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8章 第 38 章

    靖安二年,六月初三,木夫人携二子终抵西北流放之地。是年长子向阳九岁,次子厝未及一岁。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大漠的夜晚也是好看的,是孤独的美,不习惯长叶子的树在黑夜的笼罩里张牙舞爪,不知什么动物孤寂的叫声时不时响起,没有篝火的野外,木夫人在无数个黑夜里始终睁着无助的双眼,她不知道怎样能使两个儿子活下去……如今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最后的挑战就要来了。

    这里是大棠疆域的最西北,环境恶劣再加之突厥与吐蕃长期侵犯故而人烟少之又少。远远望去仅能看见稀稀拉拉的几个阙台和哨所。大棠军政积弊已久,先帝在位时就已有心无力,能守着都城一直不被突厥人攻陷已实属不易,天高皇帝远哪里还顾得上如此蛮荒之地。

    咚咚咚……咚咚咚……远处传来阵阵击鼓之声……(_

    木向阳隐隐觉得不安,眼睛里却丝毫不见慌乱,他又经几个月的风霜历练愈发成熟,他问道:“母亲,这鼓声是做什么?”

    木夫人不答,神情复杂,深吸一口气后,声音有些颤抖:“阳儿,你和厝儿,至少活一个,知道吗!”

    这是母亲的命令,母亲不容抗拒的神情,就像父亲号令木家军时一样的威严。

    他,必须要做到!

    至少要活一个!至少要活一个!这句话自木夫人口中说出,却在木向阳脑子里重复了千百遍,没错,母亲所说的最后的危险就要来了!

    勤政殿内,皇帝看着他大棠的疆域图,眼睛不由自主便落到了西北处,他的目光一边又一边抚摸这块让人心痛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让它彻彻底底属于他的大棠。

    那么,待木家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后,他便要大刀阔斧一番了。

    咚咚咚……咚咚咚……击鼓之声不绝于耳……

    “进去,都给我进去!将这群犯人都带进去,新来的也一并带进去!老弱病残一个不许落下!”几个驻守官兵模样的人手持马鞭厉声呵斥着不断走进角斗场的犯人,包括木家母子。

    还有人从背后狠狠的推了木向阳一把,让他几乎跌倒。

    这究竟要干什么?年仅九岁的稚子不得而知,他不知道这是坠入地狱的通道。

    兽与人斗有何乐趣,人与人斗才真正其乐无穷呢。

    刚入角斗场的都是流放此地的犯人,有刚到的也有以前的,全都是衣衫褴褛,而且无一不被折磨的面如死灰。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自处。

    所谓的角斗场就是用大约一丈多高的围墙圈起来的一块五亩大空地,空地中间除了有用木头扎起来的简易高台,周边还散落着不少兵器,新新旧旧,周边的围墙上则缠满了铁荆棘,进入之人绝无越墙逃走之可能。

    待同样是缠满了铁荆棘的大门被看守拉上的时候,所有的犯人都为之一慌。木向阳也是,他大概知道了这种毫无人道的刑罚的规则,可,可它不是早就被废除了吗……怎么会……怎么会……

    难道?是了!是皇帝的意思,可是皇帝要彻底铲除他们木氏,犯得着赔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吗!他父亲为大棠戎马一生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们木家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了这一个人的天下,多少木家子弟战死沙场……他们!他们何错之有!x

    木向阳悲愤之余看了一眼母亲,似是在询问接下来该如何。而木夫人早在一开始就给了木向阳答案,当然是活啊!活下去啊!你和弟弟至少要有一个活下去啊!

    “听着!你们所有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高台上传来守将的呼声,猎猎的风声吹过,几乎将他的声音与黄沙一起吹散。

    “你们中间只有一个人有资格从这里走出去!没错,只有活下来的那个才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众犯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所有人疲惫而又无助的脸变得狰狞了……

    “怎么?还不动手吗!”守将宣布这场人性泯灭的战争彻底开始。

    众犯人像被魔咒控制一般纷纷争先恐后的去抢散落在地的兵器,他们都想活下去啊。

    木夫人怒目圆瞪,冲着木向阳大呼:“阳儿!抱着弟弟!”

