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280章 加更加更君

    夜渐渐地深了。

    巫知县独自一个人撑着伞,来到巫捣衣的院子前。

    里头悄悄地并没有动静,巫知县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留意到房间内点着灯,一抹微光。

    迈步过地上的青石甬路,巫知县缓缓向门口走去,晚上的雨小了不少,仿佛是经历了一天的疯狂,终于消停了几分,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响动。

    快到门口的时候,巫丹殷看到窗棂纸上朦胧浮出过一道婀娜的影子,仿佛眼熟。

    “捣衣……”他把伞放下,推开门走了进内。

    里头的人也听见了动静,掀开帘子探身出来:“小姐?”

    彼此打了个照面。巫知县认出,那是巫捣衣的贴身丫鬟小安。

    小安见是巫知县,忙走出来行礼:“大人,怎么是您?”

    巫知县打量着她:“只有你在这里?其他人……”

    小安见他迟疑没说下去,便请他落座,一边说道:“姑娘身边本没有没几个人,除了我,就是吕嬷嬷了,不是跟着姑娘去外头住了吗?……对了,院子里还有田嬷嬷,现下已经睡着了。”

    那个吕嬷嬷,是当年跟着巫捣衣一块儿进海州来的。

    小安,则是巫捣衣再海州安顿下后,巫知县见她身边没有可用的丫头子,就叫她再寻一个,她自己挑的。

    院子里的那个嬷嬷则是干粗活的。

    加上巫丹殷的月俸本就不高,这么几个人也够了,也没余钱再多要个丫头之类。

    小安见他有点恍神,安抚道:“老爷,不要紧,横竖姑娘无事,要是想念,明儿叫她回来就是了……”

    巫知县一怔,目光闪烁地看了她一会儿:“是啊、无事就好……明儿、就能回来了吗?”

    “那当然,还不是老爷一句话的事?”小安没心没肺地回答:“对了,老爷坐着,我去给您倒杯茶。”

    巫丹殷倒是不想喝茶。

    但也没有阻止小安。

    任凭这丫头自去忙碌。他坐了会儿,留意到自己身旁桌上的那土定瓶中插着的立花。

    青柏,翠竹,还有一枝月季,本来直直地向上,现在因为有点儿凋零了,透出几分垂落的萎靡,那月季尤其散了花瓣,仿佛一碰就会落满桌子。

    他对倭国的习惯并没多少研究,当初看到巫捣衣摆弄这个,略觉新奇。

    加上来往众人都一味夸奖,巫丹殷就也只认为自己的女儿别出心裁。

    巫知县起身,掀开门帘,往卧房中去。

    巫丹殷不经常往女儿的房中来,毕竟女大避父,何况他一向公务繁忙,也没什么机会过来闲聊。

    倒是巫捣衣常常去给他请安。

    只是他也不是从不过来,总也有那么两回,其实对于巫捣衣的卧房,也不算极陌生。

    这看着其实不太像是女孩子的房间,没什么精致的摆设,旧桌椅,旧床帐,旧的箱笼,唯有桌边上的一瓶尚未凋谢的立花,还依稀透出几分生气。

    巫知县环顾室内陈设,这简直比自己的房间都要简陋,如果不是靠窗的那个小梳妆台,简直看不出是女孩儿的房间。

    以前他并不觉着怎样,现在心里突然泛起一点奇怪的难受。

    巫丹殷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抽屉,无非是几样旧的簪花之类,略看了会儿,正欲合上,他望见那小小地铜镜后似乎摆着一物。

    巫知县歪头看了眼,眉头一皱,抬手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底下,像是细长的木槌顶着个腰鼓,最上面,却是个色彩斑斓的圆球。

    看着就如同是最不起眼的一件孩童的玩具。

    巫丹殷望着这个不起眼的小玩意,看了半晌,他像是突然间发现手里握着一条蛇似的,忙不迭地把那个东西甩到了一边。

    木制的器具落地,发出啪啦啦的响动,那个小球滚了滚,却并没有滚出太远,因为上面连接着一条细绳在底下的那个木槌上,而那木槌其实也不是真的槌,顶上尖尖,依稀是一把剑的模样。

    “大人?”外头是小安的声音:“怎么了?”

