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19章 野菜

    师雁行正跟柴擒虎俩人蹲地上犯愁:就这么点玩意儿,一焯水还不够碗底大,做什么哟!

    若说去市面上买,可谁家卖菜不是赶早?这会儿去,只怕只剩干的了。

    师娘虽不通俗务,舌头却刁,怎么也不至于分不出干湿菜来。

    对面茶楼的侯掌柜就在这时候抄着袖子溜达过来,往地上一瞅,眯眼笑道:

    “哟,师老板也喜欢吃这些野物?”

    “啊?啊!”老熟人了,师雁行直接示意他自便,“乱糟糟的,您见笑了,自己坐吧。红果,端一盏果子露来。”

    红果清清脆脆应了,小声挺甜,当真人如其名。

    “快别介,”候掌柜连连摆手,“我自己整天就守着个茶楼子,有事没事灌个汤饱,还跑您这儿来喝什么果子露呀?喝不下啦,快别破费。”

    “哦,也是,”师雁行就改口,“那给侯老板端个点心拼盘来,走我的帐。”

    这回候掌柜没拒绝,立刻扭过身投桃报李地朝自家茶楼喊了一嗓子,“小来,小来?!赶紧的,把咱们后院那筐野荠菜给师老板送来!”

    不就爱吃野菜吗?我有的是!

    师雁行和柴擒虎对视一眼都乐了。

    这可不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野菜之所以是野菜,就是因为它……真野啊!

    长短不等、大小不一,中间还夹杂着各色枯枝乱叶,就这么乱糟糟塞筐里,活像犯罪现场。

    于是师雁行和柴擒虎只好继续苦逼兮兮蹲着择菜。

    惨,太惨了。

    你说师娘起个什么爱好不好?偏偏弄这玩意儿!

    侯掌柜美滋滋吃了两个蛋挞,一个双倍抹茶双倍快乐的虎皮蛋糕卷,还没走。

    柴擒虎眼角余光瞥见他跟憋着泡尿没处撒一样,就知道这人有话不方便自己听。

    刚好择的荠菜差不多凑够一篮子了,柴擒虎就抱着站起来,“小师妹,我先去后头洗洗。”

    师雁行笑道:“你还会干这个呢?”

    柴擒虎就有点来劲,“这算什么?”

    往后面走的时候,后脑勺都透着点得意。

    等他走了,侯掌柜才拽着自己的长袍,鬼鬼祟祟蹲到师雁行对面问:“师老板,前儿您说的那个买卖,王掌柜可答应入伙了?”

    他问的正是去州城开美食城的计划。

    师雁行第一个问的就是他,毕竟当初王德发派人上门讹诈,候掌柜是第一个正面声援的,而且两家店也一直合作,于公于私都应该第一个想到。

    师雁行猜着就是这事儿,想了下就说:“虽未定下,也有六七分了。”

    这荠菜也不知谁弄的,正经又肥又嫩,叶子一掐一包水儿,趁新鲜包包子最好吃了。

    侯掌柜一张老脸上立刻绽放出波斯菊般灿烂的笑,狠狠松了口气的模样,一连说了三个好。

    师雁行笑笑,没多说。

    瞧瞧,这就是她势必要努力拉王江入伙的原因了。

    世人常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她这辈子估计嘴上是长不出毛来了,所以好像总是缺少了那么点说服力。

    就连同行中平时看上去跟她关系最亲近的侯掌柜也没敢一口应下,来来回回只用“事关重大,得好好想想,想想”来应付。

    知道师雁行故作不经意透露出王江二字时,侯掌柜才真正有了点兴趣。

    师雁行只觉得有些滑稽,像亲眼见证了一出荒诞的黑色喜剧。

    分明自己已经用实

    力入了县令苏北海的眼,又在商会里压了大部分人一头,甚至连美食城的主意也是自己提出的,可说服力竟比不上一个外八路的王江。

    这就是世俗偏见的威力,猛于虎也。

    你可以骂王江阴沉,说他倨傲,责备他守旧,但却不能不承认他在五公县餐饮界内的地位和号召力。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师雁行现在还不够强。

