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44章 三更君

    陈十九郎已经站了起来。

    望着杨仪掩不住的惊讶之状,陈献却十分规矩地欠了欠身:“早闻杨大小姐之名,不想今日有缘在此相见。”

    一本正经的脸色跟语气,如教养极佳的世家公子,无可挑剔。

    杨仪目瞪口呆,勉强一点头。

    夏绮又向着旁边一位道:“这是闻北蓟闻公子。”

    旁边那位公子也扶着椅背站了起来,还没出声,先发咳嗽:“久、久闻……”话未说完,便拿帕子掩住了口,又忙侧身。

    杨仪正因陈献竟是夏绮的表弟而大惊失色,没反应过来,幸亏这位闻公子这么一打岔。

    但彼此照面,她见面前少年竟生得白净瘦弱,咳嗽之时,隐隐带着杂音,她便知道对方有咳喘之症,又看他的面色体型,这种体质恐怕跟她倒差不多,也是从小极弱。

    望着他避着人,咳的脊背发颤的样子,杨仪不禁感同身受。

    她忙抬手,从腰间荷包里找出两颗止咳的天门冬丸,上前握住他的手放在掌心:“先吃一颗,另一颗等找一片生姜,嚼碎了一同咽下。”

    闻北蓟很意外,一边细细咳着一边看向杨仪。

    杨仪道:“我看你的情形跟我的差不多,都是肺寒之症,吃这个无妨……当然,你若不喜欢、或者有自己常吃的药就不用服。”

    “还不谢谢杨大小姐?这是别人想得都得不来的。”陈献体贴地挽住了闻公子,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多、”闻公子随着他的手势被拍的一晃一晃,话不成声:“多谢……”

    夏绮皱眉喝止陈献:“你快停手。哪里有这样伺候人的。”

    “不、不妨事,”还好闻公子停了咳嗽,脸上已经涨红:“失、失礼了。”

    夏绮笑看杨仪:“你瞧瞧,你简直该先给北蓟看看。”

    闻北蓟忙道:“不不,我只是天生如此,不劳烦。何况……多谢仪姑娘送药。”

    他攥着那两颗药丸,转头看陈献:“十九,不如咱们先走吧,别打扰姐姐看诊。”

    陈献恭敬地向着夏绮欠身道:“表姐,我们先出去了。等仪姑娘给你看好了,我们再来。”

    仍是乖巧温驯,善解人意的模样。

    夏绮很是满意,挥挥手:“去吧。”

    陈献转身往外,错身之时看向杨仪,眼神里透出一点她熟悉的狡黠。

    杨仪愕然。

    夏绮目送他们去了,先对送杨仪来的少奶奶道:“我这里不用人陪,你去回禀夫人跟老太太吧。”

    少奶奶显然也不敢招惹她,答应着退了出去。

    夏绮这才又对杨仪道:“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位十九表弟,别看年纪小,他却是在巡检司当差,只是他从小内向腼腆,最怕见人。今日既是正巧遇上,倒也罢了。”

    杨仪听见“内向腼腆”四个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她还有点受惊,便随口答音地:“这位……陈公子看着年纪不大,是什么亲?”

    “他的父亲,是我的小舅舅。”夏绮回答。

    原来夏夫人娘家姓陈。

    想来也是,陈献的爷爷是长武伯,家里是武将封爵,他的姑姑嫁给了同为武将的平宁将军夏家,也是门当户对的联姻。

    前世杨仪没机缘跟陈十九见面,但却听说过有关他的“异闻”。

    只是那件事情,却不好出口。

    夏绮见杨仪仿佛出神,便问:“怎么了?”

    杨仪忙道:“没、只是觉着……真是后生可畏。”

    夏绮嗤地笑了:“仪姑娘年纪也不大吧,怎么语气如此老气横秋。他们是后生可畏,你岂不更是?千万不可妄自菲薄。”

    杨仪只是经过了一世,故而情不自禁用“过来人”的口吻,听夏绮这样说,她心头却一动:“您说的对。”

    夏绮却敛了笑,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淡淡地道:“上回你去赵家,我叫丫鬟回绝了你,本以为你必定羞恼,不肯再给我看,谁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仪正要开口,夏绮看向她:“不过,我当时不愿叫你看,却并不因为你是女子,只因我自己不想麻烦而已。”

    杨仪望着她:“可是,据太太说,已经见过红的……您难道不担心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夏绮面无表情,“能顺顺利利生下来,也罢,就算真的有个什么万一,那也不过是命。”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漠然,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杨仪看的心里一凉:“夏姑娘……”

    夏绮一怔:“你叫我什么?”

