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戴凤冠美如画》 章节目录 第1章 倒霉的阿丑 大周皇朝。 嘉盛三十二年三月初一。 京师。 “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倒霉的人!”春寒料峭里,阿丑坐在井边,用冻裂的双手“吭哧吭哧”地搓着衣服,一边对着大木盆里自己的的倒影小声嘟囔着,一边瞅着木盆边小山似的一堆衣服,阿丑忍不住一声叹息,“这得洗到什么时候啊?” 阿丑说的没错,她是真的倒霉。 你说她好好儿的一个官宦家的千金小姐,偏生爹爹是个一根筋儿的言官,得罪了上头人,一夜之间,爹娘殒命,举家上下就四岁的阿丑活下来了,却被打进了浣衣局为奴,在浣衣局洗了整整十年的衣服之后,十四岁那年,阿丑终于交了一回好运道,因为衣服洗的好,被举荐进了最得圣宠的赵贵妃的延禧宫。 只是阿丑倒霉惯了,这一次的好运道也没能维持多久,不出两年阿丑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赵贵妃,被赵贵妃转手赐给了个连降六级的倒霉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段承鸿。 段承鸿是何种人物呢? 嘉盛三十二初,大周朝甫一开朝,就变了天,已故真贤皇后所诞的大皇子、东宫太子钟明巍除夕晚宴贪杯失礼于圣前,万岁爷大怒,将他关进了宗人府,没过几天朝中几位重臣联名上书奏报太子多年失德罪证,万岁爷雷霆大怒,当廷下令彻查,结果还没出正月,太子被废,贬为庶人,直接贬去了宁古塔,而他的准岳丈、右相段承鸿一日之间连跌六级,成了区区从六品翰林院编撰。 太子被废,这其中赵贵妃身后的赵氏一门自是出了大力气的,段承鸿对赵贵妃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偏生这时候赵贵妃还生生往他身边塞了这么个丫头,段承鸿自然认为阿丑是赵贵妃的耳目,所以阿丑能不倒霉吗? 可怜的阿丑啊,就这么成了段承鸿一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自是不敢杀了赵贵妃赏赐下来的人,但是折磨人的手段却是不少,阿丑自入了段氏门,就彻底没有闲下来过,十六岁姑娘家,天不亮的就得起来劈柴做饭打扫洗衣,尤其是洗衣裳,每天阿丑至少要在这么大冷的天儿里洗上四五个时辰,也不知道段家怎么就那么多衣服要洗,甚至比她在浣衣局每天洗的衣服还多,阿丑不是没有抱怨过,可是自打阿丑接连几天洗到了同一件衣裳后,阿丑就再不抱怨了。 好吧,人家就等着治她呢,难不成她还巴巴主动送上门去? 终于洗完了衣裳,都将近半夜了,阿丑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断了,她费劲地把衣服晾好,正要回柴房,是的,阿丑住在柴房里,这座小小的四合院住段氏一家十几口已经是紧巴巴的了,她这个奴才能柴房落脚,已经不错了。 阿丑揉着腰,正要推开柴房的门,就听到小姐房中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号。 “我不要嫁给那个瘫子!我死都不要去宁古塔!娘,你……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章节目录 第2章 可怜的段小姐 阿丑听得出这是段承鸿的嫡长女、段如兰的声音,听得出这姑娘真真是悲愤到了极点,要不然像她这样豪门贵族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是断断不会这般无状哭号的。 唉,看来倒霉的人不止她一个。 听闻废太子是被抬出宗人府的,听说是在宗人府里受了刑,腿脚不大好了。 又听闻,从京师到宁古塔,这一路颠簸了三个多月,等终于到地方的时候,废太子已经成了瘫子,有人说废太子是被冻坏了,也有人说废太子是被人给打残的,莫衷一是,终归废太子是彻底残了,不管是身子还是前途。 赵贵妃听闻此事,甚是唏嘘,在万岁爷面前心疼得掉眼泪,说是废太子如今虽是庶人,但是她这个庶母到底于心难忍,如今废太子残废,身边没有个妥帖的人伺候,实在不像话,可惜废太子的正妻丁氏早逝。 这么提醒之下,万岁爷猛然记起来,废太子和段氏嫡女之间还有这么一桩婚约,算着年岁那段氏女已经成年,万岁爷当即就下令让段承鸿把女儿给送去宁古塔。 这两天,段如兰已经死去活来闹了四五回了,段承鸿失了好性儿,懒得再跟她多言,直接吩咐管家把人锁在房里,可是段夫人到底心疼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所以这几日一直守在段如兰的身边,生怕女儿真的寻了短见。 阿丑想着段如兰红肿得跟核桃似的双眼,摇了摇头,一声叹息,然后推开柴门进去了,她实在累得很了,甫一钻进了破烂烂的棉被里头,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当然,她若是知道明天自己会变得更倒霉的话,她可能就不会睡得这么香了。 段小姐的寝房中。 “娘,你和爹爹不能这么对我啊……”段如兰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平素甜润动听的声音这时候嘶哑得不成样子,“那人明明都已经成了个瘫子……我……我不愿意嫁给个瘫子!娘,我不要去宁古塔,去了……去了我怕就再见不到爹娘了!娘!你们别再逼我了!” “兰儿,爹娘也是没办法啊,”段夫人也是双目含泪,伸手把段如兰抱在怀里,哽咽着到,“这可是圣旨啊,圣命难为啊!再说了……再说了你和废太子的确有婚约啊……你原本就是他的人啊……” “可是从前……可是从前他是东宫太子啊!现在……现在他就是个半死不活的瘫子!”段如兰又激动了,双手使劲儿拍着自己的心口,双目圆瞪跟段夫人控诉道,“娘,我从小就是你一手调、教,我跟着你学管家本事、学制衡后宅,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女诫》《女训》《女论语》我本本都能从头背到尾!我这么努力,是因为你告诉我,终有一日我会成为一国之母,可是现在你和爹却要让我嫁给个庶人,还是个瘫子!我不嫁不嫁!” “不嫁也得嫁!”段夫人蓦地冷下了脸,她一边取出帕子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一边冷声对段如兰道。 章节目录 第3章 陪嫁丫头 “你当你现在还是堂堂右相府家的大小姐呢!如今你的父亲不过是区区从六品小官儿,更受废太子牵连,咱们一家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提心吊胆,生怕过了今日没明日!这个时候,还容得下你这般任性妄为?!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儿抗旨,明儿咱们一家都得被绑去菜市口,掉脑袋都是前世积福,指不定君王一怒就是车裂凌迟!” 段如兰被段夫人气势所压,登时身子一跨,嘴巴一咧,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兰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段夫人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无奈又疲倦,“兰儿,我知道是委屈你了,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万贵妃正得意,怕是过不了多少时日,万岁爷就会立万贵妃的皇子做太子,咱们自然得谨慎安分,尤其是这个时候,难不得真是自掘坟墓吗?” “可是娘……”段如兰绝望又悲怆,哭倒在了段夫人的怀里。 …… 把段如兰哄睡着,都过子时了,段夫人红着眼睛回了房,段承鸿也还没睡,正披着衣服坐在床沿上发呆,听着推门声,这才回过神来,瞧着段夫人的模样,他忍不住一声叹息:“那丫头可想通了?” 段夫人抹着眼泪点点头,一边走过来在段承鸿身边坐下,原本保养得宜的贵妇人,这几个月心力交瘁下来,已经显出老态了,她擦了把眼泪,顿了顿,哽咽着对段承鸿道:“实在太委屈了兰儿了……”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自古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饶是这么说,段承鸿眼里已满是悔意了。 两年前,废太子的太子妃丁氏病故,他当时为了抱紧废太子这条大粗腿,跑前跑后费劲了心力才让当时之后十四岁的女儿和废太子订下了亲事儿,只待女儿成年就能做这续弦太子妃,有了这桩婚约,他们段氏一门在也彻底在朝中站稳脚,这几年他没少因为这桩婚约得意过,谁想这冷不丁地竟出了这档子污遭事。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后日就是女儿出京的日子了,”段夫人叹息道,“从前咱们为她准备了不少嫁妆,可是如今咱家都成这样了……怕是连件体面的嫁衣都拿不出手,更是连个陪嫁丫头都没有,那孩子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气性又高,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寂静半晌,段承鸿沉声道:“让那叫阿丑的丫头做陪嫁丫头跟着兰儿去宁古塔。” “可是……她……”段夫人一脸惊诧,一边忙得压低了声音,“可是那丫头不是赵贵妃的人吗?我可不放心让她跟着兰儿,指不定那丫头怎么祸害兰儿呢。” “我这些时日冷眼打量那丫头倒不是阴狠之辈,最多也就是给赵贵妃通风报信罢了。”段承鸿道。 “那还了得?”段夫人急道,“有个耳报神在身边日日跟着,那兰儿的一举一动可不都要传到赵贵妃耳中?兰儿的日子岂不是更艰难?” 章节目录 第4章 陪嫁丫头2 “那又有什么办法?”段飞鸿一声长叹,一边挠了挠灰白夹杂的鬓发,一边无奈地道,“赵贵妃这前脚才把她塞过来,后脚就催着万岁爷让兰儿去宁古塔,这么明显显的意头,难道咱们要装糊涂吗?算了,由着她去吧。” “赵贵妃这是……要确保兰儿嫁给废太子,让这丫头明目张胆地监视着,”段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她是要彻底将咱们段氏一门绑在废太子的破船上,终生再也翻不了身!” “你既是知道就好,”段飞鸿疲累地道,“事到如今,咱们也只有顺着赵贵妃的意思来了,好歹能保住一家老小性命。” 段夫人的眼泪又下来了,呜呜咽咽地拧着帕子,又是一夜无眠。 翌日。 阿丑照旧天不亮就起来了,劈柴烧水做饭,足足忙活了一个时辰,阿丑歇了一个晚上的腰又开始酸疼起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个子的缘故,她总是容易身子酸疼,而且还总是睡不够,昨晚又抽了几次筋,阿丑呲牙咧嘴了大半宿,这时候人都蔫耷耷的。 把做好的饭菜端进正堂,阿丑把饭菜给摆好,正要退出去的时候,却被段飞鸿给叫住了。 “老爷,您叫我?”阿丑瞧着段飞鸿心里很是打怵,自段飞鸿把她从延禧宫领回来之后,就没给过她好脸色,阿丑知道人家讨厌自己,也知道好赖,所以从不敢在正堂多待,局促不安地问,“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段飞鸿打量着脸都要低到地上的阿丑,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阿丑看,看了很长时间,直到阿丑的脖子都酸了,才听到段飞鸿道:“明天你和小姐一道启程出京。” “啊?”阿丑大吃一惊,她自是一早就知道段如兰是要嫁去宁古塔的,但是从来却没有想到这事儿和自己会有什么关联,当时也顾不上段飞鸿会不会更厌恶自己,忙得抬头看向段飞鸿,“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段飞鸿原本还平静的一张脸,被阿丑这么一看,顿生出许多厌恶冷寂来:“怎么?让你这么个丑丫头做小姐的陪嫁丫鬟还委屈你了不成?” 是的,阿丑人如其名,挺丑,倒不是她天生长得丑,而是在去年宫里起火,她救火的时候被火舌给舔着了,暗红色的伤疤面积不算大,但是却从右手腕一直蜿蜒到了脖子,连下巴都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伤疤,阿丑也就此得了这么个名字。 “不不不委屈……”阿丑忙不迭摆摆手,顿了顿一边摇着头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段飞鸿懒得跟她再多言,一边挥着手赶阿丑出去,顿了顿,又皱着眉看着阿丑洗的发白的粗麻袍子道,“找管家去要一身体面的衣裳去,今儿就不用做粗活了,去小姐房中伺候去吧。” “是,奴婢遵命。”阿丑硬着头皮答应,她的死契都攥在段飞鸿的手里,自然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哪儿有她置喙的道理? 只是宁古塔…… 阿丑蹙着眉去找管家,一边盯着石砖缝里冒出的嫩绿的草芽,一边想着从前在宫里听宫人们嚼的舌根。 章节目录 第5章 上路 “宁古塔是个什么地儿?专门流放犯人的不毛之地!脚下到处都是骨骸、可几百里都看不到个活人的地儿!那地方终年苦寒,寸草不生,五谷不长,连耗子都不愿在那里做窝呢,漫说是人了!听说大部分被发配到宁古塔的人,还没到地儿就受不了自杀了呢!就是到地儿的也没几个人能熬过一年!” “唉!”阿丑一声轻叹,心中暗道几声倒霉。 嘉盛三十二年三月初三 京师。 三月三,拜祖先,这样的好日子,段府小姐段如兰哭哭啼啼地坐上了去宁古塔的马车,没有现成的新娘吉服穿,好在段夫人当年的嫁衣还在,好歹给她穿上了身,阿丑也换上了一件新衣裳,虽然仍旧是粗麻的,但好歹比从前强了不少。 护送段如兰去宁古塔的是两位御林军的侍卫,一个脸黑些,一个脸白些,段飞鸿东拼西凑了十两银子送到了那两人的手里,再三叮嘱一路上要好好儿照顾自己闺女。 那白脸的侍卫收下了白银,对段飞鸿不咸不淡地咧咧嘴,然后就和黑脸的侍卫上了马车,马鞭一甩,马车“蹬蹬蹬”地朝城门飞驰而去。 段如兰在马车里泣不成声,阿丑不会哄人,默默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块帕子塞进了段如兰的手里,然后段如兰的哭声就更大了,外头的侍卫兴许是不耐烦了,对着马车里叫骂了一声,段如兰浑身一颤,然后蓦地就捂住了嘴,哭声小了,只是眼泪珠子根本停不下,似是断了线的珍珠子。 在段如兰呜呜咽咽地哭声里,阿丑撩开了窗帘,她看着窗外,林立的酒铺饭庄,一块块明晃晃的幌子招牌,还有一串串喜庆的红灯笼,这是阿丑没有见过的繁华锦绣,从四岁到十六岁,整整为奴十二年,一道宫墙,隔断了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如今她终于出了这道宫墙了,却又要远赴那个寸草不生的可怕之地了。 阿丑瞧着路边的一个冰糖葫芦摊子,摊子上头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冰糖葫芦,红艳艳的山红果,糖稀特有的甜味,那么的诱人,那是阿丑没有尝过的滋味。 阿丑看着摊子前撅着脸挑糖葫芦的小娃娃,眼中都是艳羡。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小娃娃,直到马车转了弯,再也瞧不见那小娃娃了,阿丑这才放下了窗帘。 段如兰还在哭,局促的车厢里,充斥着她的悲伤和绝望,实在太压抑了,阿丑都喘不过气来了,阿丑心里忖思着,从京师到宁古塔至少得两个月,这一路要怎么熬下去啊? 嘉盛三十二年四月初五 通辽。 阿丑一行上路一个月了,清明这日到了通辽,出京的时候是春回大地,可是到了通辽,却比北京还冷了一些,阿丑从包裹里找出件披风给段如兰披上,自己则胡乱翻出一块破毯子披在身上。 一行人在驿馆下榻,要了三间房,两位侍卫一间房,段如兰和阿丑分别住一间,这段小姐是豪门贵女,自幼住惯了大房子,如今虽然家道中落,可心气儿反倒是更高了,断断没有跟人挤着住一间房的道理,更何况还是阿丑这么个卑贱侍婢。 章节目录 第6章 状况 刚开始的时候那两个侍卫骂过她几次,有一回那黑脸侍卫都差点儿动手了,可是段如兰要死要活的摆出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后来那俩侍卫被她烦的实在厉害,也就只得让她单住一间。 只是阿丑想住客房是断断不成的,那俩侍卫就让阿丑挤在驿馆的柴房里凑合算了,阿丑也不是没住过柴房,也没什么怨言,所以阿丑就这么从京师一直凑活住到通辽,只是这一日不巧,通辽这边的驿馆柴房里头已经有人住了,大通铺也住满了,就只剩下了几间上方还空着,那两个侍卫只得骂骂咧咧地给阿丑也开了一间客房,所以阿丑这是头一次住进了客房,就住在段如兰的隔壁。 阿丑总算能够洗个热水澡了,非但能洗热水澡还能在松松软软的被褥里睡一觉,阿丑想想都觉得特美,甫一进了客房,阿丑就径直去那雕花大床上头滚了三滚,这一滚可不得了,阿丑就再也下不来床了,所以热水澡也泡汤了,她就这么和衣而睡了。 翌日。 阿丑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的,敲门声里夹杂着男人粗鲁的叫骂,阿丑蓦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边整理这衣裳,一边抓了抓蓬乱的头发,急忙忙地跑去开了门,果然那黑脸的侍卫已经不耐烦地站在了门前,脸似乎比从前更黑了:“特么的小贱蹄子住了回上房就当自己是主子了,竟然让老子巴巴地来叫你起床!”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军爷消消气,奴婢这就给您烧水洗脸去!”阿丑忙不迭点头哈笑,一副没骨头的奴才相,这实在不能怪她,自打懂事儿就一直做奴婢,但凡遇到个稍微厉害主儿,她就下意识地奉承讨好人家,况且这黑脸侍卫虽然嘴难听脸难看,但是阿丑却发现他明显比那总不阴不阳的白脸侍卫心肠热乎些。 “先去叫你家主子起来!”黑脸侍卫很是不耐烦,一边抬脚朝回走,一边骂骂咧咧着,“都道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小贱人还特么总这么跟大爷摆谱,天天起个床还得三催四请的真把自己当根葱……” 阿丑忙得过去敲段如兰的房门,半晌不得回应,阿丑只得硬着头皮叫:“小姐!小姐!您起来了吗?” 叫了这么半天,里头还是一派寂静,阿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她使劲儿拍着门,声音也变得更大了:“小姐!小姐!您开开门!” “你特么号丧呢?!”那黑脸侍卫和白脸侍卫被吵得实在忍不住,一道黑着脸出来了。 “军爷!军爷!我家小姐一直没动静!”阿丑这下子是慌了神了,也顾不得害怕不害怕了,她上前拉着那黑脸侍卫的胳膊,慌张道,“军爷,您请店家来把门开开好不好?” 这两个侍卫登时也慌了神,他们奉圣命送段如兰去宁古塔,若是段如兰在途中出个什么好歹,自然是他们的责任,怕是小命都难保了。 章节目录 第7章 段小姐死了 那黑脸侍卫甩开了阿丑的手,朝后退了两步,然后蓦地抬脚“碰”的一声踹开了那道房门,提着刀就闯了进去,可是才走进两步,那黑脸侍卫就蓦地僵在了原地,不光是他,跟着进来的白脸侍卫和阿丑也一道僵住了,阿丑双目圆瞪,看着那吊在房梁上的女子,张嘴就要大叫,却被白脸侍卫一把捂住了嘴,然后那白脸侍卫迅速地关上房门。 “不许出声!”白脸侍卫压低声音对阿丑道,他面色冷凝甚是骇人,一手掐着阿丑的脖子,一手蓦地抽出腰间明晃晃的刀,“敢声张出去,老子就让你给你家主子陪葬去!” 阿丑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她才十六岁,虽然日子过得艰辛,可是她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死,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忠仆,自是没有为这才认识不过几个月的段小姐陪葬的道理。 白脸侍卫这才松开了阿丑,一抬手,割断了梁上的白绫,那段小姐的尸身“咕咚”一下掉了下来,白脸侍卫和黑脸侍卫凑过去查看,身子冰凉又僵硬,瞧着是早就死了,阿丑不敢看,只是缩在墙角直勾勾地看着倒翻在地上的圆木凳子。 两人一边一个蹲在段小姐的尸身两侧,两人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神看到了惊恐之色,那黑脸的侍卫这时候脸都吓白了,哆哆嗦嗦地问那白脸侍卫:“哥,这……这怎么办?” 白脸侍卫显然更沉稳些,他定定地看了看那段小姐,然后蓦地看向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阿丑,他目光在阿丑身上逡巡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废太子可见过你家小姐吗?” “啊?”阿丑一怔,想了想,然后道,“听管家说,我家小姐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废太子应该没有见过我家小姐。” “那就好办了。”白脸侍卫明显松了一口,他转过头来,伸出手去解段小姐身上的那件火红的新娘吉服。 “哥,你这是要做什么?!”那黑脸侍卫压着声音问,一边伸手挡住了白脸侍卫的手,他一脸的不解和愤怒,压低嗓音道,“哥,你可别胡来!这人都死了!” “你想哪儿去了?”白脸侍卫甩开了黑脸侍卫的手,一边蹙着眉跟他说,“这小娘们儿死了,咱们也别想活!要想活,就得找人顶上这小娘们儿嫁到宁古塔去!” “哥,你的意思是……”那黑脸侍卫恍然大悟,也朝阿丑看了过来,顿时眉头大皱,“可是这丫头也忒丑了,而且你看她这股子寒碜劲儿哪里像是大门大户长大的贵女?” 阿丑朝后缩了缩身子,脸都贴着大腿了,脖子上的那道暗红的伤疤异常明显,异常刺眼。 “不用她还能用谁?”白脸侍卫道,“废太子既然没有见过段小姐,找谁顶不是顶,况且她是段小姐的侍婢,自然最了解段小姐的举手投足,照猫画虎也就是了,更何况废太子现在是死是活还说不定,咱们把人给送过去也就是了。” 章节目录 第8章 宁古塔到了 当下,那黑脸侍卫也点头道:“兄长说的是,就算废太子还活着,他一个半死不活的瘫子能顶什么事儿?这辈子想重返京师都是不可能的,他就是发现咱们送去的是个冒牌货那又怎么样?他去哪儿告状去?” 当下两人也不再废话,动手把段小姐身上的喜服三下两下给扒了下来,在阿丑的求饶声里,硬生生地给阿丑穿上了。 马车再次启程,马车里就只剩下了阿丑一人,原本局促的马车,这下子忽然就空荡了不少,阿丑蓬头垢面穿着这么一身格格不入红装、僵着身子坐在马车里,满脑子都“嗡嗡”的。 她想着段小姐呜呜咽咽的哭声,想着段小姐绝望的眼神,想着段小姐一直以来坚持的高贵和尊严,也想着段小姐被匆匆掩埋的那方荒冢…… 这一年的清明时节,与阿丑同岁的段如兰永远地留在了通辽这个异乡,而阿丑这个陪嫁丫头却要穿着这身喜服要代她嫁给那个半死不活的瘫子…… 那人到底瘫得多厉害呢? 是不是像浣衣局的香嬷嬷那样,被房梁砸坏了腿,只能扶着墙走呢? 还是更厉害一点儿? …… 阿丑心里更长了草似的,又是慌乱又是不安,她撩着窗帘,看着外头杳无人烟的荒草甸子,想起刚刚在驿馆里头,那白脸侍卫的话,忍不住就是一声长叹。 “从今往后,咱们仨的命就绑到一块儿了,若是我们的命保不住,必定死前先宰了你,往下要怎么做,是生是死,你且好好儿琢磨吧!” …… 嘉盛三十二年五月初一 宁古塔。 阿丑终于到了宁古塔,这一路从京师过来,阿丑眼看着窗外的景致,从繁华富贵到乡间小道,又到了如今面前的荒无人烟,饶是一早就有了心里准备,可阿丑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这地方倒不似宫人们说的那般寸草不生,但是这荒草连天却更显得荒芜凄凉。 马车在这荒草甸子上颠簸了一整天,昨天刚下过雨,道不好走,泥泞得很,马车的轮子少不得就会陷进去,两个侍卫时不时就要下车骂骂咧咧地下来推车,阿丑仗着身上这一身喜服,倒是不用下来帮忙,马车歪歪扭扭地在泥泞中前进,天擦黑,才总算到了地儿。 “新娘子到了?”马车甫一停下,阿丑就听到外头有人迎上来招呼,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快让老子瞧瞧俊不俊!老子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等豪门大户的贵女!” “老姜,你特么的少胡咧咧,”是那黑脸侍卫的声音,“房子收拾好了吗?” “老子才不给收拾,天天给那瘫子做饭老子已经仁至义尽了,还得给他收拾屋子?呵呵,那一屋子的屎尿,老子连进都不愿进!就等着你们把人赶紧给送过来,”老姜用鼻子大大地哼了一声,一边撇着那马车,一边冷笑道,“如今这新娘子不是送到了吗?就让新娘子伺候他家新郎官儿好了,省得老子在这地儿耗功夫!” 章节目录 第9章 老姜 黑脸侍卫蹙了蹙眉,这一路上和阿丑相处时间也不算短了,没少使唤人家阿丑洗衣做饭,心里难免对阿丑生出些好感来,且他们能保住命,还得靠阿丑,自然不想让阿丑太吃苦了,黑脸侍卫正想和那老姜讨价还价,就暗中被白脸侍卫掐了一把,登时就噤声了。 “说的是,洗洗刷刷哪里是爷们儿该做的事儿?”白脸侍卫跟那老姜打哈哈,一边拍着老姜的肩膀道,“咱们也有年头不见了,老姜咱们一会子可得好好儿喝几盅。” “说的是,今晚啊没个十斤酒下肚谁都不能跑!”老姜哈哈大笑,一边指了指那马车,邪佞笑道,“快送那新娘入洞房啊,咱们也好下山喝酒去。” 黑脸侍卫走过去,打开了车门,沉声对阿丑道:“下来吧。” 阿丑扶着马车跳了下来,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那黑脸侍卫眼疾手快蓦地一把给扶住了,阿丑忙得点头道了声谢。 外头太黑,除了面前的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很紧张很害怕,低着头咬着唇,不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是什么,她正慌张着,就听着一阵打火石的声音传来,然后一阵火光大亮,照亮了她面前的一片泥泞的地,还有她陷在泥水里的绣鞋。 这是段小姐的鞋,大门不二门不迈、裹小脚的贵女这鞋实在太小了,她委实穿不上,一路上都穿着自己的破布鞋的,可是今儿下午那白脸侍卫逼着自己换上的,也是,哪儿有新娘子还穿露脚趾的破布鞋的? 她脚疼得厉害,刚才下马车的时候差点就摔了一跤。 “让我瞧瞧京师来的贵女到底是怎么样的国色天香。”那老姜流里流气地道,一边举着火把在阿丑的脸前晃悠。 火把靠的太近了,阿丑的脸都要被烧着了似的,额发都被燎着了,传来刺鼻的火烧味儿,曾经在被火海包围的可怕经历浮现在脑海,阿丑惊恐地朝后退,奈何鞋子实在不跟脚,“扑腾”一声就狼狈地摔在了泥水里。 “啧啧啧,我当是什么闭月羞花的绝色呢,也就这样,”那老姜瞧着阿丑惊恐狼狈的模样,似乎很是满意,他收回了火把,一转身把火把插在了身后的门环上,一边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阿丑道,“说好听的你是新娘子,可是说白了你就是个奴婢,从今往后,里头的那瘫子就是你的主子,好生伺候你家主子,若是你主子是个命短的,那你必定也活不长,知道了吗?” 阿丑半边身子都被泥水给浸湿了,她狼狈地爬起来,哆哆嗦嗦地点着头,她实在太害怕了,干张着嘴说不出话。 老姜似乎很满意阿丑的反应,当下推开了身后的房门,对阿丑努了努嘴:“进去吧。” 门里黑洞洞的,只能看出不远处模模糊糊的房屋轮廓,似乎还有一间伙房,阿丑慌张地舔了舔嘴唇,有心想问一句自己该住在哪儿,可瞧着老姜的脸,到底不敢问。 章节目录 第10章 这里是宁古塔 “这里头就一进院子,连厨房在里一共三间,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以后这里头也就你和瘫子两个人住了,”老姜似乎看出了阿丑的心思,不咸不淡地道,“从今往后,你们就好好儿过日子,没人会过来打扰,可是你要是起了逃跑的心思,呵呵,不是我说大话吓唬你,就算你侥幸逃出了咱们的手掌心,可是就凭你这样的身条子怕是跑断了腿也跑不出这宁古塔,所以,放聪明而点儿,知道吗?” 阿丑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是是是,一定不跑。” 老姜又眯着眼看着阿丑,慢条斯理道:“再一个,那瘫子如今不过是个庶人罢了,既是庶人,那就不能再指望朝廷养活了,听懂了吗?”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 阿丑大着胆子抬头看向那老姜:“可是……可是我们以后吃什么?” “呵呵,到底是京师来的贵女啊,可见是养尊处优惯了,”老姜牵了牵唇笑了笑,然后蓦地低下头,一双凶神恶煞的眸子对上阿丑的眼,一边冷声喝道,“这里是宁古塔!不是京师!没人会伺候你!更加没有人养活你!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你特么的当来宁古塔是来享福的啊?!” 下一秒,阿丑吓得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抱着头。 “老姜,快喝酒去,老子赶了一天的车,都特么的要饿死了!”黑脸侍卫一边从马车里把几个大包袱取下来,随手塞进了门房里,一边拉着老姜走。 “慢着!”老姜忽然甩开了黑脸侍卫的手,他眯着眼看着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阿丑。 她这么抱着头蹲着,倒是露出了脖颈上一根细细的红绳,显然脖子上戴着个吊坠,他伸手就扯住了那根红绳,阿丑尖叫着一下子捂了被提到喉咙口的吊坠,一脸惊恐又可怜地看着那一脸凶相的老姜,不住哀求道:“军爷开恩啊!这是娘留给我做念想的,您可怜可怜我,给我留下吧!这……这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死都不离身的!” 老姜被两侍卫盯着,阿丑又一直哭叫,觉得没意思,当下松开那红绳,却一把将阿丑后脑圆髻上的一根金簪子给一把捏住了,那也是从段小姐身上取下来的,白脸侍卫当时说着照虎画猫,随手就把那金簪子插进了阿丑的乱发里。 老姜蓦地一把取下了那根金簪子,一头乱发披散下来,阿丑惊恐的浑身发抖。 “苍蝇再小也是块肉啊,”老姜掂量着那金簪的分量,一边拉着白脸侍卫朝外走,“走,老孔咱们兄弟喝酒去!” 白脸侍卫和黑脸侍卫是一对亲兄弟,白脸侍卫是兄长叫孔闻敏,黑脸侍卫是弟弟叫孔闻捷。 “对了丫头,”那老姜跳上了马车,却忽然扭头对着阿丑邪佞地笑了笑,“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好喂那瘫子软食,没得给自己添劳累。” “啊?这是什……什么意思?”阿丑显然是没明白。 老姜却不再理他,一猫腰钻进了马车。 章节目录 第11章 万岁爷怎么会狠心至此呢 孔闻捷看了看阿丑,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到底也没说,然后也跟着那两人上了马车,马车“呱嗒呱嗒”地远去,万籁俱寂,只剩下阿丑和门环上的那根火把…… 还有房中的那个瘫子。 阿丑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才从惊恐不安的氛围中缓了过来,她扶着门框站了起来,脚上的绣鞋实在太小了,她动一下都疼得呲牙咧嘴,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豪门大户的贵女要裹小脚,受这么大的罪,她举着火把,朝院子里头看了看,正屋三间都是黑洞洞的,没有半点声响,显然里头的人已经睡下了,阿丑不敢进去搅扰,打量着前头不远的厨房,想着今晚上先去厨房里头凑活着住,第二天再去给太子……不,主子请安。 打定主意主意之后,阿丑就一步一挪地朝厨房挪去,走出三步之后,阿丑实在受不了,索性把那双挤脚的绣鞋给脱了下来,光着个脚踩在泥水里,虽然凉意直冲脚底,但好歹能利索走路了。 阿丑举着火把进了厨房,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是间挺大的厨房,里头却空落落的,除了墙边的几个粗陶缸,还有几个坛子,她走进仔细看了看,陶缸里有米和面,坛子里似乎是腌菜,阿丑长长地舒了口气儿,旁的先不说,瞧这粮食存量够两个人吃半个月的。 阿丑心下高兴,忙得将门房处的七八个大包袱蚂蚁搬家似的都给运到了伙房里,实在累得紧了,阿丑也没想着梳洗吃饭,就从包袱里取了褥子毯子在柴草上呼呼睡去了。 翌日。 阿丑的生物钟一向很准,这一日清晨也是天儿不亮就醒了,她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一堵因烟熏火燎而变得黑黢黢的墙,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儿。 这里是宁古塔,是她跑断腿都跑不出去的宁古塔,而她是代段如兰嫁过来的新娘子,不,按照老姜的说法,她不过是伺候那瘫子衣食起居的下人罢了。 从宫里到宫外,从京师到恰克图,她一直都是下人,不过如今倒是比从前强多了,从伺候一群人倒只伺候一个人。 阿丑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不清是感慨还是轻松。 没功夫多伤春悲秋,阿丑忙得把被褥毯子收拾好了,然后就是生火烧水,这活她早就做惯了,很是麻利,不一会儿就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她又洗了米,在另外一张锅里煮了米粥,她初来乍到不知道房里的主子爱吃什么菜,且厨房里除了那几坛子的腌菜更无其他了,所以阿丑只能挑了几样腌菜切好了摆在碟子里。 做好这些,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阿丑想着屋里的人应该睡醒了,她这才敢出伙房,这院子挺大的,但是却长满了杂七杂八的草,黄的、绿的,一丛丛的,实在荒得很,幸亏昨儿晚上没看见,不然的话,阿丑都不敢睡觉了,阿丑心里错愕不已,废太子到底是帝后嫡子,纵使罪责深重,但是万岁爷怎么会狠心至此呢? 章节目录 第12章 一个活生生的人 阿丑在杂草里头寻摸到了一只木盆,木盆脏得厉害,兴许是这两日下雨的缘故,盆子内外都沾着泥水,阿丑给那木盆洗干净了,然后加进了热水,又兑好了凉水,然后她左右找不到洗脸用的帕子,只得取了自己平素用的帕子搭在了木盆沿儿上,当下,忙得端着木盆朝正房走去,刚才又是找盆,又是洗刷的,耽误这么些功夫,也不知里头的人生没生气,阿丑心里很是忐忑,按照她以往的经验,主子就没个好脾气,况且这人从前还是千尊万贵的太子爷,脾气只会更大。 “太……主子!”行至门前,阿丑轻声唤道,半天得不到回应,阿丑心中难免地就更加忐忑了,她又小声向里头介绍自己,“主子,我……我是京师段家的……段如兰,奉命来宁古塔伺……伺候您,主子,我……我进来了?” 又等了一会儿,里头还是没有动静,盆里的水再放就要凉了,阿丑只得硬着头皮推开了那扇有些皲裂的雕花门。 “知啦!” 随着一声开门声,阿丑蓦地就屏住了呼吸,这屋里头怎么这么大的味儿? 而且这股味道…… 阿丑皱了皱眉,一下子就想起来昨天晚上那老姜说的话—— “老子才不给收拾,天天给那瘫子做饭老子已经仁至义尽了,还得给他收拾屋子?呵呵,那一屋子的屎尿,老子连进都不愿进!” 阿丑的心说不出来的乱,说不出来的心惊,这里头住的是原来的东宫太子啊!是帝后的嫡长子啊! 怎么可能? 怎么会呢?! 阿丑没什么心思打量屋里的布置,看着那一道虚掩的内室房门,阿丑径直走过去,一把推开了房门,然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刚才在外间,味道就已经很是刺鼻了,这寝室里头简直是站不住人,但是阿丑不能走,非但不能走,她还得硬着头皮进去,那屋里头还躺着个人呢,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大概生不如死的人。 外头的天光,顺着那道打开的房门照进来,阿丑就踩着那一地的晨光,端着木盆进来了,刚才在门口她瞧得模糊,这时候走进了,才瞧见床上真的躺着一个人,一个……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的人。 她根本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他蓬头垢面,头发脏得实在厉害,沾粘打结在了一起,一张脸就被这乱蓬蓬的头发埋在了下头,阿丑的目光从那蓬乱的头发一路下移,她看着他瘦削苍白的一双臂膀,还有那双修长的手指,这样的手无疑是好看的,只是这时候那双手瘦削的实在厉害,皮肉微微松弛着,白中泛着黄,指甲已经长得挺长的了,足有一寸多长,只是那指甲青灰灰的,没有一点儿光泽,似是最廉价的玉,而这样的一双手,实在诡异,绝无半点美感。 阿丑不太敢朝下看了,刚才进来的时候,她就瞧着这人的下头似乎是光溜溜的,她一个姑娘家再大胆,却也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儿。 章节目录 第13章 从今往后,我伺候你 “主子,我我是……段如兰,”阿丑想把木盆放在了床前,可是一低头,地上一片污秽,满布各种秽物,阿丑不光找不到放盆的地方,就连下脚的地儿都够呛,再抬起头,瞧着床上那始终一声不响的人,阿丑心里讷讷的难受,顿了顿,她将盆放在了床上,一边绞着帕子,一边走到那人跟前,微微地俯下了身,“主子,从今往后,我伺候你。”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除了胸口微微地起伏,阿丑竟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丁点儿的活人味儿来,阿丑硬着头皮伸手过去轻轻地把他脸上的头发给拨开了,然后阿丑就怔住了。 阿丑从前是见过钟明巍的,她在宫里做了十二年的宫女,虽然只是个区区的低阶粗做宫女,但是贵人她却见过不少,虽然钟明巍她只见过一次,还只是远远地见过,但是钟明巍的长相实在让人过目不忘,浣衣局的小宫女儿们,有时候闲来无事,会私底下议论哪位皇子生的最好,有的是淑妃娘娘所诞的二皇子钟明峨,也有的说是赵贵妃诞育的三皇子钟明峥,阿丑从来不参加这些讨论,但是心里却道,最好看的当然是大皇子啊,大皇子的那双眼睛会勾魂儿呢,后来阿丑知道那种飞扬的眉眼叫桃花眼。 此时此刻,这张她曾经认为最好看的脸就在咫尺,阿丑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张脸,这张脸比那双手更苍白,更瘦削,他的脸很脏,有泥垢,有水渍,更有其他说不清的污秽之物,而那双记忆中飞扬的眉眼,这时候紧闭着,眉毛有点儿发黄,像是院子里死活不明的枯草,阿丑瞧着有些不忍,忙得挪开了眼,然后目光就落在了他紧绷的唇角。 他很难受,一定很难受! 阿丑看着他紧绷的唇角,不知怎么就觉得鼻头陡然一酸,曾经千尊万贵的东宫太子,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区区小半年的功夫,可是对于他而言,必定十分漫长煎熬吧? 阿丑不敢多想,当下又重新投了一遍毛巾,然后就把热乎乎的毛巾放在了那张脏兮兮的脸上,她一边轻轻道:“咱先洗脸,一会儿再吃饭。” 热乎乎的帕子在脸上轻轻地擦拭着,帕子下头的人兀自紧闭着双目,可是阿丑分明能感受到那张脸朝自己的手里拱了拱,虽然只是那么轻微的一小下而已,阿丑忙得又投了投帕子,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给他擦着,阿丑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洗脸了,可是阿丑也知道,他虽然没开口,可是一定很喜欢这种热帕子擦脸的感觉。 终于给他洗好脸之后,盆里的水已经浑浊不堪了,而且水还凉了,阿丑把帕子丢进水里,然后端着水匆匆地出去了。 瘫在床上的人,睫毛一阵轻轻颤抖,他睁开了眼,瞧着阿丑瘦削的身子消失在一片刺目的晨光里,兴许是许久没睁眼了,也兴许是晨光太晃眼,他忙得又闭上了眼,他嘴唇绷得更紧了。 章节目录 第14章 这人是真的彻底瘫了吗 没过一会儿,阿丑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院子太大了,从厨房到这里少说也有十来丈,阿丑又怕水放冷,就一路小跑进来的,这时候有点儿微微地喘,一头的汗她也顾不上,这一次她直接脱了鞋子爬上了床,她打定主意要好好儿地给钟明巍擦一擦身。 她一边洗着帕子,一边小声对钟明巍道:“难得今儿天暖和,咱擦个身吧?” 自然是得不到回答的,阿丑也没有再问,权当是人家同意了,她动手把钟明巍身上的那块破毯子给撩了起来,果然和她想得一样,下头的人是一丝不挂的,到底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儿,阿丑别扭尴尬得厉害,她竭力掩饰不自在,一边扭头去拧帕子,一边自说自话道:“不碍事儿的……不碍事儿的……我就就是给你擦擦,不碍事儿的……” 也不知道是说给钟明巍听,还是在给自己宽心。 温热的帕子从下巴一路朝下,阿丑仔仔细细地给他擦着,刚开始的时候自然是不自在的,但是后来那点子不自在也被阿丑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因为钟明巍的身子实在是太脏了,而且他身上还长满了褥疮,阿丑越是卖力气给他擦身,就越能发现更多的褥疮,不光是胳膊上,大腿上,就连小腹上都长了许多褥疮,不用说,身底下的褥疮只会更多。 “怎么会这样?”阿丑瞧着钟明巍小腹上的一片褥疮,急得都要哭了,她从来没见多这么密密麻麻的褥疮,简直是触目惊心,她又不敢怎么碰,只能用帕子轻轻地擦着边边,她手指都颤抖着,声音都带着哭腔了,“怎么都不请个郎中来给你看伤?他们怎么这么对你?你……疼吗?” 温热的眼泪一点一滴落在了那片褥疮上,兴许是被眼泪蛰到了,那触目惊心的皮肉竟然一阵轻轻颤抖,阿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忙得抹干净了眼泪,再定睛一看,那皮肉仍旧僵着,阿丑又难过了,这人是真的彻底瘫了吗? 阿丑又换了一盆热水,把钟明巍的两条腿都给仔仔细细擦干净了,钟明巍的个子很高,单单从这两条大长腿就能看出来,可是如今这两腿硬邦邦的僵着,只是皮肉却都有些松了,瞧着就毫无生机,阿丑用手指轻轻地捏了捏,也没见有什么反应,阿丑挺泄气的,手上却一点儿没有马虎,连那双大脚板都给擦得干干净净的。 “后边也擦擦哈?”擦完了腿,阿丑又对钟明巍道,明知道钟明巍不会回应她,阿丑还是小声地问了一句,“你能翻身吗?真的是……全身都动不了吗?” 没人理她,阿丑看着钟明巍紧绷的嘴唇有点儿泄气,可是一瞥眼瞧着他上下滑动着的喉结,心里蓦地一跳,显然是明白了什么。 这个千尊万贵的男人落到了今日这般境地,这么苟延残喘对他而言必定比死都煎熬吧?可是他这么瘫着,竟是连求死都不可能了。 章节目录 第15章 湿了眼眶 阿丑鼻尖儿又酸了,她一向不知道自己是个爱哭鼻子的,但是不知怎么的,今时今日在这个污遭透了的房间里,面对着这个瘫着的男人,她眼睛就一直湿漉漉的。 “动不了也没事儿,还有我呢,”阿丑柔声道,一边握着男人的肩膀,打算把男人给翻个身,好给他擦一擦后背,可是男人实在是太重了,阿丑试了几次都没有翻过来,她累得够呛,坐在床上喘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卯足劲儿又抱住了男人的腰,她又试了几下,然后试着将男人两条瘦削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边喘息着问男人:“胳膊能动吗?能抱住我吗?” 仍旧没有回答,阿丑也就不问了,她憋着劲儿抱住了男人腰,一咬牙到底还是把他翻过过来,她一个不留神,就被男人的身子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下头,阿丑倒没有觉得难为情,刚才都已经把人家上上下下擦了个遍了,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儿,她也没把他当男人,只当他是需要自己呵护照顾的弱者,她在男人身下喘了几口气,正对着男人的胸口,缓过了劲儿,她正要钻出来,却瞧着面前男人胸口的那块皮肉,竟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阿丑瞪圆这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小片发红的肌肤,简直是又惊又喜:“你……你你有感觉是不是?你这里有感觉的,对不对?” 不光说,阿丑还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那块皮肉,果然那块皮肉变得更红了,鸡皮疙瘩又多了许多,阿丑简直是喜出望外:“你真的有知觉唉!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肯定能治好的!” 阿丑欢欢喜喜地从男人的身底爬了出来,她的心情实在太好了,以至于这时候瞧着男人后背密密麻麻的褥疮,她也不觉得多刺眼了,当下她一边给男人擦后背,一边继续絮絮叨叨着:“我不是骗你啊,从前我在浣衣……不不不,是在我们段府里,有个叫香嬷嬷的……老奶奶,她一不小心折了腿,当时谁都说肯定好不了了,可是我却觉得香嬷嬷肯定能好,我天天一得空就给她揉腿按摩的,后来你猜怎么着?香嬷嬷她好了!虽然后来得拄拐走路,但是到底能下床了,我瞧你腿脚都好好儿的,又正值壮年,肯定比香嬷嬷好得更快!” 男人埋在枕头里的脸,有点儿湿,眼皮抖动得厉害,自幼受着帝王教育的东宫太子,最知尊严比命重,所以这半年来,不管是受到怎样的折辱虐待,他从来都没有求过一声饶,更加没有掉过一滴泪,可是这时候,听着这个陌生的丫头,在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这起子没头没脑的话,他却没出息地湿了眼眶。 后背被温热的帕子一下下轻轻地擦过,每一块皮肉都被照顾到,这种感觉实在苏苏麻麻的,他的学识再渊博、眼界再广,可却偏偏找不到形容这种感觉的词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是苏苏麻麻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变得更湿了。 章节目录 第16章 嗓子也坏了吗 “也不知道这边哪儿有医馆,你这身上的褥疮也太多了,不涂点儿药怕是不行,我得尽快出去找找,”阿丑打量着他身后的褥疮,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先这样趴着好不好?你后背的褥疮比前面厉害,再翻过身来,必定要黏在床单上,到时候肯定会更疼……” 阿丑看着底下的床单,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床单是真脏,上头的泥灰且不必说,那上头的秽物才是触目惊心,刚才给男人擦身的时候,阿丑就看到了,她怕男人难受,所以刚才一直没说,权当是没看见,所以连那个隐秘的地方,阿丑也没有给他擦,可是这个时候阿丑实在忍不下去了,身下沾着那么些子秽物,屋里头充斥着这股子味道,漫说是她受不了,成日躺在床上的男人才更难受吧? 当下阿丑又匆匆地回了厨房,从包袱里找出一套新的床单被罩,还有一床薄被子,她在心里默默感谢段夫人,东西准备得那么齐全,当下阿丑急忙忙地回来了,她把床单等物放在床头,一边凑过去跟男人说:“今儿天好儿,外头大太阳的,咱换个床单被单也好洗洗。” 男人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她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只是看着那一头的蓬乱的头发,阿丑的心里就又难受了,当下又道:“等忙完了我再烧水给你洗洗头。” 当下没有再废话,阿丑绞了帕子给男人擦洗,应该是许久没有人给他擦洗过了,简直是不堪入目,不光粘满了秽物,整个屁股都要烂了似的,阿丑又换了两盆水,终于给擦干净了,这地方不比其他地方,难免娇嫩一些,又被腌了这么久,阿丑都不敢用劲儿,单擦这么个地方都觉得比刚才给他翻身还要吃劲儿。 总算擦好了,阿丑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跪在床脚去揭那床单,揭好了床脚的两个角,她又爬向了床头,她先去揭里头的一角,等爬过来揭另一角的时候,才刚刚爬出一步,她就忽然停住了,她看见男人在抖,确切地说是男人的头再抖,抖得异常厉害,埋在枕头里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抖着,连带着那蓬乱的头发都跟着一下一下地颤抖。 阿丑吓坏了,以为是刚才碰到哪儿,把男人给碰疼了,她忙得手忙脚乱地去拍着男人的肩膀,小心询问:“怎么了?是我刚才碰到你哪儿了……难受吗?” 男人不回答,却蓦地停止了颤抖,阿丑到底是不放心,顿了顿,又小声问道:“你……你能说话吗?嗓子也坏了吗?” 男人还是没理阿丑,阿丑也不气馁,心里却少不得一声叹息,暗暗道,这人怕是连嗓子都坏了,真是可怜。 她不放心,有心想把男人翻过来查看一下,但是瞧着床单上的污秽,还有男人后背的褥疮,到底还是算了,她爬过去,把另一个床单角给拉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地从男人身下抽出了那个污秽不堪的被单来,连带着那个破毯子,抱着扔在了外头。 章节目录 第17章 不烫了,快吃吧 她有心给男人换个干净的床单,但是她又实在抱不动男人,且他身上的褥疮实在太多,阿丑也不敢怎么挪动,当下也就没给他换床单,就是抱着干净的新被子盖在了男人的身上,一边瞧着那个油乎乎的枕头,她又返回把自己的茜红色的枕头给取了过来,抽出了男人脸下的枕头,把这柔粉粉的枕头又给塞了进去。 柔粉粉的枕头和着五大三粗的男人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阿丑瞧着有是别扭又是不好意思,当下小声跟男人道:“你先枕着,等我给你拆洗好了枕头再给你换上。” 阿丑坐在床沿儿,想了一会儿,然后将刚才拿进来的那个被单动手给撕成了八片,她将那八片棉布片儿给叠好了,然后取出一片来,折了对角,然后铺在了男人身下,权当是尿布了。 放好之后,她直起身来,再面对男人的时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即便人家仍旧是那么趴着一声不吭,阿丑却觉得他心里肯定特别难受,当下阿丑一边给他掖了掖被子,一边小声道:“没事儿的,谁这一辈子能没病没灾的呢?你现在病着呢,不碍事儿的,等以后病好了,咱就不用这样了。” 这么自说自话半天,阿丑也没觉得怎么沮丧,忙活了这么半天,阿丑觉得饿了,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吃放,当下忙得去了厨房,盛出了两碗热乎乎的粥来,才出了厨房,她又折了回去,在伙房里扒拉了半天,才总算找到了一个勺子,她把勺子给洗干净了,然后端着粥和腌菜进了寝室。 “早饭咱们吃粥和腌菜,”阿丑把托盘放下,一边又从怀里取出根头绳把钟明巍的乱发扎到后脑,一边有些为难地道,“伙房里就只有腌菜,等下我出去买菜,你想吃什么菜?” 钟明巍没说话,喉结动了动,他闻到了粥的香味,肚子竟然“咕嘟嘟”地叫起来了,他已经多久没有这种饿的感觉了?成日被人掰着嘴灌各种不堪的吃食,不管是凉的、热的,也不管是好的、坏的,他被迫在旁人的戏谑嘲笑里这么屈辱地活着。 绝食不成,他想过咬舌,可是每每将舌头置于牙齿之间的时候,他却又下不了狠心,他不是畏死,他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屈辱地死去,不甘心那些卑劣恶毒的人踩着他的尸骨权掌天下…… 阿丑的耳力好,自是听到了他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她挺高兴的,就当是钟明巍在和她互动了,她忙得一边端着碗舀了一勺子的粥,一边吹冷了然后送到钟明巍的嘴边:“不烫了,快吃吧!” 温热浓香的粥就在面前,钟明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面前那一勺浓稠的白粥,然后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阿丑简直是受宠若惊,忙得把那勺白粥喂进了男人的嘴里,一边又忙不迭又挖了一勺子送过去,钟明巍的嘴张的很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丑手里的勺子,似是嗷嗷待哺的雏鸟。 章节目录 第18章 你是谁 阿丑忙得道:“你别忙张嘴,等我把粥送过去你再张嘴,这么张着一会儿脸都酸了。” 钟明巍似是没有听到一半,仍旧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双眼睛兀自直勾勾地盯着阿丑手里的勺子看,阿丑忙得又舀了一勺子白粥,飞快地吹了两口,然后忙不迭地送到钟明巍的面前。 很快地,一大碗白粥就这么吃完了,阿丑又忙得取了另外一碗白粥来,其实这碗是阿丑的,只是阿丑也顾不上了,现在她就是想让钟明巍吃个饱,这人显然是饿久了,没有半点儿的吃相,阿丑心里自责不已,早知道昨晚上就应该烧饭来给他吃的,也不会让他多饿一个晚上了。 两碗白粥下了肚,阿丑把碗放下了,一边取了帕子给钟明巍擦嘴,一边轻声问道:“还想吃吗?锅里还有。” 是的,锅里还有,不过也就只有小半碗的白粥了。 钟明巍摇摇头,原本一直直勾勾盯着白粥看的眼睛,这时候一眨不眨地看着阿丑。 阿丑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她没有和男人相处的经验,更何况还是钟明巍的这么一双桃花眼,虽然这双眼睛不复从前那般飞扬,可是阿丑却兀自怕得厉害,一时间手脚都不会放了。 “你是谁?”半晌,钟明巍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应该是许久没有开口的缘故。 “我……我是段如兰啊,”阿丑慌慌张张地道,紧张地攥着手里的帕子,她的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她不安极了,她觉得钟明巍已经把她看穿了,她有点儿心虚地道,“就是……就是和你一早就定亲的段……段府的嫡女段如兰。” “我见过段氏的画像,”钟明巍淡淡道,目光在阿丑的脸上逡巡着,最后定格在了阿丑下巴的那一小块暗红色的疤上,“段承鸿的女儿若是破了相了,还敢瞒着跟东宫攀亲,那就是找死。” 下一秒,阿丑“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床前,她一脸惨白,嘴唇哆嗦不止,显然是吓得够呛,她双手死死抓着床沿儿,磕磕巴巴地对钟明巍道:“太……太太子殿下,奴婢不不……不是段家小姐,奴婢是……是段小姐的陪嫁丫头,段小姐在……在通辽的时候,暴……暴病而亡,奴婢这才不得已顶着段小姐的身份嫁到了宁古塔,求太子殿下开恩啊!奴婢并不是有心欺瞒太子殿下!殿下明鉴啊!” “我这样还是个什么太子殿下?”钟明巍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顿了顿,又自嘲道,“怕是那位段小姐不是暴病而亡,乃是实不愿嫁我这个瘫子,竟自戕身亡的吧?” 阿丑看着钟明巍一脸的萧索讥诮,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她咬了咬唇,半天才小声道:“太子殿下,您多思了,小姐她并没有不愿意来宁古塔,只是……只是小姐的身子一向羸弱,甫一出京就病倒了,能挨到通辽已是不易了……” “你抬起头来。”钟明巍忽然道。 章节目录 第19章 我图有个伴儿 “你抬起头来。”钟明巍忽然道。 “啊?”阿丑忙得抬头,甫一对上钟明巍深不见底的眼睛,她又忙得挪开了眼,她心跳的厉害,钟明巍如今虽然是个半死不活的瘫子,但是这一身慑人的气度还是让阿丑心悸不已,尤其是那双眼睛,阿丑实在不敢看。 “看着我。”钟明巍又发话了。 阿丑只得硬着头皮,又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她若真是暴毙身亡,只肖具表上奏便可,新娘半路而丧,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又何须你这个丫头代嫁而来?”钟明巍一字一句地缓声道,他盯着阿丑下巴那块暗红色的疤,又盯着阿丑微微颤抖的嘴唇,半晌继续缓声道,“可见新娘不是好死,经不起检验,侍卫怕耽疏忽渎职之责,而你怕段氏一门索命,所以你们一拍即合,由你这个侍婢代嫁来了这宁古塔。” 阿丑“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一脸惊疑瞪着钟明巍:“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都看到了?!” 钟明巍瞧着她这幅蠢样儿,没说话,一边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太子殿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阿丑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然后趴在床沿上,可怜巴巴地对钟明巍道,“我……我知道我身份卑贱,自是不配做……你妻子,可是我实在不想死啊,我十六岁生辰还没过呢,太子殿下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别当我是……妻子,你就当我是个使唤丫头,我会好好儿地伺候你,我给你做饭,给你洗衣,给你擦身……我什么都能给你做!你……你你就勉为其难把我留下好不好?” 钟明巍看着墙上细细的裂纹,自嘲地勾了勾唇道:“你留在我身边又有什么好呢?我这样的身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且就算活着怕后半生也就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瘫子,更有可能,不知哪天一道圣旨下来,我就身首异处……” “我不嫌弃你!”阿丑蓦地打断了钟明巍的话头,她急急可可地爬上了床,跨过了钟明巍的腰,跪趴在钟明巍的面前,急忙忙地跟钟明巍表忠心道,“你身子不好,我就一直照顾你,你爱吃粥,我就天天给你熬,你要是哪天死了,我二话不说抹脖儿就随你去!” 钟明巍皱着眉看着阿丑:“你这图的什么?” “我……我我图有个伴儿!”阿丑红着脸半天终于大着胆子说了出口,话一出口,她就顺当了不少,她垂着眉眼,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红着眼跟钟明巍哀求道,“我没爹没娘,从小到大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一直想有个家,不是给人做奴婢,不是跟前跟后地伺候人,不要看人的眼色,是……是一个属于我的家,只是我这样的罪奴身份,自然这辈子都是为奴的命,如今阴差阳错代小姐嫁来了宁古塔,虽然是……不得见光的勾当,可也算是终于如愿了,往后……我不嫌弃你,你……你也别嫌弃我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20章 半斤对八两 钟明巍看着面前那个毛茸茸的脑袋,还有“噼里啪啦”低落在被褥上的眼泪珠子,一时间,心酸得实在厉害,他有心想说点儿柔软的话来安慰这个足足比自己小了十六岁的丫头,但是开口的话,却是硬邦邦地一句:“你走吧。” “你让我去哪儿?”阿丑蓦地抬起头,一脸泪痕交错,她难过悲伤委屈到了极点,梗着个脖子赌气道,“我穿着喜服进了你的门,那就是你的人了,你现在让我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总之别留在这里,给我这个活死人做陪葬。”钟明巍轻轻地叹息道,他又闭上了眼睛,原本最是冷硬的帝王心肠,可是这时候面对着这个丫头泪眼汪汪的一双眼,他竟然心疼得厉害。 “他们说了,我就是跑断了两条腿我都跑不出去这宁古塔,要是被抓回来了,我就没命了,”阿丑扁着嘴巴,一边抹着眼泪儿,努力把委屈咽进肚子里,一边梗着脖子道,“反正都是个死,与其死在外头,还不如留在这里给你陪葬。” “你到底懂不懂事儿?你留在这里给我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瘫子陪葬做什么?你不是想要个家吗?那你去哪儿找不到好儿郎?你们可以好好儿地厮守终生,生儿育女,这才是你要的家,你又何苦在我个活死人的身上浪费时间?”钟明巍烦躁地睁开眼,看着那双红彤彤的眼睛,他就不明白了,那么瘦小的一个丫头,怎么就那么倔呢? “我愿意,我做下人惯了,天生就是喜欢伺候人,就是想伺候你,”阿丑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红了,她忙得把眼别开了,顿了顿,然后装出一派轻松自在,“总之,我是丑女,你是瘫子,咱们正好半斤对八两,那就谁也别嫌弃谁。” 钟明巍牵了牵唇,没有再说话,闭上了眼。 阿丑也没期待他再说什么似的,瞧着他又闭上了眼,当下她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然后收拾了碗筷出去了,伙房里的那小半碗白粥已经凉透了,阿丑没怎么在意,就着那一小碟子的腌菜,把那剩下的白粥喝了个干净。 紧接着就是洗锅,然后从院中的井里打来水,足足烧了两大锅热水,水烧开了,她又蹑手蹑脚地进了正堂,直到这时候,阿丑才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这地方,正堂里头空无一物,左手边就是钟明巍居住的寝室,右手边是一间偏房,阿丑进了偏房,里头乱七八糟地放着几个大木箱子,阿丑把那箱子给打开,甫一打开,阿丑就赶紧捂住了口鼻,里头的霉味很重,阿丑皱着眉把里头的衣服和两条被子都给倒了出来,衣服和被子都长了霉了,瞧着款式大小应该是钟明巍的衣服。 阿丑看着那上头的斑斑霉迹,有心想把衣服给丢了,可想着钟明巍光溜溜的模样,到底还是没舍得,她把那些衣服棉被都抱了出来,然后又把那几只大木箱也抬了出来,放在院子里晒太阳。 章节目录 第21章 什么才是家 洗衣服对于阿丑来说是最拿手的了,可是这里没有皂角,这衣服霉迹又重,洗起来实在是麻烦,阿丑“吭哧吭哧”地洗了将近两个多时辰,才把这些衣服洗干净了,然后又把早上给换下了毯子被单也拿过来洗,被单实在太脏了,可是阿丑也舍不得扔,那老姜说了,以后是死是活全看他们自己,所以阿丑现在很节俭,为了两人以后的生活,她得尽可能想得长远。 洗衣服的时候,阿丑就想着,洗完了之后得把寝室给好好打扫清理下,得让钟明巍住的舒服一点,可是洗好衣服都已经天近黄昏了,阿丑晾好衣服,又忙得揉着酸痛的腰背去煮粥了,也不知是不是很久么诶做过这么多活了,阿丑觉得自己变娇贵了,不但腰酸背痛,连手指都起了两个水泡来。 煮好了粥,阿丑端着粥和腌菜进了寝室,这一次,钟明巍是睁着眼的,阿丑很高兴,把粥放下,然后又颠儿颠儿地去偏房里取了蜡烛来点上端了进来,下午在偏房里,阿丑找到了四封蜡烛,足足有四十根蜡烛呢,阿丑高兴坏了。 “今儿没功夫做别的,还是白粥,过两天把家里收拾干净了,我给你做面条,我做面食最拿手了,”阿丑坐在床沿,一边吹着白粥,一边送到钟明巍面前,“来,不烫了。” 钟明巍听着她的话,倒是没了食欲,当下讥诮地牵了牵唇,看着那根忽明忽暗的蜡烛:“家?这算是个什么家?” 阿丑看着那勺子没喂出去的白粥,有些讪讪地收了回来,她一边搅着碗里的粥,一边轻声道:“那你说什么才是家?” 钟明巍愣住了,是啊,什么才是家? 从前那座显赫巍峨的宫殿是家吗? 不是。 那地方虽然有他所有的亲人,但是那地方却绝对算不得是家,哪有那么多暗潮汹涌的家?哪有那么多风刀霜剑的家?又哪有把自己的儿子生生逼得半死不活的父亲? …… 所以,到底什么才是家? “张嘴。”一勺浓稠温热的白粥又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上面还放着一筷子的腌菜,钟明巍甫一张了嘴,那勺子白粥就喂进了他的口里,那股子温热香滑实在暖心暖胃,原本冰冷冷的一颗心,这时候也变得暖融融的。 吃完了饭,阿丑给钟明巍换下身下潮湿的单子,又铺上块干净的单子,然后她端着碗,起身要出去,却又蓦地顿住了脚,她回头看着钟明巍,晕黄的烛光下,钟明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跳动的火苗。 那双眼睛实在太好看了,不似那一年烟火之下、灿若星辰,这时候,那双眼睛就似乎是月光下两弯宁静的泉,任是无声也动人,阿丑不由得就看痴了,直到那烛火蓦地一跳,发出“啪”地一声响动。 “怎么了?”钟明巍这才发现阿丑还站在房中。 “没……没事儿,”阿丑忙得摇摇头,一边别过了眼,她指了指桌上的那只蜡烛,“那个,要不要我现在把蜡烛熄了?” 章节目录 第22章 五两银子 钟明巍点点头:“好。” 阿丑放下手里的碗筷,没有着急吹蜡烛,而是先去给钟明巍掖了掖被子,明知道钟明巍晚上不会翻身,但是阿丑却还是不放心地把被角都掖得严严实实的,饶是五月的天,可宁古塔的夜还是凉的。 掖好了被子,阿丑这才吹熄了蜡烛,然后端着碗筷出去了。 钟明巍趴在床上,身下是难得的干燥舒爽,身上是柔软蓬松的被子,脸贴着的不再是油腻难闻的枕头,而是软软的茜红的小枕头,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这样舒坦的夜已经久违了,可是钟明巍却全无一丝睡意,他脑中翻来覆去都是阿丑问他的那句话—— “那你说什么才是家?” 他想不通,他没有答案。 从小没有人跟他说过什么是家,母后早逝,太后是疼他的,只是太后礼佛总不见人,一年都见不到几面,父皇繁忙,有时候几个月都没空见他,他但凡见了父皇必定是诚惶诚恐应答着父皇询问的功课,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更别说是这样温柔又稚气的话了。 不过太傅倒是和他说过,太傅说对于天子来说,天下即为家。 他明白太傅的话,所以这些年来也都一直遵循着夫子的教导。 可是今时今日,那个丫头那么轻描淡写说出来的问题,他竟全然不知。 …… 劳累了一天,阿丑终于躺了下来,身下的柴草不大平整,可是她是在你太累了,也懒得去查看,一转身对着那堵黑黢黢的墙发着呆,身体已经疲累到了极点,可是她大脑却兀自兴奋着。 明天,她要起的更早一点儿,她要把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要把偏房里的那个桌子抬出来,冲洗干净了搬进厨房里来,好给钟明巍做面条吃,她还要尽快把院子里的草给拔干净了,看看能不能找点儿种子,种点儿蔬菜什么的,总这么吃腌菜可不是事儿,她能受得了,可是钟明巍不行啊,他身子本来就虚弱,还长了褥疮,得好好儿补补才行…… 对了,他身上的褥疮该怎么办呢? 嗯,得空要出门给他请郎中……算了,他怕是不愿意见郎中的,那就去给他买药膏回来好了,可是要去哪儿买啊,她身上就五两银子,都是她这些年在毓庆宫为奴攒下的俸钱,这五两银子她得省着点花,要给钟明巍多买点药膏存着,还要买几条床单好换洗呢,还有舒服的中衣什么的,不能总让钟明巍光着,还得买点儿肉,要不然再屯点儿米面? …… 在盘算着五两银子的用法用度时,阿丑终于沉沉睡去了。 翌日。 阿丑果然起了个大早,这一次她没有着急生火造饭,而是先烧了好了热水,轻手轻脚地端着兑好的热水,进了寝室,昨天晚上她差点忘了给钟明巍换单子,当时她就一再告诫自己以后一定不能再忘了,有她在,就一定不能再让钟明巍受那种罪了。 而且,钟明巍好面子,阿丑觉得以后都趁着他睡着的时候给他换单子,没的他又心里难受了。 章节目录 第23章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阿丑轻手轻脚地进来,生怕搅扰了钟明巍的好睡,天还黑着,她又不好点蜡烛,就只能一点一点儿地往前挪,她一步一步地终于摸到了床沿,她把木盆放下,然后轻轻地握住了被角,轻轻地撩开了被子,她手伸进去,却又忙得伸了回来,她使劲儿地搓了搓手,把手搓热了,这才又探了进去,有了昨天的经验,这一次她很容易地取出了那块污遭的单子,然后又换了一块干净的单子塞在了他身下,然后搅了块热帕子,一下一下轻轻给钟明巍擦着大腿根儿,她不敢用大劲儿,昨天就瞧着钟明巍这地方要出血了似的,又怕吵醒了钟明巍,擦了几遍终于确定干净了之后,阿丑这才把那脏了的单子投在水里,然后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其实钟明巍哪里睡得着? 他几乎是一夜没合眼,确切地说,是不到四更的时候,他就醒了,他实在憋得厉害,他忍得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忍住,等大腿根儿又变得湿热的时候,他就死死地咬着唇,嘴里都泛着血腥味儿了。 他羞耻绝望得无以复加。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越来越厌恶自己。 尤其是今天。 他盼着这天就这么黑到底,盼着太阳不再东升,盼着黑暗永远笼罩这个院落,盼着那个丫头永远沉睡不醒,发现不了他的窘迫。 他真的羞耻极了。 可是天还不亮,那丫头就蹑手蹑脚地进来了,那丫头似乎以为自己还睡着呢,步子迈的比猫儿都轻,她那么轻轻地掀开被子,那么轻轻地抬起他的腿,那么轻轻地为自己清理着,还是那么热乎乎的帕子一下一下把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的,然后那丫头又猫儿似的悄默声儿地走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丫头呢? …… 今天仍旧是白粥配腌菜,阿丑给钟明巍喂了饭,然后就开始了大扫除。 “你再睡会儿呗?”阿丑一边收拾着寝室,一边跟钟明巍道。 “睡不着了,”钟明巍趴在床上看着阿丑手里拿着乱七八糟的枝枝桠桠扎成的东西,有点儿好奇,“这是笤帚?” “嘿嘿,是啊!我用柴火扎的!”阿丑眯着眼笑,把自己刚刚扎好的笤帚朝男人面前送了送,一脸明显显地等待讨表扬,“我是不是特别心灵手巧?” 钟明巍笑了:“是的,心灵手巧。” 阿丑怔怔地看着钟明巍,那笤帚半天都没收回来,钟明巍瞧着她这幅张着嘴巴瞪着眼的呆样,有些诧异:“怎么了?” “你……你笑起来挺好看的,”阿丑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盯着个男人看半天,难免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忙得低着头扫地,半天才偷偷摸摸地拿眼瞥了一眼钟明巍,一边小声道,“你以后多笑笑,别总绷着张脸。” 钟明巍被她这么一说,有些讪讪了:“有什么值得笑的?” “当然有啊,”阿丑放下了笤帚,一本正经地跪坐在钟明巍的床前,对上了钟明巍的眼睛,“今天的白粥好喝吗?” 钟明巍瞧着她一本正经的脸,不由得牵了牵唇:“好喝。” 章节目录 第24章 你叫什么名儿 “那不就是了,”阿丑倒是笑得比他更大,“我从前在浣衣局里,天天吃的都是馒头,天热的时候,馒头几乎天天都是馊的,天冷的时候,馒头硬的都能把牙给磕掉,那时候我就想啊,要是天天都有白粥喝,那可就太好了!嘿嘿,现在沾着你的光,我总算有白粥喝了!” 钟明巍瞧着她眼睛亮晶晶的,这丫头明明长相不算出彩,可是只要一笑起来就格外有感染力,他忍不住嘴角更上扬了:“你叫什么名儿?” “阿丑。”阿丑头都不抬,跪在床前,猫着腰往床底钻,努力地把床底的各个角落都给扫个干净。 “阿丑?”钟明巍一怔,“怎么会起这这么个名儿?” “大家都这么叫我,”阿丑一脸无所谓,又从床底钻了出来,沾了一头的蜘蛛网,她一边动手扒拉头发上的蜘蛛网,一边跟钟明巍解释,“大家说我长得丑,就这么叫我啦。” 阿丑这么跪在地上,仰着头扒拉头发,钟明巍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从下巴一路蜿蜒而下消失在领子下的暗红色的伤疤,那伤疤挺大的,看着就让人替她觉得疼。 “怎么受伤的?”钟明巍盯着阿丑下巴的伤疤问。 “哦,被火给舔的,”阿丑显然不大想回忆这些过往,当下忙得低下头,整了整衣领,然后继续闷头扫着地,“等打扫完了,我去给你买点药膏来,身上那么多的褥疮不是闹着玩的,可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了。” 钟明巍的脸一僵,没有说话,又把脸给转了过去。 “你这么一直趴着也不行,手脚都躺硬了,”阿丑还在絮絮叨叨,“等褥疮好了之后,我就扶着你到外边晒晒太阳,人哪儿能不见太阳啊?对了,我一会儿再去瞅瞅有没有卖躺椅的,要是好拿我就一道给你买回来,你躺在上头晒太阳肯定舒服,而且又不累……” 钟明巍对着那道皲裂的墙,有点儿气闷,他当然是不讨厌阿丑的,甚至很喜欢和阿丑亲近,阿丑和他往过熟悉的人都不一样,阿丑人好心善像是个小火炉似的,走到哪里都是风风火火又温温暖暖的,钟明巍对于这样的阿丑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他很喜欢和阿丑相处,很喜欢和阿丑说话,可是除了关于他身体的讨论。 说到底,他是自卑的。 阿丑口口声声说着让他不要嫌弃她,可是他又怎么会嫌弃阿丑呢? 他是怕阿丑会嫌弃他,也怕自己会拖累了阿丑。 境遇这个东西啊,真的很有意思,曾几何时,他身边围着那么多的人,或是为了求权,或是为了求荣,总之他们都有所求,他看得清楚,心知肚明,他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的位置,所以他很得意,得意又冷漠地打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看穿那一张张笑脸背后的渴求和虚伪,他只要稍稍动一动手指,他们就会配合地摇尾乞怜,比哈巴狗儿都乖巧又顺从,他觉得这是一个游戏,并且也享受这种游戏他人、高高在上的感觉。 章节目录 第25章 下山 可是今时今日,他从云端跌落地狱,他身边只有罗刹恶鬼,那一张张顺从的笑脸,忽而都变得那么的讥讽与嘲弄,而这幅身子,是他最可耻的所在,他尝过呼风唤雨的滋味,所以这个时候,于他而言,不止是煎熬,过往的三十二年,似是一场幻影,而今,似乎他的苦难才刚刚开始,而陪在他身边的,却只有这个丫头,这个从来都没有沾过他的光、却小狗儿似地喜欢对他摇尾巴的阿丑。 …… “喂,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阿丑叽里咕噜了半天也不见钟明巍回答,这一抬头却才发现钟明巍已经面朝里了,阿丑蓦地噤了声,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瞧着钟明巍紧闭着眼,她有点儿失落,小声嘀咕着,“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还想问你喜欢什么样式的躺椅呢……” 到底还是没有去吵钟明巍,阿丑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然后把房中的污垢都扫了出去,尽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扫完了寝室,阿丑又去扫了偏房和正堂,然后这才匆匆地取了银子背着个大竹筐出了院门,钟明巍一个人在家,她有点儿不放心,在门口转悠了半天,到底还是咬着牙关上了门,好在门上挂着钥匙和锁,她把门给锁上了,又使劲儿拉了几下,确定锁结实了,阿丑这才转身走了。 …… 这是阿丑第一次出门,这才发现这院子是在半山腰,阿丑忍不住感慨,难怪那天晚上来的时候,马车越走越慢,原来是走山路啊。 阿丑沿着山路往下走,一边走一边打量这座山,努力地从山上蓬乱的野草里头判断出来那些是她认识的野菜,那些是能吃的野果,到了山脚下的时候,她已经发现了两种能吃的野菜,婆婆丁和荠菜,兴许是宁古塔的春天来得晚,婆婆丁和荠菜都是正肥嫩的时候,阿丑瞧着都要流口水了,一路上忍着没去挖,今天得去给钟明巍买药膏呢。 来到山脚下,阿丑彻底不认识路了,宁古塔的确是荒凉,路上都没有个行人能问路的,倒是山脚下有一个挺大的篱笆院子,只是瞧着似乎是没人,阿丑踟蹰了半天,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进了篱笆院子。 “有人吗?”阿丑来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一边道,“请问有人在吗?” “知啦!” 门从里面被打开,走出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来,因为个子太高,阿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然后才顿住了脚,瞧着那年轻男人很是面善,阿丑这才放下了心,含笑问那男人道:“劳驾怎么称呼?” “敝姓陈,叫清玄,是这私塾里的先生,”陈清玄打量着面前的瘦小的少女,含笑道,“姑娘有什么事儿吗?” “哦,这里是私塾啊?”阿丑有些惊诧,抬头瞧了瞧,果然瞧见那门框上头有个不大的匾额,上头写着“集贤书屋”,阿丑笑着对陈清玄道,“果然是私塾,我认识字不多,难得这四个字我都认得。” 章节目录 第26章 陈清玄 陈清玄被她逗得笑眼弯弯:“姑娘有什么事儿吗?” “哦,我想跟您打听下,这地方的集市怎么走?”阿丑忙得道,顿了顿,又道,“要是集市太远那就算了,这附近可有医馆吗?” “集市倒是不大远,”陈清玄道,一边带着阿丑出了篱笆院,一边给她指路,“姑娘请看,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不出半个时辰就是集市,集市上就有医馆。” “嗯,多谢陈先生。”阿丑忙得对人躬身答谢,转身就要走,却又被陈清玄给叫住了。 “还没问姑娘芳名,”陈清玄道,瞧着阿丑一脸的警惕,陈清玄忙得解释道,“咱们陈家屯常年没有生人来,我瞧着姑娘面生,故此多问一句,还请姑娘别见外。” “我……我我是随家人迁居至此……”阿丑有点儿心虚,说话的时候脸颊有点儿发烫,当下也不再多说,扭头就走了。 陈清玄瞧着她的背影,也没有多问,心中却明白了七七八八,宁古塔经常有被流放的罪臣送来,好的还有个住处踏踏实实做庶民,坏的就得常年戴着手镣脚镣做苦工,这姑娘怕就是被流放罪臣的亲眷,人家不愿多说,他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怪癖。 想到此处,陈清玄不由得轻轻地叹息,然后转身回房了。 “清玄,你和谁说话呢?”后院里走出一个老婆婆来。 “没谁,一个问路的,”陈清玄一边道,一边忙得过去接过了老婆婆手里的笤帚,“奶奶,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不用您打扫!您快别干了!” “替我大孙子扫地,我高兴!”陈婆婆含笑对陈清玄道,一边把笤帚递过去,一边又道,“清玄啊,得找人来修修炕了,刚才我瞧着外头的烟囱裂了缝了。” “是,我记下了奶奶,”陈清玄忙得答应,“等过几天我请陈叔来瞧瞧。” “对了清玄,我一直没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陈奶奶忽然顿住了脚,双手掐腰瞪着眼看陈清玄,“老王家的闺女那么好,还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怎么就是不愿意呢?你这是打算娶个天仙啊?” 陈清玄的脑袋都大了,忙不迭给陈奶奶连连作揖:“奶奶!我这还读书用功呢!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自然想着更进一步了,哪里有功夫想男婚女嫁这档子事儿啊?” “我算是明白,你小子这是读了功名,就瞧不上屯子里的姑娘了,”陈奶奶哼哼着,不过语气却和缓了不少,当下坐下来,顿了顿,又对陈清玄正色道,“清玄,你不要嫌我总管着你,你爹娘死的早,我一个人拉扯你长大了,现在一把老骨头了,指不定哪天就起不来了,终归是给你娶了媳妇儿,我到地下才能给你爹娘个交代不是?” “奶奶!您说这是什么话?您还得等着享孙子的福呢!日后孙子还指望您给我带孩子呢!”陈清玄最听不得她说这话了,当下蹲在陈奶奶面前,抱着陈奶奶的腿撒娇道,“奶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章节目录 第27章 人间烟火 “好好好,我等着给咱们清玄带孩子呢。”陈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皱纹满布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抚着陈清玄的脸。 …… 阿丑没敢在集市上多耽搁,到底还是不放心钟明巍一个人在家,她在集市上找到了医馆,跟人描述了一下钟明巍的症状,花了三钱银子买了两个月的药膏,从医馆出来,阿丑就一直咬着牙,差点没把一嘴银牙给咬碎了,这药膏也忒贵了,还不带讲价的!真是讨厌!讨厌! 阿丑一边盘算着身上剩的钱够钟明巍买多少药膏的,一边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路边的买肉摊子,刚才在医馆的时候,人家郎中说了,得了褥疮不仅要涂药膏,最重要的是要进补,白粥对她来说已经是至上美味了,但是对钟明巍来说…… 阿丑咬了咬牙,到底还是从肉摊买一钱的猪肉放进了竹筐里,后来又一路零零散散地买了擀面杖、面盆、铲子、水果、粉丝、篦子、剪刀什么应用之物的,结果就又花了一钱多的银子,这下一趟山,眨巴眼的功夫,就花了将近六钱银子,阿丑是再也不敢在集市上逗留了,忙得就背着一大筐的东西往回走了。 …… 钟明巍已经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很久了,他听着阿丑轻手轻脚地打扫收拾,后来听着阿丑锁门出去,房间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一如阿丑还没来的时候,钟明巍心里有点儿慌,虽然知道阿丑只是出去买东西了,可是他心底还是隐隐约约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只有两天。 明明只有短短的两天。 他这两天,从天不亮就开始听着阿丑打水做饭的声音,他能清楚地听到水桶落进井水里发出的“噗通”一声,他能清楚地听到阿丑拎着水时发出细细的喘息,然后是打开房门的声音,应该是那丫头提着水进厨房了吧?果然,没过一会儿,他就听着水倒进锅里的声音。 这个时候,他会有点儿得意,得意自己的好耳力,可是随即又觉得自己特别无聊,他会不自在地转个脸,可是寂静清幽的晨曦里,盆盆罐罐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然后过了一会儿,厨房的门又被打开了,那丫头的脚步声会越来越近,应该是端饭来喂他了。 那丫头没有裹小脚,是个标准的大脚板,走起路来是风风火火的,一点儿都似从前东宫的那起子女人,三寸金莲一点点,还讲究什么楚风汉韵的,总之走路一点儿都不出声,猫儿一样,就连那起子婢子都跟着学样,扭着腰步步生莲,这和这丫头的大脚板一点儿都不一样,再蹑手蹑脚的也都带着响儿…… 这些都是和阿丑有关的声音,这些都是让他觉得熟悉,甚至喜欢的声音,带着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他光躺在床上,听着阿丑或远或近、或轻或重制造出来的声响,他都会觉得心里暖暖的,特别舒服又踏实。 原本一直睡不好的人,因为有了这杂七杂八的声音陪伴着,他竟然也能安睡了。 章节目录 第28章 玉坠 钟明巍觉得自己变了,变得胆小又没用,从前最是冷漠心硬的人,这时候却因为这些琐琐碎碎的嘈杂,一颗心都会柔软得不成样子,又因为这半日的寂寥,心里会空落落的,甚至是不安害怕,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 “知啦!” 门打开了。 钟明巍使劲儿地吞咽了口水,然后把脸转到了另一侧,模模糊糊的窗纸被风撕开了一个口子,他就顺着那裂开的口子,看着阿丑背着几乎比她更大的竹筐进来,她应该是有意放轻脚步,慢慢地、猫着腰,一步一步地挪进了柴房里,然后没过一会儿,那丫头又揣着个什么东西,一步一步朝他这里挪过来,钟明巍忙得别过了脸。 钟明巍听着那脚步声渐渐靠近,然后停在了床边,她揣着的应该是药膏,这时候,屋里都充斥着淡淡的药草味儿,有点儿清凉又有点儿好闻。 “还没睡醒?”阿丑小声嘀咕着,把药膏放在了床头,她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然后看着钟明巍眯着眼转了过来,似乎是刚醒的模样,阿丑大喜,“你醒啦?” “嗯,”钟明巍淡淡道,目光滑过阿丑汗津津的额头,又落到了从阿丑衣领里调出来的一块白玉观音吊坠,那块吊坠的质地不错,应该是块古玉,即便是看惯了奇珍异宝的钟明巍,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坠子挺好看的。” “是吧?我也觉得它好看,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阿丑有点儿得意,拿着那吊坠看了看,用袖子擦了擦上头的汗渍,然后又塞进了领子里,“我最宝贝这个了。” “你娘……留给你的?”钟明巍有点儿诧异,阿丑说过自己是罪奴的身份,可是这坠子的材质明显不俗,不是豪门大户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东西。 “我又不是天生的奴才,”阿丑显然是明白钟明巍的意思,当下白了钟明巍一眼,一边取了药膏过来搅拌,一边跟钟明巍道,“我爹原本坐着官呢,后来是坏了事儿,才家道中落的,爹娘都死了,我因年幼保住了条命,不过却成了罪奴,被送进了浣衣局。” “你爹是……?”钟明巍又问,想着自己或许还能知道阿丑的身世。 “不知道,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我入宫为婢的时候,才四岁呢,根本不记事,”阿丑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了钟明巍身上的被子,一边挖了药膏放在他后背,一下一下给他轻轻涂着,“我问郎中了,人家说了,只要坚持涂药膏,你这褥疮过不了多久就能好,不过可能有点儿疼,你忍着点儿哈!” 确实疼,钟明巍咬牙忍着,自然也没心思再去追问阿丑的爹娘是谁了,冰凉的药膏在那一双小手的揉搓下,变得异常火热,从肩膀到后腰,这种火热带着疼痛而来,他却不觉得难受,他甚至有些扭曲的喜欢这种疼痛,至少这样可以证明他的皮肉都还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这一幅躯体还不是朽木沉舟,他感激并享受阿丑给他带来的这种疼痛。 章节目录 第29章 疼 “能觉到疼吗?”阿丑小声问,手指在一块褥疮上轻轻点了点。 “疼。”钟明巍的脸埋在茜红的枕头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 “疼?