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01章 一只加更君

    俞星臣先喝了半杯茶,收拾了一下心绪,才重又入了堂中。

    沈掌柜已经站了半晌。

    他并不知道俞星臣是得到了外头的知会、出去迎接永安侯了,而以为是生了什么意外。

    沈掌柜心中有事,暗暗焦灼,目光不住地逡巡。

    直到扫见俞巡检去而复返,他急忙将头更低了几分。

    俞星臣坐定,缓缓吁了口气,抬眸。

    先前俞星臣审问沈掌柜,多半问他有关易仼的种种,包括人品等。

    沈掌柜对于易仼赞不绝口,说他人品好,算盘精,极靠的住,等等。

    但俞星臣却看出了沈掌柜那盛赞底下的一丝口不对心。

    “易仼之妻那日带了孩子前去铺子吵闹,你可知情?”

    沈掌柜神色微变:“这……小人当时虽在铺子里,但是没听清楚,而且易仼很快把陶娘子带走了,想必是为了家中琐事。”

    “易仼身亡的那日,你在哪里?”

    沈掌柜的眼珠转动:“小人……是在铺子里,排查所进的货。”

    “可有人证?”

    “小人、”沈掌柜刚要说,蓦地抬头:“大人,为何这么问,易仼不是小人害死的!”

    俞星臣不动声色:“本官只是按例询问,你只管回答。”

    沈掌柜吞了吞口水:“当时天色已晚,起初还有个伙计在,然后他就也回去了。是以后来只有小人一个人。”

    “那你女儿当时在哪里?”

    沈掌柜脸色大变:“大人为何询问小女?此事越发的不与小女相关。”

    俞星臣冷笑道:“本官看你还算是个诚实之人,为何上了公堂,便满口胡言。你女儿跟此无关?你难道不知道你女儿曾跑到易家去,大放厥词,威胁要陶氏下堂?你可真会教导儿女!教出了个什么货色!”

    他的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沈掌柜的脸色先是泛白,听俞星臣说完最后两句,脸上又开始涨红。

    俞星臣道:“怎么不说了?你身为人父,难道不知道你女儿到底都做了什么?你也太愚钝不堪了!”

    沈掌柜的嘴唇哆嗦了会儿:“大、大人……小人、小人的女儿不过是年少无知,又被易仼所诓,才一时冲动做出了那种不顾体统的事……她已经知道错了。”

    “她一心还想当易家的正室娘子,都打算着要把陶氏的儿子过继在自己膝下呢,”俞星臣揶揄,嫌恶地望着沈掌柜:“你真是教出了个好女儿,那易仼再多几岁恐怕就跟你一个年纪了。何况你方才说易仼人品好靠得住,怎么现在又说你女儿被他所诓骗,岂不前后矛盾!”

    沈掌柜听他“跟你一个年纪”,脸上也掠过一点不忿怒色,双手握紧。

    “为何不答!”俞星臣提高声音。

    沈掌柜一抖,头垂的更低,终于凄然叹道:“回大人,我原先确实觉着易仼诚恳老实,所以才留他在铺子里,一个月八百钱,也不算亏待,我把他当做个心腹,没想到他没心没肺,伤天害理,暗中竟对我的独生女儿下了手!”

    说到这里,沈掌柜气的冒出泪来:“我就那么一个女儿,虽家境一般,但从小也算娇生惯养,哪里想到被他骗了,我本来不知情,那天陶娘子过去闹,我才察觉不对。”

    那日沈掌柜隐约听见了陶娘子骂的那几句话,他到底是个生意人,表面装作没听见,私下里便询问了沈小姐。

    正好沈姑娘也没打算再隐瞒下去,就把自己喜欢易仼,而他将要休了陶氏的话都告诉了沈掌柜。

    她还喜滋滋地,以为找到了一个如意夫君,不料对沈掌柜而言,简直似晴天霹雳,不由分说扇了女儿一个耳光。

    从小到大,他从没动过沈小姐一根手指头,这次委实是给气昏了,下手很重。

    沈掌柜说起那日的事,声泪俱下:“我打了那丫头两耳光,不许她再出门,回头我警告易仼,让他滚蛋!谁知这个人脸皮极厚……”

    要是别的什么人,事情败露,自然无颜面对东家。

    但易仼竟泰然自若,一本正经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理亏,我对不住掌柜的……只因小姐屡次示好,多方纠缠,我、才没按捺住,其实我对小姐也是真心相待,但也知道配不上小姐……掌柜息怒,我走就是了,只是千万别吵嚷出去,我不打紧,只怕影响了小姐的声誉。”

    沈掌柜简直要给气笑了,他如今倒是个体贴周到的好人了,自己倒成了蛮不讲理的恶人?而首恶竟是自己的女儿了?亏得这个人说得出口!

