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103 章 上书

    岁试结束,诸生成绩分为六等,一等,无论原先是何身份,皆可按缺额依次补为廪生;二等,增生补廪生,附生以下补增生,若无缺额则暂时不补;三等如常;四等挞责;只考中五等,则廪生、增生递降一等,附生降为末流的青衣;六等直接黜革。*

    一般而言,除非所作文章过于荒谬,以至于文理不通,否则成绩很难沦落到六等。

    不过,江提学此番狠抓一省文教,据说此前巡查各地学宫时便将好几个品行不端、素日放纵、岁试成绩糟糕的生员黜革而出。正因如此,府学诸生在此次岁试中都是倾尽全力,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最终的结果令他们长舒一口气。

    府学上下,并无一人沦为末等。

    相反,还出了一位新进的廪膳生。且还是凭一等成绩从附学生直升上来的廪膳生。他击败了一众竞争者,豪取岁试头名,也因此夺得了府学之中唯一一个廪生缺额。

    饶是从前只在府学挂名的一众生员,这回都切切实实记下了谢拾这个响亮的名字。

    按大齐制度,每所府学、州学,与县学拥有的廪生名额分别是40人,30人,与20人。年复一年,旧人走了,新人又来,这个数字始终不变,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若非上次乡试一口气走了四个廪膳生,就连顾怀璋都轮不到缺额,只能一直保持增广生的身份。

    早在谢拾入学前,顾怀璋与另外两名增广生都成功通过当年岁试升为廪膳生,于是廪膳生仅剩最后一个缺额。

    如今最后一个缺额被谢拾夺取,其他人若想升为廪生,要么等来年乡试,一旦有廪生中举离开府学,多余的名额自然就空了出来;要么只能寄希望于年纪大了的老廪生不幸去世或者岁试失利降等。

    随着江提学亲口宣布岁试结果,谢拾光荣“转职”成为一名新鲜出炉的廪膳生,意识深处的胖狸猫啪啪啪点燃了一串鞭炮。

    [恭喜宿主达成又一个小目标——新的成就任务已完成!]

    胖狸猫一个帅气的翻滚,便将一枚亮闪闪的星徽用尾巴甩了出来,它煞有介事道。

    [当当当,请接收你的奖励!]

    早已对“成就任务”真相心知肚明的谢拾:“……什么成就任务奖励,不如直说这是你庆祝我升为廪生的礼物算了。”

    被宿主拆穿的胖狸猫默然一瞬,嘿嘿一笑:[……生活总需要一些仪式感的嘛。难道宿主不觉得这样显得更专业吗?]

    有任务有奖励才是正经系统该有的样子。否则,堂堂学海无涯系统,先当完幼师又当爹当妈,简直要沦为卖萌的吉祥物了。

    说着,胖狸猫叼起那枚亮闪闪的星徽,大声道:[——宿主就说你想不想要吧?]

    “当然要了。”谢拾当机立断将其收入囊中,笑弯了眼,“谢谢你了,系统。”

    ……这份心意,他收下了。

    “廪膳生每月可从官府领六斗米或对应的膏火银…

    …”谢拾兴高采烈地宣布,“这下好了,以后我也算吃上公家饭了!”

    胖狸猫举爪:[好耶!]

    一人一统在梦中欢呼鼓掌。

    谢拾美滋滋地扬起嘴角。

    虽说当初他一心考取廪生的目的是替家中减轻负担,如今谢家的家境倒不至于养不起他,可能替家中省些银钱就省些银钱嘛,指不定二姐的嫁妆还能变厚一分呢?

    当然,这话纯属玩笑。不说其他,只谢兰上交公中的稿酬都足够置办不少嫁妆了。当初谢梅出嫁时,一家人还得狠狠心咬牙大出血,如今这方面的顾虑已少了许多。

    此外,又有好消息传来:张宥在此次岁试考中二等成绩,得以由附生升为增生。

    包括同舍四人在内,致知社颇有闲暇的几人索性约在登云楼,准备好生庆祝一番。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一行人欢欢喜喜从登云楼归来时,却与一道垂头丧气的人影擦肩而过。谢拾认出此人似乎是一员几乎从来没到府学来上过课的廪膳生。

    他本该对此人毫无印象,奈何对方与另一位廪膳生今日才因岁试只中四等而受罚,被江提学“停饩”,即从此不能再领官府的粮食或银钱,除非下次岁试取得佳绩,才有机会取消惩罚。

    听到谢拾几人的欢声笑语,这位对比惨烈的方姓生员脸色更加惨淡,再见被簇拥在中间的谢拾如此年少,他不由哼了一声,低骂一句,似乎是“少年得志便猖狂”?

    “哼!”耳尖的姚九成隐约听到几个字,冲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背影回以一声冷哼,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人啊!”

    李道之道:“这人我认得,连同另一个被停饩的刘生员,都是附近私塾的先生。当初我险些便入了这两家私塾门下念书。”

    昔日他因沉迷算学不受私塾的老夫子所喜,便在父母的支持之下换了一家私塾。而这方姓生员与刘姓生员作为府学廪生,秀才中的佼佼者,开设的私塾毋庸置疑被列入候选,且排在私塾候选名单的前面。

    之所以最终不曾选择这两家私塾,原因在于……这二人简直视财如命,学费比旁的私塾翻了一倍不止,这就罢了,冲着两位廪生的真才实学,学费贵些也就贵些。偏偏二人吃相难看,就连每次童试与人做保都要收取高价保结银,嫌收费太贵的其余学子大不了另找他人,可本就在其私塾中念书的学子又如何能拂夫子之意?最后也只能咬咬牙挨他们狠狠宰一刀。一旦一次未中,日后还得挨第二刀、第三刀。

    以李道之的家境,倒不在乎区区保结银,但这等德行低下之徒,他却不耻拜师。

    “高价保结银?究竟是多高?”听了李道之带着淡淡不屑的话,张宥好奇地问。

    “……足足三两。”

    “三两?”谢拾吃惊不已,“贫苦人家,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几两银子,一次童试便是三两白银,多考几次岂不是倾家荡产?”

