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31章 二更君

    杨仪跟小甘都有些吃惊,没想到夏绮这么不给赵世颜面。

    不过,好像是夏绮常常如此,赵世竟然没怎么恼火,只道:“为了骞哥的事儿,反把我弄得里外不是人,老太太骂我一场,方才连这小丫头都敢说我,如今又是你了……罢罢,都是我自找的。”

    杨佑持在旁看到这里,笑着说道:“四爷不过也是一时疏忽,就连我这个家里人,都不敢相信大妹妹是这样神异,何况是四爷?不过从今日起,我可算是服了大妹妹,再不敢小看她了。”

    他笑着把话岔开,拉着赵世去了。

    这边夏绮又看向杨仪:“其实我也不用说别人,昨儿我也看轻了姑娘,虽不曾恶言相向,到底失礼,向你赔个不是吧。”

    她说着竟微微欠身。

    杨仪瞅着她隆起的肚皮,赶忙扶住:“少奶奶有孕在身,万勿如此。”

    夏绮淡淡道:“不妨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杨仪想起夏家太太托付的事情,只不便主动开口。

    目光相对,夏绮忽然又问道:“你今日怎么不穿男装了。”

    杨仪怔忪,竟不知她为何问这个,而自己要如何回答,毕竟她昨儿穿男装的缘由可不好交代。

    正迟疑,夏绮却一笑:“我有些乏了,杨姑娘且请自便,就不奉陪了。”

    她点点头,扶着丫鬟往外而去。

    她那丫头英荷时不时回头看杨仪,仿佛有话说,却又仿佛碍于主人,不敢开口。

    小甘在杨仪身旁,忍不住轻轻在她耳畔道:“我还以为她回心转意要请姑娘给她看呢,这少奶奶好怪……”

    杨仪也觉着略怪,她听夏绮为她出头,又向自己致歉,本以为少奶奶是回心转意,想要自己给她看病了。

    没想到竟一字不提,好像全没有那件事似的。

    就在这时,杨家那边也派了人来询问情形。

    原来老夫人家里急等着消息,生恐又闹出事端,所以着急派人来打听

    此刻,杨仪又入内给骞哥儿诊了脉,脉象平和且稳,已经不像是先前那样虚促。

    小孩子的神情脸色也大有好转,已经乖乖地把药都喝光了,情形稳定。

    杨佑持忙出去告诉,对来人道:“回去告诉老太太跟太太众人,大小姐先用针灸之法,又用汤药,十分妥帖神效,如今府里的哥儿已经脱了险,叫家里不必担心了!”

    那人飞奔跑回去报信。

    这会儿,里间赵家老太太带人走了出来,一眼看见杨仪,满面堆笑,伸出手来:“仪姑娘,真真了不得!”

    老太太紧紧地握住杨仪的手:“今日若非是你,我这条老命真不知将如何,难得你的医术出众是一件,为人又是这样的风清月霁,不计前嫌而来。正所谓有妙手,亦有仁心。岂不令人感喟。”

    旁边赵家众人听着老太太的话,连连称是。

    杨登忙道:“她是小孩子家,终究有些口没遮拦行事不周,老太太莫要夸坏了她,以后怕又惹事生非的。”

    赵家老夫人连连摇头:“杨太医,我知道你为人谦正,不过若我叫说,似仪姑娘这般‘口没遮拦行事不周’若多些,对如我们这种什么都不懂两眼一抹黑的人来说,却是福气了。也不要说她‘惹是生非’,别人我不敢说,在我们赵家上下,都记着她的恩。”

    这话说的有点重,杨登忙道:“不敢不敢。”

    老夫人看向赵世,赵四爷又有种不祥之感,不等老太太出声他自己先走过来:“昨儿是我鬼遮了眼,把上门的菩萨往外推,老太太之前骂了我,我们奶奶也说了我,如今我再正经给仪妹妹赔个不是,不要跟我这糊涂人计较了吧。”

    杨仪道:“不敢,当不起。”

    赵世笑道:“自然当的起,你救了骞哥,就也是救了我了。”

    老夫人这才满意:“这幸而是仪姑娘大度,但凡她要不见谅,我立刻叫你老子把你带到门外,先打上二十给她出气,若还不原谅,就一直再打。”

    赵世道:“我说什么来着?我的命果然也是仪妹妹救的。”

