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429章 第432章

    桑朵拉才不会为谢涵一两句调侃脸红呢, “老师,冷医工最近都在找一味传说中的药材,叫羚羊角, 据说是来自比雍国还要西的地方。他一个医工当然是弄不到的了。”眼巴巴瞧谢涵, “老师你有办法的罢?”

    “有这种中药?”谢涵好奇看霍无恤。

    霍无恤笑了,学着谢涵那样称呼桑朵拉,“美丽的桑朵拉小姐 , 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羚羊不就是胡羊?还记得咱们初见时你和桑米拉小姐骑着的小羊驼吗, 那就是羚羊幼羊。它们不只生活在比雍国还要西的地方, 还生活在比燕召还要北的地方, 主要是要有草原。”

    桑朵拉“啊”了一声,“小羊这么可爱,我居然要砍它的角?”

    “羚羊角平肝熄风效果奇佳, 对高热惊痫患者是味救命药。”

    桑朵拉若有所思,“小羊虽可爱, 但对我来说, 患者更重要。”她“唉”了一声, “我下次回草原看看, 有没有老了或者已经死了的羊的羊角罢。”

    “等你到草原再回来,冷医工怕是已经拿到羚羊角切片了。”

    桑朵拉疑目看霍无恤,“什么意思?附近有羚羊角卖吗?”那没道理冷医工还干看着啊。

    霍无恤抱着胳膊, “医家都有收藏珍贵药材的毛病,我在塞外看到,就弄了几根来, 有一根备着给冷兄的, 要不要跟我去拿。”

    桑朵拉登时笑了,拉他臂弯, “霍将军,你可真是太好了。”

    哪知出去后,人给她说这个:“羚羊角给你,不要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

    桑朵拉反应回来是自己方才拉谢涵的时候,抱着羚羊角笑,“那我祝霍将军与老师早日登科,百年好合。”

    霍无恤脸倏的一红 ,“你中原话还是学的不好,这两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不是这么用的?”桑朵拉笑嘻嘻,“那就是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咳咳咳——”霍无恤差点给口水噎死,白她一眼,“你再不去送,我就拿回来了。”

    桑朵拉这才敛了嬉笑,凑近对霍无恤小声道:“霍将军,我今天有个新发现,咱们温留府新来了两个姑娘你是知道的,宋小姐魏起和梁公主姬云流。今天我好像听到梁公主在为宋小姐追求老师出谋划策。”

    霍无恤脸上的薄红飞快退却,目中露出一丝恼意与锐意,他赞成魏起同来,可不是为了给那人后殿再添一个女人的。

    他欣赏对方武艺,对方竟然肖想君侯?

    须臾,他想回自己欣然于对方前来的另一大原因,对桑朵拉说:“你可认识琴操?”

    桑朵拉连警惕,“除了青牙几个和冷医工,我和琴操姐姐最熟,但霍将军你要做什么坏事,我是不会害琴操姐姐的。”

    女孩子么,玩伴老师有了,总还要找个闺蜜的,琴操温柔耐心,对初至异地的桑朵拉关怀开解,很难不让人对这个知心姐姐心生依赖呢。

    霍无恤不知其中内情,但他敢肯定,他在琴操看魏起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熟悉感,看“飘絮”的那种熟悉感。

    ——睡最野的女人。

    魏起还不够野吗?

    于是他说,“无须你干什么坏事,你既与琴操交好 ,才要把这事告诉琴操。姬云流有坏心眼,虽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但总不是好事,偏偏她身份特殊,我们也一时动弹不了她。魏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恐怕应付不了姬云流的阴谋,琴操聪慧绝伦刚刚好。魏起对琴操有救命之恩,你告诉琴操,好让琴操帮助魏起,这不是让她可以轻松偿还救命之恩了吗?”

    这倒是......

    桑朵拉想了想,又瞟霍无恤一眼,“你可不骗我?”

    “你去打听打听 ,哪一句是骗你的了。姬云流有鬼,那是连应兄都知道的。”

    说完,霍无恤事了拂衣找谢涵。

    不想人已然准备安置,并且没在床上给他备上一套被褥。

    他反应回来这已经不是在赶路了,脸上却露出难过的样子,“君侯今夜要与卑将分床而睡?可是卑将做错了什么?”

    谢涵刚沐浴完,寿春正在给他擦头发,手中无事,便翻着沈澜之送来的一年来文书,闻言,掀了下眼皮,“不是分床,是你回你的别院,我在我的住处。”

    霍无恤噎了一下,走过来自然而然拿走寿春手中的吸水棉布,替谢涵边擦头发边按摩头部穴位,“君侯,咱们一路同行,都是一起睡的,过几日赶路去青灵城,还是要一起,今日分开岂不多此一举、麻烦得很 ?”

    寿春见怪不怪,没了吸水棉布搓发,就去一边泡茶点香。

    谢涵不一会儿就被按的昏昏欲睡,舒服地想要呻/吟两声,虽然对方的话听起来毫无逻辑可言,还是软趴趴唤人加了一床被褥。

    第二日,林武杰前去城外会绿水山的人。霍无恤准备同去,连忙被沈澜之拦了下来,“他们要是山贼倒不妨事,他们要是真是燕军伪装——燕军里见过你‘少冲君’的人还少了吗?”

    应小怜讥笑,“无恤是生怕人不知道咱们要派卧底探听消息呢。”

    霍无恤自知自己干了件大蠢事,挠挠脸。

    林武杰本是既担忧妹妹,又紧张于这次任务,见状也不由缓和了绷紧的脸皮,笑道:“霍将军厚爱,武杰铭记在心。”

    因为谢涵要陪伴霍无恤前去青灵城,因此原本预计在半旬日后的演练提前,他今日早早鼓励了一番林武杰,就观战巡视去了。等林武杰走后,霍无恤四下无事,也就很快赶到演练的颔厌邑与温留城之交的地段。

    等待傍晚,都是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模拟战争,心中对这支平时修河、闲时训练的军队甚为满意,这下便想到了卫瑶,“其实这士兵能这样令行禁止,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姚师傅。”霍无恤说。

    当初卫瑶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沈澜之又心思太多——谢涵既然让他掌了政就不敢让他掌兵,豫侠温亭被分去北境做城守,蔺缺栾殊不够信任,谢涵只能把这支新军托付给原着钦点“天生将才”的霍无恤。

    霍无恤自认为自己在梁国会阳做质子的那些年已经琢磨了很多胜负之道,又得了谢涵给他的天下三大奇书之一的《阴阳兵符》,信心满满以为可以胜任,可等到了以后却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赏罚制定了,大家都奔着赏躲着罚去了,各个在训练中使出浑身解数,反而失去了军队的纪律,等到在规整统一时,已经不那么容易了。

    还是卫瑶给出了方法:方方面面、桩桩件件都统一起来。起床叠被子要一样的方,行军包袱的结要朝一个方向,走路迈步子要一样的齐。

    霍无恤皱眉,“这好像除了麻烦,没有什么其它作用。能帮助取胜吗?”

    卫瑶冷冷道:“阁下可以选择试与不试。”

    霍无恤最后还是试了,效果是显著的,他说:“其实这些繁琐的事情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它们却将纪律渗透到军队的方方面面,使遵守将令与整齐统一刻进了骨子里。于是打架就成了打仗。”

    谢涵觉着有意思,“不错啊,一点点养成的习惯,后面就再也改不掉了。”到底是未及冠就打下顿国的梁国大将军。他偏头一问,“所以你在劝我趁姚师傅心旌动摇收拢他?”

    霍无恤点头,“姚师傅值得。”

    谢涵转身,靠在观战台的围栏上,看天边落日,“无恤,云可以有很多片,日只有一轮。将可以有很个多,大将军却只能有一位。蔺缺、王洋、栾殊或者以后的魏起都可以来操练新军,但最后这三万人的统帅也只能有一个。”

    他语气淡淡,霍无恤却心神巨震,“君侯你——”

    “你和姚师傅都不是居于人下者,”谢涵收回目光,侧头看身边的人,笑了一下,“所以——有你,没他。”

    霍无恤喉头一涩,夕阳的光太烈,几乎亮的他要掉落一滴男儿泪。

    偏生始作俑者还拍了拍他肩头,“不必觉得感动,我不是偏心你,而是因为你才是我可以交付信任的,我也相信你日后会取得比姚师傅更高的成就。”

    更感动了好吗?

    霍无恤伸手握拳捶了谢涵肩头一下,“君侯,你说话这么好听,再多说几句罢。”

    谢涵:“......”

    他上下打量人一会儿,哼笑道:“天都要黑了,快走罢。”

    那厢林武杰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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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有点困,划了点水,明后天来改改,

    上章修了一下(搞不懂自己设计的阴谋为什么要第一章

    原着十穿。

    昊王忽二十六年, 雍国抢夺长河渡口,围城金门。

    期间,叶国三次发兵支援金门, 均被雍大将军蔺缺打的落花流水。叶侯离无法, 上求薛国,薛国方被雍国打破了胆,只作壁上观、默不吭声;下求刘国, 刘国不紧不慢, 嘴上说着好却是迟迟不发兵;东求齐国, 齐国将将嫁了长公主谢涵为雍王后, 正是和雍国如胶似漆的时刻。

    最后,叶朝廷俨然放弃金门 。

    金门城坚守一年,青壮年皆守城而死, 城内皆妇孺,城守不堪压力, 心知金门成为雍城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这时间是拿城中百姓的命去堆的。

    他静坐良久, 留下一封绝笔书, 拿起佩剑意欲自刎殉城。

    待他死后,他的妻儿会拿着他的信笺印信向雍军投降。

    正是这时,城内乡老叩开了他的家门。

    原来他的妻子因知夫君意图, 心中悲伤,流露出来,被城中人发现, 他们结伴而来, 阻止了金门城城守的打算。

    “大人,我的大儿子、二儿子、小儿子都死在雍军的手里。”

    “您叫我们举白旗投降可以, 您叫我们向雍军投降万万不能够。”

    “我等宁可蹈长河而死,不愿为雍国之民。”

    ......

