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正文 596 行了,走!

    这老匹夫什么意思?

    是在……同他传达和好之意?

    而见镇国公吃下了汤圆的裘神医脸上堆满了笑意,继而又将那期待的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这视线叫定南王略感窒息。

    ……他可不接受这等荒谬诡异的暗示!

    那边镇国公搁下瓷碗,往他的方向瞟了一眼,绷着一张脸继续吃菜。

    裘神医却仍旧不肯轻易放过他。

    这仿佛只有三人能读懂的气氛叫定南王觉得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烤。

    片刻如度年之下,他最终是艰难地拿起调羹,舀起一颗汤圆,尝了一口。

    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他可不是真心想同这老匹夫修好!

    只是他堂堂吴氏家主,面对对方的求和之意,没道理不大度些——教养使然,容不得他做出不顾世家风度之事。

    裘神医可不管那么多。

    他此时满脸写着欣忭欢喜之色,那双眼睛看看镇国公,又看看定南王——这就对了嘛!

    “娘娘也尝尝。”许明意笑着道“裘神医揉汤圆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

    吴恙隐隐约约听得这句话,本不喜吃甜食的人,也下意识地拿起了勺子。

    而方才他见许二叔吃得很痛快,仿佛吃了这鸳鸯汤圆便能早日摆脱没媳妇的困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怀揣着同样的心思,少年也将两颗汤圆认认真真地吃完了。

    席毕,元德志与元氏族长未再多做搅扰,告辞而去。

    许昀站在厅外相送。

    元德志回他一礼,暗暗觉得有些稀奇。

    以往他去许家,几乎是见不到这位二老爷的面,怎今次来了临元,竟叫他觉得像是变了个人似得?

    定南王世子夫人徐氏扶着太后由厅内而出,许昀亦施礼相送。

    徐氏和太后笑着点头。

    许缙和吴景明于席间饮了些酒,此时相携而去,说是要去吃茶作赋。

    紧接着便是定南王。

    “王爷慢走。”许昀再施礼。

    定南王微一点头,面无表情地离去。

    许明意与吴恙,及镇国公也跟着出来了。

    “父亲留意脚下。”许昀出声提醒。

    看着儿子,镇国公皱了皱眉——酒楼伙计搁这儿挨个送客呢这是?

    老爷子看着不顺眼,刚要骂两句,却被许明意拉走了“祖父,我和吴恙还有事情要同您商谈……”

    最后,许明时抱着吃撑不愿动弹的大鸟慢悠悠地出来了。

    “快回去睡觉。”早就等得不耐烦的许昀摆手催促道。

    “二叔,您不回去么?”许明时心底疑窦丛生。

    他特意等到现在没走,就是为了看看愈发反常的二叔到底想干什么。

    “时辰还早,二叔想四下转转。”许昀负手,看向廊外夜色,作出闲适之态,接着又道了句“一个人转转。”

    许明时……倒也不必为了防备他会跟上而特意补上这么一句。

    “那二叔随意,我且带天目回去了。”

    “嗯。”许昀面色从容平静,内心恨不能将步子慢吞吞的侄子一脚送回去。

    许明时抱着天目走下石阶,转身走向左侧小径。

    小径转角处,一丛芭蕉已泛黄。

    许明时蹲身在芭蕉丛后,朝着怀里的天目轻轻“嘘”了一声,低声道“别出声。”

    恐天目听不大懂,便又捂住了鸟嘴。

    不明所以的天目瞪着两只小眼珠一动不动。

    这时,皇后由厅中走了出来,对身侧的两个小丫头道“你们且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小丫鬟齐声应“是”,听命离去。

    身后有脚步声在靠近,许昀负手站在廊下,仿佛没听到一般。

    皇后来至他身侧,他亦未转头看一眼,面色绷得很平静。

    皇后却露出浅浅笑意,开口问道“一起走走?”

    许昀神态依旧无波动——

    片刻后,方才道“可以。”

    走走就走走,谁怕谁?