你能觉到疼?”阿丑很是惊喜,当下又换了地方点了点,“这个地方呢?” “疼。”钟明巍又道。 “这里呢?”阿丑太高兴了,手指又换了个地方,“还有这里呢?” “疼!疼!”钟明巍有点儿无奈,“你别戳了,真的特别疼。” “嘿嘿!疼得好!疼得好!”阿丑咧着嘴笑,是不好意思再戳下去了,然后接着一路朝下,又挖了药膏涂在他的屁股上,虽然是敏感的地儿,可是阿丑也不觉得难为情,她是真高兴,越抹越是起劲儿,“人家郎中说了,这药就是觉得疼效果才好呢,我买的时候心里还嘀咕,怕你觉不到疼,果然是我多虑了。” 钟明巍屁股蛋子被人家一下一下揉着,脸上有点儿绷不住,直到那双手终于来到了他的腿上,他这才舒了口气:“去哪儿买的药膏?” “集市上啊,这边就一家医馆,贵得不了,”阿丑打开了话匣子,一边给他涂药膏,一边抱怨,“你都不知道王家屯这边的物价有多高啊,药贵点就算了,猪肉也贵,就买了条猪腿就要一钱银子,你说这不是抢钱吗?还有菜也贵得要死,动不动就要三四十文的,关键是品相还不好,歪瓜裂枣的,就没有能让我瞧得上眼的,还不如我在路边看中的那些野菜,赶明儿我就都给挖来,我做荠菜粉丝包子给你吃,嘿嘿,我还特意买了粉丝来,好在他们这边的粉丝不贵,还特别好,这样的粉丝弹弹的不会散,特别好吃,再加上荠菜这么一拌上啊,嘿嘿,不是我吹,我一口气能吃三个大馅儿包子……” 钟明巍听她这么叽叽喳喳的,跟只话多的黄鹂鸟儿似的,虽然吵却不烦人,钟明巍甚至每个字儿都听入耳了,他一边听着阿丑的唧唧呱呱,脑中却浮现出了另外的一张脸。 他已经三十二岁了,自然不肯能没有婚娶过,尤其还是他这样的身份,十八岁那年,他迎娶的是太傅丁允文的嫡女丁氏,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女子,自然是挑不出任何错处的,更何况丁氏又十分温婉可人。 那时候丁氏也十八岁,新婚燕尔,纵使不是郎情妾意,却也是相敬如宾,只是日子久了,他却越发觉得没了滋味,这是他这个东宫太子应有的生活,可是他心底却不是没有遗憾,遗憾什么呢?他当时并不清楚,也不必清楚,可是现在对着叽叽喳喳的阿丑,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在遗憾什么了。 丁氏很懂分寸,从来不入他的书房,甚至连前院都轻易不去,成日在后院品茗插花养鱼绣花,一本《女德》她能心平气和地看上几十遍,但凡是他多看了一眼的侍女,丁氏就会主动询问,可要收入房中,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恭敬真诚,不带一丝怨愤嫉妒,钟明巍看着端庄温婉的丁氏,就像是在看太后宫中的观音娘娘。 章节目录 第30章 红豆粥 有时候,他觉得他看不懂丁氏,一如他看不懂所有东宫的女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能扎扎实实地掌控着那些女子,而那些女子靠着他才能穿得上这绫罗绸缎,才能用得上价值千金的密合香,只有靠着他,他们的母家才会在朝中站稳脚跟、甚至步步高升。 所以,他根本不用看懂她们,因为他让她生她就生,他让她死她就得死。 而丁氏曾经也是会和他禀报家用的,每月月末,丁氏会捧着账本仔仔细细地和他说着东宫这个月的花销,成千上万两的银子,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后来烦了也就不听了,打发了丁氏出去,他觉得听这起子家长里短远没有去京郊纵马驰骋来的痛快。 可同样是家长里短,他却很喜欢阿丑这样跟他叽叽咕咕地数落着,一钱两钱,甚至是一二十文,猪肉粉丝大馅儿包子,这些他从前都不可能接触到的针头线脑,可是现在他却听得津津有味,他听着阿丑描述着荠菜粉丝包子,他甚至都有点儿想流口水了。 “荠菜是什么?”听着阿丑描述了大半天的大馅儿包子,钟明巍特别好奇。 “你没吃的荠菜啊?啧啧啧,真是可怜,”阿丑咂舌不已,当下撇着嘴道,“我从前特别羡慕你们这些贵人成天鲍参翅肚的,可是现在忽然就不羡慕了,我是没吃过鲍参翅肚,可是你不是也没吃过荠菜吗?嘿嘿嘿,我跟你说荠菜可是真好吃,炒着好吃,凉拌着好吃,做汤也好吃,不过我最喜欢吃荠菜馅儿的包子饺子了,嘿嘿,这么说着,我都饿了,你饿了吗?” 钟明巍是饿了,还是活活被她给叨叨饿的,当下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就成了,这就去做饭,不过今儿来不及了,明天做大馅儿包子给你吃!”阿丑手伸到下面给他下腹涂了药膏,然后下了床,踢踏着鞋就出去张罗做饭了。 ~…… 今晚吃的红豆粥,粘稠温热的红豆粥甫一喂入钟明巍的口中,钟明巍就察觉出来了不同:“里头放糖了?” “嗯,买了一包冰糖,”阿丑搅着粥笑着跟他道,一遍又舀了一勺子红豆粥喂钟明巍,“怕你天天喝白粥,嘴里没味儿。” 钟明巍张开嘴,又吞下了白瓷勺里头的红豆粥,甜,真的很甜,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吃糖的缘故,钟明巍觉得这红豆粥甜的都甜得发腻了,他这个素来不怎么吃糖的中年男人,这时候吃着这甜腻腻热乎乎的粥,却觉得好喝极了。 “再喝一碗?”阿丑放下空了的碗,又端起了另外一碗,作势要喂钟明巍。 “你怎么不吃?”钟明巍没有吃那勺递到面前的红豆粥,抬着眼巴巴地看着阿丑。 “锅里有啊,等你吃饱了我再去吃,”阿丑忙得道,怕他不信似的,又挺直腰板着道,“真的,还剩大半锅呢,我饭量大得很,天天吃的都比你还多出一倍来!” 钟明巍瞧着她瘦巴巴的胳膊,显然是不信阿丑的说法,他抬了抬下巴,对阿丑说:“我吃饱了,你吃。” 章节目录 第31章 甜 “可是你才吃一碗啊?”阿丑蹙了蹙眉,有点儿不开心了,“明明昨天你都吃两碗的。” 钟明巍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还没吃饱,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吃。” 甜丝丝的红豆粥实在太好吃了,他有点儿舍不得吃,想留着给阿丑吃,这丫头口口声声地说着回厨房吃,他可不信,怕这丫头委屈自己根本舍不得吃。 “哦,”阿丑只得舀了一勺子红豆粥送到自己的嘴里,甫一吃到嘴里,眉头就皱的更厉害了,她颇为不满地瞪着钟明巍,“这不挺好吃的吗?你怎么就吃这一点儿?难不成……你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挑食?” 钟明巍有点儿尴尬,咳嗽了两声,然后道:“躺久了,总觉不到饿,肚子里总涨涨的。” “哦,那我吃完粥,给你揉揉肚子。”阿丑忙得大口大口地吃着粥,全然不在意这勺子刚刚还在钟明巍的口中进出着。 钟明巍瞧着这丫头狼吞虎咽着,全然没有一点儿吃相,可是他看在眼里,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 是的,可爱。 这个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会用到的词儿,这时候,他看着阿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个有点儿矫情甚至牙碜的词儿。 他看着阿丑鼓动动的腮帮子,亮晶晶的眼睛,活像是一只贪嘴的小松鼠,他忍不住勾了勾唇,心道,看来这丫头是个爱吃糖的。 其实,他原本也是爱吃糖的,小时候马蹄糕、千层酥、牛乳茶,都是由着他吃的,后来年岁大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也不怎么好意思当着旁人面吃,通常都是躲在书房里头吃,一手拉扯他长大的老嬷嬷最疼他了,甫一瞧着他进了书房,就是偷偷摸摸地把甜食送进去,这是主仆两人长年累月形成的默契,后来老嬷嬷去了,这种默契也就断了,他那时候都是十六七的少年郎了,自然不会再和谁培养这种幼稚的默契了,所以他就不吃甜食了。 后来,十八岁成亲那年,记得是新婚的时候,有一日他从外头回府,路过厨房,就瞧着厨房里头乌泱泱的一群人,热闹得很,他随口问了一句,小厮赔笑告诉他,说是太子妃下厨洗手作羹汤,他觉得有意思,就悄默声地朝厨房靠了过去,只是才走出两步,就听着丁氏对厨娘道:“殿下不食糖,这炙兔肉就别刷蜂蜜了。” 然后,他的脚就顿住了,再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 那天吃的是什么饭,他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从冷菜到羹汤,又到糕点,没有一丝甜。 …… “怎么了?一直发呆?”阿丑轻轻地给钟明巍揉着肚子,瞧着他一直出神,忍了半天这才开口问,“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没什么,都是些旧事。”钟明巍轻声道,他感受着那双小手在自己的小腹上来来回回、一圈一圈地揉着,小心地避开小腹上的褥疮,钟明巍舒坦得忍不住叹息。 章节目录 第32章 旧事 “有什么有意思的旧事吗?”阿丑小心翼翼地问,她听不得钟明巍叹气,心里别扭又难受,“你说来跟我听听呗。” “还真有,”钟明巍对上阿丑的眼睛,桃花眼里闪烁出了一丝飞扬,“小时候,我贪嘴,多吃了几个冰碗,后来半夜闹肚子,把太后都惊动了,后来太后就给我揉了半夜的肚子,就像你现在这样。” “真的?你还有那么调皮的时候?我还只道你自打生下来就是这么沉稳老成呢,”阿丑也跟着笑了,一边也歪着头想她的童年,半晌,她真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她还未开口,就噙着嘴笑了,“咯咯,咯咯!” 钟明巍好奇:“什么好玩的事儿,你笑成这样?” “浣衣局里头,有许多野猫,也不知道怎么着,宫里的野猫似乎都往浣衣局跑,小时候我就纳闷了,就是有野猫不是也该往御膳房跑吗?怎么偏偏来咱们浣衣局呢?”阿丑一边揉着钟明巍的小腹,一边眯着眼看钟明巍,“你知道原因吗?” 钟明巍还真是不知道,当下摇了摇头。 “后来我瞧见香嬷嬷总是留出一半的饭食去喂那起子野猫,总算知道是个什么原因了,”想起香嬷嬷,阿丑笑得很柔和,声音都跟着温柔了下来,带着回忆起往事的温情,“我笑是香嬷嬷把野猫引来的,可是后来我也跟着香嬷嬷一块儿喂野猫,那起子野猫开始不认识我,我掰馒头给它们吃,它们都不敢过来,可是渐渐地,那起子野猫跟我熟了,甫一见到我,就喵喵喵地叫唤黏人得很,香嬷嬷说,我比她还招猫逗狗呢。” “后来呢?”钟明巍忍不住问。 “后来,香嬷嬷走了,”阿丑的声音放得很低,“我也离开了浣衣局。” 钟明巍没有再问,他看着阿丑低垂的眉眼,还有下巴的那一块暗红色的疤,顿了顿,他又开了口:“小时候,我身边也有一位好嬷嬷……” 眼皮有点痒,钟明巍说不下去了,眼皮抽动了几下,阿丑的手随即从小腹上抬起,轻轻地放在了钟明巍的眼皮上,然后捏下了一根细细的绒毛,放在嘴边“噗”地一声把那绒毛吹得不见了。 “其实她也算不上是好嬷嬷,”眼皮不痒了,钟明巍又继续道,“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她就只对我好而已,对旁人特别横,她是太后的贴身侍婢,又一手把我带大,资历老,架子大,自是没人敢招惹她,她就愈发横了,呵呵,不过对我是真好,只要是我爱吃的爱玩的,她就不管不顾一定要让我吃上玩上,后来我长大了眼看着都要成年了,那时候她的脑子却不大好了,可是还记得我爱小时候喝牛乳茶,三不五时地给我送牛乳茶去……” “好喝吗?”阿丑轻声问。 “好喝啊,就是后来她有些糊涂了,不是奶放多了,就是蜜加多了,总是腻得要死,”钟明巍淡淡笑着,“不过只要是她做的,就好喝。” 章节目录 第33章 吃我一勺 “那现在还想喝吗?”阿丑看着他脸上挂着的笑,不知怎么的,心里却憋着股疼劲儿,这个男人三十多岁了,人到中年,又落到这般境地,没有人再疼他了,没有人再宠他了,在这个荒草接天的凄凉地,他现在就只有她了。 “不,”钟明巍摇摇头,冲着阿丑抿抿唇,有些扭捏地道,“就是还想喝点儿红豆粥。” “啊?”阿丑显然没有想到,一脸的懵。 “你刚才不是说还有半锅红豆粥吗?”钟明巍又道,难得一副不好意思的劲儿,“我还想再喝点儿。” “哦……”阿丑应了一声,然后下了床,端着碗蔫头巴脑地去了厨房。 没过一会儿,阿丑回来了,有点儿尴尬,端着小半碗的红豆粥,坐在床沿儿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搅着里头的红豆粥:“刚……刚才盛饭的时候,我、我没忍住,喝……喝了大半碗,现在就剩这么多了……” 钟明巍瞧着那半碗红豆粥,嘴唇蓦地绷紧了,他心里憋着火,可对着蔫头耷脑的阿丑,他又实在发不出这火来,半晌,他嘴唇一点一点柔和了下来,他看着阿丑已经微微泛红的眼眶,轻声道:“以后咱们一起吃饭,两个人吃饭香。” “哦。”阿丑的声音有点儿哑,她不敢再说什么,忙得舀了一勺红豆粥送到了钟明巍面前,看着钟明巍吃了那勺红豆粥,她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你也喝,”钟明巍对阿丑道,“温温的红豆粥,倒比热的更好吃。” “真的?”阿丑当真了,赶紧舀了一勺子吃了,甫一对上钟明巍含笑的眼,她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都是吹温了才吃的,哪里就不会不一样了?阿丑暗骂自己愚不可及,当下嘴里的那口红豆粥上不来下不去,最后到底还是在钟明巍的注视下,费劲地咽下了那口粥。 “好吃吗?”钟明巍含笑问她。 阿丑才不理他,当下舀了一大勺的红豆粥喂进了男人的嘴里,粥不热,她一点儿都不担心会烫着他。 “再吃一口,”钟明巍咽下了嘴里的粥,抬眼对阿丑道,“你明明爱吃甜的,多吃点。”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爱吃甜的了?”阿丑嘴里嘀嘀咕咕着,可是却还是舀了一勺红豆粥自己吃下了,然后又舀了一勺喂进了钟明巍的嘴里,“还说我,你不是一样爱吃甜?” “我一个大男人家,哪里会喜欢吃甜?” “还嘴硬!吃我一勺!” …… 五月的宁古塔,幽暗的黄昏里,空旷简陋的房屋中,偌大的板床上,两个人孩子一般你一口我一口,分享着那么一点点的甜。 嘉盛三十二年五月初五 京师。 慈宁宫。 自太子被废,太后徐氏就一直抱病不起,万岁爷钟之衡乃是孝子,自是一得空就会到慈宁宫里伺候太后汤药的,只是太后每每一瞧见他,病情就又会加重反复,到后来,万岁爷也就不怎么去了,只是今儿是端午节,钟之衡还是要去给太后请安的。 章节目录 第34章 思瑶 “娘亲,”太后下不来床,钟之衡就进了太后的寝殿,恭恭敬敬地给太后磕头请安,然后坐在了床沿儿上,轻轻握住太后瘦削的手,钟之衡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手,忍不住就就眉头大皱,“娘亲,您怎么又瘦了?” 太后没有回答,抬眼环视了一圈寝殿,然后一众宫人都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娘亲,您还在生儿子的气呢?”钟之衡打量着太后的神色,缓缓放开了太后的手。 太后冷眼看着他,半晌叹息着摇摇头,一边把脸转开了,一边轻悠悠地道:“你从前答应过思瑶,会好好儿照顾明巍的。” 徐思瑶,太后的亲生侄女,钟之衡的亲表妹,也是已故的真贤皇后,废太子钟明巍的生母。 “思瑶若是知道她的儿子犯下的是何等大罪,朕觉得思瑶也不会包庇亲子,思瑶素来最是深明大义、让朕钦佩的女子,”钟之衡看着太后,一字一字轻轻地道,一边又微微牵了牵唇,“思瑶是娘亲看着长大的,思瑶的品行,娘亲了解甚于儿子,娘亲,您说是吧?” “你!你!你不要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了!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明巍,你不喜欢明巍我不怪你,有我老婆子疼他怜他也就是了,可是你到底是你的亲生子,你怎么会狠心至此?!”太后蓦地激动起来,她手指颤颤指向钟之衡,昏黄的双目决眦欲裂,“你这么对待明巍,就不怕思瑶来向你索命?!就不怕夜夜思瑶入梦和你哭诉?!” “娘亲,您怕是不知,整整三十二年了,思瑶从未入过我的梦,”钟之衡苦涩地牵了牵唇,一边幽幽地叹息,“她若是能入我的梦就好了,哪怕是噩梦呢?可是她却从来都不入我的梦,娘亲,您说思瑶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太后瞧着他一脸的伤心支离,忍不住心头一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里有不疼的? “皇上,你对思瑶这么情根深种,那更该好好儿地顾看明巍,怎么能由着人嫁祸污蔑明巍?他可是思瑶的儿子啊!”太后握着钟之衡的手,急急可可道,“我一个不问世事的后宫妇人,都知道这里头必然是有人诚心要嫁祸明巍,你这个做父皇的怎么会看不明白?怎么还会为虎作伥,把亲生子送到了那般荒凉地?皇上,让明巍回来吧,哪怕你真的不愿让他做太子,就让他做个平安王爷也好,宁古塔那地方哪里是明巍能待的,你……” “太后!”钟之衡蓦地打断了太后的话头,他冷眼看着太后因为激动而润湿的双眸,他甩来了太后的手,连带着声音都更冰冷了,“后宫不得干政,这可是您要求后宫嫔妃谨记的规矩,怎么如今太后倒是忘了个干净彻底?” “钟之衡!”太后简直是歇斯底里,这一声之后,太后又恢复了平静,她冷冷地看着钟之衡,最后淡淡道,“哀家乏了,你且退下吧。” “是,娘亲好睡,儿子过几日再来看您。”钟之衡缓缓起身,款步出了寝殿。 章节目录 第35章 玉堂春 “是,娘亲好睡,儿子过几日再来看您。”钟之衡缓缓起身,款步出了寝殿。 “皇上起驾!” 随着尖利的太监声音传来,太后蓦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烂泥似的趴在了床沿上。 “太后!太后!”太后的贴身侍婢碧乔听了动静赶紧进了寝殿,甫一瞧着地砖上殷红的血点,直吓得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床前,她一边忙得给太后擦嘴,一边急得掉眼泪,“太后,您这是何苦呢?” “思瑶,思瑶……”太后有些神志不清地摇摇头,“思瑶,姑母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太医!快去请太医。”侍婢忙得把太后扶着躺下,然后忙得唤人去请太医。 …… “什么声音?”血色残阳里,龙辇缓缓行过隆宗门,钟之衡一脸的不耐,单手支着下巴,打量着朱红宫墙上枝枝蔓蔓的倒影,似是魑魅魍魉。 “启禀万岁爷,是慈宁宫,”首领太监赵如海忙得躬身过来,小心翼翼地道,“似是太后的身子不大好,慈宁宫的宫人去请太医过来的。” 钟之衡的眉头紧锁,幽深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墙上枝枝蔓蔓的倒影,说不出来的烦,半晌才开口:“让人把这路边的花树都给砍了。” 赵如海打量着那一排玉堂春,面色有些为难,他小声提醒道:“启禀万岁爷,这是四皇子诞生时,您下令种下的。” 四皇子钟明嵘,乃赵贵妃的次子,如今已经八岁了。 赵贵妃最喜欢玉堂春了,只是玉堂春乃是南方花树,北方的地气冷,玉堂春不易活,可是万岁爷还是吩咐了花房小心培植,终于在四皇子诞生那一年,玉堂春终于在这座皇城里头扎下了根,这玉堂春的花儿一年开得比一年旺,一如赵贵妃的圣宠。 钟之衡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看了看赵如海,赵如海心下一禀,随即忙得躬身道:“是,奴才遵命。” “万岁爷,您现在要去哪儿?”当下赵如海陪笑道,“赵贵妃和淑妃娘娘可都已经备下了晚膳。” “去景仁宫。”钟之衡缓声道。 “是,”赵如海一怔,随即浮尘一扫,“景仁宫!” 延禧宫。 “娘娘!娘娘!万岁爷正朝咱们宫里来呢!都过了景运门了,”延禧宫首领太监欢欢喜喜地进来禀报,“娘娘,您快些准备接驾吧!” “真的?万岁爷来了?”赵贵妃大喜,忙得从软榻上起来,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华贵的衣衫首饰,一边含笑问身后的三皇子钟明峥,“你瞧为娘今儿的妆容可好?是不是妆太浓了些?” “母妃乃是国色天香,自然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儿子怎么看都好看,”钟明峥陪笑道,一边扶着赵贵妃一道出了大殿,一边道,“父皇一向厚待母妃,但凡节庆父皇一定是要来陪母妃的。” “你说的对,万岁爷自是厚待本宫,偏生还有那起子不抬眼的贱坯子没皮没脸地要跟本宫争恩宠。”赵贵妃冷哼道,抬起手轻轻地摩挲着新得的一副红翡翠滴珠耳环,华丽的护甲泛着金光。 章节目录 第36章 淑妃 “母妃说的淑妃娘娘?”钟明峥侧脸问道。 “你倒是耳聪目明。”赵贵妃冷哼道,算是默认。 “倒算不得是耳聪目明,只是儿子听闻二皇子钟明峨今儿也入宫了,想着应该是奉淑妃娘娘之命入宫来过端午的,所以就想着淑妃娘娘也必定请了万岁爷过去,”钟明峥含笑道,一边去搀赵贵妃递过来的手,一边又赔笑道,“可是父皇却来了母妃这里,可见父皇并没有把淑妃和二皇子钟明峨放在眼里。” “本宫就是瞧不上淑妃那小门小户的寒酸做派,啧啧啧,整什么为万岁爷洗手作羹汤,成日烟熏火燎的一身味儿,本宫就不信万岁爷喜欢她身上那股子油烟味儿!”赵贵妃讥诮道,一脸地瞧不上,“还有那二皇子钟明峨,真不愧是淑妃的生出来的,真真和他那娘亲一个做派,好好儿的一个皇子,瘦得跟个小鸡子似的,蜡渣黄的一张脸,但凡走起来都跟个姑娘家似的,哪里有半点天家做派?” “母妃说的是,儿子平素也最瞧不上老二,瞧着病歪歪的一个人,可是心眼子却多,成日在父皇面前装可怜,”钟明峥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母妃,四弟的春痘可好些了吗?” 春痘是一种容易在春天染上的皮肤病,春痘本身对身体没有什么伤害,连脉象也都是一切正常,只是面上会长出四五颗蚕豆大小的脓包,不疼也不痒,半年之后脓包就会愈合,只是会不会留下疤痕就因人而异,且春痘暂无治疗方法,得春痘期间又特别容易传染,所以一般得春痘的人,都会找个清静之处,安安分分地待上半年就好了,反正用不了医治人就会好。 四皇子钟明嵘就染了春痘,这时候在延禧宫的偏殿里头养病。 “好些了,只是昨儿太医来瞧过了,说是还得再养三两个月。”赵贵妃道,提到幼子,赵贵妃不由得勾了勾唇,一脸的宠溺疼爱不言而喻。 “那四弟必定是高兴得跳脚,竟得了大半年的闲,”钟明峥含笑道,“想必四弟的剑术又精进了不少。” “学那起子奇技淫巧有什么用?”赵贵妃嘴上这么说的,可是唇角却忍不住上翘,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倒不如人家二皇子钟明峨聪慧伶俐,书背得又好,总得你父皇青眼,你也是的,就比二皇子小三岁,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钟明峥正要说什么,就瞧着那首领太监一亮惨白的进来了,他脸都要贴到地上了,一步步走上前,然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赵贵妃的面前:“请娘娘责罚!” 赵贵妃的脸蓦地一下就白了:“万岁爷去钟萃宫了?” 钟萃宫是淑妃所居的宫殿。 “不……不是,万岁爷他刚刚……”首领太监垮着脸道,“万岁爷他刚刚进了景仁宫。” “噗通!” 下一秒,赵贵妃一脚将那首领太监踢到在地,连带着一众宫人都吓得跪地,叩头如捣蒜:“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章节目录 第37章 慈父心肠 赵贵妃咬牙切齿地指着那首领太监道:“掌嘴八十!自己动手!” “是,奴才遵命!”那首领太监忙得跪直了身子,“噼里啪啦”地就动手打起了自己嘴巴子。 赵贵妃懒得看,一扭身就进了大殿,钟明峥狠狠瞪了一眼那半脸鲜血的首领太监,忙得也转身跟着赵贵妃进了大殿。 “母妃,您别气坏了身子,”钟明峥忙得给斟茶给赵贵妃端过去,一边宽慰道,“终归父皇没有去淑妃那里,去景仁宫也没什么,左右是个死人罢了,不值当您动这么大的气,母妃……” “你懂个什么?!”赵贵妃低声喝道,一边咬着牙道,“他若是去了淑妃那里,本宫还至于动这么大的气?!不过是就是穷酸破落户罢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可偏偏又是景仁宫,又是那个女人……” 赵贵妃没有说下去,她把那金灿灿的护甲一一拔下,重重地丢在了小几上,一边死死地攥紧了拳。 帝后伉俪情深,饶是真贤皇后徐思瑶已经离世三十二年了,可万岁爷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如今赵贵妃虽最得圣宠、前朝立后的呼声也高,但是万岁爷却还是一直没有另立皇后的打算,更是一早把真贤皇后所诞的大皇子钟明巍立为太子,这让接连诞下两位皇子的赵贵妃有气没地方出,偏生真贤皇后的景仁宫还和她的延禧宫挨着,有景仁宫在侧,她这个延禧宫再姹紫嫣红珠光宝气也始终透着侧室的寒酸劲儿,赵贵妃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 “母妃,您是怕父皇爱屋及乌,因为皇后娘娘,而对废太子网开一面?”钟明峥的面色也凝重了下来,“母妃您说,父皇他会心软吗?” “谁知道呢?废太子可是皇后娘娘的独生子,”赵贵妃咬牙切齿道,“不行,到底是夜长梦多,得通知宁古塔那边的人下手了,省得万岁爷哪天又动了慈父心肠……” “可是母妃,即便是万岁爷动了慈父心肠,那又如何?废太子如今已经是半死不活的废人了,即便有朝一日,他脱罪返京,难不成一个瘫子竟还能问鼎皇位不成?”钟明峥对于赵贵妃的过分谨慎不大认同,“且若是这个时候动手,难免不会被父皇察觉,若是因此迁怒了父皇,只怕咱们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呢。” 赵贵妃沉寂半晌,忽然抬眼看向了钟明峥:“你是亲眼瞧见废太子瘫了的?” 钟明峥点点头,正要说话,就瞧着赵贵妃的贴身侍婢进来了,钟明峥忙得就噤了声,皱着眉看那侍婢:“什么事儿?这么没规矩地横冲直撞?” “三殿下恕罪!娘娘恕罪!”侍婢忙得躬身请罪,一边对赵贵妃道,“启禀娘娘,赵公公来了,说是过来传几句话。” “快请赵公公进来!”赵贵妃忙得道。 “是,奴婢遵命。”侍婢匆匆退下。 没过一会儿,赵如海就进来了,他含笑给赵贵妃和钟明峥行礼:“老奴见过娘娘,见过三殿下!” 章节目录 第38章 大馅儿包子 “公公快请起!”钟明峥忙得扶了赵如海起来,一边殷勤地道,“是父皇有话要传给母妃吗?可要本宫回避吗?” “是,是万岁爷吩咐奴才过来传话,”赵如海点头道,一边看向钟明峥,又道,“万岁爷说了,要是三殿下也在的话,就不必回避了,正好和娘娘一道听口谕。” 口谕? 不是传话吗? 钟明峥和赵贵妃面面相觑,然后忙得一道跪了下来:“臣妾/儿臣听旨!” “废太子罪孽再重仍是朕之嫡子,而今,废太子已得教训,朕以为至此已足矣,无需他人代朕而动,宁古塔亦无需贰令,若生异,朕必一追到底,钦赐,”赵如海沉声道,言毕,赵如海对两人微微躬身,“奴才告退。” 赵如海出了大殿,钟明峥这才忙得扶了赵贵妃起来,他有点儿不安地看着赵贵妃:“母妃,父皇这是……这是在怪罪咱们插手废太子一事吗?” “不,他这是又惦记他的那位命薄的表妹了,”赵贵妃咬着牙道,“不过是个失德贱妇罢了,竟让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母妃,您这是什么意思?”钟明峥一头雾水。 “没什么,”赵贵妃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顿了顿,然后对钟明峥道,“吩咐下去,让咱们的人撤出宁古塔,以后废太子是生是死,都不管咱们的事儿。” “是,儿子遵命。”钟明峥躬身道。 嘉盛三十二年五月初五 宁古塔。 端午节的这一天,钟明巍终于吃上了阿丑口口声声的大馅儿包子。 荠菜是阿丑一早出门挖来的,清凌凌的叶子,白嫩嫩的根,阿丑给洗得干干净净的,剁碎了荠菜,又混着一早准备好了的粉丝,还有一碗珍贵的猪肉糜。 “猜猜是什么馅儿的?”蒸好了包子,阿丑美滋滋地把包子端进来,放在钟明巍的面前,“除了荠菜和粉丝,还有旁的好东西哦?看你能不能猜得到。” 钟明巍看着面前白胖胖的包子,又看着阿丑笑弯弯的眼,忍不住也跟着咧了咧唇,这丫头从昨晚儿上就开始叮叮当当地剁馅儿,还真当他是耳背什么都听不见呢? “不知道。”钟明巍瞧着阿丑一脸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打算扮一扮蠢,好成全这丫头的这股子的得意劲儿。 “是肉啦!不是告诉你我特别买肉回来了吗?嘿嘿嘿,还有四五斤的肉呢,我都腌好了,够咱们吃好些天的了,”阿丑果然更加得意了,掰开一个大包子,送到钟明巍面前,巴巴地问,“香吗?” 钟明巍看着那油汪汪的大包子,忍不住多吸了几口那包子味儿,果然是陌生的野菜香味,他没有吃过,可这么看着,就知道一定好吃,他没有理阿丑,张嘴“啊呜”地就咬了一口,然后就被烫的呲牙咧嘴的怪叫起来。 “我让你吃了吗?不是让你闻闻的吗?这么烫你也敢吃?”阿丑急坏了,忙得丢开包子,取过桌上的一碗水来,“快喝口凉水!别起泡了!” 章节目录 第39章 别撑着了 钟明巍一边哈着气,一边把嘴里的那口包子给咽下了肚,然后又忙得喝了两口水,这才总算是活了过来,只是却没脸再去吃包子了,他有点儿懊恼,三十大几岁的人了,一向沉稳理智,怎么一到这丫头面前,就怎么浑身上下的丢人气儿?肯定是被这丫头给传染的…… 不过,这大馅儿包子是真好吃啊。 阿丑把手里的半个包子吹了又吹,自己又吃了一口,确认不烫嘴了,这才又送到钟明巍面前:“现在不烫了,吃吧。” 钟明巍还憋着气,可是对着那冒着香气、流着油的包子,又全然没有抵抗力,到底还是磨磨唧唧地张开了嘴。 阿丑一手喂着他吃,另一手自己拿着包子吃,一边吃,还一边哼哼着:“今儿是端午节,咱们不吃粽子,倒是吃起包子来了,呵呵,你说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儿吗?” 有啊!吃个包子都能被烫到!你说蠢不蠢?! 钟明巍在心里默默地嫌弃自己,嘴上却不闲着,三口两口就把那半个包子吃完了,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上的油,还想吃啊…… 不等钟明巍开口,有一个大包子送到了他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阿丑的叨叨:“别再烫着了!” 钟明巍又有点儿生气,忽然就不想吃包子了,不过,他最后还是吃了四个大包子,撑到打嗝了,才终于停下来,从那以后,每顿饭都以阿丑的“别撑着了”开始。 钟明巍就更生气了。 吃完了包子,阿丑烧了两大锅的热水,前几天就惦记着给钟明巍洗头发的,只是一直忙着没顾上,且这才刚下山买回来了了皂角、篦子等物,这才总算物件齐了。 阿丑端着一大盆的水进来,又提了一桶的热水在屋里,然后把钟明巍朝床沿这边挪了挪,让他的脑袋正好枕在床沿儿上,方便洗头发。 “这样硌得慌吗?”阿丑怕床沿儿太硬硌着钟明巍,一边取过了枕头来,要垫在下头。 “不硌,就这么刚刚好。”钟明巍忙道,那红粉粉的小枕头,他可舍不得给水打湿了。 “那行,先这样,难受了你就吱一声告诉我。”阿丑说着,一边寻摸了个凳子来,把水盆放在凳子上,正好到床沿下头,阿丑把钟明巍的头绳给解开了,拢着他蓬乱的发顺到了水盆里头,瘦削白皙的手轻轻地揉搓着他的发。 钟明巍的头发实在太脏了,头两水阿丑只是搓搓上头的污垢,也没怎么洗,水就已经黑黢黢的,直到第三水,水才不那么浑,阿丑这才取了皂角涂在了钟明巍的头发上,她一边搓着钟明巍的头皮,一边询问道:“这样疼吗?劲儿大吗?” “不疼,劲儿还能再大点儿。”钟明巍舒服得闭着个眼直哼哼,眉毛因为阿丑的动作一下一下地动着。 阿丑太喜欢他的这幅安逸劲儿了,当下手上又加了些力道,钟明巍哼得就更大声,阿丑忍不住笑:“你从前洗头的时候也这幅德行?也不怕下人笑话?” 章节目录 第40章 味道 “他们不敢,”钟明巍缓声道,喉结动了动,阿丑以为他是要睁开眼了,可是他却仍旧闭着眼,半晌,阿丑又听到他道,“而且他们没你洗的好。” 阿丑的嘴角忍不住上翘,有点儿得意:“像我这样又会做饭、又会洗衣、还会伺候主子洗头的全能型奴婢,是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你不是奴婢。 钟明巍心里第一时间这么反应着,可是他却没有说出口。 阿丑当然不是奴婢,可是她又是什么呢? 她对于自己而言,到底是什么呢? …… 洗好了头发,阿丑取过视线准备好的帕子,仔仔细细地给钟明巍擦头发,钟明巍的身子不好,她最怕钟明巍着凉了,所以一早就准备了三四条帕子,还是觉得不够,就又撕了一床被单,现在这块满目全非的棉被单就在阿丑的手里,一下下轻轻地搓着钟明巍的头发。 “这房间太大了,阳光都照不到床上来,”阿丑不住嘴地抱怨着,“要是能把床挪到南墙那边就好了,那边有窗户,那样一来,你日日都不用出去都能晒到太阳了,肯定比现在舒服。” “现在就挺好的。”钟明巍轻声道。 钟明巍说的是实话,阿丑勤快,从来没让他身子湿哒过,被子更是轮着天天晒太阳,蓬松温暖还总带着股阳光的味道,比从前可是舒服千倍万倍了,在京师的时候,他的寝室被褥上都是熏得沉水香,这么不熏香就直接放在床上来的,下人是万万不敢的,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阳光是这个味道…… 这个让人闻了一口就能从头暖到脚的味道。 这是阿丑带给她的味道,全新的、很容易就让人沉溺的味道。 可是阿丑不却满足,嘟囔着嘴道:“可等到了冬天,晒不到阳光肯定冷啊,我听说宁古塔的冬天特别冷,又冷又漫长,到时候这床上晒不到太阳,肯定冷得不得了。” 钟明巍没说话,宁古塔的冬天,他领教过,刚到宁古塔的时候,他冷得日夜牙碜,嘴都合不上,那种刺骨的冷,让他记忆犹新,以至于这时候明明身上盖着暖和和的被子,他还是冷不丁一个哆嗦。 “怎么?冷着了?”阿丑吓了一跳,当下一脸自责,“肯定是洗头发时间太长了,我也是洗起来就没完,肯定冻着你了。” “不是,就是身子有点麻。”钟明巍忙道。 “那不是也是因为洗时间太长了?”阿丑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当下二话不说,寻摸了一块棉布把钟明巍的头发都包在里面,然后就把钟明巍朝床里挪着,让他好好儿睡着,阿丑仍是不放心,又找了一块棉布裹在了钟明巍的头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漏风的地方,这才总算放了心,一遍对钟明巍道,“头发已经半干了,这么包着一会儿就干了,还不冷。” 钟明巍觉得自己现在头裹床单的模样,肯定蠢得要死,但是他却一点儿都不介意,非但不介意,还觉得暖洋洋的,钟明巍冲着阿丑牵了牵唇:“丫头,给我把胡子给剪了。” 章节目录 第41章 剪胡子 阿丑一怔:“剪胡子?” 大周朝男子有蓄须的传统,豪门贵族尤是,往往男子成年之后就开始蓄须,当今万岁爷的同胞弟弟、大周朝的平西王钟之龄,更有“美髯公”的美誉,钟明巍自然也是蓄须的,饶是这经受这小半年的摧残折磨,钟明巍整个人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可是这胡子倒是没怎么乱,除了比从前长了一点儿,可见从前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打理的。 “剪了吧。”钟明巍道。 “我可听说了,你们这起子贵族男人最看重胡须了,”阿丑拿着剪刀,有点儿踟蹰,“在京师的时候,段大人的日子那么不好过,可是我瞧着他日日都还对着镜子日日打理胡子呢,那个仔细劲儿啊,啧啧啧,比段夫人梳头的时间都长。” “我还算个什么贵族?”钟明巍自嘲地笑了笑,“留着也是费事儿,索性都都剪了算了。” “成,也好,那我这就给你剪。”阿丑其实一点儿都不理解为什么男人要留胡子,尤其是一二十岁的儿郎,再好看的一张脸,一留了胡子啊,阿丑就觉得这脸没法看了,还有啊,钟明巍的胡子太长了,喂他粥的时候都不方便,阿丑心里嘀咕着,可是却没敢说出来,今天钟明巍开了口,她自然不会客气了,当下就一手捏着胡须,一手剪了起来。 “我可是头一次给人剪胡子啊,有不周到的地方,比如剪刀一不小心偏了地儿什么的,你可得担待着些。”随着一声“咔嚓”,一缕胡须被剪断了,阿丑捏着那缕胡须笑嘻嘻地跟钟明巍道。 “我也是头一次找个外行剪胡子,平时有不周到的地方,你也担待些,剪刀务必要拿稳了。”钟明巍也跟着笑。 “哈哈哈!没想到你也是个会说笑的,”阿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嘴里嘀嘀咕咕不停,可是手下的动作却很是一丝不苟,“你且放心吧,我就是剪到自己也不会剪到你。” “右相怎么样了?”胡子剪到一半,钟明巍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问了。 “右相?”阿丑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哦,你问的是段大人啊?” 钟明巍忙得道:“对,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可不怎么好,”阿丑蹙着眉道,一边又捏住了一缕胡须,“我刚到他家的时候,赶着他刚刚被降职,好像是连降六级来着,他现在是……对,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官,反正日过得紧巴巴的,一家子十几口子的人,男女老少的都挤在一个小四合院里,就一个老管家跟着伺候,我来之前家里都没个洗刷做饭的奴婢。” “对了,你是怎么到段承鸿家里去的?”钟明巍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脸疑惑地看着阿丑,“你之前不是在浣衣局的吗?是谁令你去段家的?” 宫里的侍婢除了年满二十五,可以请命出宫之外,其他的宫人没有旨意是绝不能出宫的,像阿丑这样的情况,只要稍微动脑子,就知道必定是奉命去的段府。 章节目录 第42章 阿丑啊,你这是闯了祸 “嗨,别提了,都是我倒霉。”阿丑简直是被人戳了心窝子,坐在床上,一边给钟明巍剪胡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跟钟明巍讲述着他这些年的倒霉历程。 阿丑不是天生的奴才,说起来阿丑的出身还不错,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只是她这个大小姐没有享福的命,嘉盛二十年,阿丑四岁那年,身为言官的爹爹说话冲,得罪了上头的大人物,阿丑的好运道就此结束了,爹娘被处死不说,她这个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奶娃娃一日之间变成了宫廷贱奴,就开始了在浣衣局洗衣服的艰辛历程。 不过四岁的丫头能洗个什么衣裳啊?好在浣衣局的姑姑嬷嬷们照顾她这个没爹没娘可怜娃儿,所以阿丑在浣衣局太太平平地长到了十三岁。 十三岁那年,阿丑难得交了一回好运,仗着她嘴巴甜会说话,被浣衣局掌事宫女推荐去了最得万岁爷宠爱的赵贵妃的延禧宫,虽然仍旧是个浣衣宫女,但是好歹是有了品级,从此也有月俸可领了,虽然每个月只有少少的一钱银子,但是延禧宫的日子可比浣衣局好过多了,吃穿用度都高出一个档次不说,但凡年节还有赏赐,一年下来,阿丑都能攒钱小二两的银子呢,虽然她也没有什么花钱的用处,但是谁要她是个小抠门儿呢? 只是阿丑倒霉惯了,这一次好运道也没能延续多久,在延禧宫洗了两年衣裳之后,嘉盛三十年的那年除夕,宫里照旧是要放烟火的,按照祖制,这一日,宫中的奴才不论品级都可以到场观烟火,所以一众平素只知道低头做事的宫人,这时候都巴巴地跑去看烟花了,阿丑没去,她在宫里待了十一年了,烟花早看厌了,与其出去凑也闹,她还不如顶替人值夜,一晚上就能赚两钱呢。 而且,她也没有其他宫女的心思,打扮的那么花枝招展桃红柳绿的,她这个罪奴的身份是要背一辈子的,她自然也没有一朝得志、翻身做主子的奢望。 也是赶了寸了,那晚景仁宫走水,阿丑在厢房里头打瞌睡,愣是被“噼里啪啦”地烧火声给惊醒了,推门一看,那头都火光冲天了,景仁宫和延禧宫一墙之隔,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忙得提着水就过去了。 一个时辰后,景仁宫的大火在一众侍卫奴才的努力下,终于被扑灭了,阿丑的右胳膊被烧伤了,从右手腕到胳膊又到肩膀脖子,甚至下巴还被火舌给舔了下,真真是烧的皮开肉绽了,阿丑咬着牙忍疼回了延禧宫,饶是疼得钻心,可是想着刚才从火海里生拉硬拽出来的、主子穿着模样的人,她还幻想着这一次能因祸得福,说不定就能得些子赏赐来着。 第二天一早赵贵妃的贴身侍婢翠屏果然来了,只是没有赏赐,倒是不咸不淡地夸了她几句一片赤诚、敢为人先,阿丑都没回过来什么味儿,翠屏扭脸就走了。 后来一个屋的小姐妹偷偷摸摸告诉阿丑,阿丑啊,你这是闯了祸。 章节目录 第43章 霉运 帝后伉俪情深,饶是真贤皇后离世多年,可万岁爷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如今赵贵妃虽然最得圣宠、前朝立后的呼声也高,但是万岁爷却还是一直没有另立皇后的打算,更是一早把真贤皇后所诞的大皇子钟明巍立为太子,接连诞下两位皇子的赵贵妃有气没地方出,偏生真贤皇后的景仁宫还和她挨着,有景仁宫在侧,她这个延禧宫再姹紫嫣红珠光宝气也始终透着侧室的寒酸劲儿,赵贵妃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 景仁宫这次莫名其妙走水,赵贵妃心里怕是乐开了花,可是没想到她宫里的人竟然还这么热心肠地冒死去救火。 阿丑彻底明白了,也是彻底心凉了,别说是赏赐了,她这条小命怕是八成都保不住了。 阿丑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直到她伤口都痊愈了,她这小命还保着,只是一向好说好笑的阿丑变得轻易不说一句话了,成日埋头洗衣裳,洗完自己的这份还忙不迭帮着旁人洗衣裳,都恨不得把脸扎进木盆里头不出来。 也是从那时候,阿丑得了这么个不太顺耳的名字。 是的,阿丑从前不丑,非但不丑,还挺眉清目秀的,这一次从大火里头死里逃生之后,阿丑变丑了,这右手腕一只蔓延到下巴的伤疤,虽然说容貌没受多大影响,但是到底那暗红的伤疤很是扎眼,阿丑也因此成了延禧宫里头的异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赵贵妃怎么会容得下自己跟前有这么丑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奴婢呢? 阿丑一直做好了被赶回浣衣局的准备,但是不想赵贵妃却是忘了这茬似的,直到第二年除夕,她还好好儿地在延禧宫待着,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第二年的除夕夜,宫里又出了大事,除夕晚宴上,太子钟明巍酒醉失礼,当殿舞剑不说,还失手打翻了真贤皇后的牌位,万岁爷大怒,当场下令把太子关进了宗人府,命刑部彻查这些年来太子来的罪处,纵使太后出面求情,万岁爷也断断不肯收回成命。 嘉盛三十二年,甫一开朝,大周皇朝就变了天,太子因“结党妄行,骄纵轻浮,不敬不孝”的罪名被万岁爷当朝废黜,贬为庶人,直接被撵去宁古塔去了,连带着废太子的准岳父、右相段承鸿被连降六级,成了区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前朝的大事儿阿丑不怎么关心,但是她这一亩三分地里这时候也出事儿了。 太子被废,春风得意的赵贵妃听闻昔日权倾朝野的段承鸿如今日子凄惨,区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自然不必从前声名煊赫的右相,如今一家十几口挤在一个小四合院里头将就,连个洗衣做饭的丫头都没有,赵贵妃大发善心,将能干的阿丑赏给了段承鸿府里使唤,还特地叮嘱一句,她这个贵妃娘娘非常喜欢这个叫阿丑的侍婢,让段承鸿一家一定好好儿对待。 段承鸿哪里敢拂赵贵妃的颜面?当天就把阿丑领回了家,然后阿丑的霉运达到了史上最高峰。 章节目录 第44章 救人 太子被废黜,赵贵妃一门自然是出了大力气的,段承鸿这个太子的准岳丈哪里有不恨的,都到了这般田地了,没想到赵贵妃竟然还忘他身边塞耳目,他自然是恨上加恨,看阿丑的眼神都恨不能片下几块血肉来,阿丑这下子总算明白了,赵贵妃这是要整死她啊。 果然不负赵贵妃的期望,段承鸿还真是特地下了大力气来整她的,只是段承鸿人家是个什么出身?自是不会做出鞭笞杖责这样低身份的举动来,可是那么大冷的天,一洗一整天的衣服,还得劈柴做饭,段家一家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她成天地做饭盛饭刷锅洗碗,可是自己却愣是一顿都没有吃饱过。 就这么挨过了三个月,阿丑以为自己的霉运已经达到了史上巅峰了,可是不想段承鸿一句话又把她给发配到了荒无人烟的宁古塔。 …… 等到胡子被剪完之后,阿丑的话还没絮叨完,一边投了个帕子给钟明巍擦脸,一边跟他抱怨:“你说我倒霉不倒霉?我好心去灭火救人,没个赏赐表扬也就算了,赵贵妃竟然还嫉恨上了我,那一整年你都不知道我多惨,成日提心吊胆的,从天不亮就起来洗衣服,洗完自己那一份儿的,又赶紧去洗旁人的,轻易不敢多说一句话,就怕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这样憋屈的日子,足足过了一年,我天天都盼着赵贵妃她开恩把我给撵回浣衣局,谁想后来,她一转手就把我赐给了段家,啧啧啧,你可不知道,段夫人那么宽厚温和的长相,可是整起人来,简直是眼都不眨啊,啧啧啧,我自打进了段家门这腰就没直起来过,反正不是劈柴做饭就是打水洗衣服没得一刻闲,最要命的是,他家的厨房还漏雨,成天屋顶的雪水滴滴答答着,我不管在哪儿铺褥子,褥子后来都会被打湿,然后半夜我都会给冻醒,啧啧啧,从没过过这么冷的冬天……” 钟明巍脑子里头“嗡嗡”地,他看着阿丑的嘴巴张张合合着,可是他却听不到阿丑再说什么了,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那么一句“我好心去灭火救人”,他嘴唇哆嗦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了口:“你去哪里灭的火?又在哪里救的人?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去年除夕啊,我在延禧宫里头守夜,就听着景仁宫里头噼里啪啦的响,出去一看,景仁宫那火光冲天啊,我当然得去救火了,难不成要等着火漫到延禧宫来啊?到时候罪责自然又落在我这个值夜人手里,”阿丑扁扁嘴,一脸的委屈,“不过想想还真是倒霉,救火是我的错,不救火还是我的错,真是不能更倒霉了,早知道我也跟着人去看烟火去了。” 钟明巍看着阿丑,他这个角度,是从下到上的,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阿丑从下巴一直蜿蜒而下的伤疤,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着那暗红色的伤疤,扭曲交错,的确很是丑陋,可是那暗红的伤疤却看得钟明巍口干舌燥,他的目光不可抑制地定格在那暗红的伤疤上,从下巴直到莫入领口,他来来回回地看,一遍又一遍…… 章节目录 第45章 你是谁家俏郎才 直到阿丑意识到了钟明巍的目光,她有点儿忸怩地拢了拢领口,一边凶巴巴地瞪着钟明巍道:“你……你看什么看?!把眼睛给我放规矩点儿!” “这伤疤……”钟明巍看着阿丑,目光有点儿急切,“就是那年你救人的时候留下的?” “是啊,”阿丑松了口气儿,也不虚张声势了,就托着腮跟钟明巍继续抱怨着,“我当时进去的时候,就瞧着有个个子老高的人晕死在殿里头,我当时就拼死拼活地把那人从火海里头拖出来,当时太着急了,那人的脸上又被熏得黑漆漆的,我也没瞧清那人的脸,嘿!要是我知道他是谁,我跟你说我一早就杀过去了,怎么说也得让他赔我几副天灵生肌膏,我听人说过那天灵生肌膏最灵验了,被烧伤后,只要涂那天灵生肌膏的话,就不会留疤痕呢,我其实长得还不算丑吧?可是你看看,自从有这么个疤痕在,我就成了阿丑,嗨!” “我救了那人一命,跟他讨点儿药膏不过分吧?而且我瞧他的穿着就不是寻常人,自然也买得起天灵生肌膏,”阿丑嘟囔着,越说嘴巴就撅得越高,“可是后来啊直到我的伤都好了,也不知道救的那人是谁,所以就更加没有什么天灵生肌膏了,白白地多出这么丑的疤,而且连带着赵贵妃都恨毒了我,我真是是在太倒霉了。” 钟明巍看着她嘟囔着的嘴,喉结剧烈地上下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他眼神蓦地一沉,垂下了眉眼。 “你说,我是不是太倒霉了?”很久得不到回应,阿丑有点儿讪讪地点了点钟明巍的下巴。 “是啊,倒霉。”钟明巍看着阿丑,默默地道。 他说的是真心话,阿丑是真的倒霉,因为那个不知名的男人落了这一身丑陋的疤痕,还得罪了赵贵妃,又被赵贵妃丢到段府受罪,后来又被稀里糊涂地送来宁古塔,因为他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男人…… 是的,都是因为他,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可是,若是没有那场大火,阿丑又怎么会来到宁古塔? 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而那丑陋的伤疤,就是引导阿丑来到他身边的路标。 钟明巍这样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如若不然,他都不知要怎么面对这样的阿丑。 “你怎么……”阿丑全然没有意识到钟明巍的异样,她就这么一直直勾勾地看着钟明巍,剪去了胡须的钟明巍比原来英俊了许多,更是年轻了许多,若说原来是潦倒遭难的中年男子,可是现在确实个英姿玉面的偏偏少年…… 对,是少年,除了那双沧桑深沉的眸子。 一如初见。 是的,一如那年,漫天的流光溢彩下,他遗世独立,孤独又尊贵,她仰着头看他,觉得他是隔世天外仙,却又不自觉地想起一句莫名其妙地唱词来—— 你是谁家俏郎才,白布的袜子蝴蝶儿蒙的鞋。 …… “怎么了?”钟明巍平复了心绪,对上了阿丑直勾勾的眼睛。 章节目录 第46章 动了一下 “怎么了?”钟明巍平复了心绪,对上了阿丑直勾勾的眼睛。 “没……没什么,”阿丑忙得别过了眼,只是脸颊的高热却泄露着她的心绪,她有点儿懊恼地搓了搓脸,一边干咳两声道,“这才五月的天儿,怎么就这么热了?” 钟明巍看着她,动了动嘴唇,有心想说一句,若是热,且去到杯凉茶喝,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今,除了说话、被人伺候,他竟是再无其他本事了,他是个废人,一个货真价实的废人。 “我再给你剪剪指甲吧,”阿丑又握住了钟明巍的手,钟明巍的手真的很好看,除了仍旧苍白了些,这双手日日被阿丑洗的干干净净的,连指甲缝里都没有一点儿灰垢,阿丑没有着急拿剪刀,而是轻轻地捏了捏钟明巍的手指,一边看向他,有些期待地问,“能感觉到吗?” 手被这个丫头握着,那丫头的手软软的,暖暖的,一下一下轻轻地捏着他的指腹,钟明巍的心一跳一跳的,恰似此时此刻他的手指上的肌肤,他对上了阿丑的眼睛,再开口的时候,就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了:“你……你再捏我一下!” “啊?好!”阿丑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忙得欢欢喜喜地又捏了钟明巍几下,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手心里的那根手指竟微微地颤了颤,虽然只是那么一小下,可是阿丑欢喜得都蹦了起来。 “钟明巍!钟明巍!你手指动了!动了!”阿丑太激动了,要不然也不敢直呼钟明巍的名字,她又不敢贸然去碰他的手指,就这么撅着个屁股趴在床上,瞪着眼看他的那根手指,一边又激动地道,“钟明巍,你再试试,看其他的手指能不能动?” 钟明巍也很激动,从前八风不动的沉稳男人,这时候却整个额头都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他努力地动着手,可是不知为何那么容易的动作,这时候却难如登天,他屏住气,连续使了好几次的劲儿,后来气儿都泄了,可是手指却始终都没有再动一下。 憋了半天的劲儿,钟明巍疲惫着重重地喘息,眼中都是浓浓的失望,一口气还没叹出来,那只麻木的手又被人给握住了。 “不碍事儿的,你这是在养病呢,最忌讳心急了,咱们慢慢来,不碍事儿的,”阿丑握着那只绷直的手,一点儿一点儿轻轻地揉着,把那只僵硬的手给揉软了,她一边取了剪刀过来,一边捉着钟明巍的大拇指,一边道,“今儿就到这儿了,别太累着了,明儿咱们再继续练。” “我瞧着练也没用。”钟明巍闷闷地道。 “谁说没用了?你不练哪里就知道没用了?”阿丑蹙着眉看他,瞧着他紧绷的唇角,心头忍不住就软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放轻了,“我以后每天给你热敷,再给你按摩活血,总会好起来的。” “你……你在我身上浪费这些心力做什么?”钟明巍心里实在堵得厉害。 章节目录 第47章 欺负 “你也知道我是在花费心力了啊?”阿丑看着钟明巍笑,一边又低下头继续去给他剪指甲,把十根指甲都剪得干净了,阿丑这才又继续道,“所以啊,你可不能辜负了我的努力,不然我就欺负你,反正你现在也还不了手,我想怎么欺负你就怎么欺负你,嘿嘿,我可不是跟你说笑。” “欺负我?”明知道阿丑故意说话缓和气氛,钟明巍的心情还是一下子好了不少,“那你打算怎么欺负我?” “你很好奇嘛,那我今天就先成全成全你的好奇心。”阿丑狡黠地笑着,然后蓦地就撩开被子钻了进去。 “丫头!别乱来!”钟明巍的心蓦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脱口而出。 阿丑钻进被子才知道囧,一个姑娘家好端端地钻人家的被子做什么,对方还是个男人,一个光溜溜的男人。 阿丑瞪着面前的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听着钟明巍的惊叫,蓦地就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她忙得就要钻出去,但是却又实在觉得丢脸,索性就不管不顾地整个人都钻进来,然后捉着钟明巍的脚,就轻轻地挠起了脚板,然后装出一副大喇喇的嗓门道:“怎么样?现在服气了吗?” 钟明巍哪里知道这丫头竟存了这样的坏心眼,前一秒还惊恐万状,这时候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最怕咯吱了,当下忙不迭求饶道:“服了!服了!我心服口服!哈哈!丫头,快放下来……哈哈!” “那明天练不练?”阿丑扯着嗓门又问。 “练!练!哈哈哈……你说怎么练就怎么练!”钟明巍笑得都岔气了。 阿丑这才得意洋洋地放开了男人的脚,这时候没有刚才那么囧了,却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当下也没有着急爬出去,而是伸手够来了剪刀,然后就这么趴在被子里给钟明巍剪脚趾甲,脚趾甲没有手指甲那么长,但是却硬了很多,不太好剪,阿丑怕把指甲给剪劈了,所以特别小心,一张脸几乎都贴着钟明巍的脚面,湿热的呼吸自然而然就喷在了那脚面上。 钟明巍笑不出来了,他瞪着眼看着头顶的那根粗粗的房梁,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的皮肉似是都失去了知觉,就只有那一方脚面还活着,在那丫头的手指下,在她的呼吸中,那么鲜明地活着,似是一棵枯死的老树,只有那个地方颤颤巍巍抽出鲜嫩的芽儿。 比起刚才的挠脚板,钟明巍觉得阿丑这时候才是在欺负他,他觉得有点儿羞耻,有点儿心慌,还有一点儿莫名的悸动,那种明明应该只属于十七八岁少年郎的悸动…… 可是很显然,他其实不讨厌被阿丑欺负。 “那个我……我我去洗衣服了,你睡会儿吧。”剪完了脚趾甲,阿丑着急忙慌地就跳下了床,二话不说就端着水盆提着水桶出去了,从始至终,连个头都不敢抬,像是个做错事的小丫头。 事实上,她的确做了坏事儿,让她脸红心跳的坏事。 章节目录 第48章 生气 晚上吃的仍旧是荠菜粉丝大肉包,不过还有阿丑煮的粥,不是白粥,是加了一把荠菜和粉丝进去的菜粥,做饭不难,和白粥差不多,出锅前再加一勺盐也就得了,不过味道却比白粥好不少。 钟明巍也不是没吃过咸味的粥,什么香菇鸡丝粥啊,山药排骨粥啊,生滚鱼片粥啊,小小一砂锅的粥,厨娘能熬上大半天,可是明显阿丑做的咸粥和从前的都不一样,简单又清淡,钟明巍喝了两碗,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可是看着盘子里大包子,还是决定为大馅儿包子留点肚子。 不知是不是还在介意中午的钻棉被事件,阿丑明显规矩了不少,一点点地喂了钟明巍两个包子,都没怎么说话,等她拿起第三个包子的时候,钟明巍忙得摇摇头了,实在吃不下了,阿丑就把包子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晚上是住在厨房里的?”咽下了嘴里的包子,钟明巍问了憋在心里好几天的问题,白天阿丑说在段家一直住柴房总是被冻醒的时候,钟明巍就开始心疼了,这时候瞧着阿丑头发上的一根草,他就更心疼了。 “啊?是啊。”阿丑点点头。 “把偏房收拾出来,你住偏房里吧,别在厨房里头住了,”钟明巍小声道,这话他其实不想说,可是又实在憋不住了,“靠着南墙睡,暖和,能晒到太阳。” 阿丑心头一热,眼睛就有点儿潮了,她很讨厌自己这样,总是这么没出息,她三口两口地吃完了嘴里的包子,然后垂着眉眼道:“没事儿,柴房里头不漏,地方也大,我住的挺方便的。” “有房间为什么不住?好端端的姑娘家住什么柴房?”钟明巍有些恼了,说话都有点儿冲了,“你看你整天头发上都掺着草,浑身一股子油烟味儿,哪个姑娘家像你这样的?” “哦,是吗?”阿丑忙得放下了碗筷,在头发上扒拉着,果然找到了一根草,她有点儿讪讪地捏着那根草,“那我……我过几天就去把偏房收拾出来。” “尽快。”钟明巍见不得她这幅蔫头耷脑的模样,扭过了脸去,对着那堵墙,他有点儿生气,生自己的气,气自己除了使唤人别的什么都做不来,也气自己三十几岁的大男人了,却总被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牵动着情绪。 阿丑看了看钟明巍,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说,然后把一众碗筷都端了出来。 出到正堂的时候,阿丑顿住了脚,她朝偏房走去,轻轻推开了偏房的门,看着除了几个大木箱子之外、空空如也的偏房,愁得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偏房,连床都没有,她要怎么住进来啊? 唉! 嘉盛三十二年五月十二 宁古塔 阿丑又得下山了,家里的米面没剩下多少了,她得下山去买粮食了,还得再买点儿肉菜回来,其实山上的荠菜和蒲公英还多得是,她也很爱吃野菜,但是却不能让钟明巍天天吃野菜啊,那天在医馆的时候,郎中可是交代了像他这样的病患最是不能亏嘴了。 章节目录 第49章 弱水三千 所以啊,今天得去瞧瞧集市上有没有卖菜种子的,她已经把院子给清理出来了,要是能买到菜种子,回来就能直接种了,省得总得下山买,品相不好价钱还那么贵。 上次下山一趟就花了五六钱,她现在身上还有四两多一点,她得买米买面买菜买肉养活两个人,她还想着找人来给修一个火炕,再加固一下房子,也不知道又得花多少…… 咳!这只出不进怎么行呢?还得找个活来做做。 她衣服洗的好,只是宁古塔不像京师,贵门大户多,这里能请得起丫鬟的也没几户,而且她又不放心钟明巍一个人在家,要是有个附近的、不用她一直出门的活做就好了…… 阿丑一路盘算着找活,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山脚下,走了这半天的山路,有些口渴了,阿丑瞧了瞧前面的篱笆院,想了想,然后就走过去了。 “有人吗?”阿丑上前敲门。 “知啦!” 开门的还是那个高瘦的年轻人。 “姑娘又下山啦?”陈清玄笑着跟阿丑打招呼。 “是,家里的米吃完了,去集市上置办点回来,”阿丑也笑着道,“这不,走了半天的山路,口渴的厉害,来跟陈先生讨口水喝,也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姑娘请,”陈清玄忙得请了阿丑进来,帮着阿丑取下身后的大竹筐放在门口,然后一边让阿丑坐下,一边端着个白瓷茶壶正要斟茶,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头问阿丑,“茉莉花行吗?” 阿丑一怔:“什么花?” “我说的是茶叶,”陈清玄笑得很温和,“那就茉莉花吧,这茶香得很,姑娘应该爱喝的。” 阿丑明白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不太懂这些,平时喝的都是白开水,所以……怎么都行吧。” “那今儿就尝尝茉莉花吧,”陈清玄端着一杯茶过来,放在阿丑的面前,一边含笑道,“下次过来,再给姑娘换碧螺春。” “不用!不用!我就是喝也喝不出什么味儿来,你这些好茶给我喝,可是糟蹋了。”阿丑很是受宠若惊,忙得对陈清玄道,一边打量着面前的青花瓷茶杯。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茶杯,从前在宫里,她不过是个粗做宫人,根本没机会近身伺候主子,所以也没瞧见过什么好东西,所以这甫一见到带花的瓷器,就挪不开眼了。 陈清玄却瞧着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个杯子看,还以为杯子有什么不妥,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只得开口询问:“姑娘,这杯子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啊,”阿丑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陈清玄道,“我瞧这杯子好看,这上头的三条鱼,画的真是活灵活现,我难免就贪看了,你可别笑话我。” 陈清玄瞧着这么一副娇憨模样,觉得有趣又亲切,当下从茶盘里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杯子跟阿丑道:“姑娘好品味,这杯子上画的是弱水三千,只去一瓢。” 章节目录 第50章 茉莉花 “什么水?什么瓢?”阿丑好奇地看着那杯子上的画,乌溜溜的眼睛转了又转,“哪里有瓢啊?我怎么没看到?” 陈清玄被她逗得忍不住想笑,又怕阿丑担心他是取笑她,当下硬生生地憋住了,然后耐心给阿丑讲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话出自佛经,是指人生中可能会遇见很多美好的事物或者是人,可是不能贪心,要用心好好儿把握住其中一样就够了,所以这里的水和瓢,都只是一种比喻,实际上说的并不是水和瓢。” “哦,原来是这个道理啊,”阿丑恍然大悟,盯着那茶杯上头的鱼又看了一会儿,越琢磨越觉得陈清玄说的有道理,再看向陈清玄的时候,难免就带着些崇拜了,“陈先生,你可真有学问,哦!对了,你本身是先生呢,当然有学问了!你看,我一口一个先生地叫你,却差点忘了你是先生了。” “哈哈哈!”这次陈清玄没忍住,笑了起来,只是他很有度,片刻就停了,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阿丑对陈清玄越发有好感了,一边捧着茶杯,一边问陈清玄:“可是陈先生,我怎么每次过来都没瞧见你家私塾里头有学生呢?” “他们早就下课回家了,”陈清玄含笑道,“咱们集贤书屋,每日五更开门,两个时辰后就关门了,现在都过午了,自然没有学生了。” “哦,那你可够辛苦的,”阿丑一边说,一边抿了口茶,然后蓦地就瞪大了眼,一边惊喜道,“陈先生,这茶好香啊,味道竟比茉莉花做的头油还香!而且香而不腻,真好真好!” “既是喜欢,那就多喝几杯,茶壶里还有的是。”陈清玄道,一边把茶壶提到了桌子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阿丑也不扭捏,端着茶杯就“咕嘟嘟”地喝了一杯子,然后也不支使陈清玄,自己动手又续了一杯,然后一朵茉莉花就顺着壶嘴流到了她的茶杯里,她忙得放下了茶壶,趴在桌子上,瞪着眼看那茶杯里漂浮着的那朵茉莉花,一边还小声嘀咕着,“怎么会这么好看呢?” 陈清玄没有见过阿丑这样的姑娘,二十岁之前他寒窗苦读,连门都没怎么出过,自是没有机会接触什么姑娘家的,二十岁那年他中了秀才,在这不大的陈家屯里可是开天辟地头一人,就连知府都派人上门道贺,说是假以时日,陈家郎定有奉旨夸官的好本事。 从那以后,他家里就热闹起来了,他从媒婆的嘴里听说了李家姑娘管家是把好手,陈家姑娘貌似天仙,又或者是周家姑娘贤惠端庄,他心里说不出来的厌烦,也不知是烦那些媒婆没完没了的聒噪,还是烦那些等不及要把闺女往他这个区区秀才怀里塞的势力爹娘,连带着,他都不怎么待见屯子里的姑娘了,这才来到山脚下建了这么座私塾,也算是躲清静吧,只是他躲得了那起子媒婆,却是断断躲不了他家的陈奶奶。 章节目录 第51章 小可受教 可是陈清玄不讨厌阿丑,这时候他端着茶杯,嗅着茉莉花淡淡的馥郁,看着这姑娘趴在桌角一眨不眨地盯着杯中的那朵茉莉花,一双澄澈的眸子就随着那朵茉莉花转来转去,那丫头必然不知,她眸中的茉莉花可比杯中的那朵漂亮多了。 陈清玄忍不住勾了勾唇,抿了口茶,本来随手泡的一壶茉莉花,不想味道却格外的好。 “陈先生,你这茶叶是在哪儿买的?”看够了花儿,阿丑又捧着杯子问陈清玄,“也是在集市上买的吗?” 陈清玄抿唇道:“怎么?姑娘也想买点儿?” “是,挺好喝的。”阿丑点点头。 其实阿丑没觉得多好喝,就是觉得挺香的,而且还好看,若说味道,她倒更喜欢白开水,这茶水有点儿苦还沙口,她喝不惯,可是钟明巍已经很喜欢吧? 他们这些贵人总是茶不离手的,不管是叙话看书,还是下棋赏花,总是茗茶不离身,据说这是一种风雅,阿丑不懂风雅,可是却替钟明巍心疼,他成日跟自己一样喝着白开水,心里肯定惦记这香喷喷又苦兮兮的茶吧? “这茶是朋友从外地给我带来的,集市上怕是没有。”陈清玄道。 “那……那你能卖点给我吗?”阿丑小心翼翼又有点儿期待地问,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陈清玄,像是一只可怜的鹿。 陈清玄没说话,把茶杯放下,起身去了架子上,取下一个茶叶罐子放在阿丑面前,一边道:“你拿去吧?” “多少钱?”阿丑看着那一罐子茶叶很是高兴,又有点儿担心价格,“很贵吗?要是超过一……不两钱的话,那我就……就买一半算了。” 说这话的时候,阿丑的牙都要咬碎了,她从前在毓庆宫,没日没夜地洗衣裳,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是一钱银子罢了。 陈清玄被她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逗得忍不住牵了牵唇:“不要钱,权当我送你了。” “那怎么行?”阿丑一下子坐直了腰背,沉着脸看陈清玄,“陈先生,我知道你心好,可是却没有纵人向恶的道理吧?” 陈清玄一怔:“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你今天给我一罐茶叶不要钱,明儿我看上了你这套茶具了,你是不是仍旧不要钱也给我了?那以后我要是看中了你这房子呢?你也打算白白送我了?陈先生,你是好心肠,但是却将我变成了贪得无厌之人了,”阿丑一本正经道,“陈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做了两年教书先生的陈清玄,今天被这么个丑丫头给教育了,当下忙得起身,对阿丑躬身道:“小可受教了,多谢姑娘!” “你这是做什么?陈先生你快来!快起来!”阿丑闹了个大红脸,忙得扶了陈清玄起来,一边又挠了挠头道,“陈先生我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还有啊陈先生……这茶叶到底多少钱?” 陈清玄忍不住又笑了:“三十文。” “真的?”阿丑眯着眼有点儿不信,“这么一大罐子,只要三十文?” 章节目录 第52章 粗瓷大碗茶 “真的,这就是最普通的茉莉花,不值什么钱的。”陈清玄无奈地笑着道。 “那好,我这就给你钱,”阿丑忙得转过身来,从腰带里摸索出来钱袋子,然后取了三十文来,先把钱袋子揣好了,这才转过身来,把三十文递给了陈清玄,“陈先生,你数数,正好三十文。” 陈清玄点头:“是,我知道了。” 阿丑又重复了一遍:“你数数。” 陈清玄只得当着她的面数了一遍,然后一脸无奈地对阿丑道:“正好三十文,姑娘现在终于放心了吧?”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还不是怕你吃亏了?”阿丑嘟囔着,一边把茶叶罐子放进了竹筐,一边背起竹筐跟陈清玄告辞,“多谢陈先生的茶,告辞。” “没事儿,姑娘喝好了下次再来。”陈清玄说这话的时候,都脑补自己是茶馆店小二了,忍不住又笑了笑。 阿丑挥挥手,表示知道了,然后就抬脚出了篱笆院。 “乐什么呢?嘴都合不拢。”直到吃中饭的时候,陈清玄还一直笑呵呵的,陈奶奶忍不住好奇问。 “没什么,就是遇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人。”陈清玄道,想起阿丑趴在桌上看茉莉花的时候,陈清玄一阵出神,嘴角却仍旧忍不住上翘。 “姑娘吗?”陈奶奶直觉很准,“姓什么叫什么?哪里的人?家里几口人?地里几头牛?快点说说说说说!” “奶奶!”陈清玄上翘的嘴角瞬间下移了。 …… 这一日,阿丑回来的很晚,天都擦黑了,阿丑这才终于回来。 钟明巍已经等了大半天了,也担心大半天了,这时候听到开门的声音,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可是难免又生阿丑的气,这丫头也太无法无天了,在外头野了这么大半天,天黑了才想起来回家,真是的…… “知啦!” 门被打开了,阿丑端着托盘进来走到床前放下,一边取帕子给钟明巍擦脸,一边笑吟吟地道:“今天咱们吃点儿特别的,你之前肯定没吃过的哈。” 钟明巍还憋着气,才不想阿丑,闭着眼由着阿丑给他擦脸,忽然钟明巍蓦地睁开了眼:“什么味道?” “哈哈,你鼻子这么尖啊?”阿丑忙得放下了帕子,一边从托盘上端过一粗瓷大碗来,送到钟明巍的面前,一边有点儿邀功道,“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你肯定喜欢。” 钟明巍看着面前的那只粗瓷大碗,里头装着满满当当一碗茶,茉莉花漂了大半碗,香得刺鼻,钟明巍看着那粗瓷大碗,又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茉莉花,有点儿想笑,又有点儿感慨,这丫头还真是没做过这样的细致活。 “知道你们这些人讲究,可是我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大半天也没找到个杯子,所以就只能用碗来泡茶了,你就将就将就吧,”阿丑有些难为情地揉了揉鼻子,一边把茶碗又朝钟明巍嘴边送了送,一边有点儿讨好地道,“虽然碗不好,可是茶却是好茶,香得很呢,你尝尝。” 章节目录 第53章 香吗 钟明巍乖乖地张嘴喝了口茶,果然是香,他从来都没有喝过这么香的茶,凤凰单枞那么香的茶,可是却也没有这粗瓷大碗的里头廉价的茉莉花来得更香。 “香吗?”阿丑问,带着一脸的期待。 “香啊,”钟明巍看着她那乌溜溜的眼睛,说出话的格外温柔,“从来没喝过这么香的茶。” “哈哈!那是肯定的,我在茶叶罐子里一颗颗地挑,专门挑个儿大的花,”阿丑有点儿得意,一边又喂了钟明巍几口茶,“刚才泡茶的时候,哈哈,我都觉得比熏香还好闻呢。” “你买茶叶了?”钟明巍有些诧异地问,他没有询问过阿丑家用,却也知道他们现在是个什么境遇,而且瞧着阿丑的作风就知道阿丑是个节俭的,怎么都不像是个能花钱买茶叶的主儿。 “看着好就买了呗,你要是喜欢,我天天给你泡一碗,”阿丑有点儿害羞,明显不太想多说茉莉花了,她把空了的茶碗放在一边,又忙得端过来那盘子黄灿灿的粘豆包,捏了一个送到钟明巍的面前,“快尝尝,我在集市上买的,说是宁古塔这边的特产,叫粘豆包,我特地买了些回来给你尝尝。” “粘吗?”瞧着钟明巍慢吞吞地吃完了一个粘豆包,阿丑忙得问,钟明巍这么长期卧床的人,其实是不适合吃粘豆包这样的不易消化的食物,可是阿丑瞧着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粘豆包就想着让钟明巍也尝尝,他现在虽然走不了,可是阿丑却一点儿都不想他受委屈,尤其是在口舌上的。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钟明巍还在咀嚼着,他是挺久没吃到这么有嚼劲的东西了,有点像是驴打滚,黏糊糊的,甜滋滋的,热腾腾的,是他喜欢的味道,应该也是这丫头喜欢的味道,钟明巍抬了抬下巴看向阿丑,“你怎么不吃?” “哦,我在集市上吃过了,你吃吧,”阿丑忙得别开了眼,又取了一个粘豆包送到钟明巍面前,一边道,“再好吃也只能吃两个,怕是不好消化呢,锅里还热着包子,一会儿我再给你拿个包子过来。” 钟明巍就着阿丑的手又吃了半个粘豆包,钟明巍一边吃着粘豆包,一边盯着阿丑袖子看了半天,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他停下了嘴,吸了吸鼻子,然后蹙着眉看向阿丑:“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阿丑手一抖,半个粘豆包掉在了床上,明显是吓了一跳,她忙得捡起那个粘豆包,捏在手里,也不敢再去喂钟明巍了,她低着头有点儿不知所措地道:“没……没什么,东西不好买,我多跑了几个地儿才买到,所以才、才回来晚了……” “都这么晚了,还换什么衣裳?”钟明巍盯着阿丑那高高的领子,眼神有点儿沉,五月半的初夏,哪里用得着穿这么厚的衣裳,况且领子还这么高,明明早上这丫头穿的一身水蓝色的圆领夏裳,怎么这时候却又换了这么一身秋装了,肯定是有情况。 章节目录 第54章 让我看看你的脖子 “这、这不天黑了吗?觉得冷,所、所以换件厚的,”阿丑眼神躲避着钟明巍,忙得又取了一个粘豆包送到钟明巍的面前,显然是想迅速结束这段关于衣裳的讨论,“再吃一个吧,你看还热乎着呢……” “你把衣服领口解开我看看。”钟明巍截断了她的话头,目光笔直地盯着阿丑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 “你这是要做什么?”阿丑的脸蓦地就红了,头也垂得更低了,手里的粘豆包都被她捏的不成形了,“我、我就是在外头摔了一跤,衣裳脏了,所以这才换了一件,你……你这是做什么?看贼似的看我。” 钟明巍没再说话,盯着阿丑手里的那只粘豆包,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粘豆包似的,都没了样儿了,半晌,他才又开口道:“这么黑了,怎么也不点蜡?” “哦,我这就去点。”阿丑忙得丢开了那只粘豆包,去偏房取蜡烛了,她其实是不想点蜡烛了,她在山上晃悠了这么半天,就等着天黑才赶回来,自然是存着侥幸的,可是钟明巍却让她去点蜡,她也不好拒绝。 当下点了蜡回来,滴着蜡油然后将蜡烛固定在了桌上,她又坐到了床沿上,低着头把托盘碗筷给收拾好了,正要端出去,就听着钟明巍又开口了。 “丫头,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脖子。”钟明巍轻声道。 阿丑的眼蓦地就潮了,她嘴上不说,可是她最喜欢听钟明巍叫她丫头了,明明一早就说了自己叫阿丑,可是钟明巍却从来不叫,一开口就是丫头,带着点儿说不出清道不明的宠,而今时今日,这一声丫头,又让阿丑生出了许多委屈来。 “有什么好看的?难看的很,”阿丑吸了吸鼻子,却还是乖乖地把碗筷放到了一边,然后动手去接领口的扣子,她一边解着,一边小声咕唧着,“都是疤,我自己都不想看,你哪儿就想起来看这里了?” 钟明巍没接话,就一直盯着阿丑颤巍巍的那双手,那双手很厉害,能包出流油的大馅儿包子,多脏的衣服都能洗的干干净净,也是那双手,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给他涂药膏,还是这双手,把他打理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而如今这双手正解着扣子,一颗一颗的琵琶扣被解开,露出阿丑白皙的脖子,还有暗红的伤疤。 钟明巍不错眼珠地看着那伤疤,直到听到阿丑怯生生地问:“你到底要看多久啊?” “靠近点。”钟明巍喉结上下滑动着,沉声道。 阿丑红着脸,俯下了身子,咬着唇道:“这样行吗?” “再近点儿。” “还能多近?”阿丑嘟囔着,心里忖思着光线这么暗,那么淡的痕迹,他应该看不到,当下,阿丑听话地凑过来,最后都要趴在钟明巍的身上了,她心慌得厉害,明知道这姿势实在太怪,明知道这时候该捂着脖子赶紧躲出去,钟明巍就算疑心也不能怎么样,可是在这样晕黄的烛光下,看着钟明巍的那双眼,她就莫名地听他的话,简直跟中了邪似的。 章节目录 第55章 别生气了 钟明巍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暗红褶皱的伤疤看,那块疤是真的不好看,对比旁边白皙的肌肤,就越发显得扎眼了,钟明巍盯着那伤疤,似是在盯一块带瑕的美玉,忽而,钟明巍开口问:“你的坠子呢?” 阿丑的身子一颤,忙得就坐直了身子,手指飞快地扣扣子,饶是如此,钟明巍还是看见了那脖子上头有一道细细的红痕,钟明巍的声音蓦地高了一倍:“你坠子呢?被谁抢去了?!” “没……没有,”阿丑慌张地捏着脖领子,不住地摇着头,“不不不是的,是……是我刚才跌跤的时候不知掉哪儿去了,我……我在外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天黑了,再想找也找不到了,我就……就回来了……” 钟明巍瞧着阿丑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直气得胸膛起伏,他咬着牙问:“到底是谁?快说!别让我生气!” “真的没谁……”阿丑都要哭了。 早知道她就不故作聪明地换这么一件高领衣裳了,本来想着不被钟明巍发现的,没想到反而却引起了钟明巍的疑心,也是了,人家是什么样的人物,自己的这么点子小聪明哪里就入得了人家的眼? 钟明巍给她气得够呛,扭脸朝里,实在不想看她那么一副蔫头巴脑的窝囊样,他气得心肺都要炸了。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阿丑很怂,她本来就怕钟明巍,更何况现在钟明巍明显显地是在生气,她就更怂了,坐在床沿儿,对着钟明巍的后脑勺怯生生地道。 “我生得的什么气?”钟明巍简直都要给气笑了,他瞪着面前那堵墙粗粗地喘息着,一口一口似是都带着火,“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我被抢了!” 可是你明明就是在生气啊…… 阿丑盯着他的后脑勺,却再不敢说什么了。 她这个在外头受了欺负的人,这时候却还得巴巴地去哄钟明巍,阿丑的嘴笨人又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指在床单上来来回回地画着圈,最后她的手指怯生生地碰了碰钟明巍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碰着男人的指腹,明显显地在讨好。 “我知道错了,以后我肯定会小心的,”阿丑看着男人的手,越看就越是委屈,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委屈什么,可是她就是觉得委屈,半晌,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生气,”半晌,钟明巍道,已经恢复了一向的沉稳平缓,“就是生气,也是在气我自己没用。” “不……不是的,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我自己不小心,”阿丑忙得道,一边胡乱地抹了把脸,一边又故作轻松地道,“不过是个坠子,没了就没了呗,好在人没事儿,你看我从头到脚都好好儿的,其实那块坠子也戴挺多年的了,我早就戴烦了,没了就没了吧,等以后遇到喜欢的,我再买一个就是了,你……” “丫头,我想睡了。”忽然,钟明巍截断了阿丑的话。 章节目录 第56章 坠子被抢 “哦,那我出去了。”阿丑讪讪地站起来,和往常一样给钟明巍换了个干净的单子,然后又给钟明巍掖了掖被子,最后吹熄了蜡,摸着黑端着托盘出去了。 黑暗中,钟明巍咬住了那红粉粉的枕头,死死地咬着,用尽自己浑身上下能调动了所有力量,就那么死死地咬着,他不敢松劲儿,眼眶里头满是眼泪水,只要稍微一松劲儿,那眼泪水就会没出息地淌出来。 …… 厨房中。 那件高领子的衣裳被随手丢在柴禾堆上,阿丑光着上半身,蹲在木盆前,用帕子一下下使劲儿地擦着自己的脖子,下午,老姜的手就这么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到现在阿丑还觉得脖子疼得厉害,她一遍一遍使劲儿地搓着脖子,似乎是要把那种疼痛给搓下来,又或者是把心里的恐惧给赶走…… 搓着搓着,阿丑忽然把脸埋进了帕子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很瘦,这么蹲着,脊背上头的骨头嶙峋毕现,这时候随着她的呜咽,蝴蝶骨一下一下轻轻地颤抖得厉害。 …… “段姑娘,这宁古塔就没有我姜津晚到不了手的物件,但凡只要是我瞧上的,早晚就都是我的,你当傍上个瘫子就万事大吉了?呵呵,”僻静无人的角落里,老姜把阿丑堵在墙角,手指一拉一扯之间,那白玉观音坠子就被他握在了手里边,他揉捏着那莹润的玉坠子,一边打量着阿丑惊恐的表情,甚是满意,“怎么了?还是舍不得?” 阿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想求他手下留情,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实在太害怕了,自打那天晚上头一次瞧见这老姜,她就怕的要死,这时候就更害怕了。 “娘亲留下的念想,舍不得也是情有可原,”老姜噙着嘴笑,难得露出一抹温和来,他放下了那块玉坠子,将阿丑推在墙上,不等阿丑反应过来,他的脸就贴了上来,带着酒味的气息都喷在阿丑的脸上,“既是舍不得,那就哪旁的东西来跟我换啊。” 阿丑拼命地朝后躲着,后脑都贴着墙了,她不敢看老姜,目光落在了脚边的大竹筐里,一只茶叶罐子就躺在那里。 老姜的目光也随着看过去,随即就蓦地一把捏住了阿丑的脖子,他手上稍稍用力,阿丑就不得不抬起头和他直视,老姜讥诮地道:“怎么?想用一罐茶叶来换这坠子?啧啧啧,大爷我可看不上……” 老姜一边放肆地打量着阿丑的脸,一边邪佞地笑了:“嫁了个不能人道的瘫子,日子难熬吧?啧啧啧,说起来老子还没尝过京师贵女是个什么滋味,只是可惜了,偏生是个破了相的,真让人倒胃口,不过将就将就也不是不行……” 阿丑已经抖的不行了,上牙床撞着下牙床,咯吱吱的。 “嘶!” 老姜懒得看她这么一副见鬼似的表情,当下抓着那玉坠子,蓦地一抬手,就直接从阿丑的脖子上给扯了下来,随手塞进了怀里。 章节目录 第57章 二妃同至 “在宁古塔,知道怕是好事儿,知道怕了就会变得顺从听话,这才能有命活下来。”老姜拍了拍阿丑的脸,哼着小曲儿转身走了。 阿丑的腿一软,蓦地就滑下,一屁股坐在了墙根下。 …… 哭够了,阿丑坐在灶台前,把钟明巍剩下的粘豆包和包子都吃了干净,有点儿撑,阿丑懒得起来,朝后一倒,就倒在了被褥里,她盯着黑黢黢的屋顶,手指又轻轻地覆在了脖子上,空落落的,除了多出来的那一道红痕,阿丑来来回回地摸,有点儿微微的刺痛。 从今往后,和爹娘仅剩的那一点点的联系,也没了。 阿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半晌,发出一声悠长地叹息。 嘉盛三十二年五月二十八 京师。 慈宁宫。 太后久病初愈,这两天总算能下地了,万岁爷钟之衡心情大好,甫一得空就过来陪太后用膳叙话,连带着后宫的一众嫔妃也总来慈宁宫晃悠,太后懒得见,只是赵贵妃和淑妃这样身份的后妃,她还是愿意见一见的。 “太后,淑妃和赵贵妃一块儿来了,如今两人都在外头候着呢,”太后正在偏殿看经书,就瞧着贴身侍婢碧乔进来,“太后可要见吗?” “难得她们这般和睦,且让她们进来吧,”太后缓声道,一边轻轻地拨动佛珠,一边看向窗外,一边轻轻叹息,“这么快又到夏天了。” “是,奴婢遵命。”碧乔忙得躬身退下,没过一会儿就引着赵贵妃和淑妃进来。 “臣妾见过太后,恭请太后金安!”两人一道给太后请安。 “起来吧,”太后缓声道,一边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蒙顶石花,一边对碧乔道,“看座。” “是。”碧乔忙得搬了两个绣墩过来。 “多谢太后。”赵贵妃和淑妃坐下,虽说是坐着,可也不过只是坐那么一角,这时候两人的腰背绷得笔直,再加上一头繁复沉重的珠翠,碧乔在一边瞧着都累,不过她也看惯了,太后素来不苟言笑,一众后妃见着太后就没有不怕的,即便是最得宠的赵贵妃也不敢有任何错处。 “臣妾瞧着太后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可见是大好了,”淑妃含笑道,一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香囊来,躬身送到太后面前,一边道,“前几日,明峨来给太后请安,太后说身上都是苦哈哈的药味儿,明峨回去就让臣妾做了香囊给太后送来,只是臣妾手拙,还请太后不嫌弃。” 钟明峨,乃是淑妃崔氏所生的二皇子。 太后接过那香囊,瞧着上头绣的是萱草,甚是满意地点点头:“明峨是个心细的,也是个孝顺的。” “是啊,明峨是孝顺了,前阵子万岁爷龙体不适,明峨不也是巴巴地求着淑妃姐姐做了香囊送去给万岁爷安枕吗?”赵贵妃道,一边看向淑妃,抿唇一笑,“也亏得是姐姐手快,若是换做了妹妹,手再快怕是也撵不上明峨的孝心快。” 淑妃的脸蓦地一僵,随即又笑了:“妹妹说笑了,教子女尽孝,乃是父母本分,本宫也不过是尽一尽做母妃的本分罢了。” 章节目录 第58章 后与妃 赵贵妃正要开口,却瞧着太后放下了茶杯,豆青釉的茶杯清脆脆地放在了小几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一时间,赵贵妃和淑妃都同时噤了声。 “淑妃说的对,教子女尽孝,乃是父母本分,万岁爷是孝顺之人,自然皇子也是个个孝顺的,不光要孝顺你们这些母妃,更得孝顺嫡母,”太后缓声道,一边看向了赵贵妃,“真贤皇后的祭日快到了,可都准备妥当了吗?” 七月初七,乃是已故真贤皇后的祭日,按照往年,必定是要好好儿地办祭大礼的,赵贵妃协力六宫多年,真贤皇后的祭礼一直都由她一手操办,可是今年出了废太子这么档子事儿,赵贵妃的心里就打鼓了,必定废太子乃是真贤皇后所诞的唯一帝后嫡子,如今儿子出了这么档子污遭事,自然真贤皇后也是名声受累,这时候若是仍大张旗鼓地祭奠真贤皇后,怕是不妥,只是自从宫里的玉堂春都被砍了之后,赵贵妃的胆子就小了许多,她摸不清钟之衡的意思,也不敢贸然去问钟之衡的意思,所以赵贵妃这才转着弯儿求到了太后这里,谁想刚刚在慈宁宫外一下轿,迎头就碰上了淑妃,赵贵妃只觉得晦气厌烦,可到底也不好甩手就走。 见太后主动提起祭祀之事,赵贵妃自是松了一口,忙得小声问道:“太后的意思是仍旧按照往年的规格给真贤皇后做祭祀吗?” “有什么不妥吗?”