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386章 第385章

    燕都,灵道城。

    燕宫,水榭书房。

    墙上一面燕国江山舆图,囊括燕地八十一城三十二县,包括今晨交割入齐的燕南四城、神门山天险和山北二城一县。

    早在三年前,因明千径的失误,燕南四城就被齐国占领了,可燕国从未递交过割让文书。今日,为了换回被俘虏的三万燕军,终于不得不拱手山河,送出神门山这道险要关隘,甚至山北三座军事重镇。

    “殿下,保重身体,只要有您在的一天,我们就没有输,我们就有雪耻的可能。”上大夫颜雅回掀袍跪下,望着身前人初秋也裘衣加身却还显单薄的背影,泪沾衣襟,“殿下不要再看了,养好身体我们还有机会拿回神门山。”

    “没可能了。”身前传来的声音像渺远的琴音,飘忽又断续,“孤有生之年,都没可能拿回神门山了。”

    “殿下——”

    宁襄抬了抬手,苍白细弱,脉管鼓起,泛着不详的青色,“十年之内,我国都不可能恢复了。”

    “殿下,尽管我国失了六万五千军,齐国也没好到哪去,青灵四城一万守城军殁了五千,归来一役更是去了三万军。”颜雅回道:“不过惨胜罢了。”

    “报——”这时,有信使入内求见,“启禀殿下,明将军没死,明将军带着三百亲卫马上要到边境了。”

    “他还有脸回来?”宁襄豁然转身,四顾书房,取下墙上挂着的佩剑,掷于地,发出“咚——”一声钝响,,像敲击在人心上,“赐伐齐右将军明敏七星宝剑。”

    颜雅回心头一跳,“殿下——?”

    “为将者,当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就让他在神门山永远陪伴孤的六万将士罢。”

    “殿下,明将军是明家主胞弟,戎马半生,威望极高。”

    “戎马半生?威望极高?”宁襄眉眼像罩着一层寒霜,“这把七星剑跟了孤十五年,也不算辱没了他明大将军。颜雅回,你去罢,带一千铁甲去,若敢反抗,就地格杀。传旨过去,让聂慎将剩下的士兵都带回国。”

    由他来动手?明家的仇恨……颜雅回不敢想下去,可在太子殿下逼人的目光下,只能哆嗦捡起地上长剑,“臣——领命。”

    一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外过道上,宁襄才收回目光,“既明,你说明敏该不该杀?”

    之前宁襄关押谢涵时,身边永远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卫士,一个是随明敏伐齐的聂慎,另一个便是明氏弟子明既明。

    良久沉默,他终是低头,“行军前,殿下千叮万嘱叔父不可令少冲君掌一兵一卒,叔父竟将接应援军如此大事交予对方,致使我军惨遭围歼,死有余辜。”

    “那你说,归来之役的惨败,谁的责任最大?”宁襄又问。

    明既明将头埋得更低,“明将军身为三军主将,责无旁贷。”

    “不。”宁襄摇了摇头,“最大的责任不在他。”

    “那是——?”

    “在孤。

    是孤求胜心切,没有仔细盯着薛叶部署,致使温留君带出玖玺桓和三万支援齐军;

    是孤自负天资,将一个不稳定因素放在如此重要的大战中,沾沾自喜以为可以一石二鸟;

    是孤小觑天下英雄,从没有真正仔细观察这位霍卫官,他的心眼分明可以溜明敏跑十圈,孤竟将他放在明敏身侧——”

    “今日灵道城要挂多少白帆,要挖几多的坟地——此皆孤一人之过也。”

    明既明闻其声音平淡如水,却知字字泣血,一阵秋风从窗口钻入,带来丝丝凉意,他低声道:“人非圣贤,岂能无过,纵观古今,没有人能面面俱到。起风了,殿下炕边坐,莫要过度沉湎于悲伤,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来者犹可追?”宁襄吐出一口气,像吐出了他的生命力,怔怔看地图,看那一片高耸的山脉,“神门山啊……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失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①

    “殿下——”明既明跪了下来,“殿下鸿福齐天。”

    这时,门外又传来响动,明既明怒喝,“何事喧哗?”

    “禀殿下,宫外、宫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可有令箭信物?”见下方人摇头,明既明呵斥道:“现在什么人都能拜见殿下了么?殿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空闲?”

