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8章 华厦将倾悲吟唱

    清晨的樊城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大公子的马车一路疾驶。不等马车停稳,大公子迫不及待的拉起车帘。他直直看向庄子门口的灯笼,原本几乎爆起青筋紧攥住拐杖的手,忽的放松下来。“去叫门。”大公子声音沙哑低缓,苍白的面颊上泛着些怪异的红晕。

    铜环扣击的“啪啪”声从街头响至街尾,本禄在黑漆大门前拍了许久,直到大公子拄着拐杖迈上台阶站立在他的身边,大门也丝毫没有开启的动静。

    本禄望向大公子,这样的事情可是头一遭。以前他们四处外出查账时,门房的家人很是警醒,何曾让大公子在自己家的门口等待过?

    “再敲。”大公子轻轻皱了一下眉,神色中看不出喜怒,只是望着一对兽头铜门环发愣。

    又等了许久,才隐隐听到门内小跑着的脚步声,有人在里面应答道:“就来了,就来了。年岁大了,真是不中用了。”

    大公子和本禄惊讶的互相看了一眼的功夫,大门吱呀呀打开,劳管家披着外衣,乱蓬蓬着头发出现在门口。

    “劳管家,”本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来开门的劳管家,“您这是……”

    大公子却一把拨开本禄,面色沉重地问:“老夫人如何?”

    劳管家望着立在面前风尘仆仆的大公子主仆,嘴唇嚅嗫了半天愣是说不出话来,突然间扑到大公子身前,放声大哭起来。

    大公子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向后连着几个趔趄,幸亏被停好马车赶上来的车夫扶住,才勉强站住。

    “奶奶她……她……”大公子浑身颤抖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大公子……您可回来了……老夫人等您……呜呜……”劳管家一边抹泪,一边扶住大公子哽咽地说着,“您赶紧去青松院瞅瞅,我叫他们……抬轿……”

    劳管家才要转身叫人,生生又顿住了。他望着身后空空的大门,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没有人了,瞧我都忘了。”

    大公子早已看出事情很不对劲,也不在原地等待,丢下老泪纵横的劳管家,甩开企图搀扶自己的车夫,勉力撑着拐杖,一歪一扭地往青松院赶去。

    淡淡的晨雾笼罩着山庄内的奇花异草,亭台水榭,假山曲径。大公子微喘着粗气,终于站立在青松院的门口。一切景物依旧,苍松翠柏的院落大气沉稳,此刻也是静悄悄的。

    大公子收敛了一下不安的心神,整整容装,轻轻推开门扉。满院药香扑面而来,回廊上煎药的小炉微微闪着火光,药罐子里的药汤小声咕嘟着。守着药炉的丫环垂头在膝上打着轻鼾,一手还抓着蒲扇,想是极累,此刻偷偷打个盹儿。

    大公子尽量让拐杖落在地上不要发出声响,原想着绕过丫鬟自己径直进屋去。想不到那看药的丫鬟警醒得很,一下子就立起身子,望向这边。

    大公子愣在当场……“德……湄?”

    德湄突然“噌”的一下站起身,颇有几分福相的鹅蛋脸此时已经瘦成下巴尖小的瓜子脸。她丢下手中的蒲扇冲下台阶,泪眼婆娑的就要冲进大公子怀里,却又僵硬地停住了。

    “大公子,您终于回来了。”德湄收住脚步,拢了拢鬓角,掸掸衣袖,刚才的失态之举不复存在。她恭敬地给大公子行了福礼。

    大公子突然觉得眼中发涩,嗓子堵得一时难言。他掩饰着绕过行礼的德湄,背对着她站定后才道:“我去看看奶奶。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

    老夫人的卧榻一如往常,朴素而整洁。大公子只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却换来脚下的趔趄。此间响动让老夫人睁开了眼睛。

    老夫人微微侧头,目光渐渐露出惊喜之色。她颤抖着手指,指向屋中的大公子轻声叫道:“我的儿……”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奶奶!”大公子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他甩开碍事的拐杖,拖着腿拼命向前,跪到奶奶榻前,一把抓住奶奶瘦得脱样儿的手。“奶奶,您怎么瘦了这么多?”