    大家一时都笑了起来。

    杨登同杨仪说了两句话,跟赵家的人吩咐,叫他们把羚角钩藤汤服个三天,去去病根,这几日务必饮食清淡等等。

    眼见此处事了,杨登便欲告辞,赵家的人一再挽留,杨登只说家里也牵挂着,倒要回去的好。

    正在此刻,老太太身边丫头低低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老太太一怔,思忖了会儿,一摆手,却对杨仪道:“你来了两次,都没有好生招待,着实失礼,只好等骞哥儿大好了,改日郑重其事请你们过来,让骞哥也给你磕头。”

    杨仪听她说的如此郑重而客气,忙起身道:“老太太客气了,实在不敢。”

    老太太颔首,又笑对杨登道:“杨太医,人都说女子不如男,今日我看令千金,比你们这些当太医的更上一层。”

    杨登苦笑道:“您老人家说的是,只恨她不是男儿身。”

    老太太道:“不是男儿身,也做了男儿事。不……应该是做的比男儿都强。”

    赵世在旁边暗自咋舌,这话若是昨天听见,他怕要逆反的窜到屋顶上去,如今却只有心悦诚服的份儿。

    老太太说了几句,吩咐赵世替他好生送客。

    等赵四爷陪着杨登杨仪出门之后,老太太的丫鬟才道:“您方才怎么不提这仪姑娘给绮少奶奶看胎的事呢?好不容易人来了,如今又白白走了。”

    赵家老夫人道:“你懂什么,方才绮儿在这里,仪姑娘所做所为,她看的真真的,昨儿仪姑娘又是冲她来的,若想叫仪姑娘看,她为何一字不提?她的性子是有些古怪的,连我也不便勉强,横竖看她自己的意思吧。”

    小丫头连连点头,又道:“若不是今日亲眼见了,我绝不信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能这么厉害!看她给骞哥针灸那手法,比太医们更精妙熟练的多呢,可惜是个女孩儿,要不然只怕早入了太医院了。”

    老太太当着杨登的面儿说杨仪比男儿强,此刻听了丫头的感慨,忍不住也说道:“就只这一点是有些可惜了儿的,若这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像是她一样心细、谨慎,不怕得罪人敢说真话,又有真本事……这世上生了病的人就有救了。”

    丫头也叹说:“谁说不是呢?几天前不还说,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庸医,活生生地把程都尉家一个小姐治死了的嘛。”

    老太太心有余悸:“我正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肯叫人去再找别的,幸亏只请了仪姑娘。”

    此时里头丫鬟来说,骞哥儿找祖母呢,老太太喜笑颜开,赶忙进去看小孩子了。

    杨仪等离开赵家,出了御史街,杨仪隔着车窗叫杨登。

    杨登正骑马,问她何事,杨仪道:“我有几句话想跟父亲商议。”

    “家去再说就罢了。”杨登回答。

    “回去了必然事多,一时半会儿没法说话,”杨仪道:“前方有个茶楼,父亲在那停一停可使得?”

    杨登略微犹豫,终于答应。

    杨佑持极聪明,知道杨仪想跟杨登私下说话,于是只陪着他们上楼,吩咐送了两样茶点,自己便先下楼回府,他先回去也能叫府里安心。

    茶室之中,杨登吃了一口茶:“什么事,非要在外头说?”

    杨仪道:“今日赵家的事儿虽然过了,但……昨日的情形父亲也见到了,再住下去,难免生事。”

    “这是什么话?”杨登立刻听出话风不对:“不要胡说。也不要胡思乱想。”

    杨仪道:“我并不想说谁的是非,只是就事论事,昨日姨娘趁我不在,竟要把我的丫头卖给一个吃喝嫖赌样样都能的下流货色,偏偏是那个人,当着我的面儿说,我的吃穿用度甚至身边的丫头,都是府里给的……他的意思是,姨娘要怎么处置我的丫头,或者我这个人,都是应该的,都是我们该逆来顺受的,我岂能容忍。”

    “是什么混账人,敢这么说话!”杨登动了怒。

    杨仪一抬手:“连一个外头下作之人都如此说,何况府内?昨日为了我跟姨娘吵起来,再加上赵家的事惹怒老太太,竟罚我禁足,焉知以后还没有比这些更厉害的?所以我说迟早晚会生事,与其闹得难看,不如我先搬出来。”

    杨仪说到最后一句,杨登猛地站起:“你说什么?搬出来?”

    他见杨仪不言语,但脸色很镇定,他的心狂跳:“你又要搬到哪里去?”

    “京城偌大,总有立足的地方。”杨仪扭头看着车窗外街市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你……”杨登简直懵了,呆了半晌才道:“你莫不是说,你想在外头自己安身立命?”