    杨仪这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

    她刚要致歉,夏绮却一笑,长长地叹了声:“好久没听人这么叫了。简直恍若隔世。”浅笑,透出几分对于往日的回味。

    杨仪觉着夏绮的言行有种说不出的怪,只好说道:“请……一请脉。”

    这会儿都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了。

    夏绮瞥她,把手伸了出来。

    丫鬟英荷帮着把袖子轻轻一挽,杨仪搭手号脉,听了片刻,脉象沉弱,左关微滑。

    “看一看舌头。”

    夏绮张口。

    杨仪定睛细看:“这会儿少奶奶应该不犯孕吐了吧?”

    夏绮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不言语。

    英荷打量她,赶忙道:“现在好多了,最开始那三个月,几乎天天……犯这个,喝口水都不成,折腾的简直如上刑一般,那些日子可瘦的一把骨头了,这是最近才慢慢补了回来。”

    杨仪道:“少奶奶似有血虚之症,兼有些肝气郁结,之前可服药过?”

    “太医曾用过保生汤,喝了也没什么用,后来干脆不喝,生生熬过来了。”

    杨仪听得惊心。

    当初她有身孕的时候,因体质不佳,也很受了些煎熬,翻江倒海,天旋地转,知道那种滋味。

    再看夏绮,见她闭着双眼似睡非睡,心中一声叹息。

    保生汤里有人参甘草白术等,调剂脾胃,有顺气止呕的功效,是时下孕中患有恶吐之症的常用必备。

    杨仪道:“保生汤虽好,不过少奶奶血虚肝郁,有火拱着,药效不能入。”

    英荷忙道:“那该怎么是好?”

    杨仪停了停:“少奶奶近来是不是夜不能寐?每每也是心烦气乱?”

    夏绮虽闭着眼睛,却能看出眼珠动了动。

    英荷忙点头,壮胆道:“是,有时候明明好好的,莫名其妙就发了脾气……”说着又胆怯地看看夏绮。

    杨仪打量主仆两人,想了会儿:“我写一个茯苓补心汤的方子,先抓两副吃着试试。这是能够宁神止邪,调剂心火的,药性温和,可以服用。”

    英荷赶忙去取纸笔,杨仪一挥而就,交给丫头命人拿药。

    夏绮听他们忙完了,睁开眼睛望着杨仪:“下次你来,仍穿男装如何。”

    杨仪微怔:“有缘故么?”

    夏绮道:“不知道,我喜欢看罢了。”

    杨仪一笑:“若是姑娘喜欢,我便穿就是了,只是……我倒希望姑娘不会再见到我。”

    “嗯?”夏绮有点惊讶。

    杨仪道:“我希望绮姑娘服了两副药后就康复无碍。”

    夏绮脸色本已转霁,闻言眼神却暗淡了几分:“是吗。我看未必吧。”

    杨仪心头一震,正欲再说,夏绮道:“仪姑娘去吧,我有些乏了。对了……家里的女眷那些,你若不愿见他们,我叫英荷悄悄地送你走。不过见见也无妨,她们虽聒噪,却也没什么歹心。”

    她说着,仿佛有些困倦,歪头要睡。

    杨仪赶忙蹑手蹑脚退出来,又叫英荷进去照看。英荷刚要走,又拉住杨仪:“仪姑娘,我全指望你了。”

    “什么?”杨仪不解。

    英荷向内看了眼,满眼忧虑:“我总觉着奶奶不太对劲……只盼你这两副药管用。好歹你多用心。”

    匆匆说了这句,英荷向内去了。

    杨仪看着丫头着急之态,回想方才夏绮的那一句句话,确实她也感觉到有些违和,但……据说孕中的女子,总会有些情绪无常的。

    杨仪思忖着,从夏绮房中走出来,只顾想夏绮的病症,竟没留意无人相陪。

    慢慢地才出院子,就听见一声带三分笑意的咳嗽。

    她一怔,转头才发现陈献就站在门旁边,正负手定睛望着她。

    杨仪回头看看院内,又看向陈十九:“你……”

    陈献忍笑靠近,眼睛把她从头看到脚:“你什么你?好个了不得的从之先生,好个名震京城的杨大小姐……哼哼,我刚才没有当面揭穿你,你该怎么谢我?快说!不给我点儿好想头,小心我把你揭个底朝天。”

    杨仪愕然,又想起夏绮说他“腼腆内向”:“陈旅帅,你刚才在夏姑娘面前可不是这样儿的。”

    陈献吐舌:“那是我表姐,我打小不知挨了她多少打,我敢招惹她?”

