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60章 不可名状入场券(四)

    零几年的校园, 半旧不新。

    瓷砖是稀罕物,所有教室刷的都是墙胶,每一面墙上都被孩子用铅笔或是水彩画出各种凌乱线条, 还有一些干石膏被抠落后呈现的坑洼痕迹。

    学校里的课桌椅每年采购数量有限, 桌子椅子配套使用。但有时架不住桌子先坏,多出来的好凳子只能攒起来,等哪天椅子坏了,拿出来补上。

    这些等待配套的,或是焊一焊还能用,暂且残缺的桌椅,都被堆在了临时充当杂物间的教室里。长年累月下来, 桌子堆桌子, 椅子搭椅子, 硬是堆满了大半个教室。

    为了防止孩子调皮, 成群结伴跑进里面玩,导致不小心被这些桌椅压到受伤, 学校特意焊了井字样式的铁网。就连两侧的门也是一堵一锁, 只有在学生桌椅坏了的时候, 老师忙不过来, 便给钥匙让高年级学生自己去里面搬。

    杂物间常年不开窗,却仍有灰尘落在表面。

    空气不流通下, 一呼吸就感觉钻进鼻子里的不是气流, 而是厚重灰尘。

    铁门挂上了锁头, 本该无人的杂物间里,在那一小块落脚角落, 靠墙坐着一个小孩。他安安静静将脸埋在膝盖里, 尽量减少呼吸到令人不适的灰尘, 一双没什么光泽的眼眸扫过焊着铁网的窗户与拽不开的铁门。

    很安静。

    不论是杂物间外,还是杂物间里面。

    直到看得眼睛都酸了,他才收回视线,低着头把整个脸都埋在膝盖里。

    小姑娘用力拍打铁门哭着喊他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仿佛还未散去。她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想哭,可这样不能出去。

    门被锁住了,必须要找到钥匙才能打开,但谁也不知道钥匙在谁的手里。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院长妈妈,便跟小姑娘说让她去找院长妈妈来,院长妈妈一定有办法。可她哭得更厉害,连着说了很多个不要,忽然想起可以找老师。

    她说她会去找老师,让他不要害怕。

    可孩子的脑回路往往耿直简单,他觉得门不是老师锁的,老师身上肯定没有钥匙。院长妈妈无所不能,只要有她在,什么都能处理好,把院长妈妈找过来会更好。

    小姑娘却觉得班主任也是大人,一定能有办法。最重要的是老师就在学校里,比找院长妈妈更快。两个孩子妥协着,各退一步。她先找老师,如果老师也打不开门,再让老师找院长妈妈。

    她哭得很伤心很伤心,却一直在重复说不要害怕。还说自己很快就会把班主任找过来,救他出去。

    这个回忆碎片足够安静与封闭的环境曾让季淮安很放松,即便她没有陪在身边。可这是季淮安觉得她还在的,感觉最浓烈的一段回忆碎片之一。

    这也是幼年的他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地意识到,原来有人会为了他这么伤心,哭到嗓音沙哑在老师安慰她别哭时,还在不断祈求老师快点救救他。

    好自责……

    好自责好自责……

    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她?为什么把人弄丢了?

    他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

    ‘啪嗒——’

    像是什么东西砸落在附近的声音有些唐突,季淮安长久养成的警惕戒备使他压下诸般念头,瞬间抬头盯着焊了铁网的窗户,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视线与听觉上,不放过丝毫动静。

    他的回忆碎片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入侵了……

    本该7天的cd,为了查清异常源头,他用其它手段压制到了3天。但这个回忆碎片恰巧是与她接触最少的,等她带着老师过来把铁门打开,回忆碎片也就结束了。

    如果异常出在‘她’身上,那么这一次几乎注定要无疾而返。

    下一回,要很久。

    即便如此,在等待十来秒没有听到第二声动静,季淮安还是从地上起来,放轻步伐缓慢地靠近窗户。小学一年级的他身高正好比一米高的窗沿高半个头,为了能看见更大范围,他双手搁在窗沿上,踮着脚冷静透过玻璃张望。