    老夫人没有理会大公子的问话,只是目光慈爱的痴痴的望着大公子的脸孔。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些微笑。“你都听说了?”老夫人问道。

    大公子略一迟疑,便点点头。

    老夫人转目望着头顶的床幔,似在回想什么。大公子也不打扰奶奶,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跪坐在脚榻上,用头靠着她的被子。

    “其实,你像你三叔多些。”老夫人开口讲道。大公子也不抬头,“嗯”了一声,有点任性似的说:“奶奶讲讲。”

    “山家一门武将,这舞文弄墨的雅事原就是你三叔最爱的。只可惜,我……”老夫人的声音有些黯淡,“我为了那一点点虚名,害了你三叔,害了山家。”

    大公子连忙抬起头,凑到老夫人眼前,安慰说:“奶奶怎么能这样说,您和爷爷杀场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又独自抚养我们兄弟长大,一人苦撑诺大的家业,这其中辛苦岂是外人知道的?”x

    老夫人逡巡着看看大公子,摇摇头,解释道:“你不知道,你三叔叔最不喜欢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要不是我不喜欢他弄那些墨彩花鸟,逼他入伍,山家哪能门中三子皆是将?”

    “真的?”大公子倒是第一次听奶奶这样说。三叔喜欢画画他是知道,虽然外间鲜少人知,但是他的书房中曾经存了好几幅三叔的画作。那些作品,他也曾揣摩学习过。三叔最拿手的就是鹰。

    老夫人咳嗽起来,大公子急忙直起身,德湄也从外间捧着药碗赶进来。顺从的服下药,老夫人的精神头儿好转起来,胃口似乎也开了,她吩咐德湄给她拿点白粥。

    德湄欣喜地看了大公子一眼便赶忙去准备。老夫人拉过打公子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说:“我这一病再病,倒也想明白些事情。”

    大公子笑笑,反过来也拍拍奶奶的手背,宽慰着说:“等养好了身体,咱们去寺里听讲,您把您悟到的事理也讲给主持听。”

    老夫人摇头,原本银亮的头发已经灰败,毫无生气却依然整齐的绑成一根辫子贴在颈侧。“我实在是错了。”她倔强的继续说着。“第一错在害了老三的性命,第二错在害了你们兄弟的前途,第三……”

    “奶奶,”大公子不让老夫人再讲下去,“我和弟弟都是您老人家带大的,您别说了。”

    老夫人眼眶红了起来,过了半晌,她才再次开口。“不是我,老三不会死于沙场,说不定现在也是妻贤子孝,齐眉举案。不是我要硬撑这山字招牌,你也不用小小年纪便压上如此重担,现在连个家也没成。还是因为我的固执,非要送小二去京城读书,让他误交损友,祸及家业。不是我有心阻挠,原本一个好姑娘也不会如今下落不明……”

    大公子无言以对,“我……”,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老人家。

    “成家的事情不急,二弟已经娶了弟妹,还诞下麟儿……”大公子被老夫人蓦然阴沉下来的脸色止住话头。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啊。”老夫人皱起眉头。“不提他们,你且说说,岗城……可有线索?”老夫人语带期盼。

    大公子不忍让重病中的奶奶再次失望,只得模棱两可地说:“还在找寻,只是回来得急了,没有细察。”

    “嗯。”老夫人点点头,“再去,等把这里事情了了,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奶奶,你的身体……”大公子可是被病危的紧急情况召回的,怎能不担心奶奶的身体。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德湄端着白粥和几碟小菜回来了。

    陪着老夫人用过早饭,德湄劝老夫人再睡一会儿,大公子这才离开青松院回到自己的院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公子已经从劳管家和德湄口中知道了家中发生的一切。原来,自从他走后,二公子就悄悄将家中所有田产地契各类产业除了樊城的药铺和庄子外,统统抵押了出去。前不久,外地一处产业的老掌柜觉得事情蹊跷,便亲自上了山庄来见老夫人才捅出此事。二公子这才发现他的抵押已经被人低价收购,但是他死也不肯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后来二少奶奶和二公子打架,才嚷嚷出陆钊的参与。而今,二少奶奶抱着孩子和人私奔,还留信说孩子不是二公子的。二公子倍受打击,在大公子回来的前几天一个人奔京城去找陆钊了。