    乡老们的声泪俱下,金门城守左右为难。

    这时城中一游学子弟献计,“金门渡口,有三个方向,一通叶国,二通刘国,三通楚国。叶国弱小,雍国强势。金门在叶国手上,叶国不敢垄断渡口,更不敢顺流攻打刘楚,可在雍国手上就完全不一样了。恐怕现在楚王、刘侯都是没法高枕无忧的。”

    “只是刘侯贪婪,不见兔子不撒鹰,没得到叶国给的足够好处,是不会出兵的。而楚王年前才和叶侯起了嫌隙,现在拉不下脸面施以援手。”

    “齐国一度覆灭后,楚国便是天下第一大国,绝不会畏惧雍军,只要给楚王个台阶下,楚国必然率军前来。”

    城守苦笑,“先生真是敢说。给楚王一个台阶下?哪里是我一个城守给的起的?”

    那学子意味深长道:“城守既然都有给雍国的魄力,为什么不能给楚国呢?”

    城守反应回来,遽然色变,“你、你是说金门?”

    “左右都是拱手城池。可一个是给仇人,一个是给旁人。您大可问问,城中百姓愿意做楚人还是雍人?”

    这还需要问吗?

    “咱们死也不能便宜雍贼?”

    “哈哈哈,这下气也要给雍人气死 。”

    金门城又坚守了一个月,期间城守托那学子前往楚都云门,送去金门城山川城防地图和纳城书。

    私情上讲,楚王子般深恨雍王无恤强娶其表妹谢涵;大计上讲,楚国更不能让金门城落入雍人之手。原本朝中就有不少支援叶国的声音,只是楚子般厌弃叶离反复无常,不肯出兵罢了。

    现在,出兵的理由来了。

    然而原本支持楚国出兵的重臣现在却迟疑了。

    栾殊道:“出兵可以,却还是将金门城归还叶国的好,再让叶国给些其他报酬。”

    有人呛声,“什么报酬比得上金门城,栾大人莫不是不忍心对你那义弟蔺大将军动手?”

    栾殊叹一口气,“本来我们帮助了叶国,令雍国退兵即可,我们只是个第三方,后头有事,雍国也还是盯着叶国 。可我们要是收下金门,等同于让叶国退出这场战事,我国代替叶国与雍国直接对上。雍国花费了一年多的人力物力咬下的肉被我们拿下,这是虎口夺食物啊,雍国必然与我们不死不休。”

    “我国岂会怕这区区雍国?”

    最后,楚子般一锤定音,收下金门城,一则给叶离一个教训,二则到手的肥肉岂能不收,三则他看雍国不爽久矣。

    楚军在金门城里应外合接应下,突兀的某一天,雍军突然发现金门城上插满了楚国的旗帜。

    楚军对雍军发起了猛烈的反包围战,蔺缺败退,传书回国。

    消息传回国内,雍国朝野震惊,霍无恤怒不可遏,“楚国,楚子般,好个楚国,好个楚王子般!”

    他派出三支援军,蔺缺却节节败退。

    太了解了,楚国军师栾殊对蔺缺太了解了。

    全天下都在看雍国的笑话,原本已经向雍国俯首的叶国突然消音了。国内本对这场战争质疑的声音空前浩大,以霍无忌为首的一干保守派本就不同意为一座城池如此大动干戈,耗时一年余,发兵十余万,其中八万精锐,国库粮草都快耗干了,今年偏偏又是个荒年。

    “王兄,算了罢。金门城,真的值得吗?”朝堂上,霍无忌言辞恳切。

    霍无恤眯眼看他,“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

    他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但这个决定还需要一个人的配合。

    “寡人欲往前线,亲征金门。”关雎宫内,宫婢脱下霍无恤宽大的外袍,他挥挥手,宫人鱼贯退出,他大剌剌地坐下,就那么淡淡然道。

    谢涵本在喝着热茶,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霍无恤挪过来少许,拍着她脊背给她顺气。

    好一会儿,谢涵平复下来,白霍无恤一眼,“这么重要的事,大王可否不要用‘您今天要准备吃大白菜’的口吻讲出来。”

    霍无恤:“少见多怪,一惊一乍。”

    谢涵哼笑一声,却说:“我倒好奇,那既游说了金门城守,又游说了楚王的王世奇是何许人也。”

    “你说,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他国的阴谋,专门让雍国和楚国对上?两虎相斗,大多两败俱伤。”

    霍无恤:“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无论如何,他楚子般就是接了这个金门城。”

    他忽然盯着谢涵,“无论是寡人,还是雍国,都必须拿下金门。”

    “因为朝中对您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因为雍国战无不胜的神话不能被打破?那些老世家会趁着你失败对你施压影响变法。雍国的那些盟友会见雍国虚弱转身离开甚至咬你一口?”谢涵笑道:“那您更该知道,没您坐镇朝中,朝中要阻止这场战争的人将会更加肆无忌惮。”

    “粮草,兵器,征兵,哪一个都要您力挺。”

    霍无恤从腰间解下一个墨色金纹的锦囊抛给谢涵。

    “什么东西?”入手怪沉的,谢涵打开一看,神色骤变,正襟危坐,“你想做什么?”

    “古来男主外,女主内。寡人欲外出行军,朝中就拜托王后了。”

    “男主外,女主内”还能这么用?谢涵将王玺推还给霍无恤,自嘲道:“我连自己出身的母国尚不能把控,何况是这才来一年的雍国?王上太看得起小女子了。”

    她一番自怜自怨,霍无恤只有一句话:“寡人先行点兵去了。”便将王玺放在谢涵面前,大步离开了。

    谢涵:“......”

    三天后,霍无恤带着五千麒麟卫秘密出城前往金门前线了。

    他离开的时候,三万雍国精锐将将歃血,五万民兵还没开始征召。

    保守派和主战派还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老世家们影射变法,对霍无恤的执政空前质疑——大王军功起家,也许能做个好将军,却未必能做个好君王。

    谢涵深吸一口气,用霍无恤的名义在其小议事厅召集了两拨人。

    第一拨是其心腹,包括大陵城令苏韫白、中大夫陈璀、大司寇申厘、宫门令厉虎牢等。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王上离开大陵的事情了。战事胶着,王上却三天未召集议事,早已引起议论纷纷,明天就是大朝会,所有人都会知道王上已经不在大陵了。”谢涵坐在万里江山屏风前,把玩着那象征万人之上的雍王玺,对这些她并不熟悉的雍国官员仿佛推心置腹道:“此时此刻,我们当同舟共济,稳住朝局。”

    底下重视礼仪的苏韫白连道不敢。

    陈璀也说:“朝中那些短视之徒必然会说大王小题大做,不轨之徒更会暗讽大王只知战事,臣必然不让他们歪了风向,绝对叫他们知道大王这选择的正确性。”

    “言语辞藻永远只能锦上添花,真正能奏效的只有手上实力。”谢涵自己就是个舌灿生花的,或许是深知这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因此并不喜欢这以巧言令色著称的雍国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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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何况,这几人只是霍无恤的心腹,不是她的,恐怕现在也并不服气她的领导,因此轻轻驳斥了对方的话,以作试探。果见陈璀神色还是恭敬,眼中已露出不满。

    苏韫白垂首问,“不知娘娘说的实力是?”

    申厘和厉虎牢都不说话。

    “兵力。”谢涵直指核心,“厉大人手上不知有宫门卫士几何?朝中有人本来就因为各种利益不愿王上登位的,也有因为变法恨不得王上立刻倒台的。”

    话到此处,她微微停顿,果见申厘神色不少变——这厮果然只关心自己的变法,遂心里有了驾驭此人的计较。

    “因为金门久攻不下,舆情对王上十分不利。如今第一怕有人趁机篡位。第二怕有人扯战事后腿。

    那么第一要做的是把兵力握在手上,保证无人可以改天换日。

    第二,征兵、粮草、兵器这些要紧事务都掌握在咱们的手里 ,保证无人能影响王上在前线发挥。

    第三——”

    她一双妙目转向陈璀,颇具威严的脸上露出个信任又赞叹的笑来,赏个甜枣道:“掌控舆情,保证全国上下一心誓要拿下金门,这是陈大夫擅长的事情。”

    王后娘娘不愧是齐国前执政公主,绝非绣花枕头,传言听的再多,也难比如今亲眼见证。陈璀已在刚刚对方话中相信了谢涵的能力,因此这样人的称赞让他尤为得意,点头道:“臣早有一计,只可惜还来不及献给大王。

    国人被前梁国欺压多年,几乎打断脊梁,最重尊严气节。只要让他们知道天下人都在嘲笑他们比不过楚国,楚国拿金门就是瞧不起雍国,笃定雍国还不出手。再让他们看到昔日弱小仰雍国鼻息的小国仗着楚国撑腰敢和他们叫板,国人一定暴跳如雷。如此,可上下一心。”

    刚开始怎么没说这些啊?谢涵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瞥的在等夸赞的陈璀心虚后,笑道:“想必陈卿已有妙计?”

    “第一,楚国有商队在我国贸易,让他们做些犯众怒的错事并不难。”

    “第二,杞国小国,薛国也早对我国俯首,让这两国公然违背我国,必然和一巴掌打在脸上没什么区别。”

    “善哉。”谢涵这回是由衷地笑了,她觉得这陈璀果真是个人才,“那我便把一切交托给陈卿了。”

    第二件事则是征兵、粮草、武器、沿途输送的事儿,有了全国同仇敌忾后,至少不会有人明面上在这些事儿上唱反调,却怕暗中动手脚。

    “咱们不要求干这些事的全是咱们的人,但至少应该每个部门有那么几个要紧职位的人是我们的,免得被蒙蔽了都不知道。这就要撤换几个人下来了,最好在刚刚掌控舆情的事件里能除掉几个,王上早在各部门底层都安插了人 ,只是可惜没有机会上去,现在咱们就给他们制造机会。苏都令,你为大陵令,当配合陈卿行事。”

    苏韫白还没说话,陈璀已然冷哼一声,“恐怕苏都令眼高于顶、目下无尘,是不愿做暗中害人的事的。”

    谢涵眉梢一挑,竟不知这二人关系这样差,但现下可不是避免朝臣联合的时候,而是要戮力同心的时刻,因此问道:“都令可有为难之处?”

