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436. 一更君 稳如泰山,冷若寒冰

    只是,虽然杨仪跟蔺汀兰知道了此事,要如何处置后续,更是俞星臣目下首要必须决断的。

    他看了眼小公爷,又看向杨仪,道:“郡主独自在外,不知如何了?”

    杨仪眉峰一蹙,立刻知道他的意思。

    瞥了眼俞星臣,杨仪起身往外。

    蔺汀兰看她离开,本想跟上,却仍是止住了。

    查明真相不算困难,难的是该如何料理棘手的后续,他倒要看看俞星臣的办事方式。

    毕竟这可是俞家所属的庄子,瞿尽忠瞿丙全众人,都是俞家的奴才,如今干出了这种里通外国的掉脑袋的事,俞家自然也不可能完全摆脱干系。

    甚至,假如这会儿有俞家的政敌或者多事的言官察觉此事,弹劾起来,那把数百年基业的俞家推倒,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毕竟在所有的罪名之中,里通国外,叛国投敌,是最最严重不可饶恕的,简直比谋反还要更重一层。

    所以蔺汀兰想要看看俞星臣要怎么办!

    俞星臣吁了口气,望着地上的瞿尽忠父子。

    半晌,他道:“当日沙狐来的时候,庄子里有多少人见着?”

    瞿丙全不知如何回答,瞿尽忠沉默片刻,身子一颤:“回三爷,当时已经天黑,所以并无多少人见到,只有一个管事,并两名心腹。”

    俞星臣“嗯”了声,不再出声。

    瞿尽忠停了停:“三爷,他们都不知道沙狐的身份……只以为是来往客商。”

    俞星臣不言语。

    瞿尽忠双目紧闭,瞿丙全起初疑惑,不知他们是何意,当看见父亲的神情之时,他仿佛意料到什么:“三爷的意思是……”

    俞星臣并没有回答,只问道:“庄子上里里外外,有多少人口。”

    瞿尽忠额角的汗坠了下来:“上下男女、连同仆妇,有二百、二百三十几人。”

    俞星臣道:“究竟几人,一个也不能弄错。”

    瞿尽忠猛然抬头:“三爷!”

    蔺汀兰在旁一声不响,听到这里,心中微惊,面上却仍不显。

    看俞星臣,他的脸如冰雪,看不出任何喜怒。

    忽然间蔺汀兰想:怪不得他事先要把杨仪支出去。

    这样丑陋的情形,确实不能让杨仪面见。

    俞星臣道:“你很清楚,犯了这种过错是什么罪,我如今还想要保全整个瞿家庄,所以你得明白该怎么做,物必自腐然后生虫,若不把虫子捉尽腐肉剜出,那就真的覆巢之下无完卵了。”

    他的声音本很好听,但如今却像是锋利的刀子擦在磨刀石上。

    瞿尽忠的嘴唇抖了抖,他是个久经世故的老人了,怎会不明白俞星臣话里话外的意思:“我、我一定让……那些人闭嘴。”

    俞星臣似有几分温和:“别出什么差错。”

    瞿尽忠磕头:“是。”

    俞星臣的目光在他们父子身上转来转去:“你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去吧。”

    瞿尽忠先磕了头,要起身,又差点栽倒。瞿丙全过来扶着,两人出门。

    蔺汀兰不动声色看完:“你要他们……杀人灭口?”

    俞星臣不语。

    蔺汀兰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这么狠。”

    “我狠?”俞星臣喃喃了声,摇头:“我狠,正是为了不狠。”

    蔺汀兰不太明白这句话。

    他只有几分冷冷地道:“不过俞大人,我想你是本末倒置了吧。你以为这件事到如今还能遮掩的住么?就算这瞿家父子把知情的人都杀了,那我呢,永安侯呢?你要把我们都杀了?迟早要捅到皇上跟前去。”

    俞星臣道:“我正要跟小公爷商议此事。”

    蔺汀兰转头:“我也正想见识俞大人的口灿莲花,你要拿什么封住我的嘴?”

