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69 章 犹疑

    申时方至,考场收卷。

    当徐守文顺着人流涌出考场,找到谢拾时,见到的就是一只神采飞扬的小师弟。

    无论考得好与不好,一整天都在压榨脑力而不曾休息充足的考生们,走出考场后尽皆满面倦容,谢拾的画风却与众不同——他看上去毫无倦意,反而显得精神焕发,仿佛在森严的试院中享受了一回温泉浴。

    如此情状,不必多问,徐守文已心知此次考试中,他定是顺风顺水、发挥出色。

    谢拾并未隐瞒:“这回我确实状态极佳,不出意外,头名该是十拿九稳。”

    他说话的口吻理所当然。

    科举作为大齐公平取士的抡才大典,院试作为科举的第一步,尽管此前钱致徽已经透露过江提学可能会有的偏颇与倾向,并未经历过太多社会毒打的十岁小少年依旧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凭实力征服主考官。

    经历过首场的严格糊名,他甚至愈发确信了——纵使主考官想要压一压他的成绩,又怎么可能只凭座位号便识别出他的试卷?

    换作是钱致徽,徐守文怎么都得调侃调侃他“当心风大闪了舌头”,不过说话的既然是自家小师弟嘛,他当场举双手支持。

    ——废话,天赋如此出色又从四岁就开始卷得一众师兄喘不过气来的小师弟,既然信誓旦旦必夺榜首,他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不知不觉,徐守文并未发觉,对于谢拾“取中院试头名”的目标,他已从起初略显随意的态度转为如今坚定不移的相信。大概是后者的努力与自信也感染了他罢?

    又听谢拾问及他考得如何,徐守文无奈道:“论天赋,我不及你;论刻苦,更是远逊于你。院试童生如过江之鲫,未尝没有天赋既佳读书年数又远胜于我之人。这回我能否上榜,在两可之间罢。”

    说到底,他只比谢拾大两岁而已。即便过两年才取中秀才,也就与如今的钱致徽在年龄上相差无几,依旧称得上少年俊杰。

    谢拾若有所思。

    当初徐夫子赴京赶考前也曾说过,以徐守文的水平,通过院试大概要看运气,而若是再等两年,倒是可以说一句十拿九稳。

    谢拾自是希望师兄今次便能上榜,如此一来,师兄弟二人便可一起成为生员了。即便徐夫子不在,他们依旧能继续做同窗。

    不多时,两人与钱致徽汇合。二人坐上家人事先雇佣的马车回了青云观,身为考生的他们首先关注的便是彼此的考试发挥,君不见“考后对答案”之风千年不绝?

    对于学霸二人组而言,将考场上做过的文章再默一遍毫无难度,二人交换着互相瞅了瞅,心中立时就对彼此的发挥有了数。

    钱致徽原本还担心年龄尚小的谢拾不见得能力争成名更早的各府天才,如今方知是他对谢拾的了解不够深。捧着谢拾默出的文章,他赞不绝口:“我若是主考官,谢兄这个头名无论如何都跑不掉!”

    ·

    当天夜里,试院灯火通明。

    主考官江提学的一干幕友不眠不休批阅试卷,总算从上千份试卷中筛出了百来份。

    尽管院试规定提学为主考官,必须亲自阅卷,但一个人显然批不完上千份试卷。是以,朝廷也允许主考官延请幕友协助,只是所请幕友必须是本省五百里之外者,试图避免幕友提前受到考生的收买。

    院试共有两场,首场之后,还有再覆。因此这场考试的结果并非最终录取名单,心知肚明的众人阅卷时自然就宽松了一些,只将水平更次的大部分试卷筛掉就是了。

    最终,筛选出的百来份试卷堆到了主考官江提学的桌案上,等待着他亲自过目。

    漏刻滴答,夜凉如水。

    江提学耐着性子批过一份份试卷,不入眼的只看了个开头就拧着眉头丢到一边,感觉尚可的便停下来画个圈,题两句批语,遇上十分不错的他才一字一句细细默读。

    一时试院中只有纸张翻动之声。

    不知何时,这声音停了下来。

    只见江提学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份被朱笔涂满红圈的试卷,其上还有一众幕友的点评,一眼看去,无一不是溢美之词——

    “一气浑成,妙不可言!”

    “气象高远,非俗儒所有!”

    “神气浑脱,理得而气清!”

    江提学细细一读,竟是丝毫不以为过誉。

    手中这份试卷,不仅写得好,就连风格都如此契合江提学的审美,越看越喜欢的他当即捧起试卷,摇头晃脑诵读起来。

    读完,他发出一声感慨,毫不犹豫地写下批语:“命意之高,未有若兹篇者!”

