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20章 第422章

    昊王忽十六年隆冬, 宋侯子矜病逝于宋都鱼腰。

    宋侯子矜一生褒贬不一,有赞颂其为富国强兵、开疆拓土的一代明君;有贬斥其为杀人如麻、反复无常的忘典小人,最终是谁都绕不开的话题——其盛爱当世名驹紫金赤兔, 疯狂偏执、毫无原则。

    宋国卿大夫与宋侯并没有太多君臣情谊, 这很正常,宋侯喜怒无常、为人偏执,视他人皆工具, 莫说臣子, 儿子对他也没什么感情。故而他们议宋侯谥号, 没有一点要为其粉饰私德的意思, 大喇喇给了个“剌”。

    愎佷遂过曰剌,恶谥也。

    宋侯杀兄杀弟以继位,在位期间对内严刑峻法杀人无数, 对外向周边各国使诈欺骗术朝令夕改,于私爱马成痴致昏, 淫/乱后宫。

    剌, 与常理违背之人。

    这般行径看来, 配个“剌”字绰绰有余。

    不想昊天子接到宋侯薨逝讯息后, 送来的谥号竟是“威”。

    猛以刚果曰威;强毅执政曰威;赏劝刑怒曰威。

    天子曰:“为君者,保家卫国为上,富国安民为上, 人各有爱,不损民利,何损其德?”

    更奇怪的是谢妤驳斥群臣, 采纳了“威”这个字, 连两谥相叠都没有。

    史称宋威侯。

    对此,谢涵松了一口气, 谢妤对宋侯有太多愤懑与怨恨,他真怕对方一意孤行用“剌”,而被他人诟病。

    闻言,谢妤轻笑,“在涵儿眼里,阿姊便只有这点胸襟吗?”

    谢涵想想备受冷落的宋斯,很想点头,奈何最终在自家阿姊的逼视下打个稽首,“是小弟小觑了阿姊,该罚。”

    新年将至,只宋侯新丧,宫中不曾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公子公主们也都一身素衣。谢涵拉着谢妤、宋斯一道包饺子,算是临走前给这对母子最后一次助攻,奈何谢妤淡淡看了宋斯一眼,对谢涵道:“他还要读书,我陪你顽罢。”

    宋斯被谢涵抱在怀里 ,小手手刚去摸霍无恤给他捏好的面团,被谢妤一看立刻缩了回来,大气也不敢喘。

    谢涵将那面团塞进宋斯手中,道:“阿姊怎么一样?有小孩子才热闹。”

    谢妤笑开了,“你这样喜欢,何不自己生一个?”

    霍无恤睫毛颤了颤,擀面皮的手倒是一顿不顿的。谢涵下意识要瞧他一眼,头扭到一半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叹道:“那还得再等两年呢,欧小姐还在孝期。”

    “你这样身份,庶子都是先出生的。”谢妤笑着说,“宋玉转了年就是十七了,和你正相配,阿姊把他送你如何?”

    宋玉便是宋期胞妹,宋国的四公主。

    谢涵哈哈笑,“这可岔了辈分,阿姊莫不是想占我便宜。”

    谢妤说话间,已包好了一个饺子,那形状四不像,丑陋极了,可她偏有一种包出殿堂级顶尖美味饺子的范儿,气定神闲、仪态万方地将它放到案上摊好的蒸笼里。

    闻言,嗤笑道:“你管的忒也多。还讲辈分?不乱人伦就该谢天谢地了。”她闲闲撩了一下头发,刚摸到发丝,意识到自己手上沾着粉,偏了偏头,贴身护卫的杨明会意替她将发丝别到耳后。

    谢涵有时候就挺怕谢妤讲话的,“阿姊饶了我罢,我对玉公主全无感情。”

    谢妤看闷声不吭包饺子的霍无恤一眼,意味深长道:“那看来你对欧小姐是很有感情咯?”

    妙啊——

    谢涵再蠢也知道谢妤是真的在警告他。

    正好宋斯吭哧吭哧包好了一个饺子,他连忙夸奖,“小斯真是太棒了。舅舅要奖励你,带你出去抓兔子好不好?”

