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一百零五章

    阿星不是那等会临场说一通废话的人,他苦心孤诣做到这个地步,要的就是赫连端以为自己顺利逃脱前夕,让他一朝跌落下来。

    大喜大悲之下,亦是痛苦。

    他搭弓射箭,连发三箭,箭箭都朝着赫连端的要害。

    赫连端身手也是不差,这般情形下,仍是摸爬滚打,竟是避开了两箭,又一箭贯穿了他的胳膊,让赫连端狼狈得握不住手里的兵器。

    事发突然,外有敌军如洪流冲散,内有奸细背叛,仓皇间,赫连端身边聚集起来的,不过十来个人,不过仅此却已经足够,他们将赫连端和幕僚护在身后,又有数人强攻上来。

    王钊暴怒:“阿星,这数年情谊,你竟是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谁能想到,这些人里,最沉默可靠的阿星,竟会是这个奸细!

    这其中有几l多人,都曾受过阿星的恩惠,将其引以为友,哪能想到,这最痛的背叛,是阿星挥刀的。

    哪怕混乱,哪怕奔逃,略有狼狈的阿星显然听到了这句话。

    他大笑,在敌军包围中,笑得竟像是个疯子。

    “与诸位相交,某自认从无虚妄,偏偏瑞王为我仇人,”陈宣名等人与他相识以来,竟是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只见阿星挥刀劈开一个拦路的士兵,浑身浴血地朝着赫连端冲去,声音里也染着厉色:“此仇若不报,我枉为人!”

    致使岑家出事的人,的确是黄庆天。

    但黄庆天是为了谁这么做?

    瑞王赫连端。

    阿星这张脸,纵是死里逃生出现在京城,也未必能够靠近黄庆天,且他本来,也顶多是一把刀。

    谁才是至关重要的?

    阿星的眼里,只有赫连端。

    这人若是死,那黄庆天徒劳的一切再无裨益,没有什么比这还能沉痛打击到他们的。

    阿星话里的恨意如此深沉,哪怕是赫连端都有些心惊,他何时结下了这样的仇?依着阿星这沉默寡言,什么都不爱说的冷性,心里竟是有这样滔天的恨意,直叫他悔恨,竟是将一条毒蛇放到了自己身边。

    “快快快,保护王爷!”

    “得罪了!”

    “阿星,你胆敢——”

    阿星不过一人,纵他有千百般的武艺,都不可能在百人中取了赫连端的首级,可他却也不悔,竟还笑着。

    “王爷,你是否还在等着渡口的消息?”

    这隐秘的,几l乎不能被人察觉的消息,从阿星的嘴里道出时,竟如冰雪浇灌,冷得叫人直打寒颤。

    “若是您现在赶过去,或许还能来得及,看看那江面遍处碎船的画面……您的退路,已是没了!”

    “尔敢!”

    赫连端目眦尽裂,恨不得手刃阿星。

    在这节骨眼上,一道身影抢先出来,拦在他们身前,“王爷,他交给我。”

    定睛一看,那人竟是黄福。

    黄福沉着脸

    :“王爷,来的不是安沐而是敌军,现下已是危险,您还是快快带着幕僚,赶紧逃命去罢。”

    这要命的线路被泄露了后,谁也不敢再信。

    赫连端被黄福这一提醒,堪堪忍住了暴怒,“黄福,这令牌交给你,务必要拿下阿星,提头来见!”

    越过重重守备,黄福接住了令牌,见赫连端被人带走后,这才转而看向阿星。

    “你看起来,并不觉得害怕。”

    此刻,阿星或许必死无疑,却见他什么都没说。

    “瑞王在江对面的驻点位置,我已是得知。渡江的口岸已毁。他在北地的人马,更是落入陷阱,方才挟着安沐来的,正是龚将军……他已是丧家之犬,悔之晚矣。”

    赫连端有没有死在他的手上,那又如何?

    阿星并不在乎。

    赫连端此刻必定狼狈,憎恨,痛苦,绝望……为何要叫他死得那么痛快,让他好好品尝,岂不更好?