    他跟皇帝的关系,可非同一般,俞星臣若想让他在皇帝面前隐瞒此事,那可得有相当大的、让蔺汀兰不可抗拒的赌注。

    屋内,是无声的刀光剑影。

    而在屋外,则另是一番景象。

    小郡主虽然招揽了这件事,但她可对那些推理、判断之类的不感兴趣,她喜欢的是手里的风车,以及庄子上的孩童们。

    除了瞿丙全的儿子外,这会儿的功夫,又跑了几个男童女童过来,见紫敏生得好看,人又亲和,便嘻嘻哈哈地在跟她玩闹。

    紫敏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多孩童,一时高兴的也跟他们玩成了一片。

    杨仪先前出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幅其乐融融的场景。

    烂漫天真的少女,跟几个孩童捉迷藏,打沙包,玩拨浪鼓,飞竹蜻蜓,孩子们把自己的玩具都拿出来,献宝似的给紫敏玩耍,这无忧无虑的情形,美好的简直如同什么世外桃源。

    杨仪站在院门口,不由看怔了,竟连瞿尽忠父子从内退出来都没大在意。

    瞿尽忠被瞿丙全扶着,看着前方那几个活泼好动的孩子,目光闪烁,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一刻钟后,厅门口蔺汀兰跟俞星臣走了出来。

    小公爷望着那些孩童们,想到俞星臣方才的“我狠,是为了不狠”,一句话,他隐约明白了是何意。

    蔺汀兰看向院门处看热闹的杨仪,道:“说服我容易,不知俞大人要用什么法子说服永安侯?”

    “只怕小公爷不信,对永安侯我反而会……”俞星臣道:“轻松些。”

    蔺汀兰双眸微睁:“哦?”

    “她有软肋,那是小公爷所没有的。”

    蔺汀兰若有所思。

    见俞星臣迈步下台阶,便缓缓跟上。

    此时一个孩子拿沙包丢紫敏,一下子扔歪了,竟打在了杨仪身上。

    江太监忙道:“哎哟,怎么这么不小心?”

    方才他也只顾笑看那些孩童玩耍,竟忘了防备。

    杨仪摆手笑说:“没事,把东西还给他们。”

    江公公将沙包捡起来,丢给那些小孩子,竟对杨仪道:“看着这些猴崽子上蹿下跳的,心里也不觉快活起来。”

    杨仪才颔首表示赞同,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就逐渐收了。

    江太监转身:“小公爷,俞巡检。”

    杨仪回头。

    俞星臣凝视着她:“永安侯请借一步说话。”

    杨仪看蔺汀兰神色平静,便随他往旁边走开。

    江公公本要跟上,给蔺汀兰阻住。

    正一个孩子拿了个五彩斑斓的鸡毛毽子出来,江太监眼睛发光:“这个我会!我来给你们踢几个样儿。”竟是撩起袍子亲自下场了。

    俞星臣领着杨仪走开,姜统领远远地跟着,知道他们有机密商议,并不靠前。

    杨仪看向江公公兴高采烈地冲入场中,俨然返老还童,她一笑又止住:“俞大人想说什么?”

    “想求你一件事。”俞星臣直接开口。

    杨仪震惊地转头:“求我?”

    俞星臣道:“为这山庄上二百多人的性命。”

    杨仪张了张口,心里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重新抿尽了唇:“你……你要怎么处置?”

    俞星臣道:“这件事闹大了,不管是对山庄还是俞家,都将有大碍,所以我想,秘而不宣。”

    杨仪皱眉,冷笑:“秘而不宣?他们纵容沙狐杀害了瞿梓期先生,难道就不追究?”

    “当然得追究,但只是追首恶,那些无辜者……却是该保全的,不知永安侯觉着我说的对不对。”俞星臣转头,看向那些正簇拥着江公公的孩童。

    杨仪的心一窒。

    刚才她面上的一抹阴翳,也是因为想到了这点。

    毕竟假如此事散播出去,那可不是一般两般的小罪,这种罪名是徇不得私的,毕竟要以儆效尤。一旦处决下来,瞿家庄能留几个人……还难说。

    俞星臣道:“这种罪若要追究,是没有限制的。若雷霆万钧的执行起来,这些人,男女老幼,绝不能保全。”

    杨仪咬了咬唇,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

    转头她盯着俞星臣,有些莫名恼怒:“是你们俞家管教不力,难道你们没有责任?”

