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她,还有萧寻初,两个人成婚。

    这是谢知秋短时间能想到的,最直接、最容易,也最没有后患的策略。

    只要成婚,他们两个人就再也不用担心怎么见面的问题。

    她可以永远解决祖母和父亲的催婚。

    萧寻初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归自己原来的生活,甚至面对萧家的长辈,他还可以像他原来那样直接喊爹娘。

    他们如果要讨论换回去的问题,这样无疑也会方便很多。

    当然这不是谢知秋一个人能决定的,必须要萧寻初也同意才行。

    而且,此路也不是前方定然畅通无阻了,两人的家庭环境可能都会有些问题——

    谢家自诩书香门第,谢父不喜欢萧家这样的武将世家;

    而谢老爷只不过是白身,萧寻初就算离家出走了,也是萧将军次子,门第比谢知秋高得多,谢知秋琢磨着萧家只怕也未必愿意讨这么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媳妇。

    但这两点,从其他角度来看,并非没有克服的可能性,也没有他们当下面临的其他问题那么严峻。如果成功,收获会远远大于付出。

    总之,先看看萧寻初怎么想的。

    谢知秋坦荡地看向萧寻初。

    然后,她就看到萧寻初的面颊,一寸一寸地变红了。

    ——正像萧寻初眼中的谢知秋仍是谢知秋的本来面目一般,在谢知秋眼中,萧寻初也是一种接近其本质的模样。

    他比六年前要高了,样子褪去青涩,成为一个俊美青年。

    但是,萧寻初脸上那种坦然逍遥的神情、清冽明澈的眼神,却和当年两人初见时没什么变化。

    或许是因为表里如一,他连衣冠打扮甚至都和实际差别不大,仍旧是未加簪冠、长发披散,宽宽松松地披着浅色衣袍。

    只是此刻,他面红耳赤,然后似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反应失态,忙别过脸,用手背抵住面颊。

    慌张之中,萧寻初无措道:“你和我……这、这不太好吧?”

    谢知秋将这句话当作是委婉的拒绝,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

    “你不愿意吗?”

    谢知秋道。

    她问:“为什么不愿意?莫不是你已有婚约?”

    萧寻初结结巴巴:“没、没有。”

    谢知秋又问:“那你难道……已有心上人?”

    萧寻初愈发窘迫:“也、也没有。”

    萧寻初自认一直将谢知秋当成朋友,但这时他才发现,和谢知秋讨论这种问题,与以前跟男性朋友讨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至少当谢知秋直截了当地问他意见的时候,他却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

    话说回来,还什么心上人,与他关系还算好的同龄女孩,不就只有她谢知秋一个吗?

    然而谢知秋不太理解萧寻初的崩溃,听到这里,饶是冷静如她,也未免有点受到打击。

    “这样说来,你是单纯的不愿意了。”

    谢知秋微微蹙眉,像是有点缓慢地开始考虑自己身上的问题。

    她迟疑地问:“是不是因为我性格呆板,既不常笑,也不太通风情,不太会那种大家希望女子身上有的温柔体贴,所以你不愿意将此等终身大事,浪费在我身上?”

    这些是谢知秋时常听到的评价。

    祖母和父亲都时常让她多笑一点、说话柔顺一点,尤其是对秦皓,生怕她一直将脸摆下去,会磨尽秦皓的耐心,让他对她不再喜爱。

    谢知秋知道自己多半是有这些问题,但她以往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她根本不想成婚。

    而眼下,她有意凭此来达成目的,却被萧寻初拒绝……思及理由,她难免去想是不是就是这些原因。

    然而萧寻初听她这样说,大惊失色:“不、不是!怎么可能!和你没有关系!你明明就非常有女孩子的……”

    萧寻初说着说着又脸红了,他讲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匆忙停住。

    他以前对谢知秋,是绝没有友谊以外的感情的。

    因为他觉得谢知秋读书不易,如果在那种时候还对她产生多余的情绪,完全是一种亵渎。

    可是此刻,谢知秋说出来的提议,却一口气打破了他一直以来自设的界限,模糊了两人之间原本纯粹的关系,迫使他不得不去思考他们两人之间的可能性。

    而他在这种可能性面前产生的剧烈动摇,令萧寻初自己都有点害怕。

    萧寻初轻咳一声,正色道:“总之,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问题。我在外面的口碑,其实我自己多少也有自知之明。”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这些年,他和师兄弟们经历过的鄙夷和轻视。

    他眼神一黯,但尽力没让谢知秋觉察这细微的情绪,只说:“我听说谢家祖上乃是名门,极为看重年轻一辈的德行品质,反而看轻常人所重的门第财富。像我这样的人,恐怕入不了谢家长辈的眼吧?”