    她掀开帘子,好奇地向内打量:“茶已经准备好了。”

    巫知县转头,无法出声。

    小安的目光动来动去,望见地上的那个东西,她忙上前捡起来:“哎呀,这是小姐最喜欢的,怎么掉到地上了。”

    巫知县屏息,涩声问:“这是什么?”

    小安道:“这个,小姐说是他们家里那边的,小孩子们都会玩儿,叫做什么小玉。”

    “你……你说,”巫丹殷盯着小安:“你再说一遍。”

    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小安微微害怕,却还是小声说道:“我看到小姐玩这个,好奇问是什么,小姐就说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家乡那边都玩儿的,叫小、小玉。”

    她说话间为巫知县演示,就是把那小球抛起,落下的时候用剑接住。

    但她怎么也做不成,就又小心地放了回去:“姑娘最喜欢这个,不许别人碰呢。”

    巫知县对于倭国种种自然不是很清楚,但对于这个小东西,他是见过的。

    这不叫什么“小玉”,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这叫“剑玉”。

    这是倭国那边儿极流行的一种玩器。

    在巫丹殷小时候,从打死的那些倭寇们身上,就也曾见到过这种东西,只不过当时大家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是倭贼的东西,古里古怪,简直晦气。

    后来巫知县成年之后,机缘巧合,才知道这是倭国的玩器。

    巫捣衣说,是从家里带来的?家乡……他的夫人久居南边,从来没有过这个玩意儿,那么……是哪个家乡,谁的家乡?

    正是夜堂无月,沉沉暗寒食。

    梁间燕,前社客。似笑我、闭门愁寂。

    乱花过,隔院芸香,满地狼藉。

    俞星臣听着曲调熟悉,正是夜宴之时的“梁间燕”,但是琵琶音色,跟巫捣衣当时所弹的大相径庭。

    没有那么诡谲,直破人心,也没有那样行云流水,技巧高明,反而透出几分朴拙,跟满怀心事的沉郁,沧桑的感伤。

    循声来到巫小姐的院子,俞星臣才发现弹琵琶的人,竟正是巫丹殷。

    灵枢见如此,便退到门口。

    小安看他来了,本要奉茶,给灵枢制止,叫丫头自去了。

    曲调凄凄,巫知县慢慢止住。

    俞星臣道:“青青草,迷路陌。强载酒、细寻前迹。——知县原来也会琵琶曲?”

    巫丹殷把手中的琵琶放在旁边:“粗略不堪,只做解闷之用,难登大雅之堂。”

    俞星臣目光所及,望见被搁在桌上的剑玉:“这里也有此物。”

    巫知县一震:“俞巡检知道这是何物?”

    俞星臣将那东西拿了起来,握着那底下细长的木槌,轻轻一晃。

    顶上的圆球飞起,他的手腕轻抖,在那圆球落下之时以剑状木槌凑上前去,准确地接住了那小球。

    之机巧灵活,比小安方才不知高明多少倍。

    “这是倭国的东西,”俞星臣将此物放回桌上,淡淡道:“就是以剑尖击中圆球为胜。”

    巫知县咧嘴,仿佛是笑了一下,然后他道:“俞大人可有话跟我说?”

    俞星臣瞥了知县一眼:“我想……巫知县心里应该已经有数。”

    “我没有。”巫丹殷跟被火烫到了一般:“我不知道!”

    俞星臣沉默:他明明已经有所感知了,但身为一个父亲……他将怎么面对那残忍的真相。

    巫知县闭上双眼,顷刻才哑声开口:“我要当面问她,俞巡检你告诉我,她如今在哪里?我要她亲口告诉我!”

    桌上的烛光轻轻摇曳。

    俞星臣眉头一皱,察觉异样。

    他轻轻转眸,瞧见床帐之后,隐约多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今夜,海州城宵禁,路上时不时有巡逻士兵行过。

    县衙周围更是防范甚严,院中也有人不停巡逻,按理说,就算有倭寇的漏网之鱼,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露头。

    可是俞星臣算漏了一点,巫捣衣在海州这么多年,是不可能不留任何的后路的。

    比如这房间之中的……密道。

    俞星臣微惊,顿时就想呼唤灵枢。

    但就在瞬间,外间响起灵枢的声音:“宁旅帅,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宁振仿佛回答了句什么,灵枢道:“宁旅帅,你怎么了?”