    俞星臣正色道:“有。我没有否认,我只是在说如何把这个后果控制住。别叫……此处真的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杨仪咽了口气:“呵,所以你想隐瞒真相,还要我帮着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俞星臣道:“你放心。”

    杨仪瞥他。

    “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至少,纵容杀害瞿梓期的人一个也逃不了。如何?”

    杨仪拧眉,欲言又止。忽然她想到了蔺汀兰:“可小公爷也知道了此事……还有知县众人……”

    俞星臣道:“我自有办法。”

    杨仪听他语气淡淡,就知道他成竹在胸。

    突然想到方才蔺汀兰迟迟没出来,兴许早已经给他说服了。

    这个人……

    杨仪哼道:“真是稳如泰山啊,俞大人。”

    俞星臣道:“你也不用嘲讽我,我确实有私心不想俞家被拉下水,但也确实不想让更多无辜性命葬身于此。我并无强迫你的意思,毕竟参与此事,也等于让你冒着犯欺君之罪的危险……”

    杨仪打断了他:“你明知道我会怎么选择,何必说这些话。”

    她不愿再说下去,只道:“既然你已经打算好了,那就好好地收尾吧!”说了这句,杨仪揣手离开。

    俞星臣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正如他跟蔺汀兰所说的,他很知道杨仪的软肋,而于此事上,要说服她确实比对蔺汀兰容易的多。

    但他一点儿得意之色都没有,凝视她离开,眼中反而多了几分晦暗隐痛。

    杨仪回到外间,江公公正把那鸡毛毽子踢的风生水起,高高地几乎越过院墙,而且从无失脚。

    几个孩子围着他,惊呼,数数,拍掌,跳脚,简直要把江太监当成神仙来膜拜。连紫敏也瞪大了眼睛,大开眼界。

    蔺汀兰也没想到江太监还有此绝技,正在旁观赏,见杨仪回来了,他便笑道:“说完了?”

    杨仪瞥了他一眼:“哦。”

    蔺汀兰笑道:“你看着不像是很高兴的。”

    杨仪哼道:“因为这件事里,确实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蔺汀兰把这句话略想了想,对杨仪道:“至少……此时此刻,这些孩子很高兴。”

    杨仪心中一动,重新抬眸看去,看到一张张稚嫩的小脸,欢腾,跳跃……如此生动鲜活。

    这才是万金不换,世间至宝。

    正此刻,却听到院外有人叫道:“快去请大夫,又有人被蛇咬伤了!”

    那边俞星臣马不停蹄,叫了乐阳知县。

    与此同时,在俞家后院,瞿丙全拉住了瞿尽忠:“爹,三爷到底想怎样?”

    瞿尽忠的声音沙哑,道:“把那两日里,但凡是见过北边那些人的,全部都……”

    “杀了?”瞿丙全也忍不住战栗。

    瞿尽忠闭上双眼,终于道:“都是你惹出来的,当初不让你去北境你非要去,招惹了这些煞神!如今又有什么办法,三爷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除去知情者,才能保全庄子上二百余人的性命!”

    瞿丙全咬紧牙关:“如果非这样不可,倒也罢了,可是……我担心的是,除去了这几个人,那我们呢?”

    “什么?”瞿尽忠看向他。

    瞿丙全迟疑地问道:“三爷肯饶过我们?”

    瞿尽忠的唇掀动了两下,摇头:“我先前只见过这位三爷两回,他是个人人称赞的,只看面相,还以为是个好脾气的贵公子,没想到竟是这样狠辣,这手段比老尚书还要……怪不得老尚书向来对他另眼相看。”

    瞿丙全怀着希冀问道:“那父亲看来,以他的行事,会不会对我们网开一面,应该……会吧?毕竟我们是忠心于俞府的。”

    瞿尽忠干瘪的喉头动了动:“说实话,我也看不透他的意思。也许,不至于到最坏的地步。”

    俞星臣并不直说他的意思。

    就连要除掉那些知情者,俞星臣还没有说出口,而是瞿尽忠揣摩出来的。

    至于要怎么处置他们父子,瞿尽忠心中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但总想着,他是俞府里多少年的奴才了,又是这把年纪,素日进京送东西,蒙老尚书召见,还格外地说笑几句呢,俞星臣且不是长房的人,应该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何况只要除去知情者,山庄还是得他们父子来料理。

    或者……是自己多虑了。

    瞿丙全见父亲不能回答,便道:“年纪也不算很大,办事就这样狠绝,他要顾全我们父子倒也罢了,他真的敢……不念旧情,那索性我们就闹起来。毕竟俞家树大招风,大不了拉他们下水,鱼死网破,看他怎样!”

