章节目录 9.第九章

    西湖水光,柳梢尖端绕着江南朦胧的绿烟。杏花船缓缓悠悠而过,柳莺春燕迎着船桨。岸堤行人三三两两。

    窗外雨打芭蕉,烟雾空蒙,屋中人不知不觉停笔。书案最顶上铺着罗文夹宣,他独自对着窗外雨帘,一字一句,仔细斟酌。古拙无华的字迹被晕染出一丝旖旎。

    今年烟雨春色,亭台楼阁,一如当年。绿锋收回思绪,折了信纸,整整齐齐,仔仔细细。

    绿锋,江湖中少有人知,但另一个名字在江湖里却如雷贯耳,金九龄。他是公门人,是极少不被江湖排斥的公门人。这不仅仅因一流的武功,更因为他的性子,自然洒脱,浊世翩翩,对极了江湖人的胃口。绿锋不是这样的人,他个性稳重,但金九龄是,而很久以前,他就是金九龄了。

    很多人知道,金九龄身上有两样东西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他的衣服和他的品味。金九龄的衣服,质料最高贵,样式最时新,手工最精致。他手里的金骨折扇不仅是精品,还可以当他认穴打穴的武器。金九龄的品味一向被人追捧,精于辨别古董字画、精于相马,喝好酒,认识一流的女人。他很英俊,身上不但没有江湖人的戾气,却有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魅力,看起来更像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

    他除了是公门人,还有另一个身份,这个身份可以让他接触江湖顶尖的人物,享受江湖人羡慕的待遇。

    苦瓜大师素斋天下闻名,但这素斋也不是一般人吃的了的,他的脾气同这素斋一样有名。

    要想尝到苦瓜大师亲手烹成的素斋,不但要沐浴薰香,还得要有耐性。今天来的人都不是俗客,古松居土、木道人和花满楼已在外静坐等候。当然还有苦瓜大师偏疼的师弟——金九龄。

    要说金九龄来这儿,不仅为品尝美味,更为最近江湖的风云人物。一个红衣大胡子的绣花大盗。案子扑朔迷离,大盗风头正盛,短短一个月盗了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远的八十万两镖银、镇东保的一批红货、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再加上王府里的十八斛明珠。金九龄自己查探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能有个对手,岂不美哉!于是呼,他在这要吊一只陆小鸡。

    陆小凤一身泥泞,活像刚刚被人从泥潭里捞出来。事实也差不了多少,他没去滚泥潭,却去捉蚯蚓。金九龄看到陆小凤来到,并不上前打招呼,反而退到房内。人,尤其是优秀的人,知道怎样能最快的达成目的,现在还不到他出面。

    陆小凤听到苦瓜大师谈到绣花大盗,就明白这顿斋饭怕是不那么容易吃,道:“金九龄虽说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名捕,但早已洗手不干,这绣花大盗的案子一定要接手吗”

    苦瓜大师无奈道:“我这师弟一生风流自赏,当初入公门,据说也是为了个女人,但公门一进,要真正脱身,不容易不容易。他破案无数,聪明的过度,有个帮手,至少能轻松点儿。”

    陆小凤道:“你一直偏疼这个师弟,当然要帮着他找个帮手!恰巧,我一向倒霉,无论谁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总会找到我。” 他叹了叹气“我不想要帮这忙,你要怎么办?”

    苦瓜大师淡淡道:“他本就没开口让你帮忙,说不定,我来找你帮忙,他还会埋怨我多管闲事。”

    陆小凤显然不信,只听身后一人自屋内缓缓走出:“没错,我没有开口要你帮忙,但,这个案子还是要说给你听。”

    “我又不帮忙,透露案情没关系吗?”陆小凤道。

    “无妨,你可以当个趣事儿听。这绣花大盗不仅会绣花还会绣瞎子,常漫天、华一帆、江重威……”金九龄从容说着,一点也不着急,仿佛真的没有要陆小凤帮忙的意思。

    花满楼听完金九龄的描述,徐徐道:“既然作案,就会留下线索。”

    陆小凤无奈,当金九龄说出瞎子,他就知道花满楼不会袖手旁观。瞎子总是更能懂瞎子一些。而陆小凤不可能让花满楼单独行动。看着金九龄微笑的脸,定是故意的。

    金九龄说完,拿出—是块鲜红的缎子,绣着朵黑牡丹。递给陆小凤,这是线索。

    陆小凤拿着缎子,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花样,于是决定去找一条母老虎,江湖上最凶最漂亮的那一只。金九龄望着陆小凤和花满楼离开的身影,提醒道:“你若想去平南王府调查,最好有些准备。”

    陆小凤回头,疑惑“为什么,难道那里也有母老虎?”