    “不!母亲,我是木家的男人,我应该……”木向阳眼眶里积蓄起了泪水。

    剩下的话还噎在喉头,却被木夫人的嘶吼声打断:“混账!这个时候还有力气来哭!给我爬到中间的高台上去!越高越好!”

    “去啊!”木夫人将襁褓中的婴孩硬塞给了只有九岁的儿子,转身去捡地上的刀剑,“母亲护着你!你和弟弟,至少要活一个!假如非死不可,我也不许你们死在皇帝手中!”

    木向阳抱稳连声哭泣的弟弟,重重的点头,他别无选择,而这时他的母亲已经开始迎战了。

    木夫人是巾帼英雄,她的父亲是突厥骁勇善战的战士,她的母亲是大棠温柔多情的女子,而木夫人则兼备父亲的勇敢和母亲的温柔。尽好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之余,她也曾无数次向丈夫讨教剑法,无数次手持长剑与丈夫过招。如今,却也派上用场。

    她拼了命也要两个儿子爬上高台暂避风头。

    木夫人手持长剑与背对木向阳,替他抵挡反方向的敌人,木向阳则紧紧的抱着弟弟一步一步向高台处走去。未满一岁的婴儿,因为缺少营养早已无力哭泣,小小的脑袋窝在麻布襁褓里一动不动,好似熟睡又好似已经死去。

    高台下丧心病狂的犯人互相厮杀,而高台上早已是众人攀爬。谁,都想保存实力到最后。

    木向阳挤过去,攀了第一步,幸好父亲平时训练严格,自己还算有些底子。

    不好!身旁有个犯人想来推他!

    嗤……的一声,母亲手中的长剑已经刺入那人胸腔,再一拔剑,鲜血喷薄!那人已从高台上跌落,单薄的身子直直跌入黄沙之中,飞扬的沙粒模糊了木向阳的双眼。

    木向阳猛然想起父亲自刎时的场景,就是这般的鲜血淋漓……

    “爬啊!快!”木夫人一边叫喊着,命令着,一边将刚才捡的一把短刀递给木向阳,“阳儿接着!”

    木向阳接过母亲递来的短刀握在手里,继续向上攀爬。

    木向阳觉得自己也疯了,在统治者设定的这场残酷游戏里,他彻底沦陷了……他也只是想活下去啊!

    于是当高台上方的人想来阻止他的时候,他手里的短刀便毫不留情的刺向他们,刺向同他一样可怜的陌生人,他们无冤无仇。

    夫人此刻也已身中数刀,体力不支,鲜血横流,她还能支撑多久。嗤的一声,不知又是谁向她刺来的一刀,将她的手臂彻底刺穿,骨肉分离,隐约可见有白骨暴露在弥散着黄沙的空气之下。

    木向阳还在攀爬着,眼看就可登顶……

    什么?这是!

    一把正在滴血的刀锋从他头顶上方伸出……

    木向阳猝不及防,原来最高处竟还匿有一人!

    “阳儿小心!”

    木夫人大声提醒,拼尽全力才使出一个飞身,已经断掉的长剑不偏不倚正好接上那把伸向儿子的尖刀……木夫人再用力一挑,终于将那尖刀挑飞。

    “母亲!”

    木夫人手持短剑的手自木向阳眼前掠过,他无法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重重坠落。母亲的身体像一块不受控制的巨石,撞击着高台向下坠去,终于,一切都归于黄沙,归于尘土……

    此刻这鲜血淋漓的场面,便已镌刻在了木向阳脑海里,他痛!他恨!他无能为力!