太后看向赵贵妃,古井无波的一双眸子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赵贵妃。 “自是没有什么不妥……可是,”赵贵妃被太后看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顿了顿,到底还是硬着头皮道,“可是臣妾以为,万岁爷这才刚处置了废太子,这时候若是大张旗鼓地祭祀真贤皇后,怕是不妥吧?指不定宫里宫外多少人议论着呢。” “哀家竟不知赵贵妃如今倒还管起宫外的事儿来了,”太后牵了牵唇,一边拢着茶盖,一边淡淡道,“哀家以为赵贵妃如今还担不起这份心来。” “太后明鉴!臣妾并无此意!”赵贵妃忙得双膝跪地,一边叩头,一边急急可可地道,“臣妾是为了万岁爷着想的,并无私心!请太后明鉴!” “哀家知道你的心放在哪儿,”太后弯下腰,枯黄的手指握住了赵贵妃精致的下巴,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赵贵妃,直看得赵贵妃额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来,她才又缓声道,“哀家知道你一颗心都扑在皇上的身上,这是你的好处,所以这些年来,你协力后宫虽出了不少错处,可是哀家看在你对皇上的这份心上,哀家从未插手过,也更没怪罪过你,往后哀家也不会插手,只是你要记得,贵妃再尊贵,也不过只是妃,皇后,哪怕就只是块牌位,可是却仍是皇后,至少在哀家和皇上的心里,这大周朝就只有这么一位皇后,皇后该有的尊贵和威严,谁都不能作践,要不然就是找死。” 章节目录 第59章 代天子传意 “是……是是,臣妾受教,”赵贵妃磕磕巴巴地道,她嘴唇哆嗦的厉害,一向飞扬跋扈的贵妃娘娘,这时候却似是一只受惊的鸟儿,“多谢太后赐教。” “行了,回去吧,哀家乏了。”太后松开了手,碧乔旋即递了帕子过来,太后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一边低下头,把剩下的半盏橙红的茶喝下了肚。 “是,臣妾告退。”赵贵妃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明晃晃的珠翠把她的脸照的越发苍白,淑妃崔氏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边过去搀扶赵贵妃,一边躬身退下了。 钟萃宫。 “母妃所言当真?太后当真是这么说的?”钟明峨一脸错愕看着崔氏,“就这么当着您和赵贵妃的面?” “可不是呢,太后素来是个菩萨心肠的,也从来不插手后宫之事,可今儿这甫一开口就把赵贵妃给吓得腿都软了,”淑妃想着当时的情景,咂舌不已,“漫说是赵贵妃了,当时本宫也给吓得够呛,入宫这么多年了,还有头一回瞧着太后发火,不过话说回来她那也不算是发火,可是那周身的一股子气势,实在是太慑人了。” “太后在宫里过了大半辈子了,自然不是寻常后宅妇人,况且真贤皇后又是她的亲侄女,在她膝下长大,她护着真贤皇后也是有的,”钟明峨道,一边伸手倒了杯茶递给淑妃,一边顿了顿又道,“只是儿臣不懂,太后私底下教训赵贵妃也就是了,何必当着母妃的面呢?” “怕是正好赶上了,”淑妃拢着茶,一边冷哼道,“若是知道今儿赵贵妃也去慈宁宫,本宫是断断不会去的,那贱蹄子素来跋扈,如今都敢在太后面前奚落本宫了,啧啧啧,结果太后一开口,那贱蹄子登时腿都软了,若不是本宫扶着,她怕是都不会迈步了呢,可见,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 “可是儿臣以为,这怕不是凑巧的事儿,”钟明峨的重点不在后宫女人的争锋上,他蹙着眉看向淑妃,“儿臣以为,太后这是要借着赵贵妃和您的嘴让宫里宫外明白一个道理。” 淑妃一怔:“什么道理?” “太子虽废,却仍是帝后嫡子,谁敢擅动废太子,那就是个死,”钟明峨摩挲着茶杯缓声道,“还有就是,往后不管是谁,提到废太子都要加着小心。” 淑妃一怔:“那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万岁爷的意思?” “既是太后的意思,也是父皇的意思,”钟明峨道,一边盯着屏风上的那片翠竹,一边缓声道,“太子被废,虽是万岁爷的意思,可是赵氏一门却是出了大气力的,结果废太子才到了宁古塔,父皇转脸就把宫里的玉堂春砍了遍,可见父皇对赵氏一门并不如表面那么信任,也可能是父皇后悔把废太子整得这么惨了,不管是什么原因,父皇如今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要通过对真贤皇后的祭祀大礼,来向宫内宫外传达一个讯息,而太后今儿可不就是代天子传意吗?想必这时候,宫内宫外都已经知道真贤皇后祭祀大礼,仍和往年一般,并不受废太子影响。” 章节目录 第60章 舒服 淑妃喝了大半杯的茶,一边看向钟明峨,咬了咬唇道:“万岁爷若是真后悔……” “母妃,不必担心,”钟明峨伸手握住了淑妃的手,一边柔声宽慰道,“万岁爷就算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最多也就是私底下派人好好儿照料废太子就是了,废太子的圣旨是万岁爷亲拟的,万岁爷是断断不会打自己脸的,况且废太子那样的身子骨,即便是回京,又有什么令人担心的呢?除了废太子,万岁爷膝下还有三个身康体健的皇子,难不成他会让一个瘫子继位吗?” “万岁爷膝下的确四子,如今刨去了废太子,就三个皇子在京师,偏生那赵贵妃膝下就占了两个皇子,”淑妃咬着牙道,“到时候,不管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继位,咱们娘儿俩可就没有活路了。” “母妃说的是,生在天家,从来都是你死我活,”钟明峨沉声道,一边却又微微勾了勾唇,“不过瞧着如今父皇对赵氏一门的态度,儿子却觉得咱们也并非没有胜算。” 淑妃轻轻抚了抚钟明峨瘦削的面颊,微微哽咽道:“明峨,为娘的的出身不如赵贵妃,也不能对你有所助力,真是委屈你了。” 钟明峨忙得握着淑妃的手,宽慰道:“母妃怎么说这样的话?儿子听了都刺心,母妃的出身的确稍逊赵贵妃,可这些年也是母妃一手栽培抚育儿子,儿子对母妃感恩戴德,哪里又有埋怨可言?” 淑妃的眼中满是泪水都掩饰不住的欣慰:“明峨,为娘的指望可都在你身上了。” 嘉盛三十二年五月三十 宁古塔。 五月的最后一天,阿丑搬进了偏房里,那几个大木箱子被阿丑堆放好了,这几天阿丑动手给自己编了一条草席,阿丑之前没编过,糙是糙了点儿,但是却贵在厚实,只要往地上一铺,就能住人,阿丑对自己的手艺挺满意的。 这边忙活完了,阿丑又匆匆洗手进了钟明巍那屋,这几天钟明巍身上的褥疮都好得七七八八的了,阿丑开始天天给钟明巍按摩来着了。 “劲儿够吗?”阿丑一边捏着钟明巍的胳膊一边问他。 “舒服,”钟明巍道,也不知是天热的缘故,还是阿丑的劲儿太大,钟明巍的身子都热乎乎的,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钟明巍被揉得舒服,眼睛一眯一眯的,一缕头发从上头垂下来,发尾轻轻地扫着钟明巍的额头,有点儿痒,钟明巍的眼睛彻底眯成了一条线,“手酸吗?要不先歇一会儿。” “不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阿丑脆生生地道,一边又麻利地揉起了钟明巍的肩膀,一边道,“你别看我个子小,其实我可能干了,从前在浣衣局,我一天能洗上百件衣服呢,有时候洗完了自己的,还能帮人家洗点儿,换点儿花生米什么的打牙祭,嘿嘿,现在想想就跟昨天的事儿似的。” 那缕头发随着阿丑的动作,调皮地扫来扫去,从钟明巍的左眉到右眉,又划过了他英挺的鼻梁,最后停在了他的左脸颊上。 章节目录 第61章 他就是他,她也就是她 “这里觉得怎么样?我觉得比前几天好多了,”阿丑捏着钟明巍的左肩道,“前几天硬邦邦的像块石头,现在总算是软和下来来,你感觉怎么样?还酸胀得厉害吗?” “你爱吃花生米?”钟明巍却没有回答,反而问起了阿丑。 “是啊,特别爱吃,油炸花生米那个香啊,一口一个香的都能咬掉舌头,嘿嘿嘿,”甫一提到花生米,阿丑双眼就弯成了两条线,一边给钟明巍捏着肩膀,一边继续笑吟吟地道,“浣衣局的饭食里,一天两顿不是馒头就咸菜就是贴饼就咸菜,哪儿有花生米那样的好吃西?所以浣衣局的宫人若是馋了,那就得想法子了,比如说我帮着别人洗衣服,洗十件衣服就能得一小把花生米呢,嘿嘿,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得个葱油饼什么的。” “还有呢?除了花生米和葱油饼还喜欢吃什么?”钟明巍又问,他很喜欢听阿丑絮絮叨叨说这些子温暖又心酸的过往,本来最煎熬的时日,因为有了这丫头叽叽喳喳的陪伴,他也不觉得难熬了。 “还有好多啊,嘿嘿,我告诉你,我可比浣衣局其他的宫女有口福,”阿丑狡黠地笑了笑,然后有点儿得意道,“你知道宫里什么地方宫人的衣裳最难洗吗?” 钟明巍哪里知道,当下摇摇头。 “当然是御膳房啦!你可真笨。”阿丑嘲笑道,一边轻轻地捏了一下钟明巍的鼻尖儿。 和钟明巍相处久了,她胆子就越发大了,从刚开始的动不动就下跪求饶,到现在反过来时不时欺负一下钟明巍,竟都成了家常便饭了,只是阿丑和钟明巍谁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似乎他们本来就该这样。 都道是山间不知岁月长,被这山里的慵懒细碎的光阴打磨着,两人渐渐退去了身上的铠甲,露出本真的模样,他不是什么千尊万贵的太子爷,她也不是低三下四的粗做宫人,他就是他,她也就是她。 “你想想啊,御膳房的宫人成日都是和什么打交道的?鸡鱼肉蛋一碰就是一身血点子,生火烧锅自是一身烟熏火燎难闻的味儿,还有油点子什么的,实在难洗,所以御膳房里头送过来的衣裳,浣衣局的宫人都是能避开就避开的,我那时候刚开始做事,不懂这些,就接下了御膳房的衣裳,后来足足洗到半夜才洗干净,”阿丑想着过往的蠢样,忍不住又笑了,“洗完之后,我两条胳膊都要废了,我当时指天发誓再不接御膳房的衣裳了,可是后来我又巴巴地接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饿猫碰上了肥耗子呗。”钟明巍抿唇道,透过那一缕发丝打量着阿丑的言笑晏晏的脸,他的嘴角也跟着一直向上翘。 “哈哈哈,你这个比喻很恰当,”阿丑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当下继续道,“第二天我把衣裳给御膳房送过去的时候,御膳房的宫人对我可是千恩万谢啊,里头的一位谢公公还给我了一包花生米,这么大一包呢!” 章节目录 第62章 丫头,别哭了 阿丑比划着给钟明巍看,一边又继续给钟明巍揉肩膀:“我足足吃了三天才吃完,嘿嘿,吃完之后我就下了决心,我要承包御膳房的活计!其他的宫人都道我是昏了头了,他们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呢?从那时候起,我的饭食可就不仅仅是馒头咸菜了,嘿嘿!” “谢公公对我真的特别好,每次我过去送衣服的时候,他都会给我点儿吃的,有时候是一小盘的卤肉,有时候是两个鸡蛋,有时候是我没吃过东西,总之,都特别好吃,嘿嘿,我最喜欢吃酱骨头了,肉香不说,敲开了骨头还能喝髓呢,就是酱骨头太少,拢共也没吃上过几次,”阿丑说着,声音越发温柔了,似是那谢公公就在她面前似的,“不过他那个时候的品级不高,给我东西吃的时候总是避着人的,端午节的时候,他会偷偷摸摸留一个栗子蛋黄粽子给我,说是给主子准备的,他怕被人看见,就让我当着他的面吃完了才许走,后来中秋节,他又给我留了两块鹿肉馅儿的月饼,也让我当着他面儿吃完,我吃的时候,他就紧张地四处张望,明明紧张地要命,还说什么等除夕还会给我留饺子的,嘿嘿,你说怎么会有那么有意思的老头呢?” 钟明巍看着阿丑脸上的小酒窝,她的酒窝很浅,白津津的皮肉里两个黄豆粒那么大小的窝窝,那窝窝肯定特别柔软温暖吧,成日里装着那么多的笑,好想去戳一下…… 钟明巍手指忽然就动了动。 只是轻微地动了动,阿丑没有察觉,兀自揉着钟明巍的肩膀,直到她发现钟明巍的目光不大对了,这才停下了手,忙得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钟明巍没有说话,他嘴唇绷得很紧,牙齿都死死咬在了一起,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汇成一道道的水流,没入了他的鬓角。 “钟明巍!”阿丑被吓坏了,瞪着眼看钟明巍的脸,一双瘦削的手,不知所措地僵在半空,她想去摸钟明巍的脸,想去拍拍他的腮帮,也想取帕子来给他拭汗,可是她的手却全然动不了,因为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力道不大,手指还微微带着僵硬。 “你……你胳膊能动了?”阿丑太激动了,说话都带着颤,她蓦地握住了那只手,她激动得都不知怎么才好了,她摩挲着这那只手的每一寸肌肤,从手心到手背,然后她蓦地把脸埋进那只大手,一下一下地蹭着,似是只撒娇的猫咪,可是阿丑不会撒娇,她就只是这么一下下地蹭着,再开口的时候,都带着哽咽了,“真好,钟明巍,太好了,我就说你肯定能好的,你还不信……” 感受着手心的温热潮湿,钟明巍的心也湿漉漉的,他努力地调动着自己的手指,想抹去那丫头眼中的泪,这么爱笑的丫头,哭起来实在太疼人了。 “别哭了,”手指摸索了半天,终于停在了阿丑的潮湿的眼底,一下一下笨拙又仔细地揩着,“丫头,别哭了。” 章节目录 第63章 太蠢了 “我不哭,不哭,这么好的事儿,我哭什么?”阿丑一边捂着脸胡乱擦着脸,一边又忙得红着眼去揉钟明巍的那只手,“现在觉得怎么样?还能再动动吗?” 钟明巍转了转手腕,动作有些慢还带着颤,不过阿丑已经喜出望外了:“你比个一给我看!” 钟明巍费劲地收拢四根手指,对阿丑比出了一根手指。 “再比个二!”阿丑笑声更大了,全然不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钟明巍当下又乖乖地比出了两根手指。 “三!”阿丑乌溜溜的眼珠泛着光,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的手,全然没看到男人脸上的脉脉柔情。 比完了三之后,钟明巍说什么都再不比四了,这也实在太蠢了,而且他觉得有点儿累,不过是稍微动了动,胳膊酸麻的厉害,阿丑也怕他累着,忙得又去给他揉胳膊,那股子殷勤劲儿,让钟明巍都害怕:“丫头,不用捏了,真的不用捏了。” 阿丑不理他,照旧捏着他的手指头,一下一下、一圈一圈:“怎么不用捏?你就是我这么给捏好的。” 钟明巍由着她捏,一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问阿丑:“后来除夕夜,那个谢公公可偷偷摸摸给你留了饺子吗?” “嘿,还真被你说对了,他还真给我留了饺子,三鲜馅儿的饺子,给我留了二十只呢,我头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饺子,一口气给吃了干净,谢公公还给我准备了压岁钱,足足二钱银子呢,那还是我头一次收到压岁钱呢,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钱,”阿丑有些忸怩地笑着道,笑着笑着又不笑了,有点儿讪讪道,“可是那天谢公公却说,想认我做干闺女。” “你没答应?”钟明巍看看阿丑,他这时候已经猜到了阿丑口中的谢公公是谁了,因为知道,所以才更诧异阿丑的拒绝,尤其认干亲这种事儿在宫里并不在少数,但凡是有些身份的公公,大都会认一两个干儿子干闺女的,认几十个的也不是没有,像谢正蓝这样的御膳房大总管,就更不用多说了,怕是多少宫人上赶着想认他做干爹呢。 “是啊,我没答应,”阿丑点点头,垂着头不吭声,半晌才讷讷开了口,“我有爹娘啊,怎么好再认旁人做爹?爹娘若是知道了,我管旁人叫爹,会该多难过啊。” 阿丑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去摸脖子,手甫一碰触到肌肤,就顿住了,她默默地把手放下,继续揉着钟明巍的手。 脖子上的那一圈淡淡的红痕已经不见了,只余下那块暗红色的疤,钟明巍盯着那疤痕看,半晌,挪开了眼:“谢正蓝在你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后面没少给你穿小鞋吧?” “你知道谢公公?”阿丑一怔,随即又了然道,“是了,他后来做了御膳房大总管,成日在主子面前伺候,你自然认得了,只是谢公公不是小气的人,并没有为难过我,可是从那之后,我就不好意思往御膳房跑了,哎!从那之后,我就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饺子了。” 章节目录 第64章 你包的饺子 “成日地惦记吃喝,也不见你身上长肉,”钟明巍挑眉笑了笑,一边又轻声道,“那咱也包一回饺子吃?荠菜馅儿的?” “好啊,荠菜粉丝加点儿肉,嘿嘿嘿,我也正馋这口呢,”阿丑含笑道,一边又捏了捏钟明巍的鼻子,一边道,“对了,别总说我啊,那你又喜欢吃什么?” 钟明巍一怔,一时间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他没有喜欢吃的东西,君王无喜好,这是太后一早就教给他的。 小时候,他不过是多吃一口香酥鸡,就被太后给摁住了筷子,一边吩咐碧乔把那道香酥鸡给撤下了,他不明就里,还眼巴巴地盯着那盘子渐行渐远的香酥鸡。 再喜欢的菜,最多也只能吃三筷子,这是他自小就学到的帝王之术,那时候,他不懂,为什么他不能尽情享用他最爱的香酥鸡,好像还为此在慈宁宫里大闹了一通。 后来太后是怎么说的呢? “明巍,不偏爱、懂节制,这才是为君之道,”太后一边给他拭泪一边缓声道,“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后来,他长大了,他也真的懂了。 他朝着太后的期望,渐渐地长成了城府深沉、八风不动的东宫太子,他的位子越来越稳,性子越来越沉,笑容越来越少,然后他就越发佩服太后的大智慧。 不偏爱、懂节制,对物如此,对人也是一样,如若不然,你就有了软肋,就有了被人戳刀子的地儿。 …… “到底喜欢吃什么啊?”阿丑有些不耐烦了,又去拧了拧钟明巍的鼻子。 “饺子啊,”钟明巍回过神来,对上阿丑大大笑脸,只觉得自己的心窝子软软的,“你包的饺子我喜欢吃。” “嘿嘿嘿,那我和面去了,今儿咱们就吃饺子!”阿丑欢欢喜喜地下了床,然后一蹦一跳地出去了,嘴里还哼哼着不知哪儿听来的戏文,“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死在阎王殿前由他……” 嘉盛三十二年六月初二 宁古塔。 下了两天的雨,今儿天放晴了,阿丑给钟明巍为了早饭后,就背着大竹筐出门了,这雨后的大山里,蘑菇和木耳必定少不了,阿丑不怎么认得蘑菇,可是木耳她却认得,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等到了山脚下,已经摘了大半筐的木耳了。 “姑娘,今儿又出门啊?”陈清玄出来倒水,迎头就看着阿丑在揪他们家篱笆上的木耳。 “啊?”阿丑吓了一跳,她手里还揪着人家篱笆上的木耳,谁想就被抓了个现行,登时就红了脸,一边讪讪地放开了篱笆桩子,“……这不雨停了吗?我出来摘点儿木耳回去。” “口渴吗?”陈清玄瞧出来她的不自在,当下忙得打圆场,“家里正好有刚煮好的大枣茶,姑娘进来尝尝吧。” “方便吗?”阿丑实在不好意思,总是打扰人家,她看着自己鞋上的泥泞,更加难为情了,一边忙得摆摆手道,“不用了,我不渴,就是摘了这么多的木耳怕是一时也吃不完,我分一半给你吧!” “都道是无功不受禄,姑娘你要是不进来喝口热茶,这木耳我可是断断不能收的,”陈清玄含笑道,一边打开了房门,又催促阿丑道,“快进来吧。” 阿丑只得跟着进了院子,一边在台阶上杠了杠鞋底的泥,这才随着陈清玄进了正堂,只是今儿正堂里不止陈清玄一人,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在窗台前绣着花。 章节目录 第65章 大枣茶 “这位是?”陈奶奶瞧着阿丑,一边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一边问陈清玄。 “哦,奶奶,这位是……”陈清玄忙得要跟陈奶奶介绍,可是话一出口,陈清玄就顿住了,他有点儿难为情地挠了挠头,一边转脸看向阿丑,一边含笑问道,“对了,一直还没请教姑娘的芳名。” “我叫阿丑。”阿丑怯生生地道,瞧着屋里头被收拾得纤尘不染的,越发觉得自己的鞋脏,实在不好意思进去,就站在门外局促地扯着衣裳。 “阿丑?”陈清玄蹙了蹙眉,打量着阿丑被露水打湿的、有些泛红的脸,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这名字也太名不符其实了。 “清玄,快让姑娘进来,哪儿有让人家站在门外说话的道理?”陈奶奶忙得道,一边过去倒茶。 “进来吧。”陈清玄忙得对阿丑道。 “不不不,我就不进去了,”阿丑忙得放下了背篓,一边抹了把汗,一边对陈清玄道,“陈先生,你去找个盆来,我分点儿木耳给你。” “那也等喝完茶再说,”陈清玄忙得道,一边投了个帕子递过来,“进来吧。” 阿丑正要拒绝,陈奶奶也迎了上来,不由分说就把阿丑拉了进来,阿丑对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向没有什么抵抗力,当下就被陈奶奶拉着坐了下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被陈奶奶塞了一杯子热茶进来。 “自家熬的大枣茶,姑娘别嫌弃哈。”陈奶奶含笑对阿丑道。 “不不不……这茶很好,”阿丑受宠若惊,忙得喝了一大口,然后是一口接一口,转眼茶杯都见了底了,阿丑有点儿囧,“阿婆,还……还有吗?” “有有有!还有一大锅呢!”陈奶奶欢喜得不得了,忙得取了杯子又去给阿丑盛了一杯大枣茶来,一边跟阿丑抱怨道,“清玄那小子不爱喝大枣茶,总嫌这茶有味,如今老婆子也总算是遇到知音了。” 陈清玄也盛了一杯子大枣茶,坐在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奶奶,我没有说大枣茶不好,就是你每次放的冰糖实在太多了,甜得发腻。” “腻吗?”陈奶奶喝了一口,然后问阿丑,“姑娘,你觉得腻吗?” 阿丑忙得摇摇头:“不腻啊,我从小就爱吃甜的,觉得刚刚好。” 陈奶奶看着阿丑手里又取了一半的大枣茶,知道阿丑没有说谎,当下又要去给阿丑添茶,阿丑忙得给拦住了:“阿婆,我喝不下了,实在不能再喝了。” “姑娘,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喝完了茶,陈奶奶又继续绣花,一边跟阿丑说话,“姑娘是哪儿的人啊?” “我从京师的来的,”阿丑道,一边凑过去看陈奶奶绣的花,陈奶奶的绣活实在不怎么样,阿丑看了半天才也没认出来她绣的是什么,“阿婆,你绣的这是什么啊?” “鸳鸯啊,”陈奶奶一边继续绣着,一边随口问阿丑,“你不认得鸳鸯?” 阿丑再一看陈奶奶手下的鸳鸯,登时就有些哭笑不得了:“阿婆,你的这鸳鸯怎么这么胖啊?” “胖吗?”陈奶奶放下针线,皱着眉盯着绣片看了半天,然后道,“我一直都这么绣啊,都绣几十年了。” 陈清玄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她们说话,无意中瞥见阿丑裙摆上的一朵栩栩如生的红梅,登时眼前一亮,一边抬头看向阿丑:“姑娘会女红?” “会一点儿。”阿丑点点头。 “你们京师人自是比咱们这里讲究,绣样肯定比咱们这地儿强多了,”陈奶奶呵呵笑着,一边随手取了一块布绷平了递给阿丑,一边道,“丫头,绣个花儿给老婆子看看。” 章节目录 第66章 绣活 阿丑原本是不想答应的,可是陈奶奶这一声“丫头”叫的太温情了,她倒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当下阿丑就从陈奶奶手里接过了针线,然后就认认真真地绣起来了。 “丫头绣工真好,针脚这么密,样子也好看,”陈奶奶在一旁看着,一直不住口地夸阿丑,一边扭头给陈清玄道,“清玄啊,你过来看看,这丫头的绣的花,可比咱们知府夫人衣裳上的花还好看,啧啧啧,到底是京师来的,就是不一样,清玄,你说是吧?” 陈清玄果然也凑过来看,阿丑的手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灵活地动着,没过一会儿,一片细长的竹叶就成了形了,陈清玄也不住口地道:“是漂亮。” “丫头,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陈奶奶看着那片竹叶忍不住问。 “跟……跟家里长辈学的。”阿丑道。 其实阿丑的手艺是和香嬷嬷学的,只是这里她不愿意多说。 “丫头,你有这样的手艺,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旁处不说,单单是咱们王家屯,以后哪家的姑娘出门子,可不都巴巴地找你给绣花?”陈奶奶把那绣片翻过来翻过去的看,越看越是满意,当下就拉着阿丑的手,很是热心肠地道,“丫头,你要是答应,以后我瞧着要是合适的活计,那我就给你揽着了,你这手艺,能赚不少银子呢。” “真的可以?”阿丑喜不自禁,忙得起身给陈奶奶又是抱拳又是作揖,道,“那就请阿婆给我费心了。” “行,那我给你留意着。”陈奶奶含笑拍了拍阿丑的肩膀。 绣花废了会功夫,阿丑不敢逗留太久,到底不放心钟明巍一个人在家,当下忙得分了一半的木耳给陈清玄,一边就忙得跟陈奶奶告辞了。 陈清玄把阿丑送到了篱笆院外,他打量着阿丑兀自带笑的脸,可是他自己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陈先生,您请留步,我自己走就行了。”出了篱笆院,阿丑跟陈清玄作别。 “你……你们家很缺家用吗?”憋了半天,陈清玄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上下打量着阿丑,“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还得让你这么个姑娘家出门讨活计?” 在陈清玄看来,阿丑至多十三四岁的模样,可是就这么半大的丫头,每一次瞧见都是奔波劳碌,在大周朝,本来就没有让女人抛头露面的传统,更何况还是这么年幼的姑娘家,陈清玄看着都不大忍心了,自然对阿丑的家人有些不满。 “家里人……身子不大好,我能帮衬着点儿就帮衬着点儿,”阿丑看向身后的大山,一边又小声道,“我愿意着呢,只盼着能照顾他一辈子呢。” 后面的半句话声音太轻,陈清玄根本没听到,就看着阿丑背着个大竹筐,提这个裙摆上山去了,裙角的那朵红梅花一闪一闪的,最后淹没在了雨后的苍翠馥郁里。 …… 前几天吃的水饺,这两日吃的是面条,是钟明巍要求的。 阿丑亲手做的手擀面,又生火炒了肉丝、木耳、豆腐的浇头,甫一端进放去,钟明巍就忙得取了帕子擦手等着吃了,钟明巍如今两条膀子都能动了,只是动作仍旧不太灵活,可是不管怎么说都比以前好太多了,更重要的是,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从前得阿丑喂着吃,但是现在他都勉强着自己吃了。 “能夹得住吗?”阿丑捧着面碗,半天都没有下筷子,揪心地看着钟明巍一直颤颤的手,“要不我再喂你,赶明儿你再练习使筷子。” 章节目录 第67章 银子够用的吗 “没事儿,就得慢慢地练着才行。”钟明巍趴在床上,阿丑把托盘放在枕头前,面碗就在里头,这时候他一手固定着碗,一手捏着筷子,费劲又笨拙地夹着面条,好不容易才总算吸溜进去一根面条,当下不光是钟明巍,就连阿丑也都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两人又都笑了。 “偏要吃面条,”阿丑这才开始下筷子,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不住口地抱怨钟明巍,“明明现在手还不利索,吃个什么面条啊?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不但今儿吃,明儿,我还要吃面。”钟明巍倒是一脸平和,一边又费劲地捏着筷子,好不容易把一筷子的木耳送进嘴里,“咯吱吱”地咬着,很是有滋有味儿。 阿丑哪儿有不懂的?钟明巍这是着急想恢复,就连吃饭的功夫都不放过,可是瞧着他一脑门的汗,阿丑又实在心疼得厉害。 “这木耳可真好吃,”钟明巍又吃了一筷子木耳,从前吃鲍参翅肚都吃不出滋味的中年男人,如今是被阿丑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似的,吃什么都觉得好吃,都觉得新鲜,“爽口得很。” “这还叫爽口啊?赶明儿我给你凉拌一个,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爽口。”阿丑咬着筷子尖儿笑,看着钟明巍呼呼啦啦地吃面条,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 “你到底跟谁学得做饭的手艺?”吃完了饭,阿丑给钟明巍泡了一大碗茉莉花端进来,钟明巍嗅着那浓浓的茉莉花香,浑身上下都透着慵懒。 “宫人哪有不会做饭的?什么不得自食其力?难不成还得找人伺候自己啊?”阿丑一脸嫌弃地道,一边挖了一坨药膏在男人的后背上,其他地方的褥疮都好利索了,只有这里,还有巴掌大的一块褥疮,阿丑一天两遍地给钟明巍涂药膏,“还疼吗?” “有点儿。”钟明巍眯着眼哼哼唧唧着。 阿丑瞅着他这么一副迷迷糊糊的慵懒模样,就知道他是舒坦的,阿丑有点儿想打他,却更想着让他更舒服一点儿,当下一双手上加了点儿力气,在男人腰侧捏了捏,这么成日地趴着,后腰最累了,果然男人哼得更大声了,显然是更舒服了。 “过几天,等你再好点儿,我就搀你到外头晒晒太阳。”阿丑一边给他揉着腰一边道。 阿丑知道男人憋坏了,早就想着带男人出去晒太阳了,只是开始的时候钟明巍很是消极不配合,且钟明巍又瘫得实在厉害,阿丑这样瘦巴巴的丫头就算力气再大,也背不动他,可是如今情况不同了,钟明巍变得积极了,所以阿丑就又生了带男人出去晒太阳的心思。 “嗯。”果然钟明巍十分配合,全无异议。 顿了顿,阿丑又道:“不过得给你先准备个躺椅。” 钟明巍一直眯着的眼睛,忽然就睁开了,定定地看着阿丑,阿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怎么了?” “银子够用的吗?”钟明巍道,明显显地带着些局促和尴尬。 他自打出生之后,就从来没有为银子发过愁,更加没有张嘴问过家用,这段时日,他日日吃得好喝得好,心里却颇为不安,他知道这是花的是阿丑的积蓄,他也知道阿丑的积蓄必然不多,他更加知道这么坐吃山空下去不是个办法,有几次他想开口询问来着,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给咽了回去,他的身份他的年纪,都让他张不开这个嘴,尤其如今他还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就算问了,那又能怎么样呢? 章节目录 第68章 买躺椅 可是今儿,阿丑又叨叨地要给他买躺椅了,这话他就忍不住问出来了,他也想出去晒太阳,这大半年的不见天日,他实在憋闷的厉害,从前心灰意冷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他想却想着出去晒晒太阳,想看看蓝天白云,也看看这个被阿丑称为家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你问这个做什么?”阿丑一怔,随即又继续给他捏着腰,一边忙得道,“够用够用的,我在宫里做了那么多年的奴婢,自然是有些积蓄的,再者……那位段小姐也给我留了点儿银子,足够咱们花销四五年的了,你就别担心这个。” “哦。”钟明巍闷闷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茶凉了,阿丑就把那碗茶放在了托盘上,取代了那只空空的面碗,钟明巍撅着嘴,一口一口地吮着碗里过分芬芳馥郁的茶水。 揉好了药后,天儿已经擦黑了,阿丑回了房,把钱袋子打开,把里面的银钱翻来覆去数了三遍,来来回回都是三两七钱,阿丑一声叹息,把钱袋子又给掖到了枕头下面。 这房子得修,炕得砌,宁古塔的冬天最是漫长了,到时候大雪封山肯定有几个月出不了门的,所以还得屯点子粮食鱼肉什么的,还有药,钟明巍这样的身子,自然是缺不了药的,什么药家里都得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钟明巍连件厚衣裳都没有,对了,还得买两条席,等炕砌好了之后哦,还得铺呢…… 真是哪儿哪儿都需要钱啊,阿丑在草席上翻来翻去,无声地呐喊—— 啊啊啊啊! 陈奶奶啊陈奶奶,你可得快点儿给我揽到活儿啊! 嘉盛三十二年六月初三 宁古塔。 吃了早饭之后,阿丑下山去了,这一次没有背竹筐,她打算去集市上买躺椅去,要是能背的动的话,她就直接把躺椅给背回来了,带着个竹筐,自然是不方便了,只是想着那老姜,阿丑的心里仍旧兀自忐忑不安,一遍在心里祈祷着以后都别在碰到了。 经过集贤书屋的时候,阿丑放慢了脚步,朝里头瞄了瞄,有点儿想进去问一问陈奶奶在不在,可是到底还是没好意思,昨儿才求人家揽活来着,今儿就巴巴地来问,这也实在太亟不可待了。 上次在集市上就看见过一家木工店,上次只在外边晃了晃没敢进去,这次阿丑进来了。 “姑娘,想买点什么啊?”掌柜的笑呵呵地迎上来。 “我想买个摇椅,”阿丑四下逡巡都没有瞧见,有点着急,跟掌柜的比划着,“就是那种可以躺着晒太阳的,老年人用的比较多的那种躺椅。” “摇椅有啊,姑娘你这边看,”掌柜的忙得带着阿丑往里走,带着阿丑到了墙角,跟阿丑笑道,“姑娘你来的可真巧,店里可就剩这么一个摇椅了,你再来晚点,可就没了。” 阿丑看着那藤制的摇椅大小合适,样子也好,心下挺满意的,当下坐上去试着摇了摇两下,摇椅挺宽的,她这样的身量够坐两个的,阿丑想着钟明巍的身量,愈发满意了,一边又歪着头问掌柜的:“这椅背能放下来吗?这么一味儿坐着时间久了腰背肯定累的。” “当然能,姑娘你先起来,”掌柜的忙道,一边蹲下来跟阿丑道,“姑娘你看,这椅背边有个机括,往外一扭,椅背就能放下来了,你看啊,就这样。” 掌柜一边说,一边扭了一下那机括,椅背果然慢慢地放下来了,掌柜的拍了拍椅背对阿丑道:“姑娘,你躺下来试试?” 章节目录 第69章 孔闻捷 阿丑没好意思躺下,当下用力压了压那椅背,觉得这椅子很好能吃劲儿,一边握着那机括朝内扭了一下,那椅背又慢慢地收了起来,阿丑很是满意,只是又有些踌躇:“掌柜的,这摇椅什么价啊?” 掌柜的含笑道:“姑娘你也看到了,这机括做得多好多灵巧,这么好的摇椅,最少三钱银子。” “三钱?”阿丑果然心惊肉跳了,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这么把椅子,你要三钱?再说你店里就剩下这么一把椅子了,你还敢要价三钱?” 开玩笑啊,她辛辛苦苦洗三个月的衣服,就只能换这一把摇椅?! 这分明就是抢钱嘛! “姑娘,你可不能这么说话啊?虽然只剩这么一把椅子了,可你看这椅子多好了?你要能找出这椅子有什么不妥,我二话不说直接把椅子送给你得了!”那掌柜的也撂了脸,“再说了这椅子坐垫靠背用的可是从暹罗那边来的藤,坐多久都坐不烂的!你再看着椅子把椅子腿用的也是上好的榉木,这可都是咱们宁古塔见不到的,这么好的东西,价格自然不菲了。” 阿丑又不认得什么暹罗的滕又是什么榉木的,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值这个价,当下撇撇嘴道:“不行,还是太贵,你多少得便宜点儿,要不然我就不买。” 那掌柜的又要说嘴,只见一只古铜色的手掌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掌柜的被吓了一跳,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转过身,只是甫一瞧清那人的长相,原本怒气腾腾的一张脸,竟硬生生地挤出笑来:“军……军爷,您想看点儿什么?” 阿丑也朝掌柜的身后看去,甫一瞧清那人的脸,心里蓦地就是一登:“你怎么……” 孔闻捷没看阿丑,眯着眼看那掌柜的,他头高马大的,比这掌柜的足足高出一头,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掌柜的,特别的有压迫感,再加上这么一身冷冰冰的铠甲,那掌柜的笑得简直比哭都难看:“军……军爷,您您您有什么事儿吗?” “这个椅子,我看着不错,”孔闻捷瞥着阿丑身边的那个摇椅,转过来问那掌柜的,“开个价吧。” 那掌柜的哪里敢向他要价,当下陪笑道:“军爷您要是喜欢,小的这就给您送到府上去,小的哪敢收军爷的钱?” 一直默不作声的阿丑,这下子可急了,忙得抓着那掌柜的袖子急急可可地道:“掌柜的,是我先买的啊!你你你怎么能卖给别人呢?” “你付钱了吗?”掌柜的不耐烦地甩开了阿丑的手,一边又忙不迭地赔笑对孔闻捷道,“军爷,您先走一步,小的这就给您把椅子送到府上?” 宁古塔在大周是个特别的存在,它位置虽然偏僻,但是却绝没有天高皇帝远的优渥,因为宁古塔是大周流放罪犯的几个地区之一,而且以流放被贬朝廷重臣为主,所以朝廷对宁古塔很是看重,这小小的宁古塔,住人不多,侍卫却是不少,更有朝廷钦派的御林军,而孔闻捷就是,像他这样的身份,在宁古塔比个知县都绰绰有余,这掌柜的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哪儿不懂的? 孔闻捷瞥了一眼那满脸堆笑的掌柜的,又看了看握着那摇椅把儿一脸敢怒不敢言的阿丑,没说什么,只是对那掌柜的点点头,然后就转身出了木工店。 掌柜的忙得就叫了小二过来帮忙,搬椅子出去了,阿丑看着被小二背在身上的摇椅,知道今天是买不成摇椅了,当下也懒得再去跟那掌柜的白话,就蔫头耷脑地出了木工店。 章节目录 第70章 送你回去 那个摇椅真的挺好的,那么宽那么大,钟明巍躺在上面晒太阳肯定很舒服,她真的特别喜欢,钟明巍肯定也喜欢…… “三钱银子就三钱银子,贵点儿又怎么了?”阿丑红着眼眶,紧紧攥着拳,一下一下捶着自己的腿,“我让你抠门儿!让你抠门儿!” 阿丑跟被泥水打了头的小狗似的,一步三挪地往回走,泄气极了。 “阿丑。” 行至集市外头,阿丑忽然听到前头有人叫她,这地方并没有人认得她,阿丑自是一惊,忙得抬头看去,只见三步之外,站在一个一身铠甲的男人,孔武有力,人高马大,他身边还停着一辆驴车,车上绑着的是……那个摇椅! “孔侍卫,”阿丑不明所以地盯着那摇椅看了看,一边朝前挪了挪,停在了孔闻捷面前,“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等你,”孔闻捷言简意赅,拍了拍身边的驴车,“上来,我送你回去。” “你……你,”阿丑搞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从京师到宁古塔,这孔闻捷也从来都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这么冷不丁地对她这么好,阿丑只觉得实在无福消受,忙得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成了……” 阿丑才不想让他送着回去,况且这车上还绑着这么个不属于她的椅子,她就更不想了。 “上来!”孔闻捷微微蹙了蹙眉,一边坐上了驴车,一边对着阿丑拍了拍对面的一侧,沉声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哦。”阿丑只得硬着头皮乖乖地爬上了驴车,她刚一坐下,孔闻捷就甩着鞭子,毛驴叫着往前跑,阿丑一个没坐稳,蓦地一把拉住了孔闻捷的胳膊,然后又忙得松开了,使劲儿地握着车架,这才坐稳了。 “他发现了吗?”驴车驶在乡间小道上,孔闻捷稳稳地驾着驴车,一边问阿丑。 “啊?”阿丑一怔,当下就明白了孔闻捷的意思,她忖思了一下,然后小声道,“他……没发现啊,就像你们说的那样,他从前并没有见过那段小姐,应该是……是蒙过去了吧。” 事关钟明巍,她不能不小心,况且瞧着孔闻捷他们和老姜的关系匪浅,她就更得谨慎了。 “那就好,”孔闻捷沉声道,用余光瞄了阿丑一眼,一边皮鞭轻轻甩在毛驴屁股上,一边又缓声道,“往后,我和兄长就留在宁古塔了,平时在县衙里头歇脚,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去找我。” “哦,多谢孔侍卫,”阿丑小声道,顿了顿,到底没忍住,侧脸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老姜……不不不,是姜侍卫呢?” 孔闻捷眉头一皱,侧脸看向阿丑:“他去找过你?” “没、没有!没有!”阿丑忙得摆摆手,“我就是随口问问。” “他前几日奉命回京了,着急忙慌地回去了,”孔闻捷道,顿了顿,一边又补上一句,“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阿丑长长地舒了口气,不回来才好,搞得她现在轻易都不敢下山了。 孔闻捷瞥了一眼阿丑,微风袭来,发丝拂面,少女用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低着头咬着红头绳,一圈一圈地灵活地绕着后脑的马尾,最后扎成一个不大的小揪揪,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这么看着,那道暗红的伤疤也不那么丑了。 “他身子现在怎么样了?”孔闻捷别过头来,又问。 “不好,还是那么瘫着,什么事儿都得人照顾着。”阿丑忙道,下意识地隐去了钟明巍已经开始恢复的事实。 章节目录 第71章 孔侍卫,你人真好 这下直到山脚下,孔闻捷都没有再说话了。 “孔侍卫,今天多谢你了,”驴车行至山脚下,阿丑忙得跟孔闻捷道,“这山路崎岖,驴车不好走,就到这儿吧,我自己上去就成了。” 孔闻捷没理她,甩着皮鞭,驴车就上了山路了。 “孔侍卫,真的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成了,也没多远了。”阿丑忙得道,孔闻捷今天太反常了,阿丑没觉得受宠若惊,只觉得心惊肉跳,这人跟着他上山想做什么? 孔闻捷看了她一眼,瞧着她这么一副活见鬼地模样,冷冷地牵了牵唇,转过脸,继续赶驴车。 这下子阿丑更惊了,一双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放了,她一边搓着手,一遍盘算着孔闻捷这是要做什么,是奔着她来的,还是奔着钟明巍来的,她一个区区下人能有什么值当孔闻捷这么费劲儿跑一趟的?所以孔闻捷是奔着钟明巍来的? 想到这里,阿丑心里蓦地就“咯噔”一下。 “孔侍卫,你看你公务繁忙的,怎么好让你送上来呢,也没几步地了,我自己走就成了,你赶紧回去吧!”阿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含笑对孔闻捷道,可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 孔闻捷有些不耐烦地蹙了蹙眉:“摇椅那么重,不用驴车怎么运上山来?” 阿丑登时就目瞪口呆了:“孔侍卫,这、这儿摇椅,你是给我送来的?” 孔闻捷看了她一眼,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阿丑简直是又惊又喜,当下忙得翻出了钱袋子出来,从里头找出了三钱银子,想了想,又咬着牙取出了一钱,将四钱银子送到了孔闻捷面前,赔笑道:“孔侍卫,真是太谢谢你了,这是椅子钱,还有这驴车的费用我也得出。” 孔闻捷瞧着她手心里的四钱银子,讥诮地哼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出手阔绰的,既是这么阔绰,刚才在木工店里又何苦跟人家讨价还价的?” 阿丑有点儿囧,垂着头小声道:“他要价本来就贵,我又不蠢……” “收起来吧,”孔闻捷瞥了她一眼,一边驾着驴车道,“这钱就算我收下了。” 阿丑没懂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什么叫就算你收下了?” “在京师的时候,段承鸿不是给我们哥俩儿十两银子吗?”孔闻捷眉头拧得更厉害了,不耐烦地把鞭子狠狠甩在毛驴身上,“驾!驾!驾!” 阿丑也就没再推辞,把那四钱银子又放回了钱袋子,又觉得不大好意思,当下跟孔闻捷赔笑道:“孔侍卫,你人真好。” 孔闻捷没听到一般,根本不理她,稳稳地把驴车赶到了山腰处的那座院落。 驴车停稳了,阿丑从上头跳下来,这时候孔闻捷已经从驴车上搬下了那把摇椅,就朝院子走,阿丑也没客气,当下忙得跑过去开门,然后闪到一边,孔闻捷搬着摇椅进来了。 “行了,孔侍卫把摇椅放这儿就成了,”阿丑领着孔闻捷进了正堂,“这里就成。” 孔闻捷把摇椅放下,目光逡巡,打量着简陋又干净的正堂,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寝房的那扇门板上。 阿丑的心突突的,生怕孔闻捷要推门进去,钟明巍就在里头,还不知道垫子湿了没有,钟明巍那么要强的人,若是被旁人看到了那么不堪的模样,怕是又要戳心了。 当下,阿丑忙走过去,有点儿不自然地挡在了那道门前,一边对孔闻捷道:“孔侍卫,今儿真的太谢谢你了,你看现在天儿也不早了,我就不留您喝茶了,您赶紧回吧,别耽搁您正事儿了。” 章节目录 第72章 让着他点儿 孔闻捷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脸上,阿丑正觉得不自在,孔闻捷又别开了眼,然后径直出了正堂,阿丑心下一松,忙得送了孔闻捷出去了。 送走了孔闻捷,阿丑忙得小跑回了正堂,看着正堂里头的摇椅,怎么看怎么喜欢,当下把摇椅朝墙边搬了搬,然后偶就忙得推开门,进了寝房,正要喜滋滋地和钟明巍发布这好消息的时候,就嗅到了空气中的异味,阿丑一怔,当下忙得取了干净的垫子给钟明巍换上了,一边又取了帕子擦拭钟明巍潮湿的大腿,一边又很是抱歉又是自责地和钟明巍道:“是我不好,回来迟了,特别难受吧?我这就去烧水,一会儿给你擦擦身。” 钟明巍心里难受又气闷,忍着不和阿丑发,当下闷闷地“嗯”了一声。 阿丑知道他心里不舒坦,当下也不敢提摇椅这茬,忙得去厨房烧热水去了。 等水烧开了之后,阿丑忙得兑了水端进来,仔仔细细地个给钟明巍擦了身,擦到后背的时候,阿丑又有点儿高兴:“你后背的褥疮又好点儿了,照这么下过再过三五天差不多就能好利索了。” “刚才你和谁说话的?”温热的帕子擦在身上,钟明巍的心情好了些了,这时候也愿意说话了。 “哦,我在集市上买了把摇椅,正巧碰上了孔侍卫,他有空,就帮我把椅子给运了回来,”阿丑道,提起摇椅,阿丑就特别高兴,当下又继续絮絮叨叨,“摇椅真的特别好,有宽又大的,说是用暹罗的藤编的,我坐下来试过了,特别不错,你肯定喜欢,赶明儿,等你腿松快点儿了,我就扶你去院儿里晒太阳。” 钟明巍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阿丑听着他这么一声“哦”,觉得他心情又不好了,当下心里又打起鼓来了,她一边给钟明巍擦着腿,一边心里头忖思着,钟明巍是不高兴她买摇椅,还是不高兴她让孔闻捷把椅子给送过来,她左右拿不定主意,也不敢贸然去问,怕自己说错话,没得又惹钟明巍生气了,她如今和钟明巍相处得不错,平时里有说有笑的,可是一到了这个时候,阿丑就特别小心翼翼,不过阿丑也不觉得委屈,终归钟明巍的身子不好,病中之人难免脾气大些,她就让着点儿呗。 给钟明巍擦好了身子,阿丑又忙得做饭去了,天儿不早了,等她端着面条进来的时候,天就已经擦黑了,她取了蜡烛来点上。 仍旧是钟明巍自己使筷子吃面条,仍旧是不大利索,大半天才吃了小半碗,阿丑在一边看得揪心,忍不住道:“我再去给你下一碗面吧,都凉了。” “你碗里的没凉?”钟明巍盯着阿丑的面碗道。 阿丑一怔,低着头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一碗面,登时就囧了,默默地低下头去扒拉着已经变得有些黏糊的面条,一边拿眼瞅着钟明巍,不知怎么的,阿丑觉得钟明巍今天没有昨天的心气儿高,昨天也吃这样的面条,钟明巍的心劲儿可高了,吃的一头一脸的汗,可是还是一直笑,可是今天钟明巍都一下都没笑过。 “那个孔侍卫是谁?”忽然,钟明巍一边搅着碗里的面条,一边问阿丑。 “就是奉命送段小姐来宁古塔的御林军侍卫啊,”阿丑忙得道,“他们一共两人,是哥俩儿,哥哥叫孔闻敏,弟弟叫孔闻捷,今天帮我送椅子回来的是弟弟。” 钟明巍的面色好了些,吃了一筷子的面条,又问道:“原来的那个侍卫呢?” 章节目录 第73章 他要杀你 阿丑一怔,这才明白钟明巍问的是那老姜,再一顿,她就更明白了,原来钟明巍刚才以为送摇椅来的人也是老姜,再一想那老姜从前是怎么对待钟明巍的,阿丑一下子就明白钟明巍这半天到底在气什么了,登时就心疼得连面都吃不下去了。 “我跟孔侍卫打听了,说是那姓姜的侍卫已经奉命回京师了,说是以后都不会再来宁古塔了,”阿丑缓声道,一边放下面碗,问钟明巍,“还想喝茉莉花吗?” “不想,”钟明巍闷声道,又继续费劲地挑着面条,吃了半天,然后小声道,“想喝红豆粥了。” “成,那我明儿一早就给你熬去,”阿丑忙含笑道,这颗心总算是放到肚子里去了,一边扒了两口面条,一边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道,“是不是我泡的茶特别难喝?” “不难喝,”钟明巍抬起头看着阿丑,微微勾了勾唇,“就是花儿放得太多了,冲鼻子。” “那行,我下次放少点儿。”阿丑笑着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你刚才说那老姜是奉命回的京师?”吃完饭,阿丑照旧给钟明巍按摩,正按着肩膀的时候,钟明巍忽然道。 “是啊,那孔侍卫亲口说的,说是那老姜走得很急,以后也都不会再来了,那他们这两个姓孔的侍卫留了下来,说是以后都在宁古塔做事了,”阿丑忙得道,顿了顿,又小声补了一句,“你放心,那姓姜的侍卫以后不会回宁古塔了,你别担心了。” 钟明巍没在意她这特别加的一句话,顿了顿,然后忽然道:“八成是太后给我求情了。” 阿丑不明就里:“什么?” “那老姜明显不是御林军,可是谈吐却尽知京师事,可见和京师是有密切往来的,应该是哪位重臣,或者是后宫哪位嫔妃皇子手下的人,”钟明巍想起初来宁古塔之时,老姜的嘴脸,一时眉头都拧了起来,眉间浮出了一个“川”字来,顿了顿,他又继续缓声道,“宁古塔是个什么地方?专门流放一众罪臣的地方,眼瞧着不过是边陲小镇,可是说不好哪个罪臣的手里就攥着京师一大片人的命,所以这地方一向是各方势力盘根交错,谁的势力没有?可是父皇却偏偏把我贬到了宁古塔不管不顾,怕是生了借刀杀人的心,他顾着名声自然不能对亲儿子下手,可是如今,那御林军的侍卫甫一到了宁古塔,那老姜就回了京师,可见父皇是改了主意了,能有本事让父皇那么铁石心肠的人改主意的,阖宫上下就只有太后了。” “他……他要杀你?”阿丑的手蓦地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半天都缓不过来,“他是你的爹,你是他的儿子啊,为什么他要杀你?” “我不知道,”钟明巍淡淡道,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那晕黄的烛光,“我从小就怕父皇,不是因为他是权掌天下的皇上,我总觉得他恨我,打心眼儿里恨我。” “不会的,怎么会?”阿丑受不了他这么淡淡的语气,忙得宽慰道,“你是他的嫡长子啊!听说万岁爷和真贤皇后伉俪情深,你又是真贤皇后的独生子,他疼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恨你?” “可若是母后因我丧命呢?”钟明巍缓缓道,“你说,他会不会恨我这个儿子?” 阿丑倒吸了一口凉气,半天才小声问道:“真贤皇后……不是暴病身亡的吗?” “说是暴病也算合理,”钟明巍淡淡道,“不过确切的说,应该是产后虚脱,不治而死。” 章节目录 第74章 好日子好过,穷日子穷过 阿丑这样的粗做宫女,哪里知道这种宫廷隐秘,当下心惊不已,可是却仍旧不解:“就算真贤皇后因产子亡故,那万岁爷也不该怪到你的身上啊,这又不管你的事儿。” “你刚才也说了,帝后伉俪情深,可偏生母后却因我暴毙,父皇如何不恨我?”钟明巍看向阿丑,微微挑了挑眉,瞧着戏谑,可是嘴角却绷得很紧。 “可是万岁爷一早就立了你为东宫太子啊,若是万岁爷真的怨恨你,他自然断断不会让你做太子的啊?”阿丑还是不信。 “所以,你也看到我这个东宫太子今时今日是个什么下场,”钟明巍冷冷牵了牵唇,“是的,的确是他亲手扶了我做这个东宫太子,后来也是他亲手下旨将我贬为庶人,流放宁古塔,这就是我的父皇。” 阿丑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她轻轻地捏着钟明巍的肩膀,一边又小声道:“没事儿了,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你现在双手都能动了,腰背的皮肉也不像从前那么僵了,肯定也能好,说不定转年,你就能下床走路了呢,京师那么乱,咱不回去也好,不去享那福,也不去受那罪。” “是,不回去也好,”钟明巍淡淡笑了,一边扭头看向阿丑,“等我腿脚好了,咱们去山下开几亩地,种点儿田,够咱们吃的就成,好日子好过,穷日子穷过,踏实。” “真的?”阿丑的鼻头陡然一酸,“你真的这么想的?” “真的,”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只盼着太后能长命百岁,父皇一向孝顺,有她老人家在一日,就有我一日踏实日子过。” “她一定会长命百岁的,”阿丑忙不迭地道,一边偷偷抹了抹湿漉漉的眼睛,一边更加卖力地给钟明巍揉按了,“你喜欢喝红豆粥,那以后地里就多种点红豆。” “好,再种点儿荠菜,你日日做大馅儿包子给我吃,”钟明巍轻轻道,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包饺子也成。” “荠菜不用种!”阿丑被他逗笑了,一边伸手捏了捏男人的鼻子,一边取笑道,“荠菜是野菜啊,这地方满山都是的,哪里用你巴巴地种呢?真笨!” “那木耳吗?”钟明巍也不觉得囧,继续不耻下问,他很清楚,在有些领域他或者曾是王者,可是在其他一些领域,他笨拙无知的简直比黄口小儿都不如。 “木耳也不用啊,只要天一下雨,去外头找就是了,”阿丑含笑道,“你瞅着哪儿有烂木头啊,直接奔过去就是了,大多上头都会长木耳,有时候一根木头上就能揪一盆呢,不过有的树没烂,上头也会长木耳的,唉!不说了,以后我教你就是了。” “行,你教我,”钟明巍眯着眼道,“教会我,就用不着你出去淋雨了。” 嘉盛三十二年六月三十 京师。 延禧宫。 自宝华寺回来,赵贵妃就一直绷着个脸,三皇子钟明峥随着他回了延禧宫,面色也是不悦。 “都下去吧。”跟着赵贵妃进了大殿,钟明峥沉着张脸对一众宫人道。 “是,奴婢告退。”一众宫人忙的躬身退下。 “母妃,父皇这是什么意思?”钟明峥忍不住了,一脸怒气地跟赵贵妃道,“父皇的意思是打算同时册封我和老二为亲王?父皇怎么会这般偏心?淑妃是个什么出身?您是个什么出身?况且那您是堂堂贵妃之尊,乃是群妃之首,那淑妃自是低您一头,凭什么他钟明峨能和我平起平坐?!” 章节目录 第75章 危机 赵贵妃的母家赵氏一门,乃是大周名门,从前赵贵妃的父亲乃是大周右相,两年前病故,当时一众朝臣都以为赵贵妃的兄长、吏部尚书赵长荣必然会接任右相之位的,可是万岁爷当时却更看重出身寒门、没有根基的段承鸿,所以段承鸿这个东宫太子的准岳父走马上任做了这个右相,赵氏一门自是咬牙切齿,却也不敢抱怨,万岁爷要抬举太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谁敢置喙? 且太后和太子身后的徐氏一门也不是好惹的,大周建国百年,自然皇上都是姓钟的,可是历任的皇后娘娘却都是姓徐的,这源自于徐氏一门辅佐太祖打江山时候立下的赫赫战功,太祖皇上为感激徐氏一门,才定下了大周历代皇后皆出徐门的祖制。 不光皇后娘娘姓徐,这徐氏一门还出过三任帝师,两任相爷,乃是大周朝首屈一指的豪门贵族,只是到了这一代,徐氏一门的子弟不如从前那么显赫,却也出了不少武将,瞧着不显山露水的,可比起京师这些接触不到军政大权的臣子来说,这才是实打实的势力,自然赵氏一门也轻易不敢招惹。 所以赵氏一门虽然因为右相一事耿耿于怀,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可是现在废太子倒台,段承鸿被降,赵长荣自然又成了右相的热门人选,一时间,赵氏一门门庭若市,果然五月初,万岁爷就升了赵长荣为右相,但是紧接着,又是一道圣旨,万岁爷破格提拔淑妃的父亲崔佑安、正三品都察院左副都御使为从一品吏部尚书,顶了赵长荣原来的位置。 “如今人家的出身也不算低了,怎么说也是从一品,更何况还是吏部,”赵贵妃冷声道,一边把发髻上沉重繁琐的珠钗一一取下丢在了小几上,一边冷声道,“万岁爷在前朝提拔崔佑安,在后宫还不忘抬举二皇子,要是照着这样下去,赶明儿怕是这延禧宫都要易主了!” “母妃,可不能这样下去!刚才在宝华寺里,您也看到了,父皇和老二可真真是父慈子孝,”钟明峥急得都握住了拳,双目都要喷火似的,“崔佑安升不升官,我可不在乎,可若是父皇一味儿这么看重老二,指不定哪天父皇一道圣旨,老二就搬进东宫去了!” 眼看着真贤皇后的祭日就到了,万岁爷亲自去宝华寺巡视祭祀大礼准备情况,赵贵妃母子和淑妃母子一道陪着,对着真贤皇后的灵位,二皇子钟明峨哽咽着背了一首《劝孝歌》,万岁爷赞不绝口,当时随口说了句,也该给你们兄弟俩封王了,一时间,在场的这两位母子真真是个中滋味各不相同。 “你父皇升崔佑安的官,自是为了给淑妃母子长脸,”赵贵妃抿了一口茶,一边沉声道,“我瞧着八成万岁爷八成这是怪我们赵氏手伸的太长了。” 钟明峥一怔,当下小声道:“母妃指的可是宁古塔那边?可是咱们不是一早就把人撤回来了吗?且宁古塔那边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 “那又怎么样?万岁爷要是对你起了疑,总是看你哪儿哪儿都不对,你父皇的性子你是今儿才知道的吗?”赵贵妃冷声道,一边叹了口气,对钟明峥道,“你瞧瞧人家二皇子多会讨你父皇欢心,知道什么地儿说什么话,可是你呢?就木桩子似的戳着,难不成你父皇就喜欢木桩子吗?” 钟明峥吸了吸鼻子:“我……我就瞧不上老二那摇头摆尾的样儿,一见到父皇就跟只狗儿似的谄媚。” 章节目录 第76章 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可是你父皇就喜欢这样谄媚的狗儿,这不,人家这谄媚狗儿眼看着就要和你平起平坐了,”赵贵妃剜了钟明峥一眼,“若是人家的封号比你好,那你岂不是连狗儿都不如了?” 钟明峥一听,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母妃,若老二的封号真比我好,那可怎么是好?” “我看倒不至于,到底你父皇还得顾及咱们赵氏的脸面,”赵贵妃沉吟道,一边轻轻叹息着,“你四弟的春痘好了,得空多带你四弟给你父皇请安去。” 钟明峥有些不大乐意:“儿臣日日要入朝议事,哪儿有功夫带四弟玩儿?” “糊涂!”赵贵妃柳眉倒竖,狠狠拍了钟明巍一巴掌,“你自己个儿不讨父皇欢心,可不得沾沾你四弟的光?!” 四皇子,钟明嵘今年才八岁,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很得万岁爷宠爱。 “是是是,儿子糊涂了,是儿子一时糊涂了!”钟明峥忙得一边赔笑,一边给赵贵妃斟茶赔礼道,“多谢母妃为儿子着想,母妃请喝茶!” 慈宁宫。 碧乔进来的时候,太后徐氏正在偏殿里头诵经,碧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附到太后耳旁轻轻地说了句什么,太后缓缓睁开了眼,对着碧乔抬了抬手,碧乔忙得把太后从蒲团上扶了起来,缓步回了寝殿。 “万岁爷当真是当众说了要给二皇子和三皇子一道封王的?”太后缓步行至软榻上坐下,问碧乔。 “是,当着赵贵妃和淑妃的面说的,宝华寺里头多少人都听着真真儿的呢,必定错不了,”碧乔一边道,一边给太后斟了一杯六安茶端了过来,“太后您诵了这么久的经,喝口茶润润喉吧。” “嗯,”太后抿了口茶,一边轻轻地拢着茶盖,一边缓声道,“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年纪都不小了,二皇子今年都二十五了,三皇子也有二十二了,都入朝听政这么些年了,封王也是应该的,只是同时册封两位皇子为王却不多见,而且这两位皇子又不是同岁,倒是稀罕。” “正是呢,奴婢甫一听着也觉得甚是惊诧,”碧乔也跟着道,顿了顿,碧乔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后道,“而且万岁爷的意思八成是要给两位殿下相同的位份,奴婢觉得似乎不大妥当,必定赵氏的门楣可比崔氏高……” “有什么不大妥当的,”太后浅浅地牵了牵唇,当下轻轻叹息道,“三皇子是位如副后的赵贵妃所诞,自是身份尊贵,况且身后的赵氏一门也足够显赫,可是二皇子却也有他的独到之处啊,如今明巍离朝,二皇子俨然就成了皇长子,长子为尊嘛,万岁爷看重他也在情理之中。” 碧乔看着她这般神色,也跟着有些落落,当下小声道:“管他是谁,又怎么能比的过大皇子呢?咱们徐氏一门也不是这起子小门小户能相较的……” “碧乔,”太后微微蹙眉,一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沉声道,“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是是是,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碧乔忙得躬身道。 “起来吧。”太后瞥了她一眼,一边拨动着佛珠,一边闭目养神。 碧乔轻手轻脚地焚上了一炉檀香,放在了小几上,正要抬脚朝外走,就听到太后又叫住了她。 “宁古塔那边可安生了?”太后缓声道。 “是,”碧乔忙得转身对太后道,“自万岁爷下令砍了宫里所有的玉堂春,前朝后宫哪个不是人精,自是明白万岁爷的用意,当下都陆陆续续把耳目撤出了宁古塔。” 章节目录 第77章 摸黑擀面条 “这样就好。”太后微微点头,仍旧闭着眼。 “如今宁古塔就只有御林军在,”碧乔瞧着太后的神色,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都是万岁爷的人手,自然不会有小人行恶,大皇子必定平安顺遂,太后您就放心吧。” “我不放心又有什么用呢?”太后一声长叹,睁开了眼,手中的翠生生的琉璃佛珠手串被她放在了小几上,她转头看向佛台上那尊悲天悯人的观世音,一边叹息道,“哀家从前一门心思盼他问鼎九五权掌天下,如今就只盼着他能康健无虞。” “太子爷得太后庇佑,自然会一顺百顺,太后您就放心吧。”碧乔忙得上前宽慰道,这么说着,忍不住声音微微暗哑,忙得别过脸去擦了擦眼角。 “哀家是得庇佑他,有哀家在,他就能得一日安生,即便是为了他,哀家这把老骨头也得多熬几年。”太后沉声道,一边取过茶盏,抿了一口茶。 “太后,您说……”碧乔咬着唇,半天才继续小声道,“您说万岁爷真的是想置大皇子于死地吗?” 太后不语,失神地看着那尊观世音,半天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造孽啊。” 嘉盛三十二年七月初七 宁古塔。 阿丑从前只知道七月七是乞巧节,浣衣局里是不过这节的,倒是针工局里头过,她跟着人过去瞧过,一众针工局的绣娘宫女,那天都规规矩矩地对着织女像行拜,据说是在祈求自己能和织女一般心灵手巧,阿丑不信这个,她也没拜过什么织女牛郎的,倒是能绣的一手好花活,都是香嬷嬷教的好,所以啊,拜哪座庙哪位娘娘都不如请个好师父来的实在。 只是从这一年起,七月七对于阿丑来说,又多了另一重、更重要的含义。 这一日,甫一早上,阿丑起得比往常还早半个时辰,她摸着黑穿了衣裳,胡乱地拢着头发扎了一个小揪揪,然后就轻手轻脚地进了钟明巍的房间,给钟明巍换了垫子,再然后就摸着黑进了厨房。 今儿阿丑难得大方地在厨房里头点了蜡烛,然后就是和面,从前阿丑和面用水,今天阿丑用鸭蛋,而且只用鸭蛋,一滴水都没放,整整九个鸭蛋,阿丑头都没皱一下,然后就开始揉起了面,零散粘稠的面,在她手下渐渐地形成了一团,越发光滑宣软起来,阿丑看着手下黄橙橙的面,心里高兴,面揉得就更起劲儿了。 揉好了面,阿丑取来擀面杖,擀面的手艺,阿丑原先是不会的,还是在段家练出来的,如今她已经是把好手了,钟明巍喜欢吃硬一点儿的面,阿丑的面活的就稍微硬一些,这样偏硬的面擀起来是颇为费力的,没一会儿阿丑就已经累的一头一脸的汗了,阿丑停下了喝了一大碗的水,然后又继续弯着腰擀面条了,等喝完了三大碗水的时候,面终于擀好了,阿丑忙得把面切了。 她不知道人家长寿面是怎么做到一碗面就只用一根长面条的,她就只能用笨方法了,将一根根细细的面条,首尾相接,仔细地揉起来,等终于接成了大概一碗的长度,阿丑的手腕子已经酸的不像话了,敢情这细致活比劈材可累多了,幸亏她起得早。 …… 钟明巍很早就醒了,不怪阿丑把他吵醒了,自打从记事时候起,这一日他总是起的很早,总是天不亮就被人叫醒,然后摸着黑入宫去宝华寺,在和尚们的诵经声中,他对着灵台上的牌位,一跪就是一整日。 章节目录 第78章 第三十二个祭日 小时候,他特别讨厌这一天,讨厌饿着肚子被送进寺庙,讨厌那起子木桩子似的和尚一遍一遍地背着《往生咒》,他更讨厌那起子妃嫔的哭声,或是歇斯底里,或是梨花带雨,又或者是楚楚可怜…… 这是他的生辰啊! 为什么总要用这种方式度过?! 他知道灵台上那是他娘亲的牌位,可是那又怎么样?为什么要一遍一遍地提醒,是他娘亲的死亡才换来他的新生? 这是他愿意的吗?这又是他能选择的吗? 这真的怪他吗? 又或者是,他真的就是这么不可饶恕的吗?就活该用一辈子的喜乐为娘亲陪葬?! …… 他愤怒过,咆哮过,甚至跑到御书房里跟钟之衡大闹过一次,换来的是被下令关进宗人府管教,整整一个月,等从宗人府里出来的时候,他生生瘦了二十斤,活脱脱退了一层皮。 宗人府是个什么地方?那是奉老祖宗之命设立、专门惩治皇族的地儿,管你是多么厉害的皇亲贵胄,只要万岁爷一声令下,这里就是比刑部大牢更可怕的所在。 于是,十二岁那年,钟明巍成了大周皇朝第一位入宗人府受罚的皇子。 从宗人府出来之后,钟明巍就变了个人,从前鲜花怒马、肆意纵横的少年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城府深沉、八风不动的大皇子。 从那以后,每一年的七月七,他不再用下人叫醒,因为他压根儿都不会睡了,他会一个人在书房里,对这窗外黑漆漆的花园一坐就是一整夜,或许月朗星稀,或许薄雾浓云,又或者是凄风冷雨,他就这么一个人坐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真贤皇后的祭祀大礼,一年又一年,他的年岁也长了一岁又一岁,他跪在灵台前的身子不会再如幼年一般别别扭扭委委屈屈,而是笔直得像一根松,《往生咒》和女人的哭声一如既往,仍旧声声入耳,可是他也不觉得那么厌烦了。 似乎一切都该如此。 太后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懂事儿了,他笑了笑没说话。 …… 今时今日,是他娘亲真贤皇后徐思瑶的第三十二个祭日。 换做往年,这个时候他已经该跪在宝华寺冷硬的地砖上了,而此时此刻,他却在大周最荒芜萧条的边陲之地,虽然这么瘫着,虽然住在这般简陋不堪的屋子里,可是他却觉得异常轻松,浑身上下、由里到外的轻松自在。 天亮了,他有些口渴了,正抿唇的时候,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听着那轻快的脚步声,嘴唇不由自主地就往上翘了。 “口渴了吧?”阿丑端着托盘进来,托盘里头放着两只汤碗,上头还被阿丑用两只碗给倒扣着,里头不知装的什么,就是实在香的厉害。 钟明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只汤碗看,肚子里都开始打鼓了,可是阿丑却一点儿都不解风情,先是给他倒了杯茶递了过来:“先喝茶,不热不凉,刚刚好。” 饭前先喝茶,这是阿丑给他定下来的规矩,他这么一直在床上不是趴着就是躺着的,肠胃消化慢,容易积食,在阿丑给他连续揉了好几天肚子之后,就给他定下了这么个规矩。 钟明巍忙得三口两口喝了茶,一边吮着唇上的水珠,一边又巴巴地盯着那两只汤碗看,从前优雅贵气已然是荡然无存。 阿丑知道他是饿了,笑着打开了那倒扣的碗,然后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就端到了钟明巍的面前,钟明巍盯着那白气升腾的面,白津津的汤里,盘着黄橙橙的面,面条上头放着一勺红亮亮的辣子,一把碧油油的菜柔顺地飘在一边。 章节目录 第79章 没吃过长寿面的人 钟明巍有些恍惚,这么精致的汤面,他从前是常吃,只是这大半年来,自是再没机会尝到,只是今日阿丑却把它端到了他的面前,一如昔日清晨,厨娘小心翼翼地给他摆上的鸡丝面。 “这是你做的?”钟明巍明知故问,一脸不可思议看着阿丑。 “不然还有谁?”阿丑抬了抬下巴,一派趾高气扬,“我虽然只是个粗做婢女,可好歹也是吃过看过的,你别看不起人!” 钟明巍不由得牵了牵唇,拿起了筷子,却又有点儿不舍得动筷子了,左看右看地,半天都没有下筷子,这下子,阿丑有点儿急了,忙得凑过来小声问:“怎么了?哪儿不对吗?你怎么都不吃啊?” “丫头,下次别做这么好看了。”钟明巍一本正经地对阿丑道。 “为什么?”阿丑不懂了,蹙着眉,掐着腰,明显显地心里不爽,为了这碗面,她天不亮地就在厨房里头忙得腰酸背痛,可不是为了等着钟明巍这么一句话的。 “太好看了,我都舍不得吃,”钟明巍说了实话,一边又看着面前的那碗面,继续感慨道,“这可是艺术啊,艺术是用来欣赏的,怎么能吃呢?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你少来!这会儿嘴巴上抹蜜了似的,一会儿还不是要巴巴地要吃?”阿丑“噗嗤”乐了,伸手轻轻拍了一巴掌钟明巍的头,一边催促道,“别磨叽了,快点儿吃,一会儿面都胡了。” 钟明巍这才总算不磨叽了,捏着筷子埋头就吃,阿丑也端着自己的那碗,坐在一边呼呼噜噜地吃,她是粗做宫女出身,从小到大都是随便捡着墙角蹲着就吃的主儿,哪里动什么规矩礼节?刚来到宁古塔的时候,还知道收敛,耐着性子细嚼慢咽,只是现在时间长了,在钟明巍的面前,她也不收敛了,恢复了从前的德行,钟明巍也不觉得她粗鲁,反倒被她带得,把三十几年培养出来的宫廷礼仪全然都抛诸脑后了。 “我这碗面怎么就……一根?”吃了一会儿,钟明巍才察觉出来不对,他挑着面扯得老高,发现面仍旧是完完整整的一根,他诧异极了,又使劲儿把筷子往上面挑了挑,直到手已经不能抬的更高了,可是面却还是没有断,钟明巍一边放下了筷子,一边不可思议地看着阿丑,“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长寿面啊?当然只有一根啊,”阿丑也诧异了,她放下碗筷,蹙着眉看着钟明巍,“你之前都没吃过长寿面吗?” 钟明巍默默地低头喝了口面汤,一边沉声道:“我还真没吃过。” 阿丑一怔,随即撇撇嘴:“我才不信,你怎么可能没吃过?连段府的管家,那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过生辰还得吃长寿面呢,你这样的人过生辰自然更讲究了,对了,我就是从他那知道过生辰得吃这样子的长寿面的。” “我真的没吃过,”钟明巍的筷子在面碗里头搅和了一会儿,顿了顿,才沉声道,“七月七是我的生辰,也是母后的祭日,所以我从来没有过过生辰,往年这个时候,我都是在宝华寺里给母行跪拜祭祀大礼的。” 阿丑心里“咯噔”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今儿还真是真贤皇后的祭日,当下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了:“那……那我忘了,就记得今儿是你的生辰了,忘……忘了还是真贤皇后的祭日了,你看要不然我现在去给准备点纸钱什么的?集市上肯定有卖的,就是仓促……寒酸点儿,你……你别嫌弃,我肯定挑最好的纸钱买……” 章节目录 第80章 陪着你,我高兴 “不用了,我给母后过了三十年的祭祀大礼,也算是尽孝了,现在也该给我自己过过生辰了,”钟明巍含笑对阿丑道,一边又低下头继续挑着面条,吸溜进了嘴里,一边含糊着道,“丫头,长寿面可真好吃。” 阿丑看着他的后脑勺,看着他脖颈处微微出的汗,不怎么的,心里难受的紧张,有点儿想哭,她又坐回去,一边取了帕子轻轻地给他擦汗,一边柔声道:“钟明巍,以后我年年都给你做长寿面。” “好,”钟明巍闷着头吃面,声音有些含糊,也有些哑,阿丑有些错觉,总觉得钟明巍在哭,正诧异的时候,又瞧着钟明巍抬起了脸,对她勾着唇道,“丫头,给我擦把脸,脸都让热气给熏湿了。” “好。”阿丑看着那张湿乎乎的脸,还有那双微微泛红的眼,什么都没再说,捏着帕子,给他仔仔细细擦了个遍。 “对了丫头,刚才问你还没说呢,你是这么做这么长的面的?”钟明巍又埋下头去吃面了,一边吃面,还不忘继续刚才的问题,“怎么能做这么长的面还不断呢?” “嘿嘿,我有独家秘方,秘方可不是能轻易外传的,”阿丑嘿嘿笑着,也重新端起了碗,一边促狭地看着钟明巍道,“不过你要是答应今儿去院子晒太阳我就告诉你。” “成,不过到时候肯定又得累着你。”钟明巍道。 这两天,钟明巍的身子又好了一些,手臂已经很灵活了,腰背上的劲儿也大了些,只是两条腿还兀自绵软着,一点儿就使不上,从两天前,阿丑就开始扶着钟明巍下床试着能不能站着,可是都没有成功,有一次阿丑为了扶他还摔了一跤,当时胳膊就青了,钟明巍当时发了很大的火,说什么都不愿意再下床了,阿丑着急,却也不能硬逼着他,所以今儿阿丑也是挑了个好时机才说这话的。 果然,钟明巍没有拒绝,反倒是满口答应了。 “什么累不累的,陪着你,我高兴。”阿丑嘿嘿笑着,低着头继续呼呼噜噜地吃面,后脑上胡乱用红头绳扎的那个小揪揪就随着她吃面的动作,一动一动的,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钟明巍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小揪揪,一颗心都要化了。 他不再是千尊万贵的东宫太子了,他就是一文不值的庶人,不对,他甚至还不如庶人,他的命就攥在京师不知道哪个深宅大院的某个人手中,又或者就是他的父亲手中,他随时都有命丧黄泉的可能,不仅如此,他还瘫了,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拖着这幅半死不活的身子那么羞耻、那么悲凉地苟延残喘着…… 他多么可怜,多么凄惨。 可是他却觉得这是他从未拥有过的好时光。 他宁愿永远都这么瘫着…… 不! 他不能瘫着,他要站起来,他要报答这个又傻又蠢甚至又丑的丫头。 不,不仅仅是报答。 …… 吃了早饭后,阿丑上、床来给钟明巍揉按了大半个时辰的腰背,然后又开始给他揉腿,从前钟明巍的腿是硬邦邦,虽然外头的皮有些松,但是里头的肉却是硬得像石头,阿丑揉起来都费劲,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揉按,如今钟明巍的腿比从前软和了不少,也恢复了弹度,越来越像是个正常男人的腿脚了,只是就是腿上吃不了劲儿。 “你别着急,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难不成一口气还想吃成大胖子啊?”阿丑一边给他揉腿,一边给他大劲儿,“这才刚刚两月多点,你看你的手都灵成什么样儿了,别说是筷子夹面条了,现在就给你笔墨纸砚我看你都能笔走龙蛇了,咦……对了,你字儿写的怎么样?” 章节目录 第81章 几两银子 “相当怎么样,”钟明巍被她揉得出了一身的汗,这时候有点儿微微的喘,喘中还带着低低的笑,“从前上书房的先生都拿我写的字给其他皇子当字帖呢,你说怎么样?” “哇,那你肯定写的相当好了,”阿丑道,一边拧了热帕子放在他腿肚子上给他热敷,一边又加了一块热帕子到他的腿弯上,“那其他皇子的字可比你好吗?有没有青……青出于……于什么来着?”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钟明巍接了她的话,嘴里一边发出“嘶嘶”地喘息声。 “帕子太烫了吗?”阿丑有点儿担心,“要不要兑点儿凉水?” “不用,热热的挺舒服,”钟明巍道,顿了顿,又皱了皱眉,“膝盖里头酸的厉害。” “八成是从前给冻狠了,寒气入骨了,”阿丑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重新拧了热帕子,盖在了钟明巍泛红的腿弯上,一边很是忧虑地道,“以后不能再冻着腿了。” 钟明巍被从京师送到宁古塔的时候,正是最冷的时候,他原本身上就有重伤,这一路上颠簸着好几个月,哪儿有不加重的?更何况天儿又那么冷,寒气重,后来到了宁古塔人就直接瘫着了,自然有这缘故在的。 钟明巍也知道这个理儿,怕阿丑担心,当下道:“没事儿,这么大热天我还日日裹着毯子呢,成日地流汗,哪里就受凉了?” “现在天热当然没什么,可以入冬了怎么办?”阿丑打量着空旷简陋的房间,再想想箱子里那几床单薄的被子,都要愁死了,当下咬着牙道,“不行,过几天得找人来砌个火炕,要不然你身子好不容易才恢复成这样,一到冬天指定又打回原形了。” 钟明巍也知道这个理儿,只是…… 钟明巍咬了咬唇道:“家里银子够吗?” “跟你说了不要你担心这些的!你还总这么多嘴!”阿丑嘟囔着,又重新给他投了个帕子,一边使劲儿地压在他的腿弯上,顿了顿,然后轻声道,“真的不用你担心,咱们每日吃喝才能花销多少?我身上还有十来两银子呢,别说是砌个火炕了,就是把这里打倒重盖也是绰绰有余。” 钟明巍知道阿丑这话里必定是兑着水的,她说是十来两银子,其实可能也就七八两,甚至是五六两,钟明巍心里说不出来的憋屈懊恼,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了几两银子愁成这样,他现在甚至还想着自己能做点什么营生好能养家糊口,别让阿丑一个人这么累了。 可是,他这样的连床都下不来,又能做什么呢? “你真的别担心,”钟明巍半天一声不吭,阿丑也知道钟明巍是断不信自己这豪言壮语的,当下就没了气焰了,她伸手捉着钟明巍的手,轻轻地扯了扯,一边小声道,“山下的陈奶奶说了已经答应给我揽活儿了,我能赚钱的,真的能,你别担心好不好?” 钟明巍的心更闷了,他觉得一颗心都被这憋闷给淤积得成样子了,半晌他才闷闷地道:“什么陈奶奶?给你揽得什么活儿?” 见钟明巍终于开口了,阿丑忙得道:“山脚下有个集贤书屋,那里头的教书先生姓陈,我下山的时候,去那里讨过几次水喝,他们家的陈奶奶人特别好,见我绣活不错,说了会到屯子里给我揽活计,她老人家说话算话,肯定能给我揽到活儿的,我绣工又好,是宫里头正经的手艺,他们这边儿的人稀罕着呢,以后肯定找我做活儿的人会越来越多,咱们的日子肯定也会越来越好。” 章节目录 第82章 着急和心疼 钟明巍看着阿丑稚嫩的脸,听着她唧唧呱呱地说着什么要去揽活儿做,他的心都要塌了,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吼出来,半天,他才终于恢复了平静,沉声问道:“你怎么还会绣工?” “是香嬷嬷教我的啊,”钟明巍一直这么脸朝下地趴着说话,阿丑也没有觉察到他有什么不对,当下一边给他揉着腰,一边继续絮絮叨叨着,“香嬷嬷从前是针工局里头的绣娘,做了十来年呢,听说香嬷嬷从前在针工局里头的手艺可是数一数二的,连太后和赵贵妃的宫装,她都亲手给绣过花呢,就是绣活做多了,后来眼花了,绣不了了,才来了咱们浣衣局,她闲来没事儿,时不时会教我绣工,嘿嘿,不是我吹,我的绣工还真不比针工局里头的绣娘差呢,当初也就是香嬷嬷拦着我,不然我就进针工局了,那里头的月俸听说可高了,有三四钱呢,就是听说针工局太累了,成日熬着,时间长了眼睛会受不了……” “别、别说了。”钟明巍实在听不下去,他死死咬着牙,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 “怎么了?”阿丑忙得停下了嘴,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看着钟明巍紧闭的双目,有点儿诧异,“你困了?” “嗯,想睡一会儿。”钟明巍道。 “那行,你先睡会儿吧,正好现在外头太阳大,出去肯定挨晒,”阿丑道,一边起身揭下来那几块帕子,然后给钟明巍盖好了毯子,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又给他掖了掖毯子,“你先睡着,我出去了。” 钟明巍“嗯”了一声,声音很模糊,似是已经快睡着了。 “这么快就睡着了?”阿丑自言自语,一边端着水盆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了,把一碗泡好了的茉莉花茶就放在床前,钟明巍一抬手就能够着的地方。 钟明巍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茉莉花香,蓦地呼出了一大口气,似是要把淤积在胸腔里的闷气都要呼出来似的,只是哪里就能真的呼出来了?他的心头还是沉甸甸的,等外头传来模模糊糊洗衣服声音的时候,他再一次懊恼地闭上了眼。 …… “来,你胳膊揽着我,”阿丑双手抱着钟明巍的腰,努力地让他站立起来,好不容易保持了平衡,阿丑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把两人的腰给系在了一起,“来,揽着我。” 钟明巍的腿上根本使不上任何劲儿,他一手揽着阿丑的肩膀,一手扶着墙,因为下身不吃劲儿,他的胳膊就格外地力气大了,阿丑的肩膀都要被他捏碎了似的,阿丑觉得疼,但是却能忍住,怕钟明巍摔着,两只手还是死死地抱着他的腰。 “要是脚实在不能吃劲儿,就别勉强,咱们今天好歹能扶住墙了,”阿丑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一边宽慰着钟明巍,“我脚下会很稳,不会让你摔着,你放心,好好儿地扶着墙就行……” “谁担心会摔着自己啊?!”钟明巍简直是忍无可忍,他看着阿丑满头满脸的汗珠子,听着阿丑这么一直絮絮叨叨着,心都要烦死了。 不是烦,是着急,是心疼。 阿丑被他这冷不丁吼得有些发愣,半天才回过神来,小声地道:“你放心你,不会摔着你,也不会摔着我。” 钟明巍没再说话,高高抬着头,紧紧绷着唇,半晌,他吸了几口气,然后又揽住了阿丑的肩膀:“再来。” “好嘞,”阿丑忙得又抱住钟明巍的腰,生怕他又泄气了似的,“先别着急练腿脚,你试着用腰使使劲儿。” 章节目录 第83章 鼻血 钟明巍也知道不能太急功近利,两只脚虚虚地站在地上,他试着放松那只死死箍着阿丑的手,把力道转到腰上来,他吸足了气,然后屏住呼吸,自然而然地把身子靠在阿丑身上,他个子比阿丑高多了,这么一来,他胸脯就直戳着阿丑的下巴,钟明巍这程子恢复的蛮好,胸脯的肉也紧实多了,他又一直在锻炼胳膊,连带着胸脯的肌肉也恢复了七七八八的,这时候绷着劲儿的胸脯就对着阿丑的脸。 钟明巍什么地方阿丑没见过?光溜溜的时候,阿丑都从头到脚看个遍,自是早习惯了,阿丑也从来不觉得别扭,但是此时此刻对着男人的这宽广健硕的胸膛,阿丑蓦地就觉得脸红心跳起来,可是钟明巍今天还穿着中衣呢! 所以她有什么好害臊的啊? 阿丑很难理解自己,可是她嗅着那和她紧紧相贴的胸膛、散发出的淡淡汗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味道,阿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她觉得再这么跳下去,她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她实在不敢再去看那被汗水浸湿的白色中衣裹着的胸膛了,她忙得就抬起了头,然后下一秒,她“咕咚”一声就狠狠咽了一大口口水。 钟明巍的脖子上的汗可真多啊,一串串的,从棱角分明的脸上流下来,划过脖子上鼓涨涨的血管,也划过钟明巍不住上下滑动的喉结…… 阿丑只觉得脑子里头“嗡”的一声,然后鼻子就是一热。 “你你你怎么流鼻血了?”钟明巍大惊,下意识地用两只手去捧阿丑的脸,这蓦地失去了平衡,然后两个人就一齐朝后“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钟明巍被阿丑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阿丑吓得都要哭了,忙得就去解绳子,一边带着哭腔道:“都怪我!都怪我!钟明巍,你怎么样了?摔疼了吗?” 钟明巍却捧着阿丑的脸,不让她动,担心地看着阿丑还滴滴答答的鼻血,仔细查看了一番后,钟明巍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丫头,你是不是上火了?” “可……可可能是吧,天、天天儿这么热,谁谁谁不上火?”阿丑有些心虚,躲闪着钟明巍的目光。 她想起来曾经听宫女嚼舌根,说什么什么戏文里头,酸秀才头一次见到闭月羞花的大家闺秀,跟丢了魂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结果连鼻血都流出来了,好生生的酸秀才就此成了没皮没脸的登徒子,阿丑原本不信,但是这时候却又信了,她觉得自己简直太丢人了,她急吼吼地想逃走,可是钟明巍却这么死死捧着她的脸,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着了。 “好好儿去洗吧脸,再煮点儿绿豆汤喝,下火,”钟明巍沉声道,一边用袖子给她擦鼻血,好在鼻血流的不多,钟明巍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这时才察觉到后背的疼痛,当下皱着眉低低地叫了出来,“哎呦!” 阿丑吓了一跳,忙得问:“怎么了?是不是哪儿摔疼了?” “后背有点儿疼,”钟明巍皱着眉道,看着阿丑圆瞪的眼,又忙得补了一句,“没事儿,没碰到骨头,就是皮肉有点儿疼。” “那也疼啊!”阿丑气鼓鼓地道,她也不知在生谁的气,当下忙得解开了两人腰间的绳子,把钟明巍翻了个身,就地扒下人家中衣去查看,瞧着他后背一片红红的印记,阿丑更生气了,“这么大一片!能不疼吗?” “大小姐,先把我扶起来再训斥行吗?”钟明巍无奈地道,他的脸都快贴着地了,满鼻子的土腥味儿。 章节目录 第84章 肚子疼 阿丑忙得扶了他起来,然后费劲地把他扶上了床,给他脱下中衣,让他趴着,然后也顾不上自己半脸的血,忙得出去端了一盆的凉水进来,投了个凉帕子朝他那通红的一片敷上去,一边蹙着眉小声叨咕着:“这褥疮才好多久,身上又添新伤了。” “哪儿就是伤了,左右又没破皮,”钟明巍道,火辣辣的皮肉被凉帕子敷着,舒服的厉害,钟明巍趴在枕头上发出舒服的叹息,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扭过脸来对阿丑道,“丫头,你去把脸洗洗去。” “哦。”阿丑这才记起来自己脸上还有血,这么血呼呼应该挺渗人的,当下又给钟明巍换了个帕子,然后这才起身出去洗脸。 钟明巍盯着袖子上的一片血迹,半天才深深吐出一口气:“这臭丫头,差点吓死我了。” 翌日。 阿丑又出门了,倒不是有什么东西要买,而是去看病。 阿丑的肚子疼得厉害,从昨天下午起,阿丑的肚子就开始隐隐的疼了,似乎就是和钟明巍一起摔倒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摔倒哪儿了,刚开始的时候阿丑还能忍着,可是到了后半夜阿丑愣是给疼醒了,她在草席上翻来覆去,又去跑出去蹲了几次茅房,可是症状一点儿都没有缓解,后来连钟明巍都听见动静了,隔着两道墙问她怎么了,阿丑忙得说没什么,只是吃多了睡不着,钟明巍“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阿丑是彻底不敢动了,硬生生在草席上忍到了五更。 