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38章 初十三更君

    马车拐进了翰林巷。

    因车夫不知地方,便放慢了马速,缓缓而行。

    正寻找中,就听见前方一阵吵嚷之声。

    杨仪侧耳倾听,依稀有人道:“你是哪里来的……看着体体面面,为何这样没有规矩?”

    又有人说:“快些离开此处,不然我们要报官了,让顺天府把你拿了去!”

    吵嚷之外,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你们别急,我又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看看这案发之处是什么样儿的。”

    没想到那些人越发不乐意,吼道:“什么案发之处!你可不要胡说!”

    少年道:“昨儿不是在这里,被一只狗子把一支女人的手给扒拉出来的吗?”

    那些人怒道:“是这里扒出来的,但可不是什么案发之处!”

    “别跟他啰嗦,恐怕是故意闹事来的!不如报官!”

    此刻车夫因听见,知道这就是自己该找的地方。

    忙加快速度,顷刻已经到了跟前。

    杨仪还没下车,就先掀开车帘看过去,却见那一小片梧桐林子旁边,有两个奴仆打扮的男子,正围着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

    两人横眉冷对,那少年却背对着马车,穿着一身银白锦袍,正辩解着:“你们不要这样,我为什么闹事?我也没有说错呀……”

    他身后,有个小厮拉住他道:“我的爷,你跟他们解释什么?这不是秀才遇到兵吗?还是快回去吧,别叫老爷跟侯爷、姑太太他们发现了,又要着急。”

    这会儿,那两个奴仆也看见了杨仪的马车,越发不耐烦,远远地便叫嚷:“你们又是来做什么的?这里没什么稀罕东西可看!快走吧!”

    小甘跳下地,扶着杨仪下车。

    正那少年转过身来,杨仪抬头,却见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水汪汪的眼,红通通的唇,简直当得起“如花似玉”几个字,虽是个少年,却隐约是男生女相。

    当初所见的闻北蓟,就有些秀气如女子,只不过闻北蓟过于病弱,而眼前的少年,却显然是极康健的,脸蛋上还有些许稚气未脱的婴儿肥。

    此刻,他正也睁大了双眼,定定地看着杨仪,好像看呆了一般不动也不言。

    那两个奴仆则正是孔家的人,因为昨日事发后,一直不断有些人前来此处探看,甚至有人跑到孔家门口去打量,传出去名声很不好听,所以孔典簿命他们看到闲人来逛,一概赶走。

    如今见杨仪身上穿着七品官员的服色,两人吓了一跳,这才忙收敛了那不耐烦之态,赶忙垂首后退。

    杨仪因身着官袍,这里的人又没有认识她的,还都以为只是个相貌清秀的文官。

    眼见杨仪走到近前,那少年先端端正正拱手行礼,才问道:“这位大人,不知怎么称呼?”

    杨仪见他目光闪闪地盯着自己,只是并无恶意,便道:“姓杨。”

    “杨大人,”少年简直目不转睛:“幸会幸会!愚姓艾,青青艾草之艾,名字是静纶,不知道您听说过白乐天的那首《值中书省》么?”

    杨仪一愣:“嗯?”

    少年道:“‘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我的名字,就是取自第一句诗——文书静的‘静’,丝纶阁的‘纶’。”

    杨仪目瞪口呆,旁边的小甘也有些痴呆。

    两个人不约而同用惊奇的目光把少年打量了一遭。

    那两个孔家的奴仆,更像是看到傻子一样盯着少年。

    跟随少年的那小厮扶着额头,不敢吱声。

    顷刻,杨仪终于道:“幸会。”

    艾静纶则有深深躬身,满面带笑:“不敢,不敢!”

    要不是他生得很好,衣着也干净,还带着人在身边,杨仪简直要怀疑他的脑袋有些问题。

    只好不去理他,自己走到那片梧桐林旁。

    杨仪打量了会儿,看见那个明显的被翻过的洞,知道昨儿那只手就是从那里被刨出来的。

    正沉默细看,身后的艾静纶道:“杨大人,你看出了什么?”