    “那你呢?”黄福持刀以对,“你可要死了。”

    死则死矣,阿星举起兵器。

    他早该死了。

    黄福抢身过来,好几l个士兵也跟着攻过来,却被他喝道:“他是我的!”不得已,停下动作来,见看他们两人冲杀到一起,几l乎刀刀见血。

    阿星得见赫连端惊恐不安的脸色,已经达到目的。不论瑞王还想拼杀什么,他的落败已成定局。

    他在此刻与黄福的厮杀,就没了多少心力,反见随意之姿。黄福一刀砍落阿星的刀,下一刀落在阿星的肩膀上,人跟着压下去,声音也轻巧起来:“岑玄因,你难道真想死在这吗?”

    这名一出,阿星猛然抬头。

    黄福的声音又轻又快,“柳氏与岑良,可都还活着。”

    这话一出,阿星……不,岑玄因已然露出狰狞之色,他猛抓住刀把,生生顶着压力往上抬,纵是血流满地也是不顾,一双眼睛只盯着黄福。

    “你不是黄福。”

    岑玄因低哑地说道。

    ……黄福,黄福是什么模样来着?起初,他是胖乎乎的,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在逃难的路上,岑玄因亲眼见着他慢慢瘦下来,既是心病,也是顾不上吃喝。

    至少在这个时候,阿星敢保证,黄福还是黄福,并没有被人顶替了去。一路上,这人除开在客栈那边曾有短暂的停留之外,并不曾从他眼前消失过。

    再到瑞王府,阿星原是负责教养他,却因为此人不着四五六,才又换了人。

    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黄福就已经被换了?

    假黄福之所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正是因为整个瑞王府里,唯独一路护送他回来的阿星对黄福最熟悉,假黄福为了不让他认出来,这才如此做?

    “你是谁的人?”

    “谁的人不重要,岑玄因,最重要的是,你得活着离开着。”

    假黄福本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却眼见着岑玄因萌发了死志,不得已抢身出来。

    若非岑玄因故意自寻死路,他何必在这节骨眼上跳出来?龚将军带人来杀,谁都不知道背叛的人是“阿星”,只要岑玄因自己不跳出来,谁也不能发现。

    偏偏,阿星做了这主动跳出来的人!

    哪怕敌军袭来,让叛军自乱阵脚,可瑞王所在的地方,仍是万军之中,阿星此举不是心存死志,那又是为何?

    他本就不打算多活。

    是为了报仇,这才一步步走到现在。

    若非黄福刚刚这几l句话,岑玄因的确已经是什么都无所谓,可那句话却像是给岑玄因注入无限活力,一瞬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别人犹不觉,可与他相近的假黄福,却几l乎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的语速又冷又快。

    “你必须装晕,让他们以为我杀了你,然后我送你离开……”

    “不必。”岑玄因道,“我有办法。”

    假黄福现在要是救他,不管怎么做,都必定惹人怀疑。这人不管到底是谁的人,与他是友非敌。

    岑玄因这人,哪怕到了现在还是这副硬脾气,倘若是自己人,他是万万不想连累的。

    他一旦拿定了主意,甚是果断,岑玄因猛地拽过腰间的水囊,将所有的液|体都淋到了自己身上,而后一脚踢向火堆,勾起无数的炭火,那火苗飘飘落下,岑玄因的衣裳猛地被火焰吞噬,继而将他整个人都变作火人。

    假黄福大吃一惊,这是要求生?这看着不正也是寻死吗?

