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89章 89

    次日一早。

    卫无忧最终还是气鼓鼓的去了庄子上。带着霍光布置给他的一丢丢练字小课业,以及十几册手抄的汉赋。

    字帖是照着太史令司马谈的手写体来练的,毕竟司马谈也是朝中有分量的人物,每日忙到晚,抽不出太多时间来亲自教导小孩子。

    不过,他来不了,他们家司马迁倒是被派来做个监工了。

    摇摇晃晃的安车车驾上,卫小四正在跟司马迁碎碎念:“你都不知道,我练字练的胳膊和脑袋都要磨出茧子了。”

    司马迁有段日子没见卫无忧,发觉这小团子似乎又长重了,高度倒是……没什么太大变化。

    他回神轻咳一声,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说话太过失礼,只能旁敲侧击提醒:"练字靠的是下苦功,确实是有些废手。”

    说脑袋磨出茧子就有些太离谱了!

    司马迁见小家伙苦哈哈着脸,忍不住问: “阿父他是给你布置太多了吗?若是太多,我可以同他说一说。"

    小孩子的骨头还软,手指写多了字会变形的。

    卫无忧连忙求援道:“真的嘛,太史令布置的特别多,一天要写五个大字,一个字十遍呢!”

    司马迁沉默了。

    这还没有他当年的四分之一。回想起被阿父严苛支配的恐惧,司马迁忍不住有些心疼自己。

    他神色复杂的看一眼卫无忧:"阿父其实待你挺好的。"卫小四无声瞟他一眼,知道自己求救无望了。

    今日出城的路不好走,安车一路摇晃,终于停在了庄子大门外。

    下雪不冷融雪冷,尤其是秦岭里头到了冬日,都须得封山严谨入内。卫无忧的庄子正好处在峪口上,温度也着实比长安城低了许多。

    小萝卜刚丁一下车,被西风缠身钻进脖颈之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南风早早便候在外头了。

    见状,连忙吩咐左右给两位小公子裹上一层新制的动物皮毛: "这都是庄户们深秋进山猎得的,选了几张好皮子给小公子备着。庄子上冬日凉气重,只要出了屋,还请您多披一件。"

    卫无忧小盆友被仆从们三下五除二,表成个小黑熊精,只留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在外头,充满了迷

    茫。

    南风忍着笑意,努力板起扑克脸: “外头风大,两位先进去吧。”

    殿内的地龙和炭盆已经烧上了,一进去,一股热气"轰"地冲面而来。卫小四连忙在刺儿的协助下脱了两层袭衣,松快多了。

    南风:“小公子还未用饭吧?仆命人备了些饭菜,这便差人送上来。”

    卫无忧确实饿了,虽然出门的时候已经垫过一些,但为了跟霍光表明自己的愤怒,他连一口肉和菜都没吃,只啃饼子了。

    这会儿,被山脚下的寒气一冻,小家伙早就后悔了,连忙道:"好好好,南风你最好了!"

    南风下去备菜,卫无忧和司马迁则坐在暖乎乎的殿中,等着开饭。

    司马迁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

    上次过来,还是无忧喊他来玩,呆了没有半个时辰,就被阿父派来监督他的随侍催着回去了。

    太史令是那种老派顽固分子,书读得越多,脾气越倔,丝毫接受不了一点新鲜事物,因此对司马迁去鸿都门学的事儿其实是有旁的打算的。

    自己的儿子什么水平,司马谈心中最清楚。

    他心中觉得新式学堂是瞎胡闹,但还想要借这个跳板,叫儿子从其中脱颖而出,好成功入选太学。

    太学才是天下读书人的至高圣地,也是太史令给儿子规划好的大道坦途。

    他平生心愿是修撰一册囊括古今的史书,但年岁越大,他越发清楚可能性渺茫。可是儿子如今才十三岁,还是非常有希望完成他的愿望的。

    是以,司马迁来到长安之后,受到了比从前更为严格的管教,整个人看起来比去年还要死板。

    卫无忧很怀疑,他再这样下去,会不会就是下一个司马谈?

    一大一小相顾无言半晌,司马迁忍不住好奇心,问道:“方才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旁边的屋子里都烧了炭火,但是屋子的样式又有些不同,是用来做什么的?"