    这间杂物间中间是小草坪,对面也是教室。一直到他踮得脚酸,也没看见可疑的人与第二声动静。

    反倒窗沿上一层厚灰被他吸进不少。

    />

    或许是已经习惯这种失望与等待,如果这一次‘异常’没有出现,那只能下次再尝试。季淮安仰头看着在空气里畅游的灰尘颗粒,他曾问在十几年前问过恐怖直播间。

    被告知海蓝星没有她的踪迹,不论是生或是死。

    她是突然无预兆失踪的。

    或许有一天,也会突然无预兆地回来,可这种信念被时间积压在了最底下。他情感上的微弱期盼,或是被时间,或是被理智一次又一次碾碎,甚至于衍生出了自我防御性质的惯性否定。

    比起她回来了最终发现没回来,季淮安更倾向于是回忆碎片出现了‘异常’或是被‘入侵’了。

    在她真的回来前,他必须要确保自己状态良好。

    他要迎接她,而不是为她增添麻烦。

    在灰尘垂落下,季淮安眨了下眼。远离这个铁门,走到之前位置坐下,耐心等待这个回忆碎片的结束。

    在季淮安大脑放空时,像是锁芯在转动的细微动静透过铁门传了进来。他思绪回笼偏头看向铁门,他没有听到那由远到近的哭腔与老师安抚声音……

    就在季淮安推测间,铁门外,赵如眉手里拿着钥匙,已经把挂在锁鼻上的大锁打开。拿下这个沉甸甸的大锁,她揭开锁扣,重新将大锁挂在锁鼻上,把门推开一条缝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她这一眼恰好与靠墙而坐,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干净额头跟眼睛小男孩对上视线,他清澈眸色显得有些怔然。赵如眉没说话,确认他在里面,又连忙收回视线把门稍稍拉上一点,但还是留了一条小缝。

    “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冷静一下,听我说完好不好?”小孩稚嫩清脆声线里带了一点不明显的嘶哑。

    赵如眉想到上次季淮安在她开口询问后,因过于震惊而直接让回忆碎片崩溃。她是真的担心话说到一半,他又因情绪波动太大,导致回忆碎片再度崩溃。

    她有太多想说的了。

    至少至少让她有机会告诉小安,他找了很久,突然消失自己,已经平安回来了。

    杂物间里面没有传出声音,赵如眉说完等了大约十来秒,看着陈旧的铁门才再度开口:“我今天早上七点,通过网表的新闻还有冬科会大群里的聊天记录,得知阿萨基的毒丨品加工厂被炸毁了。”

    “有人说西国派出了轰炸机,正在寻找炸毁毒丨品加工厂的目标,截止到目前已经锁定了大致范围。我不确定是不是你,如果是你,你接下来要小心。”

    赵如眉语速适中,想到詹旭鸿昨天看见自己那抹震惊眼神,顿了下才接着说:“我是半个月前回来的,不过我没有在国内久待,看望完院长妈妈,就注册了特管局会员前往参加冬科会,一直到这段时间才从冬科会回国。”

    “詹科长昨天联系了我,说你一直在找我……”

    &nbsp ;赵如眉想到了自己的突然失踪,正好是小安跟她说好,要来她所在城市玩耍的前夕。她记得自己答应了,等他过来就充当导游带他去玩。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怀揣着怎样细腻的心情,但旁敲侧击问了小安的兴趣,再加上自己对他的了解,做了很多很多的景点游玩攻略,主要以欣赏与吃喝为主,打算带他好好放松一下。

    那段时间小安似乎很忙,忙到她失眠的凌晨三四点给他发了条消息,他还没睡,隔了几秒就给了回复。

    她无法亲身体会小安的感受,可如果是她留在海蓝星,而小安突然失踪了,发出的消息隔了1天2天都没回复,到了约好的时间打电话过去,不管什么时候打,不管打了多少通电话,永远都是无人接听的忙音。

    他怎么了?