    苏韫白摇了摇头,“一切以大王为先。”

    看来就是为难了。谢涵看向申厘,“大司寇掌邢狱,应能一道处理。”

    接着是大陵防守问题。

    “守宫卫士共计五千。城门卫士考虑在两万左右,为师家掌控。”厉虎牢道:“王上多次想要收回大陵的兵卫权,可惜这是先王铁令——若无谋逆叛国之罪,师家可掌大陵兵卫权五十载。”

    谢涵如今已然知晓霍无恤当初就是被师无我蒙骗回都才被抓起来遭了大罪。即便霍无恤不追究,如今他继位,师家想必惶惶不可终日。

    先雍王留下这道诏令,是为了保住他的心腹师家?抑或是为了牵制霍无恤?

    谢涵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她来雍国一载未到,且被齐国送出来联姻,颇有些心灰意懒的意味,又忖着霍无恤会防她干政,因此对雍国官场丝毫不关心、不了解,如今颇有些抓瞎。

    现在了解到的消息,好些还是她当齐国公主的时候知道的,既陈旧又缺乏准确性。

    她苦恼地按按额头,大致定完总体方针后,就让几人赶紧的,给她灌输些国内 、城内错综复杂的关系。

    等稍有些思绪后,她见了第二波人。

    第二波则是如今朝中权贵、氏族大家,入室内见到谢涵,皆或怔愣或皱眉。

    但没等她们说话,谢涵先开口了,“王上已前往京门前线,兵贵神速、兵者诡道,避免消息走漏、军情延误,是故秘密前行。诸位皆是我国中流砥柱,明日便是大朝会,为防止王上骤然离去引起朝野不稳,故我特召诸位来商议后续。”

    说完,她把手边一块玉玺往前推了推,虎头金身——雍王玺,她起身一拜,“夫妻一体,王上临走前 ,以国相托,可涵初来乍到,唯恐遗漏什么、错判什么,最后辜负王上信任,还请诸位帮我。”

    好嘛——

    什么都让她说了。

    无论是想皱眉问“尔者何人、胆敢假传王令”的,还是大惊失色呼“大王在哪、竟然离开了”的,又或是叹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王冲动矣——”的,再或是鄙夷“大王糊涂,岂能将社稷交给个女子的”.....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开口,皆起身纷纷避开谢涵的礼,“王后娘娘言重了——”

    “臣等分内之事。”

    “我等分所应当。”

    ......

    不等他们谦让几句完,谢涵便又说话了:“师家主可在?”

    “臣在。”师无我一身青衫,面貌儒雅,不像个守城将军,倒像个翩翩文士。当然,绝没人会小看这青衫文士。

    “王上离都,城守防卫就全交托给师家主了。”谢涵言辞恳切。师无我颇有些诧异,他以为谢涵会敲打他,或是借机分走他兵权,虽然守城将官遍布师家子弟,撤不撤下他都是一样,但也不会上赶着让人找他麻烦,自然恭敬点头,“臣必不负娘娘嘱托。”

    谢涵原也不是要通过这一面搞什么动作 ,只是见一面了解一下百官性情与相互关系,并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免得明日一大早生出什么波澜。全是一大堆推心置腹的嘱托,好像她有多么信任这些人,若是年轻个十几岁几十岁他们心中恐怕就满是“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了,可惜现在他们都不是小年轻了。

    第二日朝会,阶梯尽头是雍王王座,旁边放着把华贵精美的交椅,谢涵坐其上,受百官朝拜。

    因为昨天通过气的原因,没什么人对谢涵的出现表现出异议,纵有那些消息不灵通的,见他们主子或是旁人一脸平常,也熄火下来。

    谢涵把霍无恤离开的事儿郑而重之地昭告出来,见几个老臣一副要倚老卖老的样子,赶在他们前面开口,“是非如何,现在谈论毫无用处,些许牢骚废话,老大人们大可回去对自家婆娘说去。

    如今朝上要议的是怎么赢了这场金门之战。王上御驾亲征,若这仗我们败了,那雍国的脸就丢尽了,薛叶召之流也会蠢蠢欲动,背后戎狄族更会俟机发难,诸位大人想必比我一个妇道人家更明白这一厉害关系。

    王上知道要赢这场仗,不是靠他,而是靠各位戮力同心,因此才能安心离开。那么我现在只有一句话,谁若阻碍此战,情同叛国,谁能助力此战,裂土封侯!”

    她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巧的是宫门外传来急报——楚国质子因为抢个女人有了口角,激愤之下杀了一个西家嫡支子弟。

    西家乃是除师家之外雍国第二大世家,西家家主西勐牡性情刚强傲烈,闻言勃然大怒。可那毕竟是楚国质子,西家子弟打不得杀不得,只能缚了人送上朝来请王上决断。

    而现在王上不在,只有位王后。

    那楚质子乃楚王子般堂弟,从小一块长大,情分不比寻常,可惜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偏还生着一副会得罪人的骄纵性子,楚子般想给他爵位也使不出力。

    二年余前他得罪了国内几个巨头,正巧那时楚国和雍国定下了盟约,而那时楚国与雍国关系还算不错,楚子般遂派他来大陵做质子,既能躲过国中报复,三年期满回去也算有功,可以顺理成章给个爵位,好让堂弟一辈子衣食无忧、封妻荫子。

    可惜他想的好,却不知随后雍楚关系急转而下。

    楚质子既然与楚子般从小一块长大,也便与谢涵有过总角之交。被捆缚上来时,看到谢涵一点也不害怕,犹有醉意,气定神闲,带着楚人特有的骄傲嚣张,“区区一个西游记,竟然上动朝会?诸位大人还真是空闲啊。”

    本来还想着大事化了的保守派心里听了都不舒服,更遑论西勐牡本人了,简直怒发冲冠,恨不能冲上来灭了这厮。

    谢涵在上首问:“楚质子何故杀我国子民?”

    楚猎骄答:“意外尔。”

    “你胡说!旁观人说你整整打了游记一刻钟!哪有这样的意外!”押人上来的是西游记族兄,地位却不比西游记,唯恐其死了惹祸上身,眼睛红的比死了亲兄弟还难受,瞪着人,目眦欲裂、浑身发抖,膝行向西勐牡,“家主,你可要为游记报仇啊!”

    西勐牡握着剑,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楚猎骄,嘴上却斥责那西游记族兄,“娘娘在上,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王免瞥一眼谢涵,见其露出颇为头痛之色,又很快板起脸孔来,她从上首走下来,“意外?”嘴上冷笑一声,手上提着着雍王剑,“那想必我一不小心没拿稳,砸到质子脑袋上,也便是意外了?”

    楚猎骄微怔愣,“表姐,那个西游记该死。”

    “我雍国子民的生死,轮不到阁下决断。”

    眼见谢涵冷酷无情,楚猎骄犯犟了,“杀便杀了,诸位还要本公子给他偿命吗?”

    分明是因为一个王室子一个世家子身份不同,谢涵却问:“楚质子是欺辱我国不敢对楚人动手吗?”

    “是又怎么样?马上就是三年之期,待我回国还能替雍国在我王面前美言几句!”

    谢涵素来知道楚猎骄激不得,没想到陈璀这么有本事挑了他做筏子,因此步步激他,果令他口不择言。

    等他话音落,满朝堂都是怒目之色。说实话,即便是保守派里,雍人也没几个软骨头,都是脾气大的主。

    “大可不必!”谢涵重新坐回上首,“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今日我杀你不是因为楚国趁人之危夺取金门 ,而是要天下人知道无论何国人都休想欺辱了雍人不付出任何代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来人啊——将楚质子拖出去,游街斩首!”

    楚猎骄终于色变,“表姐——”却很快被捂了口鼻拉下去。

    西游记那族兄对谢涵砰砰砰叩头谢恩,作为都城外大营统领的西勐牡终于站出来支持谢涵,“没人能欺辱了雍人不付出任何代价,想要逃脱除非老夫握不动剑。”

    下朝后,谢涵留下陈璀,陈璀自然不会说他还没安排好人,就发现楚质子捅了大娄子,连忙撺掇西家子弟将人送上来,而是小声说道:“臣下安排的楚商队晚些会劫法场救了那楚质子出去。”好不容易看到人遭了报应,却又偏偏被人逃了,这比一开始什么公道都没有更叫人火冒三丈 ,何况——“法场归师家管,西将军必然会对师家主有芥蒂。”

    谢涵欣然点头,复又疑问,“那楚质子是自己要杀西游记的?”她印象里的楚猎骄虽然脾气大且无脑,却没有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这就涉及陈璀安排人劫法场的另一目的了,他越加小声说:“楚质子杀西游记,不是因为二人争抢歌女,而是因为西游记说那歌女肖似娘娘你。”

    谢涵面色转瞬阴沉,“好。我知道了。”

    事情出现过于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主战派激起主和派血性的手段,但是王免观谢涵种种又实在不像。没等到想明白,谢涵召见了他。

    她问了他一个问题:“王相三朝元老,过的桥比涵走的路还多。涵有些事想不明白,想听听王相的心里话。”

    “老夫年纪大了,耳目昏聩,只怕不能为娘娘分忧,只能说些无谓的话权做安慰。”

    谢涵当然不会把这些话当真,“王相说,抢夺金门究竟是对是错。”

    王免莞尔,“娘娘白日说的每一句话都这么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免以为娘娘不会有这种疑惑。”

    “无论心中有怎样的疑惑,王上将一切托付给我,在说出口时,我便是金口玉言,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否则底下人还怎么做事?”谢涵失笑,“不怕王相笑话,我强撑着罢了。”

    王免感叹一声,“免第一次见娘娘,还是十几年前梁武王四十大寿的时候。”

    他的话勾起谢涵一丝少年情怀,思绪不禁在刹那飞往遥远的天际,那时自然是她一生中最志得意满的时刻。

    倒是王免又说了下一句话,“那时梁国独步天下,谁能想到现在天下已无梁人了呢?夺取金门城的好与不好,在免看来其实是相对的。对大国雍国而言,不见得是好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张牙舞爪必引发覆灭,说句不中听的,便如当初的梁齐一般。

    可夺取金门城在遏制刘楚叶上必然是好事,若有做天下霸主的想法,这金门必然是花费任何代价都该拿下的。这世上无论做任何事都有风险——成王败寇。

    对与不对这个问题其实不对,应是值不值得。

    王上雄心壮志,对他而言,夺下金门城必然是值得的。可王免已经老了——”他自嘲地摸摸发白的鬓角,“好像早就失了这壮志,只想偏安一隅,因此一直不支持王上夺取金门。但是 ——”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这一切在王上御驾亲征的时候被粉碎了,就像娘娘你白天说的那样,事已至此,纵是败了也没有一隅给人偏安,雍国必须胜利。

    免知道娘娘在担心什么,您放心,粮草、武器征兵这些事儿 ,免是做惯的,大部分主和派免也会去游说的。”

    “一切拜托老丞相了。”谢涵喟然一叹,这世上大多做到丞相这一官职的人,已经不会包藏太多私心,而会将国运当作他最重要的事。

    她瞧着人离去的背影,心想那些嫌弃霍无恤是个只知战斗的武夫的人真是天真,难道以为对方只是为了打仗前去的吗,他还是为了逼那些并不坚决的主和派一把。

    另外,楚猎骄逃了。

    楚商嚣张!

