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章 相逢岂是缘已尽

    万福十三年夏无名小镇

    司琅终于病倒了,惊恐焦虑再加上连日赶路的奔波,让她高烧得心口狂跳,四肢发软。颠簸的马车将己近昏迷的司琅晃得东倒西歪。“咚”的一声,她一头撞在车壁上,身子软软瘫倒……司琅在半空中迷迷糊糊的看着车中自己瘫软在那里,她几乎尖叫出声。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就这样死了?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司琅就这样飘忽着离开马车,越来越远。

    恍惚中,司琅睁开眼睛,她已经飘到了一个陌生的小院前。

    一个姑娘战战兢兢的靠在门口,她怯怯的望着一个中年秀才的背影。那秀才背部瘦削紧绷,长袍空空落落的挂在身上

    “你过来。”秀才恭敬严肃的在刻着“爱妻月惠氏”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后头也不回地叫道。

    “爹……”小姑娘瘦小的身子往后缩缩。

    “还要我叫几声?”中年秀才的声音高了起来,身子猛地一转,脸上突然抽搐了一下,槁枯的大手捂在左下腹,对女儿怒目而视。小姑娘吓得浑身一抖,她一边蹭着门板一点一点地挪动,一边颤抖着声音应着:“来……了……,这……就来……。”

    小姑娘在爹爹的注视下,慢吞吞的站到娘亲的牌位前,刚要跪倒,突然被一脚踹飞到香案下,“咚”的一声,头重重的磕在案脚上。“一年就给你娘磕这么一次头,你也推三阻四的,别躺在那儿装死,赶紧给我起来。”

    司琅心头一紧,那秀才的斥骂声此时听在她的耳朵里,就如同是从水底发出的,嗡嗡回响。她好想冲过去帮助那个可怜的姑娘,可是没有身体的重量,她不知怎么控制。

    眼见小姑娘急忙踉跄着爬起来,规规矩矩的在牌位前磕了十三个头。小姑娘抬头时已经泪流满面,她低声念叨:“娘……十一已经十三岁了……”——十三个头,意味着她已经十三岁了。月秀才站在一旁,“滚!”,突然一声怒喝,吓得月十一连滚带爬的躲到门外。x :/

    “哐”的一声响,门被月秀才狠狠摔上。月十一瑟缩在墙角,她抱住膝盖蜷在那里。司琅看着觉得心里空空的,头疼的更加厉害。一会儿,从门里传来断断续续,压抑而出的悲咽声。月十一仰起头望望屋子,满脸的泪痕映入司琅眼帘。一颗又大又晶莹的泪滴跌落下来,司琅忽然觉得自己脸上一湿……

    当司琅再次苏醒时,一位乖巧的姑娘正守在她的身旁。“你?”司琅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这小姑娘不就是那个梦里的……经过询问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大概在昏迷的时候被雇佣的马车夫洗劫了。

    但这强盗还算没有良心泯灭到极致,取走了大部分银两,给她留下十几个铜板,把还不算“身无分文”的她扔在了客栈门外。司琅暗叹一声,她摸摸耳坠和铜钗都在,便又开始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睡意再次袭来……

    司琅跟着变卖了家产,到樊城准备重新开始生活的月氏父女,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她的身体也康复的差不多,可还没有想好自己该起个什么新名字,只是含糊的对月十一说可唤她小青。

    到底起什么名字好呢?司琅从早晨就在想这个问题,她下意识的搔搔头,太久没有洗澡,头皮痒得不行。月十一恰巧走了进来,看到司琅的样子,很体贴的问她要不要洗一下头。

    司琅望着月十一发呆,月十一现在的样子让她想起了提铣,都是一张瓜子脸,浓眉大眼,眼神羞涩中带着温柔。“我……能不能洗个澡?”司琅问。

    月十一稍稍有些犹豫,好像很为难。司琅有点失望,她其实早该知道这已不是在家里,月十一也不是温柔憨直的提铣,这里也没有善解人意的落锥和开朗热情的盘镌……想着想着,司琅突然感到腮边一凉,抬手一抹居然是泪水。

    这泪水显然吓坏了月十一,她抿抿嘴唇,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小青姐,你别哭,我……我这就想办法给你弄水去。”然后慌慌张张的跑出门外。司琅注视着月十一的背影,泪水止不住的跌落下来……

