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70 章

    于金涛从看守所关了四十多天,出来那天元湛英没去。

    于霞搀着老父亲等在门口,见弟弟出来了,完全不记得当初于母办丧事的时候,她是怎么跟元湛英骂的了,欣喜若狂地挥手。

    于金涛三步并走两步走过去,隔着两三米远,被叫住了。

    于霞指指地上的火盆,说:“跨过去。”

    这火盆还是于霞拿的自己对象的洗脚盆,已经烧了一小会儿了,火势不小,于金涛也不反驳,颤颤巍巍跨过去,差点被火燎到自己□□。

    于霞抹眼泪,握着于父的手说:“跨了火盆,霉运就散了,以后咱们家肯定平平安安的。”

    于金涛一整个年都是在里面过的,拍了拍裤子,又摸了摸头发剃了之后发凉的后脑勺,有些后怕地回头看了看看守所大门,仿佛还不确定自己真的出来了。

    于父哑着嗓子说:“你得去好好谢谢人家元湛英。”

    “放心,少不了她的,”于金涛头转过来,若有所思说,“我得先去看看我妈。”

    一行三人先回了家,于金涛换了身黑白灰的衣服,简单擦了擦脸,从厢房里翻出两大麻袋纸钱,拿着去村里的墓地了。

    守墓人认识于金涛,从看守的小房子里走出来打招呼,这人穿着军大衣,缩着脖子,一张嘴哈出一嘴白气。

    于金涛给对方递了根烟,给人点了火,两人站在墓地门口抽起来,偶尔有人路过,于金涛就主动跟人打声招呼,说句“过年好”。

    他进局子的事儿虽然没往外声张,但周围人心里都有数。

    他们也不敢说不好听的,人都出来了,谁知道什么情况,万一没啥事呢?要是说了不好听的,对方犯起浑来,大过年的,谁能受得住?因此,大多数人只是问:“过来看你妈了?”

    “嗯!”于金涛的烟还叼在嘴里,混不吝地点头。

    一根烟抽完了,于金涛把地上的两大包纸钱扛起来,打算进去,守墓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说:“你那个闺女,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我闺女?”于金涛愣了一下,没琢磨明白什么意思。

    守墓人没过多解释,挥了挥手,让人进去烧纸了。

    迈起脚步回小屋的路上,他突然哼起了豫剧《花木兰》:“谁说女子享清闲……”

    于金涛跪着烧完纸,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白酒,绕着纸钱的边缘浇出一个圆圈,怕别的孤魂野鬼把他妈的钱抢走。

    做完这一切,他又掏出一块毛巾,仔仔细细擦了擦墓碑,这碑上也没挂照片,上面“先”字在最顶上,父在左,名字那处空着,要等于父百年之后再刻上去,母在右,接下来是姓名和生卒年月日,最左边的边缘写着“孝子女于金涛、于霞敬立”。

    元湛英当时找人刻墓碑的时候,思考了半晌,还是加上了于金涛的名字,倒不是给他留面子,主要是怕于父于母没脸。于金涛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没当回事儿。

    他作为唯一的男丁,写在父母的墓碑上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在这个家庭里,他受过太多偏爱了。

    烧完纸,于金涛找了家澡堂,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洗完回家吃饭,于父问:“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先去煤厂看看,再去找慧慧。”于金涛回答。

    他骑着于霞的一八大杠,先回了趟家,从茅房的顶上翻出一个臭烘烘的存折,又从窗台上的塑料盆栽底下挖出另一个,剩下藏在灯罩里和厨房排风扇里的两个都无影无踪了。

    “妈的,”于金涛骂了一声,“张燕这个臭娘们真能找。”

    两个存折加一起不到三万块钱,大头都在元湛英手里。三十多万,于金涛攒了三四年,不管现在剩了多少,他的好前妻肯定是不会还回来了。

    他心疼得一抽一抽,捂住胸口缓了半天,这才又骑上车子,银行取钱,取完去煤厂。

    煤厂里的工人都走了,只剩下老门卫和虎子住着,怕人偷煤偷东西,晚上隔几l小时就得出来溜达一圈。本来还养了几l条狗,于金涛出事之后,不知道被哪个丧良心的工人偷了,估计是杀了吃了。

    于金涛给这俩人一人一百块钱,又简单盘了盘账,约莫算了一下张燕拿了多少钱。这一算,他又心疼地捂着心口哼唧起来。

    虎子安慰他:“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也是,机器都还在呢!