    当时楚猎骄杀西游记的事在陈璀的推波助澜下闹得很大 ,几乎都中人尽皆知,现在杀人凶手竟然就这样逍遥法外了,雍人咽不下这口气。联合楚国虎口夺势抢夺他们花了一年多的人力物力打下来的金门城,一时间主战气氛火热。

    谢涵则是发书向楚子般讨要个说法,还告知其他几个友邦不许收留楚猎骄,至于结果,则是后话,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在王免和西勐牡的高度配合下,举国人的同仇敌忾下,征兵、武器、粮草有条不紊地送往前线。

    谢涵在心里默默念着霍无恤一定要胜,否则她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便毁于一旦了。

    所幸这厮无愧于他军/功/起家、战场封□□头,一到前线就扭转了战况。

    可惜雍国、楚国都是大国,不是一战能决胜负的,随后是旷日持久的对峙。

    一封封奏报如雪花般飞往大陵上空,谢涵心中有了不详的感觉,她以为数月、半年就能解决的金门,似乎进入一场两个当世强国一决雌雄的转折点。

    楚国地大物博、底蕴深厚、水土丰茂、仓廪充盈,它拖得起;雍国虽然也不差,可比之天下第一大国还差了些,遑论去年是个荒年。

    更糟糕的是,十几个城池遭了蝗灾,莫说补充粮草,甚至还要救济,饿殍遍地。

    霍无恤这个时候送书来,要兵要粮。

    谢涵瞧着国库余粮,不吃不喝,还够供给前线两年,又或者是供给前线一年加赈灾。她不知道这场仗还要持续多久,只能下令节衣缩食,在她思考是否赈灾时,一个城池当先起了暴/动。

    谢涵不敢再犹豫,先派西勐牡前去镇压那座城池乱民,随后开粮仓接济其它城池百姓。结合征兵的要求,她将这几座城池的青壮年全部编入征兵,送往前线。

    至于剩下的老弱妇孺,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稍微给几口吃的,让他们饿不死就是了。

    只是这样的征兵质量就参差不齐了,质量不够意志凑,到底是快要饿死的一群人,谢涵拿吃饱喝足在前面引诱,便有了不一样的精神面貌。

    至于其它——

    “王上啊王上,您常吹自己能点石成金 、聚沙成土,必是能将这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土农训成天兵天将的罢。”谢涵诚心祈祷。

    西勐牡虽然对这群刀都没提过又面黄肌瘦的兵仔极看不上眼,但在谢涵给他看了国库粮草后就闭上了嘴巴。

    可这还不够,谢涵看着粮仓发愁。

    可她知道其他什么时候都能向外国借粮,这个时候绝对不可以,等同于猛虎受伤将自己的虚弱暴露给森林里环伺的猛兽,绝对会被分而食之。

    那就只能向各大世家借了。

    这不是个好做的工作。

    她先以身作则,第一削减宫中用度,第二拿出她一半的嫁妆来给了苏韫白,“我是齐人,没什么铺子田庄,只有这些身外之物,倘若大举购买,楚国就知道我国无粮,必然会再撑一口气死死拖住的。只好请令兄给个方便、暗中采买。”

    苏韫白张了张嘴,可他当初决然离家惹得兄长大怒,怎么也不可能送些粮草过来,只好说:“小臣家中也还有些金银俗物,与娘娘一道。”

    “韫白——”谢涵感动,末了又找来陈璀,“折算我嫁妆和韫白家底的事,暗中进行,但要让人知道的‘暗中’。”

    说实话,这些消息传出去的时候,雍国臣民是震惊的,都说齐三公主贪权,在这半年间的种种虽让他们佩服王后手腕,却也相信了这传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王后娘娘着实喜欢铲除异己。

    可现在他们不禁回想,王后留恋权位,却从不曾假公济私给自己谋福利、肥己身,甚至没有帮扶齐国,而是一心一意稳固朝野,做前线的坚强后盾。

    王免当先捐了珍珠金物出来,他不愧三朝元老、狐狸成精,很清楚谢涵目前的想法,比之谢涵的‘暗中’,他则是大张旗鼓,恨不得所有人知道。

    霍无忌、西勐牡紧跟其后。

    霍无忌:“真是羞愧,王嫂嫁入我国,竟是要您出自己的私库,这在民间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臣弟思来想去,不如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凑一凑手,王嫂收回自己的东西罢。”

    “什么你啊我的,自我嫁来,咱们便是一家人,如何要分的这么清楚。”谢涵笑道:“你们有心为国,难道我便眼睁睁看着,你王兄那小气鬼回来一准骂我。”

    “他敢?”霍无忌笑了,“王嫂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他若是怨您,我第一个请母后族老骂他!”

    接着雍太后也捐献了部分嫁妆,“老妇是不知道那金门城究竟有什么魔力,惹得大王要花费这么多人力物力,但情况已经这样了,老妇也不能袖手旁观。”

    紧接着几个氏族也纷纷捐献,或多或少,聚少成多,竟是有往常国库两年的收成,折合起来能打一年的金门,谢涵既高兴又暗忖:这些世家们可还真是家底丰厚,捐出来的总归只是一小部分,剩下的岂不是够打好几年金门?

    她当然不会去榨干氏族,只是......她轻托下颌,“要是后面还不够,找几个肥羊抄家就好了。”

    没等她想几个备选人物,霍无恤又来信了:除栾殊。

    谢涵捏着信纸哼了一声。她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雍国无论人口粮草都拼不过楚国,优点则是兵勇将猛,最宜速战速决,可那栾殊却坚壁清野、拒不出战,设三条防线、稳扎稳打,一副能当十年缩头乌龟的样子。

    楚人傲烈,想来是不愿当缩头乌龟的,都是栾殊强压着的。若是除了栾殊,想必能为打破对峙。

    可楚子般甚是信任栾殊,哪是那么容易除的。

    谢涵来回踱步,第一思考楚子般的性格弱点,第二想他信任的那些人何人可以利用,第三琢磨目前楚军构成。

    偏听偏信重感情,过于骄傲拉不下脸面。偏听偏信则能威逼利诱他爱重的那些人进言,第一是韩斯,第二是豫侠,第三是白炽灯,哦——再加个宠姬兰姬。

    骄傲——按她对楚子般的了解,想必也喜欢一战决胜负,而不是遥遥无期的拖延,只是对栾殊的信任暂时占上风。

    她唤来陈璀,“我要你派人去云门散布谣言,栾殊曾经输过大王一次,因此面对蔺缺能陈胜追击,面对大王却不敢应战,这是心中畏惧的缘故。”

    随后写了封信给豫侠,“多年不见,足下安好?十二年前,齐都扶突......”她曾在阳溪君家仆打杀当初的田部吏豫侠的时候顺手救过对方,又在后面将人带在身边编入队伍,不想派人去一趟云门,一去不回头,彼时她和楚子般感情正好,互相撕了一顿也便罢了。但那了的是她和楚子般之间的事,不是她和豫侠之间的。

    “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叛出之罪,可曾负荆?”

    “涵现在也无需这些,只有一个要求,听闻楚王有意撤换军师栾殊,万望勿要撤换。”

    信送出后,她便闭目沉思,豫侠是什么人她还不知道吗?耿直如他,宁愿自尽,也不会因私废公。

    至于白炽灯,对方好像忘了南施是怎么死的了。归根到底,只是想纠正楚子般的偏听偏信,可对方现在却固执地听信栾殊的一家之言,几乎要拖垮国力。楚国周遭,难道只有雍国吗?北面的刘国也是虎视眈眈,为了和雍国杠把虚弱期暴露给刘国真的好吗?他忘了南施的遗愿了吗?

    做完这些,谢涵老神在在。

    果不其然,一月后,楚国召回了栾殊。

    然而,一语成谶——豫侠将谢涵对他的要求原模原样传给了楚子般,随后在云门家中自尽了,送回一封致歉信。

    时间过去好久了,谢涵印象里的豫侠已经很模糊了,是方脸还是长脸?总归不是可爱的圆脸,那一板一眼的性子配上娃娃脸该多可怖啊?

    好像被自己的想象中的画面惊笑了,谢涵捏着信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一阵惘然,她将那信纸随手抛进香炉里,一点点燃烧成灰烬,就像记忆里那呆板木讷又大义凛然的影子,随风而散、了无痕迹。

    至于对方信里说的,楚子般是因为燕襄欺骗他向齐国施压能逼齐哀王重立她为太子,才会出兵扶突这些话,她就当从来没听过。

    一些没意义的话,就算是真相,又有什么所谓?

