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7章 离开
葬礼什么都，都是妈妈去安排的，街道办事处，退休办，社区，爷爷的工作单位派了人来致辞。一大早，萧月按妈妈交代的，抱着爷爷的遗像坐在大巴车最前排。来的人，都是经常走动的亲戚，不熟的也不想一个个去通知。爷爷那一辈的人都上了年纪不适合长途跋涉，来的也只有住的近的，一辆车就都接走了。到了火葬场，萧月把遗像摆上去，看着爷爷被他们从后面推出来。仿佛一瞬间，这两天发生的所有的事，妈妈跟她说的所有的话，一下子都鲜活起来。萧月突然上前两步，妈妈迎上来：“月月你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萧月一张嘴，眼泪就止不住，她呜咽着：“我能不能再看一眼？”
“能能能，当然能。”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萧月没有心思去分辨，她一步步上前，揭开那层布。的确，入殓的工作都做的很好，好像还上了妆，干干净净栩栩如生，萧月颤抖着手，贴上爷爷的脸，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冷、静，时间在这一刹那仿佛凝固了，她听不到周围的喧嚣，听不到隔壁的哭闹，也闻不到空气中的淡淡烟尘。唯一的感觉，只那一点，从指间，蔓延上心口，冰冷，死寂。萧月流着泪，走完整个仪式，家里的亲戚，领着奶奶她们先回去，她跟妈妈还有宋叔叔留下来等着火化。萧月抱着遗像，坐在等待区，眨巴着眼望着焚化炉的那个小小监视屏，仿佛还能再看到一眼。妈妈走过来，拉住萧月往外走：“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萧月仿佛一只提线木偶，跟着一路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妈妈扶着她，靠着柱子，看了萧月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刚想叫萧月擦一擦，就听她压着嗓子说了一句：“妈妈，我好难受。”她说完，就又哭起来，妈妈从来没见萧月这么哭过，压着嗓子，只能张着嘴喘气。她想把萧月抱进怀里，却发现身高不够，只能让萧月把头埋在她肩上。不一会儿就听萧月抽着气，似哭似叫，像是小兽的悲鸣。恍惚中，萧月仿佛看见那张苍老慈祥的笑脸，如今安静的，苍白的，躺在那里，一点一点的化成灰烬，一点一点的模糊在视线里，一点一点的消失……萧月觉得自己的心，也一点一点的落下去，一点一点的被那层灰烬蒙上，一点一点的结成了厚厚的铠甲，埋藏起来的，是哪年哪月的忧伤，伴着心碎，伴着心伤……
老家那边的亲戚得了消息，一个个打电话来，邻市的得了消息，这几天也来了家里。萧月就只是裹着自己的一身黑衣服，再一个人静静的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她只想远离这些突然出现的人群，把自己藏进深山老林，这样就不用感觉到每一个人的伤心；看着每一个人的泪水，听着他们的暖言暖语，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这天晚上奶奶问萧月：“月月，奶奶打算回老家去，跟你姑奶奶一起过，你舅爷爷舅奶奶也在那边，他们早就叫我过去……”
“嗯，好，奶奶，我也觉得你应该去，那样还有个照应……”萧月抓过奶奶的手在怀里搓着，奶奶的手比一般的老年人胖一些，但还是皮肤松弛，一捏就能拉起皮来，奶奶皮肤很白，手上的老年斑就特别明显，风湿病导致关节都变了形，萧月心疼的一点点把奶奶的手焐热了。摸着奶奶手上的老茧和冻裂了的口子，发现奶奶手上还多了几个冻疮。“奶奶，你今年手上怎么又长冻疮了？”x ：/(_
“去年冬天冷，就长了，今年还好，不知道为什么也长了。”
“长过一次了第二次就容易长了嘛。”
“也对。”奶奶看着萧月，“月月啊，你那天回来之后就没哭过了，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的。”说完摸了摸萧月的头。
“哎哟，奶奶，没事了啦，真的……”萧月窝进奶奶的怀里，“奶奶，爷爷也不会希望我们整天哭兮兮你说是不是，难过就在心里吧，奶奶你年纪都这么大了，别再哭了，再哭要是哭花了眼睛看不清我了怎么办。”在奶奶的怀里蹭了蹭，萧月抬头看看奶奶，笑了笑。
“哎——”奶奶叹了口气，拍了拍萧月的肩膀，“我的月月，长大啦——长大啦——”说完奶奶看着萧月慈祥地笑了笑。