    若说第一篇四书文已是绝佳,第二篇经义更是浑然天成,纵使他所治本经并非《周易》,亦能看出作者已于《周易》一经登堂入室,火候之老道,便说是有十年的功力都不为过!哪里像是区区一介童生?

    江提学不免犹疑起来。

    朝廷规定,院试考官在考前不得翻阅县试与府试的试卷,以免提前记住考生笔迹,在录取的时候徇私舞弊。江提学倒是遵守了规矩,可他才读过府衙刊行的文集啊!

    今岁府试的文章皆在其上。

    如果说其他人的文章也就罢了,江提学看过即忘,唯独对谢拾的文章记忆犹新。

    谁教后者的文风如此独特呢?

    ——恢宏浩大,非常人可比也!

    尽管他不曾见过谢拾的笔迹,但在拿到这份试卷的第一时间,看过第一篇四书文后,江提学便认出了这熟悉的文风。

    哪怕糊名,他也敢笃定——此篇文章的作者,定然便是那位年仅十岁的府案首。

    可读完第二篇经义,江提学却动摇了。诚然两篇文章文风一致,依旧是他最欣赏的大气磅礴,浩然高远,可一介十岁孺子,真能对《周易》理解如此之深,做出这样一篇非有十年功力不能成的鸿文?即便再高的天赋,也得需要阅历与积累才对。

    江提学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前他本已

    断定此份试卷必为谢拾所作(),越是欣赏便越是坚定要压一压名次的念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只因他见过太多“伤仲永”之事,家中更是出了一个实打实的先例,以为越是天才越该磨砺,以免得志骄狂毁了自己。

    可这篇经义又让他不确定了。

    若是他认错了人可如何是好?

    犹豫未决的江提学决定听听其他考官的建议。院试录取的考生之所以叫做生员,正是因为院试本就是府、州、县学的录取考试,通过者便能被府、州、县学所录取。而各地知县、知州、知府在名义上亦是县学、州学、府学的教官,在录取学生这件事上,除非提学非要铁了心独断专行,不然的话,他们自然也有发表建议的权利。

    第二天一早,一众考官分到了江提学发给他们的试卷,尤其是已经排好的前十名。

    听江提学问大家可有异议,众人自是默然,并不打算在这等小事上与之唱反调。

    尽管他们看过试卷之后,一致以为排在第十名的两篇文章妙不可言,当属第一。不过,第十就第十罢,何必与提学对着干?

    就在名次即将成定局时,却见张知府突然起身:“下官以为,此排名不妥。”

    “???”

    这一瞬间,一众考官都愣住了。

    谁不知张知府是出了名的老油条,行事向来圆滑老辣,今日怎的成了楞头青?

    江提学亦是怔了一怔。

    “……哪里不妥?”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却也对张知府的表现很是诧异。

    就见张知府拿起那份令他无比熟悉的试卷:“下官以为,此卷当为第一。”

    四周一片寂然。

    众人思绪转得飞快。

    有一说一,大家都认同张知府的评价没错。可是,以江提学的眼光难道就看不出来?

    既然如此,江提学依旧将此卷排在第十,想来是文章中有哪里犯了他的忌讳。这一点在座之人皆是心知肚明,张知府又岂会不知?那他明知故犯又是什么缘故?

    以他“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若说他是出于爱才之心,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既然如此,想来定是有利可图……一时间,在座考官眼神闪烁,不免蠢蠢欲动起来。

    虽不知有何好处,但蹭就是了。

    又见江提学脸上亦现出犹疑之色,似乎并没有被人驳了面子的愤怒,他们更是放下心来。于是,陆续有人开始站出来说话。

    “此卷确为精妙。义理精深,通透洒脱,该生潜心治学二十年,必为大宗师也!”

    自然,聪明人并非何处都有。眼看不断有人支持张知府,少数不明就里的人,看看陷入沉思的江提学,又看看居然与之“叫板”的张知府等人,一时间人都傻了。

    江提学执掌一省之文教,作为院试主考官享有绝对权威,既然已经定下了院试首场的排名,征求他们的建议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竟然有人当真,这是发了什么疯?

    “最疯”的张知府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面上仍是端着一副爱才心切的正直模样,要为落到第十名的大才求个公道,心中却暗骂:……果然都是老狐狸!

    江提学都能凭文风识人,当初亲自批阅过谢拾试卷的张知府自然也认得出来。倘若谢拾只是个普通的府案首,他自是不会为其出头,落到第十名便落到第十名罢。

    然而,前几天他才从贵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如今机会送上门,岂能不关照一二?

    倒是白白让这些人蹭了功劳……张知府暗骂一声。见江提学神色松动,似乎受到众意动摇,他趁热打铁,加大力度鼓吹起来:

    “……登泰山而小天下,见过此卷,余者皆不足论!不取为榜首,何以服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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