    她现在关心的是对方信里为了赔罪透出的另一个讯息:

    她使计希望栾殊长留战场的事被楚朝廷发现,楚朝廷送了她一个回礼——策反雍国西部大后方已经臣服的戎狄部落。

    她想了想,传讯下去找一个人。

    一个不久前才名动天下的人。

    雍国暗探天下闻名,旬月不到,她面前就坐着一个娃娃脸的学生。

    “王世奇?”谢涵好奇,她瞧着人可爱的相貌和腰间佩剑,轻笑了一下,才等对方放松片刻,旋即疾言厉色,“去告诉沈澜之,若果不想他们召国挑拨楚雍、引发金门之战的消息传出去,立刻派兵助我镇压戎狄族。否则楚王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他国也会知道北方横卧的不是抵挡胡族的长城,而是对中原虎视眈眈的恶狼。”

    召国一直淡出中原,一心和胡族掐架,几乎让人忘记了它的实力几乎攀升大国,而非之前的一个中等国家。

    王世奇想好很多种对策,没成想雍王后不只完全知道他背后的一切,还直截了当说出来,没给他一点辩论的机会。

    嘴角僵硬片刻,他只能拱手道:“必将消息转呈寡君与丞相大人。”

    王世奇走后,楚猎骄的信息到了,他原本想直接逃回楚国,然而沿途雍兵怎么会算不到他回国的路,一早堵好了,只能绕路。

    这一绕,就绕到了薛国。

    薛国早就对雍国俯首称臣,按理说应该抓了楚猎骄送到大陵,若实在怕得罪狠了楚国,最不济也该驱逐楚猎骄或者赶他去他国。

    然而事实是薛雪不仅收留了楚猎骄,还将其奉为座上宾。

    见微知着,谢涵召集群臣商议,“看来列国都对我国这一仗没有信心。”

    “楚国领土比雍国方圆大了一千里,持久战会先拖垮哪个国家毫无疑问。”王免叹息,他管着兵粮,体会尤为深刻。

    “楚国猖狂,策反我国后方戎狄族,我们也该给楚国周边放放火了。”谢涵撑着下颌,“众卿以为哪个国家最合适?”

    “刘国紧靠楚国,按理说最合适,可它同样也和我国挨着,而且实力不在我国之下,只怕它想做黄雀,金门对它也大有用处。”

    “齐国、”下首人偷看谢涵一眼,见其殊无异色,接下去说道:“齐国和我国隔着一条带,离金门又远,出兵楚国又近,应是最合适的。”

    谢涵点点头,“那雍国能拿出什么说服齐国呢?”见说话人一脸讶然,不禁气笑了,“想空手套白狼?就算我是齐国公主也没那个脸面?哪个嫁出去的雍国公主要雍国白出兵出力,你们能乐意?”

    接着,她又晃了晃羽扇,“不过盟友之所以盟友,很多时候也不能太在乎得失。我会去信尽量说服王弟的。”

    谢涵拿什么说服谢漪呢,第一摆事实讲道理。

    楚国南面是黄江、是百越族,不会对其构成影响,绝不会帮助楚国,东面是瘴林沼泽,西面是巴蜀之地,都不值一提,北面是刘国,东北面是齐国,西北面是雍国,只要刘齐不出手相帮,它就孤立无援。而只要齐国出手,有雍国在牵制楚军主力,齐国只要面对残兵即可 ,届时拿到多少地都算齐国的。

    第二则是顺手欺骗一波——刘国已经同意出兵楚国了,到时候他们吞一部分楚国的地,可别怪她没照顾自家人。

    第三则给了个诱人的条件,她毕竟在齐国经营多年,即便远嫁,在齐国也有的是人手,足够谢漪焦头烂额,只要齐国出兵,雍国得胜后她就把这些暗桩全交出来。

    谢漪果然欣然同意。

    原着十穿2

    金门之战楚国大将军乃白氏中流砥柱, 是白家主的胞弟白玄鱼,最擅长突击战与正面对决。他性情刚烈,一开始是敬重栾殊的,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与雍国的每日骂战, 再看着日渐减少的粮草写着一封封催粮的信,就渐渐不能忍受了——

    军师谨慎过头了。

    两国都是离开故土,深入叶国腹里, 粮草供给哪有那么容易, 他们想拖雍国, 也要看他们楚国拖不拖的起。

    即便那位雍王是天下闻名的猛将, 也不用如此畏之如虎罢。

    楚国不曾和雍国大规模对上过,白玄鱼也从未和霍无恤一决雌雄过。霍无恤让人在楚军散布流言:什么常胜将军,雍王哪有那么厉害?只是对上的刚好是蹩脚的对手。偏偏那雍王为了自己登上王位, 大肆鼓吹自己战绩,早就言过其实了。

    在栾殊走后的第十天, 白玄鱼眼见雍国炊烟渐少, 发出半夜急攻的命令。

    雍营之前就做好了干粮, 这两天都是熬点稀粥, 配着之前的干粮吃,下令哪一天楚军攻入,哪一天再开灶大吃。

    因此, 在楚军半夜奇袭的时候,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干完吃顿好的。

    白玄鱼知自己中计了, 但他久经沙场, 很快稳住,镇定自若地指挥兵卒厮杀。奇袭不成, 也是势均力敌地对决,谁又怕谁呢?只不过场地是在对方营里,小心些,拿奴隶先在前头试探陷阱就好了。

    霍无恤站在城楼上,见楚军几乎在半刻钟内就恢复秩序,终是感叹一句,“果然不是废物!”

    蔺缺小心翼翼问,“大王,是否用第二套计策?”

    霍无恤摇摇头,“寡人以为这白玄鱼好大喜功、急躁激进,现在看来也是粗中有细,急中亦稳,佯败恐怕会被他看出来。”

    “寡人要他癫狂,不能看清。”说完,霍无恤就带着宝剑下城楼。

    王旗醒目,麒麟卫一身玄衣,簇拥着为首的人,加入厮杀,霍无恤振臂一呼,“儿郎们,冲啊——拔帅旗,千金赏;斩帅头,万户侯!”

    他中气十足,提气一呼,几乎响彻半个战场,白玄鱼在火光中看到那在万人中央的人物,不得不感叹,有些人天生就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

    霍无恤杀人如切菜,极快地突进,雍军在他地带领下受到极大地鼓舞,原本的势均力敌瞬间化为雍强楚弱。

    白玄鱼心中既忧且喜,忧的是战场形式顷刻变幻,喜的是这位雍王多年在战场浸泡恐怕这时已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竟似个先锋般挺入他们队伍。即便人性如他们大王,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他暗中吩咐,尽量活捉雍王——只要抓了雍王,这场仗便能不胜而胜;若能俘虏雍王回云门,该是多大的荣耀。

    楚军主力宁可左右两翼被射杀,也逮着霍无恤包围,雍国将官忧心如焚,上来援救。霍无恤似乎反应回来这一点,王旗渐渐往后撤退。

    楚军急忙加大攻势,奈何麒麟卫着实训练有素、以一挡百,千军万马中也能好好掩护霍无恤撤退。

    白玄鱼徒叹息一声,心中疼惜刚刚浪费的兵卒。不想正这时,一支箭矢撕裂苍穹,那王旗倒在军中,眼角余光遥遥撇去,只见那穿黑金披风、带墨玉军盔的人正晃了晃、栽下马去。

    他不敢相信世上有这样好事,定睛看去,霍无恤已被他身旁卫士放在自己马上,急遁而去。

    天赐良机,失不再来。

    他立刻大喝一声,“雍王已死,王旗已倒——”

    旁边卫士再□□复,声音传出去老远,雍军闻言,心中散乱,雍国将官更是惊惧,原本的大好形势转瞬溃散。

    蔺缺指挥部分人殿后大队人马都掩护着霍无恤遁走。

    白玄鱼立刻指挥人马追击,“夺雍王尸体者,记特等功!”

    ——“披黑金袍者为雍王!”

    抱着霍无恤遁逃的卫士霎时扫落其披风,飘落在地的黑金袍转瞬为马蹄碾踏成泥。

    ——“戴墨玉盔者为雍王!”

    箭矢密集而来,卫士扔了霍无恤头盔才让飞箭没了方向,勉强松一口气。

    一追一赶中,天边已渐显鱼肚白,天光渐亮。

    白玄鱼看周遭地形,仿佛进了个山谷,周遭密林,树木茂盛,他警惕之心顿起,勒马挥手。

    已是春日,一阵东风起,如情人的手指拂过面颊,吹面不寒杨柳风。

    白玄鱼却觉一阵寒从脚起,不知缘由的,可危急之时的直觉救过他很多次,他不再犹豫,赶忙撤军。

    不远处,霍无恤和蔺缺站在一侧峰顶,霍无恤眉梢一挑,“他倒警醒,提前射火箭罢。”

    至于那卫士保护的尸体早被丢弃在地。

    四周火箭冲天而下 ,周围山谷易进难出,东风一过,星星火把燎原而起。

    惨叫声不绝于耳,烈火焚身,苍翠山谷有如人间炼狱。

    这回换楚军掩护白玄鱼,所幸他发现的早,又留了一半人马策应,才不至于全军覆没,可被救出来时他已是狼狈不堪,须发皆被燎了大半,一路逃到金门渡水畔,而原本栾殊设置的防线陷阱,全被捣毁,想渡水回原来的大本营,已是不能。

    若在此处扎营,便是直接暴露在雍军眼皮底下。

    白玄鱼强忍着烧灼痛和心中惊惧开始思考,四周地形他早已考察过,有两处可以暂做营寨。

    一处高山地势高耸,和下方山道可以互成犄角,既不至于因孤峰被断绝粮水,也不至于因山道平坦无险可守,后方还有密林可以躲藏,但刚被火烧大军,他此时也怵这树木茂盛的密林。

    另一处在反方向,是十里窄道,其中一里更是窄小仅容两人并肩而过。这道上,任凭千军万马,最终施展出来也就十分之一的人数。可这样地方躲进去,敌方攻进来困难,但他们想再出去也不容易。尤其若被前后堵住,就困死了。