    瞿尽忠吓的色变:“快住口,你胡说什么!你还想惹祸不成?”

    “我只是说说罢了,”瞿丙全笑笑:“父亲也忒忠心了,就是不知俞家感不感念父亲这份心意。”

    “这种话岂能乱说,岂不知隔墙有耳,”瞿尽忠虽认定此处无人,还是语气严厉地喝道:“快去办事。”

    前厅。

    俞星臣同乐阳知县交代,此系误会。

    瞿梓期确实是因妻儿的事,缠绵于心,当夜酒醉之后一时想不开,才跳楼自戕身亡。

    只是山庄不想他人没了,还要被指点议论,所以只说是失足坠亡。

    如今已经问明白,便不用再大费周章。

    乐阳知县巴不得如此,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事,万一再翻案,只怕自己都要被追责。

    如今见俞星臣定案,这才松了口气。

    蔺汀兰让把对卓武动手的那些人带来,当场打二十板子,教训他们莫要狐假虎威,不可一世。

    一时之间,院中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卓武先前听说先生是自戕,还是有些不服的,毕竟瞿梓期跟他说了,得知了山庄一个秘密……怎么就成了自戕了呢。

    俞星臣唤了他到跟前,说道:“所谓秘密,已经问了清楚,只是瞿梓期在账本上看到有一笔调出的银两,他以为是瞿庄主私吞了,其实这笔银子只是暂时挪用,已经填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他说破了,瞿庄主也未必对他如何。”

    “是、是这样吗?”卓武诧异。

    俞星臣道:“正是。”

    卓武憨憨问道:“调出的银子,是不是为了修后山墓穴。”

    俞星臣本是随便找了个跟瞿梓期有关的事来解开此人心中疑惑,忽然听他说什么墓穴:“嗯?”

    卓武道:“先前庄主说身体不适,所以找了很多人来修墓,因为这个还闹了不快。”

    “什么不快?”

    “就是有人被石头砸中,还有好几个被蛇咬伤了的。”

    此事本不算什么,可俞星臣沉吟着:“那墓穴在什么地方?”

    卓武道:“就在后山……三道溪那里,对了,听说从塔楼上一眼就看到了。”

    俞星臣微笑:“原来如此,我会留心这件的。”

    卓武相信俞星臣,见他亲自解释了瞿梓期的事,又看昔日打自己的这些人得了惩罚,这才罢休。

    正说完,一个侍从来道:“外头一人被蛇咬伤,永安侯过去给瞧了。”

    俞星臣到了外间,杨仪正给那人把伤口处理妥当,吩咐了用药,又洗了手。

    其他的人连连道谢后,把那伤者抬走。

    杨仪有些疑惑地说道:“这已经是入秋,按理说蛇虫不至于如此躁动,可听他们说,庄上已经好几个被咬伤的,其中一人因为救治不及时,甚至毒发身亡了。”

    俞星臣听的分明,忽然问:“你上过那塔楼没有?”

    杨仪摇头。

    俞星臣道:“有没有兴趣,跟我去看看?”

    杨仪本没有兴趣,不过也知道他这么说一定有道理,只不知有什么新奇光景可看。

    塔楼的五层之上,风比在平地大了好些。

    俞星臣先行迈步,见楼间颇为逼仄,他后退半步,等杨仪上来。

    杨仪爬了五楼,已经是气喘吁吁,擦擦额头渗出的汗,有点后悔自己贸然答应,自讨苦吃。

    俞星臣看她立足稳了,才转头望向西山方向。

    当看清眼前景象之时,俞星臣缓缓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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