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28章 逐光(十)

    旁观旱魃和冉宗主对峙,听沈止念说了些缘由,白语冰大致弄清了无思天的此劫从何而来。

    冉宗主和黎堂主等人本是一伙。修真界大宗的弟子,结党牟权并不少见。

    彼此结党须有投名状,干一件本宗严令禁止的事。真隐宗最忌讳的事,就是以活人炼尸。

    三百年前,冉宗主想做老宗主关门弟子,为与其他竞争者对抗,和黎堂主等人结成党羽。

    借下山行善之名,冉宗主去人界偏远处寻了一乞丐炼尸,以此作为投名状。当地百姓见他降服像是中邪了的乞丐,还把他当活神仙供奉。因是第一次犯禁,他做贼心虚,急需安慰,借酒浇愁。

    酒劲上头,冉宗主见色起意,看上借宿人家之女姬寻。姬寻本也爱慕他,稀里糊涂与他成事。

    他没当回事,已以活人炼尸,诓良家女子算什么。孰料,姬寻身怀六甲,竟找上门来。

    他自悔彼时酒后吐露身份,又恨这女子纠缠不休坏他前程,索性将她推落山崖。

    黎堂主作为冉宗主的党羽,对这一切知之甚详,当时负责善后的人也是他。

    他留了心眼,未毁坏姬寻的尸首,想着日后以此要挟冉宗主,混个诛却堂堂主当一当。冉宗主却倚重另一人,卸磨杀驴,灭了不少想要挟自己的党羽,最终只给了他一个摄养堂堂主的位置。

    白语冰对沈止念道:“这么说,是黎堂主谋划了此劫,想要借旱魃之手除去冉宗主?”

    沈止念点头笑道:“我也是入了真隐宗之后,有一回,大师兄令新来的小师弟立投名状,我才知晓有投名状的说法。只不过他们的投名状幼稚许多。师尊常让我侍寝,我们摄养堂不成文的忌讳,便是背着师尊与我好了。他们变着法子与我做那件事,把这个当做投名状,还给我灵石。”

    “……”白语冰忽有一种仙界民风淳朴之感,当年习法的四海龙子对付他也没想出此招。

    只听旱魃向冉宗主道:“我本也忘了生前事,幸有高人相助。冉郎,我如今不怨你啦。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原先我比你弱,你杀我是应该的。冉郎,我杀了你,我们一家人一起做尸罢。”x 电脑端:/

    冉宗主冷笑道:“邪祟就是邪祟,颠倒是非,无非是想坏我修为。冉某今日便替天行道!”

    话说到此处,冉宗主祭出一张黄符,两指一晃,符焚作黑灰,被他吞入口中。

    霎时电闪雷鸣,冉宗主摇身长了数丈来高,变作一虬髯石巨人,释出鬼神般阴气森森的威压。

    白语冰见了这鬼神,虽认不得是哪一位,却也忍不住说道:“哎,不是说神……”

    他本想说,神仙不能暴露身份,怎能在此现身。话出口,想起身旁有沈止念,好悬捂住了嘴。

    沈止念蹙眉道:“这是冥界的蒿里神的法相,专司亡者之魄——宗主竟然借阴债了。”

    白语冰问何为借阴债。沈止念道是一种修炼的邪法。冥界某些古老没落的鬼神,譬如这位蒿里神会开小灶,允许修真人士向他借法力和法术。但这是高利贷,拿什么来偿还,那就很难说了。(_

    因蒿里神未亲临,两方遥遥结契,凭的是符纸和秘术,这也就算不得暴露身份。

    蒿里神的真身是一座山,化作巨人遍体石肤,旱魃一时竟攻不破冉宗主的法相。

    围上来的行尸被巨手抓起,冉宗主吃蚱蜢似地,咧开后槽牙便往嘴里吞。

    吞罢法力更盛,冉宗主去捉旱魃,石质的大脚丫还踩死了几个被威压震慑的真隐宗弟子。

    白语冰看得眉头大皱,若非他救城中百姓,又制止旱魃吞食飞尸孩童,旱魃本可解决冉宗主。

    既然插手此事,救人便要救到底,不能让这一人一尸再伤及无辜。

    他手中还攥着紫晶豆芽,低道了声“刺儿”,便要冲出沈止念用以隐踪护身的符阵。

    才迈步,白语冰便觉手脚乏力,丹田本就少得可怜的真元,竟已所剩无几。

    他与沈止念说话观战,竟忽视了缠在他胸前的飞尸孩童。

    这倒霉孩子因害怕,又贪恋他的气息,在他怀内一个劲吸嗅,险些没把他吸死。

    “你没事罢?”沈止念见他要跌倒,松开结印的手,一把将他扶住。

    说着话,沈止念祭出一张符,拧转飞尸孩童的脑袋,便要往眉心贴。

    白语冰拦住沈止念道:“干什么,你这是什么符?”