    说了此事,沈掌柜对俞星臣道:“他答应从此不再见小女,我也就不为难他,只是再不想看见他而已。大人,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的死确实也跟我们无关。”

    俞星臣道:“那你女儿沈如音呢?你方才说她知道错,她怎么知错了?”

    “我狠狠地骂过,也打过了,她不听也是不行的。”沈掌柜回答。

    俞星臣不置可否,长指在桌上轻轻一敲:“易仼果真没去过铺子?那他如何度日?”

    “他在城西的学堂里还有个差事,之前只是兼差,后来魏夫子死了,他就正式在那里教些孩童,自然也能过活。”

    “教书……”俞星臣沉吟:“从那天起你跟你女儿都没见过易仼?”

    “没有没有。”沈掌柜摇头:“大人明鉴,那易仼的死真的跟我们无关。”

    俞星臣叫了灵枢过来,手遮住唇低语了一句。

    灵枢出门,叫了个侍从来,如此这般吩咐。

    杨仪在旁边听着,竟是要传胡太医,她忙问:“为什么要叫胡太医来?”

    灵枢道:“大人这么说的,毕竟那天晚上胡太医见过带路的人,如果那人是沈掌柜,自然是让胡太医来认人。”

    杨仪摇头:“可是胡太医说过多次了,当时天黑,那人又蒙头盖脸的,他实在没看清那人是谁,叫来也是白搭的。”

    此时俞星臣咳嗽着从里走了出来,灵枢忙取了新熬好的天麻钩藤饮给他喝。

    俞星臣喝着苦药,那点苦涩让他的舌头都麻了。

    他轻声道:“胡太医看清、看不清不打紧,只要让沈掌柜以为他看见了就行。”

    这话有点绕,杨仪拧眉想了会儿,才隐约明白:“原来你……”

    还未说完,吵嚷声隔墙传来,灵枢侧耳:“好像是廖小猷他们。”

    杨仪听不清,但听出声音不对,便忙拔腿向外走去。

    自从小猷上京,薛放做主留他在巡检司内,名义上是自己的副手,倒也罢了。

    后来又来了罗洺几个,却无法安置,就只权当是“朋友”。

    罗洺很会为人,知道不能一直都在巡检司内,前些日子他便带人在外头寻差事做。

    多亏葛静暗中帮忙,罗洺因为识字,如今暂时在顺天府谋了一份胥吏的差事。

    其他两个一同上京的,一个补去了顺天府的衙役,一个去了漕运司做仓守。也算都有了栖身之所。

    小猷因为养伤,没有差事给他,加上罗洺等人又不在身旁了,他整天无所事事。

    吃了睡,睡了吃,每日倒也还练练力气,只是不敢十分用劲,免得伤口有碍。

    可虽然如此,小猷心里仍是憋闷得很,加上最近杨仪跟薛放也不大跟他照面,他只管去寻小梅等,不料小梅也回了家。

    这日,小猷因为早饭吃的不如意,便又叫嚷起来,杨仪赶到的时候,他正拍着桌子嚷嚷道:“不吃,不吃,又是这些,嘴里淡的很!”

    那些伺候的人正不知如何,见杨仪到了,急忙退后行礼:“永安侯。”

    冷不防廖小猷在里头听见了:“什么永安侯,什么猴子老虎来也没有用!别想吓唬我。”

    杨仪安抚了众人,一步进内:“谁吓唬你了?”

    廖小猷猛然见是她,才忙转怒为喜,迎上来道:“小太医,你可来了!想煞我了!”

    张手拥住杨仪肩头,就如同把杨仪撮上马车似的,将她从屋外轻轻巧巧地搬进了屋内。

    门外众人看了,各自咋舌。

    杨仪一笑,看向桌上,倒也还算丰盛,有三四碗面条,几碗白粥,十几样的小菜,卷子等。

    “这是怎么了,为何不吃?不是好好的么?”杨仪惊奇地问。

    廖小猷嘟囔:“没有包子,也没有肉饼。”

    门外一个侍从探头:“因为厨子告假,所以忙不过来,没有包包子,已经叫人出去买了……”

    廖小猷道:“厨子好久不来了,这两天都没吃上包子。还把人关在这里,将要闷杀了。”

    杨仪见他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思忖了会儿,说道:“你不愿意在这里,不如去崇文街住?”