    “我又不是没这么做过。”杨仪淡淡地,抬眸看向杨登:“总比在家里弄的鸡犬不宁,撕破了脸的难看要好。”

    杨登本想说这是胡闹,一个女孩儿只身在外本就不像话,而且又靠什么活着??可又想当初杨仪确实也是一个人流落,再难也活了下来。

    她的医术又精妙,若说安身立命,想来也不是难事。

    “不行,不行!”杨登摇头,望着杨仪道:“好不容易回了家里,才几日,又要往外搬!谁家过日子没有个磕磕碰碰,没见吵个架就往外跑的,你怕姨娘再卖你的丫头,我回去说她就是,为了这点小事何至于……”

    杨仪忽然道:“你为什么跟她说我没了娘,是可怜人。”

    杨登一顿,慢慢地坐了下来:“我……因为她当家,不过是想叫她对你好些。”

    “我用不着,”杨仪冷笑:“她不来害我,已经是我的福气。叫她对我好,是父亲你太过天真了。”

    杨登怔怔地看着她:“仪儿!”

    杨仪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两口:“我昨日已经在老太太跟前跟她把话说开,彼此间水火不容,何况我也不想如昨日一般,就算出门给人看个诊,也要偷偷摸摸见不得人,搬出去是我想到的最好法子。”

    “不行,”杨登还是那句话:“先前你在外头如何我不管,如今回到家里,好歹是闺阁中的女孩儿,自己跑到外头去住,你真以为竟有这样简单?”

    这确实并不简单,杨仪女扮男装,在外头走动,没人知道身份,自然也没人说什么。

    可若是太医杨家的闺中女孩儿独自一人出府居住,非但背后说嘴的会不计其数,更且安全可虞。

    比如京内那些地痞无赖闲人等,最是消息灵通,无孔不入,谁敢料定这其中没有狗胆包天不顾王法的。

    杨仪道:“这当然不是简单的事,可若非没有办法,我也不开这个口了。”

    “总有办法,”杨登不由分说:“你且打消这个念头,我回府后立刻跟老太太跟你姨娘说……以后、必定不准有人再给你不痛快,好不好?”

    杨登心想,今日总算把赵家的事情解决了,老太太那里必定高兴,此刻去说事,必然顺利。

    至于顾莜那里,他也自有法子。

    杨仪正在思虑,却听门外似有脚步声,而后是人声:“车备好了?”

    另一个人回答:“回主事,已经备妥了。”

    杨登正觉着那人声音有些熟悉,听到后面叫“主事”,顿时确信无疑。

    他起身开门,惊喜交加:“俞主事,果真是你。”

    郎中,俞星臣转身,脸上露出诧异神色:“登老爷,巧的很。”

    里间杨仪抬眸,淡淡看他一眼。

    她起身,微微欠身。

    俞星臣也点头回礼:“仪姑娘也在。”

    他又看向杨登道:“我先前听人说,登老爷跟仪姑娘去了赵府,治好了小公子的病?”

    杨登忙道:“还好没出大事。俞主事也听说了?”

    俞星臣笑道:“这件事甚是轰动,方才我自街头上来,路边十个人倒有六七个在说此事的。多是赞扬……”他看了眼杨仪,见她已经落座,手中捏着茶杯,脸色冷淡地望着窗外,白瓷的颜色跟她的手,脸颊乃至脖颈,竟相映生辉。

    他顿了顿:“多是赞扬登老爷跟杨家,毕竟不愧太医杨家之名。”

    杨登慌忙摆手:“罢了,这些虚名无足轻重,宁肯无事。”

    寒暄了几句,杨登问:“俞主事怎会在此?”

    俞星臣道:“本来有人约在这里,谁知他们竟临时有事,叫人无奈。”

    杨登忙道:“那不如一同坐会儿?”

    俞星臣又看了眼杨仪,见她仍是只管看着窗外,以他这矜贵自知的性情,当然是知难而退。

    可偏偏:“自打回京就一直忙于公务,今日索性偷闲半日也好。”

    杨登也有点意外他竟答应了,忙请他入内,又寒暄道:“听说进来俞主事调了职?是高升了?我只听他们略说了一句,并不真切。”说话间便给他斟了茶。

    俞星臣忙道:“多谢。”又道:“近来有关巡检司的非议甚嚣尘上,皇上闻听,觉着地方巡检司多有亟待肃查整改之处,便调我任巡察使,算不得高升。”

    杨登笑道:“这是极考量人的能耐、办正事的差使,若办得好必定高升,以俞主事之能,自然指日可待。”

    俞星臣道:“托二爷吉言了。”

    杨仪因听见他说“巡检司”,不由转头看向俞星臣。

    她印象里俞星臣好像一直都在兵部……当她嫁了的时候,人家已经是正经四品的兵部侍郎了,炙手可热,怎么又跑到巡检司去了?虽然巡检司也同属兵部,但……

    杨登没留意杨仪的异常,只顾问俞星臣:“对了,照县那案子据说结了?又到底是怎样,为何说是跟照县巡检司的旅帅有关呢?你可知情?”