    他抬脚走在前面。

    皇后便跟上去。

    蹲在芭蕉丛后的许明时看着二人一同离去的背影,整个人仿若石化般僵硬,一双眼睛亦早已瞪得如铜铃——便是此时搬出去,当镇宅石狮来用也未尝不可。

    ——且还是那种大狮子怀里抱着小狮子的那一种。

    大狮子怀里的小狮子甩开了捂着长喙的那只手。

    眼看那两道身影离去,许明时依旧无法回神。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二叔,和……皇后娘娘……总不能——?!

    那乔先生怎么办?!

    不……那个,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可是皇后娘娘!

    自觉发现了惊天秘密、且认为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会知道这个秘密的许明时猛地起身——不能他一个人震惊,他要去告诉许明意!

    他这边抱着大鸟拔腿便跑,许昀和皇后二人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寂静无言。

    走过一座架于窄溪之上的木桥,隐有夜风送着桂花香而来。

    二人便循着香气而行,在一株金桂树下慢下了脚步。

    皇后“我……”

    许昀“你……”

    二人同时出声,皇后看着他笑了笑。

    “……”许昀微微错开视线,没好气地道“想说什么就快说,我可没工夫跟你这么耗着。”

    皇后却仿佛并不觉得受了冷待,依旧笑着“方才一路来,就这么走着,觉着很舒心,仿佛一切都慢下来,静下来了。”

    许昀的身形又挺直了些。

    有他在一旁陪着,能不舒心吗?

    这待遇可不是谁都能有的,现在她总该知道珍惜了吧?

    “许先生——”皇后开口,看着他道“我这般称呼你,你先莫要生气。”

    毕竟现下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算妥当——

    这并非是她有意疏远。

    而是道歉的话说出口之前,一切不容混淆。

    “当年之事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错,论起亏欠,我也实在欠了你太多。”月色下,她神色惭愧却无回避之色“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对不住,却拖到今日才开口……”

    听着这句等了太久的话,许昀的唇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片刻后,适才声音定定地道“原来你也知道——”

    皇后看着他“我当然知道,做错了事,又岂会不知。”

    “好一句岂会不知。”许昀的视线总算回到了她脸上,同她对视着,冷极的声音里尽是克制“究竟是为何?我一直想问你一句究竟是为何!”

    “吴景盈……这些年我时常在想,是不是当年我于你而言根本只是可有可无?要亦可,不要亦无妨,所以你才能说扔便扔,甚至连句话都不必留!”许昀紧紧盯着她,冷白月色下,眼睛已微微泛红。

    对上这双眼睛,皇后微微摇头“不是……”

    “那又是什么!”

    “……”皇后握着衣袖边沿,其上绣有莲枝蔓蔓。

    除了一句对不起,她的还确欠一个解释和交待。

    短暂的沉默后,她说道“当年我曾为了你我之事私下求过父亲,父亲不肯松口答应……”

    但那时她并未觉得当真就无望了,相反,她以为,她最终还是会像阿姐当初嫁与燕王一样,得到父亲的成全。

    父亲当下只是在思量,在考验许昀。

    或是放不下颜面,在等镇国公一句软话。

    “我原以为求得父亲改口,不过是时间的早晚,可很快京中出了变故,先皇殡天,阿姐也出事了……”

    “阿姐之事后,父亲与我单独长谈了一场,同我陈明了当下局势,与许吴两家结亲之艰难,及种种弊端……”