阿丑忙得爬了起来,摸着黑给钟明巍换了垫子,然后撑着熬了白粥,和钟明巍一块吃了早饭,然后就匆匆出门了。 如果不是实在忍不住,阿丑是断断舍不得下山看病的,谁知道看这一次郎中得花多少银子呢? 阿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钱袋子,一步一步地朝山下挪,那叫一个心力交瘁啊。 走到山脚的时候,阿丑的脸已经惨白得不正常了,她实在走不下去了,蹲在地上死死捂着肚子,汗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滚,阿丑觉得肠子都要拧到一块儿去了。 蹲了好长一会儿工夫,阿丑这才又站起来,继续朝前走了半里地,就到了集贤书屋,阿丑早就口渴得厉害了,这时候远远地瞧着那道篱笆墙,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干涩的唇。 要不要进去呢? 阿丑忖思着,肚子里头翻江倒海,她觉得自己可能都走不到集市上去,还不如先去集贤书屋歇一歇,缓一缓再走,可是总是去打扰人家真的好吗? 阿丑在外头踟蹰着,正纠结要不要进去讨口水喝的时候,就瞧着里头的大门“知啦”一声被打开了,陈奶奶抱着个针线筐从里头走出来,甫一瞧见外头的阿丑,一脸惊喜交加:“是丫头啊,我正要去山上找你呢!” “阿……阿婆,”阿丑勉强对陈奶奶笑笑,“您找我做什么?” “这不,给你揽了个活儿,昨儿就想着给你送去,只是天黑山路不好走,所以才等到今天,”陈奶奶颠了颠手里的针线筐对阿丑道,只是瞧着阿丑的模样,陈奶奶忽然就皱起了眉头,“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阿、阿婆我肚子疼,”阿丑疼得喘不过来气了,说这话的时候都带着哭腔了,“阿婆,你扶我进去坐会儿成吗?” “赶紧的!”陈奶奶忙得放下了手上的针线筐,急忙忙地过来搀着阿丑,甫一搭上了阿丑的胳膊,登时更着急了,“你这丫头,怎么淌这么多的汗?” 章节目录 第85章 清玄来把脉 “不知道,就是肚子疼得厉害,”阿丑靠在陈奶奶的身上,跟着她朝屋里走,一边虚脱地道,“从……从昨晚上就开始疼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儿下山看郎中啊?”陈奶奶心里着急,嗓门也就跟着大了,“你这丫头肚子疼走不了路也就罢了,那你家里人呢?怎么他们也不管你死活?你肚子都疼成这样了,还能放心让你一个人下山?” 阿丑忙得摇摇头:“不,不是的,我没告诉他,他……他不知道。” “你这丫头啊!”陈奶奶真是又生气又心疼,把阿丑扶进了房中,特地在椅子上面垫了个软垫让她坐下来,一边道,“你先坐着,我让清玄过来,他幼年时候跟郎中学过医术,虽不算学有所成,却也勉强算是半个郎中了,我让他来给你把把脉。” “多谢阿婆。”阿丑喘息道。 陈奶奶忙得进了书房,没过一会儿,就带着陈清玄出来了,陈清玄手里还提了一个小木箱子,应该是药箱,果然陈清玄把那箱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尽是脉枕、银针等物。 “肚子从什么时候疼的?”陈清玄在阿丑身边坐下,一边取出脉诊放在桌上,一边打量着阿丑的脸,“怎么个疼法儿?把手放过来。” “从昨天还没天黑的时候就疼,刚开始的还……还不怎么厉害,后半夜太疼了,都睡不着了,”阿丑小声道,一边把手搭在了脉枕上,一边又蹙了蹙眉道,“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好疼,翻江倒海的疼。” 陈清玄把手指搭在了阿丑纤细的手腕上,半晌他挪开了手指,看着阿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怎么了?”阿丑抿了抿唇,有点儿怯懦地问陈清玄。 陈清玄看着她汗津津的脸,没说话,低头把脉枕收拾进了药箱。 “到底怎么了呀?”陈奶奶瞧着陈清玄这么一言不发的,心里也是忐忑,当下小声询问,“清玄,这丫头没事儿吧?” “奶奶,你跟我进来。”陈清玄没回答,拎着药箱就径直进了书房。 “……哦,好好。”陈奶奶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阿丑,然后就跟着陈清玄进了书房了,然后“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阿丑一个人在正堂里头坐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她脑子里头一片空白,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就是,我肯定得了大病了,我可能要死了,我要死了,钟明巍该怎么办? 谁给他做饭?谁给他擦身?谁给他捏腰捶背?谁又知道他那么个大男人偏爱吃糖呢? 以后,谁给钟明巍过生辰、谁又舍得花心思给他擀寿面呢? 他那样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的人,谁会知道他的心那么软那么脆弱那么需要人呵护呢? …… “丫头,你怎么哭了?”陈奶奶推开门出来,就看到阿丑的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原本是汗津津的一张脸,这时候都湿得不成样子了,那一双眼更是红得吓人,陈奶奶忙得过来捉着阿丑的手道,“丫头,你可别胡思乱想,没有事儿!真没有事儿的!” 阿丑兀自抽抽搭搭着,这时候也不觉得肚子疼了,一颗心都要疼裂了,哪里还管得上其他的? “丫头,真的没事儿!你这就是发身了。”陈奶奶忙得跟她解释。 “发……发身?”阿丑一怔,红彤彤的一双眼怔怔地看着陈奶奶,“什么是发身?” “你不知道?你家里人都没人跟你说过?”陈奶奶皱着眉,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继而又问,“丫头,你多大了?” 章节目录 第86章 丢死人了 “十六了。”阿丑道。 “十六了才发身?”陈奶奶诧异地上下打量着阿丑,一边摇摇头叹息道,“丫头要不是你亲口说,我还以为你只有十二三岁呢。” 陈奶奶说的是实话,正常的女子都是十二三岁发身的,只是阿丑从小就被送进宫里吃苦受罪,营养跟不上,身量小人又干巴巴的,头发泛着不健康的黄,全然一副未发育的小丫头的模样,如今十六才发身,可见日子过得着实不好。 “阿婆,到底什么是发身?”阿丑兀自忐忑地问,“是病吗?严重吗?要……要花多少银子才能看好?” “唉!”陈奶奶一声长叹,过去拉着阿丑的手,“丫头,你跟我进房,我给你细说说。” 当下阿丑就跟着陈奶奶进了卧房。 陈清玄端着茶杯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一瞥眼瞧见软垫上那抹刺目的猩红,蓦地一怔,顿时就臊红了脸,他忙得转过身又进了书房,连茶都没心思喝了,没过一会儿,陈清玄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四下里瞧瞧,确定没人之后,他飞快地走到正堂里,把那个染有污迹的垫子给掉了个儿,翻了过来,然后又做贼似的溜进了书房。 …… 等阿丑再从陈奶奶房中出来的时候,身上原本穿着的那条麻布裙已经换成了一条散花百褶裙,阿丑红着脸别别扭扭地走出来,陈奶奶在后头跟着,瞧着她走路的姿势,忍不住笑了,轻声道:“丫头,不碍事儿的,不用那么紧张,就和平时一样。” “唉!”阿丑答应着,可是脸更红了,连带着走路的姿势更别扭了。 陈奶奶也不好再去说她了,当下让阿丑回正堂坐着,她进厨房去给阿丑熬生姜红糖茶去了。 阿丑又坐在了那椅子上,刚才在屋里瞧着自己裙子上的污秽,她还担心弄脏了垫子,不想垫子上却是干干净净的,她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没有人和阿丑说过发身之类的事情,从前在浣衣局里,她跟着香嬷嬷住在一个房间,那时候她才几岁?香嬷嬷怎么会想起来和她说这些?后来去了延禧宫,身边的宫女都比她年纪都比她大,想起来那些宫女都已经发身了,只是这样的隐秘事儿,谁也不会张扬出去,所以阿丑仍旧一无所知,直到今天,她才从陈奶奶嘴里得知,什么是发身,而她,也正正经经成大姑娘了。 肚子还疼,可是已经不那么厉害了,阿丑忸怩又不安地坐在正堂,盯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看。 陈先生肯定知道了,真是丢死人了。 钟明巍要是知道了…… 算了,一定不要让他知道! 可是,他都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媳妇儿都娶过几房了,这档子事儿,他肯定知道吧? 想到这里,阿丑又不开心了,下意识地用手搓着裙子,半天又忽然放开了手,忙得去抚平被她揉皱了的裙子。 这裙子是陈奶奶年轻时候留下来的,收拾地这么齐齐整整,可见阿婆甚是喜欢,可不能给弄坏了,赶明儿洗干净了还得给陈奶奶送回来呢。 …… 没过一会儿,陈奶奶就端着一碗浓浓的生姜红糖水出来,递到阿丑面前,道:“丫头,这个趁热喝,喝下了肚子就不疼了。” “哦,谢谢阿婆。”阿丑乖巧地端起碗来,果然很烫,生姜的味道还特别刺鼻,可是在陈奶奶关切的目光中,阿丑还是“咕噜噜”地把一整碗生姜红糖水都给喝了个干干净净。 “怎么样?不那么难受了吧?”陈奶奶含笑问道。 章节目录 第87章 绣活儿 “不难受了,肚子里暖和和的。”阿丑不好意思地对陈奶奶笑道,一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汗,这么一大碗的生姜红糖水下肚,似乎浑身上下的汗毛孔都张开了,汗水哗哗地流出来,身子热热的甚是畅快舒坦。 “以后每个月来事儿的时候,如果肚子还是疼,就熬这生姜红糖水喝,一准儿有效,”陈奶奶嘱咐道,顿了顿,又正色道,“一定要好好儿保暖,姑娘家可不能忽视这点了,以后嫁人生娃可重要着呢。” “阿婆,我知道了。”阿丑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 “是是是,我不啰嗦了,”陈奶奶笑着拍拍阿丑的手背,一边把针线筐拿过来,从里头取了几块绣片递过来给阿丑看,一边道,“屯里年底有喜事,我给你揽了绣花的活计,新娘家是个富户,新娘子又是个挑剔的主儿,嫌咱们当地的绣工差,我就把你绣的那片竹叶带去给她看了,她家人都很是满意,只是对你这个外来的丫头不甚放心,所以喜服包给了镇上的绣娘做,你给她绣四个绣片,她用在肚兜上就成了,不过她也跟我说了,只要她满意,就爱不会亏了你,至少一钱银子。” “真的?”阿丑惊喜万状,当下欢欢喜喜地问,“她可说了要什么花色?” “鸳鸯戏水、比翼双。飞、并蒂莲、鱼戏莲叶,你可都会吗?”陈奶奶瞧着她年纪小,难免有些担心,“用我给你找绣样吗?” “不用不用,我会的!会的!”阿丑忙得摇头道,她在宫里什么绣样没见过?这起子花样自然是难不住她的。 “那就成,这次你绣的好,下次就有人找你绣喜服了,那赚的银子可比这个多多了,”陈奶奶含笑道,一边把针线筐推到阿丑面前,“针线都在这里,中秋前绣完就成。” “嗯,多谢阿婆,等银子到手,我去集市上买糕点孝敬您!”阿丑接过那针线筐,捧在手里,看着里头的针头线脑,怎么看怎么喜欢。 “哈哈哈,那老婆子等着你丫头买的糕点了!”陈奶奶笑着道。 …… 和陈奶奶道谢之后,阿丑就端着针线筐上山了,框里不仅有针头线脑,还有陈奶奶放进来的一包红糖,阿丑身上暖和和的,心里也暖和和,一路上都想着必定要好好儿做绣活,不让陈奶奶丢脸,日后更要报答陈奶奶。 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阿丑没把红糖放进厨房,而是放到了屋里的箱子中,红糖比冰糖还贵呢,阿丑宝贝得很,生怕厨房里头有老鼠出没糟蹋了这宝贝红糖。 “丫头!” 阿丑刚刚放好了红糖,就听着钟明巍在那屋里叫她,阿丑忙得应声过去了。 “怎么了?”阿丑急匆匆进来,“是口渴了吗?” 阿丑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瞧着床头的小桌上还剩半碗茶没喝完,这是她出门前给钟明巍倒好的,阿丑这才松了口气儿。 “你昨晚怎么了?”钟明巍侧着脸问她,“怎么一个劲儿地翻来翻去?是哪儿不舒服吗?” “隔着两道墙你都还能听到?”阿丑小声嘟囔,一边坐在床沿儿上给钟明巍捏腰,一边随口道,“没什么,就是做了噩梦了,吓得睡不着。” “一个人睡觉害怕?”钟明巍问,只是话一开口,钟明巍就觉得有点儿讪讪,好端端地怎么问人家这个? “我……我有什么好害怕的?”阿丑嘟囔着,一边瞥了钟明巍一眼,一边声音更小了,“你就在这儿,我叫你一声你就能答应,我怕个什么?” 钟明巍心里有点儿酸,我也就只能应个声罢了。 章节目录 第88章 绣花有意思吗 “后背还疼吗?”阿丑手指朝上移了移,放在昨天钟明巍摔着的地方,轻轻地按了按,“这里,还疼吗?” “不疼了,昨天你不是给我冷敷过了吗?”钟明巍道,一边轻轻挪了挪身子,有点儿踟蹰着道,“要不你再扶我起来试试?我觉得今天应该比昨天好点儿。” “行……”阿丑应声起来,却忽然身子一僵,瞪着眼站在原地,半天才又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红着脸对钟明巍道,“今天不行……过几天再扶你下床。” 钟明巍诧异地看着阿丑,往常阿丑是最积极要扶他下床的,成日叽叽喳喳地鼓动他下床啊,出去晒太阳啊,今儿实在是太反常了。 “怎么了?”钟明巍轻声问,“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阿丑打着哈哈,一边欢欢喜喜跟钟明巍道,“陈奶奶给我揽着活儿了,嘿嘿,我刚刚下山正好把活儿给拿来了,陈奶奶特别好,给我接的活儿不累还挣钱,我给人家绣四个绣片就能赚一钱银子呢,这可比我在宫里赚银子轻松多了!” “是吗?”钟明巍看着阿丑雀跃的脸,心情很复杂。 “是啊,你等着,我拿过来给你看!”阿丑说着一边就跑出去,只是没跑两下,她又忙得停下来,缓缓地朝外一步步挪着。 钟明巍瞧着她别别扭扭的走路姿势,不由得蹙了蹙眉,这丫头和谁学的这么古怪走姿?两只脚跟长了脚蹼似的,收着个肚子,撅着个屁股…… 等钟明巍意识到自己眼睛往哪儿看的时候,阿丑已经早就走出他的视线了,钟明巍对着那扇门愣了好一会儿才蓦地转过了脸。 他怎么跟个登徒子似的盯着人家姑娘那个地方看? 一时间,钟明巍的脸上简直跟开了染坊似的,花花绿绿的,难看得不行。 …… “你看看!你看看!都在这里!”钟明巍还在自我厌弃的时候,阿丑已经欢欢喜喜地捧着针线筐进来了,宝贝似的把针线筐放在床边,一样样地跟钟明巍介绍,“你看人家给的这布多好,是正经丝绸的呢,段小姐从前穿的也是丝绸,这线也是上好的丝线,当然没有宫里用的好,可是也算不错啦,你看看这是绣花针,你从前肯定没见过吧?” “见过。”钟明巍看着阿丑手里的银闪闪的绣花针,缓声道。 他是见过,还见过不少次,丁氏最喜欢绣花了,成日绣花针不离手,他并不常进后院,可是每次进去,必然都会瞧见或是暖阁里,或是寝房,又或者是偏殿里,必然放着个针线筐,里头绣着一半的绣片上,有时候就会掇着这么一根绣花针。 “绣花有意思吗?”应该是大婚后不久,钟明巍曾经问过丁氏。 “有意思啊,”丁氏淡淡笑着,纤纤玉手捏着绣花针,一针一针仔细地绣着,“从前娘亲教我绣花的时候,我原是不乐意,觉得没意思,可是娘说了,你现在觉得没意思,等嫁人之后,就觉得有意思了,果然,娘亲说的对,不然怎么打发光阴?” 当时听了这话,钟明巍当场就拂袖而去了。 丁氏这是什么意思?怪他总是没功夫陪她,以至于她就只能绣花来排遣寂寞吗? 他是堂堂东宫太子,他大周未来的君主,又怎么会在后宅虚耗光阴? 他心里埋怨丁氏不贤,一连几个月再没有进过丁氏的房,等到再见到丁氏的时候,丁氏的低眉顺眼让他倍感舒畅,应该是从那时候,丁氏变得异常贤惠宽和,变成了他但凡多看哪个侍女一眼,她就忙得张罗着要把侍女收入房的、大气容人太子妃,连太后都夸丁氏是少有的贤惠。 章节目录 第89章 四皇子 可是他却更讨厌丁氏了,他觉得丁氏不但像极了太后房中的观音娘娘,也更像烟花巷里的业务熟练的鸨母。 可是,这不是正是他需要的、正妻应有的模样品德吗? 不也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太子妃吗? …… “哦,”阿丑听他这么说,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绣花针,慢吞吞地去理那一团的红火火的丝线,阿丑瞥了瞥钟明巍,可到底还是没忍住,“从前的……太子妃是不是特别会绣花?” 钟明巍点点头:“是。” “那她绣得好吗?”阿丑看着钟明巍沉默的脸,心里大不舒服,只觉得那丝线红得实在刺目,她有点儿烦躁,丢开了那团丝线,可是顿了顿,她又小声去问钟明巍,“那她会绣比翼双、飞吗?会绣龙凤呈祥吗?” “不知道。”钟明巍摇摇头。 是的,他不知道,从前他只知道丁氏爱绣花,可是他也从来都没有多看过一眼,她绣的到底都是些什么花。 阿丑心里又不那么难过了,有点儿别别扭扭又有点儿掩饰不住的小得意:“我都会绣,龙凤呈祥最难绣了,不过却也难不倒我,我绣得可好了,嘿嘿。” 她这是想说什么呢? 她自己都不清楚。 嘉盛三十二年七月二十 京师。 慈宁宫。 四皇子钟明嵘得了大半年的春痘,如今总算好了,甫一好利索了,就赶紧随着三皇子钟明峥一道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赶巧万岁爷钟之衡今儿也了慈宁宫。 “儿臣见过太后!见过父皇!”三皇子、四皇子一道给太后和万岁爷叩头请安,“恭请太后、父皇金安!” “起来吧!”太后含笑道,一边伸手把四皇子招到身边来,“哀家大半年没瞧见明嵘了,让哀家好好儿看看明嵘。” “唉!”四皇子脆生生地应着,笑嘻嘻地跑到太后面前,也不坐下,就抱着太后的腿跪在前面,仰着脸跟太后撒娇,“皇祖母你看,孙儿起春痘留了个疤。” 太后一看,果然钟明嵘的眉间留下了一颗红色圆痘,不像是疤,倒似是一颗吉祥痣,怎么看怎么喜欢,太后身后轻轻揉了揉那颗红点儿,一边含笑道:“虽是留疤,却也不算难看。” “真的?”钟明嵘一脸喜不自禁,越发撒娇得厉害了,“孙儿才不信!皇祖母一向疼孙儿,自然孙儿变丑,可在皇祖母眼里孙儿也是个顶好看的!” 这话自然旁的皇子是断断不会说的,尤其还当着万岁爷的面,可是钟明嵘不同,一则是,他才只有八岁,童言稚语谁都不会挂心,二则是,他是钟之衡幺儿,钟明巍四十四岁才得他,也算是老来得子了,所以他一向最得圣心。 果然钟明嵘话音一落,钟之衡先笑了起来,一边笑骂道:“你这没皮没脸的德行哪里像里像是个皇子?” 钟明嵘也不怕,笑嘻嘻地起了身,就走到钟之衡的面前,抱着钟之衡的胳膊扭了扭:“有父皇在,儿臣当然可以没皮没脸啦。” 这话极大地奉承了钟之衡,果然钟之衡龙颜大悦,伸手把钟明嵘抱在了腿上,一边捏了捏钟明嵘的圆翘翘的鼻尖儿,一边含笑道:“嗯?说起来你竟是奉旨没皮没脸来着了?” “嘿嘿!”钟明嵘嘿嘿笑着,伸手环着钟之衡的脖子,水汪汪的一双眼欢欢喜喜地看着钟之衡,“儿臣半年没见父皇,真的好想父皇啊!” “那也不能总这么一味儿的淘气,从明儿起就得去上书房,丢了这大半年的功课也得给补回来了。”钟之衡道。 章节目录 第90章 天下爷娘疼小儿 “父皇,三哥最近一直给儿臣补课呢,儿臣都会背《出师表》了呢,”钟明嵘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钟之衡笑着打断了钟明嵘,一边又转头看向一直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钟明峥,点点头赞许道,“不错,越发有个当兄长的模样。” “父皇过誉了,兄友弟恭和该如此,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钟明峥忙得躬身道。 “启禀太后、万岁爷,午膳已经准备好了。”碧乔进来躬身道。 当下祖孙四人一道去偏殿用膳,用膳之后,钟之衡随着三皇子、四皇子两人去了延禧宫午休。 两位皇子在慈宁宫欢声笑语闹了这么半天,太后也乏了,碧乔伺候她午睡。 “万岁爷这又去延禧宫了。”碧乔取下太后发髻上的八宝翡翠菊钗,一边递了热帕子过去,一边小声道。 自万岁爷下令砍尽宫里的玉堂春以后,万岁爷就甚少踏足延禧宫,后来因赵贵妃在慈宁宫询问真贤皇后祭祀大礼之事,万岁爷对赵贵妃更生了嫌隙,到如今,已经一个多月没召见过赵贵妃了,可是今儿四皇子的面子实在是大,一顿饭的功夫又把钟之衡给请过去了。 “天下爷娘疼小儿,不管赵贵妃做错了什么事儿,可是四皇子却这般玉雪可爱,漫说是皇上了,哀家也是喜欢得紧,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太后擦了擦脸,一边对着镜子涂脂膏,一边幽幽地叹息,“哀家当年,不也是最疼小儿吗?” “可是万岁爷若是总去延禧宫,自然心就偏着赵贵妃,偏着赵贵妃就是偏着赵氏一门,”碧乔小声道,“万岁爷越是偏着赵氏一门,那不就越发厌恶大皇子吗?” 太子的手一顿,然后又继续缓缓涂着脸,半晌才又缓声道:“庞毅到了吗?” “启禀太后,庞毅早就到了,”碧乔忙得道,“自打大皇子甫一出事儿,镇南大将军一得了消息,随即就把庞毅给放回京师来了,如今庞毅就等着太后您一声令下了。” 镇南大将军徐成锦,乃是太后的亲侄子、已故真贤皇后的同胞兄长。 “再等等吧,”太后抚了抚灰白夹杂的鬓发,“等过了重阳再说。” 碧乔蹙了蹙眉:“可是大皇子在宁古塔的日子必定艰辛,若不早些派可靠的人手过去,怕是难让人心安啊!” “难道哀家不知道?”太后抿了口茶,一边沉声道,“七夕才过,真贤皇后的祭祀大礼也才结束,就别在这个时候触皇上的霉头了,他为什么厌恶大皇子,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吗?” “是,是奴婢太着急了。”碧乔躬身道。 “你着急,哀家也着急,可是宁古塔这才刚刚清静下来,难不成又要被咱们的人去大破平静吗?”太后缓声道,一边轻轻叹息着,“到时候皇上不高兴了,该是个什么后果?所以再等等吧,让庞毅好好儿猫儿着,他虽然离京十多年,可到底不是生面孔,别太扎眼了。” “是,奴婢遵命。” 嘉盛三十二年七月二十五 宁古塔 宁古塔的夏天果然短,这才七月末,就已经刮起了秋风了。 阿丑早起的时候,照旧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夏衫,可是一出门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忙得又折了回去,翻箱倒柜终于找了件厚褂子穿在了外面,当下一边系着扣子,一边朝钟明巍那房间走去,心里暗道,今儿晚上得给钟明巍换条厚点儿的被子了。 章节目录 第91章 一种很怪很怪的病 换了垫子之后,阿丑忙得去烧水做饭了,今天做的是疙瘩汤,她一边搅着面疙瘩,一边忖思着,必须得找人来砌个炕了,刚才给钟明巍换垫子的时候,钟明巍的腿都冰凉凉的,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好? 可是砌炕就得要银子啊,阿丑一想到荷包里那少的可怜的银子,就愁得跟什么似的,不过再一想已经快绣好的那几块绣片,心情又好了起来。 怕什么? 她有手艺,能赚钱啊,不但能养活钟明巍,还能把钟明巍养活得很好! 当下阿丑雄赳赳气昂昂地端着两大碗的疙瘩汤进了房来。 “一会儿,我再扶你下来试一试,”阿丑把饭碗端给了钟明巍,一边道,“争取今儿咱们坐到摇椅上去哈。” 钟明巍点点头:“行,今天肯定能。” 昨天钟明巍已经能挪到外堂了,差一点儿就能出门了,最后还是阿丑实在撑不住他了,这才不得已又回房了,不过显然钟明巍和阿丑都更有信心了。 “那敢情好啊,你可得快着点儿出去晒太阳,眼看着天儿就冷了,往后我都不敢让你出门了。”阿丑嘴里吃着面疙瘩,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 “这就入秋了?”钟明巍显然也很是惊诧,抬起头往窗户外看,奈何他的床离窗户实在太远,除了白亮亮的天,什么都看不到了。 “是啊,在宫里的时候就听说过宁古塔终年苦寒,从前还不懂到底是个怎么终年,怎么苦寒来着,如今却也是领教了,”阿丑一边道,一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厚褂子跟钟明巍道,“往年这个时候在京师,我都盼着能吃冰呢,可你看看现在,我这秋衣可都上身来了。” 钟明巍目光落在了阿丑的小褂上,瞧着那洗的都看不清颜色的麻布,心里堵得慌,当下也没说什么,就闷着头继续吃面疙瘩,前几天阿丑身子不舒服,难得早上赖了床,怕钟明巍饿肚子,就着急忙慌地做了面疙瘩汤,本来就是图方便随手做得,没想到钟明巍却是爱吃得很,阿丑就连带着做了好几天了。 “昨天是哪儿酸来着?”吃完了早饭,阿丑照旧爬上了床,手指在钟明巍的后腰一寸一寸地摸索着,一边问他,“这儿?这儿?还是这儿?” “再往下点儿,”钟明巍指挥着,“再往下点儿,再下一点点儿……” 不能再往下了,真的不能再往下了…… 阿丑的脸红红的,手指却还是听话地放在了钟明巍微微凸起的那一块尾椎骨上头,就听到钟明巍“嗯”了一声,阿丑的脸更红了,不仅脸红,还口干舌燥的厉害。 “对,就是哪里,只要一吃劲儿,哪儿一片就酸的厉害,嘶……”钟明巍皱着眉道,也不知是太舒服还是实在太酸爽,嘴里不时发出“丝丝”地叹息。 阿丑就在这一声声的叹息里,愈发脸红心跳了。 阿丑觉得自己很奇怪,从前钟明巍光着身子,她从头看到脚趾甲,也没觉得怎么着,可是自那天之后,阿丑就觉得自己不大对劲儿了,不光不敢直视钟明巍了,还听不得钟明巍这时候的声音了,阿丑觉得自己得了怪病似的,一种很怪很怪的病…… “你别老哼哼唧唧的,一个大男人家的总这么哼哼……”阿丑受不了了,小声嘟囔着。 然后,那“嘶嘶”声就顿时消失了,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了,除了彼此的呼吸,阿丑再听不到任何声响了,阿丑有点儿后悔了,这么安静是要闹哪样啊? 章节目录 第92章 打击报复 “那个,其实你哼哼也没什么,就是别用鼻子哼哼,简直就跟小猪追着母猪讨奶似的,怪不好听的……”阿丑一边偷偷瞄着钟明巍的后脑,一边小声嘟囔着。 “啪嗒!” 下一秒,男人的大手一巴掌拍在了阿丑的手上,微微带着点儿劲儿,阿丑顿时夸张的呲牙咧嘴起来:“你你你一个大男人家心眼儿怎么比针鼻儿都小!” 钟明巍的脸都黑了,蓦地一回头,狠狠瞪了阿丑一眼,阿丑顿时缩到了墙角,一边比着手指:“不不不,你心眼儿大着呢,指甲盖这么大,可比针鼻儿可大多了……” 钟明巍嘴角顿时一阵抽搐:“……” “你你你自己也要用点儿劲儿啊!”阿丑手忙脚乱地抱着钟明巍的脚,又累又急出了一身的汗,她每天就这个时候最紧张了,生怕钟明巍又给摔着了,可是今天钟明巍似是故意似的,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她连喘气都不敢了,“你你你肯定是故意的!说你心眼儿小你还不承认,还生气!可你现在这是算什么?打击报复吗?!明明你昨天好好儿的,今天你是打定主意一点儿劲儿都不使了对吧?!” 没错,钟明巍就是故意的,当下他好整以暇地瞧着阿丑气鼓鼓的、像个小青蛙似的一张脸,又是心疼又是解气,当下也不再逗她了,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扶着墙,然后咬着牙一步步朝外挪着,腿上仍旧使不上劲儿,可是腰已经明显好了不少,再加上胳膊用力,已经能让阿丑轻松不少了,从前阿丑要顾着他的重量,还得带着他走道,如今阿丑已经只要负责架着他的胳膊好了,原本绑在两人腰间的绳子也不见了。 “唉唉唉唉!慢点儿,不着急!不着急!”好不容易挪出了卧室,阿丑激动得要命,嘴上喊着不着急,可是她比谁都着急,“你扒着墙,对对对,再来……” 钟明巍咬着牙,从床前到这门框下头,十来步的道儿,他走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这时候已经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了,他一边扒着墙,一手被阿丑架着,他自然而然地不想累着阿丑,所以几乎大半边儿的身子都在较着劲儿,这时候已经累得气如牛喘了。 “太累了吗?那咱歇一会儿,”阿丑忙得道,一边让钟明巍靠着墙,一边从怀里取出帕子来给钟明巍擦汗,“要不要喝口水?” 钟明巍摇摇头,闭着眼睛喘气,由着阿丑一下一下地给他擦着汗,阿丑的眼睛追随着那方棉布帕子,从钟明巍汗津津的额头到了他英挺的鼻子,又到了他饱满红润的唇…… “咕咚!”阿丑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 “你渴了?”钟明巍显然是听到了那一声“咕咚”,缓缓睁开了眼,看向阿丑,一边把搭在阿丑胳膊上的手也放到了墙上,两只手一里一外地这么扒着,一边对阿丑道,“你先喝口茶去。” “我不渴……”阿丑解释道,可是又有点儿解释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太奇怪了,现在只要和钟明巍这么待着,就会生出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来,刚才明明就是只帮着擦汗而已,可是她的心都要破膛而出了似的。 “那也去喝口茶,”钟明巍瞧着阿丑汗津津的额头道,顿了顿,又道,“我试一下看能不能站住。” “好,那你小心点儿。”阿丑只得放开了钟明巍,只是她也根本也不敢去走开,就缓缓朝后退了两步,两手对着钟明巍大敞着,随时等着上去搀他。 章节目录 第93章 终于晒到了太阳 钟明巍使劲儿吸了两口气,双手缓缓地放开了,然后就是双腿蓦地一软,他又忙得抱住了墙,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双手从后面紧紧环住了他。 钟明巍低头看着那双紧紧环住自己的小手,原本满心的懊恼和沮丧,这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这丫头是该多紧张他啊,这么使劲儿都把他给勒疼了。 “没事儿了,”半晌,不见阿丑松开手,钟明巍的整个后背都被她抱得出汗了,钟明巍只能开口了,他轻轻拍了拍那双因为用劲儿太大、骨节都泛白的手道,“丫头,不碍事儿了,我已经站稳了。” “哦。” 身后传来阿丑微不可及的声音,然后那双手缓缓地松开了,再然后那双手慢慢地收了回去,钟明巍看着那双手一点点儿地后移,眼看着就要消失不见了,钟明巍不知怎么的,忽然脚底一软,身子一歪,然后那双手就又蓦地紧紧地环了上来。 钟明巍的心蓦地一跳,后背又回到了那丫头的怀里,只是那那丫头比他矮太多,这么抱着他实在别扭,口中呼出的气都喷在他的后背上,一口一口的热气穿过薄薄的衣衫传进来,钟明巍觉得整个身子都酥了,有多久没有和一个人这么亲近过了? 又有多么没有这么心跳如雷的感觉了? 钟明巍明明想让阿丑放开,可是他的嘴唇颤了颤,到底还是没说出口,他就这么沉默地扒着墙,他眯着眼看墙上一道道细微的龟裂,享受着阿丑喷在他后肩的每一口鲜活的热气。 “歇……歇歇好了吗?”半晌,阿丑结结巴巴地道,语气中透出来的怂,和她手上那偌大的力气,反差之大,让钟明巍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 阿丑觉得自己肯定疯了,明知道自己该撤开手,或是扶着钟明巍,或是搀着他回房,可是她就是这么紧紧地抱着钟明巍,她觉得自己爱简直就是个花痴。 对,花痴,没羞没燥地的花痴,比看见美人儿就走不动道儿的登徒子还丢脸的花痴。 “歇好了,”钟明巍轻轻道,语气里带着点儿掩饰不住的傲娇,“你放心,我今天肯定能晒到太阳。”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阿丑嘴上叨叨着,可是心里却高兴得厉害,当下又架着钟明巍一步步地朝院子里挪。 果然,钟明巍今天真的晒到了太阳。 摇椅是一早就被放到院子里去的,早起的时候冷,阿丑在上头铺着一条厚毯子,这时候天光近午,饶是半边太阳都躲在云后,可还是有些热了,阿丑也不愿抽走那条毯子,藤面虽软,可阿丑却还担心硌着了钟明巍,当下就小心翼翼地把钟明巍扶着坐上了摇椅。 “怎么样?我买的摇椅不错吧?你这么坐着舒服吧?”比起钟明巍一脸的云淡风轻,阿丑明显激动很多,她围着摇椅一圈圈地走,一边走一边摩挲着摇椅,生怕哪儿有不妥的地方,“钟明巍,你这么坐着累吗?这椅子还能放下来的,椅背这里的机括扭一下,就能变成躺椅,你看就在这里,特别神奇……” “别转了,头都要给你转晕了。”钟明巍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了阿丑的胳膊,把她拽住了,就在自己的面前。 “你头晕?怎么会头晕?发热了吗?”阿丑有点儿晃,一边说着一边把两只手分别放在了自己和钟明巍的额头上,手下是两块同样汗津津和热乎乎的皮肉,阿丑不由得蹙了蹙眉,“是有点儿烫,可是又不是很烫,和我的差不了多少……” 章节目录 第94章 不告诉你 “你能不能歇一会儿?别总是转来转去的?”钟明巍无奈地抓着她的手放下来,一边从怀里取出了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她手上黏糊糊的汗,一边轻声道,“我头不晕,没发热。” “哦,”阿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了,可是瞧着被钟明巍握着的自己的手,阿丑的脸又蓦地红到了脖子根儿,她忸怩地抽出了手,把双手背在了后面,一边小声道,“钟明巍,终于能晒到太阳了,你高兴吗?” “高兴,”钟明巍很诚实地点点头,眯着眼看彻底躲进云里的太阳,半晌,发出一声沧桑的感慨来,“整整八个月了,我没有见过太阳。” “八个月?”阿丑一怔,随即放低了声音,凑过来问,“在宗人府的时候,他们……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也是一味儿关着你?不……不让你出来吗?” 钟明巍瞧着她紧张兮兮的一张脸,蓦地抿唇笑了,一边伸手揉了揉阿丑凌乱的额发,一边含笑道:“不告诉你。” 阿丑瞧着他眼角漾出的细细的眼纹,蓦地就想起了从前、流光溢彩下那双、飞扬惑人的桃花眼来,鼻子陡然一酸,她忙得低下了头:“那就别告诉我,以后也别告诉我。” 是的,别告诉我,你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都统统别告诉我。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心疼。 …… 钟明巍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阿丑就把针线筐给抱了出来做绣活儿,一边又从厨房里搬了一张小矮桌子和一个小圆凳子出来,她给钟明巍泡了一大碗茉莉花茶,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的白开水,桌子太小了,两大碗茶这么放着就已经满满当当的了,然后就没地方放针线筐了,阿丑又舍不得把针线筐给放在地上,正踟蹰着要不要再搬个凳子出来的时候,就瞧着钟明巍伸手接过了针线筐,让在了自己的腿上。 “谢谢了啊!”阿丑冲他嘿嘿笑了笑,然后就坐在小圆凳子上绣起了花来 已经绣好三个了,现在阿丑手上绣的是鸳鸯戏水,鸳鸯戏水是这四种花色里头最难绣的,所以阿丑给放在了最后头。 钟明巍的眼睛一直随着阿丑的手转啊转啊转的,阿丑虽然不抬头却也能感受到钟明巍的注视,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手上生出了一层薄汗来,阿丑怕染了丝线,忙得取了帕子擦汗,一边嘟囔着嘴对钟明巍道:“你老看我绣花做什么?” “看你绣的好。”钟明巍含笑道。 钟明巍说的是实话,阿丑绣工真是不错,尤其她这样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性子,竟能耐着性子绣花,实在是出人意料。 “嘿嘿,我一早就跟你说过我的绣工可是能进针工局的,我可是心灵手巧得很,”阿丑有点儿得意,当下又拿起了针,继续上下灵活地绣着,一边又给钟明巍道,“等绣完手头上这个,我扯布回来给你做衣裳。” “给我做什么衣裳?”钟明巍蹙蹙眉,“我有的穿就是了,你不是把我的衣裳都给洗晒了吗?找出来穿就是了。” “可是有的衣裳上头都起霉了,怎么洗都洗不掉,”阿丑小声道,一边瞄着钟明巍身上的这件月白色丝绸外裳,料子是好料子,只是领口的一片霉迹实在让阿丑恼火,“我再给你做两件,正好天儿冷了,也该加衣裳了。” “我用不着,要添衣裳也是给你添,”钟明巍看着阿丑身上那件洗的发白的外裳,心里憋闷的难受,甫一别开眼又瞧见她露脚趾的鞋,登时就更是气闷了,“再买两双鞋。” 章节目录 第95章 扎头发 “我哪里用得着买新衣裳啊?我成日地不出门,就一直窝在家里头,还用得着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啊?”阿丑很是不以为然。 “那我就用得着出门啊?”钟明巍简直要给这丫头气死了,瞪着眼看她,“你把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想做什么?” “我可以看啊……”阿丑嗫嚅呢,甫一接触到钟明巍的白眼,她蓦地就噤声了,埋着头继续绣她的鸳鸯。 不过和钟明巍相处久了,阿丑就知道别看钟明巍三不五时地吹胡子瞪眼,可是钟明巍的气性还真不大,火来的快去的也快,比如说今天也是这样。 钟明巍吼了阿丑之后,又觉得没意思,三十几岁的爷们儿了,成日地对一个十来岁的丫头拍桌子瞪眼,说出去实在怪丢人的,当下钟明巍端过来茶碗抿了一口,蹙着的眉头登时就舒展开了。 阿丑茶泡得比从前好了,虽然仍旧是没有任何品味可言的粗瓷大碗,茶水里头还零星掺着几点子草灰,可是茉莉花的茶香明显出来了,当下钟明巍又喝了两口,一边夸阿丑道:“今儿茶泡的很好。” “当真?”阿丑一脸惊喜。 她知道钟明巍是个好喝茶的,自然一直努力着泡好茶,只是她哪儿有这方面的经验?更是想学都找不到人教,刚开始她泡的茶上头还偶尔漂着几片油腥,难为钟明巍都不嫌弃,她这么摸索了这么长时间,如今总算勉勉强强算是会泡茶了。 “真的,”钟明巍点点,一边把茶碗递到她面前,“不信你尝尝?” 阿丑果真凑了过去,就着钟明巍的手,喝了两口,再抬起头的时候,阿丑脸上就带着些不好意思来了,她一边抹了抹湿漉漉的嘴唇,一边小声道:“其实……其实我喝着都差不多,也喝不出个好坏来……” 钟明巍瞧着她这幅娇憨模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的小揪揪。 “别……别碰,一会儿又散了,”阿丑红着脸小声道,“头绳总是松,怎么都扎不好。” “你过来。”钟明巍忽然道。 “啊?”阿丑一脸疑惑,“怎么了?” 钟明巍没再说话,取过来阿丑手里的绣片针线放在了针线框里,然后把针线筐就放在了脚边,阿丑蹙着眉正不满着呢,钟明巍的大手就握住了她的后脑朝下带,然后阿丑的脸就埋在了钟明巍的腿上,再然后她感觉到钟明巍解开了她的头绳。 钟明巍这是要…… 给她扎头发?! 意识到钟明巍在做什么的时候,阿丑差点儿都叫了出来,好在她忍住了,可是她一向都是没什么出息的主儿啊,所以眼睛蓦地就潮了,好在现在她不用抬头,可是她趴在钟明巍的腿上啊,要是哭了,会不会被人家发现呢?如果…… 啊啊啊啊! 她趴在钟明巍的腿上! 还是钟明巍主动让她这么趴着的! 啊啊啊啊! …… 钟明巍轻轻扯开那根红头绳,大手有些笨拙的握住那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其实阿丑昨天才洗的头,可是她睡相不好,一觉醒来,能从床头滚到床尾,自然头发也不会顺滑到哪里去,而且她成日天不亮地就要起床来忙和,又哪儿有时间梳洗?所以她就成日顶着这么随手扎的小揪揪了。 钟明巍用手指扒拉着阿丑的头发,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一个女人的头发,阿丑的头发软趴趴的,很柔软,带着点儿黄,显得整个人都温顺极了,只是头发打结得厉害,钟明巍耐着性子一点点儿地把发结给解开了,可是解开了一个还有一个,一个接着一个…… 章节目录 第96章 当时疼死了吧 等钟明巍去解第四个发结的时候,阿丑总算忍不住,她不安又忸怩地道:“不……不用了,你别管了,一会儿我自己梳就行了……” 钟明巍没理她,把那个发结给解开了,然后从针线筐里取出来阿丑随手放进去的木梳,一下一下地给阿丑梳着头发,阿丑的头发不算长,正好从他膝盖垂到脚踝上一点儿,钟明巍手上握着一把头发梳顺了,然后又握住一把,一下下地梳。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耐心、温柔地给一个女子梳头发,真的没想过,最多也就是曾经偶尔想过,以后若是有了闺女,必然要给她多派几个嬷嬷姑姑的伺候着,女儿家金贵又事儿多,是一点儿都不能马虎的,他钟明巍的女儿自然更该千尊万贵。 只是,他没有闺女,这份心思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只是不想,今时今日,这简陋的小院里,他所有的耐心和温柔竟都用在了这个丫头的身上,而且他并没有觉得多么不可思议,他觉得坦然极了,似乎就该这样。 “这么梳疼吗?”他一边梳着发,一边问整张脸都埋在自己腿上、一动都不敢动的小姑娘。 “不疼。”小姑娘忸怩地道,声音带着颤,分不出是激动多一点儿还是兴奋多一点儿。 “我第一次给人梳头,没轻没重的,要是梳疼了,你就吱声,别一味儿忍着。”钟明巍又道。 “嗯,”小姑娘的声音更颤了,钟明巍以为是自己的劲儿太大了,就放轻了力道,然后他就听着小姑娘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钟明巍,那……那个你以前真的……真的没替旁人梳过头?” 钟明巍抿了抿唇:“这还有假?” “真的?”小姑娘又问,声音不那么怯生生了,却变得更大了,还带着点儿根本压抑不住地笑。 “我骗你一个小丫头做什么?”钟明巍有点儿无奈了,手下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拱一拱的,一点儿都不老实,钟明巍忍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了,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红玉似的小耳朵,“不许再笑了,仔细我揍你。” “嘿嘿嘿!”这下子,原本就要憋坏了的小姑娘,再也忍不住了嘿嘿嘿地笑出了声,她的脸埋在男人腿上笑得都快喘不过气了,最后只能侧过来脸,笑声就更大了,银铃似的咯咯响,灵动又好听,忽然,她又不笑了,非但不笑了,一双眼睛还瞪得老大,明显显地紧张又害怕。 男人的手指就停在她脖颈上,沿着那一道暗红的伤疤轻轻地摩挲着,阿丑的脸登时都僵住了,原本雀跃的一颗心也蓦地跌入了谷底。 “当时疼死了吧?”钟明巍轻轻地揉着那暗红的伤疤沉声道。 阿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蓦地就红了眼:“疼啊,钻心的疼,白天得忍着,照样得出去干活,还得比以往更卖力地干,夜里疼得睡不着觉,还得忍着,枕头都给咬坏了两个。” 是啊,那时候不忍着怎么办呢? 她是赵贵妃的眼中钉,难不成还要哭天抹泪儿地、时时提醒人家来教训她不成吗? 所以,她就只能忍着,不过阿丑也习惯了,做下人的不就是得一直忍着的吗? 可是此时此刻,在钟明巍的面前,她却忍不了了,她觉得委屈极了,为那时候在延禧宫担惊受怕的自己,也为了那么些年辛苦为奴的自己。 “以后我找最好的郎中给你治,”钟明巍的喉头酸疼得厉害,指腹下的伤疤似是生在了他的身上一样,“一定给你治好。” 章节目录 第97章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治不好了,过去那么久了,早就治不好了,况且还是这么一大片,”听到钟明巍的声音,阿丑就不那么委屈了,她有点儿想撒娇,可是她又不会,就别别扭扭地在男人手下蹭了蹭,像是从前在她手底下讨食吃的猫咪一样,一边又忸怩着道,“不过也不碍事儿了,又不疼不痒的,要是你……你觉得难看,我以后就、就把头发给放下来,能遮住的,看不到的,就是下巴上……” “不难看。”钟明巍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怎么会觉得难看呢? 这是阿丑代他承受的苦楚,是阿丑一步步向他而来、付出的代价啊。 他看着膝上又忸怩又娇憨的丫头,一颗心都要疼化了,他忽然觉得特别值,不管是这些年受到的风刀霜剑,还是在宗人府中受到的非人虐待,又或者是这整整八个月的不见天日,都值了,真的都值了,他想象不出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这丫头娇憨一笑更弥足珍贵的了,即便是他曾经那般渴求的万尊之位。 “我、我也觉得不难看,我这般天生丽质,自然怎么都好……嘿嘿嘿!”阿丑似乎是想挽回面子,故作一本正经地道,只是话还没说完,她就破了功,蓦地一转头,又埋在男人的腿上笑了起来。 钟明巍也跟着她笑,一边拢着她的头发,一边梳一边朝中间拢着,最后汇到手心,握成了一个齐齐整整的马尾,然后他取过来那根红头绳,一圈圈地绕好扎住了。 “行了。”钟明巍抚了抚阿丑软趴趴的头发,打量着那个马尾,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挺好的,”阿丑也很满意,慢慢直起了身,她其实还想再在男人的身上多赖一会儿的,可是头发都扎好了,她又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赖着,当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男人的腿,一边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马尾,“扎得比我好多了。” “那以后我给你扎头发。”对于总算找到一件拿手活儿这件事,钟明巍很是得意。 “行,你给我扎头发,我给你揉腿,”阿丑的手放在刚刚自己趴过的地方,一下一下轻轻地揉着,一边对钟明巍道,“我觉得你腿比前几天有劲儿了,这里鼓蓬蓬的。” 钟明巍也捏了捏,一边蹙了蹙眉道:“是长肉了,就是劲儿还使不上。” “哪儿就好得这么快了?你现在这样我就挺满意的,”阿丑一边说着,一边又从针线筐里取出了绣了一半的绣片,继续低头绣着,一边絮絮叨叨着,“说实话,刚刚瞧见你的时候,我心里都凉透了,当时嘴上不敢说,可是心里却想,这人都成这样了,以后这可咋办啊?” “要是……要是我始终都瘫着呢?”犹豫了半天,钟明巍还是问出了口。 “那我就伺候你一辈子呗,”阿丑头都没抬,仍旧绣着花,一边捏着针在发间蹭了蹭继续绣着花,一边又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钟明巍心中苦笑,这还不算是了不得的事儿?豁出自己的一辈子成日地给个瘫子端屎端尿的? 可是钟明巍知道,阿丑说的是实话,可就因为知道这是实话,所以钟明巍才更加心疼她。 这个又笨又蠢、又惹人疼的丫头。 “绣的是什么?”钟明巍瞧着阿丑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绣片,也跟着看去,只是他倒着看不出是个什么所以然来。 “鸳鸯戏水,”阿丑随即道,一边顺嘴道,“要用在新娘的肚兜上的……” 然后阿丑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章节目录 第98章 并蒂莲 钟明巍看着阿丑埋得更低的头,忍不住勾了勾唇,这丫头的脸皮儿怎么这么薄啊? 明明刚才还那么舍不得从他的腿上爬起来,可是一转脸又闹着这么个大红脸。 …… 阿丑的脸皮是真薄,倒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肚兜”,这里头还有旁的原因。 阿丑没有穿过肚兜,从来都没有,不是因为阿丑太穷了穿不起,不过是一两尺布就罢了,穿不起丝绸,难道还穿不起棉布的吗?阿丑不穿,是因为阿丑实在不必穿,小孩子似的身架子,没前没后的,哪里用得着穿肚兜啊?可是最近阿丑觉得自己身子有了那么一点子的变化…… 她似乎是长个儿了,身上的肉也多了,渐渐地也就能分出前后来了,虽然仍旧不是那么明显,可是那种成长滋味她自己却清楚得很,就像从前浣衣局的那起子年龄大的宫女说的一样,也和陈奶奶教育的一样,阿丑知道,自己这是朝着大姑娘的方向发展了。 阿丑很害羞,在钟明巍的面前尤其害羞。 新衣服自是不必了,阿丑思量着下次去集市上得扯两尺布做肚兜了,可是到时候自己的肚兜上要绣什么花儿呢? …… “你看这花样好看吗?”阿丑忽然抬起头,巴巴地把那个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的绣片递到钟明巍面前。 “你这又没绣完,我怎知好看不好看?”钟明巍看着绣片上光秃秃的一朵荷花包,哑然失笑。 “那这个呢?”阿丑忙得从针线框里扒拉出了那三个完工的绣片来,巴巴地送到钟明巍的面前,“你看看这个好看吗?这是鱼戏莲叶间,这个是比翼双、飞,这个是并蒂莲,你且看看,哪一个好看?” “好端端地干嘛为什么问这个?”钟明巍纳闷地看着那起子绣片,实在搞不懂阿丑为什么要拿这起子针啊绣啊的来问他,再一看阿丑的脸,钟明巍就更纳闷了,“脸怎么红成这样了?” “谁让你看我啦?你看这里!”阿丑简直是气急败坏,使劲儿拍着钟明巍的腿,“快说,到底哪个花样好看?!” “这个吧。”钟明巍随手指了那个并蒂莲的绣片对阿丑道,其实在他眼里这起子红红绿绿的花样还真是没有什么分别。 “哦。”阿丑不问了,也不急了,收拾着绣片,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那并蒂莲的绣片。 “到底怎么了?”钟明巍追着问。 “我……我我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阿丑红着脸梗着脖子根男人道,一边着急忙慌地端着针线筐起身就走。 “唉唉唉!你怎么走了?”钟明巍急了,扭着头目送阿丑的身子进了正堂,“丫头,你要去哪儿?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晒你的太阳吧!”阿丑头都不回。 “哦。”钟明巍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伸手端起了那半碗茉莉花茶,才送到了嘴边,结果就被人给夺了下来。 “这么凉的茶你也敢喝?就不怕闹肚子?成心气我是不是?”阿丑瞪着他,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搭着个毯子。 钟明巍自知理亏,赔笑着求饶,阿丑剜了他一眼,一边放下了茶碗,一边把毯子盖在了他身上,可钟明巍身上还挂着汗呢,正要说话,就听阿丑正色道:“虽然有太阳晒着暖和,可到底天儿凉了,仔细凉风扑了热身子。” “是是是,”钟明巍忙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先生教训的是。” “油嘴滑舌!”阿丑又剜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一边问,“下午想吃什么?” 章节目录 第99章 商量砌炕 “不许再说面疙瘩汤!”钟明巍正要开口,就被阿丑给截住了话头,阿丑凶巴巴地道,“我都已经连吃三天面疙瘩汤了!你要再说想吃面疙瘩汤,我就就……就揍你!” 钟明巍讪讪地揉了揉鼻子,可怜兮兮地跟阿丑商量:“那你能轻点揍我吗?我怕疼。” 阿丑嘴唇一阵抽搐:“……” 好吧,那就再吃一顿面疙瘩汤吧。 嘉盛三十二年八月初一 宁古塔。 和钟明巍吃完早饭之后,阿丑带着绣好了的绣片下山去找陈奶奶。 到集贤书屋的时候,阿丑发现今年的极限书屋很是热闹,人很多,进进出出的,阿丑瞧着那几个进进出出的中年汉子很是纳闷,这里头是要修房子吗?怎么这些汉子一个个手里不是拿着铁锨就是镐头呢? “姑娘,你来了?”陈清玄瞧着阿丑进来,笑着迎出来。 “嗯,我来找阿婆的,”阿丑忙得晃了晃手里的小包袱,对陈清玄解释道,“陈先生,绣片我给绣好了,我来给阿婆送来,怎么阿婆不在吗?” “这里修房子,不方便住人,我让奶奶先回屯里住了,”陈清玄点点头,对阿丑道,一边看着阿丑手里的包袱道,“要不你把绣片给我吧,我亲手交给奶奶。” “那行,多谢啊陈先生,”阿丑道谢,一边瞧着进进出出的汉子,顿了顿,又问陈清玄道,“那个陈先生,我瞧着你们家的房子好好儿的,怎么要修呢?” 陈清玄含笑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家里的炕出了裂痕,趁着天儿还没凉,赶紧地把炕给修好了。” “他们是修炕的?”阿丑登时眼前一亮,“陈先生,我正要找人砌炕来着,你能跟他们说说等你们家炕修好了,让他们去给我砌个炕。” “这有什么不行的,”陈清玄点点头,一边叫来了一个中年汉子,“陈叔,我这边的邻居家里要砌个炕,你看着什么时候方便去给砌个炕?” 那中年汉子把铁锨放在了一边,一边搓着手上的泥巴,一边打量着阿丑,一边问陈清玄:“是这小妹子的家?多远?着急吗?” “不远不远,就在山腰上,到这里也就两里地,”阿丑指着山腰对那中年汉子道,“不着急,等你们先把陈先生家的弄好再去我们家砌炕就成。” 那中年汉子点点头:“那成,那就后天吧,我带人过去。” “那陈叔咱们可说好了哈,后天我在家等你,”阿丑忙点头答应,一边又对陈清玄道,“陈先生多谢你了,那我这就走了。” “行,走吧。”陈清玄道。 “陈先生,那个……”阿丑刚转身又站住了脚,她瞄了一眼陈清玄的书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还有事儿?”陈清玄看着她乌溜溜的双眼,不由得勾了勾唇。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丫头变得好看了,从前总是蓬头垢面的,可是今天她的头发却梳得齐齐整整的,束成一个利索的马尾,这么一来,她脖颈上的暗红色的伤疤已然表露无疑,可是那道伤疤却也不显得那么难看了,尤其这丫头这时候还用那双澄澈的、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没、没什么,陈先生我走了!”阿丑摇摇头,忙得转身下了台阶。 “这丫头!”陈清玄笑着摇摇头,一边又叫住了那陈叔,“陈叔,砌个炕得多少银子?” “最少一两,”陈叔看着阿丑渐行渐远的身影,对陈清玄笑了笑,“要不是你家邻居,怎么也得一两五钱,也就是看你小子的面子,才收这么少。” 章节目录 第100章 买书 “那就谢谢陈叔了,”陈清玄忙得躬身道谢,一边又从钱袋子里取出了五钱银子交到陈叔的手上,一边含笑对陈叔道,“陈叔,我替那丫头付一半,到时候你且收她五钱就好了。” 陈叔皱着眉,一脸不解:“清玄,那丫头和你……” “陈叔,你可别多心,那丫头是外乡人,今年才到咱们宁古塔来,你也看到了年纪那么小,怪可怜见的,连奶奶平日都很照顾她,这不才给她揽了绣活儿做,”陈清玄忙得道,一边拍了拍手上的包袱,一边又嘱咐陈叔道,“不过陈叔你可别跟那丫头说,那丫头倔得很,要是知道我替她垫了五钱银子,肯定又跟我顶着了。” “那成,我替你瞒着,你小子啊,从小就是一副热心肠,随你奶奶。”陈叔点点头,一边又拿着铁锨进屋了。 “唉!那谢了啊陈叔。”陈清玄忙得道。 …… 阿丑刚才想跟陈清玄说什么的呢? 她想跟陈清玄借几本书来着,钟明巍成日在家里窝着,虽然没有抱怨过什么,可是阿丑知道钟明巍肯定闷得慌,阿丑知道他们这些贵人没事儿就喜欢看看书、听听戏什么的,戏是听不了,可是书她倒是能想想办法。 陈清玄是教书先生,家里的藏书自然是少不了的,可是人家平时也看啊,说不定教书的时候还得用,所以阿丑刚才就没好意思问陈清玄借。 既然是不好意思借,那就去给钟明巍买几本好了呀,虽然她没有这方面的预算,可到底前一阵子省了一张摇椅的钱,再说了她的绣活也做完了,最少又有一钱银子进账,所以阿丑也舍得给钟明巍买几本书。 集市上的书店真是不多,拢共才两家,一家街东头,一家街西头的,街东头的那家一看人家那气派的大门楼阿丑就没敢进去,所以后来就去了街西头那家书店,那家书店店面不大,连个招牌都没有,里头黑黢黢的没什么光亮,屋里还泛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儿,阿丑不太敢进,在书店门口转了好半天的磨磨,这才硬着头进了书店。 “姑娘,要买书啊?”掌柜的趴在柜台上,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上下打量着阿丑,笑嘻嘻地问。 “嗯,我来买书,”阿丑看了看里头的书架,小声问,“你们家都有什么书啊?” “那得看姑娘你想买什么书了,”掌柜的笑得双眼都弯弯的,“不是我夸口,姑娘你想买什么书,我这小店里就有什么书!这就叫那什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是我看的,我不怎么识字的,”阿丑忙得道,一边顿了顿,一边有点儿脸红地道,“是……是要买给我男人看的。” “那样的好书啊,那咱店里可就更多了!”那掌柜的笑得更灿烂的,一边忙得丢开了手里的瓜子儿,从柜台后面出来,一边笑着引着阿丑进了里头,一边嘿嘿地笑着,“小娘子可真会找地方,嘿嘿。” 阿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掌柜的笑得有点儿怪,可是哪里怪呢,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听那掌柜的把“姑娘”变成了“小娘子”,阿丑的脸就更红了,又是羞赧又是忸怩,可是心里却又忍不住甜丝丝的。 “哦,那你给我多找两本。”阿丑点点头,低着头跟在那掌柜的身后。 “小娘子你看看,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好书啊,不是我吹,但凡是个正常老爷们儿就没有不爱看这书的。”那掌柜的带着阿丑进了一间巴掌大的耳房,然后以猫腰从床底下拽出来个大木箱子,从里头取出了十来本的书,冲阿丑神秘又得意地笑了。 章节目录 第101章 小曲儿 “小娘子,这样的好书,咱们整个宁古塔可就只有我这里有,您可真是好眼力!”那掌柜的越说越得意,唾沫星子都乱飞。 阿丑盯着那几本书,随手取了一本,封面上有字有画的,瞧着怪有意思的,阿丑问掌柜的:“这书一本多少钱啊?” “小娘子你这么识货,那我就少收你点儿呗,”掌柜的一边说一边比了比食指,对阿丑道,“一共十二本,拢共就一钱银子,怎么样?” “一钱银子?”阿丑顿时觉得手里的书变成了烫手山芋,“十二本书,你问我要一钱银子?!你这简直就是明抢啊!” “小娘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啊,你看这书纸张多好,印得也清楚,这可不是小作坊里头出来的,而且这可是轻易买不到的好书,”那掌柜顿时就止了笑,一边做势就要把书给收起来,一边居高临下撇着阿丑道,“小娘子不识货也罢,识货的人有的是呢!大不了老子不卖了!” “你别忙啊!买个东西还不兴人家讨价还价的了,”阿丑着急了,忙得去抢专柜的手里的书,顿了顿,然后又蹙着眉问那掌柜的,“男人真的都喜欢看这样的书?” “小娘子,你拿回去给你家男人看,他要是不喜欢,我准保十倍价格退给你!”那掌柜的一脸自信满满,一边又嘿嘿笑着,压低了声音,“小娘子,要我说啊,你要是买了这好书回去,你家男人不仅喜欢这书,还更喜欢你呢!” “你别……别胡咧咧的!”阿丑脸红得要命,当下取了钱袋子熟了一钱银子给那掌柜的,一边凶巴巴地道,“要是他不喜欢,我可是真的会回来退掉的!” “行嘞!”掌柜的答应的爽快,麻利地把那一摞书都放进了阿丑的大竹楼里,一边还感慨道,“小娘子对相公可真好,还亲自来给相公买书,以后店里再有这样的好书,我可给小娘子留着了哈!下次肯定给你便宜价哈!” “那就谢谢您啦!”阿丑憋着一肚子的高兴劲儿,匆匆背着竹筐出了书店,然后又去买了不少菜肉米面,还去布店扯了两尺布回去。 …… “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儿香,脸上擦的是什么花儿粉,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儿红。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脸上擦的是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是杏花红……” 阿丑是哼着小曲儿回来的,从前宫里的戏台子几乎天天都不闲着,她虽然只是个粗做宫女,但是却也远远地听过小曲儿,什么昆曲越剧的她自是听不懂的,可是这些子通俗小曲儿她却能听懂,学的还挺像模像样。 “什么花儿姐,什么花儿郎,什么花儿的帐子,什么花儿的床,什么花儿的枕头床上放,什么花儿的褥子铺满床。红花姐,绿花郎,干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鸳鸯花的枕头床上放,木樨花的褥子铺满床……” 钟明巍听着那脆生生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大门外,之后是开锁的声音,然后小姑娘甜腻腻、脆生生的嗓音就进了院子,钟明巍坐在床上,靠着被垛,手指随着小曲儿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 他从前不是个喜欢听戏的,也不是不喜欢,他是没那个功夫,坐在台子下,听台上的人依依呀呀地唱,不到一个时辰唱不完一首曲儿,他没有那个时间也没那个耐心,可是现在他却随着阿丑不太标准的唱腔摇头晃脑地打拍子。 章节目录 第102章 馋牙崽 声音更近了,却也变小了,再然后声音就停了,钟明巍的打拍子的手也就停下来了,他有点儿不满,正听得起劲儿呢。 阿丑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来,钟明巍有睡午觉的习惯,虽然现在已经过午了,阿丑却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自然是不敢唱了。 钟明巍甫一听见阿丑的推门声,就忙得倒在了床上,闭着眼,假寐。 “还在睡呢?”阿丑看着床上沉睡的男人,有点儿不满地嘟囔着,她从集市上买了松糕来,这时候还热乎着呢,着急忙慌地就要给钟明巍吃,哪知道男人睡得正香呢。 阿丑手里拿着块松糕,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到底有点儿不死心,轻手轻脚走到了床前坐下,一边拿手里的松糕在男人的鼻子前轻轻地晃,一边小声道:“馋牙崽,香不香?” 钟明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睁开眼笑看着阿丑:“什么馋牙崽?你跟谁学得这话?” “嘿嘿,听外头人这么叫着,”阿丑嘿嘿笑着,一边掰了一块松糕塞进男人嘴里,一边含笑道,“我听外头的娘亲就是这么叫自家娃娃的,怪好听的……” “咳咳咳!”下一秒,钟明巍呛着了,刚咽下去的那一小块松糕生生被咳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阿丑吓了一跳,忙得放下了手里的松糕,过去拍钟明巍的后背,一边着急道,“好端端地怎么就呛着了?” 钟明巍一边咳嗽,一边默默地吐槽阿丑,还不是你那声“馋牙崽”给害的? “你等着,我去给你倒碗茶去。”阿丑忙得起身出去了。 咳嗽终于停了,钟明巍看着桌上剩下的那块松糕,忍不住伸手过去掰了一块,送进了嘴里,松松软软的松糕,上头还黏着各种干果,实在香得厉害,钟明巍一口还没吃下肚,就惦记起第二口来了。 “好吃吧?”阿丑端着茶进来,就瞧着钟明巍正往嘴里送松糕,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了,“刚才在路过糕点铺子的时候,闻着味儿就觉得一定好吃。” “你没吃?”钟明巍抬头问,然后顺手就把已经到嘴的那一小块松糕,送到了阿丑的面前。 阿丑看着面前的那一小块松糕,又看了看钟明巍,有点儿羞赧,到底还是低着头把男人手上的那块松糕给吃下了肚。 松糕没了,可是钟明巍的手指却没有收回去,他看着阿丑鼓动动的嘴,看着那上头沾着的一小块糕点渣滓,随着那副红唇一下下地动着,然后他的手就放在了她的唇上,轻轻地抹去了那一小块糕点渣。 “好吃吗?”钟明巍一边搓着手,一边轻声问阿丑。 “好吃,”阿丑的脸红彤彤的,说这话的时候粉嫩嫩的小舌把嘴唇舔了个遍,刚刚被男人碰触的地方,实在火烧火燎的厉害,“甜得很。” “那就再吃点儿。”钟明巍道,一边又掰了一块松糕送到她的面前。 “我我我我自己来就行。”阿丑忙得从钟明巍手里接过了那块糕点,她是再不敢让钟明巍喂了,实在太羞人了。 钟明巍从她手里接过了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再抬头的时候,正撞上了小姑娘要哭了似的一双眼,他忙得问:“怎么了?” “我都要给吃完了。”阿丑很囧,刚才闷着头吃松糕,大概是松糕太好吃了,阿丑一个不留神就吃了大半,可是这是她买给钟明巍吃的啊? “就还有这么一点儿,”被钟明巍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阿丑更囧了,声音也更小了,她把手里的那一小块松糕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有点儿怯懦懦地道,“不脏,我都是掰着吃的……” 章节目录 第103章 他变了 钟明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碎了,也不知道是疼碎的,还是给甜碎的,这丫头真是要了他的命。 钟明巍没说话,探着头过去,就着阿丑的手咬住了那一块松糕,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不仅咬住了松糕,还轻轻地咬住了阿丑的手指。 “呀?你咋还咬人呢?”阿丑忙得把手给抽了出来,一点儿都不疼,可是她却瞪圆了眼,还捂着那个还沾着男人口水的手指,一派不可思议地盯着男人看,“还真是个馋牙崽。” “咳咳咳!” 下一秒,钟明巍又咳嗽了起来,这一次阿丑一点儿都不手忙脚乱了,顺手就端起了茶水,喂进了钟明巍的嘴里。 …… 晚上吃的香菇菜肉粥,肉是新买的,阿丑切了一小块儿剁馅儿放在粥里,又泡了一把香菇切丁一起熬粥,这时候还没出锅,可是钟明巍老远地就闻到香味儿了,在床上翻来翻去地,他有点儿想去厨房看看,看那丫头是怎么生火怎么切肉的,又是怎么做出那么香喷喷的一锅粥的。 钟明巍现在好多了,从前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身子麻了都动不了,可是现在他能翻身了,只要动作幅度不是怎么太大的话,他一个人就能搞定了,比从前是舒坦多了,可是钟明巍却一点儿都不满足,他得恢复地再快一点儿,争取明年一开春就能利索起来,他还想着和他们家小姑娘下山开荒呢,到时候得种点儿红豆,再种些麦子,还有些米,磨了米面儿好做松糕给那馋嘴的小丫头吃。 刚开始的时候,他肯定特别笨什么都做不好,可是他一向聪明,所以一定学的很快,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赶牛,会犁地,会锄草,会耕耘,他要种的一手好庄稼,也要烧的一手好饭菜,他要好好儿地养活他们家小姑娘,以后再不让他们家小姑娘天不亮就慌慌张张地早起张罗饭菜、连头发都没功夫扎。 他要对小姑娘好点儿,再好一点儿,让她这辈子都不后悔进了他的门。 …… 钟明巍想着未来,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心里又暖又甜还有点儿莫名的酸楚。 他不再翻来翻去的了,就把脸埋在那个红粉粉的枕头里,明明心里那么满足,可是为什么鼻子却这么酸呢? 钟明巍觉得自己变了,从前的心肠多冷硬,现在的心头就越柔软。 …… “吃饭了,”阿丑端着饭菜进来,就瞧着钟明巍趴在枕头上的蠢模样,忍不住的笑了,“你这是怎么了?说是你馋牙崽,你就越发过回去了,真当自己是小娃娃呢?” “我这是练腰呢,你没看着我绷着腰吗?”钟明巍嘴硬,一边坐了起了,麻利地从床里够出一个小矮几放过来,阿丑就把饭菜都摆在上面,一边也脱鞋上了床,自从钟明巍能坐起来之后,两人就一直这样吃饭。 “我找好了人来砌炕了,后天人家就过来。”阿丑端着饭碗跟钟明巍道。 “哦,”钟明巍点点头,顿了顿,又问道,“人可靠吗?” 他和阿丑人生地不熟的,就怕阿丑被人给骗了。 “可靠!可靠!”阿丑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一边给钟明巍夹了一筷子的鸡蛋过去,一边道,“我下山的时候,赶巧陈先生家里修炕来着,我就让陈先生介绍的人过来给咱们砌炕,那人是陈先生家的熟人,准保错不了,你且放心好了。” “那就好,”钟明巍点点头,吃了两口粥,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阿丑,“那位……陈先生,你和他很熟吗?” 章节目录 第104章 莫民奇妙地生气 “算是熟吧,陈先生人很好,别看他年纪轻轻的,可是却又有文化又客气,我去他们家讨过好几次水喝呢,他一点儿都不烦,还特地泡茶给我喝,对了,还用那么特别讲究的茶杯,特别好看,”说起陈清玄来,阿丑就滔滔不绝,她对陈清玄真挺有好感的,陈清玄是她来宁古塔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她很认可的好邻居,阿丑想着前些时日,陈清玄还给她摆脉的事儿,嘴上就更是感激陈清玄了,“那位陈先生还懂医术呢,把脉可准了,你以后要是哪儿不舒服,都不用大老远地去集市上请郎中了,直接下山请陈先生就是了。” “我身子好得很,用不着麻烦旁人。”钟明巍闷闷地道,埋着头喝粥,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嘴快,问个什么问啊,问出来还不是给自己个儿添堵? “那有个郎中做邻居也是好事儿啊,以防万一嘛!”阿丑知道钟明巍不喜人提及他身子,当下忙得陪笑道,一边忙得又转移了话题道,“对了,陈先生家里的书可是不少呢,我还惦记着想借几本书来给你解闷儿呢。” “我不闷,用不着你跟人去借书。”阿丑张口闭口地陈先生长陈先生短的,钟明巍已经烦透了。 “哦,”这次轮到阿丑闷了,她默默地扒拉了半碗饭,这才忍不住小声问钟明巍,“那个,你都不想看书吗?” “不想!”钟明巍以为阿丑又要去问人家借书,登时就没好气儿了,瞪着阿丑道,“一点儿都不想!” “哦。”这下子,阿丑是彻底无语了,埋这个头吃饭,就再没有抬起过头来。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吃完了饭,钟明巍心里生着莫名其妙的气,阿丑心里也揣着事儿,谁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两人头一次这么沉默地吃饭,吃完了饭阿丑又开始默默地收拾碗筷,朝外头端,钟明巍则靠在被垛上,继续生着莫名其妙的气。 阿丑端着碗筷走到门口,蓦地顿住了脚,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面色不怎么好的钟明巍,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钟明巍也看见了阿丑这幅表情,蹙着眉问。 “那个……你真的就不想看书吗?”明明看得出来钟明巍的心情不好,可阿丑还是硬着头头皮问,十二本书,可花了她整整一钱银子呢。 “不想!一点儿都不想!”钟明巍简直都要气炸了,蓦地坐直了身子,咬牙切齿地对阿丑道,“你就是给我借了书,我也不看!” “呼啦啦!” 这下子,阿丑都听到了自己的心碎声了。 一钱银子啊! 整整一钱银子啊! 她买什么不好啊?偏偏买了一堆人家一点儿都不想看的书,阿丑简直懊恼极了。 “可是……”阿丑吸了吸鼻子,一派委屈巴拉的模样。 “可是什么?”不等阿丑把话说完,钟明巍就没好气儿地截断了人家的话,“那姓陈的逼着你去他那里借书不成?” “不是的!”阿丑更委屈了,“我给你买书了,整整买了十二本呢!可是你都不想看,人家书店掌柜的又肯定不给退。” “我……我想看啊!”钟明巍一怔,随即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我想看啊,特别想看,真的。” “可是你刚才还……”阿丑嘟囔着,明显显地不满。 “刚才不想看,可是现在想看了,快把书拿给我看去,我都等不及了。”钟明巍觉得自己简直是抽风了,忙得截断阿丑的话,生怕她还在纠结自己刚才好端端地怎么就抽了风,他一点儿都不想就这个问题跟阿丑探讨,真的一点儿都不想。 章节目录 第105章 这就是你买的书 “哦,那你等着,都是好书!人家掌柜的说了,你一定爱看的!”知道自己的一钱银子没有白花,阿丑登时就喜上眉梢了,欢欢喜喜端着碗筷出去了。 “这个笨丫头!”待到阿丑走远了,钟明巍忍不住含笑道。 这么偏僻的地儿能有什么好书呢?从前他府上的藏书可谓是规模惊人,他爱看的书还真是没有几本,还都是孤本,那老板不过是顺嘴招揽顾客的场面话,这丫头竟就信了。 怎么办? 这么又笨又蠢的丫头,他都不敢放她出门了,要是能把她日日藏在家里、不给旁人见着就好了。 从来对女子不上心的大男人,这时候竟觉得“金屋藏娇”其实是个特别美好的词儿。 …… “这……这这就是你买的书?”钟明巍看着铺在面前的书,登时就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他一边胡乱用袖子抹着汗,一边哆嗦着唇,半天才发出声,“这这这真的都是你买的?” “是啊,是不是特别不错?嘿嘿嘿!”阿丑一脸的傲娇小得意,一边指着中间的一本封面带画儿的书,一边跟钟明巍讨表扬,“你看这书封面多风雅,有花有朵儿有花瓶的,名儿也好听,什么瓶子什么梅的,肯定是好书,你说是不是?” “咳咳咳咳!”下一秒,钟明巍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你这是?不是没吃松糕吗?怎么又咳嗽起来了?”阿丑忙得坐过去给他拍后背,一边蹙着眉道,“你是不是着凉了?昨晚踢被子了是不是?” “咳咳咳!没事儿!咳咳咳!”钟明巍摇摇手,三十几岁的大男人难得一次的面红目赤说不出话来。 “等着,我再去给你倒碗茶去。”阿丑到底是不放心,起身去给钟明巍倒茶去了。 钟明巍看着手里的那本所谓什么瓶子什么梅的书……一阵口干舌燥、心跳如狂。 三十几岁的大老爷们儿,还真是头一次看这些子艳书,从前宫里不是没有,可是谁敢给太子爷献这起子浪荡玩意儿?他从前也没有这么方面的喜好,连去后宅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就更是想不起来世上竟还有这样的…… 咳咳咳! 好东西。 虽然没吃过猪肉,可是也见过猪跑啊,况且又是钟明巍这样三十几岁的大男人了,又有什么不懂的呢? “怎么这脸还这么红了呢?”阿丑端着茶进来,瞧着钟明巍涨红的脸,又蹙起了眉,一边把水递过去,一边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事儿?身子不难受?” “没事儿,真没事儿,”钟明巍忙得摇摇头,一边接过茶一口气儿把茶碗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把茶碗放在了桌子上,一边满眼复杂地看着阿丑,抿了抿唇道,“丫头,你……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书吗?” “什么书?”阿丑有点儿不理解,瞥了瞥满床的书,目光又落在了钟明巍的脸上,“不就是这个书吗?不是,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不是,我是说你……你知道这什么瓶子什么梅的是什么书吗?你知道这里头讲什么的吗?”钟明巍能说出这话的时候,简直是豁出去了自己这张老脸,他没好意思看阿丑,一边又随手捡起了另外一本,问阿丑,“这个呢?《品花宝鉴》?” “什么瓶子什么梅?还有品花的?这都是讲种花的书吗?”阿丑歪着头问,一边有嘟囔着嘴道,“那应该没什么意思,那个掌柜的也真的,竟然骗我!不过也还好,明年开春咱们在院子里种点儿花,正好能用得上。” 章节目录 第106章 我就晚上看 钟明巍默默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书,一边转向了阿丑,沉声道:“你买书的时候,是怎么和人家说的?” “没……没说什么啊,”阿丑慌忙地躲闪着钟明巍的目光,当着钟明巍的面,打死她也说不出来她是给她家男人买书这样的话,知道钟明巍还在等自己的回答,阿丑磨叽了半天,然后才大着胆睨着男人,一边凶巴巴地哼哼道,“人家掌柜的说了,只要是男人就肯定喜欢看这书,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看吗?”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然后艰难地嘴里蹦出了两个字:“……喜欢。” “那就成,你看书吧,我出去洗衣裳去了。”阿丑心里顿时就踏实下来了,觉得一钱银子没白花,当下起身就朝外头走了。 “你扶我出去坐会儿吧,我陪你洗衣裳去。”钟明巍放下了手里的那本都被他攥出水来了的什么瓶子什么梅,坐直了身子,对着阿丑伸出了手。 “洗衣裳有什么好陪的啊?再说这就马上天黑了,天儿凉了,仔细冻着你,”阿丑对着床上的书努努嘴道,“这么多书还不够你看的啊?你就在屋里看书好了。” “我留着晚上看。”钟明巍一脸的不自在。 “干嘛要晚上看?”阿丑一脸不解,“浪费蜡烛还熬眼睛,就现在看。”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我就晚上看!” 嘉盛三十二年八月初一 京师。 慈宁宫。 “太后,庞毅来了。”碧乔匆匆进来禀报。 “让他进来吧,”太后放下了手里的佛珠,一边端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给庞将军沏太平猴魁。” “是,奴婢遵命。”碧乔忙得躬身退下了。 不一会儿,碧乔引着一个魁梧高大的男子进了暖阁,那男子莫约三十几岁,皮肤黝黑且粗糙,身量极为健硕,虽然是躬身进来,可是却也步步生风,一看这身架子就必定是武将出身,不是旁人,正是庞毅。 “末将庞毅,见过太后,恭请太后金安。”庞毅进来,给太后行跪拜大礼。 “起来吧,”待庞毅叩了三个头,太后缓声道,一边对碧乔抬抬手,“给庞将军赐绣墩。” “是,”碧乔忙得搬了绣墩过来,“庞将军请。” “多谢太后。”虽是坐着,可是庞毅的腰背兀自把腰背绷得笔直。 “庞将军请。”碧乔奉茶上来,然后躬身退下了。 “味道怎么样?”太后一边拢着茶盖,一边缓声道,“哀家记得你最喜欢太平猴魁了。” “多谢太后记挂,”庞毅忙道,一边抿了一口茶,一边轻轻叹息道,“末将已经二十年没有喝过这么好的太平猴魁了,多谢太后。” “既是喜欢,那走的时候且带些子走,知道你来了,哀家特地让碧乔给你准备了几罐子太平猴魁。”太后道。 “是,末将多谢太后,”庞毅沉声道,颇有些动容,“太后实在太厚爱末将了。” “你和明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明巍把你当兄弟看,你在哀家心里自然和旁人也不同,”太后缓声道,一边轻轻地叹息,顿了顿又道,“这次你甫一得了消息,就放下了南疆的前程,赶着回了京,可见你对明巍的情意也是没变的。” “殿下是末将的恩人,没有殿下就没有末将的今日,末将旁无所长,惟有一颗忠心,”庞毅一边道,一边放下了茶碗,又跪在了地上,一脸沉重道,“末将这一次回来,自知没有解救殿下于水火的本事,却也盼着能早些去宁古塔保护殿下周全,请太后恩准。” 章节目录 第107章 接她下山 “我知道你着急,哀家也着急,可是现下还不是时候,”太后轻轻地叹息着,目光落在窗外的青白耀目的天空,她眯着眼,一边缓声道,“万岁爷当年为何立明巍为太子?如今又为何这般狠心非要把明巍拉下马?旁人不知,可你却一定知道,所以这个时候,乱不得。” “可是太后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庞毅皱眉道,“难道咱们就这么一味儿拖着,就能让万岁爷去了疑心、踏实下来吗?徐氏一门收敛了几十年的锋芒了,难道万岁爷就放心了吗?他若是放心了,殿下又怎么会有今日?” “到底哀家还没死呢,哀家都没着急,你急个什么劲儿?”太后蹙眉看向庞毅,“都三十岁的人了,却还是一味儿心急气躁,看来这十多年的军营磨砺,也是没有什么长进。” “太后恕罪!”庞毅忙得叩头连连,“末将只是太着急了,一想到殿下的处境,末将就实在寝食难安,还请太后见谅!” “哀家知道,哀家比你更寝食难安,明巍可是哀家的心头肉,”太后眯着眼冷声道,“只是如今,这心头肉却被生生给剜下去了。” 庞毅看着太后脸上的肃杀,顿了顿,小声道:“末将听闻,这一次太子被废,赵贵妃一门出了不少力。” “是啊,这样的事儿怎么能少的了他们赵氏一门?”太后讥诮地勾了勾唇,“只是他们却也不想想,没了徐氏一门,他们赵氏一门难道不就成了万岁爷的心头刺儿了?呵呵,难为他们这么卖力气自掘坟墓。” 庞毅踟蹰着:“可是如今不管是前朝后宫,赵氏一门的确独领风、骚,赵氏一门根扎得越稳,自然殿下的处境就越是危险……” “所以,哀家这不是召你进宫来了吗?”太后抿了口茶,缓声道,“前朝的事儿哀家管不着也不想管,可是后宫的事儿哀家还是管得上的。” “末将愚钝,请太后示下。”庞毅道。 “你去趟五台山,把她给接下山。”太后轻声道。 庞毅的身子一僵,他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太后投过来的目光:“可是太后,殿下曾经再三强调过,没有他的命令,断断不可让她下山,您是答应过殿下的。” “今时不同往日,明巍都落到这般田地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太后叹息道,又捡起了小几上的佛珠手串,一下下轻轻地拨动着,“好好儿地把她接进宫,徐氏一门养了她这么多年,也到了她报恩的时候了。” “是,末将遵命。”半晌,庞毅咬着牙道。 嘉盛三十二年八月初三 宁古塔。 阿丑和钟明巍这才吃完了早饭,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敲门声,阿丑忙得出来开门,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陈叔,还带着两个年轻人,两人手里都拿着铁锨、瓦刀、榔头等一应工具,瞧着模样岁数应该是跟陈叔学手艺的小学徒。 “陈叔,您快进来,”阿丑忙得笑着让了陈叔三人进来,一边道,“我们家这地儿还好找吧?” “好找好找,就一条山路朝上走就到了,况且这里也就你们这么一户人家,”陈叔道,一边看着前面的正房,指了指问阿丑道,“姑娘,你家这是打算在哪间屋砌炕啊?” “哦,这间,这间,”阿丑忙得指着钟明巍住的西边这间大屋,一边又小声问陈叔,“陈叔,这价钱怎么算?” “你跟清玄认识,自然不会算你贵的,”陈叔道,一边对着阿丑比了五根手指头,“就五钱银子,怎么样?” 章节目录 第108章 陈叔来砌炕 “啊?五钱?行行行,不讲价!绝对不讲价!”阿丑难得爽快,五钱银子,可比她想象的价格便宜不少呢,当下阿丑忙得引着陈叔进房,一边小声嘱咐陈叔,“陈叔,我家人腿脚不大好,你瞧见了,可别觉得太意外哈。” “成,我理会得。”陈叔点点头,他一直奇怪怎么这家里就阿丑一个小丫头进进出出的,这时候才知道屋里还有人呢。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陈叔,来给咱们家砌炕的。”阿丑引着陈叔三人进来,跟钟明巍介绍道。 “陈叔,让你费心了。”钟明巍坐在床上冲陈叔点头道。 “不麻烦不麻烦,”陈叔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道,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什么样的人物大小都见过,可是这蓦地瞧见了这坐在床上的男人,却不由得就诚惶诚恐起来了,虽然这人这么坐着矮了半截,可是被他这双深沉的眼睛看着,陈叔的腿肚子就忍不住发拧,简直比见了县官老爷还让人心惊肉跳,当下陈叔又忙不迭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又对阿丑道:“丫头,给陈叔烧茶去。” “哎哎哎!一早就烧好了。”阿丑忙得应声跑去厨房里。 陈叔忙得摆手:“不不不,不用这么麻烦……” “陈叔,我想另外麻烦你给我做样东西……”钟明巍截断了陈叔的话,伸手把陈叔招了过去,然后凑到陈叔面前,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这样子的吗?”陈叔一怔,随即指着床前的一把椅子。 “是,差不多就这样的高度,”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又对陈叔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就捎带脚的功夫。”陈叔忙得道。 “茶来了,”阿丑一手提着大茶壶,一手端着一摞的碗进来,瞧着两人谈得热闹,当下一边倒茶一边含笑问道,“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乎?” 阿丑其实挺担心钟明巍的性子,必定做了那么些年的东宫太子,真的能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平头百姓吗?真的能和她踏踏实实、平平凡凡地过日子吗?阿丑很担心,虽然她从来嘴上都没有说过,可是今天瞧着钟明巍竟能这么平和地跟陈叔说话,阿丑心里真的是挺高兴的。 “说砌炕的事儿呢。”钟明巍含笑道。 “是是是,就是砌炕的事儿,”陈叔忙得点头道,一边接过来阿丑递过来的茶碗,一边问阿丑道,“姑娘,你们打算砌什么样式的炕?” “就是要尽量宽一点儿的,大一点儿的,”阿丑比划着,钟明巍的个子高,炕不能小,她这么说着,又忽然小心翼翼地看向陈叔,“是不是尺寸大点儿还要额外加钱?” “不用不用,就是几块炕砖的事儿,”陈叔忙得摆手,一边问阿丑,“姑娘,灶台是砌在屋里还是屋外?” 阿丑忙得道:“外头外头……” 她在集贤书屋里头看见过,陈奶奶房中的炕就是连着灶台的,床头就是一张大锅,说是入冬之后,懒得出屋,平时炒菜做饭都在屋里头,阿丑其实觉得那样布置挺好的,不用以后大冷天地还得天不亮就往厨房跑了,饭一做好,就能送到钟明巍面前,热乎乎的,也不会担心凉掉,可是那样的话,屋里难免就有油烟味儿啊,她自然是无所谓的,是在厨房里都能住惯的主儿,可是钟明巍肯定受不了。 “就砌在屋里头。”可钟明巍却打断了阿丑的话,他对陈叔道。 “那行,我这就去张罗了。”陈叔点头答应,一边带着两个小徒弟出去准备了。 章节目录 第109章 只有钟明巍 “干嘛要把灶台砌在屋里啊?到时候肯定一屋子的味儿,”待陈叔他们走后,阿丑忍不住跟钟明巍抱怨,“等到了冬天,我天天早起,还得到你屋里烧饭做菜的,肯定得把你给吵醒了。” 你还以为平时就没少吵我啊? 钟明巍轻轻地勾了勾唇,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茶碗,伸手拉着阿丑坐在了自己的面前:“就砌在屋里,我想看你做饭。” “做饭有什么好看的?”阿丑嘟囔着,可是脸又不由自主地红了,她低着头,拿眼偷偷瞄着钟明巍,又小声哼哼唧唧着,“这是你要砌在屋里的,到时候你要是烦了,可不能怪我。” 钟明巍笑着揉了揉阿丑凌乱的发,陈叔来的太早,他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家小姑娘扎头发呢,这时候,他一边揉着小姑娘的小揪揪,一边冲小姑娘努努嘴:“去把梳子拿进来。” “不要你扎,”小姑娘红着脸小声道,“外头有人呢,我自己扎就成了。” “你也说是外头了,哪里就看的见了?”钟明巍柔声道。 