“好啦奶奶，别想啦睡觉吧，都十点了，早点睡吧。”萧月帮奶奶捂热了被窝就催着奶奶上床。
“嗯，好。”
每次回国，萧月都是跟奶奶一起睡，就像小时候一样，萧月喜欢背靠着奶奶，扯过奶奶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身上，就像睡在奶奶怀里一样。现在是冬天，就只能跟奶□□碰头的睡在一起。萧月闭着眼睛，听着奶奶渐渐均匀的呼吸声，萧月慢慢睁开眼睛，月光从窗帘缝照进来，在奶奶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萧月突然就很害怕，以前奶奶还要照顾爷爷，所以她会觉得还有一分责任，然而现在呢？有时候人肩上的担子放下了，可能反而放弃了对生命的渴望，放下了那一份执着，生命就会变得更加脆弱。萧月突然好想上前紧紧地抱住奶奶，好像如果不这样做奶奶就会消失了一样……
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躺了一晚上，萧月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爷爷的骨灰盒就摆在家里，爷爷平时睡的房间，他天天对着的书桌上。萧月走过去坐在桌前，拉开抽屉，居然发现了爷爷的日记。有的是好几年前，有的是最近两年。爷爷写得一手好字，可惜自己没有承袭，这么大人了，写字还像小孩子。她翻着，看着，看爷爷写他去湖边散步，写他回来的路上在菜市场买了小青菜。写他的儿女们回来看他，他却没认出来，还要私下里问老伴儿。萧月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很久以前奶奶跟爷爷吵架，说他再这样下去会得老年痴呆。爷爷说要是真这样他就去自我了断，不麻烦别人。所以，曾经骄傲自负的爷爷，想来也不愿意看到自己走到这一步吧？
萧月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月月，”奶奶走过来坐在萧月身边，“奶奶准备等你回去了就走。”
“不用，这两天就走吧，我陪你过去，我看着安顿下来我再走，这样心里也放心一点。”萧月坚决的道。
“月月……”
“没得商量，”萧月站起来，“奶奶我去订机票，你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打开电脑萧月才想起来这两天都没查留言什么的了，刚登陆果然就有一堆留言，先是殷尚琦的一堆“最近怎么样？你男朋友有跟你联系吗？你们后来怎么说的？怎么都不回我话了？人呢？这两天怎么都不上线？……”接着又是陈淼的“老婆，我们打算十二月五号过去，你家里要是可以我就买票了。人呢？看到留言了吗？看到回个话，你家地址是多少？电话多少？……”萧月愣了愣，五号？今天几号？一看日历，一号！？萧月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这是有多少天没注意过了……萧月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赶紧回了一句：别来了，家里出了点事，我们回老家了。这次不方便，等我去了你家再跟你说吧。之后也懒得看他还会回什么了，买了第二天回老家的机票。想了想，还是没有回殷尚琦什么，她现在，真的没有勇气开口解释。
跟家里的亲戚都交代了，大家都说萧月长大了懂事了，夸奶奶有福气，萧月听了也只是笑笑，埋头去收拾东西。晚上萧月把厨房打扫了一下，看了看该扔掉的都扔掉，容易坏的也不留着了，零零散散扔了一大堆东西。
收拾完都十点了，奶奶在一边欣慰的看着萧月折腾：“月月，行啦，差不多啦，你快把奶奶的衣服都搬完了。”
“奶奶你一共也没多少衣服，你看我一个大箱子装满就没了，我的衣服都是你这三倍了呢。”萧月不理奶奶，继续拿了个箱子出来装其他的东西。
“不用给奶奶带书，你姑奶奶家有好多书。”奶奶看着萧月开始装其他的东西了，赶紧阻止。
“那我去找点别的，你先睡吧奶奶。”萧月想想也是，准备去翻翻还有别的什么奶奶能带的。
一整晚，萧月就在家里这里捣鼓一下那里捣鼓一下，装了两个大箱子，又拿了两个背包装了小东西和自己的换洗衣服，拿移动硬盘把家里台式电脑上的资料全都整理了给奶奶带走。想了想又从多宝架上拿了几张照片，连相框一起装走。等天亮奶奶起来的时候，萧月连早饭都准备好了。
“月月，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奶奶担忧的看着萧月。
“没事啊，等下飞机上睡吧。”
“我们是中午的飞机，你先去睡一下吧。”
“没事，我等下找点旧床单出来把床啊沙发啊什么的遮一下，奶奶你先吃饭。”