    老夫人被气病是真,寝食难安,忧心积虑,但是二公子一意孤行就是不让叫大公子回来。出于无奈,老夫人唯有装成重病,这才写信召唤大公子归来。

    大公子陈坐半日,要来家中账目查看。“遣散的工钱都结清了?家里还留了几人?”大公子问道。

    “是的,按老夫人的吩咐,还多给了三个月的。目前家里只有我和德湄姑娘还有厨房的六嫂,跟着您出门的本禄和车夫还要看您的意思。”

    大公子闻言有些吃惊的抬起头,他是知道家里清减了人手,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光景。“二公子……一个人也没带,就这么上京了?”大公子有些担心,但是家中已经没有多余的下人,又能如何?

    劳管家看看大公子的神色,又看看站在一边的德湄,终于鼓足勇气,向大公子说道:“大公子,老奴也豁出去担个挑拨的罪名,但是有些事有些话不能隐瞒。”

    德湄开口欲言,却被劳管家拦住,“让我说。”

    大公子不置可否,神色有些消沉,他起身离开书案,缓步走到外间坐下,又一指下首两个座位,说:“你们也坐,不用拘礼了。”

    三人安坐,劳管家便将大公子走后,二公子诸多对大公子不满的言行一一讲来。还有不少因为大公子走前吩咐而起的冲突——有和劳管家的、德湄的,甚至还有和老夫人的。其实,这里许多不满的理由无非就是家中没有二公子的地位,老夫人偏疼大公子,大家都不信任二公子等几条。不过,似乎还有一条,劳管家说起来都有些隐晦。

    大公子百思不得其解,最终问道:“你们说,二弟对我就他娶妻一事怀恨在心,可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吗?”

    劳管家向德湄递了个眼色,德湄低头不语。劳管家气得一跺脚,说道:“你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说,难道要我来讲?算了,我讲就讲。”于是,劳管家便将那日二公子与二少奶奶争吵,德湄奉老夫人的意思来看看,结果被无辜殃及。

    二公子骂德湄使足了坏心思,逼走了月十一;骂德湄自己是做丫鬟爬上主子床的命,却容不得别人走同样的路,爬得比自己高;骂大公子就会和自己的丫鬟不清不楚,连自己兄弟的女人也不放过……

    大公子突然觉得额角一阵锐痛,几乎疼的睁不开眼睛。“这话……”他还想再问明白些,却又觉得好没意思。“算了,这些话以后不要提了。德湄受的委屈,我在这里替二弟道歉。等他回来,我一并要他也道歉给你。”

    德湄惶恐地连忙摆手,解释道:“不用了,湄儿也受不起,老夫人都亲自道过歉了。”

    大公子疲惫地点点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家中巨变让他始料不及,很多事情突如其来更费心神。而今,还牵扯出月十一……想到这儿,大公子不禁心中一软:也不知道十一的伤势如何了。

    岗城

    夜突王女一行于抵达岗城的第二日清晨,出发去菊英山祭拜。小琅他们一是要准备行装,二来昨日玩得实在乏了,便没有跟着去凑热闹。只是小琅心头一直惦记着昨夜可怜的金三娘的事情。她总想找个机会再见见顾翕远,讨个情面,也好过看着金三娘母子生离。

    到了傍晚的时候,小琅、重生还有管季骅正打算吃晚饭,顾翕远身着便装走了进来。其实,也只是半日未见的功夫,小琅却觉得顾翕远似乎变化了许多。他眉宇间的不羁被凝重取代,眼神中时有锐利之色。

    见屋中三人自顾自的盯着自己,像见了怪物似的,都没有开口,顾翕远倒笑了。他招呼丫鬟给他备副碗筷,便坐在管季骅和小琅之间,冲着管季骅说:"只不过再多吃你一餐饭,不用这样满腹牢骚地看着我吧?"