    “白兔公主!”宋斯鼓掌,眼睛瞪得溜溜圆,爬下谢涵大腿,把刚刚包的饺子,小心翼翼往谢妤手边送,眼巴巴道:“母亲,献给您。”

    谢妤拿手绢接过饺子,点了点头,“出去顽罢。”接着吩咐好乳母和卫士。等人都走后,她淡淡道:“人真是奇怪,很多时候明明知道怎么做是对的,就是不能顺着走,你说是不是,雍公子?”

    霍无恤慢悠悠接过谢涵的份儿包了起来,“情感本来就难以控制,无论是爱还是恨。宋太夫人,我是齐国北境的霍将军。”

    “怎么这样生疏?”谢妤掩唇笑,“前几天不是还叫我阿姊?”

    “宋太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霍某前两天不懂,难道现在还会这样愚蠢吗?”她故作的亲和只是在试探他罢了。

    谢妤直言不讳,“你对他的影响有些大了。我不可以放任。”

    霍无恤眼里忽然露出了点笑意,“谢谢太夫人告诉我前半句话。”

    谢妤一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你们都是人中龙凤,不该被儿女情长左右。”

    霍无恤:“太夫人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还要求别人?君侯顾忌您的心情带走了宋侯,太夫人就不能放任我们吗?”

    谢妤忽然发现谢涵不在的时候,对面的人竟是有些咄咄逼人的,她摇了摇头,“第一,我要的只是一点安宁,他要的却太多。第二,恨远比爱持久。”

    她淡淡道:“情爱来时,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它走时,却能让两个亲密无间的人势成水火,甚至转化为不能熄灭的恨。霍将军,你但凡是个庸才,我便放任了,可你太耀眼,你们的决裂势必带给他巨大的损失。”

    霍无恤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和君侯一定会决裂?为什么非是带来损失,而不是我为他加倍努力?”

    “不是一定,而是倘若。哪怕这个倘若可能性极低,只要损失够大,就不该让倘若有发生的可能。更何况——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永恒的爱情。”谢妤神色淡淡,脸上满是年长者看透俗世的淡漠与厌倦,可她分明才二十五岁。

    “平民多是因为孩子、劳作而勉强继续凑合,贵族多是因为利益、面子虚与委蛇,最美好的也是逐渐成为习惯了的亲人。我所见的人里,除了英年早逝和求而不得,没有走到终点的爱情。英年早逝是因为情爱来不及消亡,求而不得则夸大了爱情,便如宋威侯、滕敏子所爱非人永不能得到回应而成就了举世瞩目的爱,可倘若紫金赤兔能回应能口吐人言,心性多疑的宋威侯还会一如既往吗?

    而当爱情不再,你们日日相见、如何自处?如何回到亲密无间的君臣关系?”

    谢妤凝着似有话说的霍无恤,“霍将军是不是想说你不是任何人,别人做不到不代表你们不行?或许罢——”她闲闲道:“你们或许就是奇迹,可奇迹是什么,是万中无一,为什么要把未来放在这样可能性极低的事上,那是蠢材才做的事。智者控制未来,愚者恳求未来。”

    “退一万步,你们当真永远相爱。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呢?君臣、夫妻?身份关系确定尊卑伦理,混乱的关系会引发动乱,模糊了界限,让人无所适从。

    若你是他的妻,夫妻一体,家臣当像敬他一样敬你。可你又是他们的同僚,你的上官这样尊敬你,对吗?人心复杂,也许你现在与这些同僚相处愉快,可未来总会有利益分歧,这时他们会想涵儿会偏袒你,纵使你证明没有,一次、两次……亲密无间的团队就回不去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等同于你比群臣在涵儿那里多得到一份宠爱,早晚会出矛盾的。这是你们与群臣之间。

    而你与他之间,这种过界的关系会养大你的心的。”谢妤看霍无恤一眼,“不是我看轻你,而是人类的本质是贪得无厌,你也是人——霍将军。”

    霍无恤唇抿得紧紧的,此时张嘴干涩道:“太夫人未免太过悲观。”

    “是么?”谢妤不置可否,“敢问霍将军希望吾弟接受你的感情吗?”