    不要说谢知秋,任何一个良家女子,但凡听说他的名声,只怕都会退避三舍。

    谁会将女儿嫁给这样的怪人?

    更何况,他也无意成婚,既然走了这样的道路,又何必拖累其他人。

    果然,谢知秋闻言,也露出犹豫之色,并未否认:“确实会有点问题。”

    谢知秋这话,并非是否认萧寻初本人,而是从客观情况来看,这对两人的婚事是个难题。

    不要说当年谢父在见都没有见过萧寻初的情况下,就对武将之子多有鄙夷,谢知秋光是回想之前雀儿在马车上对萧寻初的评价,就知道以萧寻初如今的名声,他绝对没法过谢家那一关。

    萧寻初耸了耸肩。

    谢知秋则快速思考起来。

    其实说起谢家长辈,母亲那里多半不会有问题,只要她表达自己的意愿、说清楚理由,很容易就能让母亲支持她。

    可是关于她的婚事,父亲和祖母都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只得到母亲的支持,还是不可能成功。

    祖母那里……说到底她是愿意听儿子的,只要父亲同意,祖母不会是问题。

    关键还是谢老爷。

    谢知秋考虑了一下父亲的性格,说:“目前虽有困难,但并非全无可能。”

    她问萧寻初:“你现在身上有功名吗?”

    萧寻初微怔,回答:“离开书院之前,凑巧过了童试,之后就没有再考了。”

    他对谢知秋说这个,多少有点赧然。

    时下男子是以有功名为荣的,其实他这个年纪,只有秀才也不算差。

    但是,谢知秋是甄奕的学生,平时与甄奕来往较密切的学子,大多都已过了乡试。

    特别是秦皓,十六岁便中了举,可谓年轻有为。

    如此一较,他便相形见绌。

    萧寻初有些耻于在她面前说起这个。

    但谢知秋并未去比较他们,反倒在听闻他已过童试之后,略一思量,便道:“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

    “明年之前考中进士,还来得及。”

    谢知秋眼神沉静下来,已有计较。

    她乌亮的眸子有如漩涡,这是她思考时会有颜色,深邃得似能将人吸入其中。

    “今年八月有一场秋闱,只要通过,明年就有参加春闱的资格。我父亲看重功名才学,若是能够金榜题名,便有了能改变他想法的筹码,到时再上门去,他定会有所动摇。”

    谢知秋说得果断,没有丝毫疑虑,反而是萧寻初惊呆了。

    在今年八月份中举,然后明年立即去参加春闱,还要考中。

    这种事情,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可是,他想想谢知秋的才学,又觉得这似乎不是不可能。

    谢知秋心意已定,目色逼人,她望向他问:“你意下如何?”

    “我……”

    萧寻初远没有谢知秋反应那么快,而他今日遇到的事情已经太多,再加上两人交换以后,他一直有些头痛,听到谢知秋得出这样的判断,他顿觉有些思考不过来。

    他道:“这有可能做到吗?”

    谢知秋淡淡回答:“若不试试,就无法知道结果。”

    半晌,萧寻初想得有些晕,问:“我必须立刻回答吗?能否多给我些时间,再作答复?”

    话说谢知秋若去考试,恐怕只能用他的名字,如果谢知秋当真考中,那换回去以后,他岂不是占了谢知秋的便宜?

    还有,谢知秋一旦高中,他们岂不是真要……成、成婚?

    可眼下两人连能否换回去都说不准,若是纠结于这些表面形式,只怕更难有进展。

    只是科举变数极多,哪怕是聪慧如谢知秋,也未必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也好。”

    谢知秋十分宽容,表示愿意给萧寻初时间考虑。

    她说:“这终究是你的身体,你才有决定权。我办法也考虑得匆忙,未必周详,不如我们各自都先好好想想,等你我下次见面时,再作商量。”

    “好。”

    这时,谢知秋看了眼天色,道:“雀儿许是快回来了,我不宜久留。”

    “等等!”

    萧寻初见谢知秋许是要走,当即想起要事。

    因为两人交换身份需要的信息太重要,他之前竟没找到机会说。

    此刻,他忙从袖中取出甄奕给的空白信函,道:“甄学士特意留了东西给你。”

    谢知秋一顿,取信拆开。

    萧寻初在旁边解释:“甄学士说,他很遗憾之前没能帮上你,所以和李夫人商量以后,留给你这封信,你可以模仿他的笔迹书写,如果你能想到值得一试的办法,便用这封信,尽可以一试。”

    “——!”

