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9章 纸鹤传情

    膳后便被徐惠叫去,一同为皇上抄写佛经祈福。

    “武才人写得一手好字,想来求福作用应当大于本宫的才是。”

    此时的徐惠已是九嫔之一的充容,因此她不可再唤我作“姐姐”。不过只称我为“武才人”,我反觉自在。

    “徐充容见笑了,嫔妾才疏,但为皇上祈福一事,也当尽力。”她是正二品,我仅正五品,她是上位者,我是下位者,因此她可以自称“本宫”,我却只能自称“嫔妾”。这宫中规矩之多,超乎想像。

    在充容宫中与徐惠一同抄佛经约莫已有一个时辰,直到颈肩酸痛,她才肯停下来。看她那副模样,是真心祈求太宗能病愈的。相反,我却只是假意而为之,即使到了病榻前侍奉,心里想的都是李治,一时内觉愧疚。

    “武才人,本宫近日稍感不适,你就替本宫跑一趟,把这些佛经送到圣上寝宫去吧。”她确实是形容消残了许多,据说是为了太宗的病而茶饭不思所致。

    想来我每次见到李治以后都会食欲大增,竟真的让茉儿每日包好十盘饺子……虽然也是吃不完,但与徐惠相比,实在是自惭形秽。

    手捧经文,重回含风殿,于殿门处却与李治相遇。他也正好前来,身后的莫公公,也正好怀揣手抄的经文。

    他见我手中之物,就知道我做了与他同样的事情。浅浅一笑,道:“缘分。”

    我也微笑施礼,然后便随他一同进入殿内。

    “莫公公,你在殿外守候即是,让武才人把经文送入内殿吧。”

    “是。”然后,莫公公便把李治的那些经文交予我。心中暗叹一声,这对父子是怎么了?都把我当奴仆来使唤了。

    太宗已经睡过去了,或者说,他基本没有醒过,即使醒过来,也只有一时半刻,也都是迷迷糊糊的。我感叹,即使是一代君王,也终难逃老去的悲哀。

    李治又传唤所有宫人退下,只留我一人。如果他不是太子,也没有平日那孝子的形象的话,恐怕会引人怀疑他是否有异心。

    夜幕早已降下,殿内虽然灯火通明,却因太宗的病重而显有一丝抑郁。此时殿内再无他人,清醒着的,也只有我和李治而已。我把经文置好于案上,抬头却见李治,一时又有点紧张。

    “武才人可是与他人一同抄写的?”他翻看了几张我捧来的经文,发现其中字迹不一。

    “回殿下,嫔妾是与徐充容一同抄写的。”

    “哪些是你写的?”

    “太子殿下猜吧。”

    他转头看我,又是一笑,但笑中有意。他又认真看了一下那些经文,抽出其中一张。“我猜这种笔迹是你的。”

    他的一声“我”,听得我有些惊呆。在宫中九年,规矩这种东西已经深入骨髓,他如此自称,实是不合礼仪。但我地位低于他,也不可能指正他自称中的错误。

    “你猜对了。”鼓起勇气,才敢把“你”说出口。既然他自称“我”,那我也不必客气了。再说,武则天一直提醒我要表现得与众不同,不能沦为李治眼中的“后宫众人”。

    果然,他饶有兴趣地看我。

    “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来的吗?”

    “太子现在让嫔妾猜,是因为不肯吃亏,一定要跟嫔妾打个平手么?”

    “本太子岂是小气之人。”他笑道,“因为人人尽知父皇最爱王羲之的书法,而在这宫廷之内,人人争着临摹书圣之迹。你常呆在父皇身旁,肯定能写出一手好字。如今我看这经文,发现其中有全宫第三像王羲之的书法,自然应当是你的。”

    “太子说嫔妾的书法是第三像王书圣的,而第一必然是圣上,那敢问第二像的是……?”

    “自然是我。”他又是轻轻一笑,却惹得我笑出了声来。

    “太子书法如此了得,不知是得哪位先生传教?”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对话停下来,便随口一问。

    “从前是弘文馆学士欧阳询,后来是太史令李淳风。”

    欧阳询?突然愣了一愣,这不是历史书本上出现过的名字吗?这初唐也未免太精彩了些,唐太宗、武则天、唐僧、《推背图》、《括地志》,如今才知原来楷书四大家之一的欧阳询也是这个时代的人。

    突然脑中有个想法掠过,于是便开口问道:“嫔妾早闻欧阳先生大名,也是崇拜已久,不知可否由太子带嫔妾去见一下?”

    他先是一愣,害我以为自己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随后他摇头一笑,说道:“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独独不能去见欧阳学士。”

    “为何?”

    见我如此一问,他竟伸手在我鼻子上点了一下。

    “难道你是想让我取你性命,让你去天府见欧阳学士么?”

    闻言才知,原来欧阳询早已死了。

    不过,他那句“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和点我鼻子的举动,确让我心中一甜。

    “李淳风……是太子殿下的先生?”

    “恩。”李治答道,“还有袁天罡。”

    李淳风跟袁天罡都是李治的老师,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情。他们两人编了《推背图》,是初唐最富盛名的星象学家、预言家,竟都是李治的老师,可见太宗对李治的重视了。

    “怎么,你又想见?”他笑笑看我。

    “嫔妾可没那么贪心。”我笑道,“只是对《推背图》有些兴趣罢了。”

    “你真奇怪,一介女子却对这些感兴趣。女子不都应该只喜针织刺绣的么?”

