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82章 论文

    论文——皮紧得要松

    陆岩上午刚约好郑瑜,准备了解闵修仁案子有关出庭公诉情况。

    陆岩正准备沿三环路往城南方向,接到了单位一把手的电话,称半小时后在办公室碰头。

    计划赶不上变化,陆岩顾不上发牢骚,先调转车头,再电话告知郑瑜改期。

    在路上,陆岩的手机收到了自己唱京剧《三家店》的录音,是杨菊兰发过来的,应是昨天晚上在KTV时杨菊兰在旁边录的。

    陆岩把车窗关上,把手机声音调至最大,静心来听第二遍——

    “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尊一声过往宾朋听从头: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杨林与我来争斗,因此上发配到登州。舍不得太爷的恩情厚,舍不得衙役们众班头,实难舍街坊四邻与我的好朋友,舍不得老娘白了头,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身难叩首,娘想儿来泪双流。眼见得红日坠落在西山后,叫一声解差把店投。”

    ——听完之后,陆岩觉得没唱出共鸣。

    昨晚点唱这个选段时,突然想起“杨林与我来争斗”这句词挺贴切,包藏祸心的白家公司不正是戏文里的杨林?

    没唱出共鸣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杨菊兰老唱那些网络口水歌曲,虽然唱得非常流利,但在陆岩听来总少了韵味。陆岩没有像同场唱歌的其他人一样鼓掌,只是稍许点头。

    王棠锵倒是唱了几首熟悉的民歌,但也没被带进歌里,差强人意。

    陆岩赶回服务管理中心,一把手已然在等了。

    一把手直入主题:“你是大笔杆子,估计你最近工作精力不够集中。局里的论文报上来,听说质量不咋地,那些我都没来得及看,我只看了外联科的论文,发现也写得一般,这说不过去。你再组织一下,要自己操刀,至少要有一两篇有份量的论文。”一把手从文件夹扯出一纸通知,标题是《关于召开年度务虚会的预通知》,一把手搓了搓双手,接着说,“到年底如果没有拿得出手的材料报到区里,人家会讲咱们务虚都不认真,再说咱们还欠《乐源通讯》一篇文章。”

    陆岩脸上有些挂不住,连连称是,临时表态:“要我操刀,那是看得起我,我中午之前会报审一个选题,然后再自己捉刀。”

    回到办公室,陆岩把所有论文的电子文档悉数调阅一番,果然乏善可陈。外联科已提交论文题目是《居住证易申领难通用——从“以证管人”看部门联动》,其实陆岩在审批时也没怎么用心看。现今回头来看,这论文立意还是低了,何况也没抓住当前工作的牛鼻子。

    对服务管理中心而言,倘若自己是一把手,当前工作的牛鼻子是什么?陆岩陷入沉思。是做大做强人口规模?似乎太远也太虚。是推进居住证一证通进程?又显得思维老套,而且视野也不宽。看样子必须提炼新观点,推倒重来。

    又一番冥思苦想,临近中午,陆岩才确定了选题《建一机制,破三难题——完善新居民管理顶层设计》。已近午饭时分,陆岩连忙用短信把选题发给了一把手审定,没一会便收到了回复:可以,你写就放心。

    正从大小不一的文件袋中找资料,杨菊兰在门口敲着门。“材料摊一地,还不去吃饭,食堂都快关门了,要不要我帮你打饭?”

    “不要,我马上就去。”陆岩还蹲在地上。

    “那你赶紧去,要找什么告诉我,我来翻,汉字我还是认得的。”

    “你来翻,没得用,我都难得翻。”

    “你又看不起我。”

    “莫瞎讲,谁看不起你了?我是在找加班写论文要用到的资料,我也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要仔细翻才能确定的。”陆岩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呲着嘴,仰了仰酸痛的脖子,准备带关办公室的门,“不知道你哪里来那么强的自尊心,看不看得起你其实不重要。”

    杨菊兰从门口退出,没好气:“这还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陆岩不愿争论,何况又在走廊上,于是以玩笑收场:“吃饭最重要,我要去重要了,赶紧去重要。”

    杨菊兰不恼反乐,单手摇着长辫子走了。

    写材料有句行话叫“进入材料”,进不进得去,事关材料成败。面对一个大材料,动笔之前虽不至于沐浴更衣,但至少要心无旁骛,有点像准备上场的斗鸡,呆若木鸡。

    整个下午,陆岩猫在办公室捉刀这论文。

    傍晚时分,陆岩写得有些卡壳时,范娟打来了电话,语调有些嗔怪:“要是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会想着给我打电话。”

    “绕口令又来了,干脆你来点‘四六句子’,我正在写论文,正好我拿来做标题。”陆岩伸了个懒腰,起身拔开窗帘缝看了看窗外,院子外面街道上的路灯已亮了,便向范娟诉苦,“好久没有被材料害了,今天一上手,整整六七个小时,还才出个毛样子,估计还要凿两天才能出手。”

    “那你今天晚上加班?正好我也加班。”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转正的情况。你最后选的导游带队线路如何?”上次范娟在电话里讲了三条带队线路,陆岩从中建议了一个,但最后范娟选定了另一个。x