    俞星臣扬声道:“小心宁振!”

    几乎与此同时,呼喝声从外响起:“宁振!”

    巫知县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他尚且不曾发现屋内的异常。

    俞星臣却看向床帐边儿上,这会儿那人影缓缓地现身。

    巫捣衣往前两步,烛光照亮她的脸。

    她换了服色,并非知县小姐那样的裙摆逶迤,是一身干练黑色的劲装。

    巫捣衣的头发依旧高高地束起,不再是闺阁小姐的温婉,而是透着几分鬼魅狠厉。

    在她身后,是之前逃走的吕嬷嬷。

    巫知县正转头看向外间,完全没留意。

    只听俞星臣淡淡道:“巫小姐,这么快又见面了。知县方才还说……想亲自见你呢。”

    巫丹殷不能置信,猛地回头。

    目光慌乱地一阵乱转,终于跟巫捣衣的相对,巫知县脱口而出:“捣衣!”

    巫捣衣微震,旋即眼神冷漠地掠过巫知县,看向俞星臣。

    “俞大人,”巫捣衣冷冷地望着他:“您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吧。”

    俞星臣倒是临危不乱:“你们大势已去,你还能怎样?”

    巫捣衣仰头笑了两声:“还能怎样,至少,可以为流主大人报仇。”

    巫丹殷直着双眼,听到这里,他上前一步,厉声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流主什么报仇,你……这一身衣裳又是怎样!”

    “父亲大人,”巫捣衣垂头,默默地:“我以为俞巡检已经把真相告诉了你,所以就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

    巫丹殷屏住呼吸,他的自欺欺人摇摇欲坠:“你、你……”

    身后的那老嬷嬷用一口流利的倭语道:“不必跟他们多说,外间的人支撑不了多久,尽快杀了就是!”

    巫捣衣道:“住口,我自然知道。”

    巫丹殷听她亦是倭语相对。猛地后退了两步。

    他的脸色惨白,像是看到活活的人突然变成了狰狞的鬼:“你、你果真……不是我的女儿……”

    巫捣衣垂眸:“我确实不是。”

    “你……”巫知县的眼神已然惊乱:“可我的女儿呢?我的捣衣呢?”

    俞星臣道:“早在她出现在知县面前的时候,真正的夫人跟小姐就应该被害了。”

    巫捣衣接着道:“你说的不错,计划就是我假冒巫小姐潜入海州。”

    “从那时候起!从那时候就已经……”巫知县没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抱着头,狂乱地,“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害我的……”

    巫捣衣道:“抱歉,一切不过是奉命行事。”

    俞星臣望着她残忍的脸色:“这就是你们的行事,残杀无辜,侵扰大国,不择手段,泯灭人性,我早说过如此逆天而为必定反噬其身,你们流主的下场,便已是被我说中。”

    巫捣衣脸色一变:“成王败寇,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她盯着俞星臣:“我本来想除掉薛十七,不过如果是俞大人,也是一样。”

    俞星臣道:“是吗,你想取我的性命,未免太天真了。”

    巫捣衣身后的老嬷嬷闪身上前。

    “站住!”巫知县猛然惊觉,急忙挡住俞星臣:“你想干什么!”

    吕嬷嬷道:“让开!”

    巫丹殷双眼通红,厉声叫道:“你们敢!要伤俞大人,先杀了我!”

    吕嬷嬷目露凶光,背后巫捣衣却用倭语说了几句话,似乎命令她如何。

    这会儿巫知县挡住俞星臣:“俞大人你快走!我拦住他们……”

    话音未落,吕嬷嬷狠狠地一掌挥来,巫知县是个文官,哪里有还手之力,竟被打的向旁边直接跌飞出去!

    巫捣衣见状脱口叫道:“父亲!”向着他冲了过去。

    此时吕嬷嬷逼近俞星臣,抬手,手底刀光雪亮。

    她用倭语恶狠狠地说道:“现在就为流主大人报仇!”