    司马迁观察力确实很强,那地方是庄子上刚刚按照卫无忧的图纸建起来的,占地不大,跟前殿共用一条烟道,也方便仆从们每日生火烧地龙。

    卫无忧瞄一眼窗外,笑得灿烂:“你不提我都忘了,那几间小房子用作秋冬日里养菇,叫做‘地上式菇房。里头都栽培的是些

    冬日里吃不到的蘑菇,新鲜的,待会儿我们有口福啦。”

    见司马迁有兴趣,小家伙也有些好奇现实中的菇房长什么样子,索性一起溜达过去了。

    菇房从外头看着奇特,里面长得也与寻常屋子不同。

    卫小四依据脑海中那零零星星的图纸印象,对着司马迁大侃特侃起来: "你看,这个叫地足窗,那个叫中腰窗,加上上排窗和房顶上的拔风筒,小蘑菇需要的环境就形成了。”

    司马迁听得还挺认真,或许是太史令家族的癖好,他还当场掏出小本本给记录下来。速记之后,扎着哪吒头的司马迁问:“那那些呢?粗粗长长的管子用来做什么?”

    卫无忧答:“当然是烧炭的啊,这上头都有温度计,方便外面烧炭的人调节把控好适宜蘑菇的温度。当然啦,万一烧过了一些也不要紧,这些窗户也是为了散热降温存在的。”

    司马迁眼前一亮,飞速在纸上笔走龙蛇,而后走到菇床面前。

    这所谓的菇床长得很像一个大型箱匣,用竹笆木板架起来的底和壁之间,里头是一层层藤编的筐,按照“品”字形堆放。里头再装着培养料,接上菌种,基本就不用再费心打理了。

    司马迁仔细分辨过培养料,因为没敢上手,怕不礼貌,始终没看出都有什么,索性开口问了卫无忧。

    卫小四眨眨眼:"下面的是用沼气渣和豆壳粉、青桐叶堆料沤成的,至于司马阿兄你方才想碰的,可是用大麦秸、干稻草、干牛粪和细糠堆肥出来的~"

    司马迁:“……”

    还好礼貌了一下,没有选择上手……

    菌丝适宜的生长温度大致在16℃-22℃之间,湿度要求也比较高,每日都要派专人进来喷水。这就导致两个只穿了单衣的孩子呆了没一会儿,就感觉又阴又凉。

    卫无忧打了个喷嚏,催促道: "咱们回去吧,感冒可难受了。"尤其是还没有快速见效的西药可以吃,喝中药实在是太苦了。

    司马迁回过神来有些自责,连忙携着小不点就回了殿内。南风正好从灶头回来,带着人上菜了。

    />

    知道小公子今日要来,大灶上的厨娘们早就准备了食单。

    先是一道菌菇鸡汤浓香扑鼻,丝丝热气飘荡在殿内,瞧着就让人暖和了几分。

    鸡汤就是普通的三黄鸡鸡汤,只是加了新鲜的菌菇,泡发的大枣和枸杞,盛上一小碗,吸溜下肚,两人方才在菇房里那点冷意就全都驱走了。

    见卫无忧面色逐渐红润起来,南风也放心多了。

    他继续挺着扑克脸报菜名:"上回小公子说想吃鸡公煲,仆按照您说的方法,叫厨娘们研究了一番,您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话毕,南风亲自将瓦罐端上来,掀开盖子,奉上食箸。鸡公煲一看就是刚出锅紧赶慢赶端来的。

    大块的连骨鸡肉,配上绿油油的菘菜,几个新鲜小香菇,葱碎和爆香过的蒜混着豆瓣酱味儿,随着浓有四的汤汁不住翻滚,窜入鼻间。连上头那一点点缀用的茱萸辣油也越发叫人流口水。

    卫小四咽了一口口水,想到自己六年没吃鸡公煲,忍不住操起食箸就夹了一块鸡肉。然后,殿内只剩下两个孩子此起彼伏的吃鸡吐骨头声。

    卫无忧感动的不行:“呜呜南风,你也太贴心了,连泡面也加进去了。”

    他是真没想到,吃了上面两块鸡之后,能露出底下泡入味的面来。再吸溜一大口面条,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南风淡淡:“小公子喜欢就好,是按照您说的,先蒸后作制成的,只不过面饼叫厨娘们用针线织了许久,也只有这两饼面……"

    正在大口嗦面的卫小四差点呛住了。

    他咽下口中面条,轻咳几声,眼中不可置信:"用针线织面条?"南风:“正是。”