“你也一起吃啊。”奶奶拉住萧月。
“我吃过啦！我一直忙早就饿了，等不及你起来啦，嘻嘻！”萧月做了个鬼脸，又跑去翻东翻西的，奶奶无奈的摇摇头，这丫头真是闲不下来。
忙完了一切，萧月静静的扫视了下有些空荡的家，以前爷爷会坐在沙发上跟自己一起看电视；这个季节会跟爷爷一起雕好水仙花放在家里等着春节它开花；爷爷会坐在书桌边给自己念杂志，自己就坐在床上吃橘子；奶奶会在厨房洗碗做饭忙上一整天，爸爸老是说奶奶动作慢，这次事件这么匆忙，爸爸都没有时间赶回来，想想就后怕，要是自己也没有时间赶回来，那奶奶……摇摇头甩开这些有的没的，萧月去厨房倒了杯水，突然感觉一阵眩晕，努力的扶住水槽不让自己倒下去，萧月从柜子里拿了点砂糖出来倒在水里喝了下去，这才觉得脑子清醒点了。
“月月，该走啦，你大伯来接我们了。”奶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月赶紧收拾好，揉了揉眼睛应了一句“好，就来！”
看着那个曾经温暖的家在视线里越来越远，萧月搂着奶奶，静静的听着长辈们聊天，说的都是家乡的故事，她时不时的插一句嘴。说是插嘴，萧月其实也没听清楚什么东西，满脑子想的都是别的，想自己那不知道结果如何的爱情，想自己的家将来会怎么办，想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长大了吗？这些问题以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准确来说回来之后想的就一直都是这些，此时此刻这些问题只是更迫在眉睫罢了……
午饭是在机场解决的，不知不觉就坐在了飞机上，以往萧月都是一上飞机就睡着了的，这次一点困意都没有，即使前一天晚上睡得再不好，现在也觉得清醒无比。飞机起飞的霎那，萧月紧紧地抓着扶手，静静看着舷窗外的蓝天白云向身后滑去。腾空的感觉压抑着胸腔，让她回忆起之前昏倒的时候……那时候，好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一片空白，只有爷爷在前面步履蹒跚的走着，但是自己怎么也追不上。最后爷爷开始上台阶，她终于追上，却踩不上去。她抓着爷爷的手，一个劲儿地说爷爷，爷爷我想你啊爷爷。爷爷拍拍她的手，说算了，算了吧。她大哭，说不能算了啊，她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喊，可爷爷还是越爬越高，她再也够不着，看不见……
飞机最后一个冲刺冲出了云层，机身开始平稳起来，萧月的眼角也许是惯性使然的，滑下一滴泪，这滴泪也许是对过去的自己的告别；是对那些无知的天真的想法的嘲讽；是放下与释怀的洒脱；是离开时的那一份忧愁；但唯独不可能，是伤心……萧月的伤心泪，在梦里，在火葬场的灰烬里，就已经哭完了，心已经结了痂，除非有更深的伤害，不然永远不可能再打开那层口子，再肆意的流泪了。人生哪里有那么多的顺风如意，就算计划的再周密，也不可能阻止的了意外，现在想想，萧月觉得之前陈淼跟她计划将来有几个孩子，家里要几个房间，房间里要地毯还是地板，宝宝要叫什么名字……一切都变得那样苍白无力，连眼前的都说不好，怎么能想得了那么远呢？也许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奋斗目标吧，萧月呆呆的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在地上有雾霾挡着，只有飞上来才看得见啊，那么在这里留下的眼泪也不会被别人看到吧，嘴角绽放出一个笑容来。那一滴泪早已经蒸发，连泪痕都没有留下，化雪无痕，春雨无声。逝去的青春找不回来，就像草原上一去不返的飞鸟；离开的人也不会再见到，就像腐烂的落叶再也找不到同一片；溜走的时光不会重返，就像河水无法倒流，悲伤无法逆转……就算一切重头来过，萧月觉得自己还是会选择一样的路，因为在那个时候，那个选择是自己认为最好，人无法预计将来会发生什么，与其摇摆不定，不知何去何从，不如早下决断。x
回头看着奶奶疲惫的脸庞，萧月觉得好心疼，以前奶奶天天照顾爷爷，自己一天天看着奶奶老下去，皮肤越来越松弛，腿脚越来越不利索，以前健步如飞的奶奶，从什么时候开始爬几步楼梯也会喘气，头发越来越白……自己长高了，奶奶却变矮了。有一次梦里，是放学的时候，看到奶奶来接自己，鸟儿归巢一般雀跃着扑上前，却只能碰到奶奶的腰，抬头看着奶奶低头摸着自己的脸蛋笑。一瞬间被吓醒，却又想再回去回味那一段温情，明知道只是儿时记忆的片段。萧月抬手揽过奶奶的肩膀，以前都是自己靠着奶奶，现在也该让奶奶靠着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了。