    “母老虎倒是没有,却是有位仙人。”

    陆小凤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渌水带着灿烂笑容的脸,总觉得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

    平南王府,叶孤城长剑入鞘,立于柳树之下,素色衣着,这套是渌水选的,锦缎里子月白外罩,袖口尾摆出用银线绣着几抹云纹,虽然叶孤城的衣服大都如此,不知怎的今早觉得这件尤为顺眼,至少月白色让人觉得更亲切些。渌水双手轻按住琴弦,抬头,目光疑惑:“阿城?”

    叶孤城道:“你琴音已乱。”

    渌水将手收回,道:“我收到杜如松的传书,绿萝受伤,益谦到了京城。”

    “你若担心便上京。”叶孤城坐在渌水身旁,用手帕净手。

    他不是没想过上京,只是去了也无济于事,好在绿萝性命无忧。

    渌水岔开话题,道:“王府里的十八斛明珠被偷了。世子没来烦你?”

    叶孤城道:“与我何干。”

    叶孤城接着说道:“你若不上京,过几日我们去别院。”

    渌水拨弄发梢,道:“住在这也没什么,不过,再让我见那平南王世子靠近你三尺内,我一个不小心,把他剁了,就不太好了。”

    叶孤城想到南王世子眼中看向渌水不加掩饰的欲望,低声说道:“你离他远点。”

    渌水笑道:“是吧是吧,我就觉得他讨人厌。”

    叶孤城嘴角微微上扬,道:“若忍不住,就动手。”

    渌水凤眸上挑,伸手抓住叶孤城端著茶杯清瘦的手,用力一拉,紧紧扣住,抬起上身渐渐贴近,捉住对方眼中转瞬即逝的惊讶,向叶孤城发鬓轻吹,嘴角勾起,道:“沾到了柳絮。还有,在阿城心里,我就如此不识大体,真让人伤心。”

    叶孤城身体后移,与红色身影拉开距离,道:“他不须你上心。”

    庭院柳絮翩飞,像一场大雪。

    渌水扬起下颌,带着少年独有的张狂,道:“天下之大,我独对你上心。”

    叶孤城习惯了对方的直白,声音不再冷硬,道了声:“我知。”

    渌水道:“应该说‘我亦然’,算了,以后再说吧,趁天还亮着,我出去一趟。”他一点也不想逼迫叶孤城。

    叶孤城道:“去找公孙兰?”

    渌水起身,一边抚平衣摆褶皱,一边嘟囔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她既然敢伤绿萝,就得有本事承担后果。”

    叶孤城不明白渌水为何有人手不用“你可用白云城的暗卫。”

    渌水勾唇,诡谲一笑,道“报仇当然是要自己来才解气。”

    叶孤城伸手将渌水散掉一半的扎头红穗理了理,“若是还学不会绑,让秋意帮你。”

    渌水暗自翻了个白眼,堂堂男儿,偏要学什么绑头发,嘴上却应着“我走了。不要让暗小七跟着。”

    叶孤城道:“要晚归?”

    渌水考虑半晌,道:“尽量早回来。”

    白鸽飞向天际,亭台山岳,日暮天边,人影婆娑。渌水神色冰冷,亭柱冰凉,他将手中之信放入怀中,转身离去的身影一顿,突然想被剪短线的风筝,无力落地。

    醒来之时,天色黯淡,草丛虫鸣,树叶飒飒。他摸索扶着亭柱站起,衣袖从手之上滑落,一圈红线嵌在腕上,夜色中泛着妖异红光。

    渌水看看天色,看来真要晚归。

    圆月在浓雾中,月色凄凉朦胧,渌水此时心情不复低沉,还颇有闲情逸致的坐在屋顶上赏月,面上的笑容都深了不少。他本来急速赶回,却看到一个惊喜,果然白云城的暗卫的情报还是靠的住的。

    熊姥姥一个人佝偻着腰,她左边的胳膊挎着一个破破旧旧却干净的小篮子,里面盛着芳香四溢的糖炒栗子。干枯的手紧紧抓在篮子边缘,仿佛抓住自己贫苦的生命,颤颤巍巍,一步一步蹒跚而行。

    渌水从房顶跳下来,不由叹道:“真是个可怜的老人家!”

    熊姥姥慢慢抬起头,见面前站着一位明媚俊俏的小公子,衣着精致奢华,定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公子,要不要买糖炒栗子,又香又热的糖炒栗子,才十文钱一斤。”

    渌水大方地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熊姥姥手心,道:“我全要了。”

    熊姥姥大惊,道“哎呦,小公子,可用不了这么多钱。”

    随手剥开一个栗子放进口里,除了有点甜,味道还不错,吃了几个,抹抹嘴角,认真把玩手中的糖炒栗子,点点头,小声嘀咕道:“毒性还真不小。”

    渌水忽略掉毒性,继续津津有味的吃,朝着熊姥姥走近,眼里闪着亮光,道:“老婆婆,向你打听个人。”

    老太婆依旧一脸被贫穷折磨的风霜,像是那瞬间的惊讶不存在一样,哑声道:“咳咳,希望我这老婆子能帮上忙。”

    真…影后啊!