    却见这火人抛开其他,一路就朝着山道撞去,就算有再多的士兵想要拦着他,都迫于他身上熊熊燃烧的焰火不敢靠近。

    假黄福一路追着,竟是见这火人跳下了山道,惊得扒在道边看,却哪里能再见到岑玄因的踪影。

    且见这人消失无踪,假黄福竟不知他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其余士兵追上来,也是没瞧见“阿星”的身影。

    只他们的全副心神,本也不在他身上,而是转而督促黄福。

    “郎君,还是快些走。这里敌军太多,若是赶不上王爷他们,怕是……”

    这人不敢把话说得直白,可是刚刚靠近瑞王的士兵们,多少是听到了阿星和瑞王的对话,隐隐知道瑞王是打算舍掉一些人,心中自然担忧自己也在舍弃之列。

    假黄福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画面,转而带着这些人冲杀出去。

    一路上,这喊打喊杀声竟是没停下,酣战了半宿,龚伟奇不仅拿下过半的叛军,更是得了赫连端的行踪,连咬半月,最终将赫连端堵在半月崖。

    最终传出来的消息,是赫连端与黄福两人在半月崖上自相残杀。

    传闻里说,黄福记恨黄家老少皆是为了瑞王而死,瑞王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这才痛下杀手。

    一连半月内,赫连端连遭两个自认为亲近的人背叛,一时间怒火攻心,竟是活生生给气死了。而那黄福在气死赫连端后,转身跳了半月崖,一时间,竟是连他是生是死都再寻不到踪迹。

    龚伟奇这战虽是打赢了,却是有些没着没落。

    收拾完残局,开庆功宴那天,龚伟奇一边吃着酒,一边拍着平王的肩膀,“王爷,你同我说说,你藏在瑞王军中的人,到底是谁?”

    平王尴尬地挪开,轻声说道:“这人是谁,本王也不知。”

    埋在赫连端身边的棋子,最成功的只有一枚。但是主动与平王联系的人,却又不是这个人,而是另外一位。

    至于那枚最成功的棋子,就是黄福。

    景元帝这人,要是真的放权,却也真的彻底,竟是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了平王。平王得知后,没多少感恩戴德,却是害怕得想五体投地。

    不论是哪个人,对平王的看法都是没错。

    平王素来胆小,别看他在赫连端起兵后,身先士卒成为第一道防线,可实际上他怕呀,他怕得要命,只是不得不亲身上场。

    毕竟瑞王是王爷,他平王也是王爷。

    这王爷对王爷,总归比那些摸不清楚事态的地方官要好上太多。

    景元帝许平王将太妃带去封地,许他这么多年高枕无忧,可不是没有代价的。在他这个皇帝弟弟面前,平王总是矮了一截,别说是和他作对,根本恨不得景元帝眼底就没他这个人。

    只是因差阳错,不得已,有些事情竟是要露面。

    平王只要一想,就觉得心里苦。

    “一个都不能说?这可真是没趣。”龚伟奇叹了口气,抓着酒碗又喝了两口,“不过王爷,我敬你是条汉子,来来来,一同再喝一杯。”

    平王欲哭无泪。

    他不想和龚将军做汉子,他想回家,想找平王妃哭。

    就在此时,营帐外传来喧哗,龚伟奇这人敏锐,虽还在吃酒,人却已经抓起酒坛,几l步朝着外头走去。

    “都吵吵着什么?”

    军中重地,若非今日这般大喜,才能特许吃酒,平时那是一口都不能沾的。要是这群臭小子吃了几l口酒,就浑不知道自己姓氏名谁,那龚伟奇定要打断他们的狗腿。

    “将军,营帐外倒下个人,这身上烧伤了不少,只说要找平王就晕了过去……”

    那传话的士兵声量不小,坐在里面的平王倒也是听到,缓步走了出来。

    “那人在何处?”

    龚伟奇眼珠子一转,跟着说:“还不快些给平王带路?”