    杨仪正聚精会神,猛地听见他出声,一颤。

    小甘扭头道:“别多嘴。”

    艾静纶捂住嘴,眼珠转动,又忍不住小声问:“杨大人是在顺天府任职?”

    他见杨仪前来,自以为是查案的。

    杨仪松开小甘的手,自己进了梧桐林,她放眼扫量片刻,走到其中一棵树下,抬腿扫了扫地上落叶。

    艾静纶瞪大眼睛,没等小厮劝阻,忙走到杨仪身旁:“杨大人,这里有可疑吗?我先前也是这么觉着,毕竟为什么只找到一只断手呢?如果害死了人,把人埋掉,不是还应该有更多么?是不是在这里?”他滔滔不绝,眼睛更亮了。

    杨仪没理他,走到另一棵树下,抬脚又一扫。

    “这里也有?”艾静纶跟着跳过来,一惊一乍地:“老天!难道凶手真的把人大卸八块?对了……”

    他转头端详面前的树,举起手数了起来:“一棵,两棵,三棵……这里一共有七棵树,嗯,难道每一棵树下都埋着一只手、或者一只脚……这凶手真是穷凶极恶,变态至极!”

    跟他的小厮瑟瑟发抖。

    孔家两个奴仆听得脸色变了又变,其中一人道:“快去告诉老爷。事情不妙。”

    此刻艾静纶激动非常,在每一棵树下窜来窜去:“我就知道这里不简单……一看就知道是个藏尸的好地方!所以才特意一大早过来看看的……这里微微突起,一定是埋的身子!这里浅一些,兴许是另一只手!”

    虽不知真假,但他仿佛已经把所有残肢断骸都挖出来般的笃定。

    剩下的那孔家奴仆不寒而栗。

    小甘眉头紧锁,她看的是杨仪的脸色。

    见杨仪面上有些无奈之色,而非凝重,小甘便心里有数。

    她笑道:“我说艾公子,这里有七棵树,按照你所说每棵树下都有东西,那一个人也不够分的吧?两只手两只脚,还有一个身子,这不缺了两棵吗?”

    艾静纶道:“那自然是头和躯体……”

    小甘没想到他生得如个女孩儿似的,想法却如此的狂放:“那还差一棵呢?”

    艾静纶答不上来,苦思冥想。

    正在这时,孔典簿带了人赶了出来,他一看杨仪,却惊讶道:“是太医院的杨侍医吗?”

    原来他在翰林院当差,各个衙门自有交际,曾在顺天府远远地见过杨仪一回。

    杨仪欠身:“正是。”

    孔典簿赶忙拱手:“不知杨侍医来此,失礼了!”

    艾静纶在旁左顾右盼,喃喃:“杨侍医?”他的眼珠转动,惊叫:“可是那个受封太医院的、本朝第一的女太医、杨仪杨姐姐?”

    小甘见他很自来熟,便啧了声。

    孔典簿瞥他一眼,瞧不出是什么来路,便道:“正是杨侍医。你是……”

    艾静纶满面惊喜,扑上来握住杨仪的手:“杨姐姐,真是幸会……不不,再过两个月,我就该改口叫你表嫂啦!”

    杨仪被他猛地握住手,急忙抽回。

    小甘也赶紧跑过来,正要喝骂他无礼。

    猛地听见那句“改口叫表嫂”,两个人外加孔典簿都呆住:“什么?”

    艾静纶笑道:“我的表哥就是薛放薛十七哥哥啊,我是昨儿才上京来的,就住在扈远侯府,我姑母那里!怎么十七哥哥没有跟姐姐说吗?”

    薛放嫌他嫌的什么似的,哪里会把他的事告诉杨仪,何况跟杨仪相处的时候,十七郎且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杨仪哭笑不得,这才知道原来这个活宝般的人物,竟是侯府的客人,还是薛放的表弟。

    “原来是表少爷,”杨仪一点头:“幸会。”

    艾静纶满面激动,道:“我早就听说过姐姐的大名,只恨不得一见,没想到择日不如撞日,真真是缘分!果真我今儿来的对了!”