    “一般,工作补贴才15块钱一天,伙食也差。我问了同事,不如你选的那条线路好。”范娟有点沮丧。

    陆岩连忙安慰:“带团就是实战,除了看专业知识能否应用于具体的岗位,你不妨多观摩些人际关系和管理细节。”听着范娟在电话里叹气,陆岩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收住对材料的心思,转而给范娟鼓劲打气,“对咱们的未来而言,一条线路只是很小的一个选择,只要学到了本事,并且做到了自身安全,就足够了。”

    “咱们的未来?很小的选择?”范娟对此格外敏感。

    “莫打岔,我是在说你保持良好心态的事。拿我当年毕业来说,不知道会分配在哪个单位,整天着急,想这想那的,现在回头来看,其实还根本不要等到现在,只要过了两三年回头再看,所有担心的烦躁的事都是小事一桩,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的意思,你懂的。”

    “你的意思,我懂的。我的意思,你不懂。”范娟不正经地装着正经。

    “你成心找抽。”

    “有本事就来抽。”范娟笑了。

    “你这家伙,黄小丫一枚,鉴定完毕。”陆岩也正经不起来了,听着声音都容易联想到范娟身上。

    “还说我,你才真正黄,大黄鸭一只。”不知是隔这么远隔得无奈,还是因为隔这么久隔着烦躁,范娟语气转而咄咄逼人,“你永远都别在我面前装正经了,尤其不要一套一套的大道理灌给我。我找不到咱们的未来,我做了一个很大的选择,你可有自知之明,你应该知道原因。”

    陆岩懵了,一时语塞。

    范娟仍然叹着气,语态又回到刚接通电话时的嗔怪:“我只能经常提醒自己要理智,你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属于我,但我又如此真实地拥有过你,这么近,这么紧,就只差这一厘米而已,甚至只剩这最后的一毫米。你知道你很残酷吗?你用平静的语气告诉我,我的选择是对的,你好像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做着选择,其实你的底牌从来就没有变过,对吗?还有一点让我来气的是,你虽嘴上不说,但心里实际上鼓励我跟前男友复合,我打算让你如愿,而你又故意冷淡我。”

    陆岩听完这一通,心里颇不是滋味,但嘴上故作轻松:“世界上有很多道理,但小道理要服从大道理。我不是说我的道理就是对的,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所持的道理也会不同,就好比每个人的期望值不同,对追求的目标和幸福的定义也不同。”陆岩没听到范娟插话,停了一会,又寻思阐述自己的观点,“人们说话办事无外乎两个要点,一是动机,二是动力。明知可为而不为,那是动力不足,无以为继。不可为而为之,那是动机不纯,得不偿失。”x 电脑端:/

    “照你这话的意思,你是无以为继,我是得不偿失。”

    “你这哪跟哪,那我闭嘴得了,让你找茬无以为继,让你抬杠得不偿失。其实我好想让你开心一点,哪怕只一丝丝开心也好。”陆岩透着委屈。

    范娟扑哧一笑:“知道我找你茬就行了,好了,我不找茬了,我开始来找开心。”

    陆岩越发委屈:“合着这前面这一截就是你玩我?”

    “就玩你,人生难得几回玩,不对,人生只得一回玩。请问你还能让我玩,还敢来玩,还有玩一回的机会?”

    陆岩无法正面回答,遂转移话题:“你上次说你前男友到实习单位来看你了,感觉如何?”

    “就那样,既不是无以为继,也不是得不偿失。”

    “我提醒你,既然做了选择,就要打定主意,将动机与动力合二为一,千金难买牛回头,争取有个好结果。”这恐怕已是陆岩最明晰的表态了,如果往前推两个月,陆岩还无此心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大道理又来了。你也提醒你,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陆岩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问题,我俩之间没有问题,只有答案。”

    挂完这电话,陆岩有四分失落,也有六分轻松。

    这失落的成份很玄妙,甚至是陆岩来不及细细品咂的。失落之所以显而易见,是转瞬即逝的痛感与快感在作祟。有些如同前路不可预知的风景在诱惑,有些则是当下回到年少轻狂的躁动在磁浮,像那铁轨,如果刹住或可在下个道口扳正,但那条路上的风景就此别过了。x :/

    这轻松的构成则相对简单。最大的一块,就是没有那么愧疚了。自定义的愧疚又分两块组成,之前是在铁轨上踉跄那一下,算是踏出家门那一步,之后则是从理智的无以为继到直觉的得不偿失,如果沿着这铁轨就此往前,则不知终点,惶论到达终点。除去这愧疚之外,还有一些自得。虽然离经叛道,但并不是一无是处,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像一个贪吃了糖果的孩子,自己醒悟了虫牙的危害,竟然收住了嘴。又好比被坐得崩塌了的弹簧,冷不丁一番猛地按压拉伸,最终还储存了一点动能势能。