    霍无恤不知道句话后面有什么陷阱等着他,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这心底最深的期待,“当然。”他又强调道:“但这只是我的期望,我绝不会违背君侯的意志。”

    谢妤笑了一声,“如果他接受了呢?你满足后就无欲无求了吗?”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粉色的唇瓣,“嘘——别急着回答,来跟我做个设想。”

    “假设他今日遭遇危险,你豁出命去救他,最后你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在弥留之际,我猜他一定会后悔不曾好好珍惜你,他会想:人生苦短,为什么要因为不可预知的未来而伤害当下自己珍视的人呢?”

    “别怀疑,他很珍视你,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不仅仅因为你的身份和能力。他甚至可能为了挽留你流失的生命力而对你说:坚持下去,只要你挺过来他就接受你的感情。而这时,党阙又来了,恰好救了你一命。于是,你们互诉衷肠、颠鸾倒凤,吹皱一池春水。

    “你们出同游,食同案,卧同寝。偶尔你会想练剑,他为你抚琴配乐;偶尔他会送你个亲手做的小礼物讨你开心,或许是你的生肖摆件,或许是你某日不经意流露出来对哪个东西的喜爱,他可能因为雕刻摆件划伤手指,你会为他上药,替他吹开药膏;偶尔你们会想看山上的月亮会不会特别大特别圆,而共约黄昏后看漫天繁星,星空下你们可以说共同的男儿梦,说驰骋疆场的快意,说指点江山的豪情,最后头挨着头、肩靠着肩慢慢睡着,就像一起慢慢变老一样。”

    霍无恤舔了下唇,几乎想要为谢妤说的绝世场面而准备□□了。

    这时,谢妤话锋一转,“可是好景不长,才过了几个月,涵儿就要娶宋玉了。这是我的要求,他不会拒绝我。”

    霍无恤下意识皱眉,“太夫人一定要君侯娶公主玉?”他转瞬清明,祸水东移,“太夫人是想在这风雨飘摇中加强宋国与齐国的联系?公主玉的确是贵国唯一适龄的公主,但君侯却不是唯一适龄的公子。反而您是他胞姐,再亲上加亲,是浪费资源,给太子谢泾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妤盯着他,直盯到对方汗毛微竖,才笑了一下缓缓道:“你——一介下臣,怎么敢为主君做选择做拒绝?事急从权不报的是使臣,霍将军是吗?”

    霍无恤抿唇,知自己终是落入对方陷阱,“但卑将说的是实话。君侯确实不是最适合人选。”

    谢妤收回目光,幽幽笑道:“好罢——抛开公主玉。那么——欧小姐出孝了,将要风光大嫁而立,你嫉妒吗?”

    霍无恤不想承认自己像个深闺怨妇一样,可这一句话就让他心底嫉妒丛生,就像藤蔓在心脏疯狂扎根、生长,让他胸腔里的心一阵紧缩绞痛,他不想在谢妤面前表现出狼狈,可他终是道:“人之常情,但我不会阻碍君侯的选择。”

    谢妤哼笑一声,“现在的你当然只能嫉妒,什么都不能说。可刚刚假设中的你,却可以做很多,你扪心自问,可会阻止欧小姐嫁过来,可会请他不要迎娶欧小姐?”

    霍无恤无言。

    “这就是人的贪得无厌。”谢妤道:“就像大国吞并小国,就像狼要吃羊,羊要吃草一样,是天性。这样的你,难道不会对他造成影响吗?你是不是想说只要你们一直只有彼此,就没有矛盾了?难道你要我的弟弟断子绝孙吗?霍将军,你最可怕的一点是为人偏执,你们若各自娶妻 ,偶尔互相慰藉也便罢了,可你竟然就要一直终生不婚守着他的样子,谁能放心?”

    “若果吾弟先情到浓时情转薄了呢?你愿意就此离开吗?你不会因爱生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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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尘埃落定,去了心仪的三甲医院,谢谢诸位的等待,比心!

