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504. 二更君 北原皇后,狼变成狗

    那女子外头是浅绿缎貂鼠里的鹤氅,里间明黄缎绣云龙纹的斜襟长袍。

    头上戴着紫貂鼠的帽子,帽顶上点缀数颗光芒璀璨的海蓝,珊瑚,松绿,玛瑙以及珍珠等各色宝石,颗颗都有拇指大小,正中则是金镶着硕大的红宝石。

    帽子两侧垂着数条红色的珊瑚珠子,贵不可言。

    她的身段婀娜,肌肤如雪,双眼却竟是湛蓝色,如海水一般清澈,顾盼间勾魂夺魄。

    赵世已经看呆了,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直到察觉身边俞星臣站了起身,他赶紧回身扶住,感觉到对方轻轻地捏了他的手一下。

    这会儿那女子已经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在她身后,是金环银环跟若干侍从,但却都没有进门,垂首站在门外。

    女子的目光越过赵世,稳稳地落在了俞星臣的面上。

    她没有开口,气势慑人。

    俞星臣微微躬身:“想必您便是北原的皇后娘娘了。”

    胥宝沁打量着俞星臣,唇边露出一点笑意:“果然不愧是百年俞家,果真人物出色。”

    她的大周官话竟是十分清晰,字正腔圆。

    赵世才反应过来,按捺心惊,赶忙行礼:“不知是皇后娘娘驾到,还请恕罪。”

    胥宝沁含笑看向赵世,望着他衣着单薄,回头吩咐:“岂可怠慢贵客,去取几件衣袍。”

    门口有侍从迅速离开。胥宝沁缓缓落座,一抬手,示意两人坐了。

    她看看俞星臣道:“那些奴才们愚蠢,怠慢了俞三爷,你莫要见怪。”

    俞星臣道:“娘娘客气了。俞某乃是阶下囚,倒也谈不上怠慢。”

    胥宝沁微笑道:“俞家三公子可不是等闲的阶下囚,有幸入我北原之境,该当盛情相待才是。”

    赵世在旁坐着,心中琢磨方才俞星臣跟他说的几句话,又听见皇后如此语气,隐隐地察觉不妥。

    “娘娘,”赵世在脸上挤出笑来:“下官这一次,是为议和而来,之前已经跟贵朝的将领们商议过了,此番,要带俞监军回定北城,倒是多谢娘娘一片盛情了。”

    胥宝沁的目光依旧温和,转向赵世:“哦,是这件啊,我也更刚刚听说了,他们很不懂事。好不容易请到了俞监军,怎么能不多住几日就叫他走呢?何况先前多有怠慢,至少要留给北原将功补过的机会。”

    赵世的心往下沉。

    扫向俞星臣,却见他面色如常,显然如此情形早在他所料之中。

    “皇后娘娘……”

    赵世刚张开口,胥宝沁却又看向了俞星臣:“俞监军,您说呢?”

    俞星臣道:“娘娘盛情,只怕是容不得我们拒绝的吧。”

    胥宝沁淡淡一笑:“聪明的人,总会知道怎么选择。就如同俞监军指点合都的‘入其乡,随其令’,不是吗?”

    俞星臣面色淡然道:“多谢娘娘厚爱。俞某正也想多见识见识北原的风土人情。”

    赵世的脸色却很不好,看看俞星臣,又看向皇后,欲言又止。

    俞星臣却道:“那赵大人一行,是不是该请他们回去了?”

    胥宝沁慢条斯理道:“赵大人若走,我不留,赵大人若想留,北原也有的是地方。”

    赵世索性道:“娘娘这是不打算放俞监军回去了?”

    胥宝沁道:“本宫不过是请他多留两日,乃是好意。难道你觉着本宫会为难他?”

    赵世指着俞星臣道:“难道娘娘看不到,他已经被折磨的如此了?”

    胥宝沁道:“这是底下人糊涂,只要俞监军愿意,杀了他们,为俞监军出气如何?”

    俞星臣垂首:“娘娘言重了。”

    赵世道:“娘娘,烈亲王伤重,难道娘娘就不惦记了吗?”

    胥宝沁脸色微冷:“你是在拿胥烈要挟我吗?”

    赵世望着她美艳高贵的脸,竟无法回答。

    俞星臣道:“赵大人的意思是,永安侯已然尽心尽力。娘娘总也该承其情吧。”

    胥宝沁才又一笑:“正是承情,才许他自回,要不是因为这个,岂会容尔等走出祖王城?”