    “是个异常貌美的姑娘,自称阮氏明兰,来投奔夫人。”

    “阮氏明兰、阮氏……”明既明疑惑喃喃,宁襄已开口道:“那就送她去夫人那儿。”

    “可、可她还说,知道离间温留君和少冲君的方法。”

    这一头,阮小姐的到来似乎为灵道的愁云惨淡带来一丝生机。

    另一头,谢涵拒绝了沈澜之的同行,忽笑得莫测,“孤带澜之见一人。”

    沈澜之挑了挑眉,谢涵已令人将卫灵书带了上来。卫灵书一袭绿裙、袅袅娜娜,“婢子拜见温留君。”

    声音婉转清魅,步姿婀娜生莲。霍无恤立时低头,盯着跪倒在地、温顺如兔的女子,美则美矣,分明清雅模样,却无处不透出一股刻意魅惑。他自小混迹三教九流,一眼看出这是什么地方会调/教出来的模样。

    所以——

    谢涵是买了一个妓/子?

    然后便见对方温言伸手,扶起跪地的女子,“灵书,本君没把你当府中奴婢,你不必如此。”

    卫灵书就着他的手站起,秋风里绿裙摇曳,恰似玉树临风,“能伺候君侯是灵书天大的福——”她话未竟,猛地止住,不敢置信、如临大敌,忽后退,一步、两步、三步,最后为块石块绊倒,跌入草地污泥。

    巨大的恐惧攫取了心脏,她顾不得狼狈,忙翻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抬手过眉,谦卑到地底,“沈大哥。”

    “一别三载,灵书妹子见到我,怎么这么害怕?”沈澜之咧了咧嘴。

    如果之前还抱有幻想只是人有相似,现在便是掐灭最后一丝侥幸,她突然想:难道温留君救我,只是为了给沈家主泄愤。

    不怪她这么认为,世人皆知,沈韩两氏的灭亡,是卫瑶突然倒戈的缘故。

    嗒——

    嗒——

    嗒——

    随着沈澜之一步步走近,她搜肠刮肚,最后抱着对方的踝,“沈大哥,五哥是有苦衷的,他一直视你为挚友。

    以前、以前武王陛下刚刚任命您为大夫时,沈氏弟子多有不服,都被五哥教训过一顿;

    后来,您继任家主,更是有人买凶暗杀,那个时候您不是还奇怪五哥为何突然同您形影不离么;

    还有、还有,君上命您整顿军营,您一次性得罪了多少人啊,五哥暗中替你连削带打,仍觉棘手,遂向君上建议将皓月公主下嫁与你……”

    卫灵书泪流满面、语无伦次。

    “那又如何?”沈澜之捏起一手对方下巴,另一手扼住其纤细的脖颈,凉凉道:“他灭我家族。”

    “你为庶子,旁支旁系,根本不得人心,他们都想你去死,没有君上和我五哥,你早被掀下沉氏家主之位了,你要为了他们恨五哥吗——”卫灵书尖叫道。

    “好妹妹——就算你说的都对,可那也是很久以前了。他要杀我,我为何不能恨他?”沈澜之温柔低语,一点点收紧五指,卫灵书疯狂挣扎,却不能挣开一星半毫,不过是越加浪费了体内清气,双眼渐渐泛白。

    终于要死了吗?

    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爹——

    娘——

    五哥——

    灵书来了。

    可她不服气,她活的好辛苦啊,她那么那么辛苦,最后竟然都白费了,她好恨——拼劲最后一口气睁开眼睛,嘶声道:“沈澜之你为臣不忠,罪有应得!”

    沈澜之蓦地松开手。

    “咳咳咳——”肺内忽涌进一大股清气,卫灵书茫然倒地,一呼一吸间,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谢涵淡淡瞟某人一眼,“兰兄非要如此么?”边令人送卫灵书去府医处救治。

    沈澜之来到对方身侧,“请问君侯是在何处找到的卫小姐?当初我亲眼见薛氏的兵马拿刀冲进去,那为首者垂涎卫家灵书美色已久,欲享用后赠予士兵。我随手挑起她扔到一边,可惜还有要事,不能带她离开。”

    “不想兰兄以德报怨,竟愿救卫氏族人?”谢涵玩味道。

    沈澜之摇了摇头,“卫小姐父亲为救姚师傅而亡,临终前请姚师傅照顾孤儿寡母。因此二人说是堂兄妹,却似亲兄妹。以前我同姚师傅在宫中进学的时候,她时常来探望,送些吃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辱至此。”