回到了老家，又是一阵唏嘘，姑奶奶抱着爷爷的相片一直抹眼泪。晚上奶奶跟姑奶奶聊天，萧月躺在陌生的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呵呵，外国的月亮没比较圆吗？多久没回过老家了，果然是千里共婵娟啊，月亮在哪里看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是人的心境罢了。又是一夜看着天边一点点的泛起鱼肚白，萧月静静地躺着，听着外面的悉悉索索，听着城市的喧闹声一点点响起。在这个纷乱的时代，还有谁能保持心里的一片净土，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萧月在那边感时伤事，殷尚琦在这边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这都两个多星期了，怎么一点声息都没有？这丫头到底出什么事了？这天殷尚琦又是坐不住，跑到萧月家门口按响了门铃。前几天都没人应门，殷尚琦以为今天还是会无功而返，谁知这一次门却奇迹般地打开了！
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开了门，一脸疑惑地看着殷尚琦：“你，有事吗？”
“额，叔——叔叔好，那个，这里是萧月家吗？我是她初中同学，那个，我叫殷尚琦。”殷尚琦有点结巴了，这是什么情况？
“啊，你找萧月啊，她回老家了，有什么事吗？先进来说吧。”男人说着让了让示意殷尚琦进门。
殷尚琦一脸的戒备：“你是谁？为什么在萧月家里？”
“我是萧月爸爸的朋友，他们不在家我路过就来看看家里怎么样了。”说着还掏出钥匙往门锁上插了一下，示意自己不是闯空门的小偷。
殷尚琦尴尬地笑笑，走进门：“萧月怎么突然回老家了？”
“她没跟你说吗？”男人转身给殷尚琦倒了杯水，“刚烧的开水，有点烫。”
“我一直发消息她都没上线，跟她联系不上，是出什么事了吗？”殷尚琦焦急地问，突然又明白过来：“您是宋叔叔吗？萧月跟我提过。”
“没错，她连我都跟你提过怎么没跟你说别的？”宋叔叔挑了挑眉，奇怪地看着殷尚琦。
“那个，就是您跟她谈话的第二天我跟她吃了个午饭，那时候说的，之后就联系不上她了，叔叔您能告诉我萧月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宋叔叔很惊奇萧月居然连这都跟殷尚琦说了，算算日子，呀，正好是他们吃饭的那天下午萧月的爷爷……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她既然没告诉你，我也不方便透露，过两天她回来你再找她让她自己跟你说吧。”
“好吧，”殷尚琦喝了口水，被烫的差点龇牙咧嘴，“那宋叔叔，她具体哪天回来？”
“15号下午，我会去机场接她的，你要是实在等不及15号之后找她吧。唉，这两天这家里好多未接来电，我刚刚看了一下基本上都是两个号码，是你打的吧？”宋叔叔说着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给殷尚琦看两个号码。
“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我就不知道了。”殷尚琦默默在心里记下了第二个号码。
“嗯，我也觉得不会是你，我查了一下，T市的号码。”宋叔叔默默地收起手机。
“叔叔，您也把您手机号给我吧，有事的话联系方便。”说着殷尚琦掏出手机来。宋叔叔有点吃惊于这个少年的机敏和大方，报了一串号码，殷尚琦输进手机按下拨号，等着宋叔叔的手机响了就挂断：“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什么事能请您也通知我一下吗？我实在是很担心萧月！”
“小子，你喜欢萧月吧？”宋叔叔若有所思地看着殷尚琦。
“嗯。”没想到殷尚琦回答的毫不犹豫，到是让宋叔叔有点吃惊。
“不错啊，小伙子看起来很有觉悟啊。”宋叔叔笑着说，“萧月知道吗？”
“额，应该……知道吧。”殷尚琦有点不自然的挪开视线。
“应该？”宋叔叔想了想，“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萧月有国内手机号？”
“啊？！她有吗？我以为她一直没办。”
“嗯，她回老家之前才弄的。”说完宋叔叔低头给殷尚琦发了条短信。“你实在等不及给她打电话吧。”说着还伸手拍了拍殷尚琦的肩膀，使了个‘我看好你哦’的眼神。