    赵世屏息:“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胥宝沁轻描淡写道:“总有例外。”

    赵世待要理论,对方又是女子,俞星臣看向他,轻轻一摇头。

    此刻外头侍从捧了衣物前来,在门口跪倒:“娘娘,衣袍已经尽数取来。”

    胥宝沁便看向俞星臣,端详了他半晌,道:“委屈了三爷这么些日子,听说之前金环伺候的还好,便仍叫她侍奉吧。”

    门口金环跪地:“是。”

    胥宝沁垂眸:“带着俞三爷去沐浴更衣。切记,不可怠慢。”

    赵世看向俞星臣,五内俱焚。

    俞星臣再度向他使了个眼色。却先对胥宝沁道:“娘娘,下官还有一句话想跟赵大人说。”

    胥宝沁抿了抿唇:“什么话?不如,就用吴语告诉他。”

    俞星臣心头一凛,她居然连这个都知道,此刻微微心惊,不知先前自己跟赵世说的,她到底听见了没有,倘若听见,是不是会懂。

    胥宝沁却又道:“你放心,我虽听得出是南边的腔调,但我并不懂吴语。”说到这里,她湛蓝的眸子里朦朦胧胧,似乎想到了什么。

    俞星臣却不敢怠慢,谁知道这北原的皇后所说是真是假。

    他退后两步,同赵世来到了外间廊下,但廊下竟都是侍从跟侍卫等。

    俞星臣转身,却见栏杆上落了一层雪,并未扫去。

    他心头一动,便背对着侍卫,对赵世道:“皇后娘娘开恩,你只管安心回去。想必等烈亲王伤势妥当,自然也会容我回城。”

    赵世心急如焚,没想到好好地竟果真生了变故,正欲说话,却见俞星臣的手在雪上飞快地写了一行字。

    他愕然,忙定睛细看。

    还没等俞星臣写完,赵世摁住他的手,竟用手指在他的掌心迅速写了两个字。

    俞星臣的眼中也透出惊愕之色,左手却在雪上抚过,将那一行字抚平。

    赵世道:“可我但心,你身上的伤一定很难过,是不是?”盯紧俞星臣,似乎他的回答很重要。

    俞星臣抿了抿唇:“是……这也没什么可讳言的,你倒是很清楚。”

    赵世润了润唇:“嗯、众人都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尤其是之前,杨院监出了事,跟随他的那些人,付老都尉还有……”手指在俞星臣掌心捏了一下,“巡检司众人,再加上你的事,简直雪上加霜。”

    俞星臣的心狂跳了两下:“他们都在?”

    赵世死死盯着他,点头:“你还担心他们?”

    俞星臣喉头微动:“当然,他们每个人……对我而言,都很重要。”

    说到这里,俞星臣回头,看向了厅门口。

    赵世跟了看了眼,却满眼疑惑:“你要我怎么做呢?你又不能回去。”

    俞星臣双眸凝视着赵世,缓缓道:“我虽不在,但还有薛督军,一切都靠他了,你有什么解不开的,只管询问他。”

    赵世心头一动,深呼吸:“好。就听你的。”

    俞星臣稍微松了口气:“事不宜迟,你还是快回去吧,薛督军还等着你的消息呢。”

    说着便要重新解衣裳给赵世穿上。赵世摁住他:“不用。留着吧,等你回去的时候再还给我。”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保重。”

    俞星臣走前一步:“路上……小心。”

    赵世点头,退后一步,他也并不去取金环他们准备的衣物,只管走下台阶。

    一名跟随他的侍从脱下外袍,另一名递上披风。一边穿戴一边脚步不停地向外而去。

    俞星臣目送赵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金环走过来:“大人,请随我去沐浴吧。”

    等俞星臣也去了,方有一名侍从走进厅内,跪地:“娘娘,他们并没有说些别的。不过是提起了在北境的一些人,说是惦记等话。”

    “若说闲话,至于要避开人么。”胥宝沁揉着手中雪白的丝帕,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站起身,出了门,沿着廊下挪步。

    只走了数步,她的目光落在栏杆上被抚平了的一片雪上。

    纤细的手指探出,胥宝沁道:“一,二,三……”若有所思,她喃喃道:“这应该是六个字,不对,又像是七个……”

    “娘娘的意思是……”侍从在旁疑惑:“可当时他们一直都在说话,不可能写字。”