    宋玉番外

    我叫宋玉, 出生在一个战乱而疯狂的年代——大昊末年,当然后世更喜欢称之为“战国”。

    那个时代战火纷飞,两千多个诸侯国在百年间仅存十余, 灭国之危犹如悬在项上的利剑, 王公贵族各个及时行乐,醉生梦死麻痹自我,人人癫狂而放纵, 许多耳熟能详的事放在几百年后是不可想象的怪诞。

    那个时代阶级与传统被打碎, 至尊的天子沦为天下的装饰, 大国渴求霸权, 小国谋求生存,列国本能地厮杀扩张。富国强兵成为时代的主旋律,只要能达成君王的目标, 布衣即刻可为卿相,名利富贵吸引着天下士子飞蛾扑火般地追逐, 阴谋诡计无限滋生。

    这是最好的时代, 只要有才便能一展所长, 人人有无限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 名利江山驱使所有人面目全非。

    幸运的是,我一出便站在了大多数人的顶点——宋国公主。我的君父被后世称颂为中兴家国的一代明君,我的胞兄与齐国公主订有婚约, 背靠大国力压诸公子成为太子,我的母亲母凭子贵成为后宫三夫人之首,总领六宫——我是宋国最尊贵的公主。

    不幸的是, 我的母国只是个小国, 我的君父是个疯子。我的君父雄才伟略,在他手上, 宋国从一介小国成为兵车五百乘的中国。但他爱上了一匹马,尽管它被誉为当世第一名驹,尽管它被所有见过的人称赞灵性,但它终究是一头畜牲。

    他疯狂爱上了那匹叫紫金赤兔的马,后宫只是他用来讨好那匹马的玩物,血脉至亲比不上那匹马尾巴上的一根鬃毛。我如此地嫉恨那匹马,却在母亲柔弱的泪水与恐惧的呵斥下学会讨好那匹马。

    日复一日中,我看起来天真烂漫,内心却早已扭曲,我经受着这样的羞辱,我也以折磨他人为乐。

    ——这在宋宫并不鲜见。

    我的大哥倒是风光霁月,他当然可以风光霁月。从小他就被母亲保护的很好,后来更因为因为母亲是齐女,齐国先君齐武公临终前亲点他为齐国太子长女的未婚夫,也便是后来的齐国公主。宋国是齐国的属国,大哥水涨船高被立为太子,送到齐国扶突同齐公子一起进学。

    而我仍然在这令人作呕的宋宫。为什么呢,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可以逃离,可以笑得那样风清月白呢?为什么都是母亲的孩子,他就可以被母亲保护?为什么都流着齐国的血,他就可以和齐国联姻呢?

    但从小的生活已经教会我把阴暗藏在心底,面上我只会甜甜地叫大哥。

    那时候我想着只要我把齐国公主抢过来,我就是太子,我就可以离开这藏污纳垢的宋宫。这种想法在脑海一经闪过,便疯狂地扎根生长。

    可惜后来我发现只有男女才可联姻。真奇怪,男人都可以和公马在一起,两个公主的联姻又碍着谁了?

    后来我明白这是因为我无权无势。

    既然男女方可联姻,我便把目光放在齐太子身上。那个时候的我不太明白什么叫资源浪费,也不知道中原还有大国几何。我只是一心地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宋宫。

    可我离齐太子这样远,我搜集所有与齐太子相关的信息,只对母亲说为了帮大哥讨好齐国,我的脑海中渐渐勾勒出这样一道身影: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翩然雅致,他有着聪慧的头脑,敏捷的身手,俊俏的容貌,幽默的性情,他偏爱音律,他喜开顽笑,他爱逗弄人。

    这道身影充斥着我从女童到少女的漫长光阴。

    我想他一定喜欢弹的一手好琴,他一定喜欢天真烂漫,他一定喜欢一逗弄就脸红的人,我照着这个样子打磨自己,到后来已经不知道真正的宋玉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还没等我用这副专门讨他喜欢的样子去见他,渐渐长大的我便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嫁给他的。宋国已经娶了齐公主,建立了牢不可分的情谊,就不会再浪费一个公主,何况——凭我的身份是不配嫁给他做正妻的,他要娶,便是梁楚的贵女。

    可现在存在的宋玉,是专门为了讨好他齐涵存在的宋玉。

    我记恨我未来的大嫂谢妤,凭什么她可以嫁给宋太子,凭什么她是这样尊贵的大国公主,凭什么她就占了齐宋联姻的高点,而我却不配。我知道这是迁怒,她没有做错任何事,还间接给了我宋国公主头一份的优渥生活——但坏女人怨恨一个人是可以没有道理的。