    杨仪看着他这幅鬼样子,叹道:“原来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陈献哈哈大笑,却拉住她的袖子,啧啧地打量:“我早猜你跟十七必有猫腻,他瞒的什么似的,岂知还是撞在我手里了吧?别说……你这女装的样子还真惹眼。”

    杨仪赶忙将衣袖拉回:“陈旅帅,自重些。”

    这句对薛放有效的话,对陈献却毫无作用。

    十九郎撇嘴:“我还要叫你自重呢,那天你在照县满口说的是什么?我要是当着这府里女眷的面说出一个词来,只怕她就要自杀以示清白,你呢?简直面不改色如数家珍,你倒是先自重一个我看看,没有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

    杨仪咳嗽连连:“陈旅帅,你要这么口没遮拦,我就要去告诉绮少奶奶了。”

    这句话还有点效果,陈献大概觉着在夏绮门口高谈阔论有点危险,便拉着杨仪往前走。

    杨仪挣扎:“陈旅帅!我要告辞了!”

    “老太太那边一大堆人等着你,你往哪儿走?”

    杨仪道:“那你松手,我自己去见。”

    她宁肯面对一屋子的“聒噪”女眷,也不要跟陈十九相处,他实在是太不按常理出牌了,比薛放还难以捉摸。

    陈献拉杨仪到了一处跨院,进门才见那闻小公子正坐在石凳上发呆,看见他们来了,急忙站起:“十九……仪姑娘?”

    陈献道:“你坐着就是,我们自己说话。”

    闻北蓟犹犹豫豫又坐下了,还时不时好奇地看向杨仪。

    杨仪忍不住也多看了他几眼,陈献道:“你不认识他,不过你总该认识他的姓。”

    “姓?”

    陈献笑道:“你只管想想朝中还有哪个举足轻重的人家是姓闻的。”

    闻北蓟有点惴惴,赧颜似的:“十九,莫要如此。”

    杨仪略一想,脱口而出:“莫非是吏部闻侍郎家?”

    闻北蓟怯怯地向她一笑:“不敢,我……咳,确实出身闻家,只是我……打小体弱,也没什么出色才干,只是个闲人罢了。”

    这若不是杨仪很懂,只看他这娇怯的样子,几乎以为他跟自己一样也是女扮男装了。

    但闻北蓟显然不是,别的不说,至少他的喉结非常明显。

    杨仪自己就深受体质弱的折磨,便对闻北蓟道:“你早上起来,可以练一趟八段锦,最适合你我这种体质虚弱的,若是每天雷打不动的练两次,对于气血之上,大有裨益。不出三年,你的体质必定会有所改观。”

    “当真?”闻北蓟很是惊喜:“八段锦是怎样的?哪里去学?”

    杨仪有点为难:“这……等我回去找找,看有没有图解。”

    陈献在旁津津有味地听着:“要什么图解,八段锦,顾名思义是八个招式,想来也是容易,你现场教一教不就行了。”

    杨仪瞪了他一眼:“陈旅帅,我得回去了,府里找不到我,必定找到你头上,绮少奶奶自然也会知道。”

    果然这时侯,院子外有丫鬟疑惑:“杨府的仪姑娘去哪儿了?说是出来了……老太太那边等着呢。”

    “按理说有人陪着,不至于迷路……难不成解手去了?”

    “咱们顺路找找就知道了。”

    两个人从墙外走,一个说道:“我今日总算见到了真人,阿弥陀佛,生得那样绝色人物,偏是个神医,啧啧,怪道外头说是观音娘娘化身呢。”

    另一个笑道:“就是自己的身子不太好,可惜了,据说来之前病了两日呢。”

    “说来最近这京内的奇事就是多,杨大小姐是一件儿,昨儿那个什么……在那种地方杀了个人的。听他们说的,简直不当人子。”

    “据说开膛破肚……还……你说那恶人到底……”

    脚步跟说话声渐渐远去。

    陈献起初还笑眯眯地,听到最后,见杨仪也有些入神,他便附耳道:“他们说的这个,就是十七昨儿接了的。活吓煞人,你想不想去看看?那个场景,我想只有你能受得了,据说肠子都拉出来那么老长……你若想去,我带你去如何?”

