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282章 三更三更君

    厢房那边,小甘正在打盹,听杨仪把屠竹叫了出去,正不知何事。

    忽然看杨仪领着黎渊进来,小甘忙跳起来:“姑娘,怎么了?”

    杨仪道:“拿伤药,热水,烫过的细麻布。”

    回头吩咐黎渊:“把上衫除去。”

    又对小甘道:“有没有干净的衣物,准备着给他更换了。”

    小甘正忙的打转,闻言道:“我记得竹子哥哥带了两套,他们身量差不多,可以拿一套……只要黎大哥不嫌弃。”

    黎渊垂眸:“多谢。”

    杨仪端详厢房里头,除了两张桌椅,只有靠窗边有个暖炕,便叫黎渊上去躺着。

    黎渊忽地有些不好意思:“我坐着就行。”

    杨仪默默地盯着他。

    黎渊被她瞅了会儿,还是起身过去乖乖躺了。

    县衙,内宅。

    巫捣衣的闺房之中。

    灵枢一剑解决了那老婆子。

    巫捣衣眼见如此,顿时变了脸色。

    她见灵枢转身,又听外头的动静不对,心念转动,竟一把拉住了巫知县:“都给我站住!”

    巫丹殷先前被那老婆子一掌打倒,嘴角已然沁出血来。

    此时抓在他肩头的这只手,明明极其熟悉。

    之前她不是这样……狰狞必现的,而是用力极轻柔地在他肩上捶着,只为消减他的疲累。

    那么温柔可人,孝顺之至,谁见了不多夸他一句,有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儿。

    却竟然不是!

    想想看,他的亲生女儿,捣衣,竟然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跟随她的母亲一起去了。

    而这么多年,他竟一直都蒙在鼓里,把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当作亲生女儿般爱护。

    不知道是锥心刻骨的伤痛,还是无可名状的愤怒。

    巫丹殷的泪,从眼中滚落出来。

    “你这畜生,”巫知县闭了闭双眼,声音都在哆嗦:“我只恨我有眼无珠!”

    巫捣衣在他背后,听了这话,面上闪过一丝愧色,手下却一紧。

    巫知县被她掐住脖颈,无法动弹,连话都说不出来。

    俞星臣正掏出一块帕子擦拭自己的手。

    他先前从杨仪的“毒/药”里受了启发,就叫灵枢给自己也弄了点儿可以“出奇制胜”的东西,本来是为有备无患,没想到这么快“旗开得胜”。

    俞星臣见状道:“巫小姐,你想干什么?”

    巫捣衣盯着他:“很简单,我要你们死。”

    俞星臣面有难色:“这……请恕俞某不能从命。”

    巫捣衣冷笑了两声:“俞巡检惜命,那就把薛不约杀了,横竖你们两个一定得死一个。不然我就杀了他!”

    “你要杀巫知县?”俞星臣疑惑地望着她:“杀你的父亲?这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他不是我的父亲!”巫捣衣冷道:“你自然清楚。”

    俞星臣一本正经:“虽非生父,但这么多年来,巫知县并未薄待你,他可一直把你当作亲生女儿般疼爱。想必,你的生父也不过如此了吧?”

    巫捣衣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目光挪到巫丹殷身上,却又移开:“我没有什么生父!至少从未见过……你也不用再说!”

    她才说了这句,从身后床帐旁边又闪出一人。

    却是个蒙面男子,他一眼看到现场情形,即刻用倭语粗声粗气地说了几句话。

    巫捣衣眼神微变,看了看俞星臣,喝道:“住口。”

    那蒙面男看了看她,突然上来,粗鲁地把巫丹殷拉了过去。

    不由分说地将刀子架在巫知县的肩头,他向着俞星臣道:“姓俞的,薛十七在哪里,快快把他带来。”

    俞星臣惊愕道:“你问我?小侯爷那种性子,岂是别人能够左右的,请恕我无能为力,你若是想见他,只管自己去找。”

    蒙面男冷笑,不由分说,竟狠狠地举刀,在巫知县的胳膊上划过。

    巫丹殷低呼了声,鲜血顺着肩头流了出来。

    他疼的身子委顿,却给那人揪住。

    “你干什么!”巫捣衣大惊失色。

    蒙面男用倭语回了几句,又对俞星臣道:“这是第一次警告,还不赶快把薛十七带来,我先砍断他的左胳膊,然后是右臂,双腿……看看他能熬多久!”