    我一边想着破坏大哥和谢妤的婚事,一边又物色他国子弟。我要离开宋国,宋国的天是昏暗的,即便万里无云的晴天也像蒙着一层阴翳,我要去呼吸他国甜美的空气。

    我不配做大国太子的正妻,小国太子还是可以的,中国、大国普通公子或是氏族贵子也使得。

    我选择着我未来的夫婿,我翻看着他们的文章,我揣摩他们的喜好,我评估着他们的性情——我竟渐渐熟悉着天下大势,这些公子贵子足矣勾勒出这昊末的精彩画卷。

    君父说:可惜乃兄不类卿。

    我睫毛一颤,想与他说:召国有召太夫人,想必太女也使得。

    是啊,如果我做了太女,做了这宋国的主宰,我可以把这令人厌恶的地方打造成我理想中的过度,没有丑恶,没有污秽,天是蓝的,云是白的。

    但我知道我的君父看起来再癫狂,骨子里还是夫为妻纲的男人。他提起召太夫人的时候,赞叹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与提防,一个男子对女子手握重权的提防。

    召太夫人之所以没把打倒,是因为召国在灭国之危中对掌权者的容忍空前降低,这很正常,就像他们能纵容君父用庄严华美的一切去装点一头畜牲一样。而对外,召太夫人也给出了足够的好处,令他国犯不着为了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夫人消磨自己的兵力,给敌人以可趁之机。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继续挑选夫婿,可却更倾向于那些软弱的公子。

    但我总是想起齐涵,毕竟宋玉是为齐涵精心培养而成的,我对他有种本能的依赖与执着。我听说他要去求娶梁国公主,这怎么可以?我这样眷念他——我想杀了他。

    我想杀了他,然后煮了他的血肉,吸了他的骨髓,听说人肉是酸的,我见过他的画像,那样好看,想来与那些贱民的酸肉不同。

    可我有什么本事呢?

    我既无法摆脱紫金赤兔的梦魇,也无法奔向他。

    齐国公主的婚车在我内心的怨毒的中巍巍驶来,暂时落座在齐国驿使馆,大哥央我送些玩意儿给她解闷,巡视驿使馆服侍是否周到。

    自然是周到的,太子殿下耳提面命过一天的任务,如何会办的不周到?

    我在云霞堆满天边的时候,见到了这位我又慕又恨的未来大嫂,她脸上幸福的红晕比天边的云霞还夺目,和我说话时,也是那种没有阴翳的明朗,还给我包了名贵的齐糖。

    糖很甜,一路甜到了我心里。

    回来后,刷着紫金赤兔马的马尾,一个绝妙的计划在我内心勾勒。

    我代大哥送了她一块玉佩,一块代表着宋公子身份的玉佩,一块跑了一夜紫金赤兔最爱的蜜糖的玉佩,随国蜂巢出产的蜜糖。

    嘻嘻——

    她脸上那令人厌恶的幸福神采终于变成仓皇失措,她坚毅明亮的双眼被软弱的泪水浸泡,我天真无邪地笑问母亲:齐国大公主不是我嫂嫂吗,怎么成了谢良人?

    我那循规蹈矩的大哥做了这辈子最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儿——带着齐公主私奔了。我静静地注视着一切,我期待有人终于难呢过在深陷泥淖后逃离,我嫉妒有人竟然可以这样逃离。最终,我只是心惊于君父的狠辣。

    这对苦命鸳鸯被抓了回来,大哥被囚禁,齐公主的陪嫁全部死于“疫病”。

    母亲愤怒又绝望:子期,你要走,你走到天涯海角,是打算再也不见我与你妹妹吗?我老了不妨事,你妹妹还这么小,君上一根手指就能让她生不如死,这些都比不上一个外姓女人吗你的爱情就如此伟大吗?