    刚要挥刀,只听俞星臣说道:“流主大人并没有死,只是为了更大的图谋。”

    最奇怪的是,流主大人这一声,他用的竟是正统的倭语。

    老嬷嬷不明所以,竟愣在了当场:“你说什么?”

    “我说……”俞星臣抬手,似乎是想叫她上前。

    谁知反手一扬,一股粉末当头洒落。

    这老妇人猝不及防,连连后退。

    她剧烈地咳嗽,两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正此刻,房门口刷地掠进一道人影,竟正是灵枢:“大人!”

    眼见那老婆子踉跄后退,口中吱哇乱骂。

    灵枢眼神一变,跃上前,出手就是杀招。

    那嬷嬷本正无法睁眼,顿时给灵枢刺中心窝,向后倒地。

    巫捣衣才扶住巫丹殷,回头正看见这一幕。

    深夜之中,县衙内宅轰然一声巨响。

    格外惊人。

    嘈嘈杂杂,无数脚步声响,吵嚷之声隔着院子传了过来。

    外头似乎已经天翻地覆,

    拔除倭贼势力的第一夜,注定不会太平。

    但屋内屋外,俨然两个天地。

    榻上,薛放摸摸杨仪的头:“怎么了?好好的……”

    杨仪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十七……”

    “嗯?”

    “我害怕。”

    “怕什么?”

    她伸手探过去,尽力地想把他的腰抱住。

    杨仪没有说出口,但这个动作,已经让薛放了然。

    “怕我不在了?”薛放笑问。声音透过胸腔,微微震动,带几分暖。

    杨仪把他抱紧了些:“不许胡说。”

    薛放摸着她的头,想到自己方才做的梦:“我刚才梦见……我不知去了哪儿,离开你好远……但是我怎么舍得,怎样也要到你身旁才好,我就拼命地追啊追跑啊跑,就仿佛跑了……几辈子一样……不知怎么脚下一滑,猛然醒来就发现你在,我才算放了心。”

    杨仪愣愣听着他说:“你做梦了?”

    “是个坏梦。不过梦都是反的,真给斧头说中了。”薛放温声道:“你也放心。”

    “嗯?”

    “我们还有一辈子的路呢,我只守着你,你也不能离开我。”

    杨仪抿嘴一笑,却动了动。

    薛放不满:“干什么!才说着不离开我。”

    杨仪无奈:“腿麻了……”

    房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响。

    然后是屠竹迟疑地小声:“院外好像有些动静,不知怎样了……黎、黎大哥……您一直在这里吗?”

    自打屠竹知道了黎渊的存在,当然也打听到他的名姓,只是面对这样……不可捉摸的人物,屠竹可没胆量称呼他的名字或者叫“小黎”。

    可又看不到他的脸,只是忖度他的言谈、身段,便自作主张地添了“大哥”二字。

    黎渊道:“不用管那些,横竖闹不到这里来。”

    “是、是吗?”

    黎渊哼了声。

    屠竹却知道他的身手一流,他既然肯在这里,当然比一百个士兵还管用。

    松了口气,屠竹看看时辰:“十七爷也该喝药了,方才那药都好了,我去拿来。”

    这会儿小甘提着灯笼在他身后,道:“也不知姑娘怎样,我进去看看……”

    黎渊瞥着她,没出声。

    小甘的手推在门上,忽然一犹豫:“还是等药送来吧。竹子哥哥,我跟你一起去。”

    屋外又恢复了安静。

    里间,杨仪抬头向外看,心里想黎渊怎么还在,要不要告诉他叫他去歇着。

    薛放道:“你又想什么?”

    杨仪耳语:“我担心小黎。”

    “别管他。”

    杨仪回想方才跟他说的话,不知黎渊有没有听见:“我叫他去歇着吧。”

    “不许理他,”薛放人还虚弱,嘴已经恢复了:“我还没跟他算账呢。”

    “你又算什么账?”

    “谁叫他竟然跟你骑一匹马的?”

    杨仪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小事:“那个……因为仓促找不到车。你想这个做什么。”

    “我当然得想,这是大事,”薛放定睛看她,肃然叮嘱:“以后不许了!”

    杨仪蹙眉。

    “听见没有?”薛放却不依不饶:“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许骑别人的马,只许骑我……咳咳、我的。”:,,.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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