    不说当时的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即便是如今的赵如眉,也会想办法去联系他所在学校,联系他的导师、同学,甚至亲自前往他的城市,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她去了,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他不在宿舍,也不在学校不在研究所,他的同学导师都说好几天没看见他,联系不上他。所有人都应该反应过来了,小安或许出事了。

    可在知晓他出了什么事之前,人总要先找到,找最后见到他的人打听,甚至是查看监控。如果监控运气好,正好拍到他在马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失踪,这或许让人不敢置信,但人至少可以认定有一半概率没死。

    要是监控只拍到他进入某个建筑,之后再也没出来,而建筑里也见不到尸体。

    />  这更加诡异。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凭空消失呢?!

    赵如眉不知道小安什么时候察觉自己失踪了,可他一定找了,一定是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普通人如何对抗这种令人无力的非自然现象?

    小安是第一批退休玩家,这足以说明他成为玩家的时间有多早。

    他是不是在找她的中途察觉了什么?或是通过其他玩家,意识到恐怖直播间的存在。成为玩家要么是因为意外而濒死,要么自杀,但赵如眉一直坚信小安绝不可能自杀。

    如果他选择自杀,那一定是他发现了百分百可以成为玩家的方法。

    可如果真有这种办法,境外势力不可能不大肆宣扬,而仅仅只是诱导民众。因为他们知道自杀成为玩家的可能性是不可控的,甚至他们承受不起教丨唆全民自杀的代价。

    小安或许是遭遇了意外而濒死,成为玩家,他是否觉得自己的失踪跟直播间有关?在那种情况下,应该会吧,在没有别的合理解释,直播间就成了唯一的解释。

    从一阶到退休,从微末到一手建立扶持特管局,从一年到二十年。

    如果小安从直播间那里得到了回答,想来最好的消息,应该也仅仅是查无此人。

    可詹旭鸿却说‘季局一直在找你。’

    没成为玩家前,他在寻找,那是必然的。成为玩家后,他在寻找,因为他觉得她也成为了玩家。退休后他还在寻找,他或许自己也没报什么希望,仅仅是在用这种方式拼命对抗时间洪流的冲刷。

    他不想遗忘。

    他好像在跟时间进行一场拉锯战,拼命地把被时间卷走的记忆抢夺回来。

    可还是抵不住这些记忆在慢慢变少。

    让詹旭鸿寻找也好,进入回忆碎片也好,每年去看望院长妈妈也好,甚至编造她为国家秘密部门办事实在抽不出空探望院长妈妈也好。他或许也是在提醒自己,有一个让他不想遗忘的人存在过。

    她也曾有过那么一段时期,可当时的她输了,输给了三千年光阴与完全陌生弱肉强食的环境。

    一阵风吹得铁门缝隙又开了些。

    赵如眉回过神来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面容浮现一个坦然的笑,声线轻却认真地向门里面的人说:“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这么久。”

    这句道歉,是她欠的。

    却还在一个往事一点点发酵,却又不够时间使其腐化的,最难熬的时间段。

    尝着味,像甜里裹着苦。

    这两味混在一块,甜苦交缠,分都分不开。

    门里面的人迟迟没有回应,赵如眉抬头呼了口气,并不意外。

    失踪二十年,找了二十年找到几乎绝望的人突然出现,换做谁都需要时间去辨别去消化。小安如今不是普通人,他威慑太大,境外势力不知道多少人想方设法想要杀了他。

    他还得考虑这是不是敌人设的陷阱。

    回忆碎片应该有时间限制,赵如眉站着等了四五分钟,才再度开口:“詹科长说你如今在出国家公务,等你办完手里的事就回来吧,注意安全。”