    雍军紧追不舍,白玄鱼心思电转,很快下定决心,往一侧高山而去。他指挥迅速,派三分之一人马上山扎营,留三分之一人马在山道挖沟濠,剩三分之一人马隐匿入山林。

    霍无恤纵马赶来时,楚军已只剩三分之一人马在下,而这三分之一人马还随时可以往上爬、往后退。

    那么——

    他岂有放着人成气候的道理?立刻率军绞杀,楚军跑的快,一半上山,一半后退,雍军斩首的不多,却将十万楚军分成山上、林中两个部分。

    随后他就不再追击,而是留下五万军在此地驻守,不许山上密林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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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上由白玄鱼率领,密林中楚军由其副将花如是带领,早在分开前他就和对方商量好万一被隔断的对策——届时以飞云响箭为进攻号令,以摇旗为撤退号令。雍军留在这里的只有五万,而楚军两相叠加有十万,只有一上一下夹击,必能打的雍军落花流水。

    可白玄鱼却没有动,他不信霍无恤猜不到,他已经折损了一半兵马,不敢再赌。

    他虽不大举进攻,却不断派游兵小范围骚扰山下五万军,花如是有样学样,折腾得驻守此地的将领不胜烦扰,兵卒不得休息。

    终于在这样的情形下,白玄鱼和花如是取得了一条联络密道。

    白玄鱼第一要做的,就是向朝廷请罪并求援军。

    雍军有二十万,楚军原也有二十万,这一战就折损了十万,至于雍军,白玄鱼在高地眺望,约莫仅少了万余的样子。

    消息先一步传回雍朝廷,自然是群情激越,虽则百姓已是一个个面黄肌瘦,仍觉咬一咬牙勒紧裤腰带,可以再为前线将士送一份粮草。

    而谢涵也收到了一条霍无恤的奇怪要求——泄露送粮的粮道给楚军知道。

    她眼珠转了转,却想了另一件事,找来王免:“老丞相,我猜现在楚朝廷一定后悔召回栾殊了,咱们得想个法子避免。”

    “我与栾殊倒还有些交情,此人中正平和,却并非没有傲气,陡然被从战场上召回国都,心中只怕有芥蒂。而楚王性情骄傲,是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只要让栾殊拒绝一次楚王的邀请,楚王就绝对拉不下脸面来请第二次。”

    王免笑了,“老朽先行让在楚国的探子宣扬:假如不是楚王一意孤行,召回军师,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金门之罪,皆楚王一人之过也。”

    “现在金门前线的战况不容乐观,就算栾殊想去力挽狂澜,也要提出些要求,这提要求的最好办法就是拿乔拒绝,只要我们加大火候,让对方在这时候拿乔过度,就能激怒楚王了。”谢涵摇着羽扇轻笑,端是运筹帷幄、优雅从容。

    王免看看外面春寒料峭,深觉齐人爱附庸风雅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娘娘对楚王甚是了解,臣提供些人手,具体方案还是需要娘娘计议。”

    “人手?”谢涵摇了摇头,“虚假阴谋还是不要了,栾殊不是蠢材。传我凤令,备厚礼前往楚国赠栾军师,诚聘栾子为我国军师,他楚国让明珠蒙尘,我国却不会。”

    光明正大的离间计,就算知道是离间计,几个君王能不在心中起嫌隙?楚子般胸怀不错,那谢涵就再加一个筹码,她在给栾殊的一箱明珠中,放了雍军送粮的路线图。

    一个月后,大张旗鼓的雍国使节进入云门城,这个时节的雍国使节,怎不叫楚朝廷上下的眼睛都粘在他们身上,不想他们不拜楚王,反而将重礼送到栾殊府上。

    栾殊当然不会收,反而将人堵在门口。

    但那使节打头的却是名声在外的雍大夫陈璀,他只说了几句话,便登堂入室,“娘娘知栾子定然不愿相信我们是诚心请您任我国军师,只是使离间计激怒楚王罢了。所以,娘娘特意准备了礼物作为她的诚意。”

    栾殊望着几个大箱子的金银珍珠,不动如山,不料陈璀再出手,就让他遽然色变——那是一张雍国半个月后押运粮草的详细路线图。

    “你疯了?”他惊呼,“她疯了?”

    “娘娘说,栾子值得这张图,如果栾子愿意,就和粮草一起前往前线。如果栾子不愿意,以您的人品,不会收下金银,自然也不会收下这张图。”

    栾殊苦笑,“可若日后我王知道了今日我放过这么重要的消息不上报 ,他焉会对我一如既往?”

    “那栾子要,还是不要?”陈璀问,“栾子收下,交给楚王,我国承诺绝不会更改路线,就当全了您与楚王多年的君臣相得。栾子不收,那实话实说,金门之战楚国必败无疑。齐国已经南下,贵国派的出多少援军?贵国二十万人时不是我国的对手,难道剩下十万还想力挽狂澜?这是贵国最后取胜的方法。”

    栾殊定定看着陈璀,“难道贵国愿意放弃这批粮草,愿意让雍王的名声蒙尘?这值得?”

    “这是我王与王后商量后的决议,战争常有胜负,天险不只它金门一个,然而栾殊却是天上地下独此一家。”陈璀忽而一叹,“倘若栾子能到我国,还能使蔺将军不再郁郁寡欢,实是一举多得,怎么不值得?”

    说完,他又后退一步,“当然,栾子若不愿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特意大张旗鼓前来,就是让楚朝廷以为我国是为了离间您与楚王关系而来,栾子只管将我等扫地出门,楚王不会疑你的。”

    栾殊张了张嘴,最终道:“抱歉。辜负雍王、雍王后厚爱了。”

    他没有收下雍国任何礼品,包括那张路线图,只将人赶出门外,然而他近身护卫却默默记下那张地图,报给了楚王子般。

    陈璀走后不久,楚子般就来到栾殊府上。

    他年过而立,增长的年纪却越加为他的俊美添加了雍容华贵、权势在握的成熟魅力,便如美酒经过时间的沉淀与酝酿,越发动人。

    少年时昊天子的那句夸赞“花容国色、灼灼之华”也好,青年时刘国会盟史官记下的那句“容华摄满园英豪”也好,在此时的楚王子般面前,仍然逊色。

    他就那么走进栾殊称病静养的室内,便令一室生了辉;随栾殊走到他的花轩议事,便把春花比到尘埃里。

    栾殊轻轻摸了下眼角细纹,“大王好似不会老去,仍是这般龙马精神。”

    楚子般瞧着满园春花,“豫侠去的时候,花也开的这般灿烂。”

    栾殊心头一跳,嘴上怅然,“豫兄是不爱花花草草的,只是嫂夫人风雅的紧。”

    “寡人问你一句话,”楚子般摘下腰间佩剑递过去,“寡人命你即刻前往金门前线,助白玄鱼和花如是,你可愿意?”

    栾殊脑中闪过陈璀递上来的运粮路线图,又在陈璀说的每一句话上飘过,最终摇了摇头,“臣久病之身,怕是难以赶赴前线。”

    楚子般轻笑一声,“是久病之身,难以赶赴前线;还是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连运粮路线图都给你,寡人确实不如。”

    这一瞬间,栾殊脑子里想了很多,最终定格在失望,“王上监视我?”

    “寡人监视你?”楚子般似乎被其眼中声音的失落失望激怒,“好——既然如此,即日起,你闭门静养、不得外出,府中所有护卫全换成寡人卫士。”

    等他负气走后,楚子般的内侍终是不忍,小声对栾殊道:“栾大人,不是王上监视你,是你的贴身护卫不想你日后为王上猜忌,主动来报。”

    栾殊一惊,突觉不对,可这时他已经“被”闭门静养 ,递消息进宫全都被楚子般打了回来。

    白炽灯不禁道:“王上,栾殊并没有不忠于您,只是若将这雍国运粮路线图消息递给您,他就永远欠着雍国;若在此时前往前线,便会下意识利用那路线图作战,胜之不武。他遇到的是两难之题,最终仍然选择了忠于王上。”

    “两难之题?忠于寡人?”楚子般低笑一声,“他忠的是寡人?他忠的是自己的理想,自己贵重的人品,自己的忠义两全。”

    他可以叫他不收下雍国的贿赂;却不可能叫他假意收下雍国的贿赂。

    “这是忠于寡人?”

    “若是豫侠在,定不会和他一般选择!”

    提到豫侠,白炽灯便不敢插话了。一年前豫侠递进消息后就在家中自刎,从此便成了大王的床前白月光,不二忠臣。

    犹豫有顷,陪楚子般喝了会儿闷酒,白炽灯小心问:“那那张运粮路线图?”

    “不必管它 。”

    白炽灯恍然,“那是假的?”

    醉意熏熏间,楚子般露出个清浅的笑来,“她既然承诺‘绝不会更改路线图’,就不会更改。只是就算不更改,她也能有一百种阴谋阳谋等着你去跳。”

    他笑着笑着又露出恨色来,“她竟然帮着别人对付我。”她派人来云门两次,就废了他两员大将。

    白炽灯深知楚子般对谢涵的不一般,只当其是因为谢涵之故,不愿用那张地图,当即苦口婆心劝解,“王上,即便有陷阱,可这路线图也是可以做文章的,否则我国还要增兵去齐楚边境,金门战事吃紧该怎么好?那雍王果真是不世出的将才,只有断了雍国的粮草,才有取胜的机会。”

    “寡人、寡人,岂能用雍国收买臣子的地图,那和卖了栾殊有什么区别,天下人都会耻笑寡人!”楚子般说话已然有些大舌头,他肩头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当初收下金门城守送来的纳城图已然叫他后悔,可他、他不能悔——就让他醉这一回。

    “我的王,都火烧眉毛了,还管什么耻笑不耻笑,若是败了,我国霸主之位当即便会异位。”

    白炽灯苦口婆心,楚子般提刀便刺,“宁襄狗贼,我必杀你!”

    白炽灯:“......”

