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68章 第68章

    须贾的担忧不是多虑, 齐国与燕国的关系着实不好。怎么个不好法呢──

    燕国与齐国毗邻,齐北与燕南有漫长的国界线。在这个时代,两个离得这么近的国家大多关系都不会好到哪去, 比如梁雍, 又比如齐燕。

    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在大大小小吞并战后,燕齐国界相接壤的那一天起, 两国的摩擦就已经产生了。

    但那都是小范围的, 可控的。

    矛盾首次尖锐化可追溯至两百多年前, 那正是齐国称霸中原的时代, 齐景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陈国叛臣宁采逃亡燕国引起陈、燕关系紧张,齐景公身为中原领袖出面调停。

    齐国与燕国关系不好,景公自然不会站在燕国这边, 而是要求他们交出宁采。燕侯拒而不交,景公集十七国兵力陈兵燕境, 大战一触即发。

    然始料未及的是, 出师未捷, 一代雄君齐景公却于行军途中溘然长逝。于是这次十七国伐燕之行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但燕齐仇恨的种子却已埋下。

    齐景公死后, 燕国怀恨在心,虽不敢对强齐做什么,却联合梁国偷袭陈国, 陈灭后,曾经维护它的齐国威信一落千丈。

    燕齐关系与日俱劣。

    一百多年前,宁采后人在燕国深深扎根, 但他们却不思燕国恩惠, 竟弑君取而代之。

    宁氏窃国,燕国易姓。

    一向维护礼制的齐、鲁两国出兵讨伐宁氏, 不想半路上后院起火,宁氏早已勾结蔡、随、楚三国偷袭齐、鲁东南部。

    二十年前,燕国政变,雄心勃勃想要重现先祖霸业的齐武公立刻打着“睦邻协助”的旗号出兵,却几乎灭了整个燕国。使燕元气大伤。

    这样的关系,唯“世仇”二字可蔽之。

    如此,齐国哪一次出兵,能不防着燕国?

    但燕国似乎被打怕了,只在这种时候来小骚扰一下齐国,占个一城半邑,齐军一来,立刻撤退,等齐军离开,又小骚扰一下。

    “没胆鬼,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烦死了。”须贾呸道:“惹急了老夫就率大军过去灭了他们。”

    对于这话,谢涵只能笑笑,他深知这是不可能的。

    之前说了,齐国几乎灭了燕国。之后怎么没灭成呢?

    因为燕国是大国,其他国家岂能坐视齐国吞下它化身巨无霸?时任梁公正是现任梁公姬彖,他那时虽只是冠龄,却当机立断,联合他国陈兵燕境,齐国自然只能退兵。

    梁公由是踩着齐国上位成为中原领袖,燕国也变得唯他马首是瞻。

    既然当初不可能,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至少谢皋没有谢原的雄心壮志。

    而现在的梁公姬彖却比当初的梁公姬彖更雄霸天下。

    所以国内大将们都烦燕国──打不能打大仗,没钱挣没地赚还没多少功劳,却又不能不管它。每年去齐国北境镇守的将军都是在六大将中轮流的,今年是拾氏家主拾夏。

    当然,不是特别时刻,六大将并不会亲自过去,而是派自己信任的偏将副将镇守。毕竟燕地最北,对齐人而言乃苦寒之地也。

    但现在既然齐国伐随,难免燕国趁虚而入,所以须贾一个劲催促拾夏亲自过去。

    “可那老小子就不乐意。非要一起去随国,眼睛真是落钱袋子里了,就看得见随国有钱!”须贾嘟嘟囔囔的,“玖玺桓那个狐狸也一直帮着他,谢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感情北境不是你们老谢家的。”

    拾夏乃拾氏家主,在齐军中任下军下将。

    玖玺桓是玖氏嫡系,在齐军中任上军上将。

    谢宾出身齐国公室,任中军下将。

    齐国军制,分上中下三军,每三军又分上下两部,每部一名主将,两部以上部为主,三军以中军为主。

    须贾是中军上部主将,故又为三军统帅,为大将军。但说是如此,从实力上看,其实大家伙可以说都是一个层次的。出了事,有作战计划,都是六人一同讨论,大将军也不过就是一票当两票用。