阿丑嘴上哼哼唧唧着,可心里却是雀跃的,到底还是磨磨唧唧去外堂取了梳子进来了,然后就乖巧地坐在钟明巍的面前,由着钟明巍的大手拢着自己的头发,男人的手劲儿难免有点儿大,可是阿丑却也不觉得疼,反倒一直勾着唇蠢兮兮地笑。 从小到大,就没人给她扎过头发,只有钟明巍。 钟明巍真是太好了,她以后要对钟明巍更好一点儿才行。 “笑什么呢?”钟明巍听着她“嘿嘿”地笑,忍不住问。 “等灶台砌好了,我做炖杂鱼给你吃,到时候找玉米面儿贴饼子,你坐在炕上就能吃,特别方便,”阿丑轻声道,一边指着墙角,似乎那灶台已经砌好了,就在那里似的,“咱们用山上的泉水炖鱼肯定好吃,再有就是用宁古塔这边的大酱打底,这边的酱香的很,比京师的好吃,到时候锅里头鱼汤咕嘟嘟地冒着热气,鱼香加酱香,总之是香得嘞,玉米饼子又香又酥,还蘸着鱼汤,嘿嘿嘿,你最少能吃十张饼……” “十张哪里够?我能吃二十张,”钟明巍严重怀疑阿丑上辈子是做大厨兼说书先生的,但凡说起吃的来,必定能把他馋得口水哗啦啦的,虽然他这才刚刚吃完了早饭,钟明巍放下了手里的梳子,取过头绳一圈一圈地绕着,一边含笑道,“到时候我在一边给你打下手。” “嘿嘿嘿,你啊,肯定是越帮越忙,你就张嘴等着吃就行了,”阿丑嘿嘿笑着,一边伸手摸了摸头发,一边磨磨唧唧别别扭扭地对钟明巍道,“你头发扎得可真好,是不是从前专门练过?” 其实阿丑是想问,你从前到底是不是给旁人扎过头发?钟明巍之前说过没有,可是这这样的好手艺又让阿丑心疑,可是这话阿丑却断断说不出口,实在太酸了,还矫情。 “我一个大男人练这个做什么?”钟明巍哑然失笑,一边给红头绳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一边捏了捏阿丑的马尾道,“要是练,也就在你这里练过。” 阿丑又高兴了,原本七上八下的一颗心,这时候彻底踏实了,她心里暖融融的,一边勾着唇笑:“那你可得好好儿练了,我瞧着外头的姑娘,人家头发扎得可好看了,什么堕马髻啊,飞天髻啊的,我瞧着可眼热了,就是我手笨,从来都学不来。” “成,我多练练。”钟明巍乐呵呵地答应着,从千尊万贵的太子爷,到如今一门心思地给他们家小丫头研究扎头发的老妈子,钟明巍过度得如此自然。 章节目录 第110章 污遭心思 “我扶你出去坐着晒太阳吧,这屋里一会儿出出进进、尘土飞扬的,肯定待不了人。”阿丑道。 “好。”钟明巍点点头,一边把自己的双腿挪下了床来,正要弯腰下去穿鞋子,就瞧着阿丑已经蹲了下去,拿起了鞋子,钟明巍没有拒绝,也没有直起腰,就这么弯着腰地看着他们家小姑娘给他穿鞋。 “钟明巍,你脚趾甲又长了,等晚上给你铰,”阿丑捏着钟明巍的脚趾道,一边稍稍加了点儿劲儿,抬着头看向钟明巍,正想问钟明巍今天感觉怎么样了,哪知道钟明巍的脸就近在咫尺,阿丑的脸差点都贴了上去,阿丑吓了一跳,登时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你……你你干嘛靠这么近啊?吓死我了!” “起来,”钟明巍伸手把阿丑拉了起来,一边讪讪地笑道,“我就生的那么吓人啊,都把你给吓成这样了。” “不吓人……”阿丑嗫嚅着,低着头都不敢看钟明巍。 是的,不吓人,一点儿都不吓人,非但不吓人,还特别……讨人喜欢,刚刚靠那么近的时候,阿丑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钟明巍瞧着阿丑这蔫头耷脑的模样,一颗心都要化了似的,他伸手过去,又揉了揉阿丑的马尾。 “别揉了,刚扎好的,一会儿又给你揉乱了。”阿丑小声道,这么说着,可是语气中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抱怨,声音还带着弯儿,像是在撒娇。 “乱了,我再给你扎。”钟明巍道,不知怎么的,声音微微带着点儿哑。 “姑娘!你家水桶在哪儿了?怎么打水的?”外头忽然传来了陈叔的大嗓门儿。 “哦哦哦,我去给你拿!”阿丑忙得一把推开了钟明巍,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这丫头。”阿丑的力气太大,钟明巍被她一把给推倒在床上,他也没有着急起来,就躺在床上笑着摇摇头,一瞥眼瞧见枕头下露出一角的书,登时就不笑了,他有点儿尴尬地把书往里头又掖了掖,然后四下看了看,一副做贼的德行。 钟明巍想着刚刚阿丑红彤彤的脸,颤巍巍的睫毛,还有乌溜溜的眼,只觉得身上一阵火烧火燎的,他蓦地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一边自嘲这样的身子竟然还满脑子男娼女盗,一边在心里默默感慨,这种书还真是不能多看,一看了,难免就起了那些污遭心思。 …… 陈叔他们进屋忙去了,钟明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阿丑坐在井边洗衣裳,洗衣服这事儿阿丑几乎每天都干,只是今儿阿丑怎么都洗不踏实,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当下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她忍了半天,到底还是没忍住,回头瞪着钟明巍:“你老看我做什么?!” “我哪有看你了?”钟明巍也不自在,忙得挪开了眼,目光在简陋的院子里头逡巡着,从墙边的大槐树到墙头上随风摆的草,又到了脚边的两块黑黢黢的石头,最后目光又落到了井边的小姑娘身上。 阿丑是真的很瘦,这么蹲着井口洗衣裳,后背的蝴蝶骨都清晰可见,这时候就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抖着,着实刺眼,钟明巍的心也就跟着那一下下的颤抖而一抽一抽地疼着,原本心里的那点子蠢蠢欲动,这时候都化作了浓浓的疼惜和内疚。 “还说你没看?”阿丑蓦地又转过了身,凶神恶煞地瞪着钟明巍,“这次被我抓了个现行吧?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丫头,我错了,我认错。”钟明巍沉声道,看着阿丑,一字一字认真地说。 章节目录 第111章 新椅子 “你……你别这样说,我就是跟你闹着玩儿的,”这下子轮到阿丑不自在了,她挠了挠头发,一边扭头对钟明巍道,“我知道你这么干坐着肯定特别无聊,那我进屋拿本书给你看?”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不看。” “不看?”阿丑有些诧异,又有点儿失望地扁扁嘴,“是我买的书不好看吗?” “咳咳咳!”钟明巍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又绕到了这个上面来了,他干咳了几声,然后含糊着对阿丑道,“不是,你买的书,都挺好看的。” “哦,那你现在想看什么?”阿丑忙得起身,一边擦着手上的手,一边问钟明巍,“今天想看哪一本?《呼春野史》还是《蜻蜓奇缘》?我这就给你拿去。” “我……我晚上看,现在不想看。”钟明巍觉得这丫头简直要把自己给逼成没皮没脸的登徒子了。 “咦?你怎么老是晚上看书啊?这算是什么毛病啊?”阿丑觉得莫名其妙的很,到底还是没去拿书,又坐在了下来,一边继续洗衣服,一边随口跟钟明巍道,“哪天你念书给我看吧,我最喜欢听人念书了,从前在延禧宫里头听说书先生念过,好听得很,这都将近两年没听过了。” 钟明巍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咬了半天牙,才总算发出了声:“……行,以后念给你听。” …… 陈叔他们在家里忙活了一天,炕也就砌好了,因为钟明巍这屋里原来没有炕,不需要拆补的,所以比陈清玄家的活还轻一点儿,阿丑千恩万谢,付了人家五钱银子,把陈叔送出了门,阿丑正要插门的时候,就又被陈叔给叫住了。 “怎么了陈叔?”阿丑忙得又出了大门。 “哦,没旁的事儿,就是早上上山的时候,陈奶奶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让你哪天方便的时候,下趟山去找她,好给你结做绣活儿的工钱,”陈叔含笑道,“你看这么要紧的事儿,我差点儿都给忘了。” “多谢啊陈叔!”阿丑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进去吧。”陈叔招招手,然后转身就走了。 阿丑一蹦一跳地进了房,就瞧着钟明巍正对着个椅子出神。 “这是……”阿丑看着那椅子一怔,登时就红了脸,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这是一张新做的椅子,陈叔按照钟明巍的描述做的,只是这椅子和普通的椅子又有不同,中间挖了一个大圆洞,下午小徒弟泥炕的时候,陈叔就动手做了这么张椅子,至于这椅子是个什么用途,用不着钟明巍解释,阿丑自然也能猜得出来了。 “以后,你扶着我下床就成了。”钟明巍强忍着不自在,努力把语气放得很平缓,只是区区的几个字,可钟明巍这么说出来,实在是很废了一番心力的。 “好,我扶着你,”阿丑点点头,也努力压下了心里的羞赧,她从外堂去了剪刀进来,坐在了床沿儿上,伸手把钟明巍的脚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你什么时候想……叫我一声就成了,我随叫随到的。” 钟明巍瞧着阿丑把脱自己的袜子,忙得去拦:“等洗了脚再剪,臭着呢。” “不臭,”阿丑把他的手挡开,当下把钟明巍的袜子给脱下了下来,她没觉得钟明巍脚臭,即便臭,她也是真的不嫌弃,她微微地弯着腰,仔仔细细地给钟明巍剪脚趾甲,一边蹙着眉道,“最不喜欢给你剪脚指甲了,太硬了,又往肉里长,就怕剪着你肉了。” 章节目录 第112章 脚底下的小蝙蝠 钟明巍看着那双白皙瘦削的手,攥着剪刀在自己的脚趾上灵活地动着,心里暖和和的,他随手捡起了只袜子在手里看,那白色棉布袜子的脚后跟,有一只小蝙蝠,活灵活现好看得很,那地方原本前几天是破了个洞的,他没怎么太计较,如今别说是袜子破洞了,就是带霉点子的衣裳,他照样日日穿得坦然,可是今天一早阿丑把袜子送来的时候,这袜子的脚后跟就多了这么一只小蝙蝠来,正好堵上了那个破洞。 “我绣工不错吧?嘿嘿。”阿丑也注意到钟明巍在看那只蝙蝠,有点儿得意。 “真好看,”钟明巍含笑点点头,一边又好奇道,“怎么想起来绣只蝙蝠?” “从前在延禧宫里,给赵贵妃洗衣裳,发现她好几件衣裳上头都绣着蝙蝠,我原本不大了解,好端端的衣裳,绣这起子黑突突的蝙蝠做什么?怪吓人的,这不是糟蹋了吗?可是后来听旁的宫女说,蝙蝠可是好意头,是有福气的意思呢,我这才明白,”阿丑一边解释,一边又换了钟明巍的另一只脚搭在腿上,继续剪着脚趾甲,一边继续道,“我把蝙蝠给你绣在脚底下,自然以后你就能脚踩着福气,一生顺遂了。” “可是,你绣的这么好看,我哪里舍得踩在脚底下?”钟明巍柔声道,指腹一下下轻轻摩挲着那只活灵活现的小蝙蝠。 其实他是想摸这那丫头的脸来着,只是到底还是算了,这丫头脸皮儿实在太薄,动不动就闹个大红脸,半天都说不利索话来着,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是真的心疼,从前听人说过什么对自家孩子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他向来都是嗤之以鼻,可是他现在这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着。 “切,你就捡好听的说,嘴上巴巴地说着舍不得,可还不是扎扎实实穿了一天?”阿丑剜了他一眼,一脸的嫌弃和不信。 “所以我这一整天轻易都不舍得动,就怕出汗晕湿了这只小蝙蝠,”钟明巍讨好地道,似乎是担心阿丑不信,他又小声地补上了一句,“真的,你别不信啊。” 阿丑最受不了他这样了,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无意识地撒着娇,简直都能要阿丑的命了。 “有什么舍不得的,以后每双袜子,我都给你绣蝙蝠就是了,”当下阿丑很是豪气地对钟明巍道,一边歪着头问钟明巍,“今晚想吃什么?” “想吃你早上说的炖杂鱼。”钟明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从来了宁古塔,他就没吃过鱼了,从早上阿丑一说炖鱼的事儿,他就开始馋了。 “现在可不行,陈叔说了得过几天才能用呢,”阿丑道,抬头看着对面还没干透的炕,一边看向钟明巍道,“再等两天,炕干透了,我就做给你吃,到时候我去买条大鱼来。” “不用,买小的就成,”钟明巍忙得道,“小的好吃,肉嫩还香。” “不碍事儿的,我有银子呢,”阿丑把剪完指甲的脚又给放了回去,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剪刀,一边看向钟明巍,“再说了,陈奶奶也说了要给我结工钱了,哪里就不够吃鱼的了?” 钟明巍被阿丑看得不自在,默默地转过了头,他喉咙上下滑动了几下,正要开口,就听着阿丑轻轻笑道:“钟明巍,和你在一块儿,自然吃什么鱼都是香的,只是我这人实在太懒,吃鱼最怕挑刺儿了,小鱼是好吃,可是刺儿多啊,所以你就当是迁就我了,以后咱们都吃大鱼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113章 拿工钱 “好,都听你的,”钟明巍应声道,半晌,他又点点头,“以后吃鱼,我给你挑刺儿。” “那咱们可就这么说好了,”阿丑笑着冲他挤眉弄眼,“堂堂大男人说话可得说话算话,我这人旁的不行,就是记仇厉害,你但凡一次不给我挑刺儿,我就会记恨你一辈子呢。” “放心,我说话算话。”钟明巍跟着她笑了,笑得眼眶有点儿酸。 嘉盛三十二年八月十五 宁古塔。 这一年的中秋节,钟明巍和阿丑总算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炖大鱼。 鱼是阿丑从集市上买来的,这一日她早早地下山了,这是她和钟明巍在一起之后,过得第一个大节,阿丑很重视,从头几天就开始计划着菜单。 只是才到山脚下的时候,阿丑就被陈奶奶给叫住了。 “丫头!丫头!”陈奶奶站在篱笆院里,冲阿丑直挥手,“丫头,过来!” “唉!”阿丑忙得背着竹筐小跑过去了,瞧着陈奶奶手里的锄头,又瞧着篱笆院里长势喜人的白菜,阿丑含笑道,“陈奶奶,你种的白菜可真好,上一次我下山的时候,这白菜才一点点儿呢,现在叶子就长这么大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等到下个月你再来,这白菜能大上一圈呢,”陈奶奶含笑道,一边放下了手中的锄头,开了院门,引着阿丑进来,一边不住嘴地抱怨道,“你这丫头真是的,让你来拿工钱,你怎么一直磨磨唧唧地不下山?我都等你好些日子了,想着你要是再不下山,老婆子我就给你送上山去,怎么也得在中秋之前把钱送到你手里不是?” “阿婆,都怪我,你看家里一忙,我就把这事儿给忙忘了。”阿丑一边赔笑,一边扶着陈奶奶一起进了房间。 这阵子阿丑是很忙,宁古塔秋天来得早,这时候虽然才八月中旬,但却已经是深秋了,阿丑这几天忙着拆洗换季呢,家里的被褥总共五条,再加上杂七杂八的毯子什么的,也够用了,就是钟明巍瘫着的时候太长,阿丑撕了不少被面床单给他当垫子用,现在难免就缺了被面什么的了,可是扯被面又太贵了,阿丑舍不得,所以这几天就把钟明巍几件穿破了的衣裳给剪剪裁裁缝着做了单子用,虽然颜色拼接着看着很怪,但是好在钟明巍的衣服多是月白、青灰、竹青这样的浅颜色,所以也不显得那么突兀。 “哦,没事儿没事儿,先忙你的。”陈奶奶忙得道。 从陈叔嘴里,陈奶奶大概了解了阿丑家的情况,一个十六岁的女娃娃要操持着一个家,还得照顾一个腿脚不便的长辈,实在是不容易。 这是陈叔的原话。 在陈叔眼里,阿丑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且又是一副小娃娃长相,他自然不会把阿丑和成亲嫁人联系到一起去的,再加上钟明巍的岁数,还有两人的相处模式,陈叔自然而然地就认为他们是长辈和晚辈来着,可是瞧着钟明巍又不像是阿丑的父亲,陈叔就脑补钟明巍必定是阿丑的叔父来着了。 “陈先生不在吗?”进了房间,阿丑没见着陈清玄,随口问陈奶奶。 “哦,一大早地就被知府派人给接过去了,说是有什么中秋诗会,啧啧啧,我看八成又是一大屋子的人吃喝奉承罢了,”陈奶奶道,明显显地一脸不悦,“每年都得搞这么一两回,清玄都烦透了,可是又不能不去。” “陈先生有学问,知府大人自然看重。”阿丑不太懂这些,当下只得这么说。 章节目录 第114章 打酒 “且不说他的事儿了,”陈奶奶摆摆手,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未开封的小红封来,一边含笑递到阿丑面前,“这是人家新娘子让我交给你的,她对你那几个绣片甚是满意呢,让我一定给她带谢给你,丫头快打开开看看,这是给了多少啊?” 阿丑忙得拆开了红封,里头竟是二钱银子,比开始说好的价钱竟整整多出一倍来,阿丑欢喜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忙得就起身给陈奶奶作揖:“阿婆谢谢您给我揽这绣活儿!实在太谢谢您了!” “你这丫头谢我做什么,还不是你的手艺好才值这么些钱的?”陈奶奶忙得过来扶起阿丑,一边含笑对阿丑道,“你这丫头的绣工好,眼看就是年下,做新衣裳的肯定多,到时候我再给你揽几桩活儿,到时候你和你家人也好能过个肥年!” “谢谢陈奶奶!真的太谢谢您了!”阿丑心里实在感动,说话都带着哽咽了,“陈奶奶,您对我实在太好了……” “丫头,宁古塔这么大,偏偏你就在这儿住下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咱们有缘不是?”陈奶奶瞧着她这样,很是心疼,当下去了帕子给她拭泪,一边轻轻叹息道,“丫头,我是真心疼你,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就拿我当亲奶奶。” “奶奶!”阿丑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当下就“砰砰砰”地给陈奶奶连磕了三个头。 “你这丫头!快起来快起来!”陈奶奶忙得扶着阿丑起来,瞧着她红了的额头,心疼极了,“你这孩子也忒实诚了!疼吗?” “嘿嘿,不疼,有奶奶了,我高兴。”阿丑嘿嘿笑着。 陈奶奶瞧着她这模样,更是心疼了,当下又是给阿丑找糕点吃,又是要给阿丑封见面礼,把阿丑吓得够呛,逮着空就赶紧提着竹筐遛出了书院来。 多赚了一钱银子,阿丑的心情很好,路过糕点店的时候,难得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很豪气地买了两斤月饼,一斤是给陈奶奶和陈清玄的,一斤是给她和钟明巍的,刚出炉的枣泥月饼,香的冲鼻子,阿丑看着那月饼上印着的“花好月圆”到底忍住了没吃,把月饼包好了,好好儿地放在了竹筐了。 路过酒坊的时候,阿丑在外头徘徊了好半天,最后人家酒坊的小二都出来招呼她了,阿丑这才一步一步地挪了进去。 “姑娘,来打酒啊?”店小二很热情,中秋买酒的客人不少,他们自然也有的赚,“姑娘要打什么酒?” “这是什么酒?”阿丑指着门口半人高的大酒坛子问,“我瞧着挺多人买这个酒的。” “这是咱们店的招牌,烧刀子,宁古塔最有名的酒了,姑娘要多少?”店小二一边问,一边拿来了打酒勺,一边问阿丑,“姑娘可带坛子来了吗?” “我想买一坛子,”阿丑说着,一边又忙得补了一句,“你们店里最小的一坛子多少钱?” “最小的一坛酒是二斤装的,三百文,姑娘要吗?”店小二一边道,一边顺手从身后的柜台上取下了一坛子酒递到了阿丑的面前,一边道,“就这样的。” 阿丑看着那酒坛子上大大的“酒”字,咬咬牙点头道:“成,我买一坛子。” “好嘞!”店小二利索地打了酒,然后把坛子封好了递给阿丑,阿丑付了钱拎着酒走了。 这坛酒不是买给钟明巍喝的,钟明巍的身子还没大好,就算是钟明巍想喝酒,阿丑必定也会拦着的,这酒是买给孔闻捷的。 章节目录 第115章 去哪儿了 那天,孔闻捷卖了个人情,送了她一把摇椅,阿丑怪不好意的,一直记挂着,就想着什么时候跟人家答谢来着,如今正好是中秋节,给人家送一坛酒过去,也不算是太扎眼。 知府衙门很好找,就在集市的后头,阿丑远远地看见过,只是今儿孔闻捷不在。 “孔侍卫不在啊?”阿丑一脸失望地看着知府门口的侍卫,“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孔侍卫的行程哪里是咱们敢过问的?”侍卫打量着阿丑,心中思忖着这么个相貌平平衣衫寒酸的丫头,和京师来的孔侍卫是个什么关系,怎么着丫头上来就敢直呼孔侍卫的名字,衙门口的小侍卫多精明啊,一向是眼高于顶的主儿,若不是阿丑能叫出孔闻捷的名字,这侍卫早就把阿丑给打出去了。 “那你能把这坛酒交给孔侍卫吗?”阿丑从竹筐里取出了那坛子烧刀子,递到了侍卫的面前,“我还有事儿,实在没时间在这等他。” “成,”侍卫接过了酒坛子,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阿丑,“姑娘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孔侍卫的吗?” “没有了,没有了,把酒送到他手里就行了。”阿丑忙得摇摇头,然后转身就走了。 送好了酒,阿丑去买了条新鲜的大鲤鱼,那渔夫当着阿丑的面给杀的,甚是鲜活,阿丑当下就没敢多耽搁,一路小跑就出了集市,路过集贤书屋的时候,又把月饼给陈奶奶进去,然后就忙得上了山,就怕鱼不新鲜了。 等阿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 “我回来了!”阿丑一边抹着汗,一边朝里面喊了一声,如今她添了这么个回家都要朝里头报备一声的习惯,只是这一次钟明巍没有像往常一样应声,阿丑觉得奇怪,当下把鱼放在木盆里找水泡着,然后就拎着月饼进了房间。 “咦?人呢?”进了卧房,阿丑对着空荡荡的炕,惊得都合不拢嘴了。 炕晾干了之后,钟明巍就搬到了炕上面住去了,钟明巍觉得麻烦不想搬,可是阿丑却说炕挨着窗户能晒着太阳,非逼着钟明巍搬了过去,可是这时候,钟明巍却不在房间里,阿丑登时就吓得灵魂都出窍了。 钟明巍去哪儿了? 他那样的腿脚,去个院子还得自己搀着,又能去哪儿? 那是不是被谁给抓走了? 是那个老姜?还是京师里又悄默声地来了什么人? …… 阿丑一时间心都不跳了,她忙得转身出了门:“钟明巍!钟明巍!钟明巍,你在哪儿?!钟明巍,你可别吓唬我啊!” 阿丑急得都要哭了,院子里没有,厨房里也没有,钟明巍能去哪里?! 阿丑记得正要去外头找,手甫一搭在门闩上,她又蓦地顿住了,她忙得就抹着眼泪,朝屋里跑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门还是好好儿地锁着的,所以钟明巍肯定还在屋里! 阿丑一阵风似的进了正堂,又跑进卧室里头上上下下地找,连床底都找了,还是没人,阿丑瘫坐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气,忽然又扶着床沿儿站起了身,然后径直朝着自己的那一间卧房进去,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钟明巍,求求你一定在房里好不好! 可是,她心底又有截然不同的声音发出来,钟明巍,求求你,一定别去我的房里,求求你了! “知啦!” 随着一声开门声,阿丑整个人都僵在了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放里头,手里拎着的那一包月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章节目录 第116章 你走 钟明巍就坐在那张相当粗糙的草席上,低着个头,一言不发地坐着,阿丑看不到他的脸,却分明瞧得清楚,那两只大手死死地抓着草席,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了,而那原本好好儿的草席,都被他给抓破了。 “钟明巍,你你你别生气,”阿丑慌了,和钟明巍相处这么久,钟明巍还从来没有生过气,可是这一次,显然钟明巍是生气了,还生了大气,阿丑忙得跪在了地上,不知所措地道,“钟、钟明巍,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求求你,别生气了……” 钟明巍的拳握得更紧了,指甲都挖着肉了,可是他却一点儿都觉察不到疼了,真的,一点儿都不疼,因为有个地方比那里疼上千倍万倍。 “钟明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鲜血顺着难受的指缝缓缓地流下来,一点一滴都落在干黄的草席上,阿丑吓得大哭起来,她太害怕了,明明取出来了帕子想去给钟明巍擦手,可是她又不敢动,就这么捏着个棉布帕子,呜呜咽咽地想哭又不敢大声,“钟明巍,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求求你……” “你走!”半天,钟明巍的嘴里才艰难地蹦出来两个字,他仍旧低着个头,浑身上下满满的都是骇人的戾气。 阿丑的哭声顿时停住了,只是眼泪珠子却更大了,她双目圆睁,似是要忍住不哭,又似乎是太震惊于钟明巍说出来的话了,半天她才哑着声道:“你……你让我走?” “是的!我让你走!”钟明巍蓦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瞪着阿丑,凶恶的似是罗刹,“你看你跟着我这个半死不活的瘫子过得这是个什么日子?你到底图什么?到底指望什么?!你是不是非要把命搭上了才知道什么是悔不当初?!” “我……”阿丑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子似的决堤而出,她眼前一片模糊,甫一开口,就再说不下去话了。 她不觉得委屈,真的不委屈,睡个草席有什么好委屈的?曾经比这更难十倍的日子,她不是也都熬过来了吗?哪儿就那么娇贵了? 她是难过,是心疼,难过为什么自己要把钟明巍给气成这样,心疼他不知在这破草席上坐了多久,又内疚自责了多久,她不觉得委屈的事儿,可若是落在了钟明巍的身上,她就替钟明巍委屈难过着。 “你走吧,”经过刚刚的一番咆哮,再开口的时候,钟明巍的声音就低了很多,不仅低,还带着刺耳的嘶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阿丑,“走吧,别再回来了,忘了宁古塔,也忘了……” “没门儿!”阿丑嚎啕着,蓦地一把箍住了钟明巍的脖子,她放肆着自己的心酸和心疼,死死地箍着男人的脖子,也不管眼泪鼻涕都黏在了男人的脖颈上,“钟明巍,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你明明知道我图的什么,你也知道我的指望是什么,钟明巍,不许你这么对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钟明巍死死地绷直腰背,他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失控,可是那丫头就趴在他的肩上,瘦得一把骨的身子就紧紧贴着他,一抽一抽地哭着,她的肋骨把他的前胸都给磨疼了,钟明巍感受着那个地方钝钝的疼,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顺着眼角滑下,原本紧握成拳的手,渐渐舒展开来,颤颤地环住了这惹人疼的丫头,下一秒,怀里的丫头哭声蓦地更大了。 章节目录 第117章 再哭,我就打你 钟明巍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响,可是他却没有一点儿要推开这丫头的意思,反而蓦地把她抱的更紧了。 要怎么心疼她才好? 把心挖给她好不好? 钟明巍的眼泪根本就停不下来,三十二岁的大男人,哭起来实在不算太好看,眼泪沿着眼角细细的眼纹滑下,一脸的泪痕交错,睫毛都被眼泪泡成一丛一丛的,鼻头上还挂着眼泪鼻涕,可是他也顾不上去擦,就这么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把怀里的丫头抱的紧一点,更紧一点。 这是他的小丫头,这是他的命啊! …… 阿丑哭了很久,头都哭晕了,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钟明巍抱在怀里,而且还是自己先抱的钟明巍,阿丑原本晕晕乎乎的脑子里,蓦地就是一声平地惊雷,她吓得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可是到底却还是没有站起来,她觉得自己身上软趴趴的,从里到外,都没有一丁点儿的气力,趁着这难得的一次机会,她得在钟明巍的怀里多赖一会儿,钟明巍的怀里实在太温暖了,太舒服了,她太喜欢了,就想窝在里头一辈子都不起来,可是即便再喜欢,她下次也断断做不出再一次投怀送抱的举动来,那么现在就能多赖一会儿就多赖一会儿吧。 钟明巍已经恢复了平静,这时候兀自默不作声的,听见阿丑的哭声渐低了,他默默取了帕子,去给阿丑拭泪,阿丑很难为情,伸手要去接帕子,钟明巍没理,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仔仔细细地给她擦眼泪,阿丑甫一对上钟明巍的眸子,就羞得闭上了眼。 怎么办啊? 好想在钟明巍的怀里蹭一蹭啊! “以后不许哭了,”帕子轻轻滑过阿丑红肿的眼睛,钟明巍难掩心疼,再想说出多凶狠的话,这时候难免也都打了折扣,“再哭,我就打你。” “还不是因为你……”阿丑嘟囔着,双手把钟明巍环的更紧了,她觉得自己有点儿……不知检点,死皮赖脸地往一个男人身上蹭,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啊,钟明巍的怀抱太舒服了,钟明巍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钟明巍的声音太苏了…… 啊啊啊啊! 钟明巍!钟明巍!钟明巍! 全世界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的钟明巍! 钟明巍看着怀里,小猴子似的环着他的丫头,心酸又心疼,他放下了帕子,健硕有力的双手抱住了阿丑,下巴轻轻地抵在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头:“是,是我害你难过了,以后,再不会了,我好好儿对你……” 阿丑觉得自己的脑子更晕乎了,钟明巍抱着她,还说这样的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阿丑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有点儿带着飘了:“那……那你还要打我吗?” “打!”钟明巍觉得自己的心窝子被人轻轻地戳了一下,又痒又甜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朝阿丑的屁股轻轻地拍了一巴掌。 “哎呦!” 下一秒,阿丑叫出了声,其实钟明巍一点儿劲儿都没用,可是阿丑显然没想到会被打屁股,实在太惊讶了,这才叫出了声。 随着这一声“哎呦!”两人都有点儿不大自在起来了,阿丑偷偷地抬头瞄着钟明巍,其实她这个角度也看不到什么,就只能看到男人上下滑动的喉结,阿丑怔怔地看着那喉结,忍不住抿了抿唇。 记得刚来宁古塔的时候,她给钟明巍擦身,当时钟明巍的喉结也是这么上下急速地动着,但是显然这个时候钟明巍的心情和那个时候是截然不同的。 章节目录 第118章 把圆圆满满吃下肚 “真的打疼了?”见阿丑半天不吭声,钟明巍低头问,这才发现阿丑正痴痴地看着自己,钟明巍的一颗心顿时都不跳了,“丫头……” “不、不是的……”被人抓了现行,阿丑觉得很丢脸,她忙得辩解着,“我不是看你,我是看……看你……” 阿丑说不下去了,要说什么呢?我不是看你,而是在看你的喉结吗?阿丑怎么都觉得自己很花痴也很……不要脸。 “没事儿,你想看哪儿都行。”钟明巍看着阿丑因为局促羞赧而涨红的脸,柔声道。 “才不是!才不要!”阿丑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忙得从钟明巍的身上挣扎着跳了下来,本想直接跑出去,可是瞧着门边的油纸包,她又顿住了脚,走过去捡起那个油纸包,又折回到钟明巍的面前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个油纸包,一边有点儿沮丧地道,“才出炉的月饼呢,也不知道摔碎了没有。” “碎了也不碍事,反正都是吃。”钟明巍宽慰她道。 “那可不行,这是月饼啊,就得吃圆圆满满的,”阿丑甚是不同意钟明巍的说法,当下拆开了纸包,瞧着里头好好儿的月饼,顿时就眉开眼笑起来,一边取出一个月饼送到钟明巍面前,“你看,花好月圆,可不得吃这么圆圆满满的吗?” “是,丫头说的是,”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揉了揉阿丑的乱蓬蓬的发,一边道,“咱们一起把圆圆满满吃下肚儿。” “哦,”阿丑又有点儿害羞了,低头咬了一小口月饼,然后把月饼又送到了钟明巍的嘴前,“来,你也吃。” …… 砌好的灶台,今天头一次生起了火,而钟明巍则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了灶台边。 “你真的可以吗?”阿丑瞧着钟明巍的架势很是不放心,这人一手拿着烧火棍,一手往灶台里续柴火,可是那副神态样式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烧火,倒像是贵公子在优哉游哉地垂钓或是赏花似的,阿丑心里自然打鼓。 “忙你的去吧,”钟明巍这才坐下来没多疑会儿,阿丑就已经问三回了,钟明巍都懒得想理她了,一边捅了捅灶膛里头的柴火,一边忽然头抬头看向阿丑,“你会杀鱼吗?要不然我来?” “没事儿,我已经让人家给杀好了,”阿丑忙道,一边抬脚朝外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提醒钟明巍,“别放太多柴火,别把灶膛给堵死了。” “知道了!你都说四遍了。”钟明巍撇撇嘴道。 “这不是不放心嘛,”阿丑嘿嘿笑着,忙得出去把剁好的鱼,还有切好的配菜什么的都给端了进来,一边把满满当当地一盆子的鱼放在钟明巍面前,有点儿得意道,“你看这鱼是不是挺大个儿的?我特意捡人家鱼篓里头最大的一条!” “是大,”钟明巍看着那满满当当一小盆的鱼肉点了点头,一边又抬头看着阿丑,“这是什么鱼啊?” “是鲤鱼啊!”阿丑甚是诧异,“你怎么连鲤鱼都不认识?” 钟明巍有点儿尴尬,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可是手还没放下来,阿丑的帕子就已经给他擦上了,一边嫌弃巴巴地道:“你这满手的草灰呢,怎么就敢直接往脸上抹?瞧把你脏得。” “这不是觉得痒吗,就想挠一挠。”钟明巍更尴尬了,胡乱绉了个由头。 “哪儿痒痒的?我帮你挠,是这儿吗?”那方女儿家的帕子撤去了,阿丑湿哒哒的手指爬上了钟明巍的脸,一下一下轻轻地挠着,“这儿?还是这儿?” 章节目录 第119章 谁要你陪着了 钟明巍的呼吸顿时就重了,原本一点儿都不痒的脸,这时候被阿丑挠得痒了,而且还是越来越痒,甚至不知是脸,他浑身上下都痒得厉害,那只白皙的小手就这么在他的脸上来来回回地轻轻挠着,钟明巍的目光就随着那手指来来回回着。 “到底是哪儿?”阿丑有点儿不耐烦了,“你倒是吱一声啊。” “不、不痒了,行、行了,”钟明巍忙得别开眼,咳嗽了一声,然后对阿丑道,“你看看锅是不是热了?” “哦。”阿丑这才收回了手,然后挖了一大勺的猪油放进了锅里,她平素是绝对舍不得这样吃猪油的,可是今天是中秋节,又要烹大鱼吃,她也就舍得了。 紧接着就是辣椒和生姜入锅,“噼里啪啦”地炝锅声里,阿丑忙活着一铲一铲地炒着,一边把那一锅的鱼肉麻利地给倒了进去。 “咳咳咳!”钟明巍没忍住,到底还是咳嗽了起来,这一次不是假装的干咳,而是扎扎实实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连眼泪都给咳了出来。 “我就说吧,灶台搭在屋里肯定呛人,你还非要搭在里头,你看,呛着了吧?”等钟明巍咳嗽听了,阿丑递给他一碗茶,皱着眉看着她,很是担心,“要不然以后就不在屋里做饭了,我还是去厨房里头。” “没事儿,”钟明巍忙得摇摇头,“你做饭,我看着高兴。” “有什么可高兴的?”阿丑嘴硬,可是声音都软了,一边把茶碗塞进了男人的手里,“快喝吧。” 钟明巍喝了两口茶,然后把茶碗放在灶台上,这一次是认认真真地跟阿丑道:“我就是喜欢陪着你做饭,油烟味再重我都喜欢。” 是的,钟明巍真的很喜欢,喜欢阿丑围着他忙忙活活地一圈一圈地转,也喜欢在这烟熏火燎里看着阿丑怎么为他做出一餐餐可口的饭菜,关于他们的一切,钟明巍都不想错过。 不仅如此,钟明巍还发现自己变得黏人了,一个三十多岁人高马大的老爷们儿,孩子黏娘似的、就想寸步不离地黏着他们家的小姑娘,钟明巍也不觉得囧,反倒心里还甜得很。 “谁要你陪着了?”阿丑才不想理他,看都不看钟明巍一眼,可嘴角却一直噙着笑,一边给锅里的鱼翻了面,一边去寻摸刚才集市上买回来的大酱去了。 钟明巍也没再说什么,亮堂堂的火光里,他眉眼弯成了两条线。 …… 这是钟明巍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大锅炖鱼,他就坐在灶台前,对着灶台上大锅,吃的这个嘴巴都是油汪汪的,鱼肉鲜嫩,鱼汤咸香美味,锅上贴着的玉米面儿饼子,一面酥脆一边香糯,沾着浓稠的鱼汤吃,钟明巍差点儿没把舌头给咬下来。 “你怎么都下手了?”阿丑盘腿坐在炕上吃,瞪着眼看着钟明巍丢开筷子,直接用手拿着饼子沾汤吃,差点没掉下巴。 在阿丑的眼里,钟明巍一直都是高贵优雅且又矜持的,饶是他身子不适,行动不方便,可是这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贵人做派,阿丑这还是头一次瞧见钟明巍这么…… 嗯,豪放不羁。 其实也不难看,大男人嘛,就该大口吃肉喝汤不是? 只是这若是换在钟明巍的身上,那就太奇怪了。 “用筷子太费事儿了。”钟明巍也没觉得多不好意思。 阿丑之于他,就像是自己一样,他在阿丑面前怎么样,都不会觉得别扭不自在,况且他身子的每一处都让阿丑看遍了,再扭扭捏捏的,哪里还算是个爷们儿? 章节目录 第120章 搬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蘸了蘸鱼汤,把手里最后一口的饼子吃下了肚,饼子还没咽下去,他就发出了满意地叹息:“真是太好吃了。” “嘿嘿,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吧?刚才你还巴巴地赶我走。”比起钟明巍的大吃大喝,阿丑可淑女多了,端着碗,慢条斯理地喝着鱼汤。 想到刚才的事儿,钟明巍有点儿讪讪地停下了手,他看向阿丑,沉着声道:“以后你就住这屋。” “咕咚!” 下一秒,阿丑狠狠地咽了一大口鱼汤,然后双目圆瞪直勾勾地看着钟明巍,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发出一个字:“我不……” “不许说不,”钟明巍瞧着她这样儿,登时就眉头大皱,“以后你再敢睡地上,看我不打你!不是闹着玩儿的,是真打!” “我不……”阿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边双手捂住了喉咙。 “再敢说不,我这就动手了,打你屁股!我说了不是说着玩儿的!”钟明巍都要被她气死了,这么说着,就开始挽起了袖子,力证他这不是虚张声势,可是…… 钟明巍瞧着阿丑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了,忙得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不行了,被、被卡到了!”阿丑死死捂着喉咙,张着嘴半天才痛苦地嚎出了声,“汤里有……刺!” …… 对于喝鱼汤都能被卡着的阿丑,钟明巍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等阿丑终于吐出了鱼刺之后,钟明巍就不吃饼子了,开始仔仔细细地挑着刺儿,然后把白白嫩嫩的鱼肉一筷筷地夹到了阿丑的碗里。 “行了,别挑了,我都吃不完了,”阿丑看着碗里摞得跟小山似的鱼肉,脸红的要命,“真的不要了,我实在吃不下去了!” “那还喝汤吗?”钟明巍问的很认真,瞧他这样子,要是阿丑喝汤,他也得亲自检查鱼汤似的。 “不喝了。”阿丑小声哼哼着,怎么都觉得自己刚才被鱼刺掐着干瞪眼的模样实在太丑了。 钟明巍这才总算停下挑鱼刺儿的工作,埋着头继续吃还热乎的饼子。 阿丑看着埋头吃饭的男人,一副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没有开口,也闷着头吃碗里的鱼肉,心里却乱得不像样。 真的要搬来和钟明巍一起住吗? 可是她睡相不好啊,要是被钟明巍发现了怎么办? 还有啊,香嬷嬷以前还说过她睡觉的时候还总说梦话咬牙来着的,要是被钟明巍听到了,肯定没脸见人了,而且…… 钟明巍会不会因此嫌弃她啊? …… 阿丑愁眉苦脸地吃完了碗里的鱼肉,一抬头就对上了钟明巍的目光,阿丑有点儿心虚:“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丫头,我缺点挺多的,你看,脾气不好,吃相也不好,”钟明巍放下手里的碗筷大刀金马地这么坐着,一本正经地跟阿丑道,“而且我睡相也不好,可能晚上还会说个梦话翻个身什么的,有时候还能滚到地上,你可不能笑话我。” 阿丑才不会笑话,心里反倒还有点儿小开心:“你睡相真的不好?还会说梦话?” “嗯,一直都有这么个毛病,”钟明巍点点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就怕你嫌弃。” “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嫌弃你!”阿丑忙得摇头摆手道。 “所以你这是答应搬过来了?”钟明巍眉毛一扬。 阿丑顿时一脸错愕:“我……” “成,那这就搬过来了,”钟明巍截断了阿丑的话,一巴掌拍在腿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谁说的?! 谁跟你定下来的?! 阿丑心里咆哮着,可是却还是一副小媳妇儿样地点点头。 章节目录 第121章 得等你长大了才行 吃完饭后,钟明巍就催促着阿丑去搬被褥枕头什么的,阿丑扭扭捏捏地把铺盖卷了,抱进了这屋,然后钟明巍瞪着她手里的那张松松垮垮的草席蓦地就沉了脸。 阿丑忙得道:“我我这就去把它给扔了。” 钟明巍没说话,面色却好了不少,显然是很同意阿丑的说话,当下阿丑只得把被褥什么的放在床上,然后又抱着草席出去了,只是她这个小抠门儿哪里就真舍得把这草席给丢了啊,她蹑手蹑脚地把草席又抱回了原先那屋,卷好了靠墙放着,为了不被钟明巍发现,她特地把草席放在了门后。 阿丑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地勾了勾唇,这么好的席子,她才不会扔呢,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得上呢。 等阿丑再回房的时候,钟明巍已经坐在了炕沿儿上了,对阿丑招了招手:“丫头,把我扶床上去。” “你要去床上睡?”阿丑一脸惊诧,“不是一直都在炕上睡的吗?你不用换地方,我去床上睡就成了。” “过来扶我。”钟明巍不想跟她废话,又重复了一遍。 “那行吧,”阿丑只得点点头,顿了顿,又道,“先等等,我给把床给你铺了。” 阿丑一边说着一边爬上了床,把卷在一起的褥子给铺开了,铺好了褥子之后,她正要下床的时候,这才想起来,这床上的被褥是她的,登时就囧了起来,正要下床去炕上取钟明巍的被褥的时候,却听着身后的男人道:“没事儿,都一样。” “哦。”阿丑轻声应道,也就没有再去更换被褥了,只是心里却在嘀咕着,哪里就一样了,睡你睡过的褥子,盖你盖过的被子,我哪里就能睡得着觉了? 不过阿丑显然是多虑了,等她洗碗了碗筷,又烧了热水给两人洗漱之后,她就已经困的眼皮打架了,她把钟明巍给扶上了床,自己又爬上了炕,枕着钟明巍的枕头盖着钟明巍的被子,她也全然没有什么压力,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 钟明巍倒是睡不着了,底下铺的身上盖的,都散发着阿丑身上的味道,倒不是什么香味儿,就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少女的气息,这种属于阿丑的味道对于钟明巍来说,实在太惑人了,尤其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尤其阿丑就躺在和他相去不远的炕上。 蜡烛未熄,火苗一跳一跳的,像极了钟明巍此时此刻的心跳,他缓缓侧过头,甫一看见少女沉睡的面庞,他又忙得别过了眼。 “噗!”钟明巍吹熄了蜡烛。 “钟明巍。”黑暗中,钟明巍听到少女含含糊糊的声音,似是呓语,似是就在他耳畔。 “怎么了?”钟明巍的太阳穴一下一下跳得厉害。 “你……你不看书啦?”阿丑的声音更含糊了,随之而来的是翻身的响动,“怎、怎么这么早就吹灯了?” 黑暗中,钟明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 “不看了,明天再看。”半晌,钟明巍轻声道。 “哦,那你什么时候闲下来……念书上的故事给我听啊……”阿丑的声音更小了,到最后几乎都发不出声调来了,“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好,我念给你听,”钟明巍轻轻道,一字一字都带着异乎寻常的温柔,“不过,得等你长大了才行。” 嘉盛三十二年八月十五。 京师。 慈宁宫。 太后礼佛,一向都在五台山上清修,轻易不下山,所以这还是十年里,太后头一次在宫里过中秋节,万岁爷自然重视,所以这一日万岁爷钟之衡就在慈宁宫里和太后一道用中秋晚宴,至于其他娘娘皇子,虽是巴巴地盼着过来,可是万岁爷一早就传出口谕,说是今年中秋只和太后母子两人共度,自然伤了一众早早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娘娘们。 章节目录 第122章 新来的宫人 “你这也太不通情理了,哀家听闻淑妃从天不亮就起来准备膳食了,赵贵妃也是一早就召了三皇子进宫,自然都是想和皇上一道共度中秋的,偏生你却来了哀家这里,这时候说不定整个后宫嫔妃都在抱怨哀家这个恶婆婆呢,快喝了茶,回去吧。”太后和皇上坐在暖阁里头叙话品茶,太后一向不是个热性子,可是皇上孝顺,她这个做娘的自然高兴,这时候和皇上独坐,她也难得开口打趣皇上。 “这天底下哪儿有巴巴往外撵儿子的娘亲啊?娘亲为了不做恶婆婆,难不成就要做狠心娘了不成?”钟之衡也跟着笑,前朝纷繁后宫也不安生,难得在太后这里觉得自在些,这时候盘腿坐在软榻上,喝着热乎乎的蒙顶石花,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舒畅,当下一口气就把茶盏里的茶水都给喝完了,只是还觉得意犹未尽,一边看向立在一旁的碧乔,含笑道,“姑姑的烹茶手艺又见长了,这慈宁宫的蒙顶石花可比御书房里的好上不少,看来朕得让如海跟姑姑讨教讨教这烹茶的手艺了。” “万岁爷谬赞了,奴婢可万万不敢承受,”碧乔忙得赔笑道,“奴婢向来笨手笨脚的,哪里就能烹得这样好的茶?” “哦?这宫里竟有人茶烹得比姑姑还好?”钟之衡来了兴致,含笑问。 碧乔乃是江南人氏,烹的一手好茶,因此这些年来颇得太后和钟之衡青眼。 碧乔瞄了太后一眼,一边躬身对钟之衡道:“启禀万岁爷,是一位新来的婢女。” “哦?且让她进来,”钟之衡倚着软枕,手指轻轻点着小几,眯着眼道,“茶烹的如此之好,朕也该赏赐点儿。” 碧乔没说话,倒是太后沉了脸,“啪嗒”一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看向钟明巍道:“不过是个新入宫的丫头罢了,哪里就让皇上这般好奇了?这若是传出去,怕是有累皇上的圣名。” “是是是,儿子错了,儿子知错,”钟之衡忙不迭地向太后告饶,一边赔笑道,“儿子就是一时兴起,难不成娘亲还真生儿子的气不成?” “你是天子,自然采那朵花掐那枝儿的都是你说了算的,可是在慈宁宫你且收收心吧,哀家身边的主意,你就不要打了,”太后面色和缓了不少,顿了顿,又剜了一眼钟明巍,一边轻轻叹息道,“赵贵妃巴巴地盼着你去呢,她若是知道你却在哀家这里对个区区宫人起了兴致,照她的性子,怕是恨不能把慈宁宫的房顶都给掀了呢,哀家老了,最怕折腾了,你且让哀家过过安生日子吧。” “娘亲!”钟之衡简直都哭笑不得了,“赵氏的确是有些小性子,可是她哪里敢和娘亲造次?再说了,她若是真是一时错了主意,难不成儿子就会由着她闹吗?娘亲,哪儿有您这么冤枉儿子的?” “是啊,有皇上在,哀家自然任谁都不怕,”太后轻轻道,一边拍了拍钟之衡的手,缓声道,“皇上才是哀家最大的指望。” 钟之衡没再说话,当下却紧紧地握住了太后的手。 …… 乾清宫。 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钟之衡今儿的心情不错,用晚膳的时候,还多喝了一壶桂花酒,这时候难免就有些熏熏然的了。 “万岁爷,延禧宫那边刚刚又派人过来了,问万岁爷到底还过不过去?赵贵妃和两位皇子还等着万岁爷一道用晚膳呢。”赵如海端着一杯蒙顶石花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小几上。 章节目录 第123章 戴景峰 “不去不去!”钟之衡皱着眉,不耐烦地道,“让她早点儿歇息吧,这么晚了还不让明峥出宫像是个什么话?” 三皇子钟明峥,今年已经二十二岁,早就已经娶妻生子了,自然是不好总这么出入后宫的,更何况如今的天儿都黑了。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躬身道,一边退了出去,只是才退出去,又折了回来,行至钟之衡面前,轻声道,“万岁爷,戴景峰来了。” 钟之衡原本眯着的眼,渐渐地睁开了,一边缓声道:“让他进来。” “是。”赵如海忙得应声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一个一身黑衣的健硕男子挑着珠帘进来,那人大概五十岁上下,模样中等,可是一双眼睛却甚是晶亮,他行至钟之衡面前,双膝跪地叩头行礼道:“属下见过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 “起来吧,”钟之衡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忽而蹙了蹙眉看了看手里的茶,然后就把茶盏丢在了小几上,一边看向戴景峰,“这几月一直让你在外奔波,可辛苦你了。” 戴景峰乃是锦衣卫指挥使,从前乃是钟之衡的贴身侍卫,乃是钟之衡心腹重臣,后来钟之衡登基继位,就提拔了戴景峰为锦衣卫指挥使,如今戴景峰的年纪不小了,外出的公务,大都交到手下的心腹去办,能让他亲自出京的,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万岁爷过誉了,属下万万不敢当。”戴景峰忙得躬身道。 “行了,别一味儿杵着了,坐下说话,”钟之衡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一边问戴景峰道,“交代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 “启禀万岁爷,属下这一次在南疆猫了几个月才返京,自然是颇有所获的,”戴景峰忙得道,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万岁爷从前一直担心,太后与徐氏一门牵扯太多,可是依照属下看,万岁爷怕是多思了。” “哦?何以看来?”钟之衡挑了挑眉,靠着软枕道。 “万岁爷明鉴,自从废太子之事传到南疆,镇南大将军徐成锦可谓是震怒不止,事发两个月内,徐成锦竟然连连给太后去了十一封书信,属下中途截获三封,俱是徐成锦对太后不满抱怨,他在信中写的明明白白,怨太后不为废太子求情,不庇佑废太子,竟至废太子沦落到这般境地,言辞之尖利,分明是不把太后这个姑母放在眼里了,”戴景峰道,一边顿了顿又道,“而且属下还主意到一个细节,今年中秋佳节,徐成锦和往年一般,派人来京师送礼,其中送往慈宁宫的礼品,仍旧是一车,眼瞧着和往年没有多大出入,可是那盒子里头的礼品却是断断不能和往年相交,说起来不过也就是往年的十中之一吧。” “看来他还真是动了大气了,太后素来最疼这个侄子,想必这时候怕也是心寒了,”钟之衡讥诮地抿了抿唇,“不过也不能怪徐成锦气性大,徐氏一门百年名门,到他这一代,已显出疲态了,如今废太子一倒,最倒霉的自然就是他们徐氏一门了。” 钟之衡所言不错,徐氏一门为什么这般显赫?无非是因为大周皇朝历代皇后皆姓徐,历代天子皆出徐门的缘故,如今身上流淌着徐氏一门骨血的东宫太子就这么倒了,徐氏一门受到的冲击,无疑是致命的,这也就无怪乎徐成锦的气性这么大了。 “万岁爷所言甚是,属下觉得这往后,太后和徐成锦的姑侄情分怕是再难修复了。”戴景峰道。 章节目录 第124章 早就废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她踏踏实实地做大周朝的太后,做朕的娘亲就够了,朕会孝顺她会厚待她,绝对不让她受一丁点儿的委屈,”钟之衡摩挲着茶碗,顿了顿,一边又缓声道,“至于徐氏一门,往后就与太后再无干系了。” “是,万岁爷仁孝,乃是我等楷模,”戴景峰忙道,顿了顿,一边又看向钟之衡,“可若是太后仍旧记挂着废太子呢?” “做祖母的,记挂孙子又有什么不可的?况且还是她一手带大的孙子,她若是不记挂着,朕才觉得奇怪呢。”钟之衡缓声道。 “可是万岁爷不是最烦太后为废太子求情吗?”戴景峰不解道。 “今时不同往日,需要快刀斩乱麻的时候,朕自然不会手软,可如今太后既是和徐氏一门决裂,那朕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且由着她去吧,说起来不过就是个惦记孙儿的祖母罢了,”钟明巍换上道,一边又看向了戴景峰,“宁古塔那边怎么样了?” “启禀万岁爷,宁古塔那边安生了不少,自万岁爷砍了宫中的玉堂春之后,宁古塔那边七七八八的人手就都撤出了。”戴景峰忙道。 “人呢?”钟之衡又道。 戴景峰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钟之衡这是在问什么,当下忙得道:“废太子确实废了,当时在宗人府的时候就受了极重的刑,又在最冷的时候在路上颠簸了三个月,还没到宁古塔人就瘫了,怕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戴景峰打量着钟明巍的神色,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即便是侥幸能站起来,怕是这后半生的身子都不可能如正常人一般,且不说能不能正常行走了,怕是连正常行房都不能了,必定在宗人府的时候,废太子的身子被打坏了,且又连着吃了这么多年的药,眼瞧着是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可身子怕是早就废了。” “知道了,”钟明巍缓缓地点点头,狭长的凤眸里头,没有一丝怜悯疼惜,顿了顿,他将目光投向了墙上的一副挂画,目光落在那画中女子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怅然来,轻轻叹息道,“只是思瑶必定心疼坏了吧。” 戴景峰的目光也随着落在那副画上,画中的女子其实并不多妩媚妖娆,淡色薄唇,并不是大周朝最时兴的美人长相,可是就这么淡色薄唇的一张脸却那么的纤尘不染,她目光悠远又飘渺,也不知在看着什么,可那么淡淡的眼神、淡淡的一张脸却让五大三粗的戴景峰忍不住低下了头,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幅画像,可是不管看了多少次,他总是会在心中感慨,这哪里是凡间女子?这分明就是玉洁冰清冷观音。 难怪万岁爷对她这般念念不忘,戴景峰忍不住在心中暗暗道,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可笑,他当然是不敢笑出声的,可是看着钟之衡默默深情的眼神,他还是别过了眼。 “万岁爷,要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告退了。”等了半晌也不见钟之衡发话,戴景峰只得硬着头皮道。 “哦,你也几个月没沾家了,回去吧。”钟之衡这才把目光从画上收回来,他对着戴景峰点点头。 “是,属下告退。”戴景峰躬身告退。 “等等!”钟之衡忽然又叫住了戴景峰。 “是,不知万岁爷还有什么吩咐?”戴景峰忙得又走了回来。 “去给朕查一个人,”钟之衡摩挲着茶碗对戴景峰道,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用不着你亲自查,且随便找个手下去查就是了。” 章节目录 第125章 是不是特别聪明 “请万岁爷明示。” “慈宁宫新来了一个宫女,烹茶手艺很是了得,”钟之衡挑着眉微微笑道,“只是太后看得紧,应该不是寻常货色。” “是,属下明白,请万岁爷放心。”戴景峰忙得躬身道。 “行了,下去吧。”钟之衡摆了摆手。 “是,属下告退。”戴景峰这才躬身退下了。 赵如海进来伺候钟之衡洗漱的时候,迎头就被一杯没动的蒙顶石花就摔在了靴子上,赵如海顿时就觉得鞋面湿透了,只是他哪里顾得上这些,忙得在湿润的地毯上跪倒,一边叩头一边请罪:“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 “你泡的这是什么茶?这样的茶你也敢端到朕脸前来?”钟明巍沉声道,一边冷冷地盯着叩头不止的赵如海,一边想着在慈宁宫喝着的茶,登时就更加恼火了,“若是嫌命长,以后你就且这么对付着!”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请万岁爷恕罪!”赵如海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对着湿漉漉的地毯,心里却是纳闷极了,他平素都是这么泡茶的啊,万岁爷一直也从来没有挑过理儿,怎么今儿却冷不丁地嫌弃他的手艺了? “还一味儿死跪着做什么?”钟之衡冷声道,“滚出去吧!” “是,奴才谢主隆恩!”赵如海如闻大赦,忙得从地上爬起来。 “回来!”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又被钟之衡给叫住了。 赵如海忙得折回来,躬身道:“奴才在。” “去把……”钟之衡蹙着眉思忖了半天,然后继续道,“上回舞跳得不错的那个……” “柳常在。”赵如海忙得道。 “就是她,让她过来。”钟之衡懒洋洋地道。 “是,奴才这就派人去把柳常在接来。”赵如海忙得躬身道。 嘉盛三十二年八月十六 宁古塔。 “我昨晚上说打呼了吗?咬牙了吗?”阿丑坐在炕头,一边搅着海碗里头的面,一边紧张地看着坐在灶台前烧火的鹿明巍,“说梦话了吗?” “没打呼也没咬牙,”钟明巍一边朝灶膛里头续柴火,一边含笑对阿丑道,“就是说梦话了。” “我说什么了?”阿丑吓了一跳,登时瞪圆了双眼,显然是紧张的够呛。 阿丑为什么会这么紧张的呢? 因为昨儿晚上,阿丑做了个梦,一个关于钟明巍、还有她的好梦,所以她能不紧张吗?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岂不是丢死人了? “你说啊,你特别想吃面疙瘩汤,”钟明巍一本正经地道,可是脸上的正经劲儿到底也没有维持多久,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所以啊,今天我就特地让你做面疙瘩汤了。” “切!”阿丑一脸嫌弃不信,不过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当下撇着嘴道,“我就是说梦话也肯定是说想吃大鱼大肉,怎么可能是面疙瘩汤?!” 钟明巍低低地笑着,有点儿不大好意思地道:“这不是挺久没吃了吗?” “明明前几天还吃的。”阿丑一边说着,一边取了勺子过来,一手捂着黏糊糊的面,从虎口挤出一个面疙瘩,一手拿着勺子接了那面疙瘩,放到了沸腾的菜汤里。 钟明巍的目光就随着那一个个白嫩嫩的面团子移动着,怎么看怎么觉得神奇:“丫头,这也是那个香嬷嬷教你的?” “不是,这是跟谢公公学的,从前有时候去给御膳房送衣服过去,我会在御膳房里待一会儿,看他们怎么做饭的,”阿丑一边继续挤着面疙瘩,一边狡黠地冲钟明巍眨了眨眼睛,“不过他们做的是肉丸子,我照猫画虎做面疙瘩,是不是特别聪明?” 章节目录 第126章 不许再去 钟明巍没说话,低着头朝灶膛里头又添了一把柴火,一边讥诮地牵了牵唇。 他才不觉得这丫头聪明呢,要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又怎么会在他这个废人身上耗功夫呢? 这丫头才不聪明呢,非但不聪明,还又笨又蠢的。 阿丑没有意识到钟明巍的沉默,挤完了面疙瘩,她出去洗了把手,然后再进来的时候,面疙瘩已经浮了上来,她取了勺子过去一边搅着锅,一边跟钟明巍道:“压压火,不用再烧了。” “嗯。”钟明巍应着声,一边把脚边的柴草往后头拨了拨。 …… 做好了饭,两人就在炕上吃饭,现在那个小矮桌子就直接放在炕上了,炕很大,这么放着也不碍事儿,吃饭的时候,两人就直接坐在炕上边。 “这边的天儿冷的真快,”阿丑一边喝个面疙瘩汤,一边跟钟明巍道,“瞧这天儿,怕是再过一个月就得穿棉衣了。” 屋里是不冷,可是出门就得披厚衣裳了,阿丑刚才出去洗手忘了披衣裳,冷得不得了,缩着个脖子踮着脚尖儿,跑得飞快。 “嗯,”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夹了一筷子的青菜,一边道,“冷也不怕,到时候就烧炕。” “嗯。”阿丑应着,心里却在嘀咕着,是得烧炕,可是烧炕废柴火啊,瞧着宁古塔这样漫长的冬天,怕是得储备多点儿柴火呢,还得储备肉和菜了,不然到时候大雪一封山,她连门都出不了呢。 “怎么了?”钟明巍显然没有阿丑这样的先见之明和生活经验,瞧着她咬着个筷子,半天不吭声,觉得有些奇怪。 “没什么,”阿丑忙得摇摇头,一边蓦地看向了钟明巍,“你看一本书需要多长时间?” 钟明巍一怔:“这个不一定,一般两三天就能看完一本。” “哦,这么快啊。”阿丑点点头,小声嘟囔着。 “怎么了?”钟明巍不解。 “要不要再去给你买点儿书?”阿丑目光落在了钟明巍的脸上,“趁着天还没冷,我多去给你买点儿书存着,要不然一入冬了,出不了门,你又没书看,岂不是太憋闷无聊了?” “不用了,就这几本就够看得了。”钟明巍忙得摆摆手,他真是郁闷,怎么每天都会谈到那几本书上头呢?他就奇了怪了。 “冬天可长着呢,我听说要六七个月呢,就那几本书,怎么够你打发时间的?”阿丑强调着,一边给钟明巍夹了一筷子的凉拌木耳,一边道,“反正我跟那书店的掌柜的都说好了,再给你买点儿好了。” “你和那掌柜的说好什么了?”钟明巍蹙着眉看向阿丑,他虽然没有亲自去买过东西,但是他却也知道能卖这种书的地方,必定不是什么好地方,而那掌柜的也指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钟明巍自然不喜欢阿丑再往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跑了。 “就是说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书,让他给我留着啊,”阿丑说的很随意,一边吃了个面疙瘩,一边又有点得意地对钟明巍道,“掌柜的特别好,说是下次我再去肯定给我算便宜呢!” 钟明巍简直都无语了,半天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一边放下了手里的饭碗,一边一脸严肃的看着阿丑:“以后不许再去那家书店了。” “怎、怎么了?”阿丑瞧着他的神色,有点儿不知所措,凑过去小声问,“这书有什么问题吗?” “对,有问题,”钟明巍唬着脸,一本正经道,“这书不是官面上印的,应该是下头的小作坊私下印的,这可是重罪,若是被抓住了,你这个买书的也要连坐,知道吗?” 章节目录 第127章 哼 “有这么严重啊?”阿丑蓦地坐直了身子,瞪着眼看钟明巍,显然是被吓得够呛,当下小心翼翼地道,“那、那要不然我这把书给他送回去?” “不用了,买书的人那么多,他怕是也记不住你,”钟明巍缓声道,一边又皱起了眉,沉着脸警告阿丑道,“只是以后再也不许靠近那家书店了,记住了吗?” “嗯嗯嗯!是是是!”阿丑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着,“以后我再不去了。” “行了,快吃饭吧,”钟明巍心里这才踏实了,又端起了饭碗,催促着阿丑吃饭,“快点儿,要凉了。” “既是不能再去买书了,那要不然我去找陈先生那里给你借去?”阿丑忽然又道,显然是很满意这个想法,她笑眼弯弯地看着钟明巍,“陈先生人那么好,肯定特别好说话的,我让他挑好看的书借给你。” “不许去借!”下一秒,钟明巍又把手里的饭碗给放到了桌上,这一次他手上带着点儿劲儿,连小桌子都跟着晃了三晃。 “怎么了?”阿丑不明所以,以为钟明巍这是害怕麻烦人,当下忙得道,“不碍事儿的,陈先生人真的特别好,对我也很好,只要我去借,他肯定给的,一点儿都不麻烦,真的……” 钟明巍的一颗老心都酸得无以复加,简直就跟泡在老醋里头沤了三天三夜似的,偏生这丫头还不知死活地继续煽风点火,钟明巍真的气死了这丫头的不懂事儿。 是啊! 不懂事儿! 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聪明! 哪里就聪明了?! “教书先生的书,我才不爱看。”钟明巍闷着声道,声音里那个酸劲儿,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人家陈先生可不是寻常的教书先生,人家可是宁古塔出的头一位秀才呢,厉害得很,”阿丑笃定钟明巍这是瞧不上陈清玄,忙得替陈清玄打抱不平起来了,“前几天人家堂堂知府老爷办什么中秋诗会,还特地派人请了陈先生过去呢,你可别小瞧了人家。” 钟明巍觉得自己这一身的醋味,逆风都能飘十里了,可偏生那丫头却全然不知,于是钟明巍就更生气了,当下把饭碗一推,冷着脸哼道:“吃饱了,不吃了。” “咦?不是吵着要吃面疙瘩汤的吗?怎么才吃了半碗就不吃了?”阿丑总算意识到钟明巍的不对劲儿了,她蹙着没看着钟明巍,“你到底是怎么了?” “哼!”钟明巍从鼻子里大大地哼出了一声,歪着身子,才不想理阿丑。 “是不是……”阿丑眉头蹙得更厉害了。 她发现了! 她终于发现了! 钟明巍用余光撇着阿丑的紧蹙的眉头,心里有点儿小得意外加小期待,等着这慢半拍的丫头来哄自己,要是她哄的好的话,那他就勉强再吃一碗面疙瘩汤吧,嗯,两碗也行…… “你是不是憋得难受?”阿丑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询问,一脸很是理解的表情,“你昨儿晚上就没有方便,一直到现在,肯定憋坏了吧?啧啧啧,看看你脸都黑成什么样了,你要是憋得厉害,你跟我说啊,我扶着下去方便就是了,你看你又憋着不说,还总让我猜啊猜的,要是我猜不到,难道你就一直憋着不方便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家怎么这么抹不开面儿呢,我又不是……” “你、你给我闭嘴!”钟明巍的脸更黑了,这下子不光是脸黑,嘴角还一下一下剧烈地抽搐着。 阿丑被他吓了一跳,缩着身子把手里的碗抱的更紧了,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他道:“真的就……憋得这么厉害吗?” 章节目录 第128章 陈先生来了 钟明巍有生以来,头一次生了动手打孩子的心,他一边慢悠悠地挽着袖子,一边默默地看着阿丑,看着阿丑担忧又紧张的眼睛,钟明巍心里又气又疼,到底还是舍不得真的动手,当下又把挽起的袖子给放了下来,然后又自虐地咬起了牙来。 咋办吗? 面对着这么个气死人又招人疼的臭丫头,该怎么才好啊? 钟明巍在心里默默地叹息着,他从前可从来都没想到,没有孩子竟然还有这样大的坏处,但凡有点儿管教孩子的经验,也不至于现在拿这个臭丫头没办法了。 “我扶你下去?”阿丑看着钟明巍一会儿挽袖子,一会儿又放袖子,简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是瞧着他黑着的脸,阿丑就担心他是不是被憋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钟明巍牙咬得更厉害了,“咯吱吱”的,几乎都要咬出血来了。 阿丑又要开口,就听着门外有人叫门。 “有人在吗?” “是陈先生!”阿丑听出来是陈清玄的声音,当下忙得推开碗,然后跳下了炕,急忙忙地穿上了鞋子就往外跑,跑到外堂,又匆匆地折回来,扒着门框对黑着脸的钟明巍道,“等下我回来再扶你方便哈!你再憋一会儿哈!” 下一秒,钟明巍白森森地牙齿咬上了嘴唇,就当是咬在那个气人的丫头脸上了。 “陈先生,来了!” 听着阿丑的大嗓门,还有她风风火火地小跑声,钟明巍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然后重新端起了碗筷,可是到底吃不下去,等外头传来开门声的时候,钟明巍又蓦地放下了饭碗,然后朝窗户爬了过去,轻轻地推开了窗户,顺着窗户缝朝外头张望着。 …… “陈先生,您怎么来了?”阿丑开门,果然瞧着陈清玄站在门口,手里还拎了两个包袱。 “怎么?现在还叫我先生呢?”陈清玄含笑看着阿丑,“我可是听奶奶说了,她都已经认了你当孙女儿了呢,你这丫头也该改口叫我兄长了。” “是,好在陈奶奶不嫌弃我……”阿丑有点儿害羞,乌溜溜的一双眼看了看陈清玄,可憋了半天却还是叫不出一声兄长来,半天,她有点儿泄气地低下了头,一边小声道,“对不起陈先生,我……我实在是叫不出来。” “没事儿,慢慢来,什么时候叫的出来再叫,不着急,”陈清玄瞧着面前蔫头耷脑的小丫头,笑得很温和,“说起来,我也没给人做过兄长呢,也不习惯呢,咱们就相互磨合着,好不好?” “谢谢你啊陈先生。”阿丑很是感激,陈清玄真的是特别特别好的人啊。 “哦,这里是奶奶给你新揽的活儿,说是屯子里的姑娘腊月二十八嫁人,让你给嫁衣上绣几块绣片,样式和针线绣片都在这里了,”陈清玄一边道,一边把一个包袱递到阿丑的手里,一边道,“奶奶让我告诉你,腊月二十前绣好就成了,那边已经谈好了,只要你绣好,人家就给四钱银子,要是新娘子喜欢,还有额外的赏钱。” “谢谢陈奶奶!”阿丑简直是喜出望外,她刚才还在愁过冬的柴火肉菜什么的,陈奶奶这就又给她揽活来了,这可真真是雪中送炭啊。 “不用谢,是你绣工好,人家瞧了你做的绣活儿,都巴巴地找你做绣活呢,”陈清玄含笑道,“奶奶这些时日给你挑挑选选的,最后就定了这么一家,把那起子小绣片都给你退了,省得你总是往山下跑,还赚不了几个钱。” “陈奶奶真是对我太好了,等下次下山我再给她买糕点。”阿丑忙道。 章节目录 第129章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成,我先替奶奶跟你道声谢了,”陈清玄道,一边又把另外的一个包袱递到了阿丑手里,有点儿别扭地道,“这里是点红糖红枣还有生姜,你平时多吃点儿红枣,那……那几天身子不舒服就煮姜汤红糖茶喝。” “哦,”阿丑一怔,随即红着脸低下了头,她从陈清玄的手里接过了那个包袱,一边小声道,“谢谢陈先生。” “那行,没事儿我就下山了。”陈清玄道。 “好,您走好。”阿丑忙得道。 陈清玄冲他挥挥手,然后转身下山去了。 阿丑看着陈清玄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有点儿自责,人家巴巴地上山一趟给自己又是送绣活,又是送补品,她怎么也得请人家进来喝杯茶啊,可是钟明巍身子不便,而且他还憋得厉害呢…… 对了! 钟明巍还憋着呢! 下一秒,阿丑“咣当”一声关上大门,拎着包袱就朝房里跑。 钟明巍也赶紧地关上窗户,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才刚坐好,阿丑就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把手里的包袱放在炕上,一边就过来扶钟明巍:“快,我扶你下来,别憋坏了……” “我真的不想。”钟明巍简直是无语,这丫头怎么每次逮着一件事儿就巴巴不放呢? “真的不想?”阿丑一脸疑惑地看着钟明巍,瞧出来钟明巍实在是没有这个意思,这才舒了口气,然后坐了下来,半晌又忽然歪着头看着钟明巍,“不对啊,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想方便?是不是便秘了?我下山去给你买点儿番泻叶去?”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 “哦哦哦,你就权当我什么都没说,”阿丑自知失言,忙得补救,“我真的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哈!” 钟明巍默默地吸了口又默默地呼出来,再三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这里头是什么?”不等阿丑再开口,钟明巍忙得转移了话题,指着包袱问阿丑,“那姓陈的给你送什么来了?” “哦,是陈奶奶给我揽的绣活儿,应该是陈奶奶不方便爬山才让陈先生给送上来的,”阿丑道,一边满脸雀跃对钟明巍道,“陈奶奶这次给我揽了个大活儿,这次最少能赚四钱银子呢,咱们这个冬天的柴火钱还有米面的钱可都有着落了!” “哦。”钟明巍默默地道,瞥着那个不算小的包袱,原本还酸溜溜的一颗心,这时候都是满腔的心疼和落落。 “还吃吗?”阿丑看着小桌上剩下的饭菜,犹豫着问钟明巍。 “不想吃了,”钟明巍道,一边又补上一句,“留着下顿吃吧。” “嗯。”阿丑忙得答应了,心里有点儿高兴,面疙瘩汤还剩不少,就这么直接倒了,她是真舍不得,难为钟明巍不嫌弃。 当下阿丑收拾出来碗筷,端出去洗刷了。 钟明巍坐在炕上没什么意思,瞧着身边的两个包袱,伸手过去给解开了,一个包袱里头都是针头线脑的,他看着就眼晕,而另外一个包袱…… 钟明巍看着里头的红糖生姜还有红枣,整个人都怔住了,他定定地看着那一包的红糖,然后蓦地扭过去,顺着窗户缝看着外头正撅着个屁股在井边洗碗的丫头,从前阿丑说的话,蓦地就在他的脑中回响了起来…… “那位陈先生还懂医术呢,把脉可准了,你以后要是哪儿不舒服,都不用大老远地去集市上请郎中了,直接下山请陈先生就是了。” …… 钟明巍的手指颤颤地把那个包袱又给系上了,他愣愣地坐在炕上,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床头那个红粉粉的枕头来,半晌,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章节目录 第130章 慧常在 嘉盛三十二年八月二十 京师。 延禧宫。 “那贱人还没从乾清宫里出来?”赵贵妃坐在梳妆台前,冷冷地盯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 赵贵妃不年轻了,到底三皇子钟明峥如今都已经二十二岁了,她这个做娘亲的,过了年都三十九岁了,即便是保养的再好,也不似刚入宫的豆蔻少女,尤其是这一双饱经岁月沧桑的眼睛,而此时此刻,这双眼睛满布风霜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带着浓浓的戾气和凶狠。 “是,那位慧……慧常在,自昨晚上入乾清宫,到现在还没有出来,”贴身侍女小心翼翼地道,捧着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的手轻轻地颤抖着,她牙齿微微地打颤,半天才又继续道,“娘娘,请奴婢为您梳妆。” “啪嗒!” 下一秒,赵贵妃蓦地将梳妆台上的一应脂膏首饰,都扫到了地上,“噼里啪啦”地声响里,殿中的宫人都蓦地跪了下来,一个个脸贴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滚!滚!都给本宫滚出去!”赵贵妃歇斯底里地吼着。 “是,奴婢告退!奴婢告退!”一众宫人忙的跌跌撞撞爬了出去。 三皇子钟明峥来的时候,正赶上一众宫人在殿外瑟瑟发抖的跪着,钟明峥登时就黑了脸:“怎么了这是?” “三殿下您终于来了!”赵贵妃的贴身侍婢忙的迎了上了,将三皇子引到了廊下,一边小声跟钟明峥道,“因为那个新晋得宠的慧常在,娘娘她生了大气了!” “就是从前在慈宁宫伺候的那个侍女?”钟明峥皱眉道,宫中的事儿,他一向耳聪目明,更何况那位慧常在从卑贱的宫女一跃而成堂堂正六品常在,不过只用了短短的三天的功夫,如今阖宫上下,都道那位慧常在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呢,钟明峥就更加没有不知道的了,当下钟明峥冷哼道,“这个贱人怎么惹到母妃的?” “慧常在并没有招惹娘娘,可是万岁爷接连几日都招那位慧常在侍寝,到现在那位慧常在还没从乾清宫里出来呢,”贴身侍婢小声嗫嚅着,一边声音放得更低了,“听闻万岁爷对那位慧常在甚是宠爱,娘娘她……” “够了!”钟明峥冷声打断了那贴身侍婢的话头,顿了顿,然后蹙眉对那侍婢道,“且把人都带下去,今天的事儿若是敢外传出去……” “奴婢不敢!请殿下放心。”贴身侍婢忙得叩头道。 “行了,下去吧,”钟明峥沉声道,一边抬脚就朝正殿走去,忽然又顿住了脚,对那侍婢道,“去给娘娘做碗安神汤来。” “是,奴婢遵命。”那侍婢忙得躬身道,一边退下了。 钟明峥进去的时候,赵贵妃仍旧坐在梳妆台前,只是腰背已经不复刚才那般绷着笔直,这时候,她微微弓着腰,死死地盯着铜镜中的女人,看着那不曾梳妆、甚至连脸都还没有洗的女人,她越看越觉得自己蓬头垢面容颜衰老,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镜中的憔悴的女人,半晌,她胡乱地在梳妆台上扒拉着,好半天才寻摸到一只炭笔,然后忙得对着镜子就画起了眉,只是她手指颤得厉害,哪里就能画的好了?所以她就更着急了,胡乱地用手擦着,然后就又画了起来,不一会儿,半张脸都灰突突的一片,她却还兀自一遍遍画着,魔怔了似的。 “母妃!”钟明峥站在门口看了半天,只看得又是心惊肉跳的,忙得上前要从赵贵妃的手里夺下那只炭笔,“母妃,您这是在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131章 分宠 “你放手!”赵贵妃蓦地一把甩开了钟明峥的手,然后又地对着镜子画着眉,一边状似疯癫地道,“皇上最喜欢我画远山眉了!” “母妃!”钟明峥吓得够呛,当下死活上去把那炭笔从赵贵妃的手里夺了下来,然后使劲儿地摇着赵贵妃的肩,“母妃!您好好儿看着,我是明峥啊!我是您儿子啊!” 赵贵妃怔怔地看着急得要哭的钟明峥,半晌,然后蓦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蓦地用手捂住了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明峥,明峥,你父皇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母妃,您别这样!”钟明峥忙得取了帕子去给赵贵妃拭泪,一边宽慰道,“母妃,您是堂堂正二品贵妃,您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父皇他怎么可能不要您?母妃您别难过了,不过就是个贱蹄子,您怎么收拾不成?竟让您这般自伤?” “可是皇上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过,而且还是个三十二岁的老女人!”赵贵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狠狠地道,全然不在乎她都是将近四十岁的女人了,她咬牙切齿地道,“不过是粗做宫女罢了,又是一把年纪的老女人,皇上怎么偏偏就对她这般上心?本宫实在想不通!” “儿子听闻那贱蹄子原本不是宫婢,从前是在五台山上伺候太后不礼佛的,因为伺候的不错,甚得太后欢心,今年太后没有回五台山,就派人把她接入宫来,哪知道才入宫几天就被父皇给看上了,还真真是百年难遇的好运道,”钟明峥缓声道,语气中满是讥诮不屑,一边又道,“儿子还听说,太后原本是断断不允的,且那贱蹄子又一心向佛,更是死活不应的,后来还是父皇下了死命强要了,那贱蹄子这才不得已从了,到现在太后还生着父皇的气呢。” “太后哪里是生气?要是生气也是面儿上的,指不定心里多高兴呢。”赵贵妃咬牙切齿道。 “母妃的意思是,太后之所以接那贱蹄子入宫就是为了……分宠?”钟明峥蹙眉道,或许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又缓缓地点点头,“儿臣觉得不像。” “如何不是?太子被废,成了半死不活的瘫子,往后自是再没有前程可言,自是端了他们徐氏一门的荣宠,太后哪儿有不恨咱们的?如今万岁爷膝下不过三位皇子,偏生两位都是本宫所诞,太后自是见不得你们这对身上淌着郑氏一门骨血的皇子入主东宫了,所以哪儿就这么巧了,太后今年不上五台山了,还巴巴地接了那个贱蹄子入宫?”赵贵妃双目血红,恨声道,“她这是憋着给他们徐氏一门报仇雪恨呢!” “母后说的有理,只是儿子以为太后即便想着找人分去母妃的恩宠,也必定不会找一个年逾三十的老女人吧?”钟明峥仍旧觉得不解,“儿臣以为用三十二岁的女人来分宠,实在是胜算太小不是吗?” “那谁知道?太后的心思一向没人猜得到,”赵贵妃冷哼道,顿了顿,一边又道,“太后最了解万岁爷了,说不定万岁爷就好这口儿呢。” “母妃!您就别说气话了,”钟明峥含笑道,一边又道,“儿子以为,父皇对那位慧常在也就是一时兴起,不会长久,您就放心吧,您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个身份,和她动气,岂不是自降身份?” “本宫才懒得动她的气,只是……”赵贵妃咬着唇攥着拳,半天才叹息道,“若是那贱人怀了龙种可怎么好?” 章节目录 第132章 蹊跷 “不会吧,自母妃诞下四弟之后,后宫里可就再没有皇子诞下了,再说了父皇今年都五十二岁了,哪儿就那么龙精虎猛了?”钟明峥蹙眉道。 “你知道什么,这样的事儿哪有个准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贵妃冷声道。 “这倒也是,”钟明峥点点头,一边又对赵贵妃含笑道,“不过母妃让人多盯着就是了,就算她有命怀上龙子,哪儿就有命生下来了?” “这倒是,”赵贵妃冷冷地牵了牵唇,“且让她欢实两天,等万岁爷兴头过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这就是了,不过是个贱蹄子,自然用不着母妃生这样大的气,”钟明峥忙得陪笑道,顿了顿,又蹙眉道,“母妃,有件事儿,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 “什么事儿?”赵贵妃看向钟明峥。 “父皇登基继位的时候也就二十岁,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且父皇一向也不是个性情冷淡之人,后宫可谓是佳丽三千,怎么父皇膝下就咱们四位皇子呢?”钟明峥缓声道,“一直以来,儿臣都觉得此事甚是蹊跷,父皇一向身康体健,便是有几十位皇子也不稀奇的啊。” “刚刚本宫就跟你说了,这样的事儿哪儿有准头的?更何况又是后宫,女人扎堆的地方,哪一个不是新毒手辣的?想顺利诞育皇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赵贵妃白了钟明峥一眼,一边冷哼道,“你那后宅可是清静的吗?怎么都大婚这么些年了,却也只生出来丫头片子呢?” “母妃!母妃!我错了我错了!”钟明峥忙得拱手告饶,“母妃您就快别数落儿臣了!” “你以为本宫想数落你啊?还不是你不争气,”赵贵妃剜了他一眼,一边轻轻拍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必定要抢在二皇子前头生下麟儿,这头一位的皇孙,你父皇可稀罕着呢,这样天大的好处,若是落在了二皇子头上,到时候你连哭都找不到地儿!” “是是是,儿子遵命。”钟明峥忙得躬身道。 慈宁宫。 “皇上那边怎么样了?”太后一边修剪着小几上面的一盆五针松盆景,一边缓声问碧乔。 “皇上的性子喜好,自然太后是最了解的,慧常在得太后亲自调、教这么些年,万岁爷受用着呢,”碧乔含笑道,一边又道,“这才几天的功夫,那丫头就成常在了,乾清宫那样的地方,她都能随意出动,可见恩宠多重。” “什么丫头不丫头的,如今已经是正经小主了,记得以后好好儿管住嘴。”太后缓声道,打量着面前的五针松,似乎很是满意,微微地勾了勾唇。 “是是是,奴婢失言了,”碧乔忙得道,顿了顿,一边又小声对太后道,“万岁爷对慧常在这般宠爱,是不是已经对太后彻底放心了?” “皇上那般多疑的性子,对谁又能彻底放心吗?”太后慢条斯理道,一边放下手里的剪刀,从碧乔手里接过了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即便是他真的放心了,那也是对锦衣卫。” “太后的意思是,皇上是在锦衣卫调查清楚之后,这才会宠幸慧常在的?”碧乔小心翼翼地问。 “九成是吧,”太后抿了口茶,一边浅浅地抿了口茶,顿了顿,又道,“不过倒也是好事儿,经了锦衣卫这手,皇上也能踏踏实实宠爱慧常在了,日后有慧常在在御前侍奉,对咱们来说,总归是好事儿。” “万岁爷既是放心了,那庞毅是不是能动身去宁古塔了?”碧乔小声问。 章节目录 第133章 偷看 “让他准备着吧,过几天哀家和皇上提一下,他就能动身上路了,”太后缓声道,枯黄的手攥着剪刀“啪”地剪下了一根粗壮的枝条来,“哀家都窝囊将近一年了,若是再这么一味儿窝囊下去,倒是令人起疑了。” “是,这样就最好,”碧乔顿时一脸喜色,顿了顿,双目中又生出了些许伤感来,“大皇子虽然人是废了,可是到底不能让他在宁古塔吃苦受罪不是?” 太后没有开口,只是看着那本被修剪得过分齐整的五针松,半晌才放下了手里的剪刀,一边端起了茶盏,对碧乔道:“送到徐府去吧。” “是,奴婢遵命。”碧乔忙得躬身答应,然后端着那五针松退下去了。 嘉盛三十二年八月二十五 宁古塔。 阿丑这几天很不自在,总觉得钟明巍一直在偷偷观察她,可是她又不好开口询问,到底人家也没有怎么着,而且像偷看这样的事儿,若是能被抓个现行那也就不叫偷看了,所以阿丑就更加没话说了,虽然心里又是别别扭扭的,可到底也没质问过钟明巍。 今天阿丑就更加没有心思质问钟明巍了,因为阿丑的肚子又疼了,有了上个月的经验,这一次阿丑没有着急忙慌地下山去看郎中,而是咬着牙忍着。 陈奶奶跟她说过以后每个月都会有这样的事儿,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身子孱弱又或者是因为年纪小刚开始的缘故,这种事情阿丑明显很不规律,这次也是将近两个月才又来事儿的。 阿丑半夜是疼醒的,这种陌生又熟悉的疼痛,让阿丑顿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想起来煮一碗红糖生姜茶喝,可是又怕吵醒了钟明巍,所以就抱着肚子忍着,可是怎么都忍不了,她开始在炕上轻轻地翻起了身子,其实也并不能缓解什么疼痛,但是只要比一味儿直挺挺地躺着忍,要好过一点儿。 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天亮啊? 浓黑里,阿丑死死地咬着牙。 “丫头,怎么了?”阿丑正忍着疼的时候,就听到房屋的另一边传来了钟明巍的声音。 “没、没什么,”阿丑忙得道,生怕被钟明巍听出来不对,她又勉强笑了笑,“你好好儿地自己不睡觉,还把我给吵醒了。” 钟明巍听着她的声音不带一丝被吵醒的迷糊,心里蓦地就“咯噔”一声,然后扶着床沿儿,就坐了起来:“丫头,你过来。” “好。”