    燕昭王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

    他抹一把脸,请来兰姬侍奉楚子般,提脚要走,忽然又大不敬地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这宠冠后宫的兰姬夫人,惊觉其容色端丽绝艳,明艳与秀丽两相结合,那双熠熠生辉的星眸尤其眼熟,与那前齐太子、后来的齐三公主、现在的雍王后,是如此的相似。

    他忽觉身上一寒,在兰姬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忙不迭抬脚离开。

    楚子般不愿用这张地图,一则深知谢涵为人,二则他的傲骨不允许。

    然而朝臣没有他那么多顾虑,随着齐军压境,援军兵力已经抽调不过去了,现在把抓住这个机会,金门之战就真的不可挽回了,官滩什么里子面子。

    最终白炽灯悄悄传讯给堂兄白玄鱼。

    白玄鱼收到消息时精神一振,连日来的焦虑终于有了一个释放的口径。

    一日日地眺望炊烟、观察灶台,他知道雍国坚持不了多久了,也许不久就能自己退兵,就怕什么时候雍国后方补上粮草。

    现在,这补给的粮草要到了。

    然而隔了这么久,拖到雍军炊烟一日少似一日,便能说明这粮草来之不易,这次若是出问题,也许就没有下一次了。

    他来回踱步,最终下定决心,让花如是率军去抢夺粮草,雍国押粮军只有五千,任凭雍王盖世武功,任凭押粮军小心翼翼,他们派出五万人也是手到擒来。

    待占据了这粮草,雍军必然不顾一切、疯狂夺取,他们以逸待劳、做好埋伏......

    白玄鱼吐出一口气,选定了劫粮埋伏的地点。

    又是一个月,谢涵却收到了一条来自霍无恤奇怪的传信:莫怕。

    他一贯是这样言简意赅的,可这“莫怕”何解?

    谢涵蹙了蹙眉。

    三天后,金门大捷的消息传过来:白玄鱼劫了粮草,在里面放满火油,欲要让霍无恤也尝尝这漫天炎火的恐惧。却不想对方并不急着拿回粮草,反而是不紧不慢地先把他们留在粮谷外策应的五万军全歼了,拿了他们的粮草,然后用大军围谷,困得他们弹尽粮绝,准备动用劫下来的雍军粮草时,故技重施,用火箭烧了所有粮草。

    他竟然烧了这雍国全民节衣缩食运过来的粮草!

    白玄鱼目眦欲裂,被保护着突出围谷后,看着逃出来的几千军马,将虎符托付给花如是,横剑自刎了。

    历时两年的金门之战,在这一刻画上了永远的休止符。

    楚王子般在收到消息的时候,猛地从王座上起身,往前冲了三步,忽地一头栽倒,被眼疾手快的内侍扶住,踉跄着拎起那信使衣襟,“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雍军几乎全歼按我军,白将军自裁谢罪。”

    “几乎全歼?”楚子般满脸祈求、小心翼翼问,“那我军还剩多少人?”

    ——“三千。”

    “噗——”楚子般喉中一阵腥甜,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旋即眼前一黑。

    ——完了。

    他最后的意识定格在这两个大字上。

    信使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和这战报一起到的,还有一个消息,雍王无恤被流矢射中,危在旦夕。

    谢涵收到消息时,先是呼吸一窒,随后轻颤着手将那句“莫怕”掏出来,“是这个意思罢。”

    祸害遗千年,总不至于这么容易死罢。

    她沉下气息,请来王免、西勐牡、陈璀、苏韫白等,“金门大捷,王上却危在旦夕,想必各位卿家都收到消息了。这个时候,恐怕会有野心家借机滋事。”

    众人心中皆是一沉,王免终是说:“王上并无子嗣,倘若当真有万一,不知谁可践位?”

    谢涵一双妙目如利剑般射向王免,“丞相三朝元老,王上一向敬重,我更可谓推心置腹,老丞相现在说这种话,其心可诛!”

    王免苦笑,剖心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王上在时,娘娘可以摄政,王上不在,您如何自处?上位高悬,自然会催生出无数想要捞从龙之功的野心家。外面更有刘国、召国虎视眈眈。只有定下下一任君王人选,才能避免国中多种声音,最小地减少我国内耗。”

    “臣知一朝君王一朝臣,娘娘是担心准备好继位人选后,王上若是凯旋,怕是要和对方兵戎相见。臣有一策,娘娘可以挑选宗亲抱养为嗣子,即便有万一,无知小儿,舍之即可。”

    谢涵缓缓道:“我今日挑选嗣子,恐怕明日说我欲窃国的流言便会甚嚣尘上,这才是内耗最大的。”

    “挑太弟罢。”西勐牡早在这段时间成为谢涵心腹,与之休戚相关,“便说太弟年幼,王嫂辅政,一年后还政。一年不短,若王上好转,大权仍在娘娘手中,可随时归还;一年也不长,若王上当真.....这一年哪个王子都等得起。”

    谢涵深深看她一眼,扬声道:“请无忌弟弟过来。”

    霍无忌自然连道:“不可能,王兄洪福齐天。”

    “只是做个保险,王弟莫要惊慌。”谢涵见他眼中喜忧参半,懒得多应付他,只说:“明日起,我会在王座旁再加一个椅子,你我共商朝政。”

    第二日朝会,谢涵真正宣布了金门大捷和霍无恤受伤的事,她说昨夜收到消息、忧思过度,精力不济,所以请霍无忌陪她一起理政。

    所有人都知道她这时候请人一道理政的内涵,却不是所有人都乐意看到的。

    “长幼有序,二王子还站在一侧,三王子如此高坐怕是不妥罢。”

    谢涵心知她立霍无忌是最好的,这样雍太后会支持她,而霍无忌其实是诸王子中手中势力、权力最大的,被她设置成了靶子,能最好地耗干那些有异心的朝臣。

    霍无忌并不言语,只是拿询问的目光看她,谢涵好整以暇,好似要看看他的本事,是否可堪君王。

    察觉到这一点,他淡淡道:“嫡庶有别,先王在时,本君也比二哥先参政。王嫂比先王行事,有何不妥?”

    等这一交锋完了,谢涵才开始真正议事,目下三件亟待解决的事。

    第一事金门大军即将回来,升迁、抚恤、赏罚得有个章程,申厘将将制定了新的军功奖惩法,谢涵无论如何要一力推行下去。

    这法过于“公平”了,论功不论人,同样的功劳,世家子弟和平民能得到的奖励竟然是一样的。自然有一番争吵。谢涵知道霍无恤心意,自然力挺申厘,霍无忌现在和谢涵绑在一根绳子上,也只能跟着给申厘做后盾。

    谢涵执政雍国两年,霍无忌被先王做太子培养长大,两人一合作,手中势力支持着申厘推行新的军功将惩法,也催生出无数人暗中的不满,最后或多或少地投靠了二王子、四王子。

    第二,霍无恤重伤,谢涵传令寻找神医党阙,争取在大军回来前,能让神医出现在大陵。

    第三,国内空虚,君王重伤,恐怕他国会趁虚而入、窥伺雍国,首当其冲就是刘国,尺鱼关外需增派兵马。

    谢涵缓缓道:“尺鱼关乃我国东大门,至关重要,如今几位大将都在金门前线,恐怕只能拜托师家主了。”

    “西将军曾镇守尺鱼关两次,师某如何比得上?”师无我淡笑道:“这城防熟悉就逊西将军许多,怎么敢毛遂自荐?”

    一番扯皮后,最终是西勐牡前往尺鱼关镇守,临行前他不胜忧虑,“娘娘,老夫一走,大陵的军务就彻底在师无我那老贼手中了。”

    谢涵淡淡呷一口茶,“西将军放心罢,还有厉虎牢呢。”

    “厉统领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宫门卫士只有五千,城池守卫却有三万。”

    谢涵将茶盏放下,笑道:“所以涵要拜托西将军一件事。”

    “什么事?”

    “若前线大军提前回来,勿要声张,尽快放行。”

    西勐牡一愣,“娘娘你是说......”

    谢涵笑着点点头,面上一派笃定,心中却只求自己不要猜错了。

    师无我拒绝驻扎尺鱼关,某种程度上已然是一个信号。谢涵和霍无忌将手中能用的人马,包括霍无忌府上护卫、苏韫白府衙的衙役,全都调往宫门附近,时刻拱卫。

    四月廿二,已是初夏,夜间却还是凉的,习习晚风间,师无我并二王子带着守城卫士攻打雍王宫。

    尽管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刻,霍无忌仍是不胜惶恐,他知道,赢了就是王,输了就是死。

    他是这么以为的,结果在战争才持续半个时辰后,在城楼上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他那据说重伤的王兄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横扫千军般把围得他们惊慌惊惧的数万兵马全都围截,他那王兄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中气十足,“寡人乃雍王,念尔等皆为逆贼蛊惑,准予将功折罪,杀霍无溟、师无我家兵者可恕无罪!”

    火光冲天里,霍无忌愣愣扭头看他身边的人。

    谢涵脸上是那样纯然的惊喜和不可思议,霍无忌心知他王兄这是连王后也一起骗了,他心中不满怨愤勉强降至一个可以忍受的点,朝前方拜下,“臣弟恭迎大王回都,大王洪福齐天,雍军所向披靡!”

    不能忍受又能怎么样?还能在千军万马前谋反吗?

    听到声音,霍无恤抬头,目光恰好和站在城楼上的谢涵对上。

    黑夜,火光,她卓然而立,静静凝着他,那一瞬间,霍无恤觉得她的眼里只有他。

    突兀的,他甩了身后人,冲上城楼,麒麟卫赶忙跟上护卫。

    说来,这还是谢涵第一次看霍无恤穿盔甲披战袍戴武盔,那戎装衬得他手长腿长、肩宽腰细,她一直知道他长得俊,没想到这么俊。

    “辛苦你了。”霍无恤随手拉起跪着的霍无忌,继续大步流星,在离谢涵两步远时,他一手抱着头盔,一手往前一勾,整个的将人带进怀里,一种满足感涌上心头,他温柔地用手梳着她的长发,“寡人回来了。”

    那臂弯极紧极紧,谢涵轻推片刻不得后,依偎在人怀里向其介绍道:“想必王上,已经知道了,这是霍无溟和师无我,另外还有.....”