    “太子此言差矣,嫔妾偏偏是不会那些。”从前在现代就不可能会,来到唐朝以后又没学过,我自然是依旧不会的。只见他依然是笑,并未再作答,大概是真心觉得我奇怪吧。

    “太子想不想让这些经文走遍整个皇城?也好为圣上祈福。”捉住了武则天当初所说的“与众不同”四字,突然心生一计。

    “能为父皇祈福当然是好,不过经文无脚,怎么个‘走’法?”

    “让这一张张经文变成仙鹤,游于宫廷溪流之上。”我在案前坐下,拿出我的一张经文,想着要把它折成纸鹤。他看我逗弄了一番,虽不知道纸鹤是怎样折的,却也大概知道了我的意图,便在我旁边坐下,拿起他的经文,也跟着我折了起来。

    可是这古代的纸太薄,很容易就会撕破,根本无法折好。

    本想讨他欢心,不料却闹了个笑话。为什么我就总是没有穿越女主角的那种福气?

    正当我泄气之时,他却依然兴致高昂。他从我那沓经文中抽出我所抄写的一张,又从自己那沓中抽出一张,将两张经文叠放在一起,开始按着记忆,折了起来。

    我看明白了。既然一张过薄,那就两张叠成一张使,自然能增加厚度和硬度。

    “你怎么还呆着?我可快要记不住下一步该怎么折了。”

    我闻言一笑,从我和徐惠那沓经文中抽出两张,却被他捉住了手。

    “是这样。”他抽出自己的经文和我的经文,放在了我面前。

    霎时懂了他的意思,又因被他捉住了手腕,心跳不禁快了起来,只望不要再脸红才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于是我们便在这偏处,一同折了好久的纸鹤,而每一只纸鹤,都是由我跟他的经文叠在一起折成的。最后,案上就只剩下徐惠一人的经文。而我跟李治的经文,全都化成了纸鹤。

    不知我与他今后,是否也像这些的经文一样,相互纠缠一生?

    于是,我与李治二人,便带着那些纸鹤,偷偷跑遍了整个皇宫,把它们放到宫中每一条溪流之上。一个太子,拉着一个才人的手,在宫中乱跑,一路上还要不断躲避巡逻的太监,我们都“玩”得有点不亦乐乎。

    突然一队巡逻的太监从拐角处出现,李治马上将我拉到角落处。无奈那角落却窄小异常,我只能硬生生地挤入了他的怀中,被他抱住。

    幸好是夜晚,不然可就羞死人了。我现在的脸必然红透,这还是我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被除了我爸以外的男人抱住。

    所以,虽然对他有点心动,却也还是下意识地想要离开他的怀抱。

    “你现在出去,是想让那些太监捉个正着?”他低头看我,笑得诡秘,却加紧了手中的力度,使我与他贴得更近。一时有些察觉,难道他是故意的么?x :/

    “我不习惯被人抱着。”

    “那被父皇抱着也不习惯?”他一脸坏笑。

    想了想,既然我是要让他爱上我的,有些事情,还是应该告诉他一下比较好。

    “嫔妾不曾侍寝,自然也不曾被圣上所抱。”

    本期待着他会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我却失算。只见他一脸不在乎,似乎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新消息,好像早已知道一样。

    “如此说来,我可是第一个这样抱你的男人?”他从容问道。

    我低头,虽无经验却也懂如何让暧昧继续:“太子殿下你说呢?”

    他没有说话,却再次加紧了双手的力度。即使是后来太监走了以后,他都不曾放手。

    我自然也会顺着他的意,并无挣扎。

    我们二人,就如此抱着,站了许久。我不敢说,他对我是不是真的有爱意,但我却很明白自己的心意,我是真的开始有些喜欢他了。

    再如何不愿,他是太子,我是后妃,也终究是要分开。但即使回到自己的寝宫中后,我却依然难掩喜色,脑中不断想着李治,脸上不断露出笑容。

    “才人,你何故一笑就是整晚?有什么好玩的事吗?”茉儿问道。

    “不,没有没有。”虽然刚才武则天烧信来责备我不应如此张扬行事,但却依然无法影响我的开心。

    李治、李治、李治,心中默念的,全是他的名字。即使到了第二天清晨醒来,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才人才人,有奇事发生了!”我才刚醒来,就见茉儿叫喊着跑入殿内。

    “怎么了你,发生了何事?”

    “今日一早突然发现宫中的小溪上都漂流着许多假鹤,不知是如何生成的,反正这些假鹤都似乎身藏经文。”我听她说得那么玄乎就想笑。发生了如此神奇之事,他们这些古代人肯定会以为是“天意”,知道实情的,也只有我和李治二人而已。

    “那知不知是何人所为?”我假意追问。

    茉儿摇头道:“因为假鹤已湿水,字迹模糊,无法辨认。而且宫人也不敢贸然拆开,怕是有违天意。”

    “若真如此,还真是要去见识见识了。赶紧来帮我穿衣吧。”

    洗漱打扮完毕,我便前往含风殿侍奉,也是为了想要快点见到李治。

    此时太宗醒着,病情果然稍有好转,比较清醒。李治正坐在他身旁与他交流。我也因此并不走近,只是站于一旁候命。

    “据说昨夜附有佛经的纸鹤漂尽宫中之溪,治儿,可真有此事?”

    “回父皇,此事确真。想来必定是天上的仙女派仙鹤下凡,来为父皇祈福求安的。”说罢,他往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却觉害羞,低头而笑。

    当夜,我作了一个噩梦,一个没有内容的噩梦,一个让我有真实痛感的噩梦。在梦中,我明显无法忍受那种痛楚,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硬是被它折磨了一个晚上。

    当时我并未多加理会,只把它当作一个恐怖得离谱的噩梦而已,却不知道,这种噩梦将会时不时出现在我今后所剩的九年时光里,甚至让我做出了些违背自己心意、让我变得残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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