殷尚琦这下真心感激地跟宋叔叔道了谢，出了门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电话。 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biquxu．Ｃｏｍ，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不知道为什么，萧月一张嘴，眼泪就止不住，她呜咽着：“我能不能再看一眼？”
“能能能，当然能。”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萧月没有心思去分辨，她一步步上前，揭开那层布。的确，入殓的工作都做的很好，好像还上了妆，干干净净栩栩如生，萧月颤抖着手，贴上爷爷的脸，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冷、静，时间在这一刹那仿佛凝固了，她听不到周围的喧嚣，听不到隔壁的哭闹，也闻不到空气中的淡淡烟尘。唯一的感觉，只那一点，从指间，蔓延上心口，冰冷，死寂。萧月流着泪，走完整个仪式，家里的亲戚，领着奶奶她们先回去，她跟妈妈还有宋叔叔留下来等着火化。萧月抱着遗像，坐在等待区，眨巴着眼望着焚化炉的那个小小监视屏，仿佛还能再看到一眼。妈妈走过来，拉住萧月往外走：“不要看了不要看了。”
萧月仿佛一只提线木偶，跟着一路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妈妈扶着她，靠着柱子，看了萧月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刚想叫萧月擦一擦，就听她压着嗓子说了一句：“妈妈，我好难受。”她说完，就又哭起来，妈妈从来没见萧月这么哭过，压着嗓子，只能张着嘴喘气。她想把萧月抱进怀里，却发现身高不够，只能让萧月把头埋在她肩上。不一会儿就听萧月抽着气，似哭似叫，像是小兽的悲鸣。恍惚中，萧月仿佛看见那张苍老慈祥的笑脸，如今安静的，苍白的，躺在那里，一点一点的化成灰烬，一点一点的模糊在视线里，一点一点的消失……萧月觉得自己的心，也一点一点的落下去，一点一点的被那层灰烬蒙上，一点一点的结成了厚厚的铠甲，埋藏起来的，是哪年哪月的忧伤，伴着心碎，伴着心伤……
老家那边的亲戚得了消息，一个个打电话来，邻市的得了消息，这几天也来了家里。萧月就只是裹着自己的一身黑衣服，再一个人静静的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她只想远离这些突然出现的人群，把自己藏进深山老林，这样就不用感觉到每一个人的伤心；看着每一个人的泪水，听着他们的暖言暖语，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这天晚上奶奶问萧月：“月月，奶奶打算回老家去，跟你姑奶奶一起过，你舅爷爷舅奶奶也在那边，他们早就叫我过去……”
“嗯，好，奶奶，我也觉得你应该去，那样还有个照应……”萧月抓过奶奶的手在怀里搓着，奶奶的手比一般的老年人胖一些，但还是皮肤松弛，一捏就能拉起皮来，奶奶皮肤很白，手上的老年斑就特别明显，风湿病导致关节都变了形，萧月心疼的一点点把奶奶的手焐热了。摸着奶奶手上的老茧和冻裂了的口子，发现奶奶手上还多了几个冻疮。“奶奶，你今年手上怎么又长冻疮了？”x ：/(_
“去年冬天冷，就长了，今年还好，不知道为什么也长了。”
“长过一次了第二次就容易长了嘛。”
“也对。”奶奶看着萧月，“月月啊，你那天回来之后就没哭过了，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的。”说完摸了摸萧月的头。
“哎哟，奶奶，没事了啦，真的……”萧月窝进奶奶的怀里，“奶奶，爷爷也不会希望我们整天哭兮兮你说是不是，难过就在心里吧，奶奶你年纪都这么大了，别再哭了，再哭要是哭花了眼睛看不清我了怎么办。”在奶奶的怀里蹭了蹭，萧月抬头看看奶奶，笑了笑。
“哎——”奶奶叹了口气，拍了拍萧月的肩膀，“我的月月，长大啦——长大啦——”说完奶奶看着萧月慈祥地笑了笑。
“好啦奶奶，别想啦睡觉吧，都十点了，早点睡吧。”萧月帮奶奶捂热了被窝就催着奶奶上床。
“嗯，好。”