    “军功赏罚一事,臣妾已经全交给申厘了,明日王上询问他便是......”

    “王相这次其实是两不相帮,他不想看着申厘推进新法,却也不愿谋逆......”

    她一丝不苟、事无巨细地向霍无恤讲着政务,在不远处的霍无忌却觉得怪异。

    霍无恤一寸寸松开手,最后淡淡道:“王后辛苦了。”

    谢涵一福身,“臣妾分所应当,王上在前线风餐露宿,才是真的劳苦。”

    霍无恤轻嗤一声,“无需王后挂念。”

    随后,就是国内势力地大洗牌。

    霍无恤本来就是用重伤不治做幌子钓出这些不服管教的人,自他继位后,师无我一直怕被报复,这次谋反做主力,他毫不意外,倒是霍无溟怕是被师无我怂恿了,还有另外几个王子。

    无一例外,全部午后处斩。

    师无我一死,他终于可以将大陵城卫收归己有,“先王啊先王,你以为把大陵城卫交给他保管是保护符么,寡人看催命符还差不多?”卧床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接着,他看着谢涵整理好的奏报。

    平心而论,谢涵梳理政务的手腕在霍无恤之上。这也不奇怪,霍无恤做了多年的质子,一开始连认字也是谢涵教的,而谢涵是做太子培养长大的,且齐国环境要比雍国复杂的多。因此 ,经过谢涵两年整顿过的朝堂比之他离开时,那用起来是得心应手太多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这雍朝廷带有的谢涵的色彩就过浓,更不知道对方究竟渗透了多少势力。

    霍无恤带出去的参将皱眉,“王后是不是管的太多了。”征兵、粮草还有其它零零总总,其实都可以按往日条例进行的,哪需要做这么多事。

    陈璀连忙道:“我王容禀,非常时刻,往日条例已难遵循,譬如粮草,饥荒、灾年,国库都空了,娘娘只能剑走偏锋。”

    “你倒替她说话。”霍无恤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陈璀立刻噤声。

    谢涵在后宫收到苏韫白拐了三个弯递进来的消息:随军高官,不知娘娘艰苦,恐有不利娘娘之言,待见王上,务必陈情。

    还有西勐牡的条子,苏韫白说的委婉,西勐牡就不是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她眉梢一挑,还没等想想哪些高官,立即听到宫人禀报:王上拿了一壶酒,似乎加了料,来关雎宫了。

    霍无恤到底离开两年了,谢涵掌控全局的能力又是不一般的强,前朝可能还差些,整个后宫已是她的铁桶江山,什么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因此堂堂雍王暗中行事,反而都在雍王后眼里。

    谢涵心中一寒,旋即起身踱步,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表现出知道那壶酒的样子,否则对方恐怕是真的不能容忍了,又或许那壶酒只是个试探?

    对,试探。

    霍无恤不可能现在来杀她。

    或者说,根本不可能杀她,她只是个王后,只要对方想,很快就能抹去她留在前朝的印记,没必要,也忒寒了其它留守官员的心。

    此时已是夜华初上,霍无恤乘着晚风而来,他褪去戎装,一身君王冕服,大手一张,谢涵替他褪去外袍、发冠。

    沐浴后,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还是谢涵先开的口,她莞尔道:“王上你说,这两年,臣妾做的好不好?”

    霍无恤奇异地看了她一眼,矜持地点了点头,“尚可。”

    谢涵拽他衣袖,“那王上要怎么赏臣妾?”她嗓音里带了些甜腻,仿佛撒娇,“霍郎要怎么赏我?”

    霍无恤喉头滑动一下,低头,盯着自己的杯子,好像上面的花纹巧夺天工,良久开口,“你想要什么?”

    谢涵眼珠一转,却说:“明天我想要喝酒,王上陪我,不醉不归。”

    “就这个?”霍无恤莫名其妙,抬头看她,“你可以提其它的。”

    “其它的什么?”谢涵好笑,“王上看臣妾,缺什么了?”

    霍无恤试探道:“孩子?你若有孩子,那时就完全不必扶植霍无忌,现在他恐怕仍心中记恨着你。”

    谢涵当然不会说自己已经用上好的演技将霍无忌对她的记恨给祸水东嫁到他身上去了,只是似笑非笑瞧着人,“王上这是什么意思?”

    霍无恤低头喝一口酒,又给谢涵斟一杯,“随口说说罢了。”

    谢涵瞧着那酒,心知这就是加了料的东西,只是不知是什么料,她轻执杯盏,嗅一口,宽袍掩面,将酒水倾洒身后,随后做醉意熏熏状,嘿嘿笑道:“王上你晃什么呀?”

    霍无恤盯着她,突如其来的温柔,轻声说:“困了你就睡。”

    原来是迷/药。

    谢涵应声而倒,一头欲往案上栽去,却落进个宽厚的手掌,避免了“咚——”一声响。

    “嘶——”霍无恤双手垫在谢涵额头下,轻吸一口气后,开始唤人,“谢涵、谢涵?”

    见人毫无知觉,他身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倏忽露出个清浅的笑来。

    他将人打横抱起,轻柔放床上,自己也躺好,盖上一张被子,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抚摸着她的面颊,在其眼睛上亲了一口,“谢谢,我的妻。”

    随后吹灭烛火,拉起人的手环着他的腰搭在他腹部。

    一室幽暗,月光清浅,待身侧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后,谢涵睁开眼睛。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结合早几年对方对她的迷恋,猜测过是要给她下迷/药强了她,独独没想过如今场景。

    就——莫名其妙。

    以至于,第二天晚上,她灌醉对方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昨晚究竟想干什么?”

    霍无恤的酒量是极好的,很少醉,谢涵也是无意中发现对方一旦醉了,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而且第二天起来绝对不记得前一晚的事。

    还有比这更好的套话方式吗?

    谢涵今天一早就开始准备,给自己灌了一天醒酒汤后,开始陪人喝酒,而且对方酒的度数还她高些。

    她舌灿生花,祝词不重样,劝酒的花样更多,折腾到月上中天,终于把人给搞趴下了,遂开始提问。

    霍无恤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可爱又可口,可不是白天那冷面的讨厌样子,反而像多年以前的小少年,谢涵没忍住,揪了下他的面颊肉,“快说,昨晚弄晕我想干什么?”

    “我——”霍无恤盯着她,眼睛湿漉漉的,“想你抱抱我。”

    “哈?”谢涵反应了一会儿,才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对方脑中有大病,“这点小事,你不好给我说吗?你给我下/药就为这个?”她给气笑了,“我说王上,咱能不这么别扭吗?有什么事直说不好吗?”

    霍无恤摇头,“不好。”

    “为什么?”

    “我说了,你不给我,是因为你不愿意;我不说,你不给我,是因为我没说哇——”霍无恤现在大抵觉得自己极聪明,笑嘻嘻道。

    谢涵那怒意和无语却突兀地顿住了,她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到对方脸红红摸自己侧脸,“我好俊,是不是?”

    “噗——”谢涵一乐 ,“对啊,你好俊。”

    “那你要跟好俊的我困觉吗?”霍无恤羞答答低头。

    谢涵面色一沉,霍无恤拽她衣角,睁大眼睛,“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花花。”他在身上摸摸索索摸出一张王令来,献宝似的,“你看——王免老匹夫因为旁观师无我等谋逆,现在主动辞官了。我封你做丞相好不好?”

    谢涵看着拿黑底红边的王令,竟果真写着封她为相的昭告。

    “咚——”的一声,她心头一跳,又按捺下不合时宜的躁动,试探问,“王上只掌朝政一年,而我却掌两年,王上没什么想法吗?”

    “想法?”霍无恤恍然,嘿嘿笑道:“花花你好厉害的,比我厉害,以后都我出去打仗,你管家好不好?我们一起横扫天下。”说完,又委屈起来,“可我出去打仗就好久不能见到你了,你还不想我。”

    他光委屈还不算,竟然开始得吧得吧掉眼泪,差点把谢涵三魂吓走七魄,“你、你哭什么?”

    “你一点也不想我。”霍无恤看着她,默默流泪。

    “谁说我不想你。”谢涵拿手指抹去他的泪珠,接过那张王令,免得被哭湿了第二天被发现,亲吻他眼角,“我每天都在盼着你回来,我的王。”

    ——我的絮儿。

    她突然什么也不想试探了,打横抱起人,将人放上床,吹灭烛火,吹灭烛火...,她低头看拽住她衣角的人,“怎么了 ?不睡觉?”

    霍无恤琥珀色的眸子阴沉沉地盯着她,谢涵心漏一拍——不会这么快就醒酒了罢。

    “你为什么不和我睡觉?”

    谢涵:“......”她小声哄道:“因为今天我想抱着你睡觉。”

    霍无恤顿时眉开眼笑,乖乖躺平,“我已经睡好了,你快来抱我叭。”

    谢涵却没动手,她瞧着人那副任君采撷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不知怎得,手就伸向那衣襟、裤头。

    “我恨你当初弃我而去——”

    “我恨你后来算计我来到雍国——”

    “可你却又给了这么多年来没人给过我的信任和爱护...”谢涵笑了一下,“知遇之恩,无以为报,不如我以身相许?”

    她此生是回不了齐国了,也不想回那地方,齐国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恢复,“你既想做中原霸主,我便帮你,现在让我收些报酬。”

    话到此处,她已将人剥得光溜溜得,却目光一凝,落在其腹部,只见那儿陈旧疤痕纵横交错 ,不禁伸手轻抚,“这是怎么回事?”不像刀枪剑戟得伤,也不是战场上得伤才对。

    之前谢涵的话太深奥了,霍无恤似懂非懂,此时终于听明白了,顿时气鼓鼓的,“你不记得了?”

    他背过身去。

    她该记得吗?谢涵号称过目不忘,立时将所有记忆翻了一遍,也没翻出来,只当这人醉酒缘故,摩挲着他的疤痕,“好絮儿,别生气......”

    她话才开头,便听一旁传来那细小的呼噜声,像头小猪。

    谢涵:“......”

    她磨了磨牙,吹灭烛火。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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