    其实不必萧寻初多解释,正如甄奕预料的那样,谢知秋一看到只有印章和落款的空白信,就完全明白了。

    谢知秋乌眸逐渐睁大,随后,眼底似有动容之色。

    她轻轻抿唇,明白了萧寻初为何会在替她送甄奕夫妇这件事上如此卖力。

    她将信收入袖中,道:“我知道了。”

    言罢,她将手放在身前,先向萧寻初行了一礼,道:“多谢你。”

    萧寻初笑笑:“信本来就是给你的,我代收了一下而已,谢什么?”

    谢知秋道:“不止是信,还有多谢你,替我送了师父。”

    她顿了顿,说:“甄师父与李师父于我有恩,我本该亲自送他们二人。本来出了这样的事,已经以为不行,但没想到……”

    她直视萧寻初,真诚地道:“谢谢。”

    “这……没什么。”

    萧寻初本觉得这是举手之劳,谢小姐现在这么认真地向他道谢,他反而有点难为情起来,下意识地想摸后脑。

    他解释道:“其实我本来也没想这么做,只是凑巧听到有人说你是女子没法为恩师送行之类的混账话,一时来气,就冲动了……你若是喜欢这个想法的话,孔明灯前院还有很多,本来我想留下一些让书院里的学童替我放到晚上,但既然你来了……愿意的话,不如由你亲自来放。

    “若你不愿在这里留到太晚,也可以等回到临月山以后,让五谷帮你做几盏,自己在山上放。这个很简单,他见我做过好几次,应该做得出来。”

    谢知秋淡淡垂眸,道:“好。”

    这时,不远处忽而响起脚步声。

    谢知秋知多半是雀儿回来了,这下真不可再聊,便侧身一隐,打算离开。

    萧寻初忙问:“等等!我们下回,什么时候见面?”

    谢知秋停步,迅速一想,说:“三日后。你对祖母说想去祭拜月老祠,祖母定会同意。届时,我们便在月老祠中碰面。若有变数,我去谢家放竹蜻蜓给你。”

    “好。”

    萧寻初应下。

    萧寻初稍作思索,又道:“我床边箱子里有一个紫色香囊,里面放有香米,下次见面,你拿一下!

    “其实我前些年训练了几只麻雀,等拿到香米以后,你我便不需要用竹蜻蜓了。”

    *

    戌时。

    小厮五谷捧着一个大木箱,匆匆赶回先前少爷与他约定的会合之处。

    少爷果然等在那里,只是身边不知为何多了许多孔明灯。

    少爷身披薄衫,茕茕独立。

    他一手拿着火烛,一手托着一盏孔明灯。

    少爷将孔明灯点亮,让其升起,然后,又弯腰取一盏,再度点上火苗,任其上升。

    此时已经入夜,少爷那双桃花眼幽幽的,漆黑瞳色中倒映着一点孔明灯的火光,那明光悠然跃动,令人看不清少爷心底在想什么。

    五谷捧着木匣,遥遥望着少爷的身影,有些愣神。

    少爷自从摔了那一下以后,给人的感觉,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不仅是气质、气场,还有行事方式,全部都有变化。

    ……先前,少爷让他把那金疮药还到原来的地方去,还让他不要跟着他。

    但五谷心里清楚,那金疮药根本没有失主,也不必归还,况且少爷还受着伤,他自然不能放着不管。

    所以,他假装去还金疮药,实则少爷一下山,他就悄悄跟在后面,竟发现少爷竟是回白原书院。

    而且,行到中途,竟有无数孔明灯从书院里飞起来。

    然后,一到书院,少爷就忽然折返回来,一下子抓到偷偷跟在后面的他。

    少爷就像是早已猜到他会跟着一般,跟他解释说,自己之所以回书院,是想拿回以前放在书院中未能带走的旧物,让五谷帮忙去问。

    少爷数年前就离开了白原书院,且是中途退学、不告而别。

    这事和书院闹得很不愉快,而且少爷当年的屋舍也早换了别的学生住,五谷听到少爷时隔这么久居然还想拿回东西,简直不可思议,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谁还会保留那么久以前的退学学生之物?只怕早就被书院的学官扔了吧?