    溢出来的眼泪被风干,木向阳拿着短刀不断挥向妄图爬上来的人,殷红的血溅满了他的脸,可襁褓中的婴孩依旧安安静静的睡着。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在压抑已久的情绪的指使下一旦爆发,着实令人惊畏!这是老天在帮他啊!两个稚子居然硬生生的挨过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惨绝人寰的厮杀……

    此刻仅剩最后两人,其中一个壮实些的汉子终于叫喊着将闪着寒光的刀砍向另一人的头颅,人头落地的刹那,那个壮实的汉子也慢慢倒下……

    一丝狡黠的光自木向阳眼中闪过,不好,差点就中了这汉子的奸计了,此人伤不致死,而且与那人开战之前,眼光似有似无飘向高台,他必定是知道他们的存在。若是此刻下台,一旦经过那汉子身边,他必定腾起要了他和弟弟的命,可是若不下台,待他养精蓄锐爬上来,自己一定不敌……该如何是好?

    木向阳心中盘算,此刻坐以待毙绝对是下下之策。他要下去!而且必须要让那汉子以为他已然中计。

    木向阳抱着弟弟缓缓从高台上往下爬,脸上故意做出惊喜之态,完全像个劫后余生的稚子该有的神情。

    果然那躺在地上的汉子五官变得狰狞扭曲。

    “啊……”

    刺的一声,木向阳藏与身后的短刀已经刺穿那大汉的脖子,又是鲜血喷溅的场面!那汉子痛苦的呼喊已经随着刀锋的没入戛然而止,本来溢于眼底的喜色瞬间飘散……自己,自己居然死在一个孩子手中……他离获得生存的机会只有一步之遥啊,他不过是想活下去啊!剧烈喜悦与剧烈的痛苦之间的落差才是让那大汉真正死去的原因吧。

    木向阳胸口剧烈起伏,真是太险了!太险了!他额头上的汗珠汇成一股细流像只虫子一样爬下来,爬进眼睛里去,沙烈烈的疼让他睁不开双眼。

    “喂!那个孩子!就剩你一个了吗?”

    戍边将士夹杂在风中的声音,情绪万千,他们不敢相信,居然是个孩子!

    然而更加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还在后面。

    木向阳扯下一片衣襟,细细的擦净方才杀人的短刀,又轻轻的掀开弟弟小小的粗糙的襁褓,他看着这个稚嫩的婴儿,轻声呼唤:“阿厝,阿厝……”

    “哥哥做到了,哥哥做到了……”

    这是襁褓中的婴儿居然微微的睁开眼睛,那葡萄般圆硕又纯洁的双眼就像是这苍凉的大漠中的一对宝珠。

    木向阳看着可爱的弟弟,慢慢举起短刀……站于铁荆棘门在的戍边将士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屏气凝神不敢做声。

    “你们说过,只有一人能活,对吗!食言非君子!”

    就像木临年将高恪之刀横于自己颈间一般令人骇然,木向阳慢慢将短刀贴在自己颈上。

    此刻的夕阳散发出像琥珀一样暖黄色的光芒,让凄冷的蓝色天空里散发出一股温暖,悲壮的光芒。

    最后的赢家究竟是谁,是那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吗?

    拉开遍布铁荆棘的大门,一个将士自满地尸体中将那个孱弱的婴孩抱出,用手轻轻探试他的鼻息。

    他一阵痛苦的叹息之后,终于宣布:“断气了……”

    半个月后千里之外的勤政殿内,探子来报:木家余孽已铲除殆尽。

    靖安二年,帝大赦天下,轻徭役,重农桑,改革军政,废护国将军一职,永世不设,加强西北防御,设置管辖机构……收效颇佳,同年上元佳节,帝大喜,为与民同乐特许开禁三天,又设宫宴犒赏群臣,席间帝独赏丞相美酒,相甚大喜,竟卒。x :/

    越明年,突厥又犯,满朝武将,竟无人领兵。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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