    大哥这辈子也只能勇敢这么一次,他身后是母亲、我和支持他的朝臣,是他东宫三百二十五口人命,是从小奶大他的奶娘,是情同手足的书童,是替他挡过刀剑的武士。

    他终于屈服了,却麻木地像个傀儡。

    爱憎分明的齐公主却恨极了大哥的无为与懦弱。

    两个人的痛苦是我快乐的养料,我像朵花儿一样在其滋养下越加娇艳。但我想不到那位齐公主竟然能逃出宋都,回到扶突。

    大哥在帮她,他是宋太子,不会做对宋国不利的事,可他也无法拒绝她幽怨的眼神,最终只是假装被利用。

    而我的噩梦就此降临。

    那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齐公主华丽转身,成了国后。

    她很快生下了君父的嫡子,而大哥五年未娶,她蛊惑大哥为她做事,对我和母亲假意怀柔,还一副愿意帮大哥稳固太子之位的模样,甚至暗示九弟是她和大哥的孩子。

    我觉得不对,可母亲早已相信了她,又或者母亲也想要借这大国公主的势,大哥更是见到她便不知手脚如何摆放,无论我如何抓她的破绽,都能被她巧妙避过,到最后反而是我暴露在她面前,失了年幼天真的面具。

    以至于,后来大哥死在我眼前时,我竟不觉如何吃惊,只是心头突兀地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些难受,有些酸涩,或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后悔与自责。

    我想起大哥自幼待我是极好的。每次出去会给我带粽子糖,课业不过关会代我打手心,练武摔倒了从来是垫在我身下,可惜——自我第一次去服侍紫金赤兔,一切都变了。

    这样的我岂会还懂后悔与自责。

    是了。

    ——我大抵是可惜这世上少了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我必定是在难过没了太子的庇护往后会越加艰难的生活。

    滚烫的液体沿着脸颊滑入喉中,咸而涩。

    我摸摸眼角,有些开心:冬日的风未免太大了些,将我甜美的笑容都吹散了,刚好、刚好这泪水可以掩饰我并不悲伤的内心。

    我对齐公主的憎恨越加强烈了。

    可我不会像母亲一样像疯狗一样对着她吼叫,那很难看。

    我终日除了去冷宫探望母亲,便在思索如何复仇,报复对方使我失去了优渥的生活,这种念头即使是见到了我一直魂牵梦萦的齐涵也无法消除。

    可我没想到,君父薨了。我那像深渊一样不可逃避、禁锢我整整十六年人生的君父薨了——原来君父也是会死会灭的。

    突兀的自由,突兀的新鲜空气,突兀的碧海蓝天,我内心产生巨大的空白。君父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我忽然疯狂地爱上了国后谢妤。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知道是她。

    她推倒了我面前不可逾越的高山。

    我忽然觉得曾经的自己像个小丑,可笑,真是可笑。我笑出了声,笑出了泪,这熟悉的咸涩滋味忽然让我明白原来大哥死时我是痛心的。

    回头看踏过的路,步步滑稽。

    我的过往都是过错,我不知如何矫正。我像重获新生的孩童,学着国后、哦不,是太夫人了,我下意识地学着她一颦一笑、待人接物,我看她看过的书,我总是偷偷看她,我想成为像她这样的人,像她这样能在陷入污泥后爬出来把这泥坑填平的人。

    可是发现这一点的她只当我图谋不轨,决意将我远嫁,人选正是她的弟弟,我曾经的梦里人——温留君谢涵。

    我想说,我现在爱的是你;我想说,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想说这次我不害你。但数年的对峙让我知道她不会相信我,只当我是又在使诡计。

    她是我的嫡母,她是宋国真正的主事者,除了听从,我别无他法,只能请她善待我母亲。

    她眯着眼:你若乖巧,我自会让周夫人颐养天年。

    乖巧?什么是乖巧?

    我低眉顺眼:凭温留君与太夫人的感情,我的笼络似乎多余,不知太夫人希望我怎么做?

    我私心里不愿喊她母亲,而她也只当我敌视她。

    她说:你什么都不用做。

    我抬头看她,她的眼底没有一丝我的影子。她对我早已不屑一顾,我无比怀念她与我互为对手的过往,可又觉得能搞垮君父的她大抵从未把我放在眼里过。

    恍然一个目标在我心底扎根——我要她正视我,我要她眼底映出我的笑容。

    我点头称是,在君父去后九个月嫁到了温留——做了温留君的侧夫人。说来可笑,联姻的公主公子不比寻常小姐,可以夺情,据说是为国。

    曾经迷恋的男人与我相携手,我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所幸,新婚之夜,他也仿佛心神不宁,对我说了句抱歉便离开留我独守空房。他果然如传闻般盛爱欧家小姐。

    之后,连续三天,他同我一道就餐,此后,便再不见踪影。

    这终于使我心中有一丝不悦与,继而升起攀比之心,我脱了衣服,□□站在等人高的铜镜前,看着自己年轻美妙的身体,问侍女:我美吗?