    “你不能,就觉着别人也不能?”胥宝沁抬眸:“你以为那是谁,百年世家,大周最出色的文官门第。太小看他,你只会死的更快。”

    侍从色变,不敢出声。

    “他们之后都说的什么,一句一句,给我说明白。”

    侍从便将方才俞星臣跟赵世的对话详细复述了一遍。

    胥宝沁听后,湛蓝的目光闪烁:“问他的伤?好突兀的问话。”

    微微闭眸:“不,应该是人……他们在说的是人。”瞥了眼那一行字:“这难道是个人名吗?可为何这样长……”

    极快地思忖片刻,胥宝沁轻轻一招手。

    侍从躬身,上前聆听。

    赵世匆匆地出了王衙,上马,带人向王城之外奔去。

    他心中想的,一直都是俞星臣跟自己临别那一番话。

    当时两人的那番话,明着是说跟随杨登的众人,但实际上,两人所说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晓风”。

    因为俞星臣在雪上写得那行字是:南外城付逍之子。

    当时赵世莫名,不知他为什么会提起晓风,恰好他来之前是见过付逍晓风众人的,当下就在俞星臣的掌心写下了晓风的名字。

    而接下来两个人的话,一直都是围绕着晓风的。

    赵世询问俞星臣的伤难过与否,最后的“是不是”,就是问俞星臣是不是在提晓风。

    俞星臣则肯定了他的问话。

    而赵世在俞星臣掌心捏那一下,也指的是晓风。

    毕竟周围都是北原侍卫,难保耳朵灵敏的,自然不能透露。

    凭着两个人的交情,对彼此的了解,从俞星臣的话中,赵世可以察觉,他很在意晓风,而晓风是那个对俞星臣来说“重要”的人。

    但到底怎么重要?赵世实在想不通。

    最大的异样就是——晓风不是大周人,肤色太白,眼珠带蓝,头发微微地卷……

    赵世身不由己地回想着,莫名其妙。

    直到他想起,当时俞星臣做了个动作。

    那会俞星臣回头看了一眼厅门。

    厅门处无人,但厅内有人。

    赵世又不禁想起了那位气质慑人的北原皇后,倘若换一种装束,不是身着皇后礼服,简直叫人猜不透是仙子还是……

    世间竟有这样绝色的美人儿,而且又是蓝眼睛……等等!

    赵世的心陡然窒息,一个恍神,整个人差点儿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晓风?北原皇后?蓝色的眼睛……

    心里仿佛有一面雷神的鼓在拼命的敲打,赵世却不敢相信自己想到了什么。

    他虽然隐约猜到了俞星臣的意思,但……这怎么可能?

    赵世简直六神无主,恨不得立刻拨转马头,回去询问俞星臣!

    “大人您还好吗?”一名随从赶上来,大声问道。

    赵世看了他一眼:“不好,非常不好。”

    随从以为是因为没有带回俞星臣的缘故:“是啊,真真令人震惊,为何这北原的皇后竟要留下俞监军?唉……回去怎么跟薛督军交代。”

    “薛督军……”赵世听着这一句,猛然间又想到了俞星臣的那句话。

    当时他因为还弄不明白为什么俞星臣关注晓风,便问了他一句:“你要我怎么做?”

    而俞星臣的回答是:“有薛督军在……你有什么不解只管问他。”

    “差点忘了!我怎么这么笨……”赵世低呼出声。

    俞星臣看似什么也没说,实际上已经把该说的都告诉了他。

    此刻他们已经出了祖王城,但归途漫漫,赵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快地赶回定北城。

    就在狂奔之时,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响。

    一名侍从回头,却见身后竟有一队人马急速追来,自然都是北原的兵马。

    赵世睁大双眸,他意识到自己这一趟恐怕真的没有那么顺利!

    北原游牧起家,以骑兵著称,赵世等人的马力自然比不上这赶来的一队精锐,不到两刻钟便追上,将他们拦住。

    赵世只做不解,义正词严道:“这是在做什么?我们是奉了你们皇后娘娘之命,返回定北城的。还有什么吩咐不成?”

    那为首之人道:“俞监军有几句话,忘了告诉赵大人,请您返回。”

    赵世岂会轻信:“什么要紧的话?大可不必,等烈亲王回到祖王城,他回到定北城,多少话也说的了。你们还是请回吧。”

    刚要挥鞭,却给那侍卫长拦住:“赵大人,您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赵世大声呵斥道:“放肆!我是来议和的使者,也是你们皇后亲口请我回城的!怎么,你们不把皇后娘娘的旨意放在眼里,是要造反吗?”