    渌水面上不动声色,笑意盈盈,道:“老婆婆,你可有见过一个女人,绰约如仙女般的美丽女人。她身上穿的衣服,好是天上的七彩霓裳。”

    渌水拿出双剑,挥了几下,继续说道:“她也拿着双剑,估计不如我的好看,但应该还能入眼。”

    老婆婆昏花的老眼里,竟似在闪动着一种刀锋般的光。这么样一个老太婆,眼睛里本来绝不该有这种光的:“老婆子身份低贱,哪能见过这样的女子?”

    渌水踱着步子,道:“真的没见过吗?可你们穿着一样的鞋子,难道是最近流行的款式?”

    对方未动,渌水叹息道:“长久不进时尚圈,整个人都落伍了。”

    话音刚落,对面的老太婆从篮子里抽出双短剑,剑上系着红绸,刺眼的红。只见剑光一闪,她的剑锋已离渌水咽喉不到半寸,好快的手,好快的剑。

    渌水轻身一跃,后撤十丈之外,紧随而来的是熊姥姥,不,应该是公孙兰的剑光。他不慌不忙躲避着。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骚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公孙兰停下攻势,杏眸水光潋滟,依旧是一张老脸,却不丑,不但不丑,还能让人觉得漂亮。无关相貌的漂亮,美人的气韵。

    公孙兰有些疑惑道:“你真的吃了糖炒栗子”

    渌水道:“味道不错,就是姑娘的佐料,有些特别呀!”

    公孙兰笑道:“为什么你还活着?”

    渌水道:“因为我不该死。”

    公孙兰抖动身子,原本驮着的背变得挺拔,柔声道:“公子认为谁该死?”

    渌水跳到房檐之上,坐下,道:“很多人都该死。”

    公孙兰收起双剑,道:“是人自然都该死,不过,我们却都不会在今夜死,公子说是不是?”

    渌水道:“美人说的话,比旁人有用得多。”

    公孙兰道:“不知公子找小女子有何事?”

    渌水道:“长夜漫漫,一时技痒,姑娘声音柔美,剑也不错,在下仰慕已久。”

    公孙兰轻笑道:“可否容小女子去换身衣服?如此见客,非我愿也。”

    渌水道:“比剑还要换衣服?”

    公孙兰笑道:“为什么不换衣服?卖糖炒栗子要穿卖栗子的衣服,比剑要穿比剑的衣服,我是女人,天生就喜欢换衣服。”

    渌水道:“若比换衣服,我可赢不了姑娘。”

    公孙兰道:“你想赢?”

    渌水道:“我不想赢,但我更不想让姑娘赢。”

    公孙兰离开,不过半刻,她又回来,从一个叫老太婆变成一个光彩照人的仙子。身上像披着五彩霓虹,神色高贵,一双短剑,锋长一尺七寸,剑柄系着红绸,绸缎随风飘动。

    她看着渌水,道:“公子莫不是认不出我了?”

    夜已深,万家闭户,渌水无心耽搁,道:“甚是美丽,可在下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花影乍现,他已出剑,杀气仿若刺骨寒气,圆月阴森之下,身影穿梭。公孙兰手中红绸飘动,她霓裳上的七色彩带也好似飞舞不停,他们的剑是杀人的剑,舞是惑人的舞。

    百年时空,双剑还是双剑,公孙却不是那个公孙。

    招式相接,金属碰撞。渌水额头渗出细细汗丝,速度滞缓下来,手中剑好似握不住一般,步伐混乱无踪迹可寻。公孙兰手中红绸之剑纠缠愈发阴戾紧密,周密的招数,封死对方所有退路。

    约么两炷香后,剑影光华,渌水手腕翻转,身体后仰,半空回旋。他不能放松,公孙兰的剑法诡异刁钻,并非七秀坊的路数,可依旧华丽的炫目。对方凭空飞起,剑尖似要黏住渌水的肩窝,他突然勾起嘴角,不撤反进,蓄力,运气,鲜花簇簇绽放,鲜血淋淋漓漓,化成艳丽的胭脂。

    公孙兰双眼惊慌大睁,坠落在灰色石板地上,一身霓裳,仿若黯淡的霞光。

    渌水抽出插在肩窝系有红绸的短剑,擦过沾满血迹的手,怀中白色信纸染成红色,墨色晕染,隐约可见清秀几行小楷:绿萝楼主重伤,红鞋子,公孙兰。

    他将其握在手中,内力翻滚,信纸碎成细末,撒到公孙兰还未冷却的尸体之上。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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