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172 章

    奚昭忽然提起灯,凑至太崖脸上。

    却见他笑容有几分勉强,像是真吓着了。

    她收手,道:“这山上是有鬼,不过我还没撞见过——闯进你房里的是什么鬼?”

    她猜多半是孟章城的妖鬼。

    “看着似是位老人家。”太崖眼帘稍垂,“他向我讨要眼睛。”

    “要眼睛?”奚昭挑起眸看了眼不远处的房屋,“走罢,我去看看什么鬼这般胆子大。”

    正要出去,却被太崖握住腕。

    他拉着她道:“恶鬼凶险。”

    直到这会儿,奚昭还觉得他是在胡诌。

    他当时在月府跟鬼域的人来往可不少,还能真怕一只鬼不成。

    但在那空旷无人的夜色中,她陡然望见一道急速闪过的白影。

    她顿住步。

    还真撞鬼了?

    奚昭想了想,从芥子囊中摸出两张辟邪符,递给他。

    她道:“要不往屋外贴几张符,这符效用大,应该能挡住恶鬼。”

    太崖没接,却说:“便是有辟邪符,夜里也恐邪物惊扰,难以安眠。”

    奚昭:“……你晚上又不睡觉,怕什么?”

    太崖懒垂下眼帘:“不睡觉,但总要合眼。”

    那也是。

    奚昭思忖着问:“那你想做什么?”

    “若身边有人,应就不怕了。”

    “这人何来的脸面?!”听见太崖说了什么话,薛无赦站在不远处的高树上,远望着那门口的高大身影,快被气笑了。

    真是嘴一张,什么瞎话都能往外蹦!

    “殿下。”方才那白眼老鬼站在树底下,犹犹豫豫地问,“可还要接着吓他?”

    “不用了。”薛无赦哼笑一声,“这阴贼,能被吓着就怪了。也怪我糊涂,连鬼域部洲都敢闯,又怎会被个区区小鬼吓着——这儿没你事了,回去吧。”

    那白眼老鬼听了,应好,转身便遁入地中,没了踪影。

    薛秉舟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处,忽问:“兄长,可要入魂?”

    入魂算是他俩想出的第二个主意——强行进入太崖的身躯,再在奚昭面前说些讨她厌嫌的话。如此,他俩定然会生出嫌隙。届时不论太崖怎么解释,恐也说不清楚了。

    薛无赦琢磨了会儿,说:“就用这法子,将话说得难听些,不信奚昭不烦他。”

    薛秉舟点点头:“我去。”

    “你去?”薛无赦诙笑道,“好,你去——你先学那太崖说两句话试试?”

    薛秉舟一怔,眼神无措地左右游移两番。

    “该说什么?”他问。

    “我想想……你便学他说,‘若身边有人,应就不怕了’。”

    薛秉舟颔首。

    他扯开嘴,滞了瞬,随后僵硬挤出平直无调的一句。

    “若身边有人。”他闭了嘴,好半晌才迫使自己往下

    接,“应、应、应就不怕了。”

    最后几字说得飞快,跟往天上飘似的。

    薛无赦大笑。

    良久才一手扶树,“哎哟”了好几声:“还‘应、应、应就不怕了’,秉舟,届时你往那奚昭身前一站,只怕还没开口,她便要问一句,‘诶你这么冷么?都冻成条木头蛇了,要不找个洞去冬眠几日,等天儿热了再出来说话?’”

    薛秉舟稍拧起眉,别开眼神道:“别笑我。”

    看见他那木讷神情,薛无赦一时笑得止不了声。

    直到薛秉舟紧抿着唇别过身去,他才堪堪忍住,说:“要不我去?”

    也只有如此了。

    薛秉舟回身看他:“你打算怎么说?”

    “这还不简单。”薛无赦想了想,“便说些我讨厌你,一见你就烦。到这妖寨子里来找你,也仅是闲来无事罢了。往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薛秉舟摇头:“不像他会说的话。”

    幼稚了些。

    跟小孩儿吵架差不多。

    “不像?那……这样如何——”薛无赦仔细琢磨起太崖的脾气,咳了两咳,有意压着声儿,“本君想过,虽有旧缘,如今不免心生厌倦。今日来这伏辰山,原以为能消磨几分倦意,谁想不减反增,不若就此断了去。”

    薛秉舟蹙眉:“你说话真恶心。”

    “哈哈哈哈——”薛无赦笑得乱挥起哭丧杖,“好啊好,恶心便好。就这么与她说了,定叫她瞧不出端倪——秉舟,你用勾魂索勾住那人的后颈,我便趁机入了他的躯壳!”