    晚上,司琅和月十一高高兴兴的挤在一张床上,两个人都香喷喷的洗了一个澡。今天掌柜的开恩,让月十一自己烧水搬弄。月十一打小就在家里操持家务,这事儿自然难不倒她,司琅后来也跑来帮忙,虽然闹了笑话无数,折腾了一下午,但最终两个人都如愿以偿。月十一还顺手把司琅的衣服也一起洗干净晾在外面。

    “十一,你还有个爹爹真好。”司琅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忍不住冒出这么一句。

    躺在外侧的月十一身子一僵,但是没有出声。

    司琅马上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便闭上眼睛打算睡觉。月十一突然小声地说道:“我爹爹他,很爱喝酒的。”

    “呃,这可不好,喝多了会伤身体。”司琅不敢多言,随口应道。

    “喝多了……还会打人……”月十一的声音有些让司琅听不真切,司琅往外侧侧头。

    月十一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爹爹说他以后再不喝了。我们到了樊城就开始新生活。”

    “嗯,好啊……”司琅突然睁开眼睛,打人?她回想起那个真实的梦……原来一切都是真的,难道老天爷就是要这样安排她们的缘分吗?

    “小青姐姐,我和爹爹说好了,你就和我们一起过吧。我真想要个姐姐,你以后可得好好疼我。”月十一扭过身子,撒娇一般的伸手搂住司琅的腰。

    司琅没来由的心里一痛,她突然想起自己曾对落锥说的话——“倒还是落锥了解我,难怪她们都说咱俩像是姐妹花。”……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努力闭了闭眼睛,可鼻子还是酸酸的。

    “小青姐姐?”月十一轻轻唤到,大概是许久不见司琅回答。

    司琅睁开眼睛,强作高兴地说道:“好啊,我也无家可归了,咱们就是好姐妹,一同孝顺你爹爹。然后我看着妹妹找到如意郎君,风风光光的出嫁。”

    月十一“嗤嗤”的笑起来,小声道:“小青姐姐净瞎说,什么出嫁的,不害臊。”

    司琅又合上眼睛,轻轻拍拍月十一的手背:“那就不出嫁,我们俩个作伴一直到老。”

    月十一还在笑,她反手抓住司琅的手说:“姐姐又说错了。不嫁人怎么行,十一要看着姐姐风风光光的嫁人,然后……”说道这儿,月十一嚅嗫了半天才又道,“然后我要找个入赘的夫婿,和我一起照顾爹爹终老……”

    司琅心中像裂开一个大口子,虽极力克制,但是眼泪还是无声无息的溢出眼角,滑落在枕上。月十一丝毫没有察觉,她只是继续说着些将来的打算……

    第二日,月十一兴冲冲的抱着洗好的衣物跑回来,司琅已经收拾好了床铺。

    “小青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月十一将一堆衣物放在床上,从里面挑出司琅出逃那天穿的那件淡黄色的缎子长裙,抖了抖,手指还轻轻抚摸着衣料。

    前一阵,她们忙着赶路,司琅身体又不好,也不好意思开口叫月十一帮她洗衣服,所以一直借月十一的衣服穿。今天见月十一这么喜欢这件衣服,想到她以前那么可怜,司琅毫不犹豫的说道:“你若喜欢就拿去穿。”

    “真的?”月十一立刻睁大了眼睛,“可是,这么贵重的衣料,我怕给姐姐穿坏了。”

    司琅茫然的看了看床上的其他衣物,都是粗布的,好一点的也是棉布料子,只是细软些。她在机关府养尊处优惯了,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和普通人比起来有多么奢华。这衣服是她在机关府里最普通的一件,款式简单到曾被姨娘们嘲笑为是丫鬟的服色,可如今却被月十一当作宝贝一般。

    “有这么好吗?这衣服算起来也是新作不久的……不如……就当见面礼送给妹妹吧。”司琅更加肯定的说道。

    月十一眼睛一亮,转眼又有些不安。“这……恐怕不合适吧,太贵重了。我……也没有什么回礼……”(_

    司琅却浑不在意,她回身把门关好,捡起衣服推到月十一怀里。“喜欢就试试。”