    廖小猷喜道:“是小太医那里?”

    杨仪道:“你愿意的话,我叫人送你过去。”

    廖小猷站起来,迫不及待:“愿意愿意,一万个愿意。”

    杨仪指指桌上:“先吃了吧,人家好不容易备的,别糟蹋了心意。”

    廖小猷听说能出去,百依百顺,赶紧低头吃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满桌子的东西都清空了,而侍从又从外头买了一包包子跟肉饼,廖小猷笑道:“我不吃了,我要去小太医那里吃,那里的姐姐长得好看,说话好听,做的饭也好吃。”

    别人听说小猷要离开巡检司倒也罢了,唯有葛静听闻,恨不得就地跪倒,对杨仪磕几个头。

    廖小猷在这里住的这段日子,把巡检司半年的伙食费都吃空了,葛静每天看着厨房的花销单子,都觉着是在从自己身上片肉。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去借贷了。

    如今听说杨仪把小猷这神接走了,葛静简直要给杨仪烧高香。

    杨仪派了自己的马车,让护送小猷去崇文街,横竖车夫知道路。不在话下。

    安置了小猷后,杨仪看看时辰,惊奇为何薛放还没有来。

    昨儿侯府匆匆叫了他回去,也不知何事。

    正沉吟,胡太医却先到了。

    胡太医看她在这里,如吃了定心丸,小心翼翼地问:“俞巡检急找我来是何事?”

    杨仪低低交代了几句,两个人便来到了大堂门外。

    此刻堂中俞星臣道:“沈掌柜,你回头看看。”

    沈掌柜转身,却见门口处杨仪跟胡太医两人站着。

    胡太医死死地盯着他,脸上露出惊讶地表情。

    伸手指着沈掌柜:“他……”胡太医激动难耐似的,回头看向杨仪:“就是他!”

    沈掌柜脸色煞白。

    俞星臣道:“你真以为你蒙头盖脸,鬼鬼祟祟就无懈可击了?如今人证就在跟前,你还不肯招认,是不是要让本官动大刑?”

    惊堂木恰到好处地跳出来,“啪”地一声,惊魂夺魄。

    沈掌柜被胡太医“当堂指认”般,无所遁形,又被俞星臣如此威吓,六神无主。

    他的身子摇晃,双膝一软跪地:“大人饶命,大人!人真不是我杀的!”

    俞星臣扫了眼门口处,却见杨仪正跟胡太医笑,冲着胡太医举了举大拇指。

    胡太医则擦擦额头的汗,小声跟她说了句什么。

    这一场自然是虚张声势——就如俞星臣所说,胡太医看没看清楚不打紧,只要让沈掌柜以为他看清楚了就是。

    而俞星臣望着杨仪的笑脸,心里就仿佛是晴空万里,却下了一场春雨。

    沈掌柜瘫软在地:“大人,那夜那人,确实是我……但我没有歹意,我、我是想找人来救易仼的……我没想他死……”

    俞星臣垂眸:“从头说来。”

    沈掌柜自以为行迹败露,只求别真被判为杀人凶手,便把自己所知来龙去脉告诉了。

    之前沈掌柜窥破易仼跟自己女儿的私情大怒,可虽然打发了易仼,自己的女儿是从小惯坏了的,一时却掰不过来。

    沈小姐竟咬牙,仍是非易仼不嫁,甚至以死相逼,弄得沈掌柜极为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的女儿,毕竟舍不得如何,只恨是易仼教唆坏了她。

    易仼身死那日,沈掌柜本想去找易仼的晦气,在他们家巷口,却发现易仼鬼鬼祟祟的带了个人,往前街去了。

    沈掌柜见情形不对,就悄悄跟了去。

    易仼进的正是魏云的旧宅,不多时,里头传来奇怪的响声,起初他不知如何,靠近细听,竟仿佛……是男女欢好。

    沈掌柜惊怒不已,以为易仼带的是自己的女儿,便踹开门冲了进去。

    他大骂易仼是个禽兽,上前揪住了就要厮打。

    谁知就在他给了易仼一拳的时候,却发现姓易的身下之人,哪里是沈如音,竟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当然,不是陶娘子。

    此时那妇人受惊,也猛推了易仼一把,尖叫起身。

    易仼竟顺势往旁边一倒,口吐白沫,妇人吓得抓住旁边衣裳,披在身上,竟逃之夭夭。

    沈掌柜不明所以,试着叫了易仼两声,他竟不应,只是抽搐。

    “我当时也想一走了之,但……但我、于心不忍,”沈掌柜低着头:“忽然想起前面那条路,经常有宫内的太医打那过,于是才蒙了脸出来求救。”

    堂中静默。沈掌柜说到这里,抬头:“大人,那易仼的死确实跟我无关,不然小人为何还要冒着被人看出来的危险也要去救他?”