    薛秉舟还没从方才那话中缓过神,眉头也拧得紧。

    许久才点头应好,跟着他一道下了树。

    那方,太崖说出那话后,奚昭将灯往他怀里一塞,好笑道:“叫这灯陪你吧,冷了还能暖暖手。”

    太崖稍挑起笑,双手懒散拢着,斜倚着门。

    他话锋一转:“也不知我错做了何事,那两个打鬼域来的小郎君,似对我多有不满。”

    “薛无赦和薛秉舟?”奚昭不解,“他俩与你能有什么往来,怎会不满你?”

    “我也不知。”太崖稍顿,“那元寨主亦是。”

    “小寨主又怎的你了?”

    太崖道:“若清楚还好,可有处改正。偏不清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奚昭想了想:“我也不清楚,不过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不若亲自去问他们来得更有用。”

    太崖垂眸,察觉到她的手在轻颤——应是天冷所致。

    他离近一步,将手中那盏暖灯递与她。

    待她接过,他却没松开。指腹轻轻摩挲过灯身,最后覆上她的手背。

    “若他们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不入耳的话,昭昭可会因此厌我?”

    奚昭却道:“也没谁说你什么坏话啊。”

    话落,覆在手背上的手已游移至面颊,指腹轻抚着她的脸。

    “冷?”太崖

    问。

    奚昭:“是有些。”

    太崖便俯了身。

    那耳坠在半空微晃着,闪烁出细微金芒。

    但就在与她仅隔数寸的时候,他忽觉后颈袭来股冷意。随后便跟晕了似的,陡然失去了意识。

    奚昭与他离得近,眼睁睁看着他的瞳仁涣散,又遽然回神。

    怪得很。

    “怎么了?”她问。

    “我——”附身的瞬间,薛无赦就轻打了个寒颤——当了这么多年鬼,他还是头回感觉到冷意。

    他垂眸扫了眼,却见自个儿身上仅披了件单衣,衣襟微敞。

    ……

    这人多穿一件衣服身上就痒是吧?

    腹诽一句后,他抬起眸。

    早在附身之前,他就已打好腹稿。怎样说才会讨她厌嫌,又该摆出什么表情。

    但一对上那人的视线,他便忘了个七七八八,想好的话也梗在了嗓子眼儿里。

    奚昭:“太崖?”

    薛无赦呼吸稍滞,抚在她脸颊的手不自觉地微颤着。

    怎么离得这么近,还……还贴着她的脸了。

    本就不稳的心跳这会儿变得更乱,他僵硬着没动,生硬开口:“我其实要说……”

    “说什么?”

    “我想说……”

    奚昭点点头:“你说。”

    随她颔首,薛无赦清楚感觉到面颊摩挲过掌心的触感。

    这使得他的掌心也跟过了火般,烧灼起来。

    他开始觉得自己挨得太近,很可能叫她听见那过快的心跳声。

    由是他想直起身,再慢条斯理地说出那些话。

    但身躯僵硬难动,他只得放弃。

    随即他想,若思虑不清该说什么话了,便只需告诉她,他讨厌她。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

    他张开嘴。

    但反复试过几回,却根本说不出这话。

    甚至于心底仅剩了一个念头——

    若她听见这话,定然不会开心。

    一想到这点,他便再难开口。

    不愿说。

    更不愿去想她会为这话露出什么表情。

    奚昭忽想到什么,好笑道:“太崖,你还真吓着了?”

    薛无赦:“并非,只不过——”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似有只手落在了头顶,将他生拽而出。

    再回神时,他已站在了房门外的台阶上。

    身前,太崖的身影将他挡了个彻底。

    他听见那道人分外自然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不过天有些冷。”

    紧接着,薛无赦便看见太崖侧过身,一手搭在门上。

    关门时,太崖向他所站的方向投来轻睨。

    眼梢习惯性地稍挑着,眸中却无情绪,如藏在密林深处阴恻恻的毒蛇般。

    但薛无赦对他压在眼底的攻击性毫无察觉。

    他一动不动,垂眸怔望着自己的手。

    分明一片冰冷,可好似还能感受到那温热触感。

    不久,薛秉舟从一旁的树上跃下。

    步伐轻盈,落地无声。

    “兄长,”他问,“如何?”

    薛无赦毫无反应。

    薛秉舟化出哭丧杖,敲了下他的头。

    “兄长?”

    薛无赦倏然回神,却不觉得疼。

    他抬眸看他:“啊?”

    薛秉舟面无表情:“那话说出来了么?”

    “哦,哦,这事儿么?”薛无赦勉强扯开笑,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可惜了,那蛇妖端的狡猾,附身都没能成功。方才还差点儿被他发现了,肯定是随时提防着别人——要不再试试其他法子吧。”

    薛秉舟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说是并未成功附身,可方才有那么小半刻,他分明感知不到兄长的情绪。

    一丝一毫也没有。

    在骗他吗?

    为何。

    他侧过眸,望着那道紧闭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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