    巫知县不等俞星臣开口,冷笑道:“你只管动手,谁若向倭贼求饶,我死也不能见谅。”

    “父亲!”巫捣衣大叫。

    “我不是你的父亲,我跟倭贼势不两立。”巫丹殷静静地说道,完全不在意手臂上的伤,虽然他正疼得支撑不住。

    那蒙面人眼神一沉,却在此刻,门口人影晃动,有人道:“住手,住手!”

    话音未落,竟是宁振押着一人走了进来。

    巫捣衣目光微动,惊喜、惊疑,原来宁振用刀逼着的那人,竟是陈献!

    俞星臣脸色微变,眼神狐疑。

    灵枢也似猝不及防,定睛望着他们,将动未动。

    陈献却道:“俞巡检,我不知道宁振是发了哪门子的疯,我看他伤倒在地上,好心去扶,他反而恩将仇报……”

    俞星臣望着陈献充满了惊慌的眼神,叹气:“宁旅帅是被这些倭贼蛊惑了!恐怕他已经失了心神……”

    他看向巫捣衣:“巫小姐,是你做了什么?”

    巫捣衣听了陈献的话,又见俞星臣这么说,冷笑道:“原来也有你俞巡检算不到的事情。”

    “宁……”巫丹殷浑身颤抖,又气又疼:“宁振!你、你竟然……”

    俞星臣没容他说完:“巫知县先前也说过了,之前宁旅帅的举止有异,还滥用私行杀了两个囚徒……对了,是钢针入耳的手法,连牛仵作也是他所害!可惜啊,明明是前途无量的人,却被蛊惑,自毁前程……”

    这会儿宁振押着陈献走向巫捣衣身旁,他神情淡漠地问:“捣衣,要怎么处置这个人?”

    巫捣衣望着宁振的脸,嘉许地:“你做的很好,虽然我们的对手不只是他,但多了个赌注也不错……”

    陈献则乖乖地束手就擒,此刻咳嗽着:“我本来就受了伤,仪姐姐叮嘱过我不能跟人打斗,你们这样有点儿胜之不武吧?”

    蒙面人望着陈献,恶狠狠道:“他是杀了山田的人!也该死!”

    巫捣衣则一笑:“俞巡检,现在我们这里有两个人质了,你还不把薛十七郎带来?”

    俞星臣看看她,又看看那蒙面人。

    目光暗涌,在巫知县、陈献,宁振三人面上转动:“看样子,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宁振,”巫丹殷却哑声道:“你、你当真忘了龚老将军,忘了该守住海州的誓言了?我年老昏聩有眼无珠也就罢了,你……还年青啊,你不能就栽在这里!”

    蒙面人怒骂了声:“老东西,别再开口,不然有的你好受!”

    巫捣衣扭头,用倭语道:“你别再伤他!”

    蒙面人也用倭语回答:“你真的以为他是你的父亲?你不知是哪里的野/种!被流主收留调/教……你就该忠心于流主,为他报仇!先前流主曾下令叫你除掉他,你已经抗命一次,现在流主被薛十七郎所害,我们若不杀了薛十七郎,就再也无法回归本国了!”

    巫捣衣胸口起伏不定:“你杀了巫丹殷,会乱了大局。”

    蒙面人冷笑:“你不杀他,他也不会原谅你,当初是为你代替那个女孩儿,才杀了他的家人,他恨你入骨!”

    “别说了!”巫捣衣愤怒。

    正在此刻,俞星臣轻轻地咳嗽了声。

    旁边本来压着陈献的宁振,手中长刀一转,竟猛地挥向那蒙面人。

    那人本以为他是听命于巫捣衣,毫无防备。

    眨眼之间,陈献冲过来拉住巫知县,就地一滚,竟把巫知县救了出去!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蒙面人只能横刀跟宁振的刀对上,宁振踉跄后退。

    身后灵枢过来扶住,挡在跟前,来的正也及时。

    现场陡然变局。

    巫捣衣看看被陈献拉走的巫知县,又看向宁振。

    “你……”她疑惑地望着宁振:“你没有中我的摄魂之术?”

