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章 成亲

    整个村子里,菜籽最讨厌的人就是七姑婆。

    上回家里断了粮,就是她出的主意,让爹把二妹妹给卖到城里当丫鬟的。

    要不是菜籽儿把几个妹妹护在身后,闹着要和来抢二妹妹的人一命抵一命,怕是那回二妹妹就被人伢子给抢走了。

    这会儿打老远看见七姑婆甩着两条小短腿顺着田埂往这边走,菜籽故意把头一低假装没看见她。

    转眼七姑婆走到面前,故意将胳膊上挎着鸡蛋篮子往上抬了抬,问:“菜籽,你娘在家不?

    菜籽不拿正眼瞧她,朝着院子里一努嘴:“在炕上躺着哄俺弟哩。”

    七姑婆撇着嘴角直咕哝:“看你们这家人穷的,四个丫头片子就穿一双鞋,你娘还一年一个地添着,好容易生了个小子都怕养不活,还得我来替她打算计。”

    菜籽儿不说话,专心给四妹妹辫头发。

    七姑婆迈着两条短腿进了院子,冲着屋里喊:“蔡大嫂,我来看你哩,给你带了点鸡蛋……”

    躺在炕上的娘挣扎着坐起来应了一声,她怀里的五弟就哭了起来,声音细得象是只猫在打喷嚏。

    菜籽斜着眼往屋里看:“你们看着吧,七姑婆来铁定不会有好事儿!”

    二妹妹和三妹妹一起问:“姐,你咋看出来七姑婆又想干坏事儿了?”

    菜籽照着地上就啐了一口:“就她那只铁公鸡,上门给咱家送鸡蛋,那还会有好事儿不?进门就笑话咱家穷,笑话咱们家孩子多养不起?有本事她自己生一个去啊?”x

    七姑婆这回来果然又没干好事。

    当天晚上,爹和娘打量着孩子们都睡了,坐在炕头上小声嘀咕七姑婆白天说过的那个事儿:

    城里有个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前年从马上摔下来就成了个活死人,这都两年多了,一直不会说话不会动,天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靠人服侍。(_

    今年年初,有个云游道士上了门,说是只要给少爷娶个八字纯阴的贵妾进门,冲一冲喜,大少爷的魂就能给唤回来。

    林家夫人这几年偏方灵药吃了不少,也不怕多信这一笔,便叫下人们四处寻着年纪合适的女孩子买过来冲喜。刚好菜籽八字纯阴,七姑婆就从中间牵线,说是把菜籽嫁过去,人家肯给二两银子。

    爹还没开口,菜籽忽的一声从炕上坐起来:“娘,七姑婆那种人的话你也信?你上城里打听打听去?谁家买个包身的奴婢还得五两六两银子哩?他们买一个上门的妾只给二两银子?况且嫁的还是个活死人!”

    爹脱了脚上的鞋子就甩过来:“大人说话叫你插嘴?闭上眼睛睡觉去?”

    菜籽把头一偏躲过去,鞋扑的一声落在四丫头脑袋上,四丫头坐起来捂着头哇哇直哭。

    菜籽把四妹妹抱在怀里哄着,抬头又对爹说:“明儿个叫人和七姑婆带个话儿,给咱家二十两银子我就嫁,低于这个数儿叫她爱找谁找谁去?!”

    爹愣怔住了,娘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我觉得菜籽说得没错,就得二十两银子,错了咱们这个人家,他们也难找象菜籽儿这么合适的八字。”

    三天以后,一架喜轿停在门口。

    菜籽一大早被娘逼着洗了个澡,套上了那身火红的嫁衣,娘拉着她的手说:“菜籽,别怪娘,林家到底是大户人家,去了你不愁吃喝,省下一口饭来,好养活你妹和你弟。”

    菜籽把娘怀里那个瘦得象猫儿一样的弟弟接过来抱在怀里拍了两下,又回头看了那几个瘦骨伶仃的妹妹们一眼,一个字也没说,转身上了轿子。

    三个妹妹追着轿子一边哭一边喊:“姐,回来啊!俺们以后每人少吃点饭,不叫咱爹卖了你!”

    蔡老爹追上去,擒住几个闺女每人身上踹了几脚:“瞎号啥哩?你姐是嫁给城里的大财主去了,往后吃香的喝辣的,过好日子哩,你们几个哭啥哭?晦气!”