    他们两人跟了上去,兜兜转转,在军医帐篷看到了人,平王一瞅着那人的模样,这心口又是狂跳起来,直道谢天谢地。

    龚伟奇在那边上戳着军医,大咧咧地问:“人不会死了吧?这看着,倒是伤了不少地方。”

    这人看着烧伤严重,不过清|理后,倒是只有四肢有些,头脸和躯干倒是没有多少,最是严重的反倒是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势。

    军医:“能不能活,就得靠他的造化了。”

    平王平时根本不会在这种事上插嘴,闻言却是大惊失色:“那不能,这人必须得活。”

    军医苦着脸:“王爷,这人能不能活,得看上天愿不愿意网开一面,他这一身,可是不少伤。”

    平王拿定主意:“本王会带名医来。”

    他虽不懂治病,但也知道,这人的情况是不宜挪动的。

    军医看了眼龚伟奇,这毕竟是龚伟奇治下,纵是平王,也未必能说得上话。龚伟奇倒是痛快答应了,只两人离开营帐后,这位将军却是捅着平王的胳膊,“那里头,不会就是……”

    这人身上穿着的服饰,赫然是叛军的衣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避开搜捕,一路追到这驻地来,要不是这天黑,看不清楚身上的模样,不然这人一靠近,怕就会被万箭穿心射杀。

    平王抿唇看了眼龚伟奇,轻声道:“这人,可是陛下点名道姓要活的。”这画像,都送到了平王的案头上,他怎么会忘?

    龚伟奇挑眉。

    平王:“赫连端避走山道的消息,也正是他传出来的。”

    龚伟奇这眉头都快挑到天际去,忽而,他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又进了营帐,不多时,才转了出来,叹了气。

    “原来是他。”

    刚才这人脸上一片漆黑,龚伟奇也没认出这人的模样,现在军医给他擦干了脸,龚伟奇再仔细盯着,如何看不出来,这人竟是赫连端座下的阿星。

    这人如一柄尖刀,骁勇善战。竟是不知,原来他是自己人。龚伟奇叹了口气:“那这样的人,自然是要救回来。”

    只是不知道这老天爷,愿不愿意让他活。

    …

    七月初三,赫连端气死。

    七月十一,叛军战败的消息传到京城。

    七月二十三,龚伟奇平了叛乱后事,与平王交接后,就带兵回京复命。

    这路上,他随行携带的副将,倒是无知无觉,多出了一个。

    …

    赫连端身死的消息传回京城时,这皇城根脚下正是酷暑已过,奈何这秋老虎仍是酷热难耐,一阵风凉秋雨,就足以叫人欣喜。

    这新鲜事不断,就也让各处都有着饭后闲谈的话题,这茶楼酒馆遍地是人,却是这秋雨如何都浇不灭的热意。

    只不过这满城的热议,却是与这僻静的容府没什么关系。

    自打这容府里,住进了两位娇客,倒是有了些许鲜活气。每日都会有人出来采买各种物品,左邻右舍,也偶尔会听到,看到娇客进出的身影。

    都说这奇怪宅子,总归是有了主人。

    每日清晨,就会有马车接来一位儒雅的文人,听得那门房称呼,似是府上主子的老师,待到下午,又会准时离开。

    渐渐的,柳氏和岑良,也逐渐和邻居熟悉起来。有那数十年都没搬过家的邻里,竟是一眼认出了柳氏。这话刚多聊上两句,倒是彼此哭了起来,没想到还有再见的时候。

    柳氏与街坊邻里熟悉的时候,岑良就开始苦读学习。她从前也不是不想学,只不过是怜惜柳氏辛苦,她不想娘亲多花这冤枉钱,这才强压着不说

    。而今有了机会,也有时间,岑良自然是愿意读书的。

    这一日日过去,柳氏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岑良读多了书,性子也不再那么执拗,连原本有些敏|感易怒的地方都去了些。

    柳氏每每想起,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心疼的是,若非颠沛流离,岑良怎会那么要强执拗,容易钻牛角尖?而今与惊蛰相认,寻回了亲人,于岑良而言好似稚鸟回巢,有了可以依赖的地方,这脾性竟也是平和下来,比起往日更爱撒娇可爱,这如何不叫柳氏高兴?