    这一句,却十分有效。

    跟随着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在北原,帝后都如神祇一般,尤其是胥氏一族,他们都是白肤蓝眼,男子相貌英俊,女子亦是绝色。

    对于北原臣民而言,胥氏是最接近天神的存在。故而从上到下,都极为爱戴信奉,不敢有丝毫不敬。

    此刻听赵世抬出皇后,士兵们不免有些张皇。

    赵世道:“还不退下!”

    他狐假虎威喝退了众人,冷哼了声,挥鞭带人急去。

    剩下那侍卫长犹豫不决,——原来先前皇后身边那心腹叮嘱他们的时候,并没有特意交代说是皇后的意思,而只是让他们速速把赵世众人带回,不可伤及性命。

    所以现在,对侍卫长而言,竟有点儿左右为难。

    定北城。

    从留县出事后,付逍众人,又押送药材等来到了定北城。

    众人一个个都心中黯然,因为杨登之事,就如同一块大石,压在大家的心上。

    何况俞星臣也是落于敌手,生死未卜。

    这日,薛放正在端详北境的地理图,跟两个将领商议军情。

    其中一名参军道:“幸而先前督军安排妥当,虽是撤退,却并不曾有士兵伤亡。”

    当时薛放故意安排了一场诈败,士兵们刚跟北原交手,便假装不敌败逃,留下了许多旗帜、甚至粮草马匹之类,伪装出确实败退的样子。

    无非是迷惑北原,也为了“议和”铺垫,至于士兵伤亡,倒是希微,只是北原俘获若干粮草辎重,自然狂喜非常,不疑有他。

    薛放为了俞星臣,也算是忍痛割肉了。

    晓风走到了门口,试着向内打量。

    将士们常在这里商议作战,晓风有数,不敢贸然闯入。

    薛放察觉,扫了一眼他:“进来吧,有什么事?”

    晓风虽然进门,但不靠前,支支唔唔,低了头。

    薛放抬眸,先示意将士们退下。

    他问:“这两日看你一直都似有心事,是为什么?说罢,男子汉大丈夫,别吞吞吐吐的。我不喜欢看。”

    晓风咬了咬嘴唇:“十七爷……”深吸气:“我、我是什么人?”

    薛放眉头一皱:“什么?”

    晓风道:“那天……那些流寇说我、是北原人。”他的脸上浮出一点茫然,按捺难过:“十七爷,其实、我不是我娘生的,是她捡来的,我……难道真的是北原人?”

    薛放想了想:“你想成为什么人?”

    晓风瞪大了眼睛:“我、我觉着我是周人。”

    薛放一笑:“你觉着?”

    晓风低下头:“十七爷,我、其实害怕我真是北原人,那我该怎么办?”

    薛放嗤了声,忽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狗是怎么来的?”

    晓风疑惑:“嗯?”

    “我听说,原本没有狗,狗是从狼变来的,古时候的人把狼养在家里,喂它养它,那吃人的狼就渐渐地就变成了帮人的狗。”

    晓风的眼睛瞪得溜圆:“十七爷,你……”他当然不是个笨孩子,明白薛放的意思,但……用狗来比喻他,这……

    倘若是俞星臣在这里,恐怕就会说那句“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了,但薛放的话,显然更适合晓风,简单易懂。

    薛放望着晓风,道:“我从来认为你是周人,想必你母亲,付逍也是同样这么认为,认识你的人都不会怀疑你的来历,你跟大家都是一样的。至于你,你只管问问自己,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晓风抿了抿唇:“我、我当然想成为……跟十七爷一样的人,跟付叔一样的人……”

    薛放道:“那还问什么,你就是大周的人。”

    晓风脸上的笑蓦地闪了闪,又迟疑地问薛放:“十七爷……仪姐姐、也会跟你一样想法吧?不会讨厌我吧?”

    薛放皱眉:“她最偏爱你们这些小孩子了,讨厌你?亏你怎么想得出来!”说着屈起手指,在他额头轻轻地弹了一下。

    晓风捂着额头,反而露出了笑容。

    正说完,外间付逍走来:“快,赵御史他们回来了,情形不太妙!”

    薛放拧眉:“为何这么快!俞星臣没回来?”

    付逍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上一页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