每次回国，萧月都是跟奶奶一起睡，就像小时候一样，萧月喜欢背靠着奶奶，扯过奶奶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身上，就像睡在奶奶怀里一样。现在是冬天，就只能跟奶□□碰头的睡在一起。萧月闭着眼睛，听着奶奶渐渐均匀的呼吸声，萧月慢慢睁开眼睛，月光从窗帘缝照进来，在奶奶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萧月突然就很害怕，以前奶奶还要照顾爷爷，所以她会觉得还有一分责任，然而现在呢？有时候人肩上的担子放下了，可能反而放弃了对生命的渴望，放下了那一份执着，生命就会变得更加脆弱。萧月突然好想上前紧紧地抱住奶奶，好像如果不这样做奶奶就会消失了一样……
浑浑噩噩的在床上躺了一晚上，萧月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爷爷的骨灰盒就摆在家里，爷爷平时睡的房间，他天天对着的书桌上。萧月走过去坐在桌前，拉开抽屉，居然发现了爷爷的日记。有的是好几年前，有的是最近两年。爷爷写得一手好字，可惜自己没有承袭，这么大人了，写字还像小孩子。她翻着，看着，看爷爷写他去湖边散步，写他回来的路上在菜市场买了小青菜。写他的儿女们回来看他，他却没认出来，还要私下里问老伴儿。萧月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很久以前奶奶跟爷爷吵架，说他再这样下去会得老年痴呆。爷爷说要是真这样他就去自我了断，不麻烦别人。所以，曾经骄傲自负的爷爷，想来也不愿意看到自己走到这一步吧？
萧月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月月，”奶奶走过来坐在萧月身边，“奶奶准备等你回去了就走。”
“不用，这两天就走吧，我陪你过去，我看着安顿下来我再走，这样心里也放心一点。”萧月坚决的道。
“月月……”
“没得商量，”萧月站起来，“奶奶我去订机票，你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打开电脑萧月才想起来这两天都没查留言什么的了，刚登陆果然就有一堆留言，先是殷尚琦的一堆“最近怎么样？你男朋友有跟你联系吗？你们后来怎么说的？怎么都不回我话了？人呢？这两天怎么都不上线？……”接着又是陈淼的“老婆，我们打算十二月五号过去，你家里要是可以我就买票了。人呢？看到留言了吗？看到回个话，你家地址是多少？电话多少？……”萧月愣了愣，五号？今天几号？一看日历，一号！？萧月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这是有多少天没注意过了……萧月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赶紧回了一句：别来了，家里出了点事，我们回老家了。这次不方便，等我去了你家再跟你说吧。之后也懒得看他还会回什么了，买了第二天回老家的机票。想了想，还是没有回殷尚琦什么，她现在，真的没有勇气开口解释。
跟家里的亲戚都交代了，大家都说萧月长大了懂事了，夸奶奶有福气，萧月听了也只是笑笑，埋头去收拾东西。晚上萧月把厨房打扫了一下，看了看该扔掉的都扔掉，容易坏的也不留着了，零零散散扔了一大堆东西。
收拾完都十点了，奶奶在一边欣慰的看着萧月折腾：“月月，行啦，差不多啦，你快把奶奶的衣服都搬完了。”
“奶奶你一共也没多少衣服，你看我一个大箱子装满就没了，我的衣服都是你这三倍了呢。”萧月不理奶奶，继续拿了个箱子出来装其他的东西。
“不用给奶奶带书，你姑奶奶家有好多书。”奶奶看着萧月开始装其他的东西了，赶紧阻止。
“那我去找点别的，你先睡吧奶奶。”萧月想想也是，准备去翻翻还有别的什么奶奶能带的。
一整晚，萧月就在家里这里捣鼓一下那里捣鼓一下，装了两个大箱子，又拿了两个背包装了小东西和自己的换洗衣服，拿移动硬盘把家里台式电脑上的资料全都整理了给奶奶带走。想了想又从多宝架上拿了几张照片，连相框一起装走。等天亮奶奶起来的时候，萧月连早饭都准备好了。
“月月，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奶奶担忧的看着萧月。
“没事啊，等下飞机上睡吧。”
“我们是中午的飞机，你先去睡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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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一起吃啊。”奶奶拉住萧月。
“我吃过啦！我一直忙早就饿了，等不及你起来啦，嘻嘻！”萧月做了个鬼脸，又跑去翻东翻西的，奶奶无奈的摇摇头，这丫头真是闲不下来。