    这正是岑良踏实下来,不再时时受惊担心。

    岑良学习的时候,柳氏总不去打扰她,待到下午,学了半天的女儿就会去找娘亲,高高兴兴地在她身上挂着,又是黏糊,又是撒娇要吃糕点。

    柳氏一边掐着她的鼻头尖尖,又说早就做好,让她趁热吃。

    “娘,惊蛰哥哥何时会再来?”岑良高兴起来,挑了一个来吃,“上次来,都是半个月前。”

    惊蛰每个月,都必定会来容府一趟。

    有时是高兴着来,有时是骂骂咧咧地来。要是后者,多半是和景元帝闹了脾气。

    闹脾气。这三个字,岑良从来没想过,能套到皇帝的身上。

    他那个人看着冷情冷性,非常淡漠,寻常坐着就是沉默寡言,赫然一座冰凉的雕塑,她和柳氏,是不怎么敢与他搭话的。

    岑良想不出来,景元帝和惊蛰吵架,会是什么模样。

    只是再一想,惊蛰要是来的时间短,二三日时,景元帝或许不会追来;可要是住着的时间长,有那六七日,那景元帝必定会出现在这容府里。

    这种无声无息的追逐,又让岑良有种奇异的触动。

    “上次来,也是月初的事,怕是得到九月,才能再来。”

    “现在,都快八月底了!”岑良算着日子,嘀嘀咕咕,“这哥夫也忒是霸道,一月里都霸占那么多时候,就不能多匀几l日过来?”

    柳氏看了眼屋内的素和,叹了口气,“你这嘴啊,什么时候能谨慎些?”

    岑良笑嘻嘻地说着:“娘,上次我当着陛下的面这么叫,我觉得他并没生气。”不然,她怎么能这么大胆,总是挂在嘴边。

    娘俩说着话,门外就有人来。

    门房去应门,她俩坐在正屋里,将话也听得差不离,说是同州张家送来的东西。

    岑良惊讶,几l步出了门来,却见门房搬着东西,却没见到旁的人。

    岑良问:“阿东,张家来的人呢?”

    “他们将东西放下,就说要事在身,就给走了。”阿东无奈地说道,“多是害怕两位不肯收。”

    六月底的时候,张世杰等人就已经放了出来。他们晕头转向,不知内里,得以离开后就连夜出了京城,一路赶回了同州。

    却不料,同州的张家镖局还在,可柳氏母女却是失了踪迹。

    当张夫人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张世杰后,张世杰沉默了许久

    ,说起他在牢狱中,却也是平安无事。()

    夫妻俩对坐半夜,只觉得那日来人定有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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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世杰担心柳氏母女的安全,她俩在京城怎可能有旧相识?他咬牙决定潜回京城,一头雾水寻了三四日,电光石火间,倒是去了从前岑家的旧址,竟没想到,他在那不仅见到了柳氏母女,也接到了失踪的文宣。

    柳氏一见张世杰,不免又惊又喜,问起他的过往,又连声说着万幸。岑良在边上快言快语,说着“惊蛰哥哥果真没有骗我们,这六月就能出来”云云。

    张世杰一惊,连忙追问,得知惊蛰竟是没死,许是还有些权势,这才将柳氏母女带到京城中来,又救了张家镖局一行人。

    至于镖局是被陷害的事牵扯过广,纵是惊蛰没有嘱咐,柳氏和岑良都没提及过,生怕给惊蛰惹来麻烦。

    便是如此,已经让张世杰又惊又喜。

    他将文宣带回去后,也问过文宣发生何事。文宣当时被惊蛰救得一命,对他甚是感激,提起来时,就赞不绝口,只不过说起惊蛰身旁那个男人,就不免有些迟疑。

    文宣侥幸能活下命来,自是被警告过,为了避免再害到师傅一家人,有些要命的事情,他虽知道,却也藏着不说。

    ……比如那个男人的杀意。

    虽不知道为何,却非常偏激疯狂。

    此间事了,张家原本还要再上门道谢,无不是在文宣的劝说下只送来礼物,都没正式见上一面。

    这就是文宣自以为的生存之道了。

    只要见得少,总不至于还会招惹杀意吧!