    所以拾夏不愿,又有玖玺桓帮腔,须贾怎么也不能把对方撵过去。

    说到后面,他已是骂骂咧咧,“说的好像我逼他去,不让他发战争财一样。自己运气不好,轮到今年守北境怪谁,斤斤计较跟个娘们儿一样。”

    谢涵皱眉,或许以前他并不把燕国放在眼里──它确实被齐国打得衰弱了,现在是大国里最末流的那个;但看过那本所谓“原着”,他却不敢对这个老邻居掉以轻心──昊王忽十六年,燕国一亡齐国,齐君于牙山投缳自尽,诸夫人、公子、公主几乎都被乱军砍死,国相狐源跳城殉国。

    他有生之年,怎么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大将军何不将此事禀明君父,诸将军各有各的考量,君父却不会受这种影响。”谢涵道。

    须贾骂咧一顿,沉默了会儿,“军方的事,何必劳烦君上?”说完,又咕哝一声,“调兵遣将,他又不懂。”

    “不说这个了,我多派些人马过去就是。”他大手一挥,咂吧下嘴,“对了,那个、那个侠…侠客?”

    “是豫侠。”谢涵笑道。

    “哦,豫侠豫侠。”须贾哈哈一笑,“他怎么又到你手上了,究竟是不是你的人啊。”

    “不是,之前真的是巧合。”谢涵一耸肩,“不过我挺喜欢他的,就以救命之恩把他留下来了,以后应该就是我的人了。”

    须贾“哈”了一声,“真有你的。我看他一副将军气概,我去瞧瞧他,只要不是徒有其表,我就派他去北境。这是个安全活计,基本不死。功劳虽然不大,但给他个白身绰绰有余。”他拍拍谢涵肩膀,“等他从北境回来,就能真正帮到你了。算不白喝你小子的酒。”

    谢涵笑眯眯的,“大将军慧眼,豫侠绝不会叫你失望的,到时候您可要给他派个高级职位,才算不埋没了他。”

    须贾翻个白眼,“尽会往脸上贴金。”就掀开大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等脚步声远了,谢涵脸上笑意淡下来,伸手捏了捏袖里竹简──

    他当然不是来找须贾纯聊天的。

    一是送酒联络感情,二就是、就是希望对方能赞同、支持他的一个想法。

    还有一个月又三天,就是他的十五生辰,成童之后,他就可以正式参政议政,他有一个想了很久很久的计划,一个将会改变整个齐国格局的计划。

    他原不想过早实施这个计划,一则他太年轻,很多东西也许认识得还不够深刻;二则他势力不够,怕完不成这个计划。

    可是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中的记载,让他知道不能再拖延,时间永远不会等人。不及时变强,就会被蚕食。

    难道结局中齐国最终被雍国所灭,只是因为霍无恤的强势,只是因为谢漪的愚蠢么?

    不,究其根本,是齐国不够强大。

    图强则思变。

    可是他刚刚只稍加试探,让须贾请示齐公,就被对方利落拒绝──他并不愿国君插手军方之事。那怕是更不会赞同他的计划了。

    谢涵叹一口气,缓缓站起,掀帘出帐,只见前方一块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信步过去,人头蹿动间,问了一个被挤出来的小兵,“怎么回事?”

    “须校尉正在和太子殿下的一个贴身卫士过招呢。”说完,他抬头看一眼谢涵,咧嘴一笑,好心道:“嘿,你这么矮看不到罢,和哥们儿一起挤进去不?”

    谢涵:“……”

    一个刚刚走过来,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人:“……”

    他冲过去一拍那人脑袋,“瞎哔/哔什么呢,那是咱们太子,还不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那是年轻,年轻你懂不懂?还能再长高的。”

    谢涵:“……”他确实还能再长高,可这话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呢。

    他抱臂,“虞昭师,你最近嘴皮子功夫渐长?”

    虞昭师挠了挠头,又一拍旁边小兵脑袋,“还愣着干什么?”

    小兵是虞昭师直系下属,被拍的张大嘴看谢涵,“太、太子殿下?”