    宁振因为伤重,之前只是勉强撑着,此刻已经摇摇欲坠,被灵枢扶住。

    “摄魂之术……”宁振盯着巫捣衣,喃喃道:“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出手的。”

    巫捣衣不语。

    宁振道:“你真的是倭寇?”

    就算事实在前,他依旧要得她亲口回答一句。

    巫捣衣抿了抿唇,巫丹殷在后说:“宁振,不必再多说了!”

    现在最明白宁振心情的,大概就是巫丹殷。

    宁振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却又说道:“前些日子,我心里总是忍不住有一股杀机窜动,尤其是看到那些为祸海州的罪囚!我总想着该把他们千刀万剐,杀之才能后快!难道,都是因为你?”

    巫捣衣哼了声:“你心里本就有一股杀意,我不过是助了你一把而已。”

    宁振是龚老将军的外孙,正直刚烈,嫉恶如仇,以保护海州为己任。

    巫捣衣为利用他,故意对他行摄魂之术,下了暗示,告诉他,但凡是意欲搅乱海州之人,都该死。

    宁振本就被她所诱惑,加上她稍用手段,自然就中了招。

    “可是,”宁振皱眉回想:“可是……虽然说那人贩子、跟那个诈骗之人都已经死了,甚至巫知县也怀疑是我所杀,但我总不记得这件事,他们……真的是死在我的手中?”

    巫捣衣却不答反问:“你说呢?”

    宁振盯着她的眼睛,脸上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巫丹殷在后咳嗽了几声,说道:“不,那不是你做的。”

    宁振一愣:“巫知县?”

    巫丹殷道:“牛秉忠是被用同样的手法所害,而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杀害牛仵作!”

    他胳膊上的伤在流血,陈献本想给他包扎,却被他制止。

    巫知县沉声道:“那一定是有人暗中设计……倭贼的诡计防不胜防,他们用心险恶而歹毒,我想,他们就是想用这样的法子,让你、甚至是我们都以为你是杀人凶手,毕竟你一旦杀了人,那就不清白了,就没有资格做海州巡检司的旅帅,他们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毁掉了一个前途无量的人,而海州失了你,他们当然更能为所欲为!”

    宁振目光闪烁,眼圈发红,眼中的泪泫然:“知县大人!”

    巫丹殷看向巫捣衣:“我曾经立下誓言,誓死守护海州,却没想到引狼入室!如今真相大白,你!你休想再害海州任何一个人。”

    巫捣衣咬住下唇,终于她开口道:“我就算想要害死海州所有人,却没有想过害你。”

    她旁边的蒙面人皱眉。

    “哈哈哈,”巫丹殷大笑起来:“你没有想过害我?从你们杀死了我夫人跟女儿的时候,你就害死了我了!难道,你还想要我感谢你们不成?”

    巫捣衣惨然地摇头。

    蒙面人忍无可忍,喃喃一句,忽然扬手。

    几点寒光向着俞星臣方向射去,陈献正在巫知县身旁,而灵枢挡着宁振。

    此时陈献慌忙要扑上去,但他跟俞星臣之间却是巫知县,关键时刻,巫丹殷不退反进,往前一步张开双臂。

    只听嗤嗤数声,没入了巫丹殷的胸口。

    伴随着巫捣衣的惊呼:“父亲!”

    蒙面人怒喝,拉着她向后。

    俞星臣眼见如此:“别让他们逃了,密道里藏着火药!”

    灵枢跟陈献双双追了过去!

    俞星臣跟宁振两个一左一右,扶住了巫知县。

    “作孽,”巫知县的嘴里有鲜血流了出来,几枚暗器都深入他的体内,而且是脏腑更要害,显然是救不得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身为海州的知县,却没护住自己的夫人跟女儿……我、早就该死!也该,去……向夫人和、捣衣赔罪了……”

    宁振跪地垂泪:“大人!”

    巫丹殷握紧他的手道:“你、你不似我!莫要因为此事而……自暴自弃!”

    宁振几乎痛哭失声。

    巫丹殷却道:“海州就、交给你了,要好好地……守住了!守住!”