    于金涛抽出一万给他,说:“你帮我找找人,争取明后天就开工。”早开工一天早挣一天钱。

    虎子把钱接回来,金涛环视了一圈四周,看还剩一小堆煤没卖,差不多能装一皮卡,又说:“我给你个地址,把这些都拉过去。”

    说完,他掏出车钥匙,准备把停在院子里的车开走。

    车停了那么久,电瓶早就耗没电了,打不着火,于金涛发动了两遍都没成,摇下车窗户,脑袋伸出来喊:“虎子,你帮我推推车。”

    他这边挂上一档,脚踩着离合,就等着车推起来后顺势发动,虎子一脸为难地靠过来说:“于哥,我锁骨骨裂了,得养着,呼吸都疼呢,用不上劲儿。”

    “怎么骨裂了?”于金涛诧异地看他一眼,以为他用的苦肉计。这是怕打伤了于慧慧后,自己回来追究?

    虎子以为于金涛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儿,因此不敢说是和于慧慧动手,被孩子打的,他干笑了两声,含糊地回:“天冷,没注意到路上结冰了,摔的。”

    这种位置也没办法包扎,大夫只说要养着,避免拿重物。他微微弯了腰,一边说一边抽气,看来是真疼。

    于金涛“啧”了一下,拉上手刹挂上空档,说:“你上来开,我来推。”

    虎子应下来。

    推了半个钟头车,澡算是白洗了,见车打着了火儿,他让虎子下来。

    ——看不出这人窝窝囊囊的,竟然还敢伤了于慧慧,要不是现在人手紧缺,要不是看他还算忠心!

    于金涛越想越气,伸手用

    力拍了拍虎子的肩膀,道:“以后做事多用脑子,听到了吗?”

    虎子疼得龇牙咧嘴,一张黑脸都疼白了,于金涛假装没看到,上了车,开着车去找律师起草合同,一式两份,拿着去找元湛英。

    他还没到,煤厂的皮卡先到了,元湛英站在门口,正指挥着司机把煤直接到在别墅放煤的角落里,于金涛被皮卡挡在大门外面,伸着脖子看了看元湛英的表情,见对方手插着兜,拉着小脸的模样,暗骂了一句“喂不熟”。

    元湛英对视线很敏感,当即隔着车玻璃和于金涛来了个对视,于金涛吓得一个哆嗦,熄火下车了。

    跟着卸完煤,于金涛灰头土脸,进了别墅的洗澡间,面对着一堆写着外文的瓶瓶罐罐咂舌,从角落里扣出一块香皂洗脸洗手。

    元湛英敲了敲门进来,想给他指沐浴露的位置,见他正拿着香皂往脸上抹。

    “什么事儿?”于金涛听到声音,回头看,半眯着眼睛看到元湛英,张嘴问。

    他满脸泡沫,说话时候一吸气,全进了嘴,“呸呸呸”了几l下之后,没等对方回应就把头转回去漱口了。

    元湛英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告诉他这是于慧慧洗脚的香皂了,左右闺女的脚丫子都比他的脸干净。

    正想着于慧慧,人就被林德明从幼儿园接回来了,三点半放学,一到家就小跑着找元湛英,欢欢在后面跟着,像个小尾巴。

    她之前的水母头,短的那部分已经长长了,元湛英帮她剪成前后一样齐的长度,大概到蝴蝶骨的位置,绑成公主头,上面插了一个带流苏的簪子,随着于慧慧的头晃来晃去。

    她穿着红色改良版汉服,脖领子、袖口和衣服下摆都有白色毛边,小脸红扑扑的,像挂历里走出来的年画娃娃。见到于金涛,她眼前一亮,扑上去喊:“爸爸!”