    柳氏母女不知这其中内因,只以为张家近来事忙,虽有些可惜,但看着他们每次送来的礼物,却是无奈。

    这行走江湖的人真是率性大方,每次一摆就是一地,满到几l乎无处下脚,倘若要收拾,又是半天的时间过去。

    正当院子里都在忙活的时候,门外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这原本该是门房阿东去应门,不过岑良就站在门外,就径直去开了门,脆生生地说道:“您是哪位?”

    门外站着,却是一位看着面熟的郎君,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袍,长得还算端正,看着好似三十来岁,下巴有着一层淡淡的胡须,却是不长。只不知为何,这人面色看着有几l分紧张,让那原本有点清冷的气质,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再一见到岑良,这人都痴了。

    他怔怔地看着岑良,仿佛是舌头打了结,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呆呆的模样,让岑良扑哧一声笑出来。

    也不知道为何,要是别人这么盯着岑良看,定会惹来她的厌恶,这人倒是还好,莫名叫她亲近。

    只是纵然如此,岑良心里也是有几l分警惕。

    “你若是什么都不说,那我可要关门了。”岑良说着,就要把门阖上。

    却见那人猛地反应过来,一手猛地按在门板上,力道之大,震得岑良倒退几l步。

    岑良脾气再好,也有些生气了

    ()    ,抬头正要骂他,但见这人比她还要焦急,几l步跨进门来,急急说着:“我一时忘了,没收住力气,可还疼?让我看看……”()

    “良儿,你在与谁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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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屋内,柳氏听到岑良的说话声,到底是起身往外走了几l步,倚在门边带着笑。

    只那话刚说完,柳氏才瞧见那站在门边的,正与岑良说话的男人。

    柳氏的脸色骤然大变,她猛地扶住门框,这身子摇摇欲坠,吓得素和几l步上前去,猛地扶住了柳氏。

    男子的脸色变得更快,几l步从正门边赶来,纵是阿东与院中其他人要拦着,却惊觉这人身手之快,竟是让他闪开了去,一路到了柳氏的身旁。

    那手伸出去,男子却颤抖着不敢扶,只叫一声俊兰,却是带着哭腔。

    柳俊兰扶着素和的手站直了身,细细打量着岑玄因的模样,待看到他下巴那薄薄的一层胡须时,竟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哪怕那笑,也是带着颤意。

    “……你的胡子,怎都没了?”

    她想学着从前嘲笑丈夫,笑话他一旦刮去胡须,就总比别人年轻许多,叫人信服不起来。为此,岑玄因一直留着胡子,就连柳俊兰自己,也有许多年不曾看过岑玄因这个模样。

    那笑扭曲着,笑也笑不出,哭也哭不出,变得有些丑,也有些难过。

    “你还是从前那样,我可是老了。”

    柳俊兰轻声说道。

    岑玄因再没忍住,抱着柳俊兰嚎啕大哭,竟是比她还要崩溃。

    这夫妻两个抱着,独留岑良一个人站在门边茫然,瞪着那个抱着自己娘亲大哭的登徒子,很不愿意承认,这哭哭啼啼的人,竟会是自己的阿爹!

    她年纪小小的时候,怎么记得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汉呢!

    …

    惊蛰收到这消息的时候,还在上课。

    在张闻六精心调|教下,惊蛰落笔已经很有自己的风骨,再多练上两年,也能初见成效。

    张闻六正点评着惊蛰的功课,转头就看到门边站着个霉神……不是,皇帝。张闻六咳嗽了声,“那这课,就上到这罢。”

    惊蛰微愣:“先生,这才上了半个时辰……”

    “惊蛰。”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有淡淡声音打断了惊蛰的话。

    惊蛰看向门边,这才发现赫连容到了。他看着男人的神情似有不对,起身走去:“怎么,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何瞧着这般烦躁?”

    张闻六将景元帝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来烦躁两字。

    这鼻子还是鼻子,眼睛还是眼睛,不管怎么看,都是面无表情,冷漠得很。惊蛰这眼,是比别人多了一双,还是能看到什么特别之处,竟是能看出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

    “惊蛰请假一日,有事出宫。”

    景元帝丢下这句话,就带着惊蛰离开。

    张闻六微愣,目送着他们离开,过了半晌,倒是笑了笑。

    ()    这陛下,倒也不是没改变。

    要是在从前,他可不会多说这句。

    那殿外,惊蛰懵懵被赫连容带上了马车,直到这马车一路往外,这才反应过来,扭着身子去看赫连容。

    “是不是父亲到了?”