    除了几个贴身侍女,其余陪嫁都是太夫人安排的,她一心希望我夺得夫君的宠爱,连道:“公主是宋国的美玉,只要您对温留君稍加心意,温留君必会宠爱于公主。”

    我笑了:齐国那么多公子,知道为什么我是嫁给温留君吗?

    侍女若有所思:太夫人与温留君最亲近熟悉。

    我笑靥如花: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笼络不熟悉的人?而我与太夫人隔着兄长的死仇,她焉能放心我去笼络她最得力的助力?

    侍女不料我突然话说的这么开,呐呐不敢言。

    我披上外纱,这段时间使我明白:

    第一,谢妤绝不是让我来笼络谢涵的。因为我根本不能出自己的院子一步,除开几个侍女外,我的陪嫁全都听命于谢涵。有这种笼络吗?

    第二,我对自己的美貌有些信心,虽未必能与前后列国第一美人的召太夫人与倾城公主相媲美,也是绝胜大多凡俗女子,谢涵一碰不碰我,只有两种可能:他根本不喜欢女人,或者他怕对我产生感情。

    ——他们想让我死。

    我明白了,齐宋有告诉天下他们友好的感情,我便是昭告天下的棋子,但太夫人不放心我,于是给她亲爱的弟弟看管,等时间淡去,好除去我这曾经的仇敌。

    她想杀我。

    这一认知令我心跳加速,两靥绯红。

    但我不能沉浸在这种美好的感情中太久,毕竟我还不想死。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曾研习谢涵性情多年,自然不是白费。首先,无论刮风下雨,我每日煲汤、缝制贴身的东西,我不能离开院子,却可以叫人代为传送。

    ——他看来温柔多情,实则最是薄情淡漠,为人慢热至极,必须一点一点付出自己的温情,才能打动他。

    我不能缝制的太好,我是公主,本来就不该擅长这些,并且他多年喜好已足够表明他并不偏爱完美,反而喜爱缺陷,因而他喜欢那些有些傻的人,他喜爱赤子之心。

    ——有什么比对个要杀害自己的人真心付出还傻的吗?

    我听说治水费钱,献上自己所有的嫁妆;我听说温病缺药,在自己院子的田地种上药材,养的不好,可我已竭尽全力。

    三月如一日后,我让自己渐渐病倒,我好想见他一面,可没人愿意为我通传。

    此时,正是整个温留、北境风平浪静之时,我知道他正带着弟弟、师弟踏青回来,我病得糊涂了,露出温柔的宋四公主骄纵的一面,我拔剑指着院门卫士:我是命令不了你们,可我毕竟是宋国公主,我杀了你们却是不必偿命的。我要见我的夫君,你们谁敢拦我?

    这事儿终于是闹到了他面前。

    他来见我时,我身形羸弱似风吹可散,我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这些无一不透露我的重病,可即使如此,我威胁着那些卫士也只是放狠话,跺着脚始终不曾下手,甚至脚下一个不稳,摔个马大哈在他面前。

    我再一次见到了他,我名义上的夫君。

    他伸手扶在我瘦弱的脊背,轻轻扶起我,我呜呜抱紧他,“夫君——”

    他身体一僵,我低头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却又在一破皮后慌忙松口,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你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我生病了你为什么不哄我喝药?你都不会买一块糖让我甜一甜......

    我哭得泪眼模糊、神志不清,最后只剩呢喃,他轻声叹,将我打横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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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撸后面的细纲,撸了好几天,想不出来,也想不出来宋玉要怎么勾引涵妹,于是我换个视角。

    写番外怪有感悟的,突然撸顺了反派的想法。我琢磨着下次重要人物都要用番外探索一下他们的行为动机和心底世界。

    ps:我要隔日更,请诸位监督我,大家太友善了,助长了我的放纵。我目前工作找好,唯余毕业论文和结业考试,两事我会请假,其余请诸位监督我。

    【1、隔日更】

    【2、有事提前请假,如无天降大事,假期一周内】

    【3、卡文写番外不许断更】

    【4、做不到123请骂我】

    感恩,我真的好想完结,拜托大家了。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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