    给她的时间太少了,哪怕再多几年,真正的实力就足以干翻一切资历。

    才想到这一句“猛于虎”,就瞧见“虎”抱着哩哩啦啦一盆子滴水的野荠菜出来,“说完正事儿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家小师妹是个正经买卖人,但亲眼看着对方与年龄数倍于她的人交涉,还是很震撼的。

    师雁行嗯了声,连带着剩下的荠菜一并带到后厨去,“得了,我包一锅荠菜鲜肉包子你们带回去吧。”

    “包子,什么包子?”田顷嗖一下从二楼探出脑袋来问。

    好嘛,之前大家说那么多,他都没在意,一个“包子”就触发关键词感应了。

    柴擒虎就磨着小虎牙阴恻恻笑,“把你包包子卖了!”

    田顷也不在意,拍着已经小了一大圈的肚皮得意洋洋道:“晚啦,如今少爷的五花膘早已不复从前……”

    众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可巧鱼阵放学回来,先往这边找东西填肚子吃,看见门口外堆着的一筐杂草就龇牙咧嘴的,面露惊恐道:“臭草!”

    这里面还真有一种草,掰开之后流出来的汁液发臭,喂牲口,牲口都不吃。

    以前鱼阵随江茴出门给骡子打草吃,无意中弄断了一根,那味道粘在手上经久不散。

    一连好几天,晚上做梦她都在猪圈里夺命狂奔。

    师雁行回想起往事,笑得不行,抬手招呼她过来,“这么害怕,那你离得远点嘛。”

    鱼阵绕着那堆草走进去,“姐姐,为什么要买臭草?”

    柴擒虎抽空弹了弹她脑袋上的小啾啾,“这可不是买的,别人送的。”

    鱼阵捂着脑袋,闻言皱巴着脸看他,“哥哥,我不是两三岁的不懂事的小孩啦。”

    你不能这么骗我!

    柴擒虎失笑,蹲下去认真问她,“哦,那你几岁了?”

    “我四岁啦!”鱼阵非常骄傲地伸出四根手指。

    四岁哦,很了不起的!

    其实还不满四岁,不过这会儿大家都论虚岁,也不差什么了。

    众人哄笑。

    鱼阵被笑得莫名其妙,本能想替自己正名,大声道:“本来就是嘛,哪里有大傻唔唔……”

    师雁行到底经验丰富,知道这个小东西时常有惊人之语,眼疾手快扑过去捂住她的嘴,阻止了“辱骂师长的恶行”。

    鱼阵睁着大眼看她,脸颊子肉从指缝里挤出来。

    本来就是嘛!

    那是臭草诶!

    师雁行:“……”

    住口!

    虽然都外出游学,可真落到实处才能看出差距来:

    田顷明显就是那种出入车马相随的大少爷做派,而柴擒虎是真的自己来,肉馅儿剁起来有模有样的。

    在烹饪方面一无是处的田举人被打发去剥蒜,就这么着还把雪白的蒜瓣抠得伤痕累累。

    鱼阵蹲在旁边,双手托腮当监工,看一会儿就叹一口气,“唉!”

    再看一会儿,再叹一口气,“唉!”

    田顷被她叹得心慌,手下更乱了。

    鱼阵摇摇头,干脆自己也拿了一瓣剥,三下五除二剥出来一颗雪白圆润的光屁股蒜,“你看嘛,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小姑娘白嫩嫩的掌心中一颗同样白嫩嫩的蒜瓣安静躺着,仿佛对田顷发出无声嘲讽。

    田顷:“……”

    “侯掌柜送的这些荠菜够吃了,师娘采的这些做个凉拌的杂和菜吧!”

    师雁行看了一回,迅速安排完毕。

    宫夫人采的那些也就是能做个杂和菜了,还得额外加点豆腐皮、粉条充数,不然都不够两边分的。

    什么季节吃什么菜,最是一口鲜美。

    早上刚摘回来的野荠菜根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那叶子嫩得恨不得一碰就断,咔嚓嚓露出的裂口处渗出脆嫩的汁液,绿得可爱,带着幽幽的春的味道。

    同样是刚杀好的猪送来,上等半肥半瘦五花膘混着葱姜沫斩成肉泥,只需要点一点酱油增香即可。

    捏包子的时候要注意留一点空间,因为蒸的过程中必然会有丰沛的汁水渗出,若太紧巴,就不好看了。

    头一锅包子大家都没舍得吃,师雁行直接打发人套了车,连带一盘香煎小黄鱼,一碗凉拌鸡丝并几样可口小酱菜,跟分出来的杂和菜一起送往县学。

    胡三娘子接了大食盒,看向师兄妹三人。

    结果等了半天一句话没有。

    她错愕的睁大眼睛,“不是我护送吗?”