忙完了一切，萧月静静的扫视了下有些空荡的家，以前爷爷会坐在沙发上跟自己一起看电视；这个季节会跟爷爷一起雕好水仙花放在家里等着春节它开花；爷爷会坐在书桌边给自己念杂志，自己就坐在床上吃橘子；奶奶会在厨房洗碗做饭忙上一整天，爸爸老是说奶奶动作慢，这次事件这么匆忙，爸爸都没有时间赶回来，想想就后怕，要是自己也没有时间赶回来，那奶奶……摇摇头甩开这些有的没的，萧月去厨房倒了杯水，突然感觉一阵眩晕，努力的扶住水槽不让自己倒下去，萧月从柜子里拿了点砂糖出来倒在水里喝了下去，这才觉得脑子清醒点了。
“月月，该走啦，你大伯来接我们了。”奶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月赶紧收拾好，揉了揉眼睛应了一句“好，就来！”
看着那个曾经温暖的家在视线里越来越远，萧月搂着奶奶，静静的听着长辈们聊天，说的都是家乡的故事，她时不时的插一句嘴。说是插嘴，萧月其实也没听清楚什么东西，满脑子想的都是别的，想自己那不知道结果如何的爱情，想自己的家将来会怎么办，想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长大了吗？这些问题以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准确来说回来之后想的就一直都是这些，此时此刻这些问题只是更迫在眉睫罢了……
午饭是在机场解决的，不知不觉就坐在了飞机上，以往萧月都是一上飞机就睡着了的，这次一点困意都没有，即使前一天晚上睡得再不好，现在也觉得清醒无比。飞机起飞的霎那，萧月紧紧地抓着扶手，静静看着舷窗外的蓝天白云向身后滑去。腾空的感觉压抑着胸腔，让她回忆起之前昏倒的时候……那时候，好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一片空白，只有爷爷在前面步履蹒跚的走着，但是自己怎么也追不上。最后爷爷开始上台阶，她终于追上，却踩不上去。她抓着爷爷的手，一个劲儿地说爷爷，爷爷我想你啊爷爷。爷爷拍拍她的手，说算了，算了吧。她大哭，说不能算了啊，她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喊，可爷爷还是越爬越高，她再也够不着，看不见……
飞机最后一个冲刺冲出了云层，机身开始平稳起来，萧月的眼角也许是惯性使然的，滑下一滴泪，这滴泪也许是对过去的自己的告别；是对那些无知的天真的想法的嘲讽；是放下与释怀的洒脱；是离开时的那一份忧愁；但唯独不可能，是伤心……萧月的伤心泪，在梦里，在火葬场的灰烬里，就已经哭完了，心已经结了痂，除非有更深的伤害，不然永远不可能再打开那层口子，再肆意的流泪了。人生哪里有那么多的顺风如意，就算计划的再周密，也不可能阻止的了意外，现在想想，萧月觉得之前陈淼跟她计划将来有几个孩子，家里要几个房间，房间里要地毯还是地板，宝宝要叫什么名字……一切都变得那样苍白无力，连眼前的都说不好，怎么能想得了那么远呢？也许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奋斗目标吧，萧月呆呆的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在地上有雾霾挡着，只有飞上来才看得见啊，那么在这里留下的眼泪也不会被别人看到吧，嘴角绽放出一个笑容来。那一滴泪早已经蒸发，连泪痕都没有留下，化雪无痕，春雨无声。逝去的青春找不回来，就像草原上一去不返的飞鸟；离开的人也不会再见到，就像腐烂的落叶再也找不到同一片；溜走的时光不会重返，就像河水无法倒流，悲伤无法逆转……就算一切重头来过，萧月觉得自己还是会选择一样的路，因为在那个时候，那个选择是自己认为最好，人无法预计将来会发生什么，与其摇摆不定，不知何去何从，不如早下决断。x
回头看着奶奶疲惫的脸庞，萧月觉得好心疼，以前奶奶天天照顾爷爷，自己一天天看着奶奶老下去，皮肤越来越松弛，腿脚越来越不利索，以前健步如飞的奶奶，从什么时候开始爬几步楼梯也会喘气，头发越来越白……自己长高了，奶奶却变矮了。有一次梦里，是放学的时候，看到奶奶来接自己，鸟儿归巢一般雀跃着扑上前，却只能碰到奶奶的腰，抬头看着奶奶低头摸着自己的脸蛋笑。一瞬间被吓醒，却又想再回去回味那一段温情，明知道只是儿时记忆的片段。萧月抬手揽过奶奶的肩膀，以前都是自己靠着奶奶，现在也该让奶奶靠着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了。