    菜籽儿听着身后的动静,强哽了满眶的眼泪,逼着自己咽回去。

    花轿一落地,菜籽把轿帘掀抬脚就往下走,穿红着绿的婆子迎面将一顶盖头蒙在了菜籽脑袋上:“新少奶奶脚落了地,可不能乱看,这个盖头可得到了晚上才能揭呢。”

    菜籽眼前红彤彤的一片,只听见周围脚步声杂沓,又有一群人迎了出来,那婆子将一根红绸塞到手里叫她抓紧了,菜籽象头被蒙住了眼睛的驴,被人挽着扶着给牵到了一间屋子里。

    耳听得那喜婆子问:“吴妈,新娘子来了,先叫给夫人请个安行个礼?”

    那个叫吴妈的懒声道:“夫人适才坐得累了,叫丫环扶着回去歇着了,横顺只是个纳妾的事儿,要不得多隆重,直接叫送到少爷房里去便是。”

    那喜婆子应了一声,又扯着喜绸子叫菜籽跟着她走。

    菜籽被蒙着眼睛,耳听得周围的人声小了,便问:“这位妈妈,少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喜婆子“咄”了一声:“可不许乱问,现如今少爷可是你的相公,相公是天,妾是泥,哪儿能他他的叫?”

    菜籽便不再开口,走了一阵,象是又进了一间房,房里有人应道:“林妈,新娘子接回来了?”

    喜婆子应了一声:“是,刚下的花轿,没来得及给夫人郑重行礼就先叫送过来了,少爷这一会儿可好些了?”

    有人小声咕哝了一句:“少爷不还是那个样子吗?就这么把新娘子送进来,一会儿盖头叫谁揭啊?”

    一句话叫满屋子的人都冷了场,林妈干笑了两声:“那就等过了子时,新娘子自己把盖头给揭了吧,反正今天是照着吉时进的门,已经应了这个好儿了。”

    屋子里又是悉悉索索一阵响,有人将菜籽扶着坐到床上,几个丫环婆子站成一排,一齐给菜籽行了个礼:“奴婢们恭喜少爷少奶奶,贺喜少爷少奶奶。”

    菜籽被红布蒙着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那些丫环们站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有人低声提醒道:“少奶奶,您得给赏啊。”

    菜籽心里头嘀咕:我就是被买来的,拿什么给你们什么赏?

    林妈将一个盘子端过来递到菜籽手边,是一盘子铜钱。

    菜籽随手抓了一把递出去,那帮丫环婆子从她手里接了钱,又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关上门退出去了。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想来是人全都走了。菜籽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混身上下绷得直发酸,抬手把盖头扯下来往旁边一丢,打眼先看到案子上那对龙凤喜烛下面摆着的几盘子点心。

    菜籽眼睛一亮,伸手从中间的盘子里取了点心就往嘴里塞,甜糯糯的滋味入了喉,菜籽觉得身上畅快多了,三口两口干掉了一盘子点心,抬手刚想给自己倒口茶水润润,一回头,看见旁边的床上还躺着个人!

    菜籽吓得手里的茶壶嘴儿一偏,滚烫的水浇了自己一手背。

    “啊哟!”菜籽捂着手原地蹦着叫唤了半晌,再看床上的人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

    菜籽陡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自己那个活死人相公啊。

    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菜籽止不住冲着他仔细地打量起来。

    相公看上去大约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哪怕是平躺着也能看出来个子挺高的,五官长得还挺英俊,要不是因为身子不能动,想不出这是个多么好看的男人呢。

    菜籽走过去,偷着照男人的手臂上掐了一下,男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连哼也没有哼一声。

    菜籽“咦”了一声:这还真是个活死人啊?守着这么大的家业天天干挺着等死,真是可怜。

    菜籽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一圈,只见这间房子的布置虽然简单,却也华丽得很。

    梨木的妆台,紫檀的床,床上挂着海棠鲛绡帐,连那挂帐子的勾子都象是纯银的,再看看这位大少爷,身上穿着件血色的红绸睡袍,一看那料子作工,绝对是好货,还有他头底下的鸳鸯枕,身上盖的杭丝被,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好物件儿。

    菜籽摇着头直叹气:“没福气啊没福气,光有钱,没身体,这才是真的没福气。”

    知道这个相公是真的不能动,菜籽倒是放心了,抬脚把鞋一甩,爬到相公的旁边躺好,不客气地将被子往自己身上一扯,将那个人彻底晾在被子外面去了。

    菜籽用被子把自己给裹紧,冲着那人的鼻子点了点:“反正你也没感觉,也不会冷,就把这个被子借给我盖喽。”