    重生扑哧一乐,管季骅横了顾翕远一眼,命下人拿壶酒来,才说道:"哪有你这样的将军?明天就要上路打仗去了,今晚还能四处闲逛。"

    顾翕远好像被触动了伤心事一般,幽幽地说道:"是啊,有家有室的都回去抱老婆了,我一个孤家寡人只能到这里来。小管,你还嫌弃我。"

    管季骅的表情微微一滞,他偷瞟了重生和小琅一眼,见二人没有露出尴尬的神色,才伸手接过丫鬟递来的碗筷,重重的放在顾翕远面前,命令道:"闭嘴吃饭。"

    就在丫鬟将凉菜撤去端上热菜的功夫,管季骅突然问道:"你该不会被上将军撤了吧?"

    小琅闻言马上关心的看向顾翕远。"没有。"顾翕远摇头,"不过,确实有件怪事。"于是,顾翕远便将昨日比赛后上将军召他过去,他本已做好要被大骂一顿的准备。谁知他前脚进了上将军的书房,后脚上将军的亲信军师也跟了进来。上将军本是一脸阴狠之色,被军师鬼鬼祟祟附耳过后便如同雨过天晴。非但没有责骂于他,反而大大表扬他处理得当,居然还关照他要好好安抚手下和夜突人的情绪,并特许祭奠后兄弟们出营乐呵乐呵。顾翕远心存疑虑,唯恐突生变数,白天都不敢离营半步。直到现在队伍集合完毕,他才告了假跑来。

    管季骅听完也皱起眉头,猜测道:"难道他们已有十足的把握和计划?阿远,我看你这一路很危险啊。"顾翕远饮尽杯中酒,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我说小管你不能嫌弃我,谁知道你我此别再见何时啊。"

    管季骅闻言脸色有些难过,"阿远……",他才要出言安慰,却见重生已经红了眼圈,而小琅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管季骅反而不便多讲,索性端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我和你一同上路。"管季骅"啪"的一声放下酒杯做了决定。顾翕远神情一动,却很快平静下来,他摇摇手中酒杯,望着清透的液体出了一会儿神。"不妥。"顾翕远一仰而尽喝了第二杯,"如果他们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你去了也是落入虎口,更何况你还要照看小琅她们。倒不如依旧按照原计划,你们远远的坠在后面,万一前面出现危险你们也灵活些,对我也是一步活棋。"

    小琅心中一直有话,反复掂量后开口问道:"既然明知此行是个陷阱,你们各自背景不凡,却为何不向家中求救?"(_

    顾翕远和管季骅相视一笑。顾翕远说:"在机关事务上,你可能是百样心思,设想周到。但是这权谋一事,却绝不是你外表看到的那么简单。"管季骅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与阿远家世虽显,有时却是掣肘之累。至于下面到底会发生什么,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小琅听得似懂非懂,她是真心想帮上些忙的,于是又说:"我只会做机巧玩具,但是有什么我能出力的,尽管说。"

    顾翕远善意的一笑,他举杯向小琅敬道:"此行我们若是平安到达京城,还烦请司姑娘一定应承我一件事情。"

    小琅想也未想,马上点头答应,"好。"说完,她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金三娘望着桌上的蜡烛发呆,手中的针线活计也停了下来。平岩挑帘进屋时便看到她娘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娘,”平岩坐到娘亲身边,“娘,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您还担心什么?”

    金三娘恍若未闻。平岩伸手摇摇娘亲的身子,金三娘蓦然惊醒,看向平岩,问道:“你在军营里见着什么将军没有?个儿高高的,脸盘和你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这眼睛,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的……”

    平岩摇头,说:“您都问了我不下八遍了。我在军营里见的官就那么几个,还大部分是夜突人,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可是……”金三娘不甘心,眉毛蹙成一团,自言自语道:“可是,昨夜确实有人在窗外告诉我你今天会回来,还问了你的生辰……那声音……除了他……”

    平岩把娘亲手中的活计拿开,扶着她说:“娘,别想了,那是不可能的。”金三娘秀目微闭,依然姣好的面容难掩悲戚。

    三更的梆子敲响时,金三娘突然撩开被子坐起身,她出声探问:“谁?”窗外没见动静,却惊醒了隔壁的平岩。平岩披了衣服冲进娘亲的房间,“娘?怎么了?”金三娘愣愣的盯着窗户,半晌才幽幽地说道:“我想去趟樊城。”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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