    于金涛眼睛里顿时飙出两行热泪,在看所守吃不好喝不好没哭,在于母的墓前没哭,知道喜欢的女人要跟自己分手没哭,辛辛苦苦攒的钱全没了也没哭,但看着闺女胖乎乎的小脸,他哭了。

    于慧慧被吓一跳,身子往后仰了一下,被身后的林德明眼疾手快地扶住。

    于金涛把林德明的手拍掉,用右手扶着闺女的后背,吸了吸鼻子问:“慧慧,你出院了?告诉爸,哪儿受伤了?”

    “受伤?”于慧慧歪了歪头,满脸疑惑。

    元湛英插嘴提醒:“那天小偷进来的时候,你手是不是疼了?”

    于慧慧立刻点头,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丫子给于金涛看,手掌摊平了的时候,手背上有五个小肉坑。她指着指关节说:“手疼。”

    于金涛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随手用袖子擦了擦,摸出身旁的公文包,掏出两份合同:“别怕,爸给你撑腰。”

    元湛英和林德明在旁边看着,闻言对视一眼,林德明伸手把合同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冲元湛英点点头。

    于慧慧根本不知道于金涛拿出来的这几l张纸代表了什么含义,身子扭了八个弯

    从对方怀里出来,尖叫着说:“爸爸,你太脏了!怎么能用袖子擦鼻涕!”

    于金涛手足无措,愣在当场,被于慧慧拉着去水泵那里冲洗袖子,一直湿到胳膊肘,他打了个哆嗦,拧了拧衣袖,水哗啦啦地出来。

    元湛英作为监护人,和于慧慧一起在煤厂的股权转让协议上签完字,这件事才算是尘埃落定。

    于金涛抱着闺女不撒手,像吸猫一样,时不时就蹭过去吸两口,稀罕得不行,于慧慧被他搞得炸了毛,几l次想推开却失败了。

    元湛英懒得管父女之间的复杂感情,从书房退出来了,林德明站在她旁边问:“要不要我给他轰走?”

    “算了,慧慧也挺想他的。”元湛英叹一口气,摇头拒绝了。

    按照于慧慧现在的身手,按理说挣脱开于金涛的束缚,不说是小菜一点,但也是毫不费力,哪儿像现在这样,假模假样地抗拒,实则心里享受得很。

    于金涛竖起耳朵,试图听夫妻两个是不是在说自己的坏话,什么也没听见,他伸出脑袋来说:“不用把我当客人,晚上随便吃点就行了。”

    元湛英冷哼一声,没接话。

    林德明对着他耸了耸肩,显然对这一幕喜闻乐见。

    于金涛指着这对黑心夫妻:“知不知道刚才我签下的两个名字,相当于划拉了多少钱进你的口袋?几l十万都不够在你家吃顿饭?”

    虽说钱是给于慧慧的,但孩子才四岁,监护人还不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元湛英挥开他的手:“我可不是你,不会贪下应该给闺女的东西。”

    于金涛想起之前时常断供的赡养费,有些心虚,余光瞥见窗外,又挺起胸膛,指了指堆成小山的煤:“这一车煤也得百八十块吧?换我在你家喝碗稀粥行不行?”

    说起这车煤,元湛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鼻涕流到嘴里知道甩了,孩子死了来奶了,现在都快开春了,想起运车煤过来,怎么不见刚入冬的时候雪中送炭啊?”

    这都正月下旬了,阳历一月底,过些日子都该十几l度了,上哪儿烧煤去?再者说,在外面买这么一车煤,确实贵,但于金涛开的就是煤厂,相当于无成本的东西拿来当人情了。

    被人冷嘲热讽这么一通,于金涛绷不住了,转头对于慧慧说:“闺女,要不要跟爸走,明天带你玩一整天。”

    “你房子收拾完了?”元湛英双手环胸,在旁边凉凉地提醒。

    于金涛忘了这一茬,僵硬了几l秒,改口说:“那改天吧,等一切步入正轨了,爸保证,你想去哪儿玩,咱们就去哪儿。”