    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菜籽转身面朝里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这一床被褥实在是舒服得很,菜籽从来没在这么舒服的床上睡过觉,可是翻来覆去的老半天,总是难以入眠。

    这一屋子东西虽然华丽,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

    自打菜籽记事起,每天的任务就是照顾妹妹们,二妹比自己小三岁,三妹比自己小五岁,四妹妹比自己小八岁,每隔几年,家里都会添上一张吃饭的嘴,再过几年,身后又会多上一双随着自己四处跑的腿。

    菜籽白天领着她们玩,晚上照顾她们睡,她们就象是自己的影子,时刻提醒着自己,菜籽,你不孤单,你还有姐妹。

    哪怕是平时的日子苦了些,菜籽也从来没有觉得累,更不曾把她们当成是累赘。

    可是今晚……

    妹妹们全都不在身边,身边直挺挺地躺着一个活死人,这个滋味说不出的孤凉。

    菜籽翻了个身,仰脸看向床帐:“喂,活死人,你有兄弟姐妹吗?”

    活死人不说话,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菜籽又说:“我有好多姐妹,我娘按庄稼给我们起的名儿,我叫菜籽,我二妹叫荞麦,我三妹叫花生,我四妹叫高梁米……”

    说着说着,菜籽自己都笑了:“村里人都说我爹穷疯了,饿怕了,给丫头们起这么难听的名字,可是我觉得这些名字挺好听的。将来等我有钱了,就买上四垅地,一垅种油菜,一垅种荞麦,一垅种花生,还有一垅种高梁米。四垅地一垅挨着另一垅,怎么着也不分开。

    ……活死人,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要是有兄弟姐妹,你就懂了。”x :/

    菜籽越说声音越低,渐渐的眼皮在发沉,最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远处道观里的钟声响了三下,已然过了子时。

    宝蓝色的天空深遂,一阵风将乌云吹散,蓝色的星辰陡然变得耀眼。

    北斗勺子星主死,南斗簸箕星主生……

    星子的光芒透过窗子落在案几上,将那对龙凤喜烛映得黯了下去。

    一直僵硬地挺在床上的活死人眼皮微微动了动,竟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许是感觉到身上有点冷,他的手来回动了几下,摸到身侧的棉被想要往身上盖,用力扯了几下,却是拉不动。

    “活死人”从床上坐起来,皱着眉头看向被子里裹着的人。

    “是四表妹吗?她在我床上做什么?”林清欢抬手抚了一把冻得冰凉的手臂,弯腰下了地。

    窗外的桂树枝子被风吹得呼啦啦响,林清欢皱了眉:“现在是几月?我只记得我入睡前还是冬天呢,怎生的再睁眼天气就暖了?”

    一对大红色的喜烛下面,那四盘点心被吃得每盘都缺了个大角,林清欢鼓着嘴角生气:“是谁把我最喜欢的栗子糕给吃了?”回头看向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菜籽,林清欢小声骂道:“四表妹越来越无礼,吃了我最喜欢的栗子糕,也不道谢!还上床来抢我的被。”

    气乎乎地取了茶水来就点心,却发现连茶水都只余下半壶了,林清欢气得把茶壶一顿,抬手想要去推床上的女人,手指堪堪地要碰到菜籽的身子,林清欢又把拳头收了回来:“罢了罢了,爹说过:好男不跟女斗,我与她一个小丫头争嘴吃,传出去损了我林家大少爷的英名。话说爹回来了吗?马上就是我的十五岁生日了,爹怎么样也会赶回来给我庆祝的吧?说不定还会给我带礼物来。”

    林清欢想到这里,脸上漾起了孩子气的笑,就着残茶将那一盘点心吃完,美滋滋地躺回到床上。

    那个女人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林清欢连着扯了几回才给扯回来。

    林清欢刚把被子给盖好,那个女人突然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转身偎过来,腿跷到了他的肚子上。

    “喂,你!”林清欢开口想骂,那个女人又突然把手一伸,揽住了他的脖子,软和和的身子带着一股甜乎乎的栗子糕的味儿一下子扑了过来。

    林清欢突然没了脾气,将身子原样挺直了,嘴里说道:“罢了罢了,反正爹说了,我满了十八岁就要娶你进门,如今虽然还有三年,但是你已经算是我林清欢的未婚妻了,我权且忍你一夜,到了明天早上,你就得回自己的房里去!”

    林清欢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睡了过去,转眼身子又僵挺直了,整个人又象是僵死了一般。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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