    陆岩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完最后一口茶,便拎起电热水壶出办公室打水。

    当陆岩双手半端半持着装满水的电热水壶回到办公室门口,脑子突然闪现一句话,于是用脚把办公室门关上,放下电热水壶后,迅速从笔筒里取出一支速写笔,在A4打印纸上写了“敢于做自己的扳道工”,端详了一阵,又移指电脑键盘,将电脑屏幕里的论文二级标题改成“做锐意推行居住证的扳道工”。

    没吃晚饭,陆岩本想一鼓作气完成这论文的主体部分,但“扳道工”这三个字又让思绪发散,一时钻不进材料了。

    陆岩关了灯,把脑子里的材料放空,放首歌来听。打开半开拉的窗户,直到夜风蹭到脸上才发现屋子里尽烟味。电热水壶的水烧开了,陆岩懒得去添茶,继续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盘坐在椅子上听歌。

    好不容易心思得闲,可手机不得闲,又不耐烦地接了鲁婉蓉的一个电话,还有两条短信,一条是范娟的,另一条是“穷盒子”的。

    陆岩告诉鲁婉蓉晚上要加班,不回家了。“吃没吃饭,不要你操心了,我一大活人,饿了自然会吃,你带陆凌早点睡。”陆岩与鲁婉蓉通电话时往往以陆凌的事由收尾。

    “穷盒子”的短信是:下星期一我转到普通病房,你来一回,带烟来,还带口罩来。

    陆岩连忙回复:好的,我还会带一个小游戏机给你,如少了日常用品,等我到医院附近买齐即可。

    范娟的短信是:还在办公室加班吧,我看着手机里唯一的合照,想起了很少的很多。

    夜色里的陆岩秒懂那照片的涵义:扛甘蔗的照片可以删,很少的很多可删可不删。

    越发地静不下心了,除窗帘透出些许微光,其余全陷在暗夜里。陆岩心念一转,先启动再驱动了冲动,于是关掉音乐,找到并打开了图片。陆岩再次放空杂念,又是精神世界这光怪陆离的迷幻,还是手指之间那轻车熟路的律动,不到半支烟的功夫就自行解决了。

    长吁一口气,脑子空灵多了,陆岩取来卫生纸擦拭,归整裤头,再把长裤提溜起来。

    这时办公室的门响了,有人敲门。

    陆岩心里一惊,赶紧关掉页面,下意识地将皮带拢上。

    再听到敲门声,陆岩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复一声,门竟然开了。

    杨菊兰现身门口。“门没锁?”

    陆岩马上质问:“你怎么直接开门了,不懂规矩?”

    “我敲了门的,还敲了好几下,我知道你在加班,你咋不开灯,加黑班?”

    陆岩刚把桌上的一砣纸和地上的两砣纸捡好,杨菊兰伸手“啪”地打开了门侧的开关。房间里一亮,陆岩直觉得刺眼,没好气地数落杨菊兰:“你明知我在加班写材料,那你还跑来干什么?大晚上的吓我一跳。”

    “我看你没进食堂,也没出院子,就给你带了点吃的,你个没良心的家伙。”杨菊兰刚走进办公室两步又停住了,手上拎着的塑料袋在摇。

    幸亏有电脑屏幕挡着,陆岩又临时把三砣纸从键盘旁边移进下边的柜格。

    陆岩彻底清醒了,快速盘算应对。裤子以及皮带虽没有完全整理好,但如果不站起身,估计杨菊兰看不出来,陆岩这才稍微心安。

    “吃的放到茶几上,水壶里有水。”陆岩试图先应付。

    杨菊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摇头晃脑看了一会,先是点了点头,再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然后问道:“你是不是在办公室干坏事了?”

    陆岩只觉得头皮一紧,感到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来,立马矢口否认:“神经,哪有坏事。”

    “别以为我是傻姑,我反正已经猜到了。”

    “猜也是瞎猜,有什么好猜的,未必你看见什么了?”

    “我倒是想看,可惜没赶上。你这么喜欢训我,这回看你怎么训?”杨菊兰一脸坏笑。

    “训你是为你好,看得起才训,我就是这么被领导训过来的,尤其写材料,不训就不长进。”陆岩转开话题。

    “我蛮喜欢你训我那样子,那口气,跟我小学的数学老师一样恶。”

    “这么喜欢挨训,生得贱,皮紧得要松,那你明天上班再来。”陆岩不光想转移话题,还想尽早结束聊天。

    “你还是看不起我。”

    “又来了,谁看不起你了?”

    “你要是真看得起我,那你跟我说实话,刚才你在办公室干啥?”杨菊兰完全没了笑意,一脸正儿八经,甚至气促紧张,结结巴巴,“其实你知道我喜欢你,你就是故意不睬我,总是躲我。”

    陆岩扬手示意杨菊兰打住,可杨菊兰不再低头看地,反而抬起头接着说:“你越这样,我越想喜欢你,如果你想,我愿意的,我是说那个意思,你应该知道的。”

    陆岩此刻凌乱了,暗示自己必须快刀斩乱麻,于是不容置否的口气:“小糊涂蛋一个,你赶紧走,我明天还要交稿。”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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