    孔典簿听到这里,才知道他们是亲戚,不过这会儿可不是管这些的时候。

    他瞅准时机看向杨仪道:“杨侍医,方才下人说,您在这里发现……不妥吗?”说这话的时候,他提心吊胆。

    艾静纶立刻就要发表高论。

    原先不知他是何人的时候,杨仪可以不管他,任凭他胡说八道。

    可听说是薛放的表弟,那自然不能放任他贻笑大方。

    “那棵树下似乎有点东西,只不知何物,能不能劳烦孔典簿……”杨仪含蓄地。

    孔典簿脸色灰白:“真的有?那……是不是得先叫顺天府过来?”

    “不不,先不必惊动,未必是那种……”杨仪摇头:“总之先挖开看看。”

    既然她坚持,孔典簿只得答应。

    于是叫奴仆拿了锄头,在杨仪所指的那棵树下挖了一阵,才不多会儿,果真碰到一样东西。

    奴仆们吓得不敢再动了,杨仪上前端详。

    只看了一眼就道:“不要紧,这并非是人的骸骨物件。”

    孔典簿这才好奇,鼓足勇气过来。

    奴仆们又锄了两下,出现在泥土里的,竟是一只半腐烂的小动物的尸首,似毛茸茸的……看不出是一只狗,还是一只猫,兔子之类……总之不大。

    杨仪问孔典簿:“是府里的人埋在这里的?”

    孔典簿忙道:“不不,我府里从不养这种带毛的东西,也不知为何出现在此。”

    杨仪环顾周遭,这片小林子是属于孔典簿家里的,按理说别人未必会往这里埋东西。

    那究竟是谁人所为?

    又为何会把一只毛东西,埋在这里。

    是随手的呢,还是……

    而艾静纶发现并不是尸首,而是猫儿狗儿之类的,便有些失望:“姐姐,那其他树下呢?”

    杨仪指了指这梧桐树上:“你细看,这一棵树比别的那几棵树,多了好些虫蚁,我才知道这里有东西的。”

    艾静纶倾身,见那蚂蚁赶集一样上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小甘白了他一眼。

    孔典簿却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我还以为……呵,那可真是更要满城风雨了,幸而不是。”

    杨仪回想方才那顺天府士兵说、找到穆家私逃丫鬟的事,问孔典簿:“最近据典簿所知,周围可有什么失踪不见的人?不拘在这翰林巷……比如别的地方,只要你知道的,耳闻的……”

    起初孔典簿摇头,等杨仪说“耳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因对杨仪道:“说来,是有一件,不过确实是我听来的……几天前,据说是国子监里一个监生无故旷课数日,起初以为他回家了,谁知后来才知道不曾……不过此人平时就爱逃课胡闹,所以如今只认为是不知道跑到哪里玩乐去了……虽也报了顺天府,但至今、应该没找到人吧。”

    他说完后补充:“这只是我不知哪里听来的,做不得数。”

    杨仪还未开口。艾静纶道:“那手臂是女子的,自然不是此人了。”

    孔典簿不置可否。

    杨仪看了看艾静纶,心想,可惜那断手不在巡检司,不然倒是可以去看看究竟。

    只不过如今时候不早,也该进宫去了。

    刚要走,回头看看那坑洞内的小动物,总觉着形状有点古怪。

    虽说是埋了很久的,又腐烂的不成样子,但下意识感觉哪里不太对。

    从旁边捡了一根树枝,杨仪上前,帕子捂着嘴,把那动物拨拉了一番。

    终于找到它的头,拳头大小,已经面目全非。

    奇怪的是,杨仪没怎么用力,竟把那头跟身子断开了,骨碌碌滚到旁边。

    她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太用力,又或许是它自己烂掉的缘故。

    但凝眸细看,却觉着断口有些怪异的整齐。

    她咬牙,又将躯干拨了拨,这一拨弄,却更发现,这动物的四肢,好似也是给切断了,尤其是其中一条腿的底部……

    正细看,冷不防耳畔又响起艾静纶的声音:“这是一只猫!”

    杨仪最怕这一惊一乍,手一松,树枝掉了下去。

    艾静纶知道吓到了她,忙道歉:“我一时嘴快,姐姐勿惊。”

    杨仪屏息:“你怎么知道是只猫?”