    卫无忧被南风那股“百分百完成任务”的气势噎住,沉默好半天,才道:“……下次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就普通的面条煮了也很好吃。”

    手工毛衣他都没穿过,竟然奢侈到吃手工编织的方便面。对比那么多穷苦百姓,他实在是良心上过不去。

    南风似乎明白了小公子的思绪,对此有些意外,深深望了他一眼,俯首道:“仆记着了。”

    卫无忧放心了,重新拿起食箸吃面,这回可就吃的更加珍惜了,司马迁应当也是听到这面得来不易,跟卫无忧塞着吃。等两个孩子都打饱嗝了

    ,这瓦罐总算是见了底。

    温室中,炭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

    南风已经带人退了出去,案几上留着一壶刚泡制的大麦茶,帮着吃多的孩子消消食。

    两人静坐小半刻,司马迁便开口:"无忧,你该练字了,今日司马先生和东方先生的赋还没背下来呢。”

    卫无忧生无可恋脸: "才吃饱饭呢,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已经休息两刻钟了。"

    卫小四是真的不想练字,他对自己的要求向来都是从实际出发的。

    不论是小篆还是汉隶,首要是认识,理解能懂意思,其次是会写会用,至于好不好看,那对他没有多大意义。

    甚至,他觉得字越丑越没文采,自己才越安全呢。

    小萝卜丁歪在坐榻上,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先前陛下借给我那块地,趁着小雪消融,刚叫人种上栽培绿肥,我得去瞧一瞧。”

    司马迁没听说过“栽培绿肥”这回事儿,卫无忧索性又给他解释了一番:“这种植物绿肥种上之后,对地力的恢复特别好,有些能叫荒地起死回生,而且不会占用农耕季节,只需要在收麦之后穿插种上几个月就好。”

    绑着哪吒头的半大孩子闻言,很快就心动了。他还没见过初冬雪后开始种植什么绿肥呢。

    干冷的天儿,山风顺着耳旁吹过,连吸气都是凉的。

    他们带着人一路往田间去,到了崖上刘彻给的那块地头前,都可以望见上林苑内还未消融的积雪。

    雪越往秦岭内越大,地面林间一片苍白,再往里头只剩下苍茫一片。

    卫无忧裹得很严实,蹲下身像个小圆球,正在费劲地查看绿肥的生长状况。司马迁蹲在一边:“怎么样?”

    卫无忧笑道:“我也不认识,我就看看热闹~”

    司马迁:“……”好嘛,他是被骗出来了。

    虽然懊恼于上了小不点的当,但出来一趟有了不少新见闻,司马迁还是十分欢喜的。

    就比如说卫无忧正装模作样查看的这种冬日专用的绿肥。

    它叫做鼠茅草,陕西一带天然生长着,也不必庄户们费心再去寻种子。

    卫无忧拔弄着土地:“这小东西可神奇啦,若是六七月

    份播种,温度太高它是不会萌发的,就得深秋初冬,给它随手种进士里,明年春日就绿成一大片了。"

    司马迁认真听着,正要再提问,上林苑内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惊得林中偶尔有一些细微响动,当是御苑内的野生动物们被吓到了。

    两个小家伙都愣住了。

    卫无忧扭头看向南风:“上林苑内那么大的雪,还有军营士兵在里头演练嘛?”南风犹豫了一下:"是陛下听闻这一带有狐出没,起了兴致,要来御苑内围猎。"

    卫无忧和司马迁对视,默契的没有开口吐槽。

    很快,有一道领先的马蹄声靠近,马背上的人正是刘彻,似乎是锁定了猎物,皇帝陛下很快从箭筒中抽出箭矢,搭弓射出之后,这头便听到利刃穿破长空射中什么东西,紧跟着传来动物的嚎叫声。

    卫无忧:“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不像是狐狸叫?”司马迁:“肯定不是狐狸。”南风淡淡:"应当是熊崽子。"

    话音落,卫小四还没反应过来,远处便有秦岭黑熊愤怒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南风又补充:“今冬来的突然,秦岭黑熊应当还没有冬眠。陛下这是射错猎物了。”

    一时间马匹嘶鸣,双熊狂吼。

    禁军高喊护驾的乱象中,司马迁不疾不徐掏出随身的小本,写道:"帝喜骑猎,一年猎四次,分为春猎,夏猎,秋猎与冬猎。元朔六年,陛下猎狐不中,误射幼熊,惹母熊遁逃而去。”

    卫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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