    那一晚,父亲未有再提及反对的话,只是问她,如若她坚持,是否能够承受最坏的结果——

    她细想了许久。

    她可以承受。

    她相信,许昀也可以。

    但是,吴家和许家不可以。

    确切来说,纵然吴家仗着百年底蕴可以承受,但许家却承担不起。

    她和许昀,不是单独存在的两个人,只谈自身,太过异想天开,也太过自私。

    他本不是自私之人,若她以二人情爱相挟,纵然勉强走到了一处,结果却未必就比现下来得要好——一腔冲动之下,抛弃所有,可冲动淡去之后呢?人终究是要面对本心本性的。

    那时摆在他们面前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时机。

    先皇驾崩,新皇身上似有诸多阴谋,且日后局势难定……于是,那时她动摇了。

    但尚有一丝侥幸在,她侥幸地想,或许还能想出两全之策也说不定——

    她给许昀写信,但信还未来得及送出去,那道旨意便送到了她家中……

    父亲知她心意,未曾想过强逼,思量着如何平衡局面,如何平衡新皇的试探。

    她却意识到,这道圣旨既出,无论吴家抗旨与否,她和许昀之间……便不可能再有两全之策可想了。

    一切陷入了死局。

    而就在那时——

    “……种种之下我的确退缩了,加之后来又听到了父亲对阿姐之死的猜疑。”她看着许昀,并不模糊自己的一切私心,也无意将一切苦衷皆归于‘为了你好’——

    “吴家生我养我,予我锦衣玉食,教我读书习理,母亲不曾对我说过半个重字,父亲于家族利益当前也未曾想过要将我当作筹码推出去,胞弟敬我,阿姐处处相让……我不能,也不想因我之故给家中添弊端,埋祸患。”

    “在此之上,你我二人处境心境大约皆相同。”她看着他,问“许昀,平心而论,若我抛弃这些不管不顾也要同你在一起,你真的会安心吗?这安心,会长久吗?”

    “……”许昀不知何时已握紧了手指“我不知道。”

    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想那些——

    他来不及去思虑,摆在他面前的就已经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局面了。

    所以,他该谢谢她,让他免去了一场抉择权衡吗?

    还是说,她认为由她来狠心做这恶人,他只有恨人的份儿,不必背负任何亏欠愧疚……他就能活得很开心吗!

    思及此,一股难以言说、酸苦滋味难辨,却直冲心头的感受叫他再无法继续佯装冷漠“……是!你识大局,懂取舍,想要查清你阿姐的死因!难道我就不懂吗!你纵然今日不同我解释这些,我许昀白白熬了这十多年,又岂会想不通分毫!否则我又何至于等到今日!”

    “我真正想问的为何,是你为何一言不发,连半个字都没有?分明是你我二人之事,凭什么你自己便私自拿了主意!”

    “我知道你懂啊……”皇后看着他,眸中隐隐有泪光浮动,“正因你懂,我才不敢留有丝毫余地。”

    她那时只想要他死心。

    可他那样好,一旦知晓她的想法,必不可能怪她分毫。

    恨她怨她,比尚存希望等着她来得要好。

    可她没想到……

    他这般怨她,却还是在等着她。

    所以,那般年纪之下所认为的理智冷静之下做出的决定,现下回头看看,果然还是太浅薄太自以为是了。

    “这些年,我总在盼,盼着哪日能听到你成家的消息……”皇后笑意复杂苦涩,似又觉得有些好笑“那样我也就能少些负罪感了。”

    许昀却嗤笑一声;“我凭什么要叫你心中好过!”

    “我只是不想再见你折磨自己。”

    许昀讥讽道“你又不是我媳妇,我的事情用得着你来管?”

    见她要接话,他截断道“够了,我不想听这些无用旧事了,我现下只问你一句——”

    说着,看一眼她发间之物“你今日戴用这发簪,究竟算是怎么个意思?”

    “这发簪……”皇后抬手碰了碰,道“我是想着,先同你赔了不是……”

    许昀立即问“赔了不是之后又打算如何?”

    “之后打算问一问你……”她不是慢吞吞的性子,既是打定了主意,虽是忐忑,却也没有犹豫退缩——

    “我如今从内到外,都已非当年模样,与你当年认识的吴景盈已大有不同。身子也不大争气,大约也不能陪你太久……”

    “说什么傻话!”

    许昀打断了她的话,抓起她一只手“行了,走!”

    “去……去哪儿?”他动作突然,皇后不由怔住。

    “去求王爷,答应你我之事!”许昀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便走。

    既然她都哄他了,也赔了不是,该解释的也都已解释清楚了,他若再磨磨唧唧,怕是刚有望到手的媳妇又要飞走了!

    他不能再给她反悔的机会!

    ------题外话------

    大家晚安。

    (今天去了外婆家,很开心很开心,愿大家假期里也都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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