    师雁行带头微笑,“不,是你送。”

    去的话,师娘肯定要问这是不是她采的野菜做的,让她怎么回答?

    撒谎的事能干吗?

    那肯定不能。

    胡三娘子:“……”

    目送骡车远去,师雁行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哎,这就是当掌柜的意义所在啊!

    难办的差事可以打发手底下的人去!

    好得很!

    胡三娘子出发时,第二锅包子也已开火,不多时,空气中的香味便又多一重。

    汁水充分浸透了内部面皮,个别褶皱的位置就能隐约透出里面翠绿的馅儿,活似包裹着一汪流动的春意。

    先不急下口吃。

    这包子太嫩,也太鲜,需得先咬开个小口子吹几下,将里面鲜美的汤汁喝掉,这才好大快朵颐。

    师雁行美美吃了两个,只觉满口流油,唇齿生香。

    嗨,我手艺可真太牛了!

    宫夫人挖野菜的兴趣上来之后连着干了好几天,每天都兴致勃勃提着一篮子回来,然后裴远山就会用尽毕生演技夸赞一番,柴擒虎和田顷哥俩则熟练地提起菜篮子,以“托小师妹代为打理”为由带走,彻底杜绝食物中毒事件。

    就这么过了三五天吧,宫夫人再次面对野菜盛宴时就噗嗤笑出声。

    裴远山:“……夫人因何发笑?”

    宫夫人斜了他一眼,“我笑你们爷们几个哄我玩呐。”

    裴远山一怔,晓得她已看破端倪,也跟着笑起来。

    “是孩子们一片孝心。”

    “你也是孝心不成?”宫夫人嗔怪道,“我看你就是个带头的。”

    裴远山笑着拍拍她的手,又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若不是闲得发慌,大清早上春寒料峭的,何苦巴巴跑去挖野菜?

    第二天,师兄妹三人就被叫去集体面壁思过。

    宫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前面一溜排开的三个后脑勺笑骂道:“如今出息了,也学着欺上瞒下的。”

    “

    不是……”柴擒虎下意识要扭头辩解,书房里裴远山就隔着窗子咳了一声,他便又老老实实扭回去,对着墙壁嚷道,“我们只是不忍师娘一番好心落空。”

    宫夫人本也没生气,听了这话眉目柔和,语气就带了笑意。

    三个小的飞快交换眼神,嘿嘿笑着自动解除面壁,又问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宫夫人罕见的流露出几分尴尬,“这……”

    她出身名门,自小锦衣玉食,何曾知道野菜什么味儿?头两日包子水饺送过来时,她还真就以为是自己采的!

    偏裴远山也帮着遮掩,口口声声什么夫人真能干。

    宫夫人越发干劲十足,觉得乡野生活也蛮不错的嘛,你看随便薅点什么都好吃。

    直到第三天,宫夫人偶然遇见一位真正挖野菜的老太太。

    老太太当时就有点懵。

    这位夫人看着挺精明,穿得也挺齐整,咋把那些羊和牛都不吃的杂草硬往篮子里划啦?

    原本老太太也没想管别人家闲事,想着或许是哪家贵妇出来摆弄着随便玩儿。

    结果要走了,忽然听诗云傻乐呵,“夫人,又采了这么多,够咱们再吃一顿包子了吧?”

    宫夫人也挺美。

    嗨,我可真能干,如今也能养家了。

    诗云虽是婢女,但她是宫家的家生子,从小也没吃什么苦,单纯论生活质量甚至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高,自然也不认识野菜。

    于是主仆俩就还挺乐呵。

    老太太震惊:“……”

    我听见了什么?!

    因怕人吃出毛病来,老太太立刻阻止了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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