    俞星臣道:“我今日才看过卷宗,这个跟萧太康不相干,犯案的是萧旅帅手下一名主簿,极是奸猾,萧太康不过是被蒙蔽其中,当初照县巡检司失火,就是那主簿恨萧太康一力追查他,想借机将其烧死。后来萧太康知道了真相,又因为那主簿为灭口还杀了巡检司一名仵作,所以萧旅帅竟无法容忍,在亲手将凶徒杀死之后,竟自戕了。”

    这就是京畿巡检司最终的定案。至于那孙五家人,念在孙五只是被挑唆要挟,并不追究。

    那原本嚷着头疼脑热的王财主闻听,病情不药而愈,只是他家里也因此赔出若干银子给孙家,谁叫他诬赖人在先,讹诈在后。

    至于沈暂家里,也自有巡检司拨了相应抚恤金额,足够孤儿寡母度日。不管如何,那一对母子才是最无辜的。

    杨登听得连连吸气:“竟然如此!这……这萧旅帅也太刚烈正直了些,何必为一个凶徒赔上性命?”

    俞星臣道:“谁说不是呢。大概,是因为萧旅帅无法容忍被自己所信任之人欺骗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看了杨仪一眼。

    杨登完全没听出他言外之意,又问道:“这个案子,是不是扈远侯家的十七郎侦办的?”

    俞星臣道:“正是他,还有鸡鸣县的陈十九郎。”

    杨登不由笑道:“我就知道十七不错,呵,又加上一个十九郎,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

    俞星臣瞅了他一眼,喝茶。

    杨仪一边听着俞星臣说起照县案子,一边出神,蓦地听陈登提起薛放,心头一动,竟不知薛放现下如何了。

    她本以为父亲能问一问,谁知杨登似无这意思,杨仪索性问:“俞大人可知道薛旅帅如今在何处?”

    俞星臣道:“先前京畿司传他回京面禀案情,他并没随召,这会儿大概还在照县吧。”

    杨登听得奇怪:“仪儿,你为何称呼十七为旅帅?他如今是巡检司的……”

    俞星臣见他忘了,便道:“参将。想必仪姑娘是因为不清楚,一时弄错了。”

    杨仪望向俞星臣,见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谎,心里却也想到了一件事。

    本想找个机会跟他私下里说几句,谁知俞星臣见她频频盯着自己,他便有所察觉,竟对杨登道:“方才我叫人备马,怕他们找不到人,能否劳烦登老爷去说一声……”

    杨登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忙起身往外。

    俞星臣便看着杨仪:“可是有事。”

    杨仪真是服了他,简直像是会读人的心:“还记得太常寺的那位白博士?”

    俞星臣道:“自然,怎样?”

    杨仪道:“他向父亲求诊。父亲有意给他开药。”

    “情理之中,理所当然。”俞星臣回答。

    杨仪皱眉:“此事怕不太妥当。俞大人能不能……能不能想个法子,别叫白博士吃父亲给的药。”

    “为何?”俞星臣的眼神稍稍变化:“或者你以为,登二爷的诊断有误?”

    “我并不知,但是,”杨仪斟酌:“谨慎起见,白博士还是别吃那些药为妙。”

    俞星臣道:“若是觉着登二爷药方有误,为何你不给他诊一诊,毕竟救我所知,白兄本是要求诊于你,只因你是女子才罢休。”

    杨仪淡淡道:“我不通此道。”

    俞星臣微微一笑:“不通?可据我所知,从之先生在照县,勘查尸首,审问凶嫌,可都是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杨仪悚然:他是怎么知道的?竟还如此详细!

    俞星臣看着杨仪黑白分明的眸子,又道:“只是我不知,你何时又成了鸡鸣县严仵作的同门?至于姑娘关于尸首以及案情的那些所知所言,种种惊世骇俗,匪夷所思,连严仵作都惊叹不已,甘拜下风,试问区区不举之症,又有什么‘不通’的呢?”

    杨仪蓦地站了起来。

    俞星臣则看着她压在手底的那盏茶,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又要把茶泼在自己脸上。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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