    沈止念目光隐动,没说是什么符,只道:“小白仙,这是个邪祟。”

    白语冰明白沈止念的意思,邪祟与生灵不两立,祸害生灵的玩意,不可能与生灵和睦相处。

    但他对这飞尸孩童不免有一丝怜爱。这孩童阴气虽重,却全无凶煞之气,从未真正害死过人。

    他也知晓,这话是决不能说服沈止念的。一时体虚,只抓住沈止念持符的手,他默默不言。

    沈止念也看着他,忽然说道:“你……还是一点没变。”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了,白语冰又听沈止念续道:“喜欢招惹一些丑陋的东西。”

    沈止念这么说着,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因平静而复杂,似有一丝沧桑,也有一丝痛苦。

    白语冰怔了一怔,没来由,心像是被扎了一记。

    一滴泪珠,倏地砸落在沈止念指上。白语冰顺着沈止念的手低头看,竟是飞尸孩童在流泪。

    这孩童的小脸被沈止念拧转过来,便看见了旱魃与冉宗主相斗的情状。

    旱魃的凤冠霞帔已不知所踪,乱蓬蓬的头发被冉宗主扯起。孩童竟哭出声道:“娘……”

    白语冰为之震撼,这孩童本是怕旱魃的,如今见旱魃即将被冉宗主撕碎,竟想起这是它娘了。

    随后,他怀里一轻,孩童一下子飞掠出去,转眼已扑入战局。

    他勉力要去追,沈止念反扣住他的脉门,不容他动弹:“子母煞是拦不住的,让它去罢。”

    白语冰眼睁睁看飞尸孩童被旱魃吞吃。旱魃刹那鼓胀变形,毛发丛生,化作一尖耳红毛异兽,口吐烟火,爪踏毒云,与冉宗主厮斗。他却无心观战,仍想那孩童:“为什么飞尸也有眼泪?”

    沈止念未答话,另有一人道:“子母煞发作的时限已尽,飞尸憋出了尸液,也够你想一阵。”

    这声音十分舒缓悦耳,若松风流水丝竹玉鸣,说出的话却不大中听。

    白语冰转头看时,两个男子立在离他不远处的门边。

    凤羽嘉这风骚的鸟儿自不必多说。

    旁边抱手而立的男子,眉目冷华凛凛,又生得白净如琢玉,一副英挺傲岸的模样。

    两人立在一处,气度威严各有千秋,琼林玉树两相辉映,竟十分登对,就差个双喜字。

    白语冰已识得那男子是宵行,可面对面见了,心中竟有一种陌生而熟悉的十分微妙的感觉。

    沈止念松开了扣住白语冰脉门的手,立住身一动不动,平静至极地看着宵行和凤羽嘉。

    反倒是宵行撇下凤羽嘉,大步流星走来,一把将沈止念抱入怀中:“让你担心了。”

    沈止念这才笑了,颇有甜美之意。宵行捉起他的手,查看飞尸的泪是否有毒,说些腻歪的话。

    “……??”白语冰一头雾水,溜溜达达到凤羽嘉身旁,看这一对惊世骇俗的断袖腻歪。

    凤羽嘉仿佛已接受了宵行移情别恋,也看这两人腻歪,只是眸中稍有落寞之意。

    “师父啊,这不符合你欺男霸女的性情啊!你看上谁不是直接抢人吗,怎么这一回手软了?”

    白语冰也不知如何安慰凤羽嘉。等了数十亿年的意中龙被人夺走,这鸟祖宗竟未撒癔症。

    凤羽嘉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为师不在的这几个时辰,你都干了些什么,嗯?”

    “我能干什么,老老实实的,无非是,等你老人家回来接我吗。”

    凤羽嘉道:“为师和这位莫兄,一直用隐身之法跟着你和那姓沈的真隐宗弟子。”

    莫兄说的便是宵行。这一龙一凤两个老不休,也不知是什么居心,竟如此猥|琐地隐身跟踪。

    白语冰整条龙都不好了,疯狂地想了一阵,自己有没有说什么诋毁凤羽嘉和宵行的话。

    凤羽嘉长舒一口气,欺负这小龙真个是有奇效,连宵行和沈止念卿卿我我,也不那么扎心了。

    故而变本加厉,语调温和地撂下一句狠话:“回去再收拾你。”

    白语冰道:“妈妈的,小爷我不就是救了几个人吗,师父你坐视不理还有理了?”

    凤羽嘉如若训宠,仪态万方地,拿手一指白语冰的鼻尖,不许他凶。

    他仗着凤羽嘉不敢当众把他变成小小龙,口中骂骂咧咧,跃跃欲试地要拍开凤羽嘉的手。

    宵行和沈止念已点到为止地腻歪毕,便旁观他二人甚旁若无人地争吵打闹。

    与此同时,那旱魃化为尸犼,斗倒了借蒿里神之力的冉宗主。

    冉宗主怕自己变成行尸受旁人所控无法超生,濒死之际引爆自身真元,把自己炸了个粉粉碎。

    黎堂主大喜过望,觉这尸犼是自己炼出来的,想要控制它为自己所用。然而,尸犼食子杀死负心郎,怨戾之气更重,已是听不进人言,不断咆哮着,便要将无思天整个夷为平地。

    黎堂主这才知晓事不妙,御剑而逃,要去刨锁魂聚灵阵的阵眼,取出吸魂聚灵的魂玉。

    凤羽嘉倒还记得正事,对白语冰等人道:“不必理会这个人。”

    说罢又对宵行道:“莫兄,我助你一臂之力,由你去杀死尸犼。”

    宵行揽着沈止念,对凤羽嘉道:“你不必把功德让给我。尸犼的内丹,我也不想取用。”

    凤羽嘉道:“强取他人内丹是要遭天谴。但这邪祟理应受罚,机缘造化,你取用也无妨。”

    白语冰从旁听了,知晓凤羽嘉是想助宵行重修神体。夺他人内丹是最快的法子,却也是天条明文禁止之举。西王母当年吃他的冰魄龙丹,先给他定了个语焉不详的罪,是以钻漏子未遭天谴。

    只见宵行再三推辞,又余情未了似地看凤羽嘉一眼,最终应道:“既是如此,那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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