    也不知道赫连容是汲取了教训,还是已然破罐子破摔,在收到关于岑玄因的事后,倒也没再瞒着,而是一五一十地告诉惊蛰。

    于是惊蛰早早就知道,岑玄因不仅还活着,更是知道他身受重伤,费了不少功夫才抢救得活。也是他求生的本能强,这才从阎王殿又活着回来。

    得了这消息,惊蛰先担心了一场,却没像柳氏与岑良那会,哭得那么伤心。

    同为家人,惊蛰这不同的反应,让赫连容有些好奇。

    惊蛰:“这世道,待女子总是刻薄些。我见娘亲与良儿,便难过于从前的分别。而父亲……到底也有他识人不清之过,我没生气,已是极好。”话到最后,像是一句轻轻的抱怨,可赫连容看得出来,惊蛰心中还是担心。

    直到收到岑玄因平安,已经跟着龚伟奇的队伍在进京路上的消息,惊蛰这才放下心来,夜间能得安眠。

    他既是猜到,赫连容也没瞒着他。

    “午后到的。”

    惊蛰喃喃:“他肯定一回来,就去寻了娘。”

    顿了顿。

    “说不定,还会抱着她嚎啕大哭。”

    赫连容淡淡看他一眼,眼神虽是平静,不过惊蛰看出他眼底的疑惑,惊蛰就说道:“父亲在外面能端着,不过与娘亲相处时,都是很爱撒娇。良儿那性子,与父亲几l乎是一模一样。”

    赫连容呵了声,不以为意。

    惊蛰偷偷看他,心里想着,赫连容与他爹比起来,那黏糊劲是有过之而不及,只会更加过分。

    “你笑话我?”

    赫连容分明没抬起眼,却好似什么都能瞧见,冷冷地问。

    惊蛰连连摇头,正色道:“岂敢岂敢,我怎会笑话陛下呢?”

    这陛下,更是揶揄。

    赫连容掐住惊蛰的下颚,将人故意别开的脑袋转回来,盯着他的眼睛瞧。

    惊蛰的眼睛明亮得很,许多时候,也藏不住秘密。正如现下,正是盛满了一汪湖水,笑吟吟着,怎也藏不住那快活的模样。

    赫连容低头吻住惊蛰,锋利的牙齿蠢蠢欲动地磨蹭着嘴角,唬得惊蛰一颤,猛地抵|住男人的胸膛,含糊着道:“别咬别咬,我错了,赫连容,我真的错了,你莫要咬我……”那声音软软的,带着几l分委屈。

    这要真的咬出血来,他待会哪有脸见爹娘呀?

    赫连容轻呵了声,呼吸缠|绵交错时,低沉着道:“之前你咬破我的嘴角,却也从没惦记着我上朝时,该当如何?”

    惊蛰微愣,一时间,也是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他喜欢和赫连容亲吻。

    黏糊糊在一起,唇舌相依,甚是亲昵。

    惊蛰这人,不比赫连容性子凶,就算偶尔主动,顶多缠着人的舌,少有咬出血气来。

    他正要说这是赫连容污蔑时,惊蛰恍惚着,倒还真的想起来一件事。他蓦然红了脸,先是低头看着赫连容的手腕,又抬头看着他的嘴角,嘴角抽|搐了下,“你,你不会真的什么都没伪装,就这么出去罢?”

    若要问还有何时,是惊蛰咬破男人嘴角的,那还得追溯到三四月前,惊蛰那所谓的惩戒……那纯纯是赔本买卖。

    他在床上躺了几l天后,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去,就当做这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既是如此,惊蛰也没想到,赫连容这人,那几l日,竟会顶着那咬伤大摇大摆地见人。

    ……别说是咬伤了,他的手腕,脚腕上,也是有着鲜明的擦伤。

    “既是惩戒,怎能掩藏?”赫连容冷淡着说道,那语气听起来忒是正直,“要是这般,岂非怠慢了惊蛰的一番苦心?”