    赵如眉并不指望这一场谈话就让小安彻底相信她,但她给了小安可以验证的信息。

    给詹旭鸿打电话也好,或是让国家机构其他人重启调查,亦或者他回来亲自辨别验证都可以。

    赵如眉转身打量这附近,有儿时记忆指引,找钥匙跟找到杂物间的过程很顺利。或许是这具身体太小,这校园看起来还挺大的。

    赵如眉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脚,小时候的她这个时候已经跑着找了一片区域,因为从来没有留意过班主任的去向,又碍于对其他老师的不熟悉而不敢搭话。她硬是跑了很多个地方,实心眼地只想找班主任求助。

    但实际上班主任也没钥匙,最后还是从有配备用钥匙的食堂阿姨那里得来的。因为平常留着钥匙的那位老师也不知道去哪了,只能找备用的。

    还好这杂物间的钥匙配了不少。

    印象里小时候的自己拽着班主任过来时,天色好像已经黄昏大半了。

    赵如眉看着太阳西斜的天空,为了不把小安堵杂物间里。她打算换个地方转转,看能不能顺便想起些别的。

    十几岁的时候回忆儿时,就像看曾经单蠢的自己,为各种迷惑操作而捂脸。

    但如今的赵如眉即便回忆起自己的儿时,却像成年人看小孩。感觉哭也好看,笑也好看,格外有意思。

    她拿定主意刚走两步,忽地听到身后铁门被拉开的声音,一回头恰好被眼尾泛红,手臂衣物甚至白净小脸上都沾着灰尘的男孩拽住了手腕。

    赵如眉看了眼隔着薄薄衣袖握住自己细手腕的小手,又与跟她这个小身体差不多高的孩童对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双乌黑瞳仁带着几分未散惊悸,随着手指缩紧,感觉握住的不是幻象,他才又放松力道。

    “我如今就在国内。”

    赵如眉见他还不是太信,体贴说:“詹科长有我的联系方式。”

    他又想用力攥住这只手,却被理智克制。看着神色坦然平和,言语间使人如沐春风没有丁点违和与瑕疵的她,季淮安抿着唇,眼角的红还未褪,扬起一个笑,声线有些哑,“你这些年一个人,过得好吗?”

    “嗯。”

    赵如眉对上他的视线,颔首认真说:“除了见不到大家会想念外,一切都好。”

    她坦然从容,说出了预料之中让人高兴的话。就 连注视也那么地坚定而坦诚,就像时隔多年终于归来的故友,与他道了思念与平安。

    季淮安率先错开这种对视,视线落在握着的手腕上,一字一句轻声说:“我这边,很快。办完事,就回来。”

    该松手了。

    他手指渐渐放松,眼看着手腕一点一点从掌心脱离,他还是不太确定人是否真的回来了,可如果是呢?在彻底松开前,触碰到衣袖的手指本能地还想将这手腕拽住,但被他理智压了下来。

    明面上,他自然而然地收回手。

    “你那边注意安全,如果没有什么突发……”赵如眉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说法有些不吉利,她顿了下,换了个说法道:“国内对玩家如果没有特殊征召调遣,我会待在国内等你回来。”

    “不会再突然失踪吗?”

    季淮安视线微抬,看着眼前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状似不在意,掺着几分玩笑的笑意问:“如果不确定,记得提前跟我说一下,让大家都有个心理准备。”

    听着这礼貌说辞与挑不出破绽,甚至很可爱的笑。赵如眉身侧的手指微动,沉默一下,忽然抬起双手捧着他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动作很轻地揉了揉,揉掉了他脸上的表情。

    “这次给你百分百保证,我可能会因为特殊事务短暂离开国内,但绝对不会突然失踪。”看着面具被搓掉,恢复面无表情的男孩,赵如眉满意地松开手,正色说。

    笑意被搓掉,脸上还留有余温,季淮安不再勉强自己做出表情。他沉默着,仿佛无言以对。

    事实上,也的确是的。

    二十年的空白,当真人出现时,哪怕此刻正面对面交谈着,触碰着。相互之间却仿佛隔着一面看不见的玻璃,彼此都猜不透对方的想法,却又碍于不想惊扰或是令对方反感等缘故,无法直白地问出内心所想。