阿丑一听到钟明巍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动身爬起来了,她以为是钟明巍要起夜方便的,也不敢耽误,忙得就穿鞋下炕了,只是肚子疼得实在厉害,刚才躺着还好一点儿,这时候下地走路,那钝钝的疼痛就陡然被放大了,阿丑的嘴唇哆嗦的更厉害了,两条腿都打着颤,好不容易才挪到了钟明巍的床前。 “我……我扶着你……”阿丑喘息着道,实在太疼了,她说话都利索不起来了。 “先去点蜡烛。”钟明巍听着她的声音,心里都着急得不成了,可是黑乎乎的他又什么都看不见也做不了。 “哦,对了,得……点蜡烛,我怎么……怎么给忘了?”阿丑道,一边又折回去从桌上取了火镰火石来打着了火,把床头的蜡烛给点亮了。 “你怎么了?”晕黄的烛光下,阿丑的满面汗水密布,嘴角泛着青灰,钟明巍着实吓了一跳,其实刚才听着她的声音,就猜到阿丑是不舒服的,可是这蓦地瞧见了,钟明巍还是吓坏了,阿丑显然比他想象得更加厉害。 章节目录 第134章 女儿家都疼的 “没事儿,我没事儿……”阿丑抹了把汗,勉强对着钟明巍勾了勾唇,然后又对着钟明巍张开了双臂,“来,你扶着我站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钟明巍急得大吼,一边把阿丑扯到了自己面前,一边伸手去抚她汗淋淋的脸,“丫头,到底哪里不舒服?和我说,别一味儿忍着,听话。” “钟明巍,我……我肚子疼……”阿丑对上钟明巍的眼,鼻子陡然一酸,再开口的时候都带着哭腔了,“我肚子真的好疼啊……” 钟明巍瞧她这般模样,都要心疼坏了,他忙得把阿丑拉着坐在了床上,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把手放在了阿丑的肚子上,然后一下下轻轻地揉着,一边又皱着眉问阿丑:“是这儿疼吗?” “嗯,好疼……”阿丑委委屈屈地道,其实她不是这样没出息的人,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可是一道了钟明巍面前,她就特别的没出息,不但眼泪珠子停不了,她还觉得自己都变得金贵了,特别需要被人呵护。 “上来,我给你揉肚子,别冻着了。”钟明巍道,一边弯下身去,不由分说地退下了阿丑的鞋子,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扯着被子盖在了阿丑的身上。 钟明巍没有哄孩子的经验,更加没有对哪个女人这么上过心,揉肚子的动作别提多生硬别扭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钟明巍啊! 阿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这样的晕眩实在让她着迷,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原本觉得千斤重的身子,这时候已经轻柔的似是天上的一朵云。 “这样舒服吗?”钟明巍对自己揉肚子的本事很有自知之明,所以问这话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自信。 “舒服,你的手热热的……特别舒服。”阿丑小声道,脸烫得厉害,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钟明巍的怀里又钻了钻,她又觉得自己不要脸了,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啊,再说了,光线这么暗,钟明巍应该不会看到她猴屁股似的脸吧? 怀里的小丫头一下下拱着,似乎是生怕他会厌恶生气似的,就这么停一下,拱一下,又停一下,然后再偷偷摸摸拱一下,带着那么多的小心翼翼和试探,钟明巍的一颗心都要疼碎了,他手上一使劲儿,把小丫头死死地锁进怀里,两个人就这么紧紧地贴着,两幅热乎乎的身子之间就隔着两层薄薄的衣衫。 阿丑不拱了,老老实实地窝在男人的怀里,耳畔是男人铿锵有力的心跳,鼻息间都是男人的味道,阿丑觉得自己更晕眩了,可是她却不飘了,钟明巍这么结结实实地抱着她,她想飘都飘不起来,她实在爱死了这种被人用心呵护的踏实感。 “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疼?”钟明巍的手还在阿丑的肚子上来来回回着,轻轻的,一圈圈,带着他这一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 “……就是疼,女儿家都疼的,”阿丑小声道,这话一出口阿丑就觉得害羞坏了,她蓦地把脸扎进了钟明巍的怀里,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蹭着,似是只撒娇不止的猫咪,半天,她才又咬着唇小声道,“陈奶奶说了,开始时的时候有的人是会疼的,以后……以后疼几次可能就不疼了……” 钟明巍的一颗心又疼又软,他手下的力道就更轻了:“我天天给你揉,以后都不会疼了。” “不用天天揉,不是天天都疼的,每个月就几天……”阿丑有点儿不好意思,又在男人的怀里蹭了蹭,可是顿了顿,她又别别扭扭地道,“不过这两天你要是得空,给我揉揉也不是不行……” 章节目录 第135章 肚子疼,找老熊 “我得空,日日都得空。”钟明巍忍不住勾了勾唇,这丫头是在跟他撒娇呢。 “嘿嘿,”阿丑笑了,笑得羞赧又得意,“钟明巍,你怎么这么好啊?” “信不信,我还能更好一点儿?”钟明巍含笑道。 “还能更好?”阿丑仰着头好奇地看着他,“还能怎么个好法?” “肚子疼,找老熊。老熊没在家,找三疤,”当下,钟明巍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轻轻地吟唱,“三疤在家里磨刀子,吓得小孩好好儿的,还疼吗?不疼啦。” “咯咯,这又是什么?”阿丑听着他唱,眉开眼笑着,这样俗气的童谣,竟然出自钟明巍的口,这也实在太格格不入了,难怪阿丑笑得这么厉害,只是蓦地阿丑又蹙了蹙眉,忙得又不敢笑了,肚子都笑得更疼了,可是眉眼却兀自弯弯的,似是两弯新月,旁人眼里的丑丫头,这幅小模样也动人得很。 “小时候嬷嬷给我揉肚子时候唱的,”钟明巍笑道,也没觉得多不好意思,他一边又道,“她一肚子的民俗小曲儿的,天天都在我耳朵边唱,说是这些小曲儿是一代传一代的,我那个时候都给她唱烦了,嫌她聒噪,可是到现在能记住的,也就这么一首了。” “你再给我唱一遍,”阿丑在他怀里扭了扭,“怪好听的。” “好,”钟明巍柔声道,一边又轻轻地给他们家小姑娘唱了起来,“肚子疼,找老熊。老熊没在家,找三疤,三疤在家里磨刀子……” “停停停!”阿丑忽然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歪着头问钟明巍,“三疤是谁?” 钟明巍:“……” “有三条疤的人吗?那的确是怪吓人的,”等不到钟明巍的回答,阿丑自言自语着,一边伸手摸了摸脖颈上暗红色的疤痕,一边小声道,“就像我这样,又丑又吓人。” “你不丑,也不吓人,”似是被人当心戳了刀子一般,钟明巍疼得都喘不过气儿了,他捧着阿丑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阿丑,一字一字说的清楚又认真,“你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谁都比不上。” “也就是你才这么说,”阿丑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而笑着道,一边歪过了脸去,环住了他的脖子,轻声道,“不过这也就够了。” 是啊,这就够了。 于她而言,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是钟明巍,另一种人不是钟明巍,前者她看得比命重,后者她是真的不在乎,她的心很小很小,只能装住一个人。 钟明巍感受着脖颈处的温热,蓦地把怀里的小丫头环得更紧了。 “钟明巍,你再给我唱一遍好不好?”怀里的小丫头撒娇得厉害,“从来没人给我揉过肚子,更没人给我唱过这些童谣。” “好,今天给你唱个够,把这些年的都给你补上,”三十二岁的大男人温柔得成样子,一遍又一遍唱给他们家小姑娘唱着小曲儿,“肚子疼,找老熊。老熊没在家,找三疤,三疤在家里磨刀子,吓得小孩好好儿的……” …… 翌日。 阿丑有生以来第一次地睡到了日晒三竿。 这一觉睡得实在香甜,浑身上下都舒坦,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惺忪睡眼,然后就对上了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她蓦地一怔,打着哈欠的嘴都来不及闭上,她就这么大长着嘴直勾勾地看着钟明巍,半天才哆嗦这道:“这这这……” “肚子好些了吗?还疼吗?”比起阿丑的惊慌失措,钟明巍倒是一脸坦然,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朝下探着,覆在了阿丑的小腹上,“怎么样了?” 章节目录 第136章 画皮 “没……没没事儿了,不疼了!”阿丑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掀开了被子,慌慌张张地下了床,头也不回地朝外头跑。 昨晚儿晚上夜黑灯昏的,她倒是没觉得难为情,可是这时候大天白日的,她可做不出和钟明巍共睡一床的羞脸事儿来。 咦? 对了,她昨晚怎么就睡着了?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真的都想不起来,就记得钟明巍唱的歌谣很好听,钟明巍的手很暖和,还有,钟明巍的怀里真的好舒服啊。 啊啊啊! 太羞人了! 只是阿丑才跑出房来,就蓦地顿住了脚,她放缓了脚步,微微弯着两条腿别别扭扭地去了偏房,从大木箱子里,取出了一片棉布片来。 …… 阿丑的脸自一大早就一直红着,到这时候吃饭了,看着面前的那碗热腾腾的生姜红糖水,阿丑的脸就红得更厉害了。 “快喝啊,别凉了。”钟明巍催促着,今儿吃的面条,昨天阿丑擀好的,现成的面条过水煮一下就是了,煮好了面条,钟明巍就动手给阿丑煮了这么一碗生姜红糖水了。 “哦。”阿丑红着脸端起碗,“咕嘟嘟”地喝了起来。 “这几日就别做绣活儿了,”钟明巍一边挑着面条,一边看向阿丑,“且歇着,别累着了。” “不做绣活儿,那做什么啊?”阿丑不以为然,瞄着钟明巍,一边又不自在地把别开了眼,心里却在嘀咕着,什么都不做,就在屋里和你大眼瞪小眼吗? “不是想听故事吗?我讲故事给你听。”钟明巍道。 “真的?”阿丑欢喜的差点没跳起来,“讲哪本?《蜻蜓奇缘》好不好?我瞧着那封上的画儿特别好看,活灵活现的一只玉蜻蜓,还有仙山福水的,书里头可是讲神仙的吗?” 钟明巍的手一僵,默默地把那筷子的面条吃进了肚子,然后抬头看向阿丑:“不讲这个,给你讲个更好听的。” “那成,你讲什么都成,嘿嘿,”阿丑捧着碗嘿嘿傻笑,“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小时候总缠着香嬷嬷给我说故事,可把香嬷嬷给烦死了,后来去了延禧宫,延禧宫里就养着说书女先生,只是我这样的粗做宫女哪里有福气听书?也就是远远地看着人家说书,时不时地听一耳朵,总是听不全一个故事,可馋死我了。” “那你馋哪个故事?且说出来,我应该都能给你补齐了,”钟明巍含笑道,伸手过去把阿丑凌乱的额发拢到了耳后,一边道,“吃完了饭就给你扎头发。” “我想听《画皮》!”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画皮》?” “是啊,就是《聊斋志异》里头的《画皮》!人家说书先生讲得可好了!”阿丑兴奋地连面都吃不下去了,一边敲着筷子,一边激动得跟钟明巍道,“可是我就听过个开头,就听到那女鬼扒皮的地方了,后来我就出宫了,就再没有听过后头的了,可把我给馋死了,后来呢?那女鬼扒了皮之后呢?吃了那男的吗?怎么吃的?是直接挖心掏肝儿吗?还是上去扒皮或者咬脖子的?” 钟明巍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你不知道这个故事啊?”阿丑看着钟明巍的表情,难掩失望,一边端起了碗扒了一口面条,一边又去安慰钟明巍,“哦,那也没事儿,不知道也碍事儿,那么多的书,你也不可能本本都看过的,你要是好奇的话,那我给你讲讲呗,不过我也讲不完,就能讲道那女鬼扒皮的地方,故事开头啊说是一个叫王生的男人,大晚上在路上遇到一漂亮姑娘,他看着人家是好看,可是哪知道那姑娘实际是个女鬼,身上披着的是人皮……” 章节目录 第137章 这起子酸秀才 “我我我不好奇!真的一点儿都不好奇!”钟明巍赶紧打断了阿丑的话,他对鬼故事是真的不好奇,非但不好奇,还很……抗拒的好不好?! “哦,那就算了,”阿丑有点儿泄气,又扒拉了几口面条,一边瞄着钟明巍小声嘟囔着,“其实真的挺好听的,你这是还没听呢,说不定听了就喜欢呢,那女鬼真的特别有意思,别看她长得如花似玉的,可是只要一扒皮啊……” “停停停!”钟明巍简直是无语了,忙得截断了阿丑的话,当下忙得转移话题道,“我给你讲几个你没听过的故事,肯定好听。” “那成,”阿丑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一边夹了一筷子的小咸菜,一边又好奇地问钟明巍,“有女鬼吗?有妖精吗?会吃人吗?” “咱们说点口味清淡的故事,别那么血腥好不好?”钟明巍满肚子的叹息,面对着阿丑那双求知欲极强的乌溜溜的眼,他头一次生出了年纪真是大了的感慨,都道是三年一代沟,他和这丫头的代沟之间简直是鸿沟啊! 阿丑一顿,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了,登时忸怩了起来,轻轻地挪了挪屁股,然后红着脸道:“嗯,好的,不听血腥的,你讲什么我都听。” “成,先吃面,吃饭完了就给你讲。”钟明巍顿时舒了口气,继续埋头扒起了面条。 …… “那后来呢?”阿丑枕在钟明巍的大腿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由着钟明巍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着,“后来呢?那张生可回来了吗?” “没有,后来张生变了心,舍弃了莺莺姑娘,”钟明巍一边轻轻地给阿丑梳头发,一边继续讲着《莺莺传》,“一年多后,莺莺另嫁,张生也另娶了,本来故事到这里也就应该结束了,可是后来有一次,那张生路过莺莺姑娘的家门,竟然要求以外兄身份相见,被莺莺姑娘给断然拒绝了,张生这才讪讪地离开,从此两人再无牵扯交集。” “活该!这个始乱终弃的酸秀才!简直也太不要脸了!”阿丑咬牙切齿着,愤愤然道,“当初的时候,明明是他先撩拨人家莺莺姑娘的,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地老天荒,口口声声可都是他说的,那一张嘴巴比蜜都甜,哄得了人家莺莺姑娘的一颗芳心,可是那又如何呢?当初情深意切的人是他,最后始乱终弃的还是他!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呸!” “是是是,这起子酸秀才最是狼心狗肺了,自以为多读了两本书就了不得了,满嘴的仁义道德,实则满肚子的男娼女盗,可恶至极,”钟明巍忙得帮着阿丑说嘴,一道把毛头指向了酸秀才,“那莺莺姑娘也是太便宜他了,按我说啊,就该找人打断他的腿废了他的手,看他以后还能不能写那起子迷惑人的酸诗文来。” “哼,的确是太便宜他了,”阿丑哼哼着,顿了顿,嘟囔着嘴对钟明巍道,“这个故事不好,罚你再给我讲一个。” “好,那就再讲一个,”钟明巍看着被酸秀才气得面红目赤的小丫头,忍不住勾了勾唇,一边柔声道,“再给你将一个《秦香莲》。” …… 半个时辰后。 “啊啊啊啊!世上怎么会有陈世美这么不要脸的人啊!”阿丑顶着一头披散的乱发,气得干瞪眼,鼓着个腮帮子,活像一只气鼓鼓的小青蛙似的,“人家秦香莲是怎么对他的?这一辈子为了他简直是呕心沥血!为他侍奉双亲为他生儿育女!女儿家这辈子最好的年华岁月都扑在了他身上,可是他又是怎么对人家的?!不过是多读了两本书,心思就大了!进了一趟京师中了个状元,他就从人变成鬼了!不要爹娘了,不要儿女了,也不要人家秦香莲了!竟然还要害人性命!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啊!简直是禽.兽不如!比那个张生更加禽.兽!禽.兽!” 章节目录 第138章 哼哼哼 “是是是,这陈世美真真是禽.兽不如,后来落了个身首异处,也算是罪有应得了,”钟明巍忙得附和道,一边拉着阿丑有躺在了自己的腿上,抚着她的头发,忍不住含笑道,“好好儿地听故事,瞧把你给气的。” “可是你讲的故事都实在太气人了啊,尤其是这个陈世美……”阿丑冷哼着,“若是我见了他,肯定啐他一脸!呸呸呸!” “不是我故事讲得不好,实在是那些酸秀才太气人,”钟明巍继续给阿丑梳头发,一边语重心长地道,“丫头,你可能不知道,所有故事里头的酸秀才九成九都是这般禽.兽不如的人,我就是想避也避不开啊。” “哼,那我再不听你讲故事了,好讨厌那些酸秀才,”阿丑嘟囔着,顿了顿,又忽然问钟明巍,“世间真有那么可恶的人吗?” “丫头,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自然也有千千万万种性子,自然就有恶人,如若不是,又大牢里头又怎么会关满了大奸大恶之人呢?”钟明巍缓声道,顿了顿,又继续道,“大奸大恶自是能被抓进大牢里去,可是比大奸大恶更加可怕的却是这些子诛心的恶人,比如张生,你不过只能骂他一句薄情,又或者是陈世美,若是没有包公,自是照旧好好儿坐着驸马爷,你说是不是?” “是啊,”阿丑闷闷道,“所以真的特别气人,从前总觉得读书人高人一头,可是现在看来,读书人里头的败类还真是不少,而且还尽是禽.兽不如的那种败类。” “是啊,尤其是酸秀才,花花肠子多得是呢,丫头你以后要是遇到了酸秀才,可一定要绕着道儿走啊,能离多远就离多远,一定记住了啊!”钟明巍赶紧总结这倆故事的中心思想。 “嗯,我记住了,”阿丑很乖巧地点点头,可是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可是陈先生就是大好人啊,可见秀才里头也有好的,不能一棍子给打死了。” 钟明巍蓦地一把丢开了手里的梳子,气呼呼地对着房梁翻了个大白眼。 “怎么了?”阿丑仰着头问钟明巍,一边伸手扯了扯钟明巍的袖子,“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就不说话了?” “哼。”钟明巍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一点儿都不想理阿丑。 耐着性子说了这大半天的俗套故事,口干舌燥的厉害,可是到头来却是白费口舌,预期的效果根本没有达到,钟明巍真的很生气好不好! 哼哼哼! 嘉盛三十二年八月二十五 京师。 御书房。 戴景峰进宫的时候,钟之衡正在用午膳,戴景峰被赵如海拦在了御书房外,这还是头一次,戴景峰难免有些好奇。 “公公,万岁爷这是在召见谁?”戴景峰问赵如海,他是钟之衡的头等心腹重臣,且身份又很是特别,所以戴景峰从来就没有背拦在门外的经历。 “慧常在在里头伺候万岁爷用膳呢,”赵如海含笑轻声道,一边又道,“您就在外头再等一会儿吧,这差不多也快了。” “慧常在?”戴景峰更是好奇了,区区一个常在竟然能够出入御书房,而且瞧着荣宠之盛,非比寻常妃嫔,可是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竟然却从来都没有听过什么慧常在。 “万岁爷三日前才册封的,这也难为戴将军不知道了,”赵如海轻声道,瞧着戴景峰风湿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他顿了顿一边又含笑道,“慧常在运气好,从前伺候太后,如今又能侍候圣上,哪里是寻常女子能有的福分?” 戴景峰一怔,顿时明白过来了,一边小声对赵如海道:“万岁爷竟直接将一个区区宫人封为了常在?” 章节目录 第139章 静慧 “是,慧常在甚得圣心,且又是太后身边的人,万岁爷自是不能委屈了慧常在。”赵如海道。 戴景峰点点头,就没有再出声了,只是心里却兀自觉得纳罕不已。 前几日,锦衣卫奉命调查慈宁宫的一位宫女,这样的小事儿他原本是不在意的,交代给手下去办也就是了,可是这还是钟之衡破天荒第一次让锦衣卫去查一个区区宫人,他心下好奇,就随口问了一句,结果他手下的禀报让他着实受惊不小。 那女子名叫静慧,爹娘都是徐府的下人,这静慧出生于嘉盛元年七月初七子时三刻,正是真贤皇后殡天之时,当时徐氏一门觉得这静慧不吉,当场就下令处死了其父母,连带着她这个刚落地的娃娃都要丢到河里去,是太后心生怜悯,救她一命,后来就把她送上了五台山,所以这女子自幼生长于佛门,一直伺候太后礼佛,从来就没有下过五台山,只是今年太后身子不爽,不便出宫,这才让人把静慧接来宫中伺候,没想到才没几日就引起了钟之衡的注意。 戴景峰心中甚是纳罕,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恰巧之事,当真是令人咋舌,不过他当时倒没想到钟之衡会封她这个不吉之人为嫔妃,他还以为就钟之衡对真贤皇后的情意,势必要下令处死这位叫静慧的女子,他当时还为那静慧惋惜,好端端地待在山上青灯古佛一辈子,虽是寂寥,却好歹能活命不是?何苦要下这一遭山呢。 戴景峰心里正想这事儿,就听着赵如海道:“常在,您慢走。” 戴景峰这才回过神来,蓦地转过头去,就瞧着一个纤细窈窕的女子从御书房中走出,戴景峰瞧着她一身宫缎素雪绢裙心中暗暗称奇,这样素净的娘娘倒是少见,他难免就朝那位慧常在的面上看去,登时就目瞪口呆住了,这人的长相…… 慧常在缓步从御书房走出,淡色薄唇紧绷着,没有任何表情。 “戴将军,万岁爷在里头等着您呢。”赵如海瞧着他这般模样,好心上前提醒。 “是,多谢公公。”戴景峰忙道,一边又忍不住又别过去看了一眼慧常在远去的背影,这才转身进了御书房。 …… “属下拜见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戴景峰匆匆进来,给钟之衡行跪拜大礼。 “怎么了什么事儿?”钟之衡看着戴景峰,一边慵懒地端着茶碗,一边对着戴景峰抬了抬手,“起来说话吧。” “是,多谢万岁,”戴景峰起身道,一边对钟之衡道,“启禀万岁爷,昨儿晚上,太后派人出京了,瞧着模样应该是去宁古塔的。” “哦,何以见得?”钟之衡一边拢着茶,一边懒洋洋地看着戴景峰。 “万岁爷明鉴,那人乘夜色出京,赶着一辆大车,车里装着两大箱的药材,五百两白银,还有许多棉被褥子,必定生是去宁古塔无疑,”戴景峰道,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车上还装着一小匣的宫廷秘制的冻疮膏。” 钟之衡的手一顿,将茶碗放在了桌案上,半晌才点点头:“是了,除了宁古塔,还会去哪儿呢?” “那可要拦截吗?”戴景峰忙得询问,“那人赶着车上路,必然走的慢,不出一日也就能追上了。” “算了,”钟之衡摇摇头,一边叹息道,“宁古塔这时候怕是冷得很了,不朝宁古塔送点儿东西过去,太后怕是日日夜夜都得提心吊胆了。” “那……可要派锦衣卫暗中跟着去宁古塔吗?”戴景峰又问。 “不用了,你刚刚不也是说了,那车上都有些什么物件了吗,再跟着去又有什么意思?”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忽然又道,“是太后亲自吩咐人去宁古塔的吗?” 章节目录 第140章 小安氏 “不是,”戴景峰忙道,“太后并未召见过那人,只是吩咐碧乔姑姑出宫将那一小匣子的冻疮膏和白银交到了那人的手里,那起子药材和被褥都是那人领了银子之后,自己去采购的,属下的人一直都暗中盯着呢。” “知道了,”钟之衡点点头,“既是太后拎得清,那朕也不能一味儿抓着不放。” 戴景峰打量着钟之衡的神色,半晌才踟蹰着道:“那以后要是太后仍旧派人往宁古塔去的话……” “只要不牵扯徐氏一门,那就不要管了,再说了,宁古塔那边不还是有御林军盯着吗,”钟之衡缓声道,一边太后看了看墙上画像中淡色薄唇的女子,顿了顿,又道,“说到底,他也是太后的长孙。” “是,属下明白了,”戴景峰躬身道,一边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含笑对钟之衡道,“对了,还有一事要跟万岁爷禀报呢。” 钟之衡挑了挑眉:“什么好事儿,你且说说。” “倒不是什么好事儿,只是属下觉得稀奇,”戴景峰抿唇道,“太后往年中秋赐给徐府的一般都是玉如意或是笔砚之类的,可是今年太后却只赐给了徐府一盆五针松,据说是太后亲手修剪的,规整得很呐。” “呵呵,”钟之衡闻言也跟着笑了,“怕是那徐成锦闻讯更气闷了。” …… 慈宁宫。 “太后,您喝口茶润润喉,”碧乔端着茶碗进来,瞧着太后仍旧跪在佛前诵经,登时蹙了蹙眉,把茶碗放在了小几上,一边过来扶太后起来,“太后,您从五更就诵经了,到这会儿都两个时辰了,别累着了。” “庞毅现在到哪儿了?”太后起身坐到软榻上,端着茶抿了一口,一边缓声道。 “这时候怕是已经到直隶了吧?”碧乔道,一边坐在圆凳上给太后捶腿,一边又道,“庞毅的脚程快,怕是不出一个月就能到宁古塔了,必定能在十月前把一应被褥药物送到大皇子手里,毕竟不叫大皇子再忍饥受冻了,太后您尽管放心就是了。” “哀家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左不过也就只能做这些了,吃苦受罪的还是他,”太后叹息着,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缓声道,“也不知道那段氏女怎么样,会不会善待明巍。” 碧乔听着这话,心里也很是沉重,半晌才道:“太后您要放宽心,段氏女到底也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女,自然知书达理挑不出错的。” “就因为她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女,哀家才不放心呢,”太后叹息着,“那样的贵女,哪个不是人精?又怎么指望她伺候明巍羹汤起居?更何况明巍如今又是这幅样子,漫说是个眼高于顶的贵女了,怕是寻常女子也看不上明巍吧?” “太后,您快别说这样的话的,”碧乔心酸不已,一边又宽慰太后道,“如今那段氏一门已然垮了彻底,那段氏女又有什么好傲气的?她若是胆敢虐待大皇子,这一次庞毅过去或打或杀也就是了,太后您就放宽心吧。” “到底明巍身边得有个妥帖的人伺候才是,”太后道,心下忖思了半晌,然后对碧乔道,“从前的那个小安氏,哀家就瞧着不错。” 小安氏名叫安海琳,是礼部尚书安子尚的庶女,虽是庶女,可是却是安子尚的幺女,又从小养在正房安夫人的膝下,和安夫人所诞的大安氏一道长大,所以小安氏虽是庶女,可过得却是嫡女的日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自是不必说了,偏生却还是个容貌倾城的,安子尚素来视这位幺女为掌上明珠,可是偏生这位小安氏却让他操碎了心。 章节目录 第141章 真心难觅 小安氏十六岁那年随着安尚书和安夫人入宫参加除夕阖宫饮宴,对当时二十七岁的东宫太子钟明巍一见钟情,非他不嫁,可把安子尚气得够呛,他最疼爱的宝贝女竟要上赶着做人家的偏房,他哪里能允?尤其是,当时他的嫡长女大安氏已经嫁给了赵贵妃所诞的、三皇子钟明峥,所以就更加没有和东宫攀亲的道理了。 可是在小安氏绝食三日之后,安子尚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入宫请万岁爷给不省心的幺女赐了婚,东宫因此与吏部尚书做了亲,可是钟明巍和安子尚的关系却并没有因此而贴近,因为小安氏没规矩,嫁过去没多久就惹得钟明巍心烦,直接就没再进过小安氏的房。 小安氏的日子不好过,大安氏的日子更是就鸡飞狗跳,三皇子怨恨安氏一门和自己结亲还不够,竟然还不知够,转脸又攀上了东宫,连带着大安氏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小两口成日大吵小闹不断,三皇子更是不进大安氏的房,所以大安氏成亲这么些年竟然一直都是膝下无出,大安氏自是对娘家抱怨不止,安子尚为了这两个闺女真是愁得头发都白了。 不过说起来,那小安氏刚刚嫁入东宫的时候,曾一度颇得钟明巍宠爱,她性子活泼人漂亮还颇通诗文,这样的女子哪儿有不招人喜欢的?得宠是必然,只是到底是被爹娘宠坏了的贵女,仗着钟明巍的宠爱,难免就失了规矩,在安海琳闯过一次书房之后,钟明巍就没再进过她的房了,安海琳也曾哭闹过一阵子,可是后宅有太子妃丁氏管着,自然容不得她胡来,在丁氏下令把她挪到偏僻的院落之后,她终于老实了。 经此一事,安子尚难免对钟明巍心有芥蒂,年初东宫事发,太子被废黜之后,好在万岁爷没有株连一众东宫的后宅女子,安子尚就忙得派人把这个不争气的小安氏给接了回来,可小安氏兀自对钟明巍念念不忘,安子尚这次没有心软,由着小安氏成日在房中哭号着要随钟明巍去宁古塔。 小安氏就这么被关了大半年,直到今年七月七才得以出了家门,随着安夫人一道入宫参加真贤皇后的祭祀大礼,趁着安夫人不注意的功夫,她跑去了慈宁宫,哭求着太后,求太后把她送去宁古塔,不管钟明巍是瘫了还是瘸了,她会好好儿伺候照料宁古塔一辈子。 太后成日为钟明巍担忧,瞧着小安氏这般哭求,哪儿有不心生怜爱的?饶是从前太后一直觉得这位小安氏不稳重,但是这时候却也觉得她重情重义是个好女子。 这时候冷不丁地听太后提起了安海琳,碧乔也跟着不住点头:“是啊,那位小安氏人真是不错,大皇子自失势之后,一应后宅妻妾只怕被牵连,忙不迭地跟大皇子撇清关系,也就只有她对大皇子一片赤诚,真心可见。” “这年头,真心难觅啊。”太后叹息着,凝视着窗外的硕果累累的石榴树。 “既然那位小安氏真心实意愿意去宁古塔伺候大皇子,那太会何不顺手推舟帮她一把呢?”碧乔忙得道,“大皇子身边有个妥帖的人伺候,太后您不也能安心些吗?” “哪儿就那么容易了?几条被子几百两银子送去,已经就是万般不易了,更何况是个大活人?”太后摇摇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缓声道,“且再等等吧。” “是。” 嘉盛三十二年八月二十八 宁古塔。 阿丑的身子早两天就干净了,自然也不疼了,这时候坐在炕上哼着小曲儿做绣活。 章节目录 第142章 小曲儿 钟明巍则坐在灶台上烧火,锅里烧着大枣茶来着,前几日他日日给阿丑煮生姜红糖茶,这两日开始给他煮大枣茶了,满屋里都弥漫着大枣的甜香。 “桃叶儿那尖上尖,柳叶儿那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阿公,细听我来言呐,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宋老三。提起了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个女儿婵娟呐……” 钟明巍听着阿丑哼哼唧唧着,手上的烧火棍跟着打拍子,在地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 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小曲儿,通俗、直白、难登大雅,自是比不得昆曲那般高雅婉转,可是阿丑唱的小曲儿,钟明巍却觉得格外动听,简直字字声声都入耳入心,他从前并没有在戏文上花心思的闲情逸致,可是如今却成日盼着阿丑能多在他耳边哼哼唧唧着。 锅开了,钟明巍掀开锅盖,热气蓦地扑面而来,浓浓的大枣香味直冲他的面门,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那甜甜的枣香,他一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把小半碗的红糖倒进了锅,又把锅盖给盖上了,用小火闷着。 “小妞哎,年长那一十六啊,起了个乳名儿,荷花万字叫大莲。姑娘叫大莲,俊俏好容颜,似鲜花无人采,琵琶断弦无人弹呐。奴好比貂蝉思吕布,又好比玉堂春坐牢想张三。太阳落下山,秋虫儿闹声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在了我的门前呐……” 阿丑还在唱,手里的针线灵活的穿梭着,在喜庆的红绸上,一针一针绣出了一朵莲花来。 “别忙绣了,先把茶喝了,”钟明巍道,一边又掀开锅盖,盛了一大碗的大枣茶,放在了灶台上,一边催促着阿丑,“趁热喝。” “哎!”阿丑脆生生地答应着,一边放下了手里的针头线脑,爬到了炕头,盘着腿坐好,双手捧着那碗热乎乎的大枣茶,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喝。 “你怎么不喝啊?”阿丑慢吞吞地喝完了一大碗的大枣茶,出了一身的汗,一边取帕子擦汗,一边问钟明巍,“甜丝丝的,特别好喝。” “我一个男人家,喝个什么大枣茶,”钟明巍一边说,一边又动手给阿丑盛了一碗递过去,“再喝一点儿。” “不能再喝了,撑的小肚子都鼓起来了,”阿丑嘟囔着,低着头拍自己扁平的肚子,“你看,我都快坐不下去了,一肚子的汤汤水水的,一动里头就晃。” 钟明巍的目光顺着她的手也落在了她扁平的肚皮上,一边小声问:“今儿的肚子还疼吗?” 阿丑顿时就噤了声,瘦削的手在肚皮上轻轻滑了几圈,然后小声哼哼着:“……还有一点儿疼。” 其实早就不疼了,可要是她说不疼了,钟明巍肯定就不给她揉肚子了,阿丑心里思量着,想着这几天钟明巍一直那么温柔地给她揉肚子,她实在喜欢得紧,就想着再多赖着几天才好呢。 “还疼?”钟明巍显然不明白阿丑的弯弯绕,登时就眉头大皱,一边沉声道,“怎么疼了这么多天还不好?得去瞧郎中才行,别是生病了。” “不不不,没有那么严重,就一点点疼,”阿丑忙得摆摆手道,“真的一点儿都不严重,说不定再过几天就好了。” “不行,你都已经疼了这么多天啊,”钟明巍明显显地更着急了,他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阿丑,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开了口,“丫头,你能自己下山去看郎中吗?能撑到吗?” 章节目录 第143章 口嫌体正的猫儿 “真的没事儿!”阿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对着钟明巍一脸的担忧着急,她咬了半天的牙,这才红着脸道,“不就是肚子疼吗?你……你你再给我揉揉就成了,哪里就要看郎中了,再说了……你比郎中可管用多了,我才不想喝那起子苦汤子,就想让你给我揉揉……” 这下子,钟明巍总算是听出来这丫头的言外之意了,原本紧皱的眉峰,蓦地就舒展开来了,他笑着摇摇头:“你这丫头啊,想让我给你揉肚子直说不就成了吗?” “哪有啊?!才不是!”阿丑才不会承认,当下红着脸瞪着钟明巍,“你可别胡说,我才不想让你给我揉肚子,一点儿都不想!你你你再胡咧咧的我就……就不喝这大枣茶了!” 这种威胁的话一说出口,阿丑的气势就更弱了,她弯着个腰,蔫头耷脑的垂着个头,活像一只被泥水打头的小狗儿。 “过来,”钟明巍瞧着她这幅怂样,忍不住笑弯了眼,一边对着阿丑伸出了胳膊,“扶我上去。” “哦,”阿丑忙得跳下了炕,小心翼翼地扶着钟明巍上了炕,一边道,“你把腿伸直了,我给你揉揉。” 钟明巍的腿比之前有了起色,从前硬邦邦的两条腿,现在长肉了,也变得有弹性了,不像从前那边没有光泽还耷拉着皮肉,难看的很,如今这鼓蓬蓬的两条腿,越发健壮,也越发像是个正常男人的腿了。 只是,仍旧还吃不了劲儿。 “这个地方还酸吗?”阿丑揉着钟明巍的膝盖,一边问。 “不怎么酸了,”钟明巍道,看着那双白皙的手在自己的膝盖上来来回回地揉,“就是还觉得虚,使不上劲儿。” “那也比从前好,”阿丑道,一边歪着头对钟明巍笑道,“从前一碰你这里,你就喊着酸疼难忍,可是现在都好这么多了,我高兴着呢,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了,这不是进步很大吗?” “我哪儿有愁眉苦脸的?”钟明巍讪讪地道,一边顺着窗户缝看外头光秃秃的树杈,一边轻轻道,“冬天要来了。” “是啊,这几天刮的风凉着呢,”阿丑道,一边换了条腿捏,“从前就听说宁古塔的冬天长,可是却也不成想,这一过了中秋就要入冬了呢。” 钟明巍听着外头“呜呜”的风声,一阵失神,来宁古塔的时候,也是刮着这样的大风,那时候真真是冷啊,他这个养尊处优了三十几年的天家贵胄,哪里受过这样的罪?结果还没到宁古塔就冻出了一身的冻疮,又疼又痒的,可是他连挠都挠不成,实在是煎熬。 在路上颠簸了三个月,终于来到了这片不毛之地,钟明巍以为自己的性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可是没过多久,春天就来了,这丫头也来了。 “我要是会针灸就好了,人家说针灸特别好使,”阿丑还在嘟囔着,埋着头给他揉腿,一边又道,“拔火罐应该也不错,应该能把里头的寒气给拔出来,我跟你说,你这腿肯定就是被冻的,不然腿脚都好好儿的,怎么还一直走不了?不过这也是好事儿,到底筋骨没坏,这腿自然就是好的,只要好好保暖一准儿能好……” 钟明巍听着这丫头絮絮叨叨着,心里甜的发酸,他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抚着阿丑的后脑,一下下轻轻地揉着。 “别老摸那里……痒……”阿丑红着脸躲着,可等到钟明巍的手要撤走,她又慢吞吞地往前挪着,像极了一只口嫌体正的猫儿。 钟明巍忍不住勾了勾唇,这一次大手落在了阿丑的脸颊,他轻轻抚着阿丑的脸,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揉成了红苹果。 章节目录 第144章 偷听的男人 “上来,”揉完了腿,钟明巍拍了拍他的大腿,对阿丑道,“给你揉肚子。” “不行,我还得做绣活儿呢,前几天都没做,耽误好久了……”阿丑小声地哼哼着,嘴上是这么说着,可是阿丑却还是爬到了钟明巍的面前,只是她舍不得压钟明巍的腿,就坐在他腿之间,单薄瘦削的身躯靠在钟明巍的怀里,像个粘人的小娃娃,她一边捉着钟明巍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一边小声道,“那就揉一会儿吧,反正也不耽误我做绣活儿。” “好,就揉一会儿。”钟明巍低低笑着,大手一下一下轻轻揉着阿丑的扁平的肚子。 这丫头实在太瘦了,阿丑的蝴蝶骨顶着钟明巍的胸膛,都硌着钟明巍了,钟明巍心里讷讷地疼着,一边揉着阿丑的小肚子,一边想着,怎么才能让阿丑吃胖一点,这不是他省出一碗大枣茶半碗红豆粥就能办到的。 钟明巍很惆怅,靠着被垛,失神地看着房梁。 这两条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 “约下了今晚三更来相会呀,大莲我羞答答低头无话言。一更鼓儿天,姑娘我泪涟涟。最可叹二爹娘爱抽鸦片烟呐,耽误了小奴我的婚姻事啊。青春要是过去了,何处你找少年。二更鼓儿发,小六儿他把墙爬。惊动了上房屋,痴了心的女儿娇娃哟。急慌忙打开了门双扇呐,一把手拉住了心爱的小冤家……” 阿丑又开始唱了,一边埋着头继续绣花,一边哼哼唧唧着。 钟明巍回过神来,听着那小曲儿又入了神,可是听着听着阿丑的声音又小了下去,钟明巍有点儿不乐意了:“怎么不唱了?” 阿丑蓦地转过了脸,瞪着双眼看着钟明巍:“你在听啊?” “怎么了?”钟明巍看着她惊诧又羞恼的一张脸,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头,“就许你唱却不许我听?” “不是的,”阿丑嗫嚅着,有点儿不好意思,“就是你明明一直在听,可是你怎么也不吭一声,就这么偷偷摸摸地听,我都不知道呢,要知道……” “要知道什么?”阿丑不说话了,可钟明巍却追着问。 要知道你在偷听,那我指定不唱这么羞人的曲儿了。 只是阿丑哪里说得出来,她不想理钟明巍,嘟囔个嘴,又低头继续绣花,可是那一双大手却蓦地朝后一拢,她整个人就结结实实地被锁在了男人的怀里。 “要知道什么?”钟明巍凑到阿丑的耳边,又问了一遍。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人家明明就是不想理你!”阿丑一边虚张声势地抗议着,一边偷偷用余光瞄着钟明巍的侧脸,甫一对上了男人的晶亮的眼睛,她又忙得别过了脸,一边小声道,“这有什么好听的啊?” “丫头唱的好,我自然爱听,”钟明巍一边道,一边把下巴搁在阿丑的肩膀,两人的脸这么紧贴着,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阿丑的脸在一下一下轻轻地颤着,再出口的时候,钟明巍的声音就带着弯了,“丫头,再给我唱唱好不好?” “真就那么爱听?”阿丑小声道,竭力不让自己颤抖,钟明巍从来没和他靠的这么近过,他说话的时候,嘴唇都要贴到她耳朵上了,阿丑的耳朵简直跟要烧着了似的。 “爱听啊,实在是爱听死了。”钟明巍道,一边学着阿丑平时的样子,轻轻蹭着阿丑的脸,明显显地在撒娇。 阿丑最受不了这个了,登时头低得都不能再低了,再出口的时候,声音就更低了:“你爱听那我就天天给你唱,可是,我也不是白唱的……” 章节目录 第145章 我跟你保证 “丫头天天给我唱曲儿,我就天天给丫头揉肚子,”钟明巍截断了阿丑的话,大手一边又开始轻轻地揉了起来,“丫头不喊停我就不停,揉到丫头满意为止。” “你这人啊简直都成精了,”阿丑忍不住笑了,一边捡起来了针线继续绣着花,一边轻轻吟唱着,“三更鼓儿天,月亮那照中天。好一对多情的人,对坐话缠.绵呐。鸳鸯哎戏水我说说心里话呀,手拉着知心的人,不住地泪涟涟……” “怎么不唱了?”钟明巍根本听不够,可是阿丑却停下来了。 “我就会这么多了,后面的不会唱。”阿丑说的是实话,这小曲儿还是听着宫里的一个太监唱的,听多了,自然而然地就学会了,可是那太监也就能唱到这儿,至于后头是什么唱词儿,阿丑自然就不知道了。 “哦,”钟明巍点点头,难掩失望,顿了顿,钟明巍又道,“这小曲儿叫什么名儿?” “《探清水河》。”阿丑道。 “就是京师的那条清水河?”钟明巍很是诧异,“这是京师的小曲儿?” “是啊,就是京师的那条清水河,虽是个小曲儿,可我却听说唱得是真人真事儿呢,”阿丑绣花的手一顿,一边又继续绣着,一边轻轻地叹息道,“也不知道那叫大莲的姑娘和她的六哥哥后来怎么样了。” “必然是个好结果,”钟明巍柔声道,一边又把怀里的人给环得更紧了,一边凑过去轻轻道,“就像咱们一样。” 阿丑的手蓦地一颤,登时指腹一疼,涌出了一个鲜红的血珠子,她忙得丢开了手里的绣片,生怕那昂贵的绸缎上沾染上了血渍,她正要去查看,然后手指就是一热,被钟明巍给含进了嘴里。 “你……你你……”阿丑直勾勾地看着钟明巍,看着被那副唇舌含住的、自己的那根食指,阿丑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汇聚到了那个瘦削的手指上了,她目眩神迷,为了那根被唇舌包裹着的手指,也为了男人那双柔情满溢的眼。 阿丑说不下去了,也看不下去了,她想扭开头,可是偏偏却又舍不得,平时最皮薄面软的姑娘家,这时候就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丢脸又花痴。 “还疼吗?”半晌,钟明巍吐出了那根手指,一边取了帕子轻轻擦拭,一边又凑过去仔细查看,针口太小,几乎都看不到,可就是这么个微不可见的伤口,却让他皱眉拧做了一团,“怎么那么不小心?” 阿丑没说话,就看着他一下一下轻轻地擦着那根手指,终于,那根手指被擦干净了,钟明巍正要抬头去询问阿丑要不要包伤口,人就已经被阿丑给环住了,他一怔,随即也伸手环住了阿丑的腰。 “钟明巍,钟明巍,”阿丑环着他的脖子,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就那么紧紧地抱着,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什么都说不出来,除了一遍一遍地唤着男人的名字,“钟明巍,钟明巍……” “丫头,我在,我在的,”可是钟明巍明显能感知阿丑的心绪,他环着阿丑,一字一字在她耳边轻轻地道,“丫头,我们肯定有个好结局,我跟你保证。” “我才不信!”阿丑蓦地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子,她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咧着嘴嚎啕,“你们这些子读书人酸秀才!说话最不可信了!什么张生啊,什么陈世美啊,就没有一个说话算话的!都是骗子!骗子!你们这些讨厌的读书人!” 章节目录 第146章 陈奶奶的忧愁 钟明巍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说他好端端地给阿丑灌输的什么思想,明明就是想防着山下那个讨厌的酸秀才,偏生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钟明巍心里也是委屈郁闷得不行,有生以来头一次掏心掏肺地跟人家表忠心,可是偏生人家还不信,能不窝火吗? “你……”阿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了半天,然后很没出息地道,“你再说一遍,我才信。” “你这丫头!”钟明巍都被她气笑了,当下取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可是阿丑别扭得厉害,就那么环着他的脖子不放,整张脸都扎在他的脖颈上,死活都不抬头,钟明巍由着她闹,一手环着她,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丫头,真的不信我?” “不信你……”阿丑抽抽着,哭声明显小了很多,“不信你哪里还会搭理你?又怎么会愿意日日黏着你?” 这个“黏”字深得钟明巍欢心,当下低低地笑着,一边手拍的更起劲儿了,像是个老来得子、欢喜过度的老头子。 “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唱一遍完整的给你听。”哭够了,阿丑又觉得难为情请来了,可是心里又实在甜的厉害。 “什么?”钟明巍没听明白。 “《探清水河》啊,”阿丑在他怀里蹭啊蹭,然后仰着头看他,“就是大莲妹妹和六哥哥的故事,难道你不想听啦?” “想听,”钟明巍含笑道,取了帕子一下一下地给她擦脸,“就等着你抓紧学会了,好唱给我听呢。” “嘿嘿,你就擎好吧!”阿丑嘿嘿笑着,一边又扭股糖似的缠在了钟明巍的身上,一边又哼哼唧唧了起来,“桃叶儿那尖上尖,柳叶儿那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阿公,细听我来言呐……” …… 翌日。 家里的菜吃完了,阿丑背着竹筐又下山去了。 到山脚的时候,远远地就瞧着陈奶奶在篱笆院里忙活,阿丑忙得小跑了过去。 “奶奶,您收白菜啊?我帮您吧!”阿丑一边推开了院门,一边卸下了背上的竹筐,就进来了。 “用不着用不着!”陈奶奶忙道,可是瞧着阿丑都走过来了,陈奶奶也没有再拦着,一边含笑对阿丑道,“这白菜好收得很,刚刚清玄要来帮着,都被我赶进房去了。” “陈先生在家呢?”阿丑一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一边问陈奶奶。 “是啊,在屋里用功呢,”陈奶奶道,一脸掩饰不住的骄傲,跟阿丑道,“明年初就要去考乡试了,说不定就能中举人了呢,现在日日都用功呢。” “真的?那太好了!”阿丑也高兴,一边学着陈奶奶的样子双手抓着白菜两侧,然后用力一旋,就利索地摘下了一颗白菜来,她把白菜放到一边,然后一边又跟陈奶奶道,“要是成了举人,那转年就能进京赶考了,说不定紧接着就是状元及第、奉旨夸官呢!” “哪儿就有那般能耐了?我也不指望他能多大出息,只盼着能中个举人就谢天谢地了,”陈奶奶道,一边凑道阿丑的跟前,小声道,“知府大人都说了,只要明年乡试清玄能中举,就请他去知府衙门做师爷呢。” “那陈先生答应了吗?”阿丑问,想着陈清玄清高的性子,倒是不觉得陈清玄是个能低人一等做师爷的性子。 “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这孩子真让我头疼,唉!”陈奶奶摇头叹息道,“我年纪大了,除了清玄就再没有什么亲人了,有心不想让他走远,就想让他踏踏实实待在宁古塔,做个师爷不愁吃喝的,又高人一等受人尊重的,不是挺好的吗?我知道他心里是不愿意的,也是我自私,可是我是真的不舍得让他离开我啊,唉!” 章节目录 第147章 有事儿找你 阿丑明白陈奶奶的意思,老年人都怕孤独,从前香嬷嬷也是这样,一天见不到她就着急上火的。 当下阿丑握住了陈奶奶的手,甚是诚恳地道:“奶奶,陈先生他那么孝顺您,往后他不管是去哪儿都一定不会留下您一个人在家的,再说了,要是您不愿意离开宁古塔,您还有我啊,您可不止只有陈先生一个亲人,您现在还有我这个孙女儿呢。” “是是是,现在我还有你这个丫头,”陈奶奶点头道,一边用袖子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一边忙得转过身继续去摘白菜,一边转了话题,“丫头,你们家什么时候做酸菜啊?” “酸菜?”阿丑一怔,显然不知道陈奶奶说的是什么。 “对了,我都忘了你是外乡来的了,丫头,从前没吃过吧?就是用这大白菜做的,”陈奶奶含笑道,一边指着手里的大白菜跟阿丑道,“咱们宁古塔,冬天可长着呢,一下雪啊可就封了路,连门都出不了,不多屯着点儿酸菜,日子可怎么过啊?” “是是是,是得屯着点儿菜,”阿丑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边忙得问陈奶奶,“奶奶,这酸菜怎么做啊?您哪天得空了可得教教我啊。” “哪里用得着学这个啊?”陈奶奶含笑道,“我一早就想好了,今年我多腌点儿酸菜,用不着你做了,等腌好了,我直接让清玄找车给你拉几缸上山就是了。” “不不不,奶奶可不能这样,我往后都在宁古塔住下的,哪能不学这个啊?”阿丑忙得摆手道,一边又冲陈奶奶狡黠一笑,道,“奶奶,您可不能藏着掖着舍不得赐教啊!” “呵呵呵,你这促狭的丫头,”陈奶奶笑着摇摇头,一边道,“那成,等过几天你下趟山,到时候我腌酸菜,你在一边搭把手,就当跟着学了。” “成,谢谢奶奶了哈。”阿丑忙不得不住道谢。 阿丑和陈奶奶正在摘白菜的时候,就听到路上传来“呱唧呱唧”的马蹄声,他们这地方素来清静鲜少会有人来,所以阿丑和陈奶奶一起抬头朝路上看去,就瞧着一个一身铠甲的高大男人朝这边策马而来,阿丑还没看清那人,陈奶奶却先认出来了:“哦,是孔侍卫来了。” 阿丑这才看清楚来人正是孔闻捷,阿丑一怔,忙得转头问陈奶奶:“奶奶,你认得他啊?” “认得啊,上次知府大人就派这位孔侍卫来接清玄去参加什么中秋诗会的,可能这又有什么事儿来找清玄来了,”陈奶奶道,一边搓了搓手上的泥,一边对阿丑道,“丫头,你扶我起来。” “哦。”阿丑哦忙得扶了陈奶奶起来。 阿丑和陈奶奶才站起来,孔闻捷的马就已经稳稳地停在了篱笆院前,他利索地下马,大刀金马地走过了过来,瞥了阿丑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落在了陈奶奶身上,抱拳含笑道:“陈奶奶,我又来打扰了。” “孔侍卫又来找我们家清玄啊?”陈奶奶含笑道,一边指着房门道,“清玄就在里头,你直接进去吧。” “好嘞,那我先进去了,”孔闻捷含笑道,一边瞥了瞥身后收的七七八八的白菜地,又跟陈奶奶道,“陈奶奶,等我出来再来帮您收白菜啊!” “用不着!用不着!你这么忙哪能让你在白菜地里耽搁功夫?”陈奶奶笑着拍了拍孔闻捷的胳膊,瞧得出来,陈奶奶很喜欢孔闻捷,一边跟他道,“快进去吧!” “是,那我就先进去了,”孔闻捷点头道,一边朝里头走,经过阿丑身边的时候,孔闻捷放低声音道,“等我出来,有事儿找你。” “啊?”阿丑一惊,正要询问孔闻捷找她什么事儿,孔闻捷已经擦肩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148章 你是不是特别辛苦 “丫头,你认得那孔侍卫?”陈奶奶蹙着眉道,不等阿丑回答,陈奶奶又长长地舒了口气儿道,“哦,我想起来了,那孔侍卫也是京师人,你们是旧时吧?” “啊?哦,是的,我和孔侍卫在京师就认识,”阿丑忙得应声道,她不想和陈奶奶解释孔闻捷的相识过程,当下就忙得转了话题,“奶奶,我把白菜给你抱出来吧。” “哦,好。”陈奶奶点头道。 当下陈奶奶继续摘白菜,阿丑蚂蚁搬家似的一颗颗帮她搬到了廊下,白菜不算多,却也有三十几颗,阿丑才搬了一半,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她在扶着门框在廊下歇息,一边撸着袖子,结果她人还没站稳,门就蓦地从里面被打开了,阿丑一个没站稳,就朝外扑去,要不是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阿丑指定要一脑袋栽进白菜地里。 “孔、孔侍卫?”阿丑惊魂未定,转眼一看,竟是孔闻捷,阿丑忙得甩开了他的手,站直了身子。 “你怎么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孔闻捷看着她汗津津的一张脸,想起从前刚到宁古塔的那一晚,这丫头从马车上跳下来,差点儿也摔跟头,当时这丫头也是这么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不是,我就是想站这儿歇一下……”阿丑显然也想到了那一晚,登时就有些不自在了,她一边尴尬地抹了抹脸上的汗,一边问孔闻捷,“孔侍卫,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等下路上说。”孔闻捷道,一边挽着袖子径直朝白菜地走去。 “孔侍卫,用不着你帮我!”阿丑哪里敢让孔闻捷搬白菜,忙得追了上去,“我来我来!别弄脏了您的衣裳!快放下吧!” “你去门外等着,”孔闻捷眯着眼看着阿丑的露在外头的纤细的胳膊,不由得蹙了蹙眉,指了指外头的马儿跟阿丑道,“去马边站着。” “马马马儿边?”阿丑看着外头比她还高出许多的大马儿,又看向孔闻捷,一边结结巴巴地道,“一定要站过去吗?它它它它要是踢我可怎么办?” “你老实站着,它踢你做什么?”孔闻捷咧了她一眼,却忍不住勾了勾唇,一边从腰上解下马鞭递到阿丑面前,一边跟阿丑道,“它要是不老实,你就使劲儿抽它。” “我可不敢……”阿丑忙得摆手不敢去接。 “拿着!”孔闻捷又皱眉了,原本就黝黑的脸,蓦地就更黑了。 “哦。”阿丑这才硬着头皮接过那根马鞭,然后一步一挪出了篱笆院。 …… “孔侍卫,你找我什么事儿啊?”搬完了白菜,孔闻捷跟陈奶奶道了别,牵着马就跟阿丑一起朝集市上走,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最后还是阿丑忍不住开口询问。 孔闻捷瞥了瞥阿丑瘦削的脸,顿了顿,然后问:“他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哦,你问他啊,”阿丑踟蹰着,低着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顿了顿,然后跟孔闻捷道,“他现在比从前强了,现在身上的褥疮都已经好利索了。” 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阿丑要是还一味儿地说钟明巍的身子没有任何起色,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那腿脚呢?”孔闻捷问,“现在能下地走路了吗?” “哪儿能那么厉害啊?”阿丑一脸惊诧看着孔闻捷,一边颇为嫌弃地道,“他要是真能这么利索,那我倒是轻松多了,哪儿还用得着成日起早贪黑地伺候他?他可是瘫子,又伤得那么重,我眼瞧着啊,这辈子怕都只能这么半死不活地瘫着了。” 孔闻捷听她这话,眼睛不由得暗了暗,顿了顿,然后又小声问阿丑道:“那你是不是特别辛苦?” 章节目录 第149章 没有眼力见儿的人 “啊?”阿丑显然没想到这样的话竟会出自孔闻捷的嘴里,她一怔,随即忙得摇头道,“不辛苦不辛苦,比从前在京师强多了,这边又轻松又自由,蛮好的。” “那就行,”孔闻捷道,顿了顿,又看向了阿丑,“有事儿就去找我。” “没事儿,真的不用麻烦您!”阿丑忙得道。 “中秋你给我送酒过去了?”顿了顿,孔闻捷又问。 “哦,是啊,”阿丑心里嘀咕着你不是明知故问吗,可是她才不敢说,当下又赔笑道,“也不是什么好酒,孔侍卫您可别嫌弃。” 孔闻捷没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晾着阿丑那么干笑了半天,然后阿丑就默默地揉了揉都笑酸了的腮帮子。 “孔侍卫,您要是有事儿就先忙您的去吧。”快到集市的时候,阿丑跟孔闻捷道,她还要去买东西赶紧回去给做绣活儿,才没功夫跟他这么慢吞吞地晃,再说了,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就喜欢跟一个大老爷们儿在这幽静的小路上晃荡了?要想晃荡,那也是跟钟明巍啊,等钟明巍腿好了,她一准儿扶着他到处溜达,在屋里闷了这么久,钟明巍肯定都憋坏了。 “不着急,”孔闻捷缓声道,一边扭头看下阿丑,打量着她乌溜溜的眼睛,“怎么了?你有事儿啊?” “呵呵,”阿丑忙得又满脸堆笑起来,指了指身后的大竹筐道,“我……我这不是还得上集市买东西吗?” “我陪你去。”孔闻捷沉声道。 “这这这就不用了吧?”阿丑忙得摆手道,“我就是去买点菜肉,哪里用得着孔侍卫一道过去的道理?真的不用麻烦,孔侍卫您就先忙您的去吧!” “今天,我不忙。”孔闻捷一如从前,话不多,可是甫一开口就不容拒绝。 “哦。”阿丑也不敢再推辞了,默默跟在孔闻捷的身后,看着他黑面靴子,一边抱怨他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啊,谁想跟他一块逛街啊?一边又眼红人家脚上的皮靴子,想着等做完了绣活儿,就动手也给钟明巍做一双一模一样的……不对,这样的皮靴子她可做不来,得出去买。 孔闻捷是真的很闲,不但跟着阿丑去买菜,还带着阿丑把这条不长的街道,从头到尾逛了整整两遍,每一家店面非都带着阿丑进去晃一晃,也不管买不买,就非要进去看看,阿丑看着那些点头哈腰的掌柜的,简直尴尬的要命,脑袋都要低到地上了,可是孔闻捷还偏偏带着她一家一家地进,阿丑简直搞不清楚这孔闻捷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孔侍卫,我真的不买肉,”阿丑站在肉铺前死活不肯进去,“家里还有肉呢,我上次腌了一块儿,还够吃几天的。” 宁古塔这边的猪肉奇贵,一斤一斤的买不划算,阿丑每次都是买一条猪腿,能便宜点儿,上次中秋买的还剩下两三斤,阿丑想着等下一次下山再买肉来着。 “刚才忘了和你说,知府衙门拨了款,每十日出两钱银子给你们买肉,”孔闻捷慢条斯理跟阿丑道,一边轻轻把玩着手里的马鞭,一边优哉游哉地看着阿丑,“本来是从这个月开始的,之前我一直太忙没功夫给你们送肉过去,所以这个月就积下了六钱银子的猪肉,你要是不要的话,那我可就……” “我要!我要要要!”阿丑忙得截断了孔闻捷的话,一边喜出望外地跑到孔闻捷面前,喜得双眼都眯成两条线了,“孔侍卫,我们一个月根本吃不了六钱银子的猪肉,那个,你看能不能……三钱银子买肉,剩下的三钱银子您直接给我好不好?” 孔闻捷嘴角一阵抽搐:“……你很缺钱?” 章节目录 第150章 买了好东西 “也不是啦,就是……”阿丑挠了挠头,半天才不好意思地对孔闻捷笑了笑,“老话不是说的吗?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啊,嘿嘿嘿,我这人啊比一般人更加抠门点儿,光有粮食还不够,钱袋子要是能再鼓一点儿的话,那我就更开心了,嘿嘿。” 孔闻捷看着她脸颊上的小窝窝,忍不住也跟着牵了牵唇:“行,就这么定了。” “孔侍卫,你人真是太好了!”阿丑欢喜地都蹦起来了。 每个月三钱银子,她就能给钟明巍扯布做新衣裳了,还能给钟明巍买更多的书了! 对了,还能给钟明巍买一双和孔闻捷一模一样的皮靴子了! 嘿嘿嘿! 孔闻捷瞧着阿丑这幅模样,也跟着笑了,一边抬脚朝肉铺走,一边道:“跟上来。” “唉!”阿丑脆生生地答应,小碎步跟着孔闻捷进了肉铺。 “这事儿就不用告诉他了。”买了十斤上好的猪肋排,孔闻捷一边给装进竹筐里,一边跟阿丑道。 “为什么啊?”阿丑很是不解。 “这是知府私底下的命,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孔闻捷沉着脸交代,一边正色跟阿丑道,“知府大人再三交代了,这事儿断断不能让他本人知道,你记住了吗?” “哦……”阿丑不是很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 “不是有意要隐瞒,”孔闻捷瞧着她这幅迷迷糊糊的摸样,又耐着性子道,“你和他相处久了,自然知道他的性子的吧?若是让他知道他日日吃的肉都是人家的施舍,你说他往后还能吃得下去饭吗?” “哦,我知道了!我明白的了,”阿丑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钟明巍的性子,她自然是知道的,当下,她又凑过去,小声问道,“可是知府大人为什么要私下拨款啊?难不成知府大人和他是旧时?” “我一个做侍卫的哪里知道这些?”孔闻捷随口道,“不过我瞧着知府大人应该并不认识他,不过他的身份不同寻常,若是在宁古塔出了什么事儿,自然知府大人得兜着,所以知府大人应该也是因此才想起来私下补贴一二吧。” “哦,孔侍卫你说的有道理,”阿丑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一边又忙得跟孔闻捷道谢,“孔侍卫,那就谢谢你了。” “谢我做什么?”孔闻捷有些不自在地抹了抹鼻子,顿了顿,然后看着阿丑,轻声道,“那以后每月月初和月中,咱们都集市上见?” “哦,行。”阿丑其实想说,你把钱给我,我自己来买就是了,但是刚刚已经跟人家兑了三钱银子,这话她又实在不好意思说了,当下就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 “今天回来的怎么那么晚啊?”钟明巍不满地跟阿丑嘟囔,一边顺手把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藏到了身后。 “今天买的东西有点儿多,所以回来就晚了点儿,”阿丑道,一边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炕上,一边坐在了炕上,含笑对钟明巍道,“我给你买了点儿好东西,你肯定没吃过,嘿嘿!” “什么啊?”钟明巍看着托盘上扣着盖子的几只碗,有点儿好奇。 “嘿嘿,今天就让你长长见识!”阿丑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把那几个扣着的碗给打开,一边得瑟着跟钟明巍一一介绍道,“这个是米肠,这个是熏肉饼,这是锅包肉,这是酱骨头,嘿嘿嘿,是不是光看着就要流口水?” 阿丑本来是没有买这些吃的,当着人家孔闻捷的面,她也实在不好意思买,所以等跟孔闻捷分手之后,她又悄默声地折回了集市,去了一家平时就眼馋可是一直舍不得进去买的熟食店,一口气买了这些子让她流了好久口水的小食来。 “说的就跟你从前吃过似的?”钟明巍瞧着她这又馋又得意的模样,忍不住跟着笑,一边取了筷子,先夹了一筷子的锅包肉送道的面前,“快尝尝,这锅包肉是酸甜口儿的,你肯定喜欢。” 章节目录 第151章 你是半斤,我是八两 “你你你你从前吃过啊?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什么世面都没见识过呢,嘿嘿,”阿丑这下子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她凑过去咬住了那筷子黄灿灿的锅包肉,一边嚼着,一边不住地点着头,“是好吃,真的好吃!” “我说的没错吧?”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把剩下的半筷子锅包肉吃进了嘴。 阿丑瞧着他鼓动的腮帮,有点儿脸红,那块锅包肉是她剩下的呢,上头还沾着她的口水呢,钟明巍怎么能吃她剩下的呢? 可是钟明巍明显不在意这些,他一边吃着锅包肉,一边又去拿了块熏肉饼,一边掰开了递了一半给阿丑,一边自己也吃了起来。 “这个好吃,里头的肉多,”阿丑吃的腮帮子鼓动动的,说话都含糊着,一边又跟钟明巍道,“你多吃,买了四块呢,我最多吃一块,剩下的你全都给包圆哈。” “怎么忽然就买了这么多吃的?”钟明巍一边吃着饼,一边问阿丑。 阿丑从来没让他亏过嘴,每天变着花样的做饭给他吃,两三天地就能吃上顿肉的,可是却也一直没有这么丰盛过,钟明巍自是好奇。 “嘿嘿,今天遇到好事儿了呗,”应付钟明巍的说辞,阿丑在路上就想好了,只是到底是在撒谎,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了头,一边咬着肉饼,一边含糊着道,“我绣活儿做的好,屯子里的人喜欢着呢,有几家年后要嫁闺女的都找到了陈奶奶,拜托让我给做绣活呢,这不,先付了订金,而且现在我绣活儿还涨价了呢,嘿嘿,光订金就三钱银子呢,所以咱们不差钱儿哈!” “哦,”钟明巍点点头,一边伸手捏下了阿丑嘴角的一小块肉渣,顺手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一边又道,“那以后也别一下子买这么多了,挺贵的,还吃不完了,多糟蹋。” “也不是经常买,今天不就是高兴吗?”阿丑舔了舔嘴唇,有点儿害羞,钟明巍现在跟她是越来越不见外了,她倒是越来越不好意思了。 吃完了肉饼,钟明巍把那碗酱骨头端过来,拢共就两块大骨头,钟明巍挑了大块头的给阿丑递过去,阿丑却伸手去拿碗里那块小的,钟明巍忙得捂住了碗,一边把那块大的塞到了她手里:“我都坐了大半天,一点儿都不饿,哪里吃的下这么大块儿的?” “就是看着大,上头的肉也不算多,哪里就吃不下了?”阿丑不乐意了,撇着嘴跟钟明巍抗议。 “赶紧吃,凉了再吃闹肚子。”钟明巍又催促她。 阿丑只得啃起了那个大块儿的骨头,她其实有点儿不好意思当着钟明巍的面啃骨头,觉得特别没形象,可是瞧着钟明巍已经大刀金马地啃了起来,她也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当下也抱着个大骨头啃起来了,阿丑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的啃骨头了,她是个爱吃肉的,可是偏偏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吃骨头的机会,也就是从前谢公公偷偷摸摸给她留过几次大骨头。 “好吃吗?”阿丑一边啃骨头一边问钟明巍,瞧着钟明巍油乎乎的一张嘴,忍不住就嘿嘿笑了起来,“还好给你剪了胡子,要不然胡子上头肯定沾满了油星子,指不定脸有多难洗呢!” 钟明巍看着阿丑油乎乎的一张脸,忍不住笑道:“咱俩也就半斤对八两,就谁也别笑话谁了。” “嘿嘿嘿,那你是半斤,我是八两,总归比你强,嘿嘿。”阿丑吃得开心,心情又好,这时候脸颊上又多了两个黄豆粒大小的酒窝窝,只是她也没乐多久,就突兀地打起了嗝。 章节目录 第152章 敲髓 “是,你是比我强。”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大骨头,一边取了帕子擦手,爬着去了炕头。 “你……嗝嗝……干嘛去啊?”阿丑忙得问,一边懊恼自己停不下来的嗝儿,一边忙得放下了手里的大棒骨,“你要拿什么,我帮你去拿!” “不用,吃你的骨头,”钟明巍道,一边伸手揭开了锅盖,登时房中枣香味扑鼻而来,钟明巍取了大碗在手,盛了一大碗橙红的大枣茶出来,放到了阿丑的面前,“别噎着了,喝口茶。” “你什么时候……嗝……烧的大枣茶?”阿丑诧异地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茶,一脸的不痛快,“你又自己下的炕了?!嗝嗝!” “没什么,又没有几步地,我扶着炕沿儿就下去了,快喝吧。”钟明巍明显不想多说这个话题。 “怎么没什么?”阿丑倒是不依不饶起来了,蹙着眉道,“你要是摔着了怎么办?嗝!炕又那么高!地又那么硬!难不成你骨头比地还硬?!嗝嗝!” 阿丑难得敢对钟明巍扳着一次脸,可是却又被这不住嘴的“嗝嗝”给破了功,她又是生气又是懊恼,然后嗝打得就更厉害了。 “行行行,下次我不自己下炕了行不行?”钟明巍简直哭笑不得,一边又忙得催促她道,“快喝茶!” 阿丑端着大碗“咕嘟嘟”地把一大碗的茶都给喝了个干净,这才总算不打嗝了,可是丢了的面子,却再也挽不回来的,阿丑很是懊恼,也不纠结钟明巍私自下炕的事儿了,跟自己赌气,继续埋头奋力地啃着大骨头。 吃完了大骨头,阿丑就已经饱了,有心想再吃点儿锅包肉,但是却实在吃不下了,然后就坐在一边看着钟明巍啃骨头。 “老是看我做什么?”钟明巍忽然抬起头对上了阿丑的眼睛。 “谁看你了?”阿丑忙得别开了眼,可是没一会儿目光就又落在了钟明巍的身上,确切的说,是钟明巍手里的大骨头上。 自然宁古塔这边的酱骨头,和御膳房做出来的大骨头是没得比,可味道也是相当不错了,阿丑想着从前在宫里吃的那些大骨头,不知怎么的嘴里的口水又多了起来。 钟明巍一言不发地啃完了手的那根大骨头,然后顺手从灶台上取过了那柄菜刀来。 “你要……”阿丑正纳闷着,就瞧着钟明巍用刀背去砸手里的骨头,阿丑顿时就闭上了嘴,然后就不好意地低下了头,可是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快吃。”果然,钟明巍把砸开的骨头又递到了阿丑的面前,骨头里是莹白的骨髓。 钟明巍怎么这么好啊? 还记得她说过自己喜欢吃骨髓呢。 他怎么就那么好呢? 阿丑要去接那骨头,可是钟明巍却没让,一边道:“就这么吃吧,脏了手,又要出去洗。” “哦。”阿丑当下就乖乖地凑过去,就着钟明巍的手去吸那上头的骨髓。 钟明巍看着他的小姑娘乖猫儿似的小口小口吃的骨髓,一颗心都柔软的不成样子。 曾几何时,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他只要动一动嘴皮子,成车的珠翠绫罗就会送到后宅的哪一间房中,他也没觉得自己对那些女人有上心,不过是一种恩赐罢了,一如他会奖励懂事的马儿,他不是个小气的,她们听话不让他费心,他自然不会吝啬这些恩赐。 今时今日,他不过是个区区庶人,还是个残废,可是他却有了心上人,没有珠翠没有绫罗,他能给心上人的,就只有一碗热腾腾的大枣茶,又或者是敲开根大骨头罢了,可是这都是他的心,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付出的真心。 他觉得很廉价也很寒酸,可是这丫头却一点儿都不嫌弃。 章节目录 第153章 偷偷摸摸的欢喜 “还想吃吗?”看着阿丑吃完了骨髓,钟明巍又指了指另外一根骨头。 “嗯,还想吃,”阿丑的脸微微泛着红,睫毛抖得厉害,“反正你也闲着,那就再给我敲一根呗。” “好,等着。”钟明巍牵了牵唇,把另外一根骨头也给敲开了,和刚才一样送到了阿丑的面前。 这一次没用钟明巍说,阿丑就乖乖地凑过来去吃那上头的骨髓。 看着阿丑吃完骨髓,钟明巍取了帕子去给她擦嘴,一边忍不住戳了戳她脸颊的小窝窝,一边含笑道:“就那么高兴啊?” “是啊,好久没吃到骨髓了。”阿丑小声道,可是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高兴是因为钟明巍在意她,就像她在意钟明巍一样,她从前没想到钟明巍会这么在意她,现在知道了,她能不高兴吗?她简直都想嗷嗷叫出来了,可到底还是憋着,就这么低着头,默默在心里回味儿心里的那一丝丝的甜。 “钟明巍,以后……你都给我敲骨头好不好?”半晌,阿丑忽然抬起头看向钟明巍,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好,给你敲一辈子,”钟明巍柔声道,一边伸手过去捉着阿丑的手轻轻捏着,“敲到你吃腻了为止。” “吃不腻,”阿丑看着被自己被男人捉着的那只手,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破膛而出了,“这么好吃,怎么……怎么能吃的腻呢。” 钟明巍没再说什么,只是把阿丑的手握得更紧了,阿丑的手其实很漂亮,修长又纤细,皮肤还白净,这样的一双柔胰,若是长在京师贵女的手上,必定是能抚一手好琴的,可是阿丑的手却很糙,尤其是掌心,结着大大小小的茧子,又粗又硬,比钟明巍这个自幼习剑的男人的手,还要粗糙很多,钟明巍轻轻揉着她掌心的茧子,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就是这么一双稚嫩又粗糙的手,一大清早的还在院中劈柴,钟明巍躺在床上,听着外头传来的一下一下的劈柴声,只觉得那斧子是劈在了他的心上。 “我……我洗碗去了。”阿丑被钟明巍给摸得脸红心跳,她觉得自己要是再跟钟明巍待在一块儿的话,她都要疯了,当下忙得慌慌张张地抽出了手,胡乱地穿着鞋子,然后端着托盘就小跑了出去。 钟明巍转过身透过窗户缝看他家的小姑家慌里慌张地跑到了井边,托盘上的碟碟碗碗被她丢在一边,她打了一桶水上来,然后就蹲在地上,伸手去撩桶里的凉水往脸上泼,原本就红得不像话的一张脸这时候就变得更红了。 钟明巍定定地看着那张红到了脖子根儿的脸,看着那道从下巴蜿蜒而下的伤疤,也看着她乌溜溜的一双眼,那双眼里的笑那么的明显,任谁看了都会动容,钟明巍就那么痴痴地看着,直到阿丑蓦地捂住了嘴巴,然后那双眼睛就笑成了两弯新月。 “怎么就那么容易开心呢?”钟明巍也跟着弯了双眼,他轻轻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窃取那丫头偷偷摸摸的欢喜,他转过了脸,然后从身后摸出了两块光秃秃的黑石头,石头上面的磨痕很明显,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磨了很久的。 那是钟明巍在院子里头捡到的,第一次被阿丑扶着去院中晒太阳的时候,阿丑在井边洗衣服,他坐在一边看着,阿丑那么弯着腰“吭哧吭哧”地洗衣服,从脖子到腰背都绷得很直,阿丑的脖子长得很漂亮,可是偏生却又有那么难看的一道疤,自然格外引人注目,钟明巍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阿丑的脖子,看了很久。 章节目录 第154章 黑黢黢的小石头 从前这个脖子不是这么光秃秃的,那上头有一块莹白的玉观音吊坠,只要阿丑一弯腰,那块吊坠就从从领口掉出来,尤其是阿丑上.床给他擦药的时候,那块吊坠就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好看的很。 “你老看我做什么?!”忽然,一直被人盯着看的丫头蓦地一回头,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我哪有看你了?”他做贼心虚,忙得别过了头,一瞥眼瞧见了脚边的两块黑黢黢的石头,顿了顿,他弯腰把那两块石头捡了起来。 …… 眼看着就到年下了,他得给他的心上人准备件礼物。 再廉价、再寒酸,他的心上人都不会嫌弃的。 钟明巍想着刚才那丫头捂着嘴笑的模样,忍不住也牵了牵唇,一边又开始一下一下地磨着手里黑黢黢的小石头。 嘉盛三十二年九月初九 京师。 钟萃宫。 “母妃,儿子刚入宫可就听说了,延禧宫那头可是热闹得很啊,”二皇子钟明峨甫一进来,就一脸笑意盎然,“赵贵妃的气性可是愈发大了,竟是连父皇的心思都顾不上了。” “今日天刚亮,万岁爷就晋了那慧常在为慧贵人,赵贵妃那样的醋坛子又怎么能不发作呢?要是真能忍得住,本宫才纳闷儿呢,”淑妃讥诮地抿了抿唇,一边伸手拉着儿子进了暖阁坐下,亲手给儿子斟了杯茶递过去,一边道,“本宫听闻前几日她就闹了一通,好在三皇子进宫这才给哄住了,只是这一次不巧,三皇子出京办事儿,倒是没人哄她了,她这也就不管不顾起来了。” “且让她闹去,有父皇听着看着,又管咱们什么事儿呢?”钟明峨嗤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跟淑妃道,“儿臣最是瞧不上赵贵妃这幅成日拈酸吃味儿的性子,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总吃小她十几二十岁的嫔妃醋,三不五时地这么闹腾,也真是难为父皇能忍了她这么多年。” “从前的也就罢了,可是那慧贵人都三十二岁了,只比赵贵妃小八岁呢,且又是那么卑微的出身,赵贵妃自然气不过了,”淑妃缓声道,一边看向了钟明峨,“漫说是赵贵妃了,就连本宫都吃着味儿呢,万岁爷这也不知是着了哪门子的邪,竟这般宠爱一个粗做宫女,瞧着竟还似着了魔一般,着实令人咋舌。” “管她是个什么出身,儿子倒觉得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个慧贵人倒是好事。”钟明峨浅浅地勾了勾唇,钟明峨生的不比钟明巍那般气势迫人,也不如钟明峥俊俏,他天生身架子就纤细,长相也很是秀气,在一众皇子中,他自然不是最出众的,可是这么浅浅地笑,却也有股子清雅劲儿。 “好事?”淑妃一怔,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你倒是说说,到底好在哪里?” “母妃明鉴,赵贵妃在后宫平日里是怎么耀武扬威的,母妃自然最是明了的,仗着身后的娘家硬且又有两子抱膝,父皇即便是心里不悦,但到底还是宠了她这么些年,到今年,废太子被贬为庶人,连带着右相段承鸿和太傅丁允文这两个东宫后盾都跟着倒了台,赵氏一门更是水涨船高,上半年前朝的立后的呼声此起彼伏,到了后半年啊,不单是立后呼声,就连立储的呼声也是有的是人吹鼓,母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啊,”钟明峨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继续道,“这个节骨眼子上,就该有人提点提点赵氏一门的错处,要不然父皇若是一时昏了头竟起了立三皇子为储的心思,那可就坏事儿了。” 章节目录 第155章 皇长孙 “本宫也听说了,听闻这大半年来,三皇子甚得万岁爷欢心,朝中立储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本宫也是成日里提心吊胆的,万岁爷已经废了一位太子了,若是再立储君的话,自然就不会轻易废黜的,”淑妃蹙眉道,顿了顿,一边又看向钟明峨道,“本宫听闻这一次三皇子是奉万岁爷之命,去甘露寺祈福的,从来都是万岁爷亲至,今年却让三皇子代天子而行,莫不是万岁爷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万岁爷重孝道,每年重阳节前夕都会亲自出宫至甘露寺为太后祈福,今年钟之衡却让三皇子钟明峥去了,从前废太子钟明巍也曾代太子出宫祈福过,可是钟明峥倒是头一次去,自然是意义匪浅。 “父皇有没有主意都不要紧,赵贵妃这么一闹腾,父皇即便是有了主意,也必定不会是立储君的主意,母妃您说是吗?”钟明峨含笑道。 “是是是,你父皇前脚才晋封了那位慧贵人,她就在后宫这么一番闹腾,万岁爷怕是心里憋着火儿呢,自然没有什么好主意,且又偏生是这个时候,明儿就是重阳了,可是赵贵妃却处处针对从太后宫中出去的慧贵人,太后心里必定也是窝着火呢,万岁爷就算是顾及着太后的颜面,必然也会冷对赵贵妃一阵子的,”淑妃笑得有些得意,取了帕子轻轻地擦了擦嘴,顿了顿,一边又道,“对了,你知道万岁爷让慧贵人住在哪个宫里吗?” “哦?这个儿子倒还没听说,”钟明峥抿了口茶,看向淑妃,“瞧着父皇对这位慧贵人这般看重,想必慧贵人的宫离养心殿不会太远。” “被你猜中了,”淑妃点点头,“长春宫。” “哦,紧挨着慈宁宫和养心殿,父皇果然宠爱这位慧贵人,”钟明峨点点头,一边忽而笑了,“这也难怪赵贵妃今天这么闹腾呢。” “她这么一闹腾,怕是三皇子现在都要气炸了,”淑妃娘娘讥诮一笑,顿了顿,又蓦地话锋一转看向了钟明峨,“万岁爷既是暂时不会立储,那咱们就还有机会,明峨,你可得抓紧了,万岁爷可很是看重皇长孙呢,你可得一定赶在三皇子前头得子,知道吗?” 手中的茶盏一晃,洒出来几滴茶水来,钟明峨把茶盏放在了小几上,一边恭恭敬敬地道:“是,儿子记住了。” “不要把本宫的话当成耳边风,”淑妃蹙着眉拍了拍钟明峨的肩膀,一边叹息道,“本宫可都是为了你好。” “是,儿子明白,”钟明峨咬着唇道,一边起身告退,“不敢再搅扰母妃,儿臣先出宫了。” 淑妃点点头,一脸的欲言又止。 “唉……”眼看着儿子出了门,淑妃这才一声叹息。 …… 慈宁宫。 “赵贵妃还在闹吗?”用完午膳,太后坐在软榻上歇息,一边抿着茶,一边问碧乔。 “不闹了,”碧乔一边给大殿中的一应礼品记档,一边太后含笑对太后道,“万岁爷才召了右相赵长荣入宫,据说是因前阵子赵氏管家当街行凶之事,万岁爷因赵长荣身为赵氏族长却不会约束族人大加斥责,按说这事儿哪里需要万岁爷这般巴巴地唤人到面前训斥?可万岁爷今年却偏偏让赵长荣不得脸,结果那边赵长荣这还没出宫呢,这边赵贵妃就踏实下来了,也不闹腾了,老实得很呢。” “她倒是耳聪目明,成日地窝在后宫,却尽知前朝事,”太后讥诮地抿了抿唇,一边瞧着殿中堆积的小山似的礼盒,随口问道,“今年的礼品倒似是比去年的更多了一些。” 章节目录 第156章 藏灰的明巍 重阳将至,来慈宁宫给太后送礼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闹了这么大半天的,总算是清静下来了。 “是,比去年多了二十一份,光是赵氏一门就送了八份礼呢,件件都是好宝贝,”碧乔忙道,顿了顿,一边又含笑道,“不过赵氏一门这礼送的倒是蹊跷,一大早地送了四份过来,待赵长荣这一出宫啊,赵氏一门的人又巴巴地派人送了四份礼过来,这送礼还分两回的,奴婢也是头一次得见。” “赵长荣倒是有眼力见儿的,只是可惜了偏生却有赵贵妃那样不争气的妹子,他这心也实在操的厉害,”太后缓声道,顿了顿,忽然又问碧乔,“安氏一门送的什么?” “是,礼部尚书安子尚大人家的安夫人亲自入宫送礼,送的是一尊鎏金普贤菩萨铜像,很是精致,”碧乔忙道,一边又补了一句,“还有小安氏,送了一对自己亲手绣的香囊给太后,说是里头加了香料,能助太后安枕。” “把香囊拿来给哀家看看。”太后缓声道。 “是,”碧乔忙得去寻摸出了那一对香囊呈到了太后的面前,“请太后过目。” 太后瞧着托盘上头的两只绣着忘忧草的香囊,做工不算出挑,绣工也只属中等,可在世家大族的贵女中倒也算是拔尖儿的了,太后明显很是满意,轻轻地点了点头:“手艺倒是不错。” “奴婢也觉得小安氏手艺不错,”碧乔陪笑道,一边又道,“且小安氏也是用心,换做旁的贵女娘娘必定要绣牡丹凤凰的,这位小安氏倒是绣了忘忧草,心思倒是别致。” 太后没说话,可是却伸手偶偶轻轻抚了抚那香囊上的柔和温婉的忘忧草,半晌点点头:“行了,拿下去吧。” “是。”碧乔端着托盘躬身退下了。 嘉盛三十二年九月十八 宁古塔。 天儿彻底冷了,早起的时候,木盆里头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阿丑呲牙咧嘴地从井里打了一桶水,然后飞快地拎进了房中来。 “钟明巍,外头都结冰了!”阿丑一边搓着手一边跟钟明巍道,“瞧着过不了几日就要下雪了呢。” “家里屯的粮食够吗?”钟明巍有点儿担心。 “够的够的,前天不是从集市上拉了好些粮食菜肉回来吗?”阿丑忙得点头道,一边在盆里兑着凉水,端过去给钟明巍洗脸,一边投着热帕子覆在了钟明巍的脸上一下一下地揉着,“过几天我去跟陈奶奶学着把白菜给腌了就成,那么多的大白菜,够咱们吃一阵子的。” “我自己洗就行……”饶是嘴上这么说着,可是钟明巍也没有伸手去接帕子的意思,由着阿丑一下一下地给他搓着脸,他也不是懒,可就是喜欢阿丑给他洗脸,热帕子裹着这丫头的小手在他脸上一圈一圈地擦着,这种感觉别提多美了。 “你才洗不好呢,”阿丑一边嫌弃巴巴地道,一边拿着帕子从下巴擦到了钟明巍的耳后,钟明巍好干净,她比钟明巍更好干净,做事还细致,每一次给钟明巍洗脸,脸脖子耳朵后脑都必然会擦一遍,结果擦到耳后的时候,阿丑就不满意了,“钟明巍,你又藏灰了,耳朵后头一层呢。” “我看看,这不是才洗擦过身吗……”钟明巍不大相信。 “你看你看,”阿丑把帕子递到钟明巍面前,雪白的帕子上头,果真有几条细小的灰垢,阿丑很是嫌弃,“看到了吗?” 这下子,钟明巍不自在了,一边挠挠头,一边哼哼着:“肯定是这屋里的灰土多,要不然我身上根本生不出这么多灰来……” 章节目录 第157章 腿毛 “皇上身上还有两只御虱呢,你长点儿灰又怎么了,瞧你矫情那样儿……”阿丑很是瞧不上钟明巍这幅傲娇的做派,一边又投了投帕子,这才把帕子覆在了她自己的脸上,她一边搓着脸,一边跟钟明巍道,“等会子吃完了早饭,烧一锅热水给你洗澡,正好试试新买的浴桶。” 阿丑前天下山大采购,想着即将到来的冬天,阿丑咬咬牙买了个挺大的浴桶,冬天洗澡太容易着凉了,而且钟明巍又是断断不能受冻的,再说了郎中也交代过,经常泡热水澡对他的身体恢复也有好处,所以阿丑趁着好不容易才雇这么一次大车,所以就巴巴地去买了个浴桶回来。 吃完了早饭,阿丑果然就坐在灶台边烧起了热水来了,钟明巍看着房中的大浴桶,又看着坐在灶台边烧火的阿丑,有些欲言又止。 他已经大半年没有痛痛快快洗个澡了,自然也是想着泡个澡的,但是自从他手能动了之后,他就没让阿丑再给他擦过身子,每一次都是自己动手擦身子的,自然阿丑也不可能站在一边看他擦身的,可是这一次,他要进浴桶泡澡的话,那阿丑势必就得在一旁扶着他的,他现在连路都走不了,又怎么可能自己跨过这将近齐腰深的浴桶呢? 钟明巍觉得自己的确很矫情,明明一早就被人看光了身子,而且还是一个大老爷们儿,这时候倒是觉得羞起来了。 “行了。”水烧开了,阿丑一边挽着袖子,一边站了起来,倒是没有急着去舀水,反倒是起身出了房。 这丫头要去哪儿?钟明巍的手搭在扣子上,顿了半天,然后开始磨磨唧唧地解扣子。 “这里是艾草,我……”阿丑手里端着个小筐子进来,喜滋滋地跟钟明巍道,结果甫一看到床上光着上半身的男人,阿丑蓦地就噤了声,随即就低下了头,她一步步地挪到了浴桶前,把晒干的艾草往里头倒,一边小声道,“人家郎中跟我说了,泡澡的时候加点儿艾草进去,能行气活血、去湿逐寒,嗯,还有什么其他的功效我给忘了,就记住这么多,其他的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好,艾草是我早先在山下割的,洗干净了才晒的,不脏的……” “我知道,肯定干净又有效。”钟明巍道,阿丑一直这么低着头,所以他看不见阿丑的脸,就只能瞧着阿丑红彤彤的小耳朵,一时间心里那点子不自在就荡然无存了。 这丫头比他还别扭着呢,说到底,是他占这丫头的便宜呢,他又有什么好矫情的呢? 放好了艾草,阿丑开始吧大锅里的热水舀在木盆里,一盆一盆地往浴桶里头倒着,和里头的凉水兑了大半桶水,阿丑这才停下来,弯腰下去试了试水,觉得温度合适了,这才放下了手里的舀子,一抬眼,钟明巍已经退下了长裤,浑身上下就只剩一条中裤来,露出了白皙的两条大长腿来。 不知道是不是在屋里捂太久的缘故,钟明巍的身子特别白,不是从前的那种带着病气的苍白,而是那种健康好看的白,正是因为白,所以腿上的汗毛就显得特别明显,阿丑记得刚来的时候,钟明巍腿上是没有什么汗毛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月被她养的太好的缘故,钟明巍腿上的汗毛多了,青虚虚的,乍一看,阿丑还有点儿接受不了,到底自钟明巍身上的褥疮好了之后,钟明巍就再没有光着身子了。 “你……你身上怎么长那么多毛啊?”阿丑红着脸小声道,明明难为情的要死,可是却还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往人家腿上瞄。 章节目录 第158章 丫头,你也进来泡泡 “本来就有,”钟明巍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瞧着这丫头总偷偷摸摸地瞄他,他的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又别扭又不自在,当下沉声道,“扭过脸去,别看。” “你你你……你还要脱啊?”