    然而,少爷让他不必多想这些,只管去问。

    结果,还真找到了。

    说实话,在看到那堆旧物时,五谷简直目瞪口呆,不得不承认少爷料事如神。

    原来,少爷虽离开了书院,但他毕竟是节度使之子,书院的人不敢乱扔他的东西,纵然觉得都是垃圾,他们也全都将之好好地存放在库房里。

    于是,少爷差人一问,立即就有人帮他找出来了。

    在找到所有旧物后,少爷的表情波澜不惊,仿佛根本就没想过自己的猜测可能有误。

    但他看都没看其他东西,只从其中拿走一支竹蜻蜓。

    然后,少爷差他留在库房继续收拾东西,自己则说久不回书院,想去转转,就暂且离开。

    两人再见面,已是现在。

    在此期间,少爷去做了些什么,五谷全然不知。

    他看到少爷身边多了这么多孔明灯很是吃惊,抱着匣子上前,问:“少爷,这些不是听说是谢小姐送甄奕学士放的孔明灯吗,怎么是您在放?”

    少爷扫了他一眼,淡淡回答:“谢小姐要在天黑前归家,但她希望孔明灯能放到夜晚,好让甄学士在前往金陵的船上仍能看得见。

    “她本打算雇学童来放灯,但是……我们不是缺钱吗?我遇见,就接下了这个活。”

    五谷听了这个解释,内心顿生佩服——

    少爷果然头脑变通,在等人的功夫,居然还能给自己找到个差事赚外快!

    五谷问:“这么说来,少爷遇见谢知秋小姐了?说上话没有?少爷不是一直很喜欢谢小姐的《秋夜思》吗?有没有趁机与她聊聊?”

    “萧寻初”垂眸回答:“没有,只不过和她身边丫鬟聊了几句罢了。”

    这时,少爷像有什么在意之处,忽问:“我很喜欢《秋夜思》?”

    五谷笑着打趣:“少来!少爷你连这都忘了?那诗不是你亲自抄下来挂在床头的吗?还嫌自己字不好看,反复写了好多遍呢!平时可从没见您这么认真。”

    “少爷”稍有停顿,然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浅浅地笑了下。过了一会儿,少爷将拿出来的灯放完了,又走回前院,将留在里面的孔明灯也一一放飞。

    在少爷放最后一盏灯时,五谷看到他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只是他离得远,少爷声音又太轻,他没有听见。

    其实也不是什么与他有关系的话,但如果他能听见的话,他会听到自家少爷当时如此说道——

    “师父,多年教诲之恩,知秋没齿难忘。今日未能亲送,万分抱歉。愿两位师父顺利归乡,余生平安顺遂。”

    *

    孔明灯直到深夜才放尽。

    谢知秋放完孔明灯,感觉像亲自送过师父,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回头对小厮道:“走吧。”

    萧寻初的小厮五谷不知她的心事,眼看着她在放完“谢知秋”留下的孔明灯后,居然还自己亲自动手做了几盏去放,于是在旁边直呼少爷真是个良心雇工,还说这种职业精神世间难寻,若他不是天生就是个少爷,光凭这种良心恐怕也能从小厮一路当到管家了。

    谢知秋没有接腔。

    放完灯后,二人从书院借了辆马车,返回临月山的草庐。

    谢知秋是此生第一次这么晚还在外面赶路,而且还不必戴帷帽,所以她索性没有进车内,直接和小厮一块儿坐在前面,一路仰头望着星空。

    五谷见她看得入神,笑道:“少爷一直看天空,是想起当初和邵学谕、叶公子、宋公子他们一块儿在山上赏月观星的日子了吗?”

    谢知秋没有否认,轻轻附和:“是啊。”

    她和萧寻初还没有定下到底要不要为了日后方便而成婚,但谢知秋打算趁这段日子再观察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故而快到临月山时,她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五谷,如果我今后改变主意,打算去科考入仕了,你觉得我父母会怎么说?”

    “少爷要改变主意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五谷的反应当即热烈起来,简直可以用两眼发光来形容。

    他夸赞地道:“那老爷和夫人可要高兴坏了!恐怕要连夜接少爷回家,然后敲锣打鼓放鞭炮地庆祝呢!”

    “……”

    “少爷?怎么了?”

    “……没事。”

    谢知秋只是走了一下神。

    她没想到五谷会表现得这么高兴。

    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当她提起自己想做官的时候,有人如此理所当然地表示喜悦,并且立即就支持了她。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

    谢知秋看向远处,回答:“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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