    即便是季淮安也要承认,如果眼前这个真的是如眉的意识与灵魂,那两人也回不去二十年前那青涩的,彼此试探的关系。因为他沐浴着杀戮与算计野蛮生长了二十年,而他自责弄丢了的女孩,也独自成长了起来。

    “这个回忆片段还有多久结束?”赵如眉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种沉默。

    “这里的时间与现实是10:1。”

    季淮安以为她担心会耽搁现实时间,回答后又补充说:“你想回去,我可以现在结束。”

    “倒不是回去。”赵如眉环顾四周,轻松说:“我时间很充裕,只是离开太久,都忘了这座小学的布局,我正打算逛一逛。”

    “十五分钟。”季淮安抬头看着天色,见橘红晚霞还没覆盖,大致推了个时间,这个回忆碎片本来是小姑娘拽着老师过来,门开了就会结束。

    而开门的时间段正是黄昏。

    “嗯。”

    赵如眉应了声,正琢磨走哪条路,季淮安却忽然开口:“你知道你的教室在哪吗?”

    赵如眉偏头看向神色平静,白净五官从小就能看出帅哥胚子的小孩,坦然笑了下,如实回答:“忘了,这段离开的时间稍微有点久远。”

    “我带你去。”季淮安很快便走近,在她前面带路。两人一前一后仅差半个脚步,走了几米,他随意说:“但你知道钥匙和我在哪。”

    他这话单听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与他上一句询问串起来的意思却很清晰。

    “这个嘛。”

    赵如眉边走边坦然说:“因为小时候的我真的很想把你救出来,所以有关于钥匙怎么获取,以及你被关在哪里,还是有记忆点的。”

    “……”

    季淮安手指一颤,紧抿着唇。

    这个回答,简直作弊。

    “对了,救出来之后呢?当时我们是怎么回去的?”

    赵如眉这个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找到老师,把小安救了出来。但脑海里完全回想不起丝毫把人救出来后是怎么回去,甚至学校对把小安关在杂物间里的那个调皮小孩是怎么处理的了。

    “你在哭。”季淮安顺着这几个问题,边回想边说:“我已经出来了,你还在哭,嗓子哑得声音都变了,老师跟我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嗯……”

    赵如眉等了会,一直没等到下文,索性追问:“那我怎么停的?”

    “你最后哭得没力气了。”

    季淮安正色说:“就没哭了。”

    “然后我们两个就回福利院了?”赵如眉感觉有点不对,但实在想不起来当时情形,顺着这个思路往下问。

    “嗯……”

    季淮安应了下。

    “之后呢?那把你锁起来的小孩学校怎么处理的?”赵如眉说。

    “学校让家长带着孩子向我们道歉,杂物间也被拆掉了。”或许是回忆碎片的缘故,季淮安这些记忆哪怕过去二十年,仍记得格外清晰。

    说起杂物间被拆,赵如眉忽然有点印象了。但不是亲眼目睹,而是她似乎也问过这个问题,好像是某天路过,发现杂物间焕然一新了?之后有人跟她说被拆了。

    很奇怪,这种小事她居然都能被提醒从而产出印象。可偏偏小安出来后记忆就跟断片了似的,完全想不起来,她直觉小安肯定省略隐瞒了什么,而且从他态度来看,并不打算如实透露。

    赵如眉缜密回想一遍,干脆说:“我回去后是不是生病了?”

    “嗯。”季淮安声音一低,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心疼,“声带损伤,之后咳嗽,发烧,高烧到了39°。你住了三天院,期间意识一直处于昏沉状态。可能是住院的缘故,覆盖了这段记忆,你之前也不太记得。”

    赵如眉:!?

    她都惊了,自己小时候这么猛的吗?