    艾静纶一本正经道:“我家里养过的,当然看得出,这是只狸花猫呢,看毛色就知道……还有你看那条腿,它的爪子没了!很怪,好像是给砍掉的……还有尾巴、尾巴也没了!”

    他把那根树枝捡起来,细心地拨开,给杨仪看。

    这小艾在这里上蹿下跳了这么久,总算是说了几句有用的话,做了点有用的事。

    杨仪看过后,请孔典簿让那些奴仆们帮手,重新将这只猫埋了起来。

    孔典簿忐忑地问杨仪:“杨侍医,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有人把这只猫杀了,故意埋在这里?”

    杨仪道:“这个尚未可知。”

    艾静纶却皱眉顿足道:“不管是谁干的,那只手也一定是他砍下来的!猫儿何其可爱,能对猫儿下如此毒手的,一定是万恶的凶手,他逃不了!”

    孔典簿皱眉不语。

    杨仪也没做声,小甘扶着她回到马车边上,孔典簿在旁相送。

    艾静纶却跟过来:“姐姐,你要去哪儿?”

    小甘见他大有跟上的势头,便道:“我们姑娘要进宫去太医院,你也要去吗?”

    艾静纶咋舌,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出宫?”

    杨仪道:“得下午申时。”

    艾静纶忙道:“那太好了,姐姐出宫后,我来找你?”

    跟着他的那小厮实在看不过眼:“少爷,咱们快回去吧……要是让老爷跟姑太太发现了,还能让你出府吗?”

    这仿佛提醒了艾静纶。

    侯府里已经发现艾公子不见了,艾夫人跟艾老爷大惊失色,已经派人四处去找。

    如今门上看终于回来,赶紧向内通报。

    到了里间,艾夫人先上前拉住手:“一大早去哪儿了?也不知道说声?”

    她的兄长艾崇志,原先曾经是扈远侯的军中同僚,也正因为这一层关系,艾夫人才嫁给了扈远侯。

    艾崇志喝道:“真是没有规矩,京城内也敢乱走?害得你姑姑跟姑父也跟着操心!”

    扈远侯在旁道:“孩子无事就罢了,只别去胡混就行。静纶,去哪儿了?”

    艾静纶道:“我是听说了昨儿翰林巷那里出了案子,所以跑过去看看……”说着抿嘴一笑,并不提自己遇到杨仪的事。

    艾崇志呵斥:“京内的案子跟你什么相干,你又不是顺天府又不是巡检司,你忙什么?”

    艾静纶眨巴着眼睛:“父亲不是说可以让我去巡检司历练历练么?”

    “罢了罢了,”艾夫人忙道:“那巡检司有什么好的?整天打打杀杀,你没看见你表哥?至今那手还是那样的!你又如何能呆得住,不如另选个安稳地方。”说着回头问扈远侯:“侯爷您说呢?”

    扈远侯道:“有道理,不过也看他自己的意思罢了。”

    艾静纶笑道:“就知道姑父对我最好。对了,十七哥哥还在房内吗?我去看看他!”

    他说着对大人们行礼,退出门去,艾崇志不由对扈远侯道:“你何必顺着他?愈发惯坏了!”

    扈远侯笑道:“我不过说句中肯的话罢了。”

    艾夫人叹气:“好歹别叫静纶进巡检司吧……家里有一个在那里的都闹不开呢,何况静纶又不会那些舞刀弄枪的,给他不拘在哪个衙门里寻个文职也就罢了。”

    扈远侯看向艾崇志:“你是他父亲,你拿主意就是了。”

    艾崇志思忖:“对了,我想去拜会拜会夏驰,只不知道平宁将军还认不认得昔日旧人了。”

    扈远侯道:“你不是想给静纶在军中谋差事吧?”

    此时艾静纶跑到薛放房中,见薛放正自运气调息,他在原地踱步,几次要开口又不敢。

    直到薛放自己不耐烦,睁开眼睛瞪向他:“你怎么又来了!”

    艾静纶凑上前笑道:“十七哥哥,你猜我刚刚在外头见到谁了?”:,,.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上一页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