    惊蛰嗷呜一声,扯着男人宽大的袖子捂住自己的脸,羞得满脸通红,时隔几l月,竟是开始为过去的事情开始悔恨起来。

    他这脸皮,还真是厚不过赫连容。

    皇家无小事,更别说是皇帝,他身上任一点变化,都会叫人觉察,更别说是受伤的地方,不论大小,一旦叫人发现,便是一场动荡。

    可这嘴角的咬伤……

    不得不说,当景元帝顶着这模样出现在朝堂上时,嘴角抽|搐的人,只比惊蛰更多,抽得更加严重。只是这抽抽着归抽抽着,在寂静了片刻后,竟是一个人也不敢问,也就任由着这件事这般过去。

    赫连容故意提起,不过是在逗惊蛰。

    惊蛰嘴上说着不担心,其实多年不见岑玄因,这上了马车后,难免坐立不安。

    赫连容不愿见他如此,便将此事提来,顿时牵住惊蛰全部的心神,别说是为父亲担忧,直到下了马车,都是满脸通红,整个人羞耻到无地自容。

    赫连容见惊蛰还在思考这事,便道:“为何这般记挂?”

    惊蛰看了眼还没开的家门,再看这街上空荡荡,也没其他人在,这才低声说:“先前瑞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就是因为我罢?你再这般,说不定看你不喜的人,会更多,再加上……”他抿着唇,到底没忍住,露出一点羞意,“你这人,也真是没皮没脸,不都说,这些是房中隐秘事,你倒是坦然淡定,浑不在意。”

    “笨。”赫连容淡淡说道,“听那些作甚,若闲言碎语管用,扯大旗能成,死的就不是他了。”

    惊蛰有些恍惚,是啊,没想到瑞王就这么死了……他身上这系统,一开始还是奔着瑞王来的呢……没想到最后这人,竟是没了。

    “你若在意、担心这些,那往后我便不做。”赫连容淡声说着,抬手摸着惊蛰的脸庞,语气平静,“只不过,有些时候,我仍会克制不住。”

    已经温热的大手触碰着惊蛰的眉眼,最后落在他的脖子上,轻轻捏着惊蛰的后脖颈,这人非但没有因为要害处被人拿捏而害怕,反倒是微眯起眼,露出少许舒服的表情。

    赫连容冰冷的心,仿若也被惊蛰这如同本能的动作软化,萌生出轻柔、怜惜的情绪。

    他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克制住那些疯狂的占有欲,也无法清楚自己何时才能得到满足。那些黑暗恐怖的念头,混淆着暴躁,戾气在摇摆着,只是无论有几l多风吹雨打,惊蛰佁然不动,自得愉悦地扎根在那里,仿佛什么都能包容,什么都能接纳。

    这人纯粹得很,逼得他,倒也放弃了那些恶意侵染的念头。赫连容低头,轻轻蹭着惊蛰的脸,如同认了主的恶兽。

    “倘若我做得过分,你要与我说。”

    惊蛰踮起脚抱他,且叹且笑:“说了,你便会听?”

    赫连容低低笑起来:“总能试试。”

    他笑起来时,眉眼也是温柔的,仿佛那些戾气,暴厉,也跟着隐藏在了皮囊之下。

    惊蛰不轻不重哼了声,深知男人这秉性,正要嘲弄他两句,却听到身旁的木门发出声响。

    “谁站在门外……”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惊蛰就猛地抬起头,正正对上那人的眼睛。

    两人都因为这意外,僵住了。

    那人先是震惊,继而是一喜。

    紧接着,这人再看他们两人的姿势,以及赫连容捏住惊蛰后脖颈的动作,登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放开他!”

    岑玄因撸起袖子,哪来的狂徒,竟敢挟持他儿子!!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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