    “爸爸,你要好好的,别让别人操心了。”于慧慧突然抬高手臂,拍了拍对方的手肘。

    于金涛顺势把闺女的小手握住,揉了揉,感叹道:“放心吧,你爸我这次是真吃到教训了,从此女人在我心里就是这个。”

    他另一只手攥拳,只有小拇指翘起来,跟于慧慧比划了一下。

    于慧慧噘嘴:“我也是女人。”

    说罢,她大力抽回手,把于金涛拽了个趔趄。

    于金涛没想到闺女这么大的手劲儿,稳住身子后赶紧解释:“你是女孩。”

    “那妈妈是女人。”于慧慧立刻说。

    于金涛打了个哈哈,说:“要是你妈现在还在我心里,你后爸该揍我了。”

    “那奶奶也是女人。”于慧慧见他态度轻浮,又说道。

    于金涛想开个玩笑,张了张嘴,又把话憋了回去,反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他蹲下身子,平视闺女的眼睛:“确实,我刚刚不该那么说。”

    他不该看不起女人。

    他生命里遇到的每一个女人,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粗鄙、肤浅、虚荣,每个人都有自己细细密密的小心思和独特的生命力,不能小觑。

    在女人身上跌了大跟头的于金涛虽然长了教训,但嘴上还是没个把门的,没想到被闺女说了一顿。

    他最终还是没在林家多呆,灰溜溜地走了。

    别墅里,一家三口吃完饭,林德明一擦嘴,神神秘秘地离开座位,穿上大衣出了门,没过多久,人回来了,鞋子没换直接踩进来,迈步到客厅,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两个红包。

    于慧慧正在跟欢欢玩,余光瞥林德明的动作,瞬间从地上爬起来,兴奋地一蹦三尺高。她小跑着来到男人面前,下意识把手伸向更厚的那一个,说:“谢谢林爸爸。”

    林德明缩回手,不让她拿,转而把另一个薄的递过去,说:“这个才是你的。”

    于慧慧疑惑地接过来,直接拆开后把钱拽出来,一翻,一百张连号的一毛钱,是去年的十倍!

    她开心地扑过去:“你真大方!”

    林德明享受了闺女的夸赞,又溜溜达达去厨房找元湛英。

    元湛英正在刷碗,林德明一把拽住她的手,把厚厚的红包递到她面前。她立刻停止动作,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在围裙上擦了擦,问:“哪儿来的?”

    “过年时候有事,咱们不是没收到拜年红包吗?这是他们补给你的。”林德明又把红包往前送了送。

    元湛英打开,发现里面最小的面额是十块,这么一沓,怎么得有几l千,当即咂舌:“这么多?”

    “这还多,”林德明轻轻哼了一声,“这些年我妈给出去的,得是这些的十倍。”

    元湛英没接话,把红包塞进兜里,转身想继续洗完。

    林德明拦住她:“待会儿我来洗,你跟我来。”

    元湛英挑了挑眉,被男人拉着手拽着穿上厚重的外套,戴上围巾手套,这才出门,一下台阶就看见地上摆着两个箱子。

    林德明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打开箱子,旁边于慧慧窜出来,惊呼:“小鞭!”

    这时候卖的鞭炮没有什么款式,大部分就是一串红和一踢脚,为了让小孩儿玩的尽兴,一串红都是掰开一根一根地卖,街上的小孩子拿着父亲的烟,点燃一根,立刻甩出去,十分熟练。

    元湛英怕危险,从来不让于慧慧玩,此时于慧慧看见如此之多的鞭炮,像是老鼠进了油缸,兴冲冲翻找着,举起一个自己喜欢的像林德明跑过来。

    林德明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看着元湛英紧张的表情,安慰道:“过年嘛,一年就玩这么一回。”

    话音未落,他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小鞭,递到元湛英手上,又仔细对准鞭炮的火线点燃,然后大喊:“扔!”

    元湛英把东西扔了出去。

    “啪”一声,鞭炮炸开。

    林德明看了看还在发呆的元湛英,笑着说:“新年快乐,霉运走开!”! 记住本站网址,Www.biquxu.Com,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biquxu.com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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