    ……若是倾家荡产依旧不中,到头来一场空。指不定整个家庭都会因此迎来毁灭!

    须知当初他参加童试时,替他作保的王秀才只收了三百文保结钱而已,方、刘二人竟然直接翻了十倍,这与断人前途何异?

    顾怀璋几人都是皱眉不已。

    他们原只以为二人利欲熏心,听了谢拾的话才意识到,并非所有读书人都像他们一般不用为银钱发愁,众多寒门学子本就是节衣缩食才能读书,收取高价保结银的行为,或许会改变这些人的一生。

    若说二人最多只能“祸害”自家私塾的学生,可天下只有方、刘二人如此行事吗?

    谢拾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行来,遇到徐夫子、周知县这些宽厚长者是何等幸运!而全天下又有多少人能与他一般幸运?

    同行的几人皆是摇头。

    “只停饩当真便宜了这等人!”

    “就怕他们失了膏火银之后在别处找补,反而将损失的银钱转嫁给门下弟子。”

    尽管对此二人厌恶不已,几人亦无可奈何。毕竟收取多少保结银是他们的自由,既无碍于国法,其他人再如何厌恶也管不着。

    谢拾垂在身侧的拳头硬了。

    他自己能有机会念书全靠一家人的齐心协力,这世上还有更多人被剥夺了念书的机会……而背负全家人希望、好不容易得到念书机会却受此磋磨,与千辛万苦即将走出荒漠时却被推回去,又有何区别?

    ——让被困荒漠的可怜人自己走出困境已是不该,这等恶行更是雪上加霜。如此下去,何时才能实现人人有书读的目标?

    “我管不着,但有人管得着。”

    似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他转身朝自己的宿舍奔去,一时都忘了同其他人说一声。

    徒留姚九成几人茫然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惊诧无比。

    “知归这回真生气了?”

    ——这还真是难得啊!

    让他们不免好奇起他接下来的举动来。总不至于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罢?

    几人紧接着举步跟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谢拾的院子里,随着谢拾搁下笔墨,望着铺陈在案上的白纸,与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几人不禁陷入沉默。

    这篇新鲜出炉的文章,赫然是一篇写给江提学的谏书。

    书中历数百姓念书之不易,倾全家之力培养读书人之辛酸,寒门学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之勤勉辛苦(此处他特意拿自己和昔日同门师兄为例子),言词真切动人,发自肺腑,读来令人只觉般般场景历历在目,心情随之而牵动,为之而忧,为之而喜;之后又痛斥方、刘二人收取门下弟子高价保结银之恶行,将之上升为祸害读书种子的蠹贼,言语如刀,剥皮剜肉,直露其骨。令人倒吸凉气的同时,亦忍不住义愤填膺。文章的最后,他言道:“天下岂止此二人耶?”

    或许是因为“文章本天成”,相较于从前的命题作文,这篇由谢拾自由发挥而来的文章可谓才气纵横,几乎发挥出他自身200%的水平,读来颇有古文之磅礴大气,便是他自己再写一篇也未必能及

    得上。

    读完这篇洋洋洒洒的雄文(),几人皆大受震撼。良久?()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顾怀璋才吐出一口气。

    从前他只以为谢拾的学问能与自己一较高低,便是被夺去了头名依旧不肯服输。如今才知自己眼中只看到学问是何等狭隘。

    这一回,他心服口服。

    “——我不如知归远矣!”

    一旁的姚九成震撼过后便反应过来,问道:“你这是打算投书江提学?”

    江提学执掌一省之文教,若是说服他出面整顿此事——譬如直接立下规定,禁止收取保结银不太现实,但定个上限却很有可能——一省之内效果究竟如何难以断定,至少眼前的方、刘二人无法故伎重施。

    谢拾点点头。

    “我能做的只有如此。”

    他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可惜。

    “古人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扫天下我如今办不到,只能恳请江提学扫此一屋了。”

    “但你可知这会得罪多少人?”精于世故的姚九成急忙道,“旁的生员或许不如这二人一般利欲熏心,可保结银依旧是最赚钱的门路,如今知归你也成了廪生,想来该明白这是源源不断的财路……”

    张宥等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确如姚九成所言,谢拾这一手若是成功,不说是断所有人的财路,毕竟像王秀才那样收费不高的廪生也是有的,却会得罪不少以此谋财的廪生。

    尤其是某些寒门学子,未考上生员之前,他们或许也痛恨高价保结银,可当他们成了廪生,想法却未必一如从前。或许在他们眼中,这正是寒窗苦读多年的回报。

    谢拾先道了声谢:“子高考虑周全,不过不打紧……”

    “我既不指望得谁感激,自然也不在乎得罪谁。”

    吹干墨迹,他如此说道。

    言罢他揭起案上文章,大步朝外走去:“好了,趁江提学还未走,我去去就回。”

    被他甩在身后的几人沉默一秒,李道之第一个追了上来,其他人也跟着追在后面。

    “——等等。”

    几双手臂先后按在他肩膀上,谢拾回过头,顿时对上几张佯作不满的脸。

    “都是致知社一员,知归你虽是社长,却也不能阻止咱们在江提学面前露脸啊!”

    “就是就是,可不能让你一人出尽风头!”

    “不妨同去,不妨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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