    月十一禁不住诱惑,羞红着脸、小心的穿上新衣。“小青姐姐,我好看吗?”月十一问完就低下头,一会儿紧紧腰身,一会儿抻抻领子。

    司琅取来镜子给她看,说:“害羞什么,挺好的。”然后蹲下帮她把裙脚做些整理,随手一翻,裙带的一角,一个金线绣制的“司”字映入眼帘。司琅手上一抖,急忙把它翻了过去,等到心跳平复,她才缓缓站起来。

    月十一对着镜子照啊照,满脸的欣喜,丝毫没有察觉司琅的变化。看着月十一那么高兴,司琅也赶紧打起精神。

    “小青姐姐,我还想给爹爹看看。”月十一眼巴巴的望着司琅,“可是爹爹去驿站问马车的事情了……我,可不可以出去找他?”月十一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不停的搅着。

    司琅明了的一笑,她知道月十一出去找月秀才只是个借口,其实就是个小姑娘,穿了漂亮衣服便迫不及待的想到外面显摆一下,自然点点头说:“那你去吧,记得找不见人便早些回来。”

    月十一听了眼睛都亮起来,连连答应,然后扭身就往外跑。刚到门边上,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停下来回身眨着眼睛,又问:“真的好看吗?”直到司琅重重的又点了好几下头,她才像得了自由的小鸟,欢快的跑出去。

    月十一低着头快步走在大街上,她忍不住眼角向两旁瞟。一看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就感到脸红,可是又特别想驻足听听人家在说什么。就这么一走神儿的功夫,月十一一头撞在前面一个人的身上。

    管季骅低头看着撞上自己以后一直闷头道歉,有些惊慌失措的姑娘,他微微一笑,很大方的说:“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倒是姑娘没撞伤吧?”

    月十一这才抬起头,看到一个眼睛亮亮的年轻公子正微笑着盯着自己,血马上往头上涌,脸色憋得通红,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管季骅忍不住笑得裂开了嘴。他在江湖上四处游历,遇到过不少年轻的姑娘,搭讪的,调情的,秋波暗送的有,但是像这个女孩这般害羞的还是第一次见。他都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憋得晕过去。

    月十一看着这年轻英俊的公子越来越明显的笑容,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再顾不上许多,捂着脸扭头就从这边跑开。

    管季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姑娘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街角。刚要迈步前行,却一眼看到路边摊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玉兔子挂件。不知怎的,他脑海里马上又浮现出那个姑娘刚才闷头道歉的情形。

    管季骅摸摸耳垂,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再次笑着咧开,又瞟了那小玉兔一眼,便继续前行。才往前走了几步,他又折身回来,直接掏荷包买下那个小挂件收进怀里,这才安心的离去。

    司琅将衣物盘缠都打包整理好,就等着月十一和月秀才回来好上路。才想着,传来敲门声。司琅把门打开,月秀才站在门外。

    “呃,十一呢?你们收拾好东西没有,我订了正午的马车,若不耽误,再一整天就能赶到樊城了。”月秀才还算和气地说道。

    司琅刚要开口说,月十一去找他还没回来。转念一想,生怕月秀才会不高兴,迁怒十一再打人。于是她连忙道:“就好就好,正午是吧,十一去准备干粮了,我们肯定不会耽误的。”

    月秀才点点头,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是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司琅看着月秀才好像很痛苦的捂住了腹部,忍不住问:“您……”月秀才把眼睛一瞪,直起微微有些弯曲的腰,随手一摆打断司琅的话。“我回房间等着,你们好了就来找我。”说完月秀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转身离开。

    管季骅正站在得意酒楼前犹豫,要不要进去解决他今天的午饭,突然身后的人群骚动起来,隐隐听到“不好了,强盗当街杀人了……”他神色骤然一凛,马上寻声找去。

    扒开人群,管季骅突然觉得心头被狠狠地抓了一下,刚刚那个撞了自己,像小兔子一样容易受惊吓的姑娘,正倒在血泊中。不远处,衙门的差役正匆匆赶来。

    “天啊,当街杀人啊,这还有没有王法。”

    “嘘,小声点儿,没准那强盗还没走呢。”

    “官府呢,怎么朗朗乾坤之下,竟有这等凶行。”

    管季骅的耳边传来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声和议论声。突然,他觉得身边有什么人在推他,微一侧身,一个眉色异常浅淡的女孩从他右边钻出。

    管季骅眉头打结,他不明白一个姑娘干嘛要钻到这里来,看这么血腥的场面。果然,那个姑娘突然捂住嘴,侧过头干呕起来。

    衙门的差役赶到,他们一边勘查着尸体一边问:“刚才你们谁看见事情的经过了?”