    “我真的是哭累了才停下来的吗?”赵如眉抬眸看着小孩白净侧脸,有理有据提出自己疑惑:“你不要觉得我记不起来就开始糊弄,如果我一直哭得停不下来,直到喉咙发不出声音,那可不止声带损伤那么简单。”

    季淮安沉默下来。

    “我作为当事人,就事论事,对当时的你也算有一点点小恩惠,要个知情权不过分吧?”如果没有提起这个话茬,赵如眉还不至于刨根问底。但这回答要么真要么假,这种真里面掺假的感觉,属实有点磨人。

    “我哭了。”

    发现糊弄不过去,不得不揭开黑历史的季淮安停下步伐,木着脸看向眼前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说:“因为你当时眼睛哭肿了,声音哑得不成样,老师跟我都劝不住。我悲从心头起,也哭了起来。”

    赵如眉:“……”啊,这……

    “因为我哭得更大声,你被吓着了。也不哭了,开始让我别哭。”

    季淮安闭上眼,自暴自弃道:“院长妈妈见其他小朋友都回来了,我们还没回来,打电话问老师。结果听说我们两个在学校里哭成一团,她开车赶过来把我们接回去的。”

    “晚上回去你开始咳嗽,半夜发高烧,被院长妈妈送去了医院,我当时也在。你住院的第二天白天,那小孩跟他爸妈过来了,给我们赔礼道歉,你当时 醒着……”

    季淮安脑海里回忆起当时病房里的情景,目光留意到小姑娘坦然等待下文的神色,顿了下,缓缓说:“你不接受道歉,你一直用嘶哑声线反复质问那个三年级的孩子,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把他吓哭了。”

    “我一直不明白。”

    季淮安看着近在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姑娘,压下心底情绪,平静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因为这件事,你差点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你知道你的烧最高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手碰上去,都要被烫化了。”

    他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颤音。

    他想知道,也想验证。

    有关于这个问题,赵如眉还真认真地想了想,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这么维护在意小安呢?

    “即便那是小时候的我,我也不明白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每个年龄阶段的自己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赵如眉深知这一点。她看着小男孩直勾勾的乌黑瞳仁,笑了下说:“不过呢,小时候的我既然愿意这么维护你,帮助你,那绝对是因为当时的你值得。”

    ‘当然是因为你那时候不管有什么东西都会跟我分享,你被欺负,我当然要帮你啊!那群臭小孩真是太过分了!我们要吸取教训,以后发现谁想打我们,我们就先打他!!!’

    一个是十三岁的她,一个是现在的她。既是她的青涩,也是她的成熟。

    “我只给你吃了两回香梨几颗葡萄还有几瓣苹果。”季淮安收回目光,轻声说:“你真好收买。”

    “嗯嗯嗯。”

    季淮安不说还好,一说赵如眉就想起来了,笑了下:“你是不是还跟小胖打过架,因为他偷吃你准备给我的午餐水果。还因为拿不出水果,委屈得差点哭出来,最后吃了我半块苹果才哄好。”

    季淮安:“……”

    “你真的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季淮安怀疑她是故意的。

    “真的,不过有些事你一说,我就有点印象了。水果这个,是因为我当时吃……咳,我当时爱吃水果,所以印象深刻。”赵如眉话锋一转说,五六岁的小孩子嘴馋,又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一瓣苹果分着吃很正常。

    但如今再提起,倒有稍许微妙。

    “如今国内水果连年增产,既便宜,质量也好,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让詹旭鸿帮你购置。”季淮安别开视线,看着长长的教学楼走廊,转话题说:“李子,樱桃,还有榴莲都便宜。”

    “李子跟樱桃我在特训区尝到了,确实很不错。”赵如眉一直喜欢脆甜类水果,尤其是国内的水果这次品尝,甜分是真没得说,她好奇问:“直播间的科技资源碎片,有关于果木植株类的技术吗?”