    他连叫了两声,气息微弱。

    俞星臣本来想叫人去请杨仪来,但也知道,就算惊动杨仪,也无能为力。

    巫知县的目光涣散,看向俞星臣,突然一震:“我、我死后……切勿发丧,去……去找河堤蒋水长,不能……”

    俞星臣垂首,在巫丹殷的耳畔低语了两句。

    巫知县愕然看他,片刻,却又笑了起来。

    他的口中此刻已经满是鲜血,却笑的如此释然:“好……好好好……此番倒也不负我们……”

    咳出了一口血沫,巫丹殷的眼神忽地变得柔和:“夫人,捣衣……”

    他的眼神极亮,看着面前虚空处,尤其叫到“捣衣”的时候,声音温柔亲切,仿佛真正看到了自己那活泼可爱的小女儿。

    巫丹殷含笑合了双眸。

    灵枢跟陈献一前一后冲入密道。

    没走多久他们发现,巫捣衣倒在地上,在她对面,是那个蒙面的倭贼男子。

    巫捣衣还有一口气在,而那男人已经死透了。

    灵枢向内奔了两步,找寻俞星臣所说的火药。

    陈献没有跟随,只把两人的伤势跟手中兵器扫了一遍,问巫捣衣:“你杀了他?”

    “他……也想杀了我。”巫捣衣淡淡地。

    陈献迅速一寻思:“你们在县衙还有没有内应?城内又还有多少细作?”

    “父亲他,”巫捣衣没有回答,只问:“……巫知县、怎样了?”

    十九郎冷笑:“你问我?你们的暗器跟手法,你难道不知道?”

    巫捣衣闭了闭眼睛,顷刻,她听见灵枢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你们走吧。”她哑声道。

    陈献道:“你似乎还有救……”

    巫捣衣摇了摇头:“我已经没有任何牵挂。我……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走吧。你们……快走!”

    陈献心里惦记着,该把她弄出去,回头也许会逼问出些有用的消息。

    不料听巫捣衣的语气越来越不对。

    陈献一怔,鼻端突然闻到了一点硝烟气息,还有细微的嗤嗤之声。

    巫捣衣低低笑了起来:“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陈献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杀死牛仵作的人是你还是……”

    灵枢拉住陈献往外飞奔。

    出了密道,正看到俞星臣跟宁振守着死去的巫知县。

    当即灵枢拉着俞星臣,陈献拉着宁振,才出了巫捣衣的闺房,只听“轰然”一声响动,身后的屋舍哗啦啦一片乱晃,门窗都被炸裂四散,倘若慢了一步,只怕他们也是非死即伤。

    海州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俞星臣回京的折奏,又多了一份。

    不日,朝廷将另委派一名知县,

    俞星臣对此却颇为不放心。

    巫丹殷在海州多年,本来按照他的政绩,早就调任了,是他主动上书请求留任。外加海州百姓也十分拥戴他,因此在本地的声望极佳,他自己的行事又正派,虽是文官,却颇有当年龚老将军的风范。

    这次能够及时察觉倭寇的图谋,将这惊天图谋击垮,也是他功不可没。

    俞星臣担心的是,如果换了另一位,会不会如巫丹殷一样可靠。

    毕竟就算此番重重打击了倭寇的士气,而倭寇在海州的势力也几乎被连根拔起,不成气候……但只要倭国还存在的一日,他们觊觎中原的心思,必定不死!

    只有安排一个最稳妥之人固守海州才成。

    不过,这份忧心,在俞星臣见过宁振之后,逐渐消退了。

    巫知县殒身那夜后,宁振也晕厥了过去。

    多亏了杨仪又给他号脉,对症下药,百般仔细调理,终于缓了过来。

    本来俞星臣以为,宁振恐怕会一蹶不振。

    可让他意外的是,宁旅帅并没有因而消沉。

    宁振牢记那夜,巫丹殷临死交代的话。

    若他因为此事而爬不起来,那就正中倭贼下怀。他绝不能让倭寇得逞,他要连同巫知县的份儿,一起活下去,牢牢地守住海州。

    倒是真的应了他初见杨仪,对杨仪解释自己名字的那句。

    ——“在下是海州巡检司旅帅宁振,重振旗鼓之振。”:,,.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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