阿丑显然是误会了钟明巍的意思,也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她蓦地抬头看向了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继而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羞赧,然后磕磕巴巴地道,“你别……别别别脱了好不好?就穿着……穿着中裤洗澡好不好?中裤湿了……我给你洗……求求你别别别再脱了……” 谁要脱裤子了?! 钟明巍简直是气急败坏,可是瞧着阿丑这幅模样,他又断断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当下也就是乖乖地听话点点头:“好,我不脱了。” “哦,”阿丑这才舒了口气,然后忙得过来扶钟明巍,仍旧是对着钟明巍张开双臂,这样的动作她日日都做,熟练得很,可是明显这一次跟平时又都不一样,她根本不敢看钟明巍,就一味儿低着个头,可是甫一看到钟明巍健硕的前胸,她又忙得挪开了眼,再开口的时候,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慢点儿,咱不着急,稳……稳着点儿……” “嗯,”钟明巍照旧扶着阿丑的肩膀,阿丑的肩膀还是那么瘦,瘦得他从来都舍不得使劲儿,他费劲地拱着腰,让自己尽量保持着平衡,他现在又好了不少,腰背上的劲儿大了,他自己都能感觉的到,这时候也比从前轻松不少,说话都不带大喘气儿的了,只是他却一点儿都不高兴,“你怎么又瘦了啊?” “哪儿有?没瘦啊,”阿丑忙得道,抱着钟明巍的腰,带着他一步一步地朝浴桶那边挪,“我天天和你吃的一样,怎么会瘦?” 可是你比我辛苦好多啊,又要打水,又要劈柴,又要收拾屋子,还得做饭、做绣活儿,三不五时地还要下趟山,跑那么远去买东西。 钟明巍的心里这么想着,可是嘴上却没说,他盯着阿丑脑瓜顶的发旋,看着她栗黄色的头发里夹杂的那一片青灰的艾草,蓦地把阿丑的肩膀握得更紧了。 “凉吗?”好不容易把钟明巍扶进了浴桶,阿丑却还是不放心,“锅里还有热水呢,要是凉的话,我再给你舀点儿热水进来。” “不凉,正好,”热水直接漫过了钟明巍的胸口,钟明巍舒服地叹了口气,“真舒服啊。” “那也得再加点儿热水,你这身子就得用热点儿的水泡澡才好呢,”阿丑不由分说地又从锅里给舀了几瓢水进来,直烫的钟明巍嗷嗷直叫,阿丑这才总算停了下来,搬了个凳子过来坐下,她取过帕子来,一边给钟明巍擦肩膀,一边含笑道,“要是舒服啊,以后咱就多泡澡,还是我明智,那天买了这么个浴桶,嘿嘿,还挺好,一钱银子不白花。” 钟明巍嗅着空气中艾草的清苦滋味,隔着白茫茫的雾气看着他心爱的丑姑娘,一颗心都柔软的不像话,他伸手握住了阿丑还在她肩膀上忙活着的手:“丫头,你也进来泡泡。”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愣,随即阿丑“啪”地一巴掌狠狠地拍开了钟明巍的手,一边气咻咻地站了起来,一边拿眼瞪着钟明巍:“你要是再敢胡咧咧,看我不揍你!” “你才舍不得呢,嘿嘿,”钟明巍低低地笑了,一边又过去捉住姑娘的小手,一下下轻轻地捏着,一边继续没皮没脸地蛊惑着人家小姑娘,“进来吧,真的好舒服的。” 章节目录 第159章 我高兴 “我……我我才不和你一块洗呢,要洗我自己不会烧水洗啊?”阿丑凶巴巴地道,可是脸却蓦地红到了脖子根儿,一边去甩钟明巍的手,可是这一次男人的力气太大,她怎么都甩不开,阿丑的脸就更红了,声音也更急了,“你放开我,一味儿抓着我做什么,你别这样……” “别闹了,快进来泡澡,”钟明巍把阿丑拉到了浴桶边儿,一边一本正经地跟她保证,“丫头,我什么都不做,就是泡澡,我不碰你就是。” “我自己洗,不跟你洗……”阿丑急的都要哭了,这下子再也虚张声势不起来了,跟着钟明巍可怜巴巴地哀求着,“你别老抓着我,我才不要跟你一块儿……” “丫头,你要怎么自己洗?”钟明巍有点儿无奈道,“这么冷的天儿你要去外面洗吗?为了躲着我,生生给冻出病来了?丫头,我说了不会碰你就不会碰你,就是想让你好好儿泡个澡,你要是别扭,就穿着衣裳进来,我真的不会碰你,这浴桶这么大,咱们一人一边儿,碰不到的。” 谁说碰不到?你腿那么长,还没伸直就到边儿了。 阿丑腹诽着,可是心却也不那么乱了,她被钟明巍说的额有点儿心动,是的,往后外面太冷了,实在受不了,她就只能在屋里洗澡,既然是屋里,那就没办法回避钟明巍了,她自然可以让钟明巍转过身,又或者是摸黑洗,但到底还是共处一屋,她光想着都脸红心跳的,前几天她摸黑擦身的时候,一颗心都蹦到嗓子眼儿了,总怕被钟明巍听到了动静,为此她蹑手蹑脚的,还失手打翻了水盆,把被褥都泡湿了,害得她一整晚蜷着腿,窝在墙角里将就着,差点儿没给憋屈死。 “进来吧,可舒服了,”钟明巍又来怂恿她,“泡这一次澡,擦十次身子都赶不上呢。” 阿丑撇着热气升腾的浴桶,更加心动了,她有点儿踟蹰道:“真的能盛的下两人?” “能!能!你看看!地方多大!”钟明巍忙得在水里比划着,“别说是两个人了,就是三个人也能装的下!” “那你赶紧地去找俩人来陪你泡澡啊!”阿丑不乐意了,嘴巴撅得老高,可是却开始动手去解领口的琵琶扣了。 “我找谁啊?”钟明巍忙得表忠心,“就找你,只找你!” 阿丑心里甜的要命,可是面上却兀自绷着个脸,退下了厚重的冬装,里头露出一件月白色的中衣,中衣异常宽大,都垂到大腿了,衬得阿丑就更加瘦削了,钟明巍甫一瞧见那件带着补丁的中衣,登时就愣住了,不但钟明巍愣住了,就连阿丑也愣住了。 “这件中衣……”钟明巍沉声道,眯着眼看着那中衣斜襟上用金线绣的一片祥云。 “我……我见你不穿这件了,我就就……”阿丑又羞又囧,眼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我看这中衣料子特别好,是丝绸的,而且还、还是用金线绣的,我我我实在舍不得丢,我就……就……” 阿丑说不下去了,实在是太丢脸了,捡了人家剩下的衣服穿,而且还是这么贴身的衣物,结果还被人家给抓了个现行,阿丑觉得没脸透了,都急得要哭了,这件中衣她穿久了,都忘了原本是钟明巍的了,要不然她也不会想不起来这一茬,丢了这么大的人。 “没事儿,”钟明巍伸手把阿丑拉到面前,他两只手一边一个握着阿丑的两只手,一边仰着头看阿丑,“丫头,你穿我衣裳,我高兴。” 章节目录 第160章 等我腿脚好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阿丑兀自觉得丢人现眼,小声地嘟囔着。 “丫头,你不嫌弃我,我高兴。”钟明巍难得抹开面儿,说出这样卑微的话。 “我怎么会嫌弃你?”阿丑这才敢对上钟明巍的眸子,原本懊恼到了极点的一颗心,这时候已然落了地,嘴皮子就又变得利索了,“不是一早就说好了吗?咱们半斤对八两,谁都不嫌弃谁的吗?” “是,咱们一早就说好了,”钟明巍含笑点点头,目光却仍旧定在阿丑的脸上,咬了咬唇,似是有什么为难的话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到底还是没说出来,他拍了拍阿丑的手背,催促道,“快着点儿,仔细冻着了。” “哦。”这次阿丑不扭捏了,当着钟明巍的面退下了棉裤,露出里头同样打着补丁的中裤,然后就红着脸跨进了浴桶。 真的和钟明巍说的一样,好舒服啊,阿丑一边嗷嗷叫地喊热,一边吸着气儿坐进了浴桶,又开始舒服地叹息:“真的好舒坦啊。” “我没骗你吧?”钟明巍瞧着她这幅舒服样,忍不住跟着笑,一边伸手去拉阿丑的手,“丫头,过来。” “做什么?”阿丑当即睁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你……你你想怎么样?” “我给你擦擦背啊,”钟明巍举着手里的帕子跟她解释,“总是你给我擦背,你都好久没擦过背了吧?” “不不不要,我自己能擦,”阿丑忙得摇头道,红着脸嘟囔,“你你你别碰我。” “好好好,不碰你,”钟明巍自然不会勉强她,当下也就没再坚持,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自己的胳膊,也不知道擦了多久,他丢开了手里的帕子,慢慢抬起了头,看着对面热起蒸得面颊绯红的阿丑,水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然后再一次地握紧了,“丫头。” “啊?”阿丑闻声睁开眼,泡热水澡太舒服了,她一直闭着眼,既是因为舒服,也是为了避免尴尬,只是这时候看着钟明巍沉重的面色,她登时心里就有些打鼓了,忙得开口询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丫头,等我腿脚好了,”钟明巍听着自己的一字一字传入耳中,他实在太紧张了,说这话的时候,心都不跳了,“就娶你过门。” 阿丑的腰背蓦地就绷直了,她瞪着眼看着对面的钟明巍,热气蒸腾中,男人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带着期待也带着忐忑。 “好不好?”半晌,没有得到阿丑的回应,钟明巍忍不住又追问,他的心更慌了,生怕从阿丑的嘴里会吐出一个“不”字,他忙得又继续道,“我……我觉得我腿肯定能好,现在大腿都比从前有劲儿了,就是膝盖还不能怎么使上劲儿,不过我会好好儿地练腿,争取明年开春就能下地,我什么都能做,扫地烧饭打水,不会做的,我也会去学,种田犁地喂牛,虽然从前没做过这些,但是丫头,我向来学什么都快,旁人骑马至少要学小半年,我不到一个月就学会了,所以,我以后地种得肯定比别人都好,你爱吃什么,咱就种什么,你不爱吃的,咱就不种,丫头,我一定能养活你,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不必穿带补丁的破衣裳了……” 钟明巍急急可可着,他实在是太紧张了,到后面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他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可是这张嘴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就是停不下来,他就在这么一直絮絮叨叨着,似乎只要这么一直说下去,阿丑就会心动就会心软。 章节目录 第161章 你从前娶了多少房媳妇儿 “你别说了,”最后还是阿丑打断了钟明巍的话头,她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可是睫毛却颤抖的厉害,泄露着主人的心绪,半天,她低着头,小声道,“我不是……早就进了你的门吗?” 是的,这一年五月初一的那天晚上,她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走进了他的门,虽然穿得是旁人的嫁衣,顶着旁人的名头。 “不算,那个不算,”钟明巍听着阿丑这么平淡的语气,心尖却酸涩的实在厉害,他伸手过去握住了阿丑的手,带着哽咽道,“我要正大光明地娶你,娶你这个人过门儿,丫头,我可能没办法风风光光地娶你,我可能置办不起奢华的凤冠霞帔,可能连八抬大轿都请不起,我知道这辈子注定是要委屈了你,可是丫头,我得让人知道是你嫁给了我钟明巍……” “嫁给你,怎么能算是委屈?”阿丑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她朝前挪了挪,挪到了钟明巍的面前,她头一次这么大胆地捧起了男人的脸,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通红的眼睛,“或许从前我觉得委屈,还委屈了好多年,可是自打来到宁古塔,我就不委屈了,我甚至觉得从前的那些委屈都不算委屈了。” “钟明巍,我不要什么风风光光,我要你这个人,要你完完整整地只属于我一个人。” “都是你的,哪儿哪儿都是你的,”眼眶酸涩得无以复加,可是钟明巍忍住了,眼泪到底没有掉下来,他捉着阿丑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丫头,这里就只装着一个人。” “谁?”阿丑感受着手心下铿锵有力的心跳,蓦地就湿了眼眶,再开口的时候,都带着哭腔了。 钟明巍没说话,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让阿丑能更清楚的感受到她的心跳,他看着阿丑红彤彤的眼睛,一边柔声道:“你知道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阿丑一咧嘴,眼泪珠子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钟明巍蓦地一伸手把阿丑拉进了怀里,他紧紧地环着嚎啕不止的阿丑,又是甜蜜又是心酸,他一下下轻轻地拍着阿丑的后背,一边柔声道:“里头都是你,当然都是你。” “哇!” 下一秒,阿丑哭得更大声了,刚才还羞得不敢直视男人的丫头,这时候却死死箍着男人脖子,嚎啕着道:“你骗人!你骗人!我才不信!就不信!你这油嘴滑舌的读书人,我才不信!” “不信就不信,你哭做什么?”钟明巍无奈又心疼,一边把怀中颤抖厉害的丫头抱的更紧了,“丫头,别哭了,你把我心都要给哭碎了。” “你从前娶了多少房媳妇儿?”阿丑果真不哭了,蓦地挣开了他,泪眼滂沱的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钟明巍看,“快说!” 钟明巍不敢看阿丑的眼,他就怕阿丑问他这些过往,可是偏生这丫头还专门捡着这些问。 “你别不说话!”阿丑不乐意,冲他发脾气,连带着蹬了他两脚。 钟明巍发现阿丑的脾气越来越冲了,而他的性子却越来越软了,这么被阿丑蹬了两脚,他非但没觉得生气,反倒还有点儿担心阿丑的脚给蹬疼了没有。 “那你先答应了不会生气我才说。”钟明巍瞄着阿丑,小声道,三十二岁的大男人怂起来的样子很是可笑。 “行,我不生气!”阿丑咬牙切齿地道,瞧着男人这幅怂样,越发的火大了。 “那你也不许在心里生闷气。”钟明巍又补上了一句。 阿丑剜了他一眼,在心里暗道,我就在心里偷偷生气怎么着?你又不知道。 章节目录 第162章 答应你的,就不会变卦 “你在心里生闷气,我也不知道,自然就不能去哄你,”钟明巍显然是猜到了阿丑的心思,当下又偷偷摸摸地过去拉人家的小手,一边继续低三下四地道,“你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已经那么难受了,可我还不去哄你,你肯定就更加难受了,所以丫头,答应我别生气,好不好?” 阿丑的心软了,也不嘴硬了,嘟囔着道:“行了行了,我不生气,你说吧。” “哦,那我说了,”钟明巍紧张地抿了抿唇,一边去偷偷摸摸去瞄人家姑娘的脸,一边把阿丑的手给握得更紧了,“有太子妃一位,侧妃三……三人……” “还有呢?”阿丑冷眼看着他,“你这样的身份竟然都没有通房丫头?” “两两两个。”钟明巍结巴得更厉害了,每一声的结巴里都透着浓浓的心虚劲儿。 “还有呢?”阿丑蹙着眉喝道。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钟明巍忙得表忠心,“真的就只有这么多!真的没有其他的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竟还是嫌人少啊?”阿丑眯着眼看他。 “我哪有啊?”钟明巍小声道,一边又去轻轻摇人家姑娘的小手,一边可怜兮兮地道,“你刚才明明说过不会生气的……” “哼!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生气了?!”阿丑蓦地一把甩开了钟明巍的手,起身就要跨出浴桶,却蓦地被钟明巍一把给拽进了怀里,她没好气儿地瞪他,“你放开我!” “不放!不放!就不放!”钟明巍可怜巴巴着,把阿丑抱得更紧了,一边小声嘟囔着,“都过去了,以后就只有咱们俩,再不会有旁人了……” “哼!”阿丑又是一声冷哼,只是明显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她把身子轻轻朝后靠,缩进了钟明巍的怀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半天才又小声道,“她们肯定都特别好看吧?” “她们好不好看都和我没关系,”钟明巍一字一字认真道,一边把下巴搁在了阿丑的肩膀上,“在我眼里只看得到你,也只能装得下你。” “你……你从哪儿学来这起子污遭话?”阿丑羞得缩了缩脖子,“从前肯定和很多人都说过吧?” “这话只跟你说,真的。”钟明巍柔声道,微微抬起头,看着阿丑脖子上那块暗红色的疤,然后把脸贴了上去。 伤疤上不知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贴着,轻轻的,软软的,一下一下地蹭着那块丑陋刺目的疤,阿丑浑身上下都在抖,她梗着个脖子,根本不敢去看,只是拿手去推钟明巍,又羞又急的,一开口就带着颤了:“你你你……你别这样……你说了不不不碰我的……” “好,”钟明巍当下就忙得直起了身,他声音也带着颤呢,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这才又恢复了正常,“答应你的,就不会变卦。” 阿丑的心踏实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又有点儿失落,其实她一点儿都不讨厌跟钟明巍亲近,虽然有点儿害怕,可更多的却是欢喜,是的,欢喜,她喜欢和钟明巍腻腻歪歪着,虽然刚才她吓得差点儿哭出来,可钟明巍要是不停的话,她也一定不会把钟明巍推开…… 谁让他是钟明巍呢? 谁让钟明巍不嫌她丑呢? …… 可能是察觉到了阿丑的心思,钟明巍又把阿丑给搂进了怀里,他凑到阿丑的耳边,有点儿难以启齿地道:“丫头,等我腿脚好了,到时候再碰你,让你成我钟明巍真正的妻子……” “你你你你闭嘴!”下一秒,阿丑的脚蹬在了钟明巍的腿肚子上。 章节目录 第163章 大安氏有孕 “哎呦!”钟明巍登时就呲牙咧嘴起来。 “怎么了?踢到哪儿了?”阿丑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忙得爬过去摸钟明巍的腿肚子,一边揪心又自责地问,“哪儿疼?到底是哪儿啊?可疼得厉害吗?” “踢到酸筋儿上了,哎呦!丫头,你可别碰!一碰就更酸了,”钟明巍“嗷嗷”叫着,眼睛眉毛都皱成一团了,显然是难受得厉害,“丫头,你怎么舍得对我使这么大的劲儿?” “我怎么就舍不得了?”阿丑嘟囔着,一边又虚张声势道,“你以后要是再干胡咧咧的,我连你那条腿也舍得踢!” “狠心眼儿的丫头,”钟明巍委屈巴巴地小声嘟囔,一边又偷偷摸摸拉着阿丑的小手放到了自己的腿肚子上,一边死皮赖脸地道,“你摸摸,摸摸就不酸了。” “刚刚不是不让碰吗?”阿丑剜了他一眼,可是手却开始轻轻地揉开了。 嘉盛三十二年九月二十 钟萃宫。 淑妃一脸气闷地坐在暖里里,小几上的那杯雀舌已经连热气儿都不冒了,可见她已经是这么僵坐着好一会儿了。 “娘娘,二殿下已经来了,”淑妃一个人在暖阁里头生闷气,早把一众侍婢给轰了出去,直到钟明峨入宫,这贴身侍婢才敢大着胆子进来禀报,这时候瞧着淑妃兀自一言不发,顿了顿,侍婢又一脸忐忑小声问道,“娘娘,可要请二殿下进来吗?” “让他去佛堂里跪半个时辰再进来。”淑妃冷声道,难掩一腔怒火。 “这……”侍婢一脸为难,杵在门口,进不来出不去的,“娘娘……” “还不快去?!”淑妃蓦地冷喝道。 “是,奴婢这就去!”淑妃性子沉稳温和,鲜少动气,那侍婢显然是被吓得够呛,忙得就躬身退下了。 淑妃深深地吐了几口气,却兀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倾吐,当下取了小几上早就凉透了的雀舌一饮而尽。 “砰!” 精致的青花瓷茶盏被摔得粉碎。 淑妃对着满地的细瓷碎片,浑身上下都颤个不停。 赵贵妃前阵子出了那么的大幺蛾子,不光惹得太后不悦,就连万岁爷不是也狠狠训斥了一番右相赵长荣吗?引得赵氏一门宫里宫外都失了面子,原本代天子出宫祈福的三皇子钟明峥,出宫的时候趾高气扬,回宫的时候可以说灰头土脸的,不消说也知道三皇子在心里必定是埋怨赵贵妃的。 赵贵妃的气性再大也不敢跟万岁爷拧着,当天就去了御书房脱簪请罪,可是万岁爷却连面都没见就让人把她给送回了宫来,赵贵妃就没敢再轻易去御书房了,只是赵贵妃不去了,可是四皇子钟明嵘却三不五时地朝御书房跑了,万岁爷最疼这位幺儿了,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见多了儿子,自然对儿子的娘亲就多了几分宽容,况且赵贵妃也就是女人家的吃醋拌酸罢了,钟之衡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想给她点儿教训,像赵贵妃那么心高气傲的女人,这样的教训其实是很严厉的了。 可是这一日,天还没大亮,就三皇子府,就传出了年近三十的三皇子妃、大安氏忽然有孕的喜讯,万岁爷喜不自禁,当场就赏赐三皇子夫妇不少宝贝,还顺便去了一趟延禧宫吃了顿早饭,这下了早朝之后,万岁爷就又去了延禧宫,如今天儿都擦黑了,万岁爷却还没从延禧宫里出来。 这么长时间,钟之衡在延禧宫里能做什么? …… 还能做什么?! “贱人!”淑妃咬牙切齿地道,“就知道一味儿扮狐媚子魅惑皇上!” 章节目录 第164章 你打死我吧 淑妃的怨恨不是没有原因的,赵贵妃如今还不到四十,不是没有再生儿育女的可能,她原本就有两子傍身,若是再诞下一儿半女,那以后这大周皇朝的后宫哪里还有他们娘俩儿的立足地?且三皇子妃如今却又有了身孕,指不定怀的就是万岁爷的大皇孙,三皇子这个东宫之主怕是没跑了。 可明明三皇子比二皇子还晚大婚三年,可是二皇子府却迟迟没有动静,淑妃平素都担心着急得要死,可是三皇子府除了一个丫头也是一直膝下无处,所以淑妃却还一直能沉得住气,可是这一日,她是再沉不住气了,非但沉不住气,这些年来自己的担忧和愤恨都统统地爆发出来。 这个逆子…… 淑妃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吼出声来,她不是赵贵妃,没有那么高贵的出身,也没有那么娇媚的容颜,在后宫这么一通大闹,转脸又能把万岁爷迷得团团转,所以一直以来她就只能忍着,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她的儿子,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逆子…… “母妃,”半个时辰后,钟明峨从佛堂出来,拖着已经跪得僵硬麻木的两条腿,进了暖阁,他低着个头,看都不看淑妃,然后缓步走到软榻前,又“噗通”一声跪下了,“母妃,您打死我吧……” “打死你?”淑妃冷笑着道,盯着钟明峨汗水密布的一张脸,淑妃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憎恶,“你当我没想过要打死你?!” “母妃!”钟明峨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缓缓抬起了头,对上了淑妃的阴沉的眸子,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哭腔了,“母妃,我知道我该死!我知道我给您丢脸了!我知道我不孝!可是母妃,你让我怎么办啊……” “怎么办?”淑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她一把扯住了钟明峨的胸口,咬牙切齿道,“邹氏那么漂亮的女人,你怎么就不想碰?怎么就碰不了?!你都大婚七年了,你连人家邹氏的裙角都没碰过,好在那邹氏是个要脸的,要不然你这个二皇子还有脸成日地进出皇宫?!” “母妃!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天生就这样,您让我怎么办?!”钟明峨的眼泪决堤而出,一脸泪涕纵横,他梗着脖子,泪眼模糊中看着面前的淑妃。 “你再大点儿声,最好让阖宫上下都知道你是个不正常的!”淑妃怒道,可是瞧着钟明峨这幅泪眼滂沱的模样,到底还是放缓了声音,“都二十五岁的大老爷们儿了,哭起来还跟个孩子似的。” 钟明峨又是伤心又是难过,淑妃听到二皇子传出喜讯气成这样,难道他心里就是个滋味儿吗?难道他就不想生儿育女吗?就不想率先诞下这个意义重大的皇长孙吗? 可是他又有什么用?! 钟明峨蓦地抱住了淑妃的双腿,伏在淑妃的腿上,“呜呜”地哭着,淑妃的心都要碎了,就像那满地的碎片,这些年来,为了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儿子,她真的是心力交瘁。 哭够了,钟明峨坐在软榻另一侧,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出神。 “真的就不行吗?”淑妃也是良久无言,半晌,她缓缓转过脸去,看着钟明峨,小声问道。 钟明峨没说话,半晌才缓缓地摇摇头,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用手使劲儿地抹了把脸,一边叹息道:“都怪我,怪我没用。” “那……那要是用药吗?”顿了顿,淑妃有些难以启齿道,“不是说外头很多地儿都有那种……那种灵药吗?” 章节目录 第165章 傻样儿 “母妃!”钟明峨一脸难堪,原本就瘦削的人,这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羞耻的缘故,钟明峨浑身都抖得厉害。 “这不是也没有办法吗?难不成你要一辈子膝下无子?”淑妃忙得伸手去拍了拍钟明峨的手背,一边又小声道,“只要你点头,我这就让你外祖去给办,肯定不会让旁人知晓。” “母妃,”钟明峨又轻声唤道,只是这一次的声音远不如刚才那么抗拒了,他一脸苍白,拧着眉头,“母妃,你知道,我不想这样……” “那你想怎么样?让邹氏守一辈子活寡?”淑妃的心火又“蹭蹭”地往上面冒,她一把握住钟明峨的手,使劲把他一扯,让他和自己直视,一边压着声音道,“还是你以为你父皇会立一个膝下无出的皇子为太子?!” “母妃……”钟明峨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嘴唇哆嗦着厉害,最后到底还是在淑妃殷切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嘉盛三十二年九月二十八 宁古塔。 “晚上睡床凉吗?”吃早饭的时候,阿丑一边一勺一勺地吃着红豆粥,一边问钟明巍。 宁古塔的冬天来得早,甫一入了九月,基本就算是冬天了,这时候都是九月末了,自然就更冷了,屋里虽然砌了炕,比从前暖和不少,但到底屋子太大,床上必定没有炕上热乎,阿丑一早就担心了,生怕钟明巍又给冻着了。 “没事儿,不冷,你不是才给我加了一条被子吗?晚上睡觉都能给热醒,”钟明巍有点儿无奈道,伸手从碟子里加了一颗油炸花生米给阿丑,“快吃花生,这次花生炸的好,都没糊。” “你还好意思说呢!我好不容易才下狠心买了三斤花生米,结果就被你给炸糊了一斤多,”阿丑含笑道,银牙把花生米咬得咯吱吱的,“不过今儿的花生是真不错,又酥又香。” “是吧?”钟明巍一脸得意洋洋,“我是不是进步神速啊?” “呵呵,神不神速的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你这进步的代价可不小!”阿丑打趣道,一边又歪着头问钟明巍,“你好端端地为什么非要学炸花生米啊?我来不就成了吗?哪儿就用的着你了?” “赶紧吃饭,哪儿就那么多废话啊!”钟明巍不答,皱着眉催促阿丑吃饭。 “哦,又凶巴巴的。”阿丑剜了他一眼,一边又继续和红豆粥,甫一舀了一勺子红豆粥,随即就有一颗花生米被放在了勺子里,阿丑看着那油亮亮的花生米,顿时喜笑颜开,欢欢喜喜地把那勺子的红豆粥给吃下了肚。 “吃慢点儿,还有好东西呢。”钟明巍一边跟阿丑道,一边放下碗筷,爬到炕头,弯下腰拿起火叉,在灶膛里头扒拉着,然后就扒拉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来。 “什么啊?”阿丑好奇地也跟着爬了过去,一边嘟嘟囔囔着,“明明刚刚还让我赶紧吃饭,这又让我慢点儿吃了,你还真是难伺候……啊!这是烤红薯?!” “爱吃吧?”钟明巍用手拍下了那东西上的一层黑灰,露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烤红薯来,在阿丑欢呼雀跃的叫声里,把烤红薯递到了阿丑的面前,“快吃,热乎着呢。” “钟明巍,你怎么这么好呢?”阿丑欢喜得浑身上下都得瑟的晃,双手捧着个烤红薯觉得烫,可是又舍不得放下来,她就这么左手丢到右手,右手丢到左手,一边冲着钟明巍嘿嘿地笑。 “傻样儿!”钟明巍瞧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嘴角跟着上翘,一边从灶台上取了个碗,然后从阿丑的手里取过了那个烤红薯掰开来放在了碗里,一边把碗推到了阿丑的面前,“过去吃。” 章节目录 第166章 我我我才不怕你 “就在你这儿吃,”阿丑有点儿扭捏地又晃了晃,一边把那碗又给端了过来,坐在钟明巍的身边,把红薯皮去了,然后拿过来勺子,挖了一勺子热腾腾的烤红薯送到钟明巍的面前,“你先吃。” 钟明巍看着面前那勺子黄灿灿的烤红薯,又看着阿丑乌溜溜的大眼睛,然后凑过去张开了嘴。 “好吃吗?”阿丑迫不及待地问。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钟明巍觉得好笑,伸手把阿丑没喝完的红豆粥给端过来,省得这丫头一会儿狼吞虎咽又给噎着了。 “嘿嘿,这么甜!比昨天煮饭的那个还要甜!”阿丑挖了一勺子的红薯,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然后就忙得又挖了一大勺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钟明巍,你快吃!你肯定没吃过这么甜的红薯!也就是我才能买到这么好的红薯!” 钟明巍一边又吃下了那勺子的烤红薯,一边默默地想,是啊,他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甜的烤红薯,因为在到宁古塔前、在遇到这个丫头之前,他连红薯都没有吃过。 “嘿嘿,那我下次再去那老伯摊子上去买红薯,他们家真是物美价廉,上次就是实在背不动了,才只买了这几个……”阿丑低头吃着红薯,一边不住嘴地嘟囔着,“要不然,明年咱也种点儿红薯,就在院子里,到时候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也省得一趟一趟地往山下跑,麻烦!” “那好,咱们自己种,”钟明巍接话道,一边舀了一勺子的红豆粥喝,一边忽然又问阿丑道,“红薯除了烤着吃,煮饭吃,还能怎么吃?能炒着吃吗?” “炒着吃?我可没听说过,”阿丑一怔,然后摇摇头,“怎么?你想试试吗?” “不能就算了。”钟明巍道。 “咦?钟明巍,我发现你最近有点儿奇怪,”阿丑放下了手里的烤红薯,一边又朝钟明巍身边挪了挪,“你最近怎么什么都要学?学炸花生米,学烤红薯,学煮粥,学扫地,现在你竟然还要学炒烤红薯了,钟明巍,你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啊?”钟明巍有点儿哭笑不得,“我闲着也是闲着,干点儿活不是很好吗?而且还有利于恢复,你至于这么好奇吗?” “但是你这么勤劳,我很有危机感啊,”阿丑嘟囔着一张嘴,包不住嘴地抱怨,“你要是以后什么都会做了,肯定就用不上我,也不稀得我给你烧菜煮粥了……” “那你可以稀罕我给你烧菜煮粥啊,”钟明巍伸手捏了捏阿丑的脸,一边含笑道,“丫头,等我身子大好了,就换我伺候你,伺候你一辈子。” “我才不稀罕!”阿丑的心“砰砰砰”的跳得厉害,明明感动得要死,可是嘴上却傲娇着,“我才不要你伺候我,我有手有脚好得很……” “是的,我们家丫头哪儿哪儿都好得很,才不需要我伺候,可是你这么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的,是真不打算给你家男人留条活路的吗?”钟明巍缓缓低下头,凑到阿丑的面前,靠的太近了,两人的鼻息都交融在一起,一时间,两人的身子都有些僵硬,还是钟明巍先缓过神来,瞧着阿丑因为震惊而圆瞪的眼睛,钟明巍忍不住“噗嗤”一笑,“丫头,怎么就那么怕我呢?” “我我我才不怕你!”阿丑更倔了,可是脸却蓦地红到了脖子根儿,嘴巴却也不利索了,她手忙脚乱地往后撤,一边嘴里哼哼唧唧着,“你有什么好怕的?我我我才不怕!” 钟明巍看着阿丑撅着个屁股逃也似的爬了过去,然后又直勾勾地盯着他面前的那碗烤红薯,那双眼睛乌溜溜的,怯生生,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鹿。 章节目录 第167章 说翻脸就翻脸的丫头 钟明巍觉得有点儿好笑,可是心里又暖的厉害,他把那碗烤红薯又端到了阿丑的面前:“快吃,要冷了。” “哦。”阿丑道,这次老实了不少,埋着个头把碗里的烤红薯给吃了个干净,再抬起头的时候,阿丑的脸已经不红了,只是眼睛里还带着一丝丝难掩的羞怯,那双羞怯怯的眼,就那么时不时地瞄着钟明巍,直看得钟明巍从头到脚都是火,碗里的红豆粥是彻底喝不下去,他忖思着今天得熬点儿绿豆粥喝了去去火。 “怎么了?”被阿丑这么偷偷摸摸看了这半天,钟明巍到底忍不住了,放下了碗筷,看着阿丑,“好好儿看人,也不怕眼皮儿抽筋了。” “谁眼皮儿抽筋了?”阿丑小声地反驳着,一边更小声地对钟明巍道,“床上真的不冷吗?要不你搬来炕上跟……跟我一块儿住?” 钟明巍的心里“咯噔”一下,再对上阿丑目光的时候,只觉得这丫头的眼风里头似是带了刀子,这么看着自己,简直在一道道地片心头的肉,只是刀子小,他又皮厚肉糙,被她这么片着,不疼,却痒得厉害。 “不冷,”钟明巍都不敢看阿丑了,他干咳了一声,然后又补上一句,“真的不冷。” “哦,那就算了,”阿丑轻轻地点点头,又低下了头,钟明巍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又道,“我一会儿下趟山,今儿陈奶奶做辣白菜,我跟着去帮帮忙。” “哦,那去吧,”钟明巍其实有点儿后悔了,刚刚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这时候对着阿丑的毛茸茸的头发,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是他反悔的话,他又绝对说不出口,更何况又是这样的一桩事儿,他有点儿泄气地吐了口气,又对阿丑道,“早去早回,入冬了,天儿黑得早。” “嗯,知道了。”阿丑道,一边沉默地下了炕,动手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收拾完了自己的,又一把抢过钟明巍手里的碗筷,抱着就去了外堂。 “这丫头,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我还没吃饱呢……”钟明巍扭头看着阿丑的背影,小声抱怨着。 …… 集贤书屋。 陈奶奶发现阿丑今天有点儿蔫头耷脑的,前几天说要跟她来学怎么做辣白菜的时候,这丫头才不是这幅模样,那时候别的多高兴了,可是今儿这丫头就坐在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盆里的酱料。 “丫头,怎么了?”陈奶奶有点儿担心,放下手里被盐水腌好的白菜,一边问阿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然你进我房里躺一会儿?” “不是不是!奶奶,我身子挺好,没有不舒服!”阿丑忙得摇头道,对陈奶奶笑了笑,为了显示自己的生龙活虎,她又放下酱料,然后跑过来和陈奶奶一起从缸里把湿哒哒的白菜往外面抱出来,“奶奶,我真的挺好的。” “那就成,”陈奶奶这才舒了口气,一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跟阿丑道,“不过丫头,你身子还得好好儿保养才行,你头一次疼成那样,可真是少见,对了丫头,你现在月月还疼吗?” “也不是很疼。”阿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点儿微微的红。 阿丑说的不算是实话,其实每次都还是很疼的,但是现在每一次那个的时候,钟明巍都会给她揉肚子,有时候一揉就是一夜,也只能那个时候,她才能窝在钟明巍的怀里赖上好几天,所以阿丑也就不讨厌那种疼了,甚至还很期待,每一次阿丑都盼着能多疼几天才好呢。 章节目录 第168章 阴阳调和 “那疼就不是好事儿,说明你体寒,”陈奶奶却兀自皱着眉,一边又追问阿丑,“日子准吗?” “啊?”阿丑一怔,随即才明白陈奶奶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下又摇摇头道,“不太准,有时候早到,有时候晚到,反正没个准头儿。” “那可不好,”陈奶奶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一边看着阿丑瘦削的脸,一边道,“我再让清玄给你把把脉,然后再开几副药,你提回去煎着吃,没得拖成大毛病……” “奶奶,不用了,我现在常喝大枣红糖茶,已经好多了,真的不用麻烦陈先生了。”阿丑忙得道,从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会儿事就罢了,可是现在阿丑成人懂事儿了,就特别不愿意让陈清玄来给他把脉了,尤其还是因为这样的私.密事儿。 “都是自家人,你和清玄客气个啥?”陈奶奶含笑道,兴许是看出来阿丑的羞涩忸怩,陈奶奶到底也没有再坚持,一边又放缓了语气跟阿丑道,“不过你刚发身,反常也是有的,等你以后嫁人生娃了,就好了,到时候也不疼了,日子也准了。” “真的?”阿丑一怔,不知怎么的,脸更红了,她忸怩得要命,但是却又忍不住问陈奶奶,“奶奶,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陈奶奶没发觉阿丑过分的忸怩,一边继续捞着白菜,一边跟阿丑絮絮叨叨着,“女娃娃身子娇,阴气重,自然容易体寒腹痛,等嫁了人啊,家里有男人了,自然就有阳气了,到时候,阴阳调和,那身子可不就好了?再等怀娃娃的时候,好吃好喝地养着,前前后后得一两年呢,再差的身子,也都能给补回来。” 阿丑听不大懂什么阴气阳气的,她现在也算是家里有男人了,成日和钟明巍共处一室,有时候十几天都不出一回家门,她这身上的阳气也不算少了吧?可是为什么每次还是会疼呢? “奶奶,什么……什么叫阴阳调和?”阿丑小声问,兴许是下意识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阿丑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哎呦!”陈奶奶一怔,随即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一边笑着道,“丫头,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竟对你这样的女娃娃说昏话,实在是该打该打!” 阿丑的脸登时就更红了,她忸怩地揉着手里的白菜,心里乱糟糟的,陈奶奶不再说什么阴阳调和的事儿了,转而教她怎么做辣白菜了,只是阿丑有点儿心不在焉,她学着陈奶奶的动作,把酱料仔仔细细地涂抹在每一片的白菜里,她嗅着空气中燥呼呼的辣椒味儿,心里面忍不住地想到了那一天,局促又温暖的浴桶里,钟明巍紧紧地搂着她,他的嘴唇就贴在她的耳朵上…… “丫头,等我腿脚好了,到时候再碰你,让你成我钟明巍真正的妻子……” …… 当时,她实在太紧张又激动,也没有多想,但是这时候想起来,怎么都觉得钟明巍话里有话。 所以钟明巍要怎么碰她、才能让她成他真正的妻子? 阿丑觉得自己变坏了,真的太不检点了,这大天白日的,却总想家里的男人,还有这起子她明明一无所知、却又莫名其妙向往的事儿。 “丫头!你抹得太多了!真是辣死个人了!”陈奶奶瞧着阿丑手里那一半红的不像样的白菜,忙得道,“不能再放了!你那都够抹四五颗白菜的了!” “啊?哦!我我我我知道了!”阿丑忙得放下了手里的白菜,又慌慌张张地拿过来另一半白菜来。 章节目录 第169章 属下来迟了 庞毅已经在山上猫了一天了,等到阿丑终于出门的时候,他才匆匆地扛着四个大包袱翻墙进了小院来。 “谁?”钟明巍向来耳力过人,再加上这山上素来就只有他和阿丑两人,所以猛一听到这陌生的脚步声,钟明巍蓦地就警惕了起来,他随手捡起地上的火叉,然后腰还没直起来,就听到“知啦”一声,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给推开了。 “殿下!”庞毅甫一见到钟明巍,眼眶蓦地就红了,从前那般玉面英姿、高高在上的太子爷,这时候就瘫坐在脏兮兮的土炕上,炕头是一口冒着热气儿的大锅,房门口堆着一摞柴火,而他家千尊万贵的太子爷穿这件半新不旧的石青外裳、手里正握着根火叉子。 “庞毅,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南疆吗?”钟明巍也是一怔,丢开了手里的火叉子,急急可可地问,“是太后让你来的?” “是,属下奉太后不之命,来宁古塔探望殿下,”庞毅忙得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给强忍下来,当下把身上背着的四个大包袱给放在地上,然后双膝跪地,对着钟明巍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再抬头的时候,庞毅的眼睛更红了,“殿下,属下来迟了,让您受委屈了……” “还什么殿下不殿下的?我如今不过是个庶人罢了,”钟明巍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伸手拍了拍庞毅的肩膀道,“坐过来,和我好好儿聊聊。” “是,”庞毅忙得起身,急忙忙地坐在炕上,伸手去握钟明巍的手,一边道,“属下在南疆就听说了殿下的身子受了重伤,此生都恐难恢复,没想到殿下却恢复的这么快,一定是得苍天庇佑,属下真是又难过又欣慰。” “什么恢复不恢复的?到现在还下不了地,”钟明巍淡淡道,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腿,一边沉着脸地对庞毅道,“其他的地方也没什么,偏生这两条腿总是面条似的使不上劲儿,也不知是不是当时在宗人府里受刑的缘故。” “宗人府的人竟敢对殿下用这样的大刑?!”庞毅又惊又怒,眼珠子都要给瞪出来了似的,“虽说宗人府有管教皇族的权力,但也多是幽禁说教而已,即便是真的动刑,也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他们却怎么敢真的对凤子龙孙下手?!” “可见他们是得了万岁爷的圣谕。”钟明巍淡淡道。 “万岁爷怎么会……”庞毅皱着眉道,他看着钟明巍淡淡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开了口,“属下知道万岁爷一直不喜殿下,可到底殿下是太后最疼爱嫡长皇孙,而且当时还是除夕佳节,太后就在宫中,万岁爷即便真的要对殿下动刑,必定也不会惊着太后,所以属下以为,这怕不是万岁爷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另有其人?也对,我这么个招人恨的活靶子,这些年来不知道招多少人恨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双手撑着身,爬到炕头,从灶台上摸来两个碗,揭开了锅盖,从大锅里舀了两碗茶来,递过一碗给庞毅过去。 庞毅看着钟明巍麻利的动作,又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个粗瓷大碗,一时间鼻头陡然一酸,他忙得端起那只粗瓷大碗,“咕嘟嘟”地把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了。 “这边的水好喝吧?比京师的水甜。”钟明巍瞧着一股脑儿地喝完了茶水,也端着那粗瓷大碗抿了一口,若不是他手上那只煞风景的粗瓷大碗,还有身后灰突突的墙,其实这么看着,也甚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公子品茗图。 章节目录 第170章 等有家了,就什么都有了 庞毅倒是没觉得水甜在哪里,反倒是喝进去了一小片的草灰,只是他哪里敢抱怨?他把那粗瓷大碗放在的小桌上,顿了顿,然后又小声跟钟明巍道:“殿下,我下山去给您找郎中来看腿?” “不用,”钟明巍摇了摇头,一边放下了茶碗,看向庞毅,“就让他们觉得我仍旧是个半死不活的瘫子才好呢。” 庞毅自然明白钟明巍的意思,不管是请郎中来给钟明巍看伤,还是带钟明巍下山看伤,怕是钟明巍的身子已有好转的消息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好不容易才风平浪静的宁古塔怕是有要暗潮涌动了,到时候钟明巍只能更危险。 “可是殿下,若是您腿上的伤势严重,却一直这么拖着下去,怕是……怕是不好啊,”庞毅一脸着急,一时间连措辞的功夫都没有了,“难道殿下您要一直就这么瘫在床上下不了地吗?殿下,您的腿断断废不得啊!” “没大事儿,我自己的腿我自己心里有数。”钟明巍轻轻摩挲着大腿缓声道,一边摆了下手,示意庞毅不必多言,庞毅也只得缄口言。 “太后怎么样了?”钟明巍又道。 “启禀殿下,太后身子大安,只是很是担心殿下,”庞毅道,顿了顿,一边又道,“可到底是万岁爷亲拟的圣旨,太后也不敢违逆,所以这才拖了这么久,直到这时候才让属下来宁古塔。” “我想到了,”钟明巍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淡淡道,“不过七月七,太后哪里就敢去触他的霉头?” “是啊,万岁爷最看重真贤皇后的祭日了,”庞毅道,一边随口道,“前一阵子,就是因为赵贵妃多嘴询问真贤皇后的祭祀大礼……” “庞毅,别说了,”钟明巍忽然截断了庞毅的话头,“往后京师的人京师的事都不必跟我说了,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庞毅看着钟明巍静默的一张脸,一时间心里酸涩不已,当下哑声道:“殿下被奸佞所害,身子受伤,一时心灰意冷也是有的,可是往后……” “往后,我就一直待在这儿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摩挲着碗口,一边看向庞毅,“你回去跟太后说,就说我身子彻底废了,再无前途可言,让她放心也让她死心,至于你,以后也别来宁古塔了。” “殿下!”庞毅惊得双目圆瞪,急忙忙地跪在钟明巍面前,一边叩头一边哽咽道,“殿下,属下打小就追随您,都已经二十五年了,殿下,属下这些年来都是为了殿下而活,殿下,您不能不要属下啊!” “是,我不要你了,”钟明巍伸手轻轻抹去庞毅眼角的泪水,“庞毅,我从前是东宫太子,那时候,我需要你这样的忠心耿耿又有能力办事的心腹干将,可是如今我就是个山村野夫,我如今的生活,你也都看见了,我不再需要你这样的属下了。” “殿下,您需要!属下能您烧水做饭!能给您打扫洗刷!”庞毅忙得爬到钟明巍的面前,粗糙的双手死死抓着钟明巍的手,呜咽道,“殿下,属下什么都能学都能做!属下愿意追随殿下一辈子,殿下,求求您别不要我!我现在……真的就只有殿下了,殿下,求您留情……” “不,你可以拥有很多,”钟明巍狠心掰开了庞毅的手,沉声道,“回南疆大营去,仍旧做你的正五品步军尉,不过,如今没有了我拖你后腿,徐氏一门也能放心用你了,不出两年,你怕是都能做上副将了,只是庞毅,南疆就挺好,以后就别回京师了,京师水深,轻易别再涉足,就在南疆那边娶妻生子吧,等有家了,就什么都有了。” 章节目录 第171章 甘心吗 “可是殿下……”庞毅哭着道,三十岁的汉子哭起来的样子实在不怎么好看,“属下这辈子都不求有娶妻生子的福分,属下这辈子都愿追随殿下!殿下,您就让属下留下来待在你身边吧,权当您可怜属下了!” “不行,”钟明巍的脸蓦地冷了下来,他冷着一张脸对着肝肠寸断的庞毅,“你若是留下来,难保不被人认出来,太后惦记孙子,派人过来瞧一瞧自是没事儿,可若是那人一直待着不走,那又算怎么回事儿?是徐氏一门势力渗入了宁古塔,还是我这个废太子余毒未清?庞毅,你这是嫌我还不够惨吗?还想把我拖得更惨吗?” “殿下!”庞毅蓦地止住了哭,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钟明巍,然后他蓦地狠狠抹了把脸,然后下了炕,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钟明巍磕了三个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还带着浓浓的沙哑,“属下刚才僭越了,口不择言,还请殿下恕罪。” 钟明巍没有再看他,把头转到了一边,眯着眼看灶台上的袅袅的热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闭上了眼。 没等到钟明巍开口,庞毅笔直的脊背缓缓耷拉了下来,他默默地站起身,然后将地上的几个包袱给拎进来,一一放在了炕尾,然后对着钟明巍的后背道:“殿下,这里有两条被子、冻疮药、两大包药材,还有五百两白银,这次来的仓促,带的东西不齐全,等下次来,属下再多带些东西过来。” 钟明巍仍旧一言不发,庞毅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愣愣地站在炕前好一会儿,然后对着钟明巍的后背深深一揖:“殿下珍重,属下这就告退了。” 言毕,庞毅就大步出了房,只是在门前,又顿住了脚,他回头看着正靠在被垛上闭目养神的钟明巍,嘴唇颤了颤,似是有些话难以启齿,他迟疑了一会儿,可到底还是开出了口:“殿下,您真的甘心吗?您布了这么多年的局,难道您就真甘心眼睁睁看着功亏一篑?这些年来,您受了那么的算计陷害,难道您就真的不打算血债血偿?殿下,恕属下直言,这不该是您待的地方,这也不是您该选的道儿,殿下,您真能甘心吗?” 自是没有得到答复,可庞毅也似乎并不期待钟明巍真的回答,言毕,他就推门走了。 直到庞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一直闭目养神的人这才睁开了眼,深沉的一双眼,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袅袅的白气,他伸手过去,感受着那热腾腾的白气在他的指尖穿梭,最后白气化作了一层冰凉潮湿的水,渐渐的,那只潮湿的手蓦地紧握成拳。 甘心吗? 那么多的属下为了他在军中一待就是十多年,从翩翩少年熬成了庞毅这样人到中年、却不敢婚娶的中年男人,北疆苦寒,南疆酷暑,多少刀光剑影,又有多少无怨无悔,从来都是为了他。 真能甘心吗? 那个除夕夜,一场火险些要了他的命,要不是后来有那个倒霉的丫头死活把他给拽出来,他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再一个除夕夜,一杯酒夺了他的心智,堂堂东宫太子却在御前舞剑,甚至还击落了真贤皇后的牌位,紧接着就是君王一怒,等终于清醒了之后,他已经远在宁古塔,还是个半死不活的瘫子。 这些年来,他到底受过多少埋伏算计?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多少次在刀尖儿行走,自打呱呱落地那一天起,就注定他的父亲不是寻常的父亲,他的祖母也不是寻常的祖母,而他这一生也注定不会寻常。 章节目录 第172章 你不想让太后知道我身子好了 是啊,不寻常,有多少尊贵荣耀,就有多少崎岖坎坷。 他总是愤恨,恨人心难测,恨那些子没完没了的风刀霜剑,可是蓦然回首,他的双手又沾染了多少鲜血? …… 所以,时至今日,他应该甘心吗? “知啦!” “我回来了!” 随着外头传来那丫头带着弯儿的声音,那只紧握的拳头,蓦地就松开了,钟明巍忙得把湿漉漉的手在衣裳上胡乱地擦了擦,擦着擦着,他又忍不住笑了。 他从前可是没有这些子的毛病,如今跟着丫头久了,真是沾染了一身的毛病,别说是朝衣裳上擦手了,有时候吃饭的时候,他还会用筷子尾去挠头呢,这真真是太没礼节太不规矩了,说好听点儿,这是不拘小节,说直白了,这就是邋遢,可是钟明巍却越来越喜欢这样没规矩、却有滋有味儿的小日子。 所以,甘心吧。 在宁古塔做一个可能一辈子都不能痊愈的跛子,守着他们家的小姑娘,再开几亩薄田,春耕秋收,又有什么不好呢? “钟明巍,我从陈奶奶那边拿了点儿酸菜过来,他们家先做好的,现在刚好能吃,陈奶奶说是炖骨头、包饺子都好吃,今儿咱就炖骨头吃,你要是觉得好吃啊,到时候我也多腌几缸子的酸菜,”阿丑端着一小盆的酸菜,欢欢喜喜地端进来给钟明巍看,“你看,这就是酸菜,白菜腌的……” 阿丑没说下去,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床尾的那四个大包袱,一时间脸都白了,她扭着脸看向钟明巍:“谁来过?” “哦,太后派人给我送点儿东西过来,”钟明巍轻描淡写道,瞧着阿丑的脸色不好,知道她是介意京师那边的人,当下从阿丑的手里接过了那盆酸菜,放在了小桌上,一边握着她冰凉的手,柔声道,“不碍事儿,就是太后担心我,不派人来宁古塔看看,到底是不放心,没事儿的,真的是太后的人,我已经把人给打发走了。” “那他……看到我了吗?”阿丑咬着唇,半天才回过神来,怯生生地问,“他……他知道我不是段小姐吗?” “没有,他没有看到你,”钟明巍忙得道,一边拉着阿丑让她坐到了自己的面前,一边搓着她的手,一边柔声宽慰道,“别担心了,就算是他发现了,也一定不会说出去,你放心。” “可、可是……”阿丑兀自惊魂未定,不安地看着钟明巍,“可是他肯定知道你身子好了,回去也必定会跟太后禀报。” 钟明巍心下一怔:“丫头,你不想让太后知道我身子好了?” “不不不不是……”阿丑忙得慌慌张张地摇摇头,可是钟明巍那么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她又心虚地低下头,半天她才轻轻点点头。 “为什么?”钟明巍轻声问。 阿丑飞快地摇摇头,仍旧后脑勺对着钟明巍,麻花辫子就那么来来回回地摆着。 给阿丑梳头久了,钟明巍也渐渐摸索出来不少花样,不过就属这麻花辫子扎的最好,上一次阿丑下山买了一根新头绳,嫩黄色的绫子,那样艳丽的颜色买的人少,入冬就更难卖了,二尺长的绫子才二十文,阿丑没忍住,就买了回来,可买回来又觉得后悔了,觉得实在太艳扎了,所以就这么一直收在枕下,想着下次去集市能不能给退了,可是今儿她那根红头绳没了影儿,所以只能用了这根新头绳,那根长长嫩黄色的绫子,就顺着阿丑的长发编进了辫子里,好看得很,早上钟明巍给她扎头发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嘴丫头真好看,阿丑在心里偷乐了半天,这才觉得那二十文钱花的值。 章节目录 第173章 我是废铁,你是黄金 “抬头来了,”钟明巍伸手去捧阿丑的脸,大手甫一触碰到阿丑的脸,钟明巍就是一怔,那张脸竟是湿哒哒的,钟明巍慌了,“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啊?” 阿丑没说话,一个劲儿地摇头,然后就埋在他的大手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丫头,别哭了,”钟明巍最看不得阿丑哭了,可是这丫头的眼泪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高兴的时候哭,难过的时候哭,委屈的时候哭,他真的从来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丫头,钟明巍对她实在没办法,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丫头,仔细一会儿头晕,快别哭了,别哭了。” 到底又是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住,阿丑一抽一抽的,钟明巍忙得端了一碗茶过来,喂给她喝,阿丑却摇着头死活不肯喝,钟明巍终于黑了脸:“快点儿喝,要是再敢倔,仔细我打你!” 阿丑用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到底还是乖乖地喝了半碗水,这才总算不抽抽了。 “为什么哭?”钟明巍让阿丑坐在自己的对面,一脸严肃地问阿丑,活像一个训斥童儿的严厉先生,“要是敢不说实话,我就打!是真的动手打!不是吓唬你!” “我、我觉得我太坏了,”阿丑耷拉个脑袋,盯着自己的脚趾头看,顿了顿,又小声地补道,“非但坏,还自私自利。” 这又扯到哪儿了? 钟明巍蹙着眉,伸手揉了揉阿丑的小脑袋瓜儿:“且说说你哪里坏了?又哪里自私自利了?要是说不清楚,我一样还是照打不误。” “我……我就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你身子好了,就算是太后也……也不行,”过了好一会儿,阿丑才又开口,她把脑袋垂得更低了,麻花辫子滑下来,耷拉在一边,她的声音更小了,“明知道太后肯定特别担心你,可是我还是不想让她知道,我就想让他们都觉得你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他们觉得你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为什么?”钟明巍的声音缓和了好多,他看着那根油亮亮的麻花辫子,怎么看怎么喜欢,习惯性地伸手握住了辫子尾巴,一下一下轻轻地搓着。 “我怕她来跟我抢你……嘶!”说到这里,阿丑有点儿激动,蓦地抬起头看向钟明巍,动作实在太突然了,以至于钟明巍还来不及反应,兀自抓着她的辫子梢,然后阿丑就捂着头尖叫了起来,“啊!好疼好疼!” 钟明巍忙得撒了手,爬过去查看:“怎么了?弄疼了?” “谁让你没事儿总抓人家小辫子?!”阿丑捂着头,委委屈屈地咧着嘴,“你说你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有事儿没事儿地就抓人家的小辫子,有你这样的吗?”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来,我给你揉揉,”钟明巍又是尴尬又是心疼,伸手拉着阿丑,让气鼓鼓的小姑娘趴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他轻轻地把那麻花辫子给解开,一边轻轻地给小姑娘揉头皮,一边轻声问,“这儿疼吗?疼得厉害吗?” “嗯,哪儿都疼,你通通都给我揉一遍。”阿丑趴在钟明巍的腿上,就觉得没有那么委屈了,可是她的心还虚着呢,钟明巍对她那么好,可是她怎么就那么坏呢? “丫头,头发长长了,都快到腰了,”钟明巍一手揉着阿丑的头皮,一边轻轻地抚摩着阿丑柔软顺滑的头发,“等再长一点儿,我学着给你盘头发。” “钟明巍,你……你别对我这么好,”阿丑的眼眶又湿了,“我不值得你这样,我真的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不是说好了咱们半斤对八两谁也不嫌弃的谁吗?”钟明巍柔声道。 “那也是半斤废铁对八两黄金,”阿丑嘟囔着嘴,小声道,“我是废铁,你是黄金。” 章节目录 第174章 吻 钟明巍忍不住笑了,抓着一把头发就送到鼻子前使劲儿一嗅,阿丑登时羞得面红目赤,伸手就忙得拍开了钟明巍的手,一边瞪着他道:“怎么刚说过你就是没记性呢?又来抓人家的头发!你到底有够没够啊?!” “丫头不是自诩废铁吗?那我得闻闻有没有铁锈味儿啊,”钟明巍抿唇一笑,一边伸手过去捏了捏阿丑的鼻尖儿,“可是这么大块废铁身上怎么没有一丁点儿的铁锈味儿呢?反倒还有一股子辣椒味儿呢?莫不是装辣椒的铁罐子吗?” “嘿嘿,你胡说!我才不是铁罐子!就算是铁罐子,那也是装茉莉花的铁罐子!”阿丑嘿嘿笑着,一边跟钟明巍解释,“今天跟着陈奶奶学着做辣白菜,用了好多辣椒呢,身上当然会有辣椒味儿了。” “辣白菜好吃吗?”钟明巍问,有点儿期待,他从前是几乎不吃辣的,可是现在被阿丑养的,不但吃辣还吃糖,这在一年之前,他简直都不敢想象。 “那得等几天才能知道,不过听说了冬天吃辣白菜炖锅子最好吃了,嘿嘿,”阿丑冲他眨巴眼,一转身就伸手环住了男人精壮的腰,她整张脸都埋在男人的腰侧,再传出来的话都带着瓮声瓮气了,“钟明巍,咱们就一直这样好不好?我知道你和我不是一样的人,这样肯定委屈你了,可是……可是钟明巍,就让我自私自利一次好不好?别人在哪儿都能过一辈子,可是钟明巍你知道的,我和你,就只有在宁古塔才可能会有一辈子……” 热气透过衣衫传到钟明巍腰侧的皮肤上,钟明巍浑身都是一僵,下一秒,他伸手把这不会撒娇的小姑娘一把搂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 “丫头,你怕我以后会回京师?”钟明巍把下巴搁在阿丑的肩膀上,轻轻问。 阿丑没回答,可是却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钟明巍就听到她的声音又哽咽了:“在这宁古塔,我敢拍着胸脯跟你说,咱们半斤对八两谁都不嫌弃谁,可是钟明巍,若是……若是回了京师……” 阿丑没说下去,可是钟明巍哪儿有不懂的,当下他把阿丑抱的更紧了:“不会的,丫头,不管在哪儿,永远都只有我钟明巍亏欠你的,都是我钟明巍配不上你,丫头,你听好了,从前的三十几年我没有办法,可是从三十二岁起,我的这辈子只给你。” “你说的真的?”阿丑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抬起脸,湿漉漉的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 “说真的,”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又忙得道,“虽然我是读书人,但是身上却才没有那起子酸秀才的臭毛病,从来不敢也不会和丫头说谎话。” “噗嗤!”下一秒,阿丑破涕为笑,一边笑着,一边眼泪珠子往下滚,黄豆粒大的笑窝窝都被眼泪水给填满了。 钟明巍眯着眼看那个水淋淋的小窝窝,眼睛黝黑晶亮的吓人,然后他蓦地俯下身,吻上了那个水淋淋的小窝窝。 阿丑呆住了,等钟明巍的唇离开的时候,她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她直勾勾地盯着钟明巍,茫然又怯懦,那样的眼神都把钟明巍给看得心疼了。 “丫头,别怕我。”钟明巍取了帕子,轻轻地给阿丑擦泪,等帕子滑到那个小窝窝的时候,阿丑这才回过神来,甫一对上钟明巍的目光,就蓦地一把拍开了钟明巍的手。 钟明巍:“……” “我我我去拿猪肉,回来炖肉吃。”阿丑也不再看钟明巍,慌慌张张地跳下了炕,赶着就往外走。 “把鞋穿上!”钟明巍在后边儿无奈地道。 章节目录 第175章 你有六吗 阿丑又忙得回来穿鞋,甫一弯下腰,一头的长发都垂到了地上,遮去了少女羞红的脸,她慌慌张张地穿上了鞋,然后跌跌撞撞地就跑出去了。 钟明巍顺着窗户缝,看着那丫头双手捂着脸扭着身儿进了院子,外头的风大,把她的长发都吹得飘起来,两只红玉似的耳朵就显得异常耀眼。 钟明巍的指腹,轻轻地在嘴唇上来来回回着,嘴唇上还微微带着淡淡的咸味,那是姑娘家眼泪的滋味,钟明巍想着刚才的情景,对着那样的一张带笑又带泪的脸,他简直跟着了魔似的,在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之前,他就已经亲了上去。 他没有想过这时候会和阿丑这样近亲,一则是阿丑的年纪还太小,他实在不忍心,二则是他的腿还没好利索,他不想让阿丑受委屈,所以虽然一早就存着要和阿丑白头到老的心思,可是在和阿丑的相处上,他一直都很有分寸的,要不然那天也不会拒绝了阿丑让他搬过来一直睡炕的提议,但是今天,就在刚才,他竟然失控了。 钟明巍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意志不坚,一边又不住地去揉自己的嘴唇,刚才的感觉实在太惑人了,虽然就只是那么轻轻地一贴,可是钟明巍却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出窍了似的,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他一边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一边又忍不住去回味那滋味,真的好想再亲一次…… 钟明巍正胡思乱想着,就瞧着阿丑提着肉出了厨房,他做贼心虚,忙得就转过了脸,然后就咬到了舌头。 …… 阿丑提着肉进来的时候,就看着钟明巍正捂着嘴,一脸痛苦的表情。 “怎么了?”阿丑忙得丢开了手里的肉,然后爬上了炕,“好端端地你捂着嘴做什么?” 钟明巍才不想让阿丑看到自己的窘迫,当下一边“嘶嘶”地吸气,一边跟阿丑摆摆手:“没四没四……” “什么没四没五的?”阿丑不明所以,歪着头打趣他,“你有六吗?” 钟明巍顿时一脸的黑线,阿丑在宁古塔待久了,现在时不时地会蹦出一句当地方言,钟明巍一听就脑瓜仁疼。 “到底怎么了?”阿丑瞧着他一直不说话,不耐烦了。 “索了没四就没四!”钟明巍简直恨死了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口音。 “再不好好儿说话,我就打你了!”阿丑凶巴巴地瞪着他,双手掐腰,更显厉害。 “揍四老到漏了……”钟明巍只得蔫头巴脑地道。 “老道?什么老道?哪家的老道?你还要揍死人家?这是多大仇啊?”阿丑满脑子问号,瞧着钟明巍一脸憋屈的模样,然后直接动粗,上去就把钟明巍的嘴给掰开了,“让我看看,你这是……” 阿丑看着那一块通红的舌尖,蓦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活该!看你还敢不敢做坏事儿了!活该!” 钟明巍:“……” 阿丑又痛快地三呼活该,然后哼着小曲下炕烧菜去了。 嘉盛三十二年十月初六 京师。 延禧宫。 赵贵妃这两日心情着实不错,四皇子功课进益,在钟之衡面前得了不少夸赞,而三皇子府里的喜讯更让她喜上眉梢。 其实,她原本是并不喜欢三皇子妃、大安氏这个儿媳妇的,倒不是嫌弃大安氏的母家身份低微配不上他们赵氏一门,安子尚乃是礼部尚书,安氏一门也是书香门第,门楣也不算低了,赵贵妃恨的是安子尚的贪心不足。 明明一早就把大安氏嫁给了三皇子,可是转眼又和东宫攀亲,明显显的首鼠两端,赵贵妃能不恨吗? 自然这么些年,大安氏和三皇子闹得不可开交,满朝皆知,可是赵贵妃也从来没过问,心里倒是盼着儿子能休了这个安氏女,可这又哪是她能做得了主的?大安氏和小安氏都是奉旨嫁的人,三皇子要想休妻,自然也得万岁爷点头才行。 章节目录 第176章 那贱人会不会怀上龙种 “大安氏这两日身子怎么样了?”赵贵妃坐在暖阁里头,一边懒洋洋地喝着茶,一边问三皇子道,“身子可还好吗?” “启禀母妃,大安氏一切都好,只是还是一味儿地吃什么吐什么,”钟明峥含笑道,“不过太医也说了,这个都属正常现象,待身子过了三个月,胎稳了之后,就不会再吐了。” “嗯,是这个理儿,本宫当年怀你的时候,一开始吐的也很着呢,后来整整吐了五个月呢,人家有了身子就长肉,偏生我怀你的时候还清瘦了不少,”赵贵妃含笑看着钟明峥,一脸慈爱温和道,“怀你的时候,本宫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当时本宫就差没把苦胆给吐出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害喜越厉害,就越可能是男孩儿呢,本宫瞧着大安氏肚子里的必定是个麟儿!” “那就借母妃吉言了,儿子也盼着是个儿子呢,”钟明峥含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跟赵贵妃感慨,“儿子大婚这么些年了,如今总算得子了,也总算能跟父皇和母妃交代了。” “是啊,这可是你父皇的头一位皇孙,且又是你府里的嫡长子,可金贵着呢,往后啊,有这么个皇长孙傍身,你一个亲王的位份自是跑不了的了,”赵贵妃也跟着笑道,一边又沉着脸冷哼道,“倒是不想却让大安氏得了这天大的便宜,哼。” “母妃,您就别再对大安氏耿耿于怀了,到底从前是安子尚一时脑热,做了糊涂事,大安氏也对母家颇有微词,可是安氏一门又哪里是她一个嫁了人的女儿能做得了主的呢?她也是没法子不是?”钟明峥忙得赔笑道,顿了顿,又道,“不过如今,废太子事儿一出,那安子尚也老实了,说是把小安氏接回家之后就直接关在后宅再不许出门来,可见是与废太子彻底划清了界限。” “他敢不划清界限吗?万岁爷雷霆之怒亲自拟旨下令废太子,他要是还敢与废太子勾勾搭搭,那就是找死!想必安子尚这一年来怕是都没睡个安生觉吧?”赵贵妃冷哼道,“不过这样也好,他既是学乖了,知道怕了,以后就再不会生出什么花花心思来。” “母妃说的正是,再加上大安氏如今身怀有孕,安氏一门自然也是锦上添花,哪里还会再生贰心?”钟明峥道。 “你如今倒是会帮大安氏说话了,从前啊你不是恨不得休了她的吗?”赵贵妃白了一眼钟明峥,一边抿了一口茶,一边又慢条斯理道,“说来也怪,你不是好些年不登大安氏的门吗?怎么忽然又去了?又还一声不响地怀上了?” “母妃!这种事儿您让儿子怎么说?”钟明峥明显有些不大好意思,可到底还是小声道,“儿子从前的确是厌恶那大安氏,也是万分不愿意碰她的,可是自今年年初,大安氏就温婉乖巧了不少,儿子又不是小气的人,再加上安氏一门也老实了,所以儿子就……就又去了安氏房中,这一来二去的,安氏就怀上了。” “倒是她福气好,你后宅的女人可不少,比她年轻体健的可不少,她可都二十五六的人了……”赵贵妃絮絮叨叨着,忽然就不说话了,她浑身僵硬,直勾勾地盯着手上护甲上的一颗莹润白皙的珍珠,然后蓦地把那护甲给摘下来,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 “母妃,您这是怎么了?”钟明峥被吓了一跳,忙得小心询问。 “你说那个贱人会不会怀上龙种?”赵贵妃冷声道。 “母妃说的是谁?”钟明峥不明所以。 “还能有谁?”赵贵妃的脸更冷了,咬牙切齿道,“就是长春宫的那个老女人!” 章节目录 第177章 为银子发愁的阿丑 钟明峥这下子总算明白了,赵贵妃口口声声的老女人,就是新晋得宠的慧贵人,那慧贵人今年三十二岁,其实倒也不算是多老的女人,按说也不是没有怀上龙种的可能,只是钟明峥眼下最担心的却并不是这个。 “母妃,儿臣这次进宫来,并不只是要和您汇报大安氏的身子,好让您放心,也是要劝一劝您,”钟明峥放下了手里的茶碗,蹙着眉跟赵贵妃道,“母妃,上次的事儿,您还没得教训吗?就因为父皇多见了几次那位慧贵人,您就大动肝火,还是重阳那样重大的节气,不但惹恼了父皇更是冲撞了太后,因为此事父皇可是生了大气,您就不知道这程子舅父和儿臣的日子有多难过吗?简直就是如坐针毡啊,如今父皇总算是消了气了,母妃,您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可是那贱人若是真怀上了龙种呢?”赵贵妃兀自拧着眉,咬着牙道,“瞧着你父皇如今对她的宠爱,怕若是以后那贱人若是诞下了皇子,你和四弟加起来都比不上呢!” “母妃,您也太高看她,说到底不过是贱婢出身,而且慧贵人和父皇的年纪都不小了,哪儿就那么容易怀上了?要真那么容易的话,那父皇如今膝下就是几十上百的儿子都不多啊,即便那贱人当真有这福分一朝有孕,怀胎十月难道就那么容易熬过去的吗?”钟明峥忙道,顿了顿,他朝前凑了凑,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若是母妃真担心的话,那自然也不是没有别办法。” “你说的是……”赵贵妃眼睛一亮,“用药?” “母妃所言极是,这药啊,有的能求子,自然也有的能落子不是?”钟明峥含笑道,“说起来,这种事情啊,母妃自然比儿子懂得多。” “你这孩子呀,真真儿是机灵,”赵贵妃和风细雨地笑着,一扫刚才的阴霾,当下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然后笑吟吟看着钟明峥道,“不过啊,这后宫里啊,机灵的人可不止咱们母子俩,咱娘儿俩可断断不能抢了别人的这份好心思。” “是,母妃说的极是。”钟明峥点头笑道。 嘉盛三十二年十月初六 宁古塔。 阿丑盘腿坐在炕上,对着面前一大箱子银闪闪的银子发愁,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辈子她竟然还有未钱发愁的一天。 “你老是看什么啊?”钟明巍坐在炕上看着对面愁眉苦脸的阿丑,忍不住又笑了,“怎么有了银子你倒还发起愁来了?” “这里头真的都是咱们的啊?”阿丑歪过头来问钟明巍,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啊,都是咱们的,”钟明巍瞧着阿丑迷迷糊糊的一张脸,又有点儿心疼了,一边伸手过去捏了捏阿丑的麻花辫子,“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其实这个问题,这几天阿丑都不知问了多少遍了,可是她还是不敢相信啊,她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银子就是十两,还是离京的时候,段承鸿交到孔闻敏手里的那十两银子,当时阿丑都看得瞠目结舌了,心里还道这段大人可真是大户人家,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真是阔绰,十两银子,她那个小小的钱袋子都装不下呢! 可是现在,她面前的却整整摆着五百两的银子! 五百两啊! 实在太多了,以至于阿丑连高兴都顾不上了,就剩得下发愁了。 “这可要往哪儿藏啊?”阿丑兀自一张愁眉苦脸,对着白花花的银子叹息,“放床底?不行不行,进门就被瞧见了?放厨房?万一又老鼠呢?偏房?我成天进去拿衣服的,弄乱了怎么办?炕洞里?更不行!我听说银子一烧就化成水了,哎呀,到底要放哪儿才好啊!” 钟明巍都不知说什么好了,直接伸手把阿丑拉进了怀里,凑过去跟阿丑道:“哪儿用得着藏来藏去的?就放这儿不挺好的吗?” 章节目录 第178章 埋银子 “不能放这儿!一定不能!”下一秒,阿丑忙得扭过脸来跟他抱怨,“就是不能放在这儿!” “怎么了?”钟明巍弄不明白了,“为什么就不能放这儿了?” “你都不知道,我都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就是因为这两箱银子,我睁开眼就能看到它,闭上眼又想着它,整整五百两啊,所以我根本就睡不着啊……”阿丑嘟囔着嘴跟钟明巍抱怨,乌溜溜的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钟明巍,别提多可怜了,“要是放在这里,我怕是这辈子都睡不好觉了。” 钟明巍看着她那么一张可怜巴巴的脸,明明心疼的要命,可却又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他家小姑娘白嫩嫩的脸颊:“年纪不大,倒是个财迷。” “我才不是财迷,我就是天生穷命,要不然也不会被这两箱子的银子折腾成这样,可见我这辈子就适合过日日算计柴米油盐、紧巴巴的小日子,”阿丑有点儿泄气,还有点儿生气,一边伸手拍开了钟明巍的手,一边拿眼剜着他,小声嘟囔着,“你肯定特别瞧不上我这样没出息的。” 怎么能瞧不上呢? 钟明巍都要喜欢死了。 “那你要是觉得这银子碍眼,咱们把它们给埋起来,索性就当咱们从来没有过这五百两,”钟明巍含笑道,“丫头,你说的那种算计柴米油盐、紧巴巴的小日子,我也喜欢。” 阿丑心里高兴,有点儿想笑,可有抹不开脸,可到底还是弯了眼,脸颊就自然而然的又多出来了个小窝窝:“成,那咱把银子给埋起来!” 钟明巍瞧着那白津津的皮肉上那个黄豆粒大的小窝窝,忍不住就是一阵口干舌燥,他忙得挪开了眼,一边随口道:“嗯,埋起来,咱不要了。” “哪儿能不要啊!这么多银子!五百两啊!够咱们花一辈子的了!”阿丑忙得捉着钟明巍的手,来来回回地晃着,明显显的是心情很好,一边巴巴地跟着钟明巍说着她的人生规划,“钟明巍你看啊,咱们把银子给埋了,然后两个月挖出一两银子来,就够咱们吃肉喝汤的了,这下子,咱们不光能吃猪肉了,还能羊肉鸡肉兔子肉了,嘿嘿,想吃多少吃多少!对了对了,这下子还够给你扯布做件新棉袍了,还能续上最好的棉花呢!嘿嘿!” “成,就按你说的做。”钟明巍看着阿丑脸上明艳艳的笑,又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一个劲儿晃的小手,一颗心都要化了。 这是他的小姑娘啊,这是他捡到的宝啊。 “那也得等到明年开春才能埋,现在土都冻得老硬了,”阿丑一边说着,一边又殷勤地给钟明巍按摩大腿,一边眯着眼笑道,“到时候,你耕田来你种豆,你锄草来你浇园,我呢,就负责埋银子,嘿嘿,我得埋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啊,我就抬脚就走,然后把银子也一并都带走!一两都不给你留!嘿嘿嘿!” 钟明巍的眼睛都笑眉了,一边挑着眉对阿丑道:“那就冲这五百两银子,这辈子我都要你好啊,不然啊,别说是羊肉鸡肉兔子肉,我可是连西北风都喝不上了。” “那是,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财神爷!”阿丑很得意,对钟明巍得瑟地抬了抬小下巴,得瑟够了,她又继续低着头给钟明巍捏腿,一边轻轻地捏,一边小声道,“我知道,就是没有这银子,你也会对我好的,你人可好了,对我尤其好,我都知道。” 钟明巍的心简直不能更甜更暖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揉着阿丑的头发,把人家扎得好好的辫子又给揉散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可以再给她扎啊。 他们有那么多的好日子,他天天都可以给她扎。 …… 章节目录 第179章 丫头,你得习惯 “天可真冷啊,”屋里的柴火用完了,阿丑去厨房里投诉抱柴火,进来的时候冷得都哆嗦,“这才进十月都比京师最冷的时候还冷了。” “快上来暖暖,”钟明巍看着心疼,一边从大锅里舀了一碗红糖大枣茶端过来,一边过去拍了拍阿丑身上的柴草,一边心疼道,“下次抱少点儿,别一次抱那么多。” “没事儿,不累,省得再跑一趟。”阿丑脱了鞋子上炕,一边由着钟明巍给自己盖上被子,一边端着那碗红糖大枣茶“咕嘟嘟”地喝完了。 “怎么又烧这个大枣茶喝啊?”阿丑放下碗歪头问钟明巍,不等钟明巍回答,阿丑蓦地就红了脸,显然是明白了什么,小丫头忙得低下了头,一边别别扭扭地问钟明巍,“就……就这么快又到一个月了吗?好像没有吧?” “提早几天喝,省得到时候又喊肚子疼,”钟明巍倒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到被子里去捞阿丑的脚,二话不说就抱进了自己的怀里,蹙着眉道,“怎么脚老是这么冷呢?” “你别……别这样,快放下了……”阿丑实在太害羞了,自从那天跟钟明巍一个浴桶里头泡过澡之后,阿丑就发现钟明巍对自己越发没规矩起来了,时不时就动手动脚的,当然,阿丑才不讨厌钟明巍的动手动脚,反而还喜欢得很,只是,她就是害羞呀。 “乖,别动。”钟明巍把两只来回乱动的小脚抱的更紧了,一边扯开自己的外裳,一边把两只小脚朝里头送,尽可能的让那冰凉的小脚快些暖和起来,这是为数不多他能为阿丑做的。 “钟明巍,你别这样,你别……”阿丑的眼睛都红了,从脚底传来的温暖,让她从脚暖到了心,脚底下就是钟明巍胸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胸膛的肌理,还有那下面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那么地铿锵有力,那么地牵动她浑身上下所有的感知。 “丫头,你得习惯,”钟明巍对阿丑牵了牵唇,笑得和风细雨,“我是你的男人啊,这是我合该为你做的,你得心安理得,知道吗?” 阿丑嘴唇颤了颤,没再说话,她轻轻点点头,两只脚也不动了,就乖乖地放在男人的怀里。 “怎么今天不做绣活儿?”暖好了脚,钟明巍把阿丑的脚放回了被子里,一边系好了外裳,一边问阿丑。 “哦,正要去绣,”阿丑一边道,一边爬着,从炕里把针线筐给拉了过来,一边去引黄灿灿的丝线,一边跟钟明巍道,“还剩八个囍字,就全都绣完了。” “这么快?”钟明巍含笑道,“我听说这嫁衣啊,很多姑娘要绣上几年才能得的,也没见你成日地绣,可这眼看着就得了。” “那是,我手快着呢,不仅快,还绣的好,嘿嘿。”阿丑有点儿得意,一边在头上蹭了蹭绣花针,然后就动手绣了起来。 金黄的丝线穿过火红的绸缎,一个“囍”字就此开了头。 阿丑做起绣活来,一向很是认真,这时候就低着个头,一针一线绣得飞快,果真是手快绣得好。 钟明巍没有再开口打扰她,就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阿丑绣着,那双刚才还一下下给他捏腿的小手,现在就捏着小小的绣花针,灵活地一刺一拉,没过多一会儿,就绣好了一个小小的“十”字,这个“囍”字就越发清晰了起来。 钟明巍看着那个小小的囍字,心头一跳一跳的,他的目光从那个尚未成型的“囍”字上渐渐上移,从那双白皙的手,挪到了阿丑甩在肩膀上的麻花辫子,又到了脖颈上那暗红色的伤疤,最后停在了阿丑白皙柔和的侧脸上。 章节目录 第180章 心尖尖儿 兴许是近来的日子过得舒坦,阿丑的皮肤比刚到宁古塔来的时候细腻了很多,这皮肤一旦好了,就更显得白了,尤其阿丑的皮肤本来就很白,可从前是一看就不健康的、泛黄的白,可是现在却是透着红润、健康的白,真真像是剥了皮的煮鸡蛋似的。 钟明巍定定地看着阿丑的侧脸,这时候都有些看痴了,用那种自己浑然不知、可是旁人一看就能动容的眼神,从前,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肝胆俱裂的厉害角色,如今这样的眼神,简直都能腻死个人了。 明明这是他成日都能看到的人,明明这也并不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可是这是他的心尖尖儿啊,这辈子他都看不腻的心尖尖儿啊。 而此时此刻,他的心尖尖儿正在全神贯注地给别人做着嫁衣裳,他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他一边揉着腿,一边在心里想,他一定要好快儿点才行,等明年一开春,他就要好起来,他要下山,去给他的心尖尖儿买最好的绸缎,请最好的绣娘给他的心尖尖儿做一身属于她自己的凤冠霞帔。 不过,这丫头怕是瞧不上旁人的绣工吧,必定吵着要自己绣吧? 这样也好,到时候,就由着她绣,她绣喜欢什么花儿,就绣什么花,什么都由着她。 …… 钟明巍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牵了牵唇,看着阿丑已经绣好了半个“囍”字,那“囍”莫约指甲盖大小,虽然才绣好半个,却异常精巧好看,不光钟明巍觉得好,就连阿丑也甚是满意,她直了直有些发酸的腰,然后钟明巍就忙得又盛了一碗红糖大枣茶端过了过来。 “刚才不是才喝过吗?怎么又要喝?”阿丑嘟囔着嘴,有些不大乐意了,她是喜欢喝大枣茶没错,可是也架不住总喝啊。 “那也得喝,”钟明巍催促着她,耐着性子哄道,“多喝一口,到时候就能少疼一点儿。” “真啰嗦,什么都管,有时候啊,总觉得你跟我爹似的,”阿丑小声抱怨着,到底还是乖乖地又去喝那碗红糖大枣茶,只是到底没喝完,她把剩下的半碗红糖大枣茶递给了钟明巍,一边不住嘴地跟他诉苦,“不行了,真的不能再喝了,再喝连晚饭都吃不下去了!” “知道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低头把那半碗甜的发腻的大枣茶给喝下了肚。 嘉盛三十二年十月初十 宁古塔。 这几天的红糖大枣茶没有少喝,可是这一次阿丑的肚子还是疼,阿丑从中午就哼哼唧唧的,吃了中饭之后,连碗都不想洗,窝在钟明巍的怀里由着男人给他揉肚子。 “再去给你烧点红糖生姜茶?”钟明巍有点儿不放心,一边把身上的被子再给裹得紧一点,不让漏一点儿风进去,虽然屋里烧着炕,一点儿都不冷。 “不想喝了,现在一喘气都是生姜味儿,”阿丑不乐意,嘟囔着嘴,又朝男人的坏子钻了钻,双手环着男人的腰,像是个撒娇得要命的奶娃娃,“你揉揉就挺好。” 其实说是真的,阿丑这一次肚子虽然还是疼,但是却也就是微微的疼,其实她稍微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她却私心不想告诉钟明巍,就装得和从前一样小声哼哼,她才不想让钟明巍知道,她每个月就盼着这几天跟钟明巍这么亲近亲近。 “可见我比汤药都管用,”钟明巍知道阿丑这是在撒娇,当下也不担心了,一下一下地揉着阿丑肚子,阿丑近来身子上长肉了,小肚子仍旧平坦,却不似从前那边干瘪了,隔着衣衫钟明巍都能察觉那上面的柔软,“肚子疼,找老熊。老熊没在家,找三疤,三疤在家里磨刀子,吓得小孩好好儿的,还疼吗?不疼啦……” 章节目录 第181章 借酒发个疯 “你别唱了,”说这话的时候,阿丑眯着眼睛,有些口齿不清了,“你一唱,我就想睡觉……” “那就睡一会儿。”钟明巍道。 “不行啊,还得做会儿绣活呢,”阿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迷迷糊糊着道,“还没洗碗呢,还得下山买陶缸回来腌菜呢……” “绣活儿下午做,碗留着我洗,陶缸等你身子舒坦了再去买。”钟明巍的大手顺着阿丑额前的碎发,小丫头的额前长着许多半长不短的绒发,扎不进辫子里,成日就在阿丑的额前乱蓬蓬的飘着,凌乱又好看。 是的,多好看啊。 钟明巍抚着那柔软微黄的绒发,一颗心都要化了似的,尤其是这时候阳光透着窗纸照得屋里头亮堂堂暖洋洋的,阿丑说的不错,就得靠着南墙睡才舒坦呢。 “那我就睡一会儿……”被阳光和男人包裹着,阿丑实在架不住想睡,她扭了扭身子,在钟明巍的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就昏昏睡去了。 “钟明巍……”钟明巍正轻轻给她掖被子的时候,就听到那丫头又嘟嘟囔囔了起来。 “怎么了丫头?”钟明巍忙得俯下身,小声地去问。 “……不喝,”他家小丫头闭着眼,巴掌大的一张脸,莹白得几乎要透明了,肉肉的嘴唇有些干涩,说这话的时候,红润润的小舌还不时地舔一舔,“人家不想喝红糖生姜茶了……” “好,那就不喝了,”钟明巍柔声道,“快睡吧,小丫头。” 冬日暖阳里,钟明巍把怀里的小丫头看了一遍又一遍。 …… 阿丑这一觉好睡,醒的时候,都已经过午了,阿丑是被憋醒的,只是这时候,她却一动都不敢动,她一边眨巴着惺忪睡眼,一边侧着脸偷偷摸摸地看身边还在沉睡的男人。 钟明巍睡得很沉,面朝着阿丑,一手枕在阿丑的脖颈下,一手揽在阿丑的腰上,这样的亲密姿势,还是头一次,从前阿丑也在钟明巍的怀里睡着过,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羞人的姿势,瞧这样子,她是整个人都被钟明巍圈在怀里来着。 阿丑的脸不由自主地就烫了起来,她和钟明巍离得太近了,钟明巍的呼吸都喷在她的脸上,阿丑没喝过酒,只听人说过酒能醉人,可是阿丑觉得她现在就醉了,脸红心跳、喘不过气、浑身冒汗、满脑子浆糊,这不是醉,又是什么? 所以,她这个醉鬼是不是也能……借酒发个疯? 阿丑的手轻轻地覆在了钟明巍的脸上,这张脸,她明明成日相对,可却总也看不够,她总是偷偷摸摸地看着这张脸,即便她如今和钟明巍的关系,大可以正大光明地看这张脸,但是她却不敢,十二年年为奴生涯,烙在了她骨子里的自卑怯懦,让她习惯了小心翼翼,在钟明巍面前尤其是。 可这时候,钟明巍睡着了,阿丑的胆子就大了。 阿丑的指腹轻轻地放在了钟明巍的眉心,睡着的男人眉心舒展着,可是却还是有几道淡淡的细纹,阿丑轻轻地抚着那几道细纹,有点儿心疼了,从前钟明巍总是拧着眉,阿丑最看不得他那样了,可是那时候阿丑又不敢说,就只能尽量把饭做得更可口,把垫子换的更勤一点儿,她极尽可能的让钟明巍过得舒坦一点,可是她也知道,钟明巍的心结不在这里,所以她就更加束手无策了。 