    这方面她还真没人可问,但小安已经退休,肯定收获过不少的科技资源。甚至他自己也是科研工作者,说不准能知晓每次获得的科技资源碎片大体是哪些方面的。

    “有。”季淮安点头说:“是关于苗种提优方面的,很小的一个技术。不过我国在厨余垃圾回收,与腐烂蔬果乃至肉类等回收再利用方面,有了非常大的突破。”

    “全国商超上市的蔬果,新鲜度不得低于80%,确保我国民众吃到嘴里的都是安全食品。低于这个新鲜度的,除喂养畜牧外,已经开始腐烂可以联系回收站进行回收,充当育土肥的原料。”

    “育土肥?”赵如眉这二十年的空白哪怕查各种新闻与文献,也没法掌握方方面面。小安说的这些正好挠到她痒处,她听三天三夜也不觉得腻。

    “嗯,这是用来弥补我国耕地肥力流失的科技肥,以往我国耕地按质量分一二三等,现在特级耕地占55%,余下耕地都是一等质量,因地势、洪涝等缘故暂时没法动的耕地不超过2%。”

    季淮安见她感兴趣,边走边说:“耕地质量好,最明显好处就是同样的种苗量,收获的谷子不论是口感品质还是产量上都在增加。产能提升上来,国内自给自足均价下降,居民生活质量提高的同时,还能生产加工品出口。”

    “我们国家现在还有短板吗?”赵如眉问。

    如今强大的祖国不需要她雪中送炭,但锦上添花还是没问题的。

    “有,百年计划是探索太空,目前最紧要计划是生命工程。”季淮安看着颇有兴致的小姑娘,了然她这是生出奋斗之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两人或许只是做了一场分别二十年的梦,实际上从未分开。

    “这个生命工程不是简单的生育。”

    生命工程国际上提了好几年,大多集中在生育上面,但作为知道内幕甚至接触到相关科技的人,季淮安解释说:“它是与人类寿命,体魄,甚至智力相关的,前两者是重中之重。”

    生命工程……

    赵如眉忽然想到之前在冬科会接触的那个西国科研人员,她正想着,忽然察觉一股动摇感,两人走着走着一直在聊天,原本说要找教室,结果现在还在走廊上。

    只见走廊尽头的建筑开始消失,回忆碎片的持续时间到了。

    “直播间最近开启了一个活动主题,使用净化点数可以在净化点数商店兑换完整的科技资源,退休玩家不知道有没有参与机会。”

    这个事目前仅特训区知道,赵如眉寻思着最后一点时间,得给小安透露点有用的。从他之前出现在山匪副本,可见退休玩家并不是彻底脱离直播间。

    “记下了。”

    季淮安说着,忽然伸手拽住她衣袖扯了扯,认真看着她说:“如眉,你还没喊过我名字。”

    走廊已经消失大半,赵如眉迎着他清澈认真视线,即使瞳仁深黑,却能完整倒映出她的模样,对于他这跟外貌年纪完全相符的要求,她唇角一扬,“小安?淮安?还是……”

    “淮哥?”

    季淮安蓦地睁大眸子,回忆碎片已经席卷两人。

    虽然季淮安比她大一岁,但她平常从来不会喊哥哥。两人大学分隔两地通过网络交流时,只有需要帮点小忙,比如砍价,比如转发,甚至于找他吐槽,她才会从淮安变成淮哥。

    为了不让他太亏,她会喊淮哥作补。

    从回忆碎片中出来,季淮安看着只能听到水声的海面,沉默地抬手捏了捏有些烫的耳垂。

    她还记得的怎么都是这些东西?

    国内正是早上。

    赵如眉意识回笼,看着明亮的房间,她收拾了一下才前往训练场。

    康维国昨下午被折腾得看见她就两腿打颤,但仍免不了接下来的魔鬼训练,如果只是训练也就算了,但这女人脸上带着淡笑,一看心情就不错,但下手比昨天还狠!

    赵如眉一直到上午10点,给康维国午休时间,又回到酒店,心情舒坦地进入直播间。

    她现在状态特别好,训练完雪灵,向系统表示立刻进入副本。

    在三个随机选项出来时,赵如眉使用了不可名状入场券,眼看着这三个有关于副本选项染上黑雾,其中内容也开始变化。

    持续三秒的变化结束,最终定格在这三个新的选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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