    杨仪忙离他远点。

    冷不防闻北蓟听见两句,惊得面无人色:“十九!在说什么!”

    陈献回头:“没跟你说,你把耳朵捂住。”

    杨仪定神,正色道:“陈旅帅,我该告辞了。”

    “急什么,”陈献举手将她一拽,轻而易举拉了回来:“我还没说完。”

    他的手劲居然也奇大,杨仪又见他脸色不太对劲:“陈旅帅想说什么?”

    陈献往外看了眼见无人,才摸了摸下颌,思忖道:“你跟十七……到底是怎样的?”

    “陈旅帅这么问什么意思,”杨仪转开目光,假意看墙头上伸下来的一丛白蔷薇:“我跟十七爷……算是同僚罢了。”

    陈献道:“少瞒我,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的,忽然靠近杨仪,吓得她猛地后退,几乎靠到墙上去。

    陈献笑道:“绝不清白。”

    杨仪不知自己脸色变了没有,但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不会好看。

    陈献的舌尖在唇上一扫:“让我猜猜看,他那个莽莽呆呆的样子,只怕并没得手……不过也说不定,至少该……亲了?”

    杨仪心悸,双眼微睁,恼怒:“陈旅帅!”

    “连亲都没有?”陈献显得很惊愕,又一想:“也难怪……那,搂搂抱抱总是少不了的吧。”

    杨仪涨红了脸:“你……”

    陈献却嗤之以鼻,似乎觉着并不够劲儿:“这又没什么稀罕,你脸红什么。”

    此刻闻北蓟在后面连连咳嗽:“十九哥,你别、别为难仪姑娘了。且叫她去吧……”

    “你别出声,叫你捂住耳朵。”陈献扭头呵斥了一句,又看向杨仪,望着她雪肤之上泛出的淡淡晕红,忽然温声道:“杨仪,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你走。”

    杨仪警惕地问:“你想怎样?”

    “这很简单,”陈献凑近,目光溜溜地落在她的唇上:“你让我亲一亲,就行……我总要有一件事做在他的前头……”

    话音未落,杨仪抬腿向上一撞。

    陈献靠得很近,毫无提防,顿时被她在要害处顶了顶,十九郎“啊”了声,伏身捂住。

    闻北蓟急忙过来扶住:“怎么了?莫非肚子疼?”

    陈献埋头苦笑,他倒是宁肯肚子疼,额间已经有冷汗涔涔。

    杨仪的右手已经摸到领口的银针了,见这一击奏效,便没有再取针。

    她往旁边撤开一步:“你再敢无礼,我就去告诉绮姑娘……”

    陈献咬牙抬头,脸色依旧扭曲,忍痛道:“你也太狠了,开个玩笑而已,想叫我断子绝孙?”

    杨仪道:“那就长个记性,下次别跟人开这种玩笑。”

    她不知陈献何时恢复,便只向着闻北蓟一点头,转身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往前。

    跨院中,闻北蓟问:“怎么样?不会是撞到那里了吧?”

    陈献苦笑:“你以为呢,我真肚子疼?”

    闻北蓟呆:“可是她……是个姑娘家,怎么……”

    “姑娘家,你梦里的姑娘家,她比好些爷们还狠呢。”陈献咬牙切齿,又有点后怕地嘀咕:“还好她只威胁说要告诉表姐,万一说要告诉十七,哎哟,那就惨了!”

    闻北蓟怔怔听着:“十九,你说的十七就是扈远侯小侯爷吧?他跟仪姑娘有什么关系?”

    陈献突然露出狐狸般狡诈的笑:“关系?现在未必,不过很快就有了。”

    “你怎么知道?”闻北蓟茫然。

    陈献低头,小心翼翼地拨了拨自己的物件,感觉虽然疼丝丝的有点麻,幸好还有知觉,可见没坏。

    “没想到今儿吃了这个亏,哼……”他爱惜地轻轻抓了抓,却又神秘一笑:“我昨儿回来就去京畿巡检司找他,因他不住在家里,搬去了巡检司,我便直接去他屋内……谁知正看到他那个南边回来的跟班在洗……”

    “洗什么?”闻公子眨巴着眼,好奇。

    陈献眼珠一转,笑着拍拍闻北蓟的脸:“罢了,你还是个生瓜蛋子呢,我还是不带坏你了。”

    他的手也跟挑瓜似的,在闻公子脸上拍出了几道浅浅红痕。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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