回到了老家，又是一阵唏嘘，姑奶奶抱着爷爷的相片一直抹眼泪。晚上奶奶跟姑奶奶聊天，萧月躺在陌生的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呵呵，外国的月亮没比较圆吗？多久没回过老家了，果然是千里共婵娟啊，月亮在哪里看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是人的心境罢了。又是一夜看着天边一点点的泛起鱼肚白，萧月静静地躺着，听着外面的悉悉索索，听着城市的喧闹声一点点响起。在这个纷乱的时代，还有谁能保持心里的一片净土，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萧月在那边感时伤事，殷尚琦在这边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这都两个多星期了，怎么一点声息都没有？这丫头到底出什么事了？这天殷尚琦又是坐不住，跑到萧月家门口按响了门铃。前几天都没人应门，殷尚琦以为今天还是会无功而返，谁知这一次门却奇迹般地打开了！
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开了门，一脸疑惑地看着殷尚琦：“你，有事吗？”
“额，叔——叔叔好，那个，这里是萧月家吗？我是她初中同学，那个，我叫殷尚琦。”殷尚琦有点结巴了，这是什么情况？
“啊，你找萧月啊，她回老家了，有什么事吗？先进来说吧。”男人说着让了让示意殷尚琦进门。
殷尚琦一脸的戒备：“你是谁？为什么在萧月家里？”
“我是萧月爸爸的朋友，他们不在家我路过就来看看家里怎么样了。”说着还掏出钥匙往门锁上插了一下，示意自己不是闯空门的小偷。
殷尚琦尴尬地笑笑，走进门：“萧月怎么突然回老家了？”
“她没跟你说吗？”男人转身给殷尚琦倒了杯水，“刚烧的开水，有点烫。”
“我一直发消息她都没上线，跟她联系不上，是出什么事了吗？”殷尚琦焦急地问，突然又明白过来：“您是宋叔叔吗？萧月跟我提过。”
“没错，她连我都跟你提过怎么没跟你说别的？”宋叔叔挑了挑眉，奇怪地看着殷尚琦。
“那个，就是您跟她谈话的第二天我跟她吃了个午饭，那时候说的，之后就联系不上她了，叔叔您能告诉我萧月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宋叔叔很惊奇萧月居然连这都跟殷尚琦说了，算算日子，呀，正好是他们吃饭的那天下午萧月的爷爷……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她既然没告诉你，我也不方便透露，过两天她回来你再找她让她自己跟你说吧。”
“好吧，”殷尚琦喝了口水，被烫的差点龇牙咧嘴，“那宋叔叔，她具体哪天回来？”
“15号下午，我会去机场接她的，你要是实在等不及15号之后找她吧。唉，这两天这家里好多未接来电，我刚刚看了一下基本上都是两个号码，是你打的吧？”宋叔叔说着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给殷尚琦看两个号码。
“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我就不知道了。”殷尚琦默默在心里记下了第二个号码。
“嗯，我也觉得不会是你，我查了一下，T市的号码。”宋叔叔默默地收起手机。
“叔叔，您也把您手机号给我吧，有事的话联系方便。”说着殷尚琦掏出手机来。宋叔叔有点吃惊于这个少年的机敏和大方，报了一串号码，殷尚琦输进手机按下拨号，等着宋叔叔的手机响了就挂断：“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什么事能请您也通知我一下吗？我实在是很担心萧月！”
“小子，你喜欢萧月吧？”宋叔叔若有所思地看着殷尚琦。
“嗯。”没想到殷尚琦回答的毫不犹豫，到是让宋叔叔有点吃惊。
“不错啊，小伙子看起来很有觉悟啊。”宋叔叔笑着说，“萧月知道吗？”
“额，应该……知道吧。”殷尚琦有点不自然的挪开视线。
“应该？”宋叔叔想了想，“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萧月有国内手机号？”
“啊？！她有吗？我以为她一直没办。”
“嗯，她回老家之前才弄的。”说完宋叔叔低头给殷尚琦发了条短信。“你实在等不及给她打电话吧。”说着还伸手拍了拍殷尚琦的肩膀，使了个‘我看好你哦’的眼神。
殷尚琦这下真心感激地跟宋叔叔道了谢，出了门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电话。 记住本站网址，Ｗｗｗ．biquxu．Ｃｏｍ，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