    他刚刚说什么了?

    他刚刚说人家矮……

    谢涵见那小兵傻的可爱,摆摆手,冲虞昭师挑眉,“好了,不知者无过,孤岂会计较?你打哪儿来呀?”

    “你猜。”虞昭师下意识道,便见谢涵似笑非笑,忙改口一指右边十几丈远的大树下道:“那儿开盘口下注赌豫侠和须旭谁会赢。”他边说,边使下属开道──谢涵以示敬重只带了杨明和豫侠两个入营──现在便随对方一同进去,“所以呢,你给谁下注了?”

    “当然是豫侠,我下了十五金,赌他赢。”虞昭师拍胸口道。

    “有眼光。”谢涵道。

    “不,”虞昭师摆手,突然谄媚:“我只是对您盲目的自信。”

    “哈哈哈──”谢涵大笑出声,周围气氛热烈,倒也不显得突兀。

    言语间二人已来到演武台前。

    只见台上两人,一个持三尺青锋,在这种热烈场面下,也板着一张脸,正是豫侠;另一个持一把环首大刀,生的眉清目秀,和谢涵一般年纪,便是那小兵口中的“须校尉”,虞昭师口中的“须旭”了。

    须旭,出自须氏嫡系,须贾的嫡孙子,从小在军营摸爬滚打着长大。

    虞昭师则是虞氏嫡系子弟,虞氏亲近须氏。

    是故这二人也算是谢涵一系,又年纪相仿,关系一向亲近。

    演武台前设着观战席,须贾正坐在最前面喝茶,旁边坐着一个白面胖子笑眯眯地不知在和他说些什么,远远看到谢涵和虞昭师过来,站起来笑道:“太子殿下。”

    “虞将军。”谢涵回礼道。

    原来这一团和气的中年人是军方六大掌权人之一,虞氏的家主,中军下将虞旬父。

    虞旬父侧步避开,一般笑着对虞昭师道:“昭师也来了,来,伯父边上坐,咱们也有很久没好好说话了。”他打开个布袋,笑眯眯地给桌上每个人到了些南瓜子。

    须贾嘴角一抽,随口磕一个,对谢涵指着演武台道:“你留下那侠客留对了,真有两把刷子,不只嘴皮子利索,手上更利索,已经打败两个百夫长了。”

    虞旬父一边慈祥地和虞昭师说话,一边适时道:“大将军说要考教考教这位豫卫士,就让他在演武台上接受挑战,两个百夫长败后,须校尉刚训练回来,一听是你的贴身卫士,就去挑战了。”

    谢涵含笑道:“那这次他又要失望咯。豫侠可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怕是孤身边的王洋也不是对手。”

    王洋是谢涵座下第一剑手,扶突人大多都知道,这么高的评价叫虞昭师微讶,“这么厉害?”

    然后刚问完,就暗道一声糟,只见虞旬父仍然亲切地笑着,点头道:“不错,他下盘比王卫士还稳,殿下真是慧眼识英才。昭师要是不信,待会儿不如亲自上去仔细瞧瞧?”

    虞昭师顿时欲哭无泪:亲自上去瞧瞧,那就不是瞧瞧,是被虐菜了。他又不是须旭那个挑战狂人!

    他哀怨地看一眼自家伯父,虞旬父笑呵呵道:“看来昭师真的很急着过去见识啊。”

    虞昭师:“……”

    场中蓦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喝彩,只见演武台上两人胜负已分,果然不出谢涵所料──豫侠胜。

    台上另一青年收刀,心悦诚服道:“阁下棋高一招,须旭认输。”

    说完,他拱手下台,一派好风仪,不愧四氏弟子的涵养风度。

    然后径直往看台似慢实快地跑过来,匆匆行礼道:“祖父,虞将军。”

    就两只手臂架住谢涵脖子,咬牙切齿道:“你和我有仇啊,每次找的剑士都狡猾狡猾的,专克我!”

    “是么?”谢涵疑惑,随后掰了拜手指,“让孤算算,你输给沈通明两次,聂钧遗两次,杨明两次,王洋三次……还真的是次次输啊……”他恍然道。

    须旭:“……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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