    一个路边摆摊的小伙子弱弱的说:“俺……俺看到了。”

    “怎么回事?”衙役立刻将视线紧紧盯住那个小伙子,好像他就是杀人的嫌犯。小伙子把头一缩,半天才说:“就是,就是打暗地里突然蹦出个人来,说了什么死不死的,然后一刀砍在那姑娘的胸口,还……还扯断那姑娘衣带就跑了。”

    管季骅突然听到身边那个姑娘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抽气声,然后眼见着她慢慢向前探出小半步,死死的盯着浸染在血泊里的半条裙带。

    “差爷,这强盗杀人都跑到光天化日之下了,你们可得尽快逮到凶手,要不然我们还怎么开门做生意啊。”一个围观的小老板忍不住抱怨,紧接着引来旁人的附和。

    仵作被吵的烦了,忍不住喝斥:“都给老子闭嘴。什么强盗,狗屁!抢什么了?半条腰带?这杀人的手法这么利落,没准就是有目的的仇杀。他奶奶的,不相干的人都滚开,吵得老子头都大了。”

    管季骅听了心中一动,转眼看那姑娘,果然见她浑身颤抖起来,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管季骅跟在这个仓皇逃跑的姑娘后面,眼见她拐上另一条街,没等她再跑远,他就加快几步拦在前面。

    “你认识那个姑娘?”管季骅板着脸,严厉的盯住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已如惊弓之鸟的布衣少女。

    那少女张开口,脸上浮现出恐惧的表情,一扭头往一边的暗巷扎去。

    管季骅追进巷子,一把抓住那个少女的手臂,又严厉的说道:“你跑什么!你一定知道是谁干的。你这个胆小鬼,难道就扔下你家小姐独自逃生?”

    那少女使劲想把手臂从管季骅的钳制下拔出,但是白费劲儿,两个人的力气差别太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少女突然发了疯似的摇着头,叫得一声比一声响。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她又开始掰管季骅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

    “我也不认识你,但是我们都认识那姑娘。”管季骅突然伸手,把眼前这个神情接近疯狂的少女的双手都禁锢起来,拉到身前。

    “你敢盯着我的眼睛说,她不是你家小姐?”管季骅从两个人的穿着上判断她们的关系。

    那少女愣愣的,过了半晌也没吭声。她的眼中翻涌的哀伤和混乱,几乎让管季骅心软的松开手。

    “你不说话也没用,这就和我一起去官府报案。”说着,管季骅就要拉着那少女往巷外走。

    “不!”少女发出几乎绝望的呼叫声,管季骅愣是狠下心,头也不回的拽着她的两只手往外走。

    “求求你,不要带我去。我……我不是她的丫环,我真的不是。”

    管季骅心中一突,他停下脚步,回身细细打量这个少女。眉色异常的浅淡,一双哀痛的眼睛和当初自己马前奄奄一息的小鹿的眼睛很像,鼻头已经哭得通红,甚至连嘴唇也咬出血来,她就那么绝望无助的颤抖着……

    管季骅沉默下来,他渐渐松开紧攥着的手指,察觉到那少女收回手后,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怕惹祸上身,也得通知她的家人,来认领她的尸身啊。”管季骅想换个方式劝说。

    那少女闻言又开始紧咬下唇,手指不安的转动着戒指。“她……没有家人……”少女的眼睛看向墙脚,费了好大劲才说出口。

    管季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一点都不相信这个少女的话,但是却再也硬不下心肠逼她。

    “也罢,也罢。既然你非要这么说,我就全当仗义相助了。我去衙门认领,然后安葬她。但你总得告诉我,那个死去的姑娘叫什么。”管季骅不想再纠缠下去,他自愿出头为那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尽最后一分力。

    “不知道……”

    “不知道?”管季骅差点跳起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说着又上前欲抓住眼前这个说谎的少女的手,突然手心一痛,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再努力抓去,才发现自己竟然扑空了。紧跟着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管季骅立刻意识到他被这个姑娘下了迷药。

    “你……”迷药迅速蔓延,管季骅说不出话,人也慢慢倒下。

    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到那个少女扶他靠在墙边,然后给他磕了几个头,哭着说:“求公子葬了我那可怜的妹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但是我不能去,我什么也不能说……求求……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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