    偏厅处,杨仪跟胡太医听到这里,觉着差不多是水落石出了。

    那易仼真是不可貌相,原来他勾三搭四,非但跟沈姑娘有一腿,而且还勾引了不知哪里的妇人。

    其实男女之间门交gou媾事,虽是欢畅,但也有诸多风险。

    比如茅山陶弘景所著《延性养命录》便明言:房中事,可延年益寿,也可杀人。

    养生术不必说了,好些禁忌。

    中医上亦是这般认为,毕竟情yu欲涌动,正是血热汗出而肾气亏虚之时,若此刻受惊受寒,风邪内侵,最易害病。

    而俞星臣先前身燥血涌而喝凉水,导致有恙,就是这个道理。

    易仼便更好说了,多半是正在情热非常的时候,突然被沈掌柜出现惊动,身心陡变,这就好像是烧红了的一块铁,突然间门被淬入冰水里,所谓“马上风”,这还不是妥妥的?

    何况易仼还吃了双倍的药,他只顾好色贪欲,这简直是生怕无事。

    而堂中俞星臣思忖:“你先前明明恨极了易仼,竟能在那时候冒险相救?”

    沈掌柜低低道:“是、是啊大人,恨归恨,但没有想他死。小人毕竟……是知法的。”

    俞星臣冷笑了两声,并没有再问下去,而只是说道:“去传沈如音。”

    沈掌柜的眼睛发直,叫道:“大人,万万不可啊,小女还未出阁,怎能过堂?”

    俞星臣漠然:“本官见她做的那些事,却不像是没出阁的。”

    不像是没出阁,而很出格。

    “大人!”沈掌柜急了,跪着上前:“大人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了,为何还要传召小女?”

    俞星臣凛然盯着他:“你当真都说了?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沈掌柜面如死灰。

    杨仪跟胡太医没听见这一段儿。

    他们以为案子已经结了,正出巡检司准备进宫。

    不过杨仪心里还牵挂一件事,那就是薛放怎么今儿迟了。

    有心叫人去打听打听,但身边侍从虽多,怕他们不知怎么处事。于是就对小甘道:“你带个人陪着你,去看看竹子在哪里。”

    小甘不愧是跟她久了的,抿嘴笑道:“是,大人。”

    这会儿马车送了廖小猷回来,杨仪请胡太医上车同行,胡太医坚决推辞不敢。

    虽然都在太医院当差,但家境也有所不同。

    有的太医骑马,有的太医有车,但也有很多太医只能雇骡子或者车驾,多半时候若是不急,或者实在要节俭,那就步行。

    先前胡太医是还没进宫就给叫来,那传他的人骑着马带着他来的,此刻回去,想雇车一时哪里能够。

    还是跟那车夫机灵,道:“太医就委屈些,跟我们坐在一处吧?”

    既然不用进车厢,自然不至于冒犯,胡太医并不觉着委屈,反而觉着沾了光,于是欣然从命。

    幸亏这马车比杨仪之前的车驾要大的多,三个人坐在车前也不觉着拥挤。

    打马过长街,耳畔听见不少啧啧议论之声,无非都是“永安侯长永安侯短”,胡太医只觉着与有荣焉,整个人飘飘然。

    正将到长安街,忽然南街跑出了几匹马,阻住了路。

    前头的侍卫放慢速度,赶车的车夫也忙勒住马儿。

    胡太医被晃了晃,狐假虎威地抱怨:“什么人在这里跑马?”

    开路的侍卫扬眉看去,却见竟是四五个衣着鲜明的青年,个个都身形矫健,器宇非凡,骑的马儿也都是高头骏马,着实威武气派,引得路人驻足凝视。

    而被簇拥最前的那人尤其醒目,猿臂蜂腰,剑眉星眸,笑吟吟地不知在跟他们交谈什么,竟正是薛放!

    胡太医也看见了,惊喜交加地叫道:“是小侯爷!”:,,.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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