    谢涵不置可否,点了下头,合盘托出卫灵书从梁国官妓馆一路到扶突官妓馆,包括谢涓临幸的事儿。

    听罢,沈澜之语气莫测道:“她素来高傲,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成如此。”即便没看到对方魅惑谢涓的样子,刚刚勾引谢涵的姿态却是一览无遗,以致他一开始险些没认出来。

    说完,他笑着朝谢涵拱手,“恭喜君侯喜得一良将。”

    谢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疑道:“我只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姚师傅的妹妹落入火坑,你竟觉得她一介女子能唤回姚师傅斗志?”

    “于公子涓,是灵书刻意引诱;于姚师傅,却是有人辱了他妹。可他既非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也非权倾朝野的卫家主,拿什么保护对方?”

    沈澜之似感叹又似讥讽,“姚师傅此人,生来责任心滔天。断不能坐视如此。可权势这东西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只能如我一般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殚精竭虑。”

    他哀叹一声,“君侯,兰某不能同您前去探望楚殿下了。”

    他走以后,霍无恤皱起眉,“君侯确定要去楚国?”

    “自然。这是母亲想的,也是我想的。”谢涵以为对方不想和他分开,“这回你与我同去。”去见女主倾城,完成剧情点。

    霍无恤却没有松开眉,“可如今齐军因燕军去了一大半精锐,正是我们厉兵秣马的好时间,机不可失,再经营两年,君侯即便想剑指扶突,也可为。”

    谢涵逐渐拢起眉,“无恤,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温留军一点损失也没有是吗?”

    霍无恤点头,“我让蔺缺藏好了兵马。”

    谢涵忽然明白了自己在曾经看温留等城沦陷时的蹊跷,他豁然起身,目光锐利,“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故意藏兵,让燕军轻易得南四城、北四城,让他们长驱直入,让大将军的兵马去对他们的锋芒。”

    霍无恤低下头,离开地席,跪了下来,“卑将不愿欺骗君侯:诚然如此。”

    “你可知,在神门、黄河的险要关隘守城,比在归来这片平坦的平原守城要少死多少人吗?”

    这些东西,霍无恤只会比谢涵更熟悉,“神门山易守难攻,攻城军需要守城军的六倍;黄河下游难以躲避,以逸待劳,箭楼射杀,攻城军需要守城军的七倍;归来城军事重镇,攻城军需要守城军的三倍。”

    “你既知道,你还是选择了用人命来遮掩我们的实力。”谢涵殊无起伏道。

    “君侯。”霍无恤抬头,“可是我们的敌人不只燕军。经此一役,五年之内,朝廷都不可能恢复,与其以后我们与朝廷反目,两军对垒,不如现在让燕军替我们杀。反正都是战,不如驱狼搏狗。”

    “砰——”

    “铛——”

    猛然一声钝响,连着一声脆响。犹有余温的陶瓷杯盏砸到他额角,又跌落在地,裂成碎片,带出水花飞溅,还有微苦的莲子、清甜的桂花、味淡的秫米。

    莲子清心火,桂花和苦味,秫米养脾胃,以防莲子苦寒败胃。

    霍无恤一瞧谢涵舌尖,一摸他手腕,便知其连日心焦,心火偏旺、夜不能寐。

    如今他怔怔瞧着地上亲手泡的花茶,血水混着茶水滴落,手边晕开一片嫣红。头发湿漉、半面鲜血,额角发梢还沾着两朵桂花、三颗秫米,他狼狈又滑稽,半只眼都是一片鲜红。

    霍无恤抬头,隔着淋漓的血水,温声轻唤,“君侯?”

    若干年后,他仍忘不了对方今时今日的神情,复杂到他无法分辨。

    385作话:①灵感来源,10年版新三国,周瑜回望荆州说: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失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ps:一开始描写了下涵妹表情变化:若干年后,他仍忘不了对方今时今日的神情,复杂到他无法分辨。

    惊怒交加,恨极痛极,似哭似笑,悲喜交织。

    then:我觉得太外露了,就删掉了,你们看加好还是不加好?

    涵妹的一瞬间心情应该是这样的层次感:震惊、惊怒、痛心、窃喜、羞愧、悲哀、忌惮、防备。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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