可是后来,钟明巍渐渐地就不是总拧着眉了,他开始爱笑了,其实他的眉眼真的很好看,剑眉星目的人,一笑起来就风清月朗,就该多笑啊,阿丑心里高兴,做事儿就更卖力气了,从前在宫里做事儿她总抱怨辛苦,但是现在她越忙和就越高兴,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钟明巍说了来年会和她下山开几亩田,种几亩地,过他们的小日子。 章节目录 第182章 钟明巍,说话算话 钟明巍还说了,他会娶她,让她正大光明地进他的门。 嘿嘿。 钟明巍这人说话算话着呢,不怕他赖账! …… 阿丑从前没想过自己会嫁人,真的没想过,可是现在阿丑开始想了,她要好好儿地做事儿,好好儿地对钟明巍,不仅如此,她还爱漂亮了,从前露脚趾的鞋都敢穿着到处跑,可是现在她一看到首饰摊上的花儿啊朵儿啊的就走不动道儿了,她还寻思着要不要去药店问问有没有去疤的药膏,钟明巍虽然不嫌弃,可是她自己还嫌弃着呢,而且钟明巍总喜欢有意无意地去摸她的脖子,她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介意着呢…… 纤细的手指从眉心滑到了男人高挺的鼻子,阿丑反反复复地去摸男人的鼻梁,他的鼻子怎么这么挺?又怎么这么好看呢? 阿丑“嘿嘿”地笑着,一脸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花痴,这是她的男人啊! 阿丑的目光落在了男人的嘴上,平日里的淡色薄唇,不知道时不时房中太热的缘故,显得有点儿干燥,也有点儿红,阿丑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嘴看,忽而又扭过了头,似是嫌弃自己的花痴,可是没一会儿又没出息地扭过头来,一边手指还跟着颤颤地放到了男人的唇上,她不敢动,就那么虚虚地放着,其实也摸不到什么,可是她的脸却更红了。 那天,就是这副唇亲了她的脸。 阿丑羞赧地抿抿唇,手指到底还是轻轻地动了动,从这边滑到了那边,又从上嘴唇摸到了下嘴唇,最后她的指腹停在上嘴唇中间微微的突起,一下一下轻轻地揉着,揉着揉着,然后不知怎么的,手指就揉进了男人的嘴里…… “你……你干嘛咬我啊?”阿丑结结巴巴地对着男人忽然睁开的桃花眼。 钟明巍没答话,他也答不了话,嘴里还轻轻地咬着阿丑刚刚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指,他就眯着眼盯着阿丑局促不安红得不像话的脸看,瞧这模样,倒似是在等阿丑的解释。 “你别别别乱想,刚才你你你脸上有有有蚊子,我想给你打打打走……”阿丑结巴得更厉害了,不但嘴巴不利索了,就连脑子也不利索了,全然不记得如今已是冬日。 钟明巍被她气笑了,当下笑着吐出了她的手指,一边含笑看着她:“哦?这宁古塔的蚊子可真够没皮没脸的,专挑人家的嘴巴咬。” “就就就是,太太太缺德了。”阿丑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是地缝找不到,她就只好撅着屁股往被子里钻了。 钟明巍看着她往被子里一下一下地拱着,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直到阿丑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然后一伸手把被子捂得死死,这才反应过来,钟明巍登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伸手揉着那块被撑的圆鼓鼓的被子,一边含笑对里头道:“怎么?小蚊子这是要在被子里头冬眠了……哎呦!” 下一秒,被子里的小蚊子,一拳就使劲儿打在了他的腰上。 “你这小妮子!看我今儿个怎么收拾你!”钟明巍有心想吓唬吓唬阿丑,蓦地一掀被子,然后在阿丑的惊呼声中,他把自己也蒙进了被子里。 被子甫一蒙上,钟明巍就有点儿后悔了,他和阿丑靠的实在太近了,阿丑散乱的头发哪儿哪儿都是,搔得他浑身上下都痒痒的,而只要他一呼吸,就能嗅到阿丑身上的味道,那是阿丑独有的味道,带着阳光的温暖还有烟火的馨香,还有说不明道不明的让他着迷的味道,钟明巍根本不敢大喘气,可这样以来,难免呼吸就有些急促了,然后他清楚得感觉到阿丑喷在他脸上的呼吸越来越热…… “丫、丫头……”钟明巍有些不自在地开口,想打破这样尴尬的局面,他一边说话,一边去扒拉被子,一边心虚地打着哈哈,“到底是刚晒过的被子,盖着真暖和,赶明儿……” 被子才被拉开一丝光亮,一只小手却蓦地摁住了钟明巍的大手,然后那道光亮就又消失不见了,钟明巍的心一窒,然后,黑暗中,他听到阿丑了的声音,明明只有蚊子嗡嗡那么大小的声音,可是落在他的耳中,却像是春日里的炸雷一般—— “钟明巍,什、什么叫……阴阳调和?” 阿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可是在此时此刻,和钟明巍窝在这黑乎乎暖和和的被窝里,这个问题就蹭地一下冒了出来,她知道这应该不是个什么好话,所以她就更不能问旁人了,她只能问钟明巍,只能在这黑漆漆的时候她才能大着胆子张得开嘴。 钟明巍的心蓦地就不跳了,他的大脑空白了好一阵子,然后他收回手被阿丑摁在底下的手,然后摸索着用汗津津的两只大手捧住了阿丑的脸,两人越靠越近,他没有说话,阿丑也没有,他感受着手下阿丑不知所措的颤抖,渐渐地,他的心跳和那颤抖变得如此一致,然后他凑过去,吻上了姑娘因为紧张而哆嗦厉害的唇。 …… 章节目录 第183章 被亲死了也好呀 这是阿丑的初吻,也是钟明巍的。 是的,的确是钟明巍的初吻。 钟明巍没有吃女人口水的喜好,他自然知道亲吻这种事儿对于大多数的男女是正常存在的,可是他却接受不了,他连别人碰过的杯子都不会沾,又何况是这样的亲密接触?所以饶是娶过几房媳妇儿,却从来没亲过谁,自然他那样的身份地位,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女人冒死去强吻他,所以,这真的是他的第一次。 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对阿丑破了例,他早就想亲她了,从看着她吃松糕、嘴角上沾着那么一小块渣滓的时候,从看她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嘴去喝红糖生姜茶的时候,从她哭倒在自己怀里,贝齿咬着红唇的时候……甚至看着她在烟熏火燎里被呛的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的时候,他也想亲她,特别特别的想。 是的,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像那些大多数的人一样,去做这件男女之间正常存在、对他来说却未曾尝试过的事儿。 “丫头……”得偿所愿的男人亲了好久,等终于舍得把阿丑放开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了,很明显,他已然明白得到了妙处,他喘息着,额头顶着阿丑汗津津的额头,一边低低地唤着她,y也不等阿丑应声,他就又凑过去亲上了。 这种事,没尝过的不知道其中滋味,一旦尝过了,就上瘾得厉害,钟明巍如此,阿丑也如此。 整个下午,两个人就都没出过房,就一直窝在炕上,轻声细语地说着话,每说几句就又亲到了一处,阿丑害羞,总不出被子,钟明巍就和她一道捂在里头,被子里热的不行,钟明巍三下两下地扒了自己的外衫丢了出去,然后又猴急地去搂阿丑,阿丑也热,浑身上下都是汗津津的,钟明巍的手握着她的后脑,一碰就一手的汗,钟明巍一边亲着阿丑,一边哑着声道:“要不……把外头的小褂脱了?” 阿丑低低地应了一声,身手就去解领口的扣子,她里头还穿着中衣呢,平日里也习惯了在钟明巍面前穿中衣的,所以也不觉得别扭,只是她一个扣子没解完,钟明巍的手就搭了上来,不让她继续去解,阿丑正要问怎么了,就听着钟明巍沙哑着道:“丫头,别……别脱了……” “我热啊……”阿丑小声抱怨着,“就兴你脱,就不兴人家脱。” “丫头,再等等……”钟明巍的声音更哑了,还带着点儿可怜气,“等我身子好了,我再碰你……” 这是阿丑第二次听到男人说这话了,头一次听到心里还窜着火,可是这一次,她心里除了羞赧竟多了几分期盼,只是她脸皮薄,她正要装模作样地骂钟明巍两句,却已经被钟明巍捏着下巴,凶狠地吻了上来,所有的话都给吃进了钟明巍的肚儿,比起刚才的浅尝辄止,这时候的男人简直像是个欺男霸女的野匪,阿丑觉得自己都要被他亲死了,只是…… 被亲死了也好呀。 …… 嘉盛三十二年十月十六 京师。 慈宁宫。 庞毅夤夜前来,原本正要歇下的太后,忙得又披上外裳,出了寝殿。 “明巍现在怎么样了?”太后才一进来,就急急可可地问。 庞毅一身的风尘仆仆,一杯茶还没喝完,就忙得起身给太后躬身行礼道:“启禀太后,殿下身子的确不大好,不过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太后舒了一口气,一边坐了下来,又蹙着眉问庞毅:“到底怎么个不大好?当真是彻底瘫了吗?” “是,殿下的身子,是……彻底废了,从今往后怕是都站不起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庞毅有些犹豫,可是想着那天在宁古塔,钟明巍的话,他到底对太后说了谎。 钟明巍交代过他,要让太后放心,也要让太后死心,他这个做属下的,虽然不希望钟明巍一生蹉跎就窝在宁古塔那荒凉地儿里,但到底他是钟明巍的心腹,自然不会违逆钟明巍的吩咐。 章节目录 第184章 平西王 太后对着窗外浓黑的夜色,静默无语,半天才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罢了,罢了。” “太后,殿下让属下转话给您,说是请您放心,从此以后,再也不必为他操心了。”庞毅打量着太后的神色,一边缓声道。 “他都这样了,哀家又有什么好为他操心的?”太后苦涩地牵了牵唇,浅浅地抿了一口六安瓜片,顿了顿,又看向了庞毅,沉声道,“那位段氏呢?她人怎么样?可能照顾好明巍吗?明巍可中意吗?” 庞毅想着那座半山腰上破烂烂的院子,想着屋里头乱蓬蓬的柴草,还有炕头的那张大锅,微微地皱了皱眉,然后对太后道:“启禀太后,殿下对那位段氏并无不满,只是段氏到底是贵女,难免不大会操持家务。” 太后的眉头蓦地又拧住了,她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了桌上,一边冷声道:“当时要不是赵贵妃巴巴地要把打压段承鸿,非要让那段氏女嫁到宁古塔去,哀家原是不愿意让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去照顾明巍的,哀家自然有哀家的安排,偏生那赵贵妃实在多事,抢在哀家前头让万岁爷下了圣旨,当真是可恶。” 庞毅当时并不在京师,自然不知道这些,不过听着太后的话,他也明白了七八分,当时面上也是难掩怒色,一边咬牙道:“赵贵妃母子这些年来在后宫兴风作浪,害得殿下吃了多少亏?殿下顾全大局,从来没对他们下过什么狠手,却纵得这对母子越发心毒手辣了,属下虽人不在京师,却也知道殿下栽这么大的跟头,这里头定然有他们母子的缘故在!” “是啊,哀家一手栽培的东宫太子,区区一杯酒就给断送了,这里头的缘故怕是不少呢。”太后冷冷地牵了牵唇。 “属下听闻,三皇子妃如今怀有身孕,万岁爷甚是看重她这一胎,若是位皇孙的话,怕是三皇子这个东宫太子就是板上钉钉了。”庞毅道。 “想当太子?”太后讥诮地抿了抿唇,一边轻轻地拨动着手里的佛珠,一边缓声道,“哪儿就那么容易了?且不说他头上还有个二皇子,难道皇上就当真愿意让赵贵妃的儿子入主东宫吗?” …… 御书房。 戴景峰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子时了,可是钟之衡却仍旧没歇息,兀自在御书房里批折子。 “属下见过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戴景峰进来给钟之衡行礼问安。 “哦,景峰你来了,起来吧,”钟之衡抬头对戴景峰点点头,一边起身走出龙案,含笑道,“肚子饿吗?” “属下本来是用过晚膳的,可是万岁爷这么一问,属下倒真是饿了,”戴景峰也跟着笑,一边又道,“不瞒万岁爷,属下可是一直馋谢总管做得炙羊肉,只是不知道谢总管还还在御膳房吗?” “你呀,倒是个会吃的,也是个会挑时间的,”钟之衡含笑拍了拍戴景峰的肩膀,一边道,“伊犁的黄羊昨儿才到,你要是早一天说,还真是吃不上。” “那属下就谢主隆恩了!”戴景峰笑着躬身道。 “如海,去御膳房吩咐一声。”钟之衡对赵如海道。 “是,属下这就去。”赵如海忙得躬身退下了。 “今年的伊犁黄羊似乎比往年早来些。”赵如海退下之后,戴景峰道。 “太后今年没有上山修行,平西王自然殷勤,早早地就让人送了过来,”钟之衡缓声道,一边坐在了软榻上,一边又道,“太后长年礼佛,几乎不动荤腥,也就愿意吃几口羊肉。” 平西王钟之龄是钟之衡的一母胞弟,比起钟之衡的心有九曲,钟之龄心思单纯,更好舞枪弄棒,是先皇诸位皇子里头功夫最好的,先皇晚年,诸皇子夺嫡可谓是惊心动魄,只有钟之龄没有参与其中,旁的皇子在朝堂上你来我往,只有他置身事外、成日里在小校场上练拳脚,可偏偏先帝却最宠爱这位心思单纯的皇子,所以钟之龄才年满十六,就已经成了御林军的副统领。 章节目录 第185章 世家大族 彼时突厥趁大周朝中内斗,国力空虚,率大军入侵西北,从唐努乌梁海到乌里雅苏台,可谓是长驱直入无人能挡,一时间西北兵败如山倒,士气低落,当时急需一位皇子带天子出征,以振军心以慑外敌。 可是当时朝中正处于夺嫡白热化的时候,可谓是文不思谏,武不思战,竟没有一个皇子愿意挂帅出征,先皇怒极攻心,当朝呕血,当夜,尚且不满十七岁、还未入朝理政的七皇子钟之龄入宫面圣,主动请缨。 先皇龙心大悦,封钟之龄为镇西大将军即刻启程奔赴西北,在钟之龄走后,先帝龙体每况愈下,不出三月竟至卧床不起,在徐氏一门的压力下,以及西北频频传来的捷报,先帝最终在驾崩前立了钟之龄的同胞兄长、钟之衡为太子。 钟之衡登基的第三年,西北战火终于熄灭,二十岁的钟之龄请命留在了西北,终生为大周朝驻守西北边陲,钟之衡允诺,册封钟之龄为正一品平西亲王。 一转眼,平西王已然驻守西北三十年,算起来这位当年鲜花怒马的七皇子,也已经四十八岁了。 “算起来,平西王都三十二年没回京了。”戴景峰感慨道。 “是啊,整整三十二年。”钟之衡缓声道,摩挲着手里的茶碗,他侧着头看向墙上的女子画像,倏然又转回了头,把茶杯丢在了桌子上。 戴景峰觉得钟之衡的心情不好,其实每每只要提起平西王,钟之衡的心情就都不会很好,戴景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钟之衡的神色,没敢吱声,只是低着头一味儿喝茶。 “朝中的事儿,你也知道了吧?”半晌钟之衡才又开了口,“且说说吧。” “万岁爷指的是近来立储的呼声越来越高吧?”戴景峰忙得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对钟之衡道,“启禀万岁爷,属下留意了,二皇子的呼声最高,近来风生水起的三皇子倒是没多少人提,属下觉得甚是蹊跷。” “哪里蹊跷?”钟之衡看向戴景峰,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缓声道,“崔佑安如今是吏部尚书,掌管一应官员升迁提拔,自是有人上赶着去碰淑妃和二皇子的好。” “万岁爷分析得极对,只是属下却觉得怕是另有古怪,到底那崔佑安吏部尚书的位子怕是还没坐热乎呢,所以吏部又怎么能跟着他姓崔呢?”戴景峰道,“倒是右相赵长荣做了二十几年的吏部尚书,对吏部可谓是手拿把攥,如今虽然人不再吏部,怕是对吏部的影响还深远着呢。” “你的意思是朕选了个傀儡做吏部尚书?”钟之衡含笑问。 “属下不敢!”戴景峰忙得道,一边又道,“万岁爷自是有万岁爷的道理,况且那崔佑安也是个厉害的主儿。” “不错,朕确实有安排,”钟之衡慢条斯理道,指尖轻轻叩着紫檀小几,一边缓声道,“吏部不能一直姓赵,自然也不该姓崔。” 不过是一句话,戴景峰就明白了彻底,钟之衡一直不满世家大族对朝政的影响,所以首当其冲的徐氏一门,这几十年来已经逐渐淡出了朝堂,只是到底徐氏一门如今握着军政大权,钟之衡仍旧不放心,自然身上流着徐氏一门骨血的钟明巍就成了钟之衡的眼中刺,而如今钟明巍被废黜成了庶人,徐氏一门的衰落是可以想象的,已然不足为惧,所以现在钟之衡的目标对准赵氏一门,或者还有崔氏一门。 赵氏一门经营吏部二十余年,如今崔氏一门却要挤进来分一杯羹,赵氏一门哪里就容得了了?所以,在后宫,赵贵妃和淑妃斗得你死我活,在前朝,赵长荣和崔佑安也不安生。 “可是属下还听闻礼部尚书安子尚曾私下谈论立储之事,安尚书说,按照祖制,应当立嫡为储,若无嫡子就当立长,”戴景峰含笑道,“安尚书真是大度,不为自己的女婿添砖加瓦也就罢了,竟还为二皇子铺路搭桥,可见是正人君子。” 章节目录 第186章 好害羞啊 钟之衡嗤笑一声:“正人君子?朕却怎么瞧都觉得他这人首鼠两端。” “万岁爷您的意思是说,当年小安氏嫁入东宫,乃是安尚书的一手策划?”戴景峰蹙眉道。 “安子尚的心思太活泛了,”钟之衡缓声道,一边又看向戴景峰,“太后的人从宁古塔回来了?” “是,属下也正要向万岁爷禀报此事,”戴景峰忙道,“那人刚刚回京,赶着就去见了太后,与太后说了不到一炷香功夫的话,那人就退下了,他才退下,太后就去佛堂礼佛诵经去了,到这时候还没出来呢。” “太后这又是伤心了,”钟明巍抿了口茶,淡淡道,“可见宁古塔那边的情况并不乐观。” 戴景峰有些踟蹰道:“到底废太子的身子伤得那般重,太后自是难过。” “她难过的可不仅仅是这些,”钟之衡打量着茶盏上明黄黄的二龙戏珠的图案,好整以暇地道,“心底最后的一丝期望到底化为泡影,这才最让她难过。” 嘉盛三十二年十月十八 宁古塔。 阿丑一向有早起的习惯,只是这几天却一直都起得很晚,倒不是她赖床,实在是……起不来啊。 那天本来揉肚子揉得好好儿的,可是却揉着揉着却揉进了被子来,然后就…… 阿丑想起来刚才的场景,羞得把脸埋进了手掌里头,忸怩地笑了。 再然后啊,钟明巍就搬到炕上来住了,从前口口声声说着床上不冷的大男人,却可怜巴巴地说什么晚上实在冻得厉害,然后死乞白赖地就躺在炕上不走,后来阿丑被他磨得没办法,去床上把他的被子给抱了过来,然后,钟明巍就没有再回床睡过,而且那条阿丑从床上抱过来的被子,也压根儿就没有用武之地…… 好害羞啊! 嘿嘿。 此时此刻,阿丑枕着男人的胳膊,努力地憋着不笑,脸都给憋红了,她看着男人虚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大手,脸颊上的小窝窝就更深了。 男人还睡得很沉,在她身后传来沉沉的呼吸声,阿丑轻手轻脚地朝后面挪了挪,等自己后背贴到男人的身上她这才停了下来,男人打了个哈欠,没有醒,另一只手圈住了阿丑的纤细的腰,又把她朝自己的怀里带了带,阿丑吓了一跳,正要挣扎,男人的下巴就搁在了阿丑的肩膀上,鼻息都喷在了阿丑的脖颈上,阿丑整个身子都酥了,半边身子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实在喜欢被钟明巍这么圈在怀里,可是又实在受不了靠的这么近,她的一颗心“噗通噗通”的真的都要破膛而出了,阿丑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儿来了,所以阿丑又开始朝外头挪着,一拱一拱地,只是还没等她拱出多远,就又被男人给一把给捞进了怀里。 “这么早就要起?”钟明巍打着哈欠问阿丑,一边握着阿丑的肩膀头稍稍一用力,就把阿丑给转了个儿,不等阿丑说话,他就捏着阿丑的下巴,亲了上去。 钟明巍这几天真是有点儿过分,但凡逮到机会,必定就会把阿丑抱在怀里翻来翻去地亲,阿丑的嘴都要被亲得脱皮了似的,火辣辣的疼,阿丑因此昨天跟他撂了脸,钟明巍这才老实了一点儿,可是这大清早的,他人还没醒利索,这一亲起来就又没完没了的了,后来还是等到阿丑咬了他的嘴唇,钟明巍这才放开了阿丑。 “怎么了?大早上就这么大火气,”钟明巍没亲够,还意犹未尽着呢,可是一瞧见阿丑微肿的嘴唇,忍不住又笑了,一边用指腹轻轻抚了抚阿丑晶亮的嘴唇,一边含笑道,“怎么?这里还疼着呢?” 阿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才不打算理他,一转身把自己的后脑勺对着男人。 “丫头,丫头……”男人在身后一声声低低地叫着,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还有化不开的宠溺,好听的要命,阿丑忍不住又勾了勾唇,然后又慢腾腾地转过了身子。 章节目录 第187章 你就是嫌我臭 “你叫我做什么?”阿丑别别扭扭地唬着个脸,她才不想让男人觉得自己是个好哄的,她得让男人长着记性呢。 “没什么,就想叫你了,嘿嘿。”钟明巍眼睛亮亮的,笑得有点儿蠢,可是分明又有点儿得瑟,这种表情本该出是属于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的,这时候出现在三十几岁的男人脸上,有些别扭,可是又那么的让人动容。 “有什么好叫的?”阿丑声音小小的,脸蛋儿红红的,刚才的虚张声势就在男人这种明亮的笑声中,一点点儿烟消云散了。 “不只想叫,还想亲……”钟明巍看着阿丑低垂的眉眼,薄薄的眼皮还有颤个不停的睫毛,心里和身体都在蠢蠢欲动,一边说着,一边又脸凑了过去…… “不亲了,臭烘烘的,不洗脸不揩牙的,哪儿就想亲了?”阿丑小声道,一边用手去捂男人的嘴。 “我……我臭烘烘的?”钟明巍自然是亲不下去了,讪讪地缩了回来,顿了顿,又小声问阿丑,“真的臭吗?” 其实阿丑哪里是嫌他臭啊,阿丑是怕自己嘴巴臭,她当然喜欢钟明巍亲她,可是这大早上的,她总觉得别扭,生怕臭着钟明巍了,以后钟明巍就不亲她了,所以每每晨起,她总回避着和钟明巍亲近,但钟明巍总是没完没了的,她刚才也是一个没忍住才说出来的。 “……不不不是,我怎么会嫌你……”阿丑忙得解释,可是瞧着钟明巍又没皮没脸地要凑过来,阿丑忙得就朝后躲了。 “你就是嫌我臭!”钟明巍控诉着阿丑,一边又委屈巴巴地道,“我不嫌你,你却嫌我,不是说好了要好日子好过,穷日子穷过的,可你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了!” “那是你说的,我又没说,”阿丑小声嘟囔着,一边却又看着钟明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我也臭吗?” 一个“也”字,简直把钟明巍气得翻白眼,他也不理阿丑了,蓦地一转身,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对着房梁长吁短叹了起来,阿丑怪难为情的,要过去哄钟明巍,结果人家蓦地把眼就闭上了,明摆摆地是不打算理她。 “这么大个男人怎么心眼儿就这么小?”阿丑小声地嘟囔着。 下一秒,钟明巍一把撩起被子盖在了脸上,彻底不理人了。 “小心眼儿!”阿丑真是哭笑不得,隔着条被子去捏了两下钟明巍的鼻子,然后就穿衣服下炕去了,外头的天儿都亮了,再不做饭,就又要跟昨天似的早饭中饭一顿吃了。 听着阿丑的脚步声渐远,原本在被子里头生气的男人,伸出手捂在口鼻上,一边吐气闻,一边小声地嘀咕:“真的很臭吗?” …… 外堂。 阿丑洗漱之后割了一块肉切丝,还有葱姜辣椒什么的,又从面板上取来昨天擀好的面条,今儿打算做炝锅面来着。 阿丑正在外头准备着,就听到房里头穿来窸窸窣窣地穿衣服的声音,阿丑顿了顿,到底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菜刀,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顺着门缝朝里头看。 钟明巍早就能自己穿衣服了,阿丑倒也不是担心他能不能穿好衣服,她担心别的呢。 钟明巍取了外袍穿好,又取来阿丑昨晚上放在他枕头下、洗干净的袜子来,脚后跟照旧是一对小蝙蝠,钟明巍看着那对活灵活现的小蝙蝠,忍不住就抿唇笑了,笑里满是温柔,还带着点儿蠢,阿丑也忍不住跟着蠢兮兮地笑了,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钟明巍啊,要不,她再跟钟明巍多做几双袜子,多绣几只蝙蝠? 穿好了袜子,钟明巍开始收拾床铺,被子给叠得齐齐整整的靠墙放着,然后又取了扫炕笤帚收拾起来,他原本是不会做这些的,还是跟阿丑学着做的,现在他被叠得比阿丑好,炕收拾得也比阿丑干净,收拾好了炕,钟明巍把长袍下摆掖进了腰带里,然后就扶着炕沿儿费劲地下了炕,阿丑一直上翘的嘴角,这时候蓦地紧绷起来,她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章节目录 第188章 一小步 钟明巍吃力地扶着炕沿儿,他背对着阿丑,阿丑自然看不到他的脸,可是她却能清楚地看到,那一双大手的手背上都鼓起了青筋,明显显是浑身上下都较着劲儿呢,阿丑看不得这个,都要心疼死了,她忍不住就上前一步,想要推门进去扶钟明巍,但到底还是收回了脚。 钟明巍总得迈出这一步,总得站起来,她当然不会嫌弃钟明巍,她也愿意做钟明巍一辈子的拐棍,但是钟明巍能愿意吗?愿意被她搀扶一辈子?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愿意呢?所以,他才会这样偷偷摸摸地背着阿丑、扶着炕自己练习走路,所以,阿丑也不会进去打扰他。 阿丑看着那两条不住哆嗦的腿,在原地抖了半天之后,终于迈开了一小步,阿丑赶紧地就别过了头,然后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回去,她蹲在地上洗肉,时不时抬起胳膊用袖子去抹一抹湿润的眼角。 …… 等阿丑端着面条肉丝等物进来的时候,钟明巍已经坐在灶台前烧起了火。 “水这就开了,”钟明巍一边朝灶膛里续着柴草一边跟阿丑道,“今天喝茉莉花?” “好,”阿丑点头道,一边把托盘放在灶台上,一边道,“茉莉花快喝完了,等会儿下山我再买点儿,还买茉莉花吗?或者旁的茶叶?” “就茉莉花吧,喝惯了,”钟明巍道,一边看向阿丑,“今天下山啊?” “不能不下山了,再不下山都要闭市了,陈奶奶说了,这边的冬天太冷了,再过几天集市上的店面都要关门回家过冬了,得到快过年的时候再开门呢,不存点菜肉怎么办啊?”阿丑知道钟明巍不想自己出门,她也不想出去,但是又没办法,阿丑一边取来了茶壶,把烧开的沸水舀进壶里,一边又道,“况且喜服也给人家做好了,也得给陈奶奶送过去,要是有哪儿不妥帖的还有时间给人家改一改,不能再拖了。” “哦,”钟明巍闷声道,瞧着额阿丑细瘦的胳膊,又道,“出门的时候,把我那件大氅给穿上。” 前几天天儿好,阿丑把钟明巍的冬衣给翻出来晒,然后就从箱子里头翻出来一件墨狐皮的大氅,油光水滑的,手摸在上头,都是滑不留手的,阿丑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半天。 “太大了,我穿着好一截儿都拖在地上呢,”阿丑忙道,“再说了,我有大袄,冷不着呢。” “嫌长就剪一截儿下去呗,你那袄都多少年了?肯定不暖和。”钟明巍道。 “干嘛要剪?”阿丑才舍不得剪那么好的大氅,以后钟明巍还得穿呢,她怕钟明巍生气,又忙得道,“不是我不愿意穿,你的衣裳都实在太好了,根本不像普通人穿的,就说那件大氅吧,我要是穿出去了,指不定多少人看呢。” 钟明巍心下忖思着,然后道:“那你去买件新棉袍回来,再买两双棉鞋回来。” “嗯,知道了,”阿丑连连答应,不敢跟钟明巍讨价还价,一边擦了擦锅,挖了一勺猪油进锅里,一边又对钟明巍道,“也得给你买双新棉鞋了,你就一双棉鞋,里头还是老棉花,肯定不暖和。” “行,”钟明巍道,一边朝里头续柴火,一边又道,“雇个车回来,别自己扛。” “知道了,咱家现在又不缺钱,我大方着呢。”阿丑冲钟明巍笑,一边把肉丝下了锅,又下了水,一边转身去外堂取那罐子茉莉花,正要拿进屋的时候,阿丑顿住了脚,从罐子里倒出了两朵茉莉花放到嘴里,嚼了好一会儿吐出来,然后才进了房,沏了一碗茶给钟明巍端过去,然后巴巴地看着钟明巍喝下了那碗茶。 “怎么一直看我?”钟明巍把茶碗放到灶台上,一边看向阿丑,这丫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呢,脸颊红彤彤的。 “谁……谁看你了?你少臭美了。”阿丑心虚地别过了脸去。 “是,我不光臭美,还臭嘴。”钟明巍想起来早上的事儿,小气劲儿又上来了。 章节目录 第189章 现在想尝尝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啊,还是不是个男人啊……”阿丑小声嘟囔着,一边掀起了锅,把面条放进了滚沸的肉汤里,又盖上了锅盖,然后就朝钟明巍的身边挤了过去,钟明巍本来不理她,可是她就那么一直挤着钟明巍,钟明巍脸上虽冷着,可是心里早乐坏了,这才不冷不热地朝外头挪了挪,给阿丑让出了一小块位子来。 “钟明巍,你真……真的喜欢喝茉莉花啊?”阿丑一边用肩膀头怼了怼钟明巍的胳膊,一边轻轻地扒拉着自己的辫子,不知怎么的,脸红的要命。 “嗯,喜欢。”钟明巍看着那双在发梢胡乱扒拉的手轻轻道,一边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最喜欢你泡的茉莉花。 他是真喜欢茉莉花,最普通廉价的劣茶,可是经那丫头的手一泡,却好喝得要命,再名贵的金瓜普洱都比不上。 “那你……”阿丑的手扒拉得更欢实了,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小,“……现在想尝尝吗?” “嗯?”钟明巍不明所以,扭头看向了阿丑。 阿丑的脸更红了,又害羞又忸怩,可到底还是抬起头了,乌溜溜的一双眼怯生生地看着钟明巍,直把钟明巍看得心都不跳了。 “钟明巍……”阿丑一边轻轻地叫着,一边闭上了眼,身子却慢慢地朝钟明巍倾了过去。 “丫头……”钟明巍的声音都变调了,他应该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下一秒,那副淡色薄唇就被阿丑给堵上了,茉莉花的浓香顿时在钟明巍的口腔里炸开了。 手上的烧火棍不知什么时候被丢在了地上,跳动的火苗前,钟明巍紧紧拥着阿丑,阿丑环着钟明巍的脖子,两人亲得难分难舍。 …… 今天的炝锅面糊了,面条彻底黏糊成了一团,不过谁都没抱怨,筷子也用不上,两人一人一只勺子当面汤吃了。 “早点儿回来,”钟明巍一边挖着面汤吃,一边不住口地交代阿丑,“买了东西就赶紧回来,别在外头逛,冷着呢,仔细冻着了。” “知道了,我一个人在外头有什么好逛的,”阿丑低着头小声道,一边挖了一勺面汤吃,一边又问钟明巍,“还有什么想吃的吗?给你买。” “茉莉花,”钟明巍冲阿丑笑,笑得温柔又得瑟,“多买点儿,我可天天都想吃。” “呸!不要脸。”阿丑啐了他一声,红着个脸继续吃面汤。 …… 集贤书屋。 阿丑带着绣好的喜服下山的时候,集贤书屋里头正乱着呢。 阿丑瞧着门口拴着的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阿丑瞧着似是孔闻捷的马,一时间就在篱笆院前站住了,不知道这时候进去合不合适,她在门外等了半天,也不见孔闻捷出来,阿丑有点儿着急了,钟明巍刚刚跟他吩咐了好几遍,让她早去早回的,她也不好在外头耽搁,当下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进了院子。 “我就是不去!孔侍卫你以后都不必来请我了!” 阿丑站在门口的正要敲门的时候,就听到陈清玄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听着陈清玄的声音,应该是生了大气的,阿丑不禁有些纳闷儿了,像陈清玄这样好脾气的人,到底是什么事儿把他给惹成了这样大动肝火。 陈清玄在屋里发脾气,阿丑又不好敲门了,当下想着先去集市买东西,回来送衣裳,正要转身的时候,面前的门就被人从里头给推开了。 “孔侍卫。”阿丑看清了面前的人,忙得打招呼。 只是孔闻捷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了阿丑一眼,也没吭声,擦着阿丑的肩膀径直出去了。 阿丑站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进去了。 “奶奶?”阿丑甫一进来,就瞧着陈奶奶在桌边僵坐着,阿丑都走到她面前了,她也没个反应,阿丑有点儿担心,坐在了陈奶奶的身边,一边小声又道,“奶奶,你怎么了?” “哦,丫头你来了,”陈奶奶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拢了拢头发,一边含笑跟阿丑道,“上次给的酸菜吃得惯吗?” 章节目录 第190章 我对你不好吗 “吃得惯啊,可好吃了,”阿丑忙得道,一边道,“那么一盆的酸菜,没几天就吃完了。” “我还担心你们外乡人吃不惯呢,”陈奶奶道,一边瞧着阿丑放在桌上的包袱,一边道,“怎么?喜服这么快就绣好了?” “是啊,特地绣得快,要是出了什么错处,也好能趁早改,到底是喜服,不比其他的衣裳,可得慎重着呢。”阿丑含笑道,一边把包袱交给了陈奶奶。 “真是个麻利勤快的丫头,”陈奶奶一边打开包袱查看里头的嫁衣,越看越是喜欢,不住口地夸阿丑,“这绣工可真是好,照我看啊,哪儿用的了改啊?新娘子一准儿喜欢。” “嘿嘿,奶奶你总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阿丑有点儿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一边拉着陈奶奶的手道,“等以后陈先生娶妻了,新娘子的嫁衣我包了!” 陈奶奶的手一顿,然后摇摇头轻轻地一声叹息:“让他娶妻?还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的事儿呢。” “怎……怎么了?”阿丑小心翼翼道,她凑过去问陈奶奶,“奶奶,家里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我瞧着你怎么老大的不高兴呢?” 陈奶奶看着书房那扇紧闭着的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到底还是摇摇头:“没事儿。” “哦。”陈奶奶不想说,阿丑自然也不好多问,当下又请教了陈奶奶一些做酸菜的事儿,然后就急匆匆地去集市了。 …… “孔侍卫?”一个转弯之后,阿丑看见了站在白桦树下的孔闻捷,登时就是一脸诧异,“你不是早就走了吗?” 孔闻捷没有回答她,一边牵着马,一边跟她一道走。 孔闻捷不说话,阿丑又找不到话说,两个人就沉默地走在乡间小道上,阿丑心里有点儿别扭,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孔侍卫,您好像经常来陈先生家啊?” “他是知府大人眼里的红人,我这个做侍卫的,不得替知府大人多来跑几趟腿儿啊?”孔闻捷冷冷道,明显显地不大高兴。 “怎……怎么了?”阿丑本来不该问这话,但是想着刚才陈清玄那一声怒喝,心里到底不放心,当下小心翼翼地道,“陈先生今天好像不大高兴,是因为什么事儿啊?” “他们这起子读书人哪个不是有脾气的?”孔闻捷冷哼道,“但凡多喝几口墨水,且清高着呢。” “陈先生人挺好的啊,”阿丑忍不住维护陈清玄,“他平时说话都带笑的,连对我这样的人也从来没有看不起过,更何况又是您这样的身份?” 孔闻捷居高临下地瞥了阿丑一眼,冷哼了一声,没理阿丑。 “孔侍卫,要是陈先生有哪里不对的,您多……多担待些,”阿丑忖思了半天,才嗫嚅着,“您大人有大量不是?” “你倒是很维护那酸秀才。”孔侍卫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阿丑。 阿丑低着个头,小声道:“陈奶奶对我很好,把我当孙女儿看,陈先生人也很好……” “我对你不好吗?”孔闻捷冷冷地打断了阿丑的话。 “啊?”阿丑蓦地抬起头,懵懵地看着孔闻捷。 孔闻捷瞧她这幅蠢兮兮的样儿,原本心里的那点儿火也当让无存了,当下跟阿丑简单地说了下今天的事儿。 “你说知府家的小姐看中了陈先生?”阿丑一脸惊喜地看着孔闻捷,“知府大人可答应了吗?” 孔闻捷瞧她这幅模样,忍不住嗤笑道:“你倒是开心得很。” “我当然开心了,知府家的千金啊,多难得了,”阿丑笑着道,“陈奶奶早就盼着陈先生娶媳妇儿了,要是能娶了知府家的千金小姐,陈奶奶肯定高兴坏了!” “那也得陈清玄点头才行啊。”孔闻捷冷哼道。 阿丑这才想起来陈奶奶刚才的长吁短叹还有陈清玄反常的发火,当下一怔:“难道陈先生不愿意?” “他要是愿意,我还能白跑这一趟啊,”孔闻捷没好气儿地道,“知府大人巴巴地请他过府用膳,他倒好,半点情面都不给。” 章节目录 第191章 真的很满意 “那可能是陈先生今天忙,没空去吧……”阿丑嗫嚅着。 “没空?”孔闻捷瞥了阿丑一眼,“自打知府大人跟他提过亲事之后,这酸秀才啊可就再没有过空了,真真是日理万机,万岁爷都赶不上他这么忙。” 阿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陈清玄是真的不愿意攀这门亲事,难不成…… “那千金小姐长得好看吗?”半晌,阿丑小声地问。 孔闻捷又瞥了她一眼,顿了顿,道:“和段小姐不相上下。” 孔闻捷嘴里的段小姐自然指的是段如兰。 “那很漂亮啊,”阿丑蹙着眉,小声嘟囔着,“陈先生到底怎么想的啊?怎么就不愿意了?” “你今儿要去买东西?”不知不觉的两人就到了集市上,孔闻捷转了话题。 “嗯,买点儿白菜什么的回去过冬。”阿丑忙道。 “那得雇辆车了,”孔闻捷皱着眉道,“我得赶着回去跟知府大人回话,不能送你回去了。” “用不着!用不着!孔侍卫您尽管忙您的去!我买完了东西自己雇车就回去了,”阿丑忙得摆手道,“您忙得您的,用不着管我!” 孔闻捷从怀里取出了七钱银子,给阿丑,一边道:“这个月的的钱,拿好了。” “孔侍卫,不是六钱吗?”阿丑问。 “不是还得雇车吗?”孔闻捷解释道,瞧着阿丑要拒绝,当场就黑了脸,“要不然我送你回去?” “不不不用了!”阿丑忙得接过了银子,一边跟孔闻捷道谢,“多谢孔侍卫。” 孔闻捷没再理他,转身就上马去了。 嘉盛三十二年十月二十 宁古塔。 满房间的都摆满了大白菜,钟明巍坐在小凳子上一颗一颗地给白菜去外叶,准备腌渍,阿丑在外堂刷陶缸,卧房的门没关,两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不用去那么多菜叶子,”阿丑瞧着被钟明巍大刀阔斧掰下来的白菜叶,心疼的要命,忙得过去跟他道,“你看这样的不用去掉,挺好的又没有坏,就去那种烂叶子就成了。” “哦,”钟明巍点点头,一边顺手握住了阿丑的手,湿哒哒的还冰凉,钟明巍当即就冷了脸,“你在屋里剥白菜,我去外面刷陶缸。” 前天趁着雇车,阿丑买齐了白菜和陶缸,还有猪肉、鱼、米面、红薯什么的,后来一辆驴车都差点不够用的。 “不要不要,还有四五个缸子就刷好了,快得很。”阿丑忙得道。 “扶我出去。”钟明巍不跟她废话。 “哦,”钟明巍向来说一不二,阿丑知道劝不住,当下扶着钟明巍起来,一边扶着他的胳膊,一边道,“你慢点儿。” 钟明巍比从前好了不少,平时弯着腰扶着炕沿儿总能慢慢地挪了,就是站起来还不怎么会走,这时候阿丑扶着,他走得很慢,摇晃得也厉害,可是阿丑心里却高兴,从前只能瘫在床上手指头都动不了的人,现在能恢复成这样也不算慢了,她对钟明巍的恢复,真的很满意。 “比前几天又好了,”阿丑有点儿激动,中间在门边停下来歇息的时候,阿丑一边给钟明巍擦汗,一边道,“今儿咱炖大棒骨吃,给你补补。” “为什么要吃大棒骨?”钟明巍靠在阿丑的身上,微微地喘息,看着阿丑。 每天阿丑扶着钟明巍练习走路的时候,都会在这里歇歇,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习惯,从前钟明巍自己站不稳,现在都能自己扶着墙站着了,只是阿丑却还不放心,总得扶着钟明巍,钟明巍自然也不会拒绝,享受着阿丑难得主动地抱着自己。 “吃什么补什么啊,”阿丑眯着眼笑,一边跟钟明巍邀功,“这次下山,我可是买了好些大棒骨屯着呢,说不定等那起子大棒骨都吃完了,你走路就利索呢。” “那该多买几只大雁屯着啊?”钟明巍含笑道。 “屯大雁做什么?”阿丑不明就里,一边收好了帕子,一边双手环着钟明巍,歪着头问他。 章节目录 第192章 丫头,别老盯着我看 “多吃大棒骨能补腿,那多吃大雁岂不是都能飞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轻轻捏着阿丑的脸,小丫头的脸蛋子比从前圆润了一些,有些肉了,红润润的,钟明巍就喜欢有事没事儿地去捏一捏。 “嘿嘿,还真是,”阿丑一怔,随即嘿嘿地笑着,脸颊上顿时就生出了小窝窝来,活像是个年画娃娃似的,这时候年画娃娃仰着头冲钟明巍笑,“话虽如此,可是大雁的骨头又没有骨髓吃,那又有什么吃头呢?” “想吃骨髓啦?”钟明巍跟着她笑,一边俯下身亲了亲年画娃娃的额头,一边道,“那咱一会儿就炖大棒骨吃?” “嘿嘿,那掰完了白菜我就去拿大棒骨进来,”阿丑笑着点点头,一边又黏糊糊地跟男人撒娇道,“到时候你得给我敲好些骨头,我吃不够你就不许停。” “成,”钟明巍哪儿又不答应的,一边说着一边又捧住了阿丑的脸,来来回回地看,“还是瘦,得再吃胖点儿才行。” “我才不瘦了,都胖好些了呢,”阿丑嚷嚷着,一边抬着下巴跟钟明巍道,“你看你看,我这半年胖了好些呢,我都有双下巴了。” 钟明巍还真抬着阿丑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白津津的脖颈子勾勒出优美的弧线,实在好看得紧,若不是那上头还有一块暗红色的疤痕,应该会更好看的吧? “你你你别看了……”阿丑别扭了,刚才没多想就朝人家抬下巴,也真是太得意忘形了,都忘了这脖子上头还有那么大的一片疤呢,如今跟钟明巍蜜里调油,可是阿丑却越发忌讳起这道疤痕来了,就怕钟明巍被看到,可是钟明巍偏生还这么巴巴地看,阿丑心里都敲起鼓了。 钟明巍没说话,捏着阿丑圆润的下巴,就低了下头,阿丑以为钟明巍要亲自己,有点儿紧张还带着期待,下意识地就去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可是钟明巍的唇却擦着阿丑的脸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了那块暗红色的疤伤。 “钟明巍!”阿丑登时就没了呼吸,她看不到钟明巍的脸,只能感觉到脖颈上传来的温热,她的一颗心蓦地都蹦到了嗓子眼儿,她什么都说不出来,除了一声声唤着男人的名字,“钟明巍!钟明巍!” 钟明巍吻着那块伤疤,他感受着丫头的紧张,还有喉咙处传来的颤抖,从那里传来的每一声呼唤,都让钟明巍热血沸腾,大手从阿丑的脸上滑下,落在了阿丑领口的琵琶扣上,衣裳穿久了,扣子难免松散了些,他手上稍稍一用劲儿,那扣子就给解开了。 “钟明巍!”阿丑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又害怕也有紧张,眨巴眼的功夫,领口的三颗扣子都被钟明巍给解开了,男人却一直没有抬起头来,就在她小半边肩膀上来来回回着。 阿丑浑身都在抖,她觉得自己该把男人给推开,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出来,她脑子里头一片空白,只是有些遗憾地想,新做的肚兜只绣好了一半,她还没有上身呢。 只是钟明巍没有去解斜襟的扣子,再没有别的动作了,除了把阿丑抱的很紧。 男人家的力气大,阿丑甚至都感觉到了疼痛,可是阿丑却爱死了这种疼痛,她也把钟明巍抱得很紧,双手死死环着男人精壮的腰,她嗅着钟明巍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满足得想落泪。 不知抱了多久,钟明巍这才把阿丑给放开了,他直起了身子去给阿丑扣扣子,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刚才解扣子还利索着呢,可现在扣回去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难,钟明巍急得身子都出了汗了,一双笨拙的手废了半天的劲儿,这才好不容易扣好了一颗。 钟明巍舒了口气,一边抹了把汗,然后一瞥眼,就瞧着阿丑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只看得钟明巍有些心虚:“丫头,别老盯着我看。” 章节目录 第193章 你肯定早就看上我了 “那天,你故意的吧?”阿丑听话的别开了眼,一边盯着个门框,一边红着脸小声道。 “哪天?”钟明巍不明就里,大手笨拙地捉住了第二颗扣子。 “就是从前,有一回也是在这里,你扶着墙好端端地站着,怎么就一下子腿软站不住了?怎么就非得我抱着不行了?”阿丑的脸更红了,一边说着一边拿眼剜着钟明巍,眉眼里都是化不开的娇羞妩媚,“分明就是包藏祸心……啊!” 钟明巍被这一眼瞪得浑身骨头都酥了,他没说话,一低头就亲住了阿丑,阿丑的手随即就攀住了钟明巍的脖子。 “丫头,丫头……”钟明巍的声音像是着了火似的,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渴,还有哀求,“丫头,你别这样,我……我受不了……” 阿丑嘴唇哆嗦的厉害,在钟明巍的索取里,费劲又含糊地问:“受……不了什么?” 钟明巍一怔,轻轻地放开了阿丑,然后又把下巴搁在了阿丑的肩膀上,一边死死环着阿丑,一边懊恼又委屈地叹息:“等腿一好,我就娶你!” 其实阿丑隐隐约约地能猜到点儿什么,所以她就更羞了,她环着钟明巍,再开口时候,声音里都是化不开的羞赧:“腿不好,我也乐意嫁。” 钟明巍心头甜得发酸,他亲了亲阿丑的脸,然后站直了身子,一边继续给阿丑扣扣子,一边轻声道:“丫头,我不能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啊,”阿丑捉着钟明巍的手,急急可可地道,“钟明巍,嫁给你怎么算是委屈?我哪里委屈啊?我一点儿都不委屈!” 钟明巍定定地看着她,看着阿丑那双澄澈晶莹的眼,越看心头就越是发酸,他一边轻轻拂开阿丑的手,把最后一颗扣子给扣上了,一边跟阿丑道:“快扶我去外堂。” 你不觉得委屈,可是我替你委屈着呢。 “你这人……”阿丑不满地嘟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钟明巍去外堂做好了,看着男人挽起袖子、拿起高粱刷刷陶缸了,这才进了卧房里头去掰白菜。 钟明巍麻利地刷着陶缸,这些事,他现在都已经做惯了,身子方便了之后,家里洗刷的事情都归他,从前拿惯了毛笔宝剑的手,这时候握着刷子抹布也一点儿都不含糊。 阿丑在里头心不在焉地掰着白菜,肩膀上留着男人的温度,阿丑一边掰着白菜,一边时不时瞥一眼钟明巍,好几次欲言又止,等掰完了十来个白菜,阿丑到底还是开了口。 “那天,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阿丑小声地问。 钟明巍把刷好的陶缸抓着缸沿儿转到了一边,一边又拉了一个陶缸过来,一边抬头看向阿丑,轻轻地笑了:“不告诉你。” “切!谁稀罕?”阿丑起得要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继续去掰白菜去了,可是没过一会儿,她又没出息地跟男人撒娇,“钟明巍,你就告诉我呗……” “不是说不稀罕吗?”钟明巍哑然失笑。 “稀罕!稀罕!我稀罕着呢!”阿丑忙不迭地赔笑道。 “过来。”钟明巍放下了手里的高粱刷子,冲阿丑笑了。 “唉!”阿丑忙得丢下手里的白菜欢欢喜喜地就跑到了外堂,蹲在钟明巍的身边,把自己白嫩嫩的耳朵送到人家面前,一边急急可可地道,“你快说!” 钟明巍当真凑过去,对着那只白嫩嫩的耳朵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阿丑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一把就抱住了钟明巍:“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故意的!嘿嘿!钟明巍,你肯定早就看上我了!嘿嘿嘿!” 钟明巍忙得伸开湿淋淋的手,怕凉着了阿丑,就这么由着阿丑抱着他的脖子叽叽喳喳的叫着,他被她吵得脑瓜仁儿疼,可是一颗心又欢喜得要炸开了似的。 “就这么高兴?”等阿丑闹够了,钟明巍含笑问阿丑。 “当然高兴,”阿丑也不觉得害羞,叉开腿就坐在了钟明巍的腿上,一边捏着男人的脸,一边有点儿得意地道,“你那么喜欢我,我当然高兴了。” 章节目录 第194章 我不想告诉你 “那你呢?”钟明巍由着那双调皮的手糟蹋自己的脸,他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期待地看着他家的小姑娘,“丫头,你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那双调皮的手蓦地一顿,原本得意娇俏的一张脸也顿住了,不过是稍稍一怔,阿丑随即又笑了:“钟明巍,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钟明巍明显显地不满意,“我都告诉你了,你却不愿意告诉我,这未免也太有失公允了!” 阿丑看着他一脸孩子气的不满,狡黠地笑了,一边环住了他的脖子,凑到钟明巍的耳朵边,轻轻道:“就不告诉你!” 嘉盛三十二年十一月初五 京师。 二皇子府。 二皇子钟明峨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殿下,到了。”轿子在门前停在,贴身侍卫廖崇武忙得过去撩开了门帘子。 钟明峨在轿子里头又坐了坐,这才疲乏地出了轿子,廖崇武瞧着他脸色难看,忙得就过去扶着。 钟明峨这程子的日子不好过,一则是三皇子钟明峥的府上传出喜讯,他这个大婚七年却一直膝下无处的二皇子,难免脸上无光,淑妃因为此事,这些年没少给他脸子看,他心里有愧,多少苦闷都得憋在心里,这程子比从前有瘦削了一些,也没什么精神头的。 二则是朝政之事,也不省心,自年初钟明巍被废以后,朝堂沉寂了大半年,到这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朝堂上就多了立储的呼声,而且他这个向来并不高调的二皇子的呼声还甚高,他日日站在朝堂上,他一边听着一个个臣子为自己慷慨陈词,一边看着父皇钟之衡的脸色,别提有多心惊肉跳了,他的外祖父崔佑安如今乃是吏部尚书,崔氏一门自是比从前水涨船高了,可见是成了旁人的眼中钉,今儿,钟之衡召他入御书房用了一次午膳,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一次崔佑安,更加没有提立储之事,但是一顿饭下来,他浑身都湿透了。 “殿下,您去前院歇着还是去后院?”廖崇武扶着他入了府门,一边小声询问。 “前院。”钟明峨道,实在太累了,他半边身子都靠在廖崇武的身上,钟明峨本来就不矮,可是架不住廖崇武人高马大,这时候廖崇武小心翼翼地扶着钟明峨,猛地一看,倒似是廖崇武把钟明峨给圈在怀里似的。 廖崇武有些为难地道:“可是殿下,淑妃娘娘前几日才吩咐过,让您多去后院……” 钟明峨摇了摇头截断了廖崇武的话头:“以后再说,今儿实在是太乏了。” “是,”廖崇武应声道,一边扶着他朝前院书房走去,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廖崇武扶着钟明峨来到了书房门前,甫一瞧见门口站着的人,廖崇武就是一怔,然后低头小声跟钟明峨禀报道,“殿下,皇子妃来了……” 钟明峨自十八岁成年开府之后,除了大婚那阵子之外,他几乎是长年都住在前院,上一次去后院,还是二皇子妃邹氏上半年抱病的之时,他不过也是陪着邹氏吃了顿饭,然后就又回了前院,邹氏向来是个安分的,轻易连后院都不出,他又不进后院,所以说起来,他都已经有五个多月没见过邹氏了,所以这冷不丁地在前院瞧见了邹氏,钟明峨不由得蹙了蹙眉。 “你怎么来了?”钟明峨皱着眉看着立在书房门口的邹氏。 “妾身有事要当面禀报殿下,”邹氏上前两步,行至钟明峨面前,盈盈下拜,一边瞧着钟明峨不大好看的脸色,一边忙得解释道,“母妃今儿招妾身入宫叙话。” 钟明峨的脸兀自沉着,一边站直了身子,对邹氏点点头:“进来吧。” “是,”邹氏应声道,等钟明峨进了书房,她才起身,没有着急跟着进去,反倒侧脸看着廖崇武,“廖侍卫就在外头候着吧。” “是,属下遵命。”廖崇武忙得躬身道。 邹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廖崇武,这才扭身进了书房,然后“啪嗒”就把门给关上了。 廖崇武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顿了顿,然后转身去了小厨房。 章节目录 第195章 滚 书房。 钟明峨坐在软榻上,低着头捧着杯碧螺春,浅浅地抿了一口,一边放下了茶盏,一边看向了邹氏:“母妃有什么吩咐?” “母妃说了,前一阵子,已经和殿下交代过了,”邹氏沉声道,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荷包打开,从那里头倒出了几粒药丸,一边送到了钟明峨的面前,一边看着那些子黑漆漆的药丸子,顿了顿,才小声跟钟明峨道,“母妃交代了,这、这是异域的回春丸,每次事前服用一粒……” 钟明峨也看着那药丸子,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嘴唇哆嗦了好一会儿,变得有些灰白,再开口的时候却已然恢复了平静:“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殿下,您什么时候……”邹氏有些难堪地道,她脸色同样苍白着,她一边把那些药丸放回了荷包里,一边低着头,一边小声道,“母妃说了,二皇子妃的身孕都已经三个月了,要是咱们再……再一直没有动静,怕是对殿下封王之事会有影响。” 钟之衡前几个月就说了要给钟明峨和钟明峥一道封王的,算着时间,也就应该是年后了,怕是一出正月,封王的旨意就下来了,赵贵妃本来就高淑妃一头,再加上赵氏一门的门楣也比崔氏一门高,按说三皇子的位份自然也要比二皇子高一头的,难得钟之衡有意要给二皇子一样的位份,可是现在三皇子府邸传出那样大的喜讯,所以在封王这件事儿上,钟之衡难免要重新掂量了。 钟明峨哪儿有不明白的,他这一阵子也因此甚是消沉,这时候听着邹氏这么一说,心里更是烦躁,当下皱着眉对邹氏道:“我心里明白,用不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说教。” “妾身不敢,”邹氏忙得躬身道,她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可是瞧着钟明峨一脸的不耐烦,她到底还是不敢开口了,当下躬身告辞,“那殿下早些歇着,妾身告退。” 钟明峨没吭声,只是对邹氏摆了摆手。 邹氏退下之后,廖崇武端着一碗药膳鸽子汤进来,放在了钟明峨的面前,一边道:“殿下,您晚膳没吃多少,喝碗汤垫垫吧。” “没胃口,”钟明峨摇了摇头,叹息着闭上了眼,“过来给我揉揉肩。” “是,”廖崇武忙得走过去,坐在了钟明峨的身边,伸出手去给他揉肩,他是武将,手上有劲儿,又是伺候惯了钟明峨的,这时候揉着钟明峨嘴里一哼一哼的,廖崇武一边揉着,一边低声问,“殿下,淑妃娘娘又交代那事儿了?” 钟明峨兀自闭着眼,蹙着眉,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嗯。” “殿下,淑妃娘娘也是为了殿下着想,”廖崇武沉声道,熟练地捏着钟明峨的后颈,一下一下捏着,一边又小声道,“殿下过年都二十六了,却一直膝下无出,的确不是个事儿。” 钟明峨缓缓睁开眼,侧着头看向廖崇武,半晌才缓声道:“你也这样想?” “属下自然希望殿下能好,”廖崇武别开了眼,低声道,“这么些年了,殿下从来就没过过一日踏实日子,若是这一次能一举夺子……” “行了,下去吧!”钟明峨蓦地冷了脸,截断了廖崇武的话头,一边从软榻上起身,径直朝着内室去了。 “是,属下告退,”廖崇武无奈地抿了抿唇,瞧着钟明峨疲乏瘦削的背影,又看着小几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膳鸽子汤,到底还是又添了一句,“殿下,您把这鸽子汤给喝了……” “滚!”钟明峨蓦地冷喝,“咣当”一声把房门给砸上了。 “是,属下告退。”廖崇武只得躬身退了出去。 …… 慈宁宫。 钟之衡在慈宁宫用的晚膳,吃完了也没着急走,就陪着太后在暖阁里说话。 “昨天赵贵妃过来陪哀家用了午膳,说是三皇子妃的身子大好,如今这胎是坐稳了,”太后一边抿着六安茶,一边跟钟之衡,道,“这眼看着三皇子府年后就要添丁了,皇上也该考虑着给三皇子封王了。” 章节目录 第196章 封王一事 “母后说的是,朕也有这个打算,”方之衡点点头,手指摩挲着茶碗,顿了顿,一边又沉声道,“若是给明峥封王的话,自然明峨也不能落下,到底明峨还是兄长。” “这是自然,”太后点点头,一边看向钟之衡,“那皇上以为该分别给明峨和明峥什么位份才合适呢?” “不瞒母后,朕原本想着给明峨和明峥相同的位份,明峥虽然是贵妃所生,身份更尊贵些,但到底明峨年长,且明峨做事一向稳妥,朕也不忍心让明峨低弟弟一头,”方之衡轻轻叹息着道,“只是如今,明峥府上传出喜讯,若是朕一味儿仍给他们兄弟相同的位份,怕是要让人多思了。” “皇上说的是,但凡是个明眼的,必然都知道这一次封王,两位皇子的位份应当有所不同,若是皇上竟给了他们相同的位份,自是不妥,”太后缓声道,当下沉吟道,“那就封明峥为正一品亲王,封明峨为从一品郡王吧。” “可是到底是委屈了明峨,那么老实稳重的一个孩子。”方之衡叹息道。 太后抿了一口茶,忽然看向方之衡:“明峨大婚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吧?可是却一直膝下无处,皇上,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是,朕心里一直这个疑影儿,只是朕几次派太医给明峨,还有二皇子妃请脉,皆无不妥,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方之衡叹息道,“朕膝下皇子不多,不成想到了孙辈,更是子息衰败,如今除了明峥府上有个丫头之外,就指望着明峥媳妇儿肚子里是个皇孙了。” “皇上也别太焦心了,到底明峨明峥还年轻呢,”太后轻声道,一边伸手拍了拍方之衡的手道,“再说不是还有明嵘吗?” “明嵘才多大?母后惯会打趣朕,”钟之衡含笑道,一边抿了口茶,神色又凝重了起来,“朕的确想给明峥一个亲王位份,只是若真如此,朕心里倒是不踏实了。” 赵氏一门出了一个贵妃,一个右相,且钟明峥又是礼部尚书安子尚的女婿,有赵氏一门和安氏一门保驾护航,一个太子的位份几乎是板上钉钉,如今若在一举封亲王的话,怕是甫一过年,满朝又都是请求立储的呼声了,钟之衡今年不过五十出头,龙体康健,再说了这才废了一位东宫太子,所以他现在并没有立储的打算,自然百官请立太子这样的局面,他并不乐见其成。 太后自然明白钟之衡的心思,她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然后一边拨着佛珠,一边缓声道:“重阳节的时候,安府的小安氏入宫给哀家请安,哀家瞧着那丫头倒是不错,是个重情重义的。” 钟之衡的眉毛一挑:“安子尚家的那个小安氏?” “是啊,说起来当年那小安氏还是万岁爷下旨赐婚的呢,”太后嗤笑道,“听闻还是安子尚亲自入宫请旨的呢。” “可不是吗?当时朕都给吓了一跳,那安子尚哭着求朕下旨赐婚,好成全他家闺女的一片痴心呢,”钟之衡也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好整以暇地道,“既是那小安氏重情重义,那就把小安氏送到宁古塔去吧。” 太后不语,只是垂着头浅浅地抿着茶。 …… 嘉盛三十二年十一月初十 宁古塔 阿丑上个月做的腊肉得了,今儿趁着中午的太阳地儿,下山去给陈奶奶家送点子过去。 到了集贤书屋,这次给阿丑开门的不是陈奶奶,而是陈清玄。 “陈先生,陈奶奶不在家吗?”阿丑跟着陈清玄进来,左右没有看见陈奶奶。 “回屯子里去了,屯子里亲戚家有喜事儿,她回去给帮忙去了,”陈清玄一边从她手里接过了腊肉,一边含笑跟阿丑道,“怎么好收你这么大的礼,我这儿刚好还有一罐子好茶,你且拿回去喝吧。” “不不不用了陈先生,”阿丑忙得连连摆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前几天才买了新茶回来,买了好些呢。” 章节目录 第197章 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阿丑想着前几天巴巴买回来的几大罐子的茉莉花,不由得就有点儿脸红,如今她也多了个风雅的习惯,时不时地就捡两朵茉莉花送到嘴里去嚼,她喜欢钟明巍跟她亲近,但是脸皮太薄,实在不好意思说,可是钟明巍现在也算是摸清道儿了,只要一闻到阿丑身上的茉莉花香,必然就会死乞白赖地凑过来亲她,这已然都成了两人之间的默契了。 “集市上有卖茉莉花的?”陈清玄有点儿诧异,一边沏了茶端了过来。 “有啊,集市上新开了一家茶叶店,有卖茉莉花的,还有卖龙井碧螺春的,”阿丑忙得道,一边嗅着袅袅的茶香,又道,“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反正闻着没有你这里的茶香。” 陈清玄含笑道:“你这小丫头的鼻子倒是尖,这碧螺春算是不错,是我托人从杭州带来的。” “那我可得好好儿尝尝,我还从没吃过杭州的特产。”阿丑笑嘻嘻地道,一边捧起了茶杯,还是那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茶杯,阿丑很喜欢,又贴在面前仔仔细细地看。 陈清玄瞧着她这般模样,忍不住笑,坐在一边浅浅地抿了口茶,一边又跟阿丑道:“奶奶这一次回屯子,把你做好的嫁衣也给人家带回去了,等下次再回来的时候,就能把做绣活儿的钱给你带回来了。” “嘿嘿,那我可得再给奶奶买点儿果子了,”阿丑眯着眼笑,一边又看向陈清玄,“陈先生,你喜欢吃什么果子,我也买点儿送给你。” 陈清玄哑然失笑:“我一个大男人哪儿就爱吃这起子糕啊果啊的?” “那我给你买点笔墨纸砚吧,正好你也用得着,”阿丑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忙得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凑过去问陈清玄,“陈先生,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奶奶说了你这一过年就要去考乡试了。” “你听她胡说,乡试得等明年八月呢,这还有大半年功夫呢。”陈清玄含笑道。 阿丑点头道:“那敢情好,多些子时间准备终归好些……” “砰砰砰砰砰!” 阿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外头的敲门声给打断了,那门板声被人从外头拍的啪啪响,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门板声,不光是陈清玄,就连阿丑都蹙了蹙眉,心下不禁道,也不知是谁竟这般没规矩,这门敲的简直跟拍棺材板似的。 陈清玄皱着眉走过去开门,门才开了一条缝,就被外头的人直接给推开了,力道应该很大,直把陈清玄给推的朝后退了三四步才站稳。 “孔侍卫,你也太没规矩了!”陈清玄冷着脸瞪着大步走进房里的人。 阿丑以为来的人是孔闻捷,哪知一看,竟是孔闻敏,孔闻敏不比孔闻捷面冷心热,从来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阿丑很怕孔闻敏,当下忙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孔闻敏躬身行礼,也不敢说什么。 “我说陈秀才的架子怎么这么大,连知府大人的脸子都不给,原来是金屋藏娇啊,”孔闻敏眯着脸打量着站在墙角的阿丑,冷冷地牵了牵唇,一边又走到了陈清玄的面前,冷笑道,“只是陈秀才的品味当真独特,放着知府大人的千金小姐不要,竟独独对这样的丑丫头上心,当真是让人费解。” “孔闻敏!你休得胡言乱语!”陈清玄气得脸都白了,一双眼睛瞪着孔闻敏,简直要喷火似的,“孔闻敏,你给我滚出去!” “啧啧啧啧,陈秀才的脾气真是不小啊,”孔闻敏挑眉道,蓦地单手抓住了陈清玄的前襟,凑过去冷声道,“只是我孔闻敏的脾气也不好,陈秀才你让我们兄弟白跑了那么多趟,你以为我们就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吗?” “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阿丑忙得过去劝架,只是她也不敢动手去拉谁,当下只是硬着头皮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这儿有你的说话的份儿吗?”孔闻敏冷着眼看阿丑。 章节目录 第198章 我爱听着呢 阿丑登时被吓得连连缩脖子,再不敢说话了。 “丫头,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先回去吧。”陈清玄皱着眉跟阿丑道。 “可是,你们……”阿丑为难地看了看孔闻敏,又看了看陈清玄。 “滚!管你什么事儿?!” “走!没你的事儿!” 孔闻敏和陈清玄同时对阿丑吼。 下一秒,阿丑忙得抱头就跑了出去。 …… “知府家的千金那么好,怎么陈先生就是看不上人家呢?”回到家里,阿丑兀自想不通,跟钟明巍叨叨,“我可实在搞不懂陈先生了。” “你怎么知道那千金人就是好的?”钟明巍一边给阿丑梳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道。 “知府家的千金能不好吗?”阿丑扭过头来咧了一眼钟明巍,一边又继续巴巴,“孔侍卫还说了,那知府千金生的可好看呢,跟段小姐不相上下呢,可见是个美人。” “也就那样。”钟明巍道,一边给阿丑编辫子。 “也就那样?”阿丑的白眼翻得更大了,“段小姐那样的长相,到了你嘴里竟是也就那样?人家明明就是个大美人儿好不好!” “大美人儿?”钟明巍笑笑,凑过去亲阿丑肉嘟嘟的唇,一边含笑道,“大美人儿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切,你少胡咧咧的,越发油嘴滑舌了,”阿丑才不信,可是心里却高兴,一边朝后挪了挪,彻底窝在钟明巍的怀里,一边别别扭扭地问钟明巍,“你从前肯定……肯定是见惯了美人儿的吧?所以对段小姐那样的美人儿你都是见怪不怪了,对吧?” “哪儿有啊?”钟明巍有点无奈,继续去编小辫子,一边道,“我一个大男人家,平日忙得脚不沾泥,哪里就登徒子似的总盯女人家的脸看了?” “可是,你还是见过了好多的美人儿啊,”阿丑心里高兴了点儿,可是却兀自嘟囔个嘴,一边捏着钟明巍的腿,一边小声道,“怕是从前你府上随便挑个丫头都比我长得还好看许多呢。” 这丫头年纪不大,可醋劲儿倒是不小。 钟明巍忍不住勾了勾唇,当下也不说话,取过来那根鹅黄的绫子,在辫子尾梢扎了一个漂亮的结,如今这活儿钟明巍是越做越顺手了,都会打好几种结了。 “你干嘛不说话啊?”阿丑低垂着个眉眼,一直得不到钟明巍的回答,她难免有点儿气闷,“你是不是怕说了实话,我心里会不高兴?你放心,我这人大方着呢,才不会吃这起子陈年旧醋……” “这世上,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万,”终于扎好了辫子,钟明巍轻轻转过口口声声不会吃醋的小丫头,对着她气鼓鼓的一张脸,柔声道,“可是让我怦然心动的魂灵啊,就只有眼前的这一个。” 那气鼓鼓的一张脸顿时就泄了气,然后紧绷的嘴唇一点点上翘起来,最后到底是忍不住了,阿丑忸怩着笑:“你到底和谁学的这起子酸腔酸调?也不嫌牙碜。” “你要是不爱听我这酸腔酸调,那以后我就不说了。”钟明巍捧着阿丑的脸道。 “别……”阿丑忙得道,甫一开口又觉得害羞,眨巴着眼不敢看钟明巍戏谑的眼,一边小声道,“我爱听着呢……” “那爱吃吗?”钟明巍低低地问,一边用额头顶上了阿丑的额头,鼻子一下一下轻轻地蹭着阿丑的鼻子。 “吃什么?”靠的太近了,两人的鼻息都交融着,阿丑的脑子都成了一片浆糊,下意识地去环男人的脖子。 “吃这个……”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就覆上了阿丑的唇,阿丑仰着头承接着男人的温柔,把男人的脖子环得更紧了。 …… “比刚开始的时候聪明了,”温存之后,钟明巍坐在炕上,看着阿丑跪在炕上给他捏腿,刚扎好的麻花辫随着阿丑的动作一下一下轻轻地动着,钟明巍瞧着那晃悠悠的麻花辫,眼里满是柔情,一边伸手去揉阿丑的脑袋,“以前都不知道换气,亲久了就翻白眼。” 章节目录 第199章 喜欢你亲我啊 下一秒,阿丑这就对他翻了几个白眼,手上的劲儿也蓦地大了一倍不止。 “哎呦!”钟明巍呲牙咧嘴的叫着,倒不是真的疼,只是配合着阿丑,一边喊疼,一边忙不迭低三下四地给人家赔礼道歉,“是我说错话了!丫头可别跟我一般见识!哎呦!哎呦!丫头好疼啊!丫头且饶了我这一回吧!”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咧咧!”阿丑嘴上厉害着,可手上的动作却放轻了下来,她一边捏着钟明巍的腿,一边偷偷摸摸地去瞄人家,顿了顿,到底还是扭扭捏捏地小声问,“我真的……会翻白眼呀?” 钟明巍忍不住低低地笑着:“会啊,亲美了就翻白眼。” “谁亲美了?!”阿丑又羞又急,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嘟囔着嘴跟钟明巍不依不饶,“我才没翻白眼!也没亲美了!” “那就是我没本事了,”钟明巍憋着不笑,有些泄气地摇头叹息道,“连亲嘴都不会,不怪丫头嫌弃我,真是没用。” “你说得这是哪儿跟哪儿啊?”阿丑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她简直懊恼死了,怎么好端端地就又转到这个羞人的话题上了,她才不乐意跟钟明巍说这些,可是看着钟明巍蔫头巴脑的模样,她心里又不是个滋味,饶是难为情,到底还是一点点挪到了钟明巍的面前,“怎么了?好端端地又生哪门子气?” “生我自己的气,又不是生你的气,”钟明巍闷闷地道,低着个头,死活都不让阿丑看到自己的脸,“谁要我这么没用?”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阿丑简直不能理解,两只手搓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哄钟明巍,顿了顿,她咬着牙躺了下来,头枕着钟明巍的大腿,一点点朝钟明巍的脸下挪着,一边小声道,“真的生气啦?” “我真的没把你亲美了?”钟明巍对着一点点蹭过来的小脑袋,嘟囔着嘴问。 “也不是……”阿丑不懂钟明巍为什么偏偏对这件事儿这么较真儿,当下只得红着脸小声道,“其实我挺喜欢的……” “喜欢什么?”钟明巍原本存着撩拨阿丑的意思,可是对着这样羞涩忸怩的阿丑,一颗心“砰砰砰”跳得厉害,明显显地被阿丑撩拨得厉害。 “喜欢你亲我啊,”阿丑声音仍旧小小的,可是一直怯生生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这时候却笔直地看着男人,带着挥之不去的羞涩,也带着浓浓的欢喜,“你都不知道,你第一次,亲我这里……”一边说着,阿丑一边指着脸颊上的小窝窝,一边继续小声道,“我当时高兴坏了,差点儿没晕过去,后来在厨房里,我捂着嘴笑了好久呢,差点儿没尖叫出来。” “真的那么喜欢?”钟明巍的手轻轻握住了阿丑的手,和她的手指一起在那个小窝窝上面来来回回,最后停在那副红润润的嘴唇上,钟明巍的手指不动了,眼睛也不眨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那灼灼红唇间他和阿丑的手指。 “喜欢啊,”阿丑小声道,一边轻轻咬了咬钟明巍的手指,或许是太害羞了,她睫毛颤抖的厉害,也不好意思再看钟明巍了,“钟明巍,我……我翻白眼的时候,是不是特别丑?” 钟明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化了,他没有回答,一双大手捧着阿丑的脸,然后低下了头。 丫头,你都不知道你翻白眼的模样多勾人,又多好看。 …… 晚饭吃的大棒骨,前几天腌的大白菜,这时候能吃了,今儿还是头一次吃,辣白菜炖大棒骨,快出锅的时候,阿丑还加了一把粉丝进去,满屋里都弥漫着只属于冬日的热辣辣的气息。 “比前天的好吃,”阿丑盘腿坐在炕头,一边扒拉着碗里的粉丝,一边跟钟明巍道,“辣白菜入了味,可真好吃。” “快吃了。”钟明巍把拆下来的一碗肉端到阿丑面前,催着她吃,这丫头总喜欢吃素,如今没一顿,钟明巍都得逼着她多吃几块肉。 章节目录 第200章 我们家丫头这么厉害啊 “刚刚才啃了一块大骨头呢,老大呢。”阿丑看着满满当当的一碗肉,心里有点儿打怵。 “不吃完这碗,一会儿就不许吃烤红薯。”钟明巍就知道阿丑会闹这一出,刚才烧火的时候特地埋了一个红薯进去。 “可是我一会儿还得吃骨髓呢,”阿丑最喜欢吃烤红薯了,哪儿有不吃的道理?可是当下看着锅里的骨头,眉头都拧在了一块儿,“我还得给骨髓留点儿小肚子呢。” “这样总成了吧?”钟明巍把她碗里的肉拨了一半到自己的碗里,一边又把碗给她端了过去。 阿丑还是嫌多,可是到底也没再埋怨什么,当下端着碗就扒拉了起来。 钟明巍一边给阿丑倒了一碗茶递过去,一边有点儿得意地笑,家里的小孩儿挑食怎么办?他现在可是有一肚子的心得可以分享。 …… 吃完了晚膳,阿丑不出意外地又撑了,在炕上坐着歇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索性扶着钟明巍到院里走一走。 阿丑先给钟明巍穿好了棉衣,然后又去偏房把那件墨狐皮的大氅取来给钟明巍披上,然后就扶着钟明巍慢吞吞地朝外头挪着,歇了两气之后,两人总算来到了院子里。 因为天冷的缘故,这程子钟明巍都没有出过房,练腿也都是在房中,阿丑更是怕他冻着了腿,连外堂都轻易不许他出,今天冷不丁地出来,阿丑心里难免有些担心,时不时地就给钟明巍拢大氅,一边还不住口地问:“冷吗?要是冷咱现在就回去?” 怎么会冷? 钟明巍浑身都是汗津津的,他觉得自己穿得简直像是个粽子,棉袄棉裤外头又是大氅,其实棉裤里头还有一条毛裤,阿丑刚才逼着他穿棉裤得到时候,钟明巍原本是不愿意的,可是阿丑那么坚持,他到底还是乖乖地穿上了身,从来都没穿过这么多,样子简直滑稽的不行,衣服太厚,根本迈不开步,以至于他今天走路都费了大劲儿了。 “不信你试试,”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把阿丑的手握在了手里,这下子倒是轮到钟明巍沉脸了,“你手怎么这么凉?” “我手一直都这么凉,穿得再厚也是凉手凉脚的,这是天生的没办法。”阿丑辩解道。 钟明巍的心倒是一沉,搬到炕上住久了,他自然知道阿丑有手凉脚凉的毛病,所以心里才更是担心,阿丑体寒这么严重,所以月月腹痛,也是难免了。 “下次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卖阿胶的,”钟明巍沉声对阿丑道,“要是有,就买点儿回来。” “阿胶……是个什么东西?”阿丑仰着头问。 “补身子的,女儿家吃最好了。”钟明巍道。 “我哪里用得着补啊?”阿丑这算是明白了,忙得跟钟明巍拍了拍胸脯,“我壮得很,几十斤的柴火都背得动,就别糟蹋银子……” “听话!”钟明巍皱着眉打断了阿丑,有些时候,他真的头疼阿丑的不听话。 “哦……”阿丑心里不乐意,可瞧着钟明巍的表情,到底还是乖乖地答应了。 “钟明巍,这都入冬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下雪啊?”阿丑扶着钟明巍在空落落的院子里慢吞吞地走着。 “也不是每年都会下雪的。”钟明巍道。 “我最喜欢冬天了,”阿丑道,“可要是冬天不下雪的话,那我也就不喜欢了。” “就这么喜欢雪?”钟明巍问。 “是啊,我堆雪人可在行了!”说到这里,阿丑有点儿得瑟,歪着头跟钟明巍道,“还有啊,我打雪仗也有一套,浣衣局里头的宫女就没有一个能打过我的,嘿嘿!” 钟明巍看着她明艳艳的笑,忍不住也跟着牵了牵唇:“我们家丫头这么厉害啊?” “那是,滑雪、打雪仗,就没有我不会的!”阿丑更得瑟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钟明巍,“别看你这么大的个子,你肯定打不过我!” 钟明巍捏了捏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儿:“所以你这是憋着等下雪天好好儿欺负我一顿了?” 章节目录 第201章 你这是又要瞧不上了 “你要是走路利索了,我当然得使劲儿欺负你!”阿丑歪着头对钟明巍狡黠着眨巴着眼,“可是你现在的腿脚还不利索啊,那我当然不能欺负你了啊。” “难道不应该趁着现在我还不利索的时候,抓紧机会欺负我的吗?”钟明巍含笑道。 “才不是,我才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小人!”阿丑一脸正气道,可是甫一张口却又忍不住笑了,笑的得意又得瑟,“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可是打算要欺负你一辈子的小人!哈哈哈!” “我可等着你欺负我一辈子。”那明亮又澄澈的目光穿心而过,钟明巍觉得自己的这颗心都被攥在这丫头的手里。 “钟明巍,你会滑雪吗?”笑够了,阿丑又问钟明巍。 “不会。”钟明巍很诚实地摇摇头,从呱呱落地的那一天起,他的世界和很多东西都连在了一起,比如尊贵,比如心计,比如冷漠,比如旁人可望不可即的生杀大权,也比如外人不能理解的焦虑苦闷,可是惟独没有这些琐碎又寻常的欢喜。 “你连滑雪都不会?”阿丑不大相信,瞪着眼看钟明巍,“我还以为京师人就没有不会滑雪的呢?宫里头,连七八岁的小太监都会呢!你竟然不会?!” “所以你这是又要瞧不上我了?”钟明巍哑然失笑。 “我哪儿有瞧不上你的啊?”阿丑才不承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从来都没有!” “我说没吃过长寿面的时候,你也是这幅表情。”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拉着阿丑的手往自己的腋下送。 “嘿嘿。”阿丑有点儿难为情的笑笑,双手被男人的胳膊夹得紧紧的,暖和得很,阿丑的手指不老实地挠了挠钟明巍的咯吱窝。 “再不老实,回去就挨揍!”钟明巍怕痒,当下唬着脸吓唬阿丑,生怕她不上心,就又补上了一句,“专门打屁股!” “你敢!”阿丑才不信钟明巍会对自己动手,不过却也老实了,一边就着这样的姿势跟钟明巍慢吞吞地在院子里挪着步,一边继续跟钟明巍巴巴她的光荣历史,“我冰滑得可好了,比浣衣局里的人滑得都好!她们还都走不利索呢,我就能在冰上跑了!嘿嘿!就是从来没在河上滑过河冻,有点儿遗憾。” “没滑过河冻?那你都是在哪儿滑的冰?”钟明巍好奇了,虽然他没滑过冰,但是却也瞧过人在河冻上滑过冰,庞毅就滑得不错,程向阳和迟重远滑得也挺好。 “当然是在浣衣局里滑啊。”阿丑歪着头跟钟明巍道。 “浣衣局里怎么滑?那里头又没有冰。”钟明巍更纳闷儿了。 “嘿嘿,可以让它有冰啊,”阿丑狡黠地眨了眨眼,继续道,“天冷的时候,咱们晚上临睡之前,就直接往地上泼水,专门捡地势低的地方泼多一点儿,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地上一准儿会结冰,厚着呢,想怎么滑就怎么滑,可痛快了,嘿嘿!” “你们还真是有主意,”钟明巍含笑道,想象着阿丑在冰上风风火火的模样,钟明巍心里痒痒的,有点儿想看这丫头滑冰了,当下钟明巍凑过去,亲了亲阿丑的额头,一边道,“那要不要在院子里泼水,好给你滑冰?” “不要!”阿丑忙得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跟钟明巍解释,“咱们院子里头地本来就松,再泼那么多的水,来年一化雪,这院子可不能站人了,一准儿满院子的烂泥!” “那怎么办?你又这么想滑冰。”钟明巍有点儿遗憾。 “今年就不滑了,等明年你陪我下山去滑,山脚就有一条老大的河呢,我下山的时候,可是瞧着真真儿的,冰结得厚着呢,可眼馋死我了,”阿丑仰着头跟钟明巍道,声音里头都带着弯儿,“到时候,我教你滑冰!有我这样的好师父,你一准儿学得快!” “行,那到时候我可得好好儿拜师学艺,”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又唬着脸叮嘱阿丑,“不过今年不许你一个人滑冰,连河边走不许走,知道吗?” 章节目录 第202章 太液池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越来越啰嗦了,”阿丑嘟囔着嘴道,一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嘿嘿地笑着,“那说好了明年咱们一块滑冰哈,那你可得说话算话,我还从来没在河上滑过冰呢,从前在宫里,瞧着侍卫在太液池上滑冰,我都眼馋坏了。” “既然那么眼馋,怎么不也过去一块儿滑呢?”钟明巍问。 “我哪儿敢啊?”阿丑白了钟明巍一眼,“我一个粗做宫女,平时走路都恨不得把脸贴在地上,还敢去太液池上滑冰?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吗?” “以后……”钟明巍脱口而出,可是才说出了两个字,他又蓦地闭上了嘴。 “以后什么?”阿丑仰着头问。 “以后你想什么时候滑冰,我都陪着你一块儿,”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抚了抚阿丑微凉的脸颊,一边轻轻道,“进去吧,要起风了。” “嗯。”阿丑答应着,一边把手从钟明巍的腋下抽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钟明巍进了房。 把钟明巍扶到炕上之后,阿丑忙得去烧了一锅的大枣茶,好给两人驱寒。 钟明巍坐在炕上,看着阿丑麻利地生火煮茶,嘴角微微地上翘,显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来。 刚才是怎么了?怎么差点儿就说出了以后要带这丫头去太液池上滑冰的话来了呢? 这辈子,他哪里还有机会回京呢?即便有,他也断断不会回,京师再繁华再富贵,又有什么好的?宁古塔再荒凉再贫乏,可是在他眼里哪儿哪儿都是好的。 “一口气都给喝完,”一杯热乎乎的大枣茶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是那丫头虚张声势的威胁,“趁热喝,一滴都不许剩,不然看我不狠狠揍你!” 对着面前那碗散发着枣香、橙红的茶,钟明巍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 嘉盛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 京师。 延禧宫。 赵贵妃和四皇子钟明嵘正在暖阁中用早膳的时候,就听着贴身宫女进来禀报,说是三皇子来了,赵贵妃甚是诧异,算着时间,早朝这才刚刚结束,钟明峥这就巴巴地过来,这大天白日的竟也不想着避人耳目,可见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当下赵贵妃忙得放下了碗筷,一边催促钟明嵘去上书房。 “母妃,这时候去上书房还太早,先生一准儿没到呢。”钟明嵘有点儿不大乐意,眼睛不住地去瞄桌上的一把小木剑。 “成,许你先去玩半个时辰再去上书房,”赵贵妃没功夫跟小儿子计较,“记住只能玩半个时辰!” “是是是!多谢母妃!”钟明嵘忙得谢恩,然后就拿着小木剑欢欢喜喜地出去了,迎头遇上了正匆匆进来的钟明峥,含笑道,“三哥,你来啦!” 钟明峥不耐烦地点点头,然后径直进了暖阁。 “母妃,您知道了吗?”钟明峥甫一进了暖阁,就是一脸的压抑不住的愤怒,“父皇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了?这么大声?”赵贵妃一边擦着嘴,一边起身坐到了软榻上,蹙着眉问钟明峥,“出什么事儿了?这一大清早的,瞧把你给气的。” “儿子不能不气,”钟明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拉了个凳子坐在了赵贵妃的面前,一边沉声跟赵贵妃道,“母妃,太后昨儿又让人去宁古塔了,这事儿您知道的吧?” “知道啊,”赵贵妃您了口茶,一边慢条斯理道,“太子虽被废黜,可到底还是太后的大皇孙,太后记挂也是情有可原,况且这眼看着就是年下了,太后朝宁古塔送些子衣食银钱过去也是应该,这事儿连你父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你又生哪门子的气?” “若只是送些子衣食银钱过去,儿子又怎么会气?不过是个瘫子罢了,”钟明峥冷哼道,一边看向赵贵妃,沉声道,“母妃,太后这一次还往宁古塔送人过去了。” “送人?”赵贵妃一顿,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蹙着眉看向钟明峥,“太后朝宁古塔送什么人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203章 帝王心思 “小安氏!”钟明峥咬牙切齿地道,“儿子还是早朝散去才得了信儿的,太后可真真是瞒得严严实实的,这时候那小安氏怕都快到直隶了!” “小安氏?!”赵贵妃一脸惊诧,继而就是不可思议,“太后怎么会把小安氏送去宁古塔?你父皇又怎么可能同意?” “要不是父皇点头答应,太后又怎么敢擅自做主?那安子尚又怎么敢放人?”钟明峥气得双手紧握成拳,使劲儿地捶了捶自己的大腿,一边咬牙切齿道,“大安氏这才有了身孕,父皇就把小安氏送到宁古塔,父皇就是诚心不想让儿子好过!” 钟明峥说的不错,大安氏有了身孕,自然钟明峥水涨船高,眼看着一个亲王位份是跑不了的,可是偏生这时候,钟之衡又把安氏一门和废太子又给牵扯在了一起,明眼上和钟明峥的三皇子府没什么关系,可到底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所以又怎么能真的和钟明峥没有关系呢?只要有大安氏和小安氏这一对姐妹在,钟明巍和钟明峥这一对兄弟,这辈子都牵扯在了一块儿,钟明峥自是愤愤不已。 “你父皇竟这般荒唐?!”赵贵妃气得张口结舌,半天都缓不过来,她使劲儿地呼了几口气,然后蓦地站起身,就朝着外头走去。 “母妃!您这是要做什么?!”钟明峥赶紧过去拉住了赵贵妃,“母妃,您可别胡来!” “我要去问问你父皇!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赵贵妃气得浑身都哆嗦,她一边去甩钟明峥的手,一边怒不可遏道,“他凭什么要这么对咱们母子?!凭什么?!” “儿子就怕母妃听信了会生大气,所以这才巴巴地先来通报母妃!”钟明峥死活抱住赵贵妃,生生把赵贵妃给拖进了暖阁,一边跪在赵贵妃的面前,哀求道,“母妃,父皇明显显地就是对咱们母子不满,难不成咱们还要主动送上去惹父皇动怒吗?” “可是……”赵贵妃兀自咬牙切齿着,可到底没有再胡来,她坐在软榻上,咬牙切齿着道,“可是你父皇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总对咱们母子不满?到底为什么?!” “怕是前一阵子,舅父在前朝的作为,让父皇不满了。”钟明峥沉声道。 “你舅父?”赵贵妃一怔,随即不可思议道,“你舅父就是怕惹着你父皇不满,所以这才没有提让你立储之事,反而让人多提二皇子,你父皇怎么还会生气呢?” “儿子原本也不太明白,可是今儿得了父皇允小安氏去宁古塔之事,心里这才隐隐约约地明白了父皇的意思,”钟明峥道,一边取了茶壶给赵贵妃斟茶,一边缓声道,“舅父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经营了二十几年,对吏部上下可谓是手拿把攥,如今虽舅父不在任上,但是只要舅父稍稍动一动指头,吏部上下自然人人心领神会,所以朝堂上关于立储的口径几乎一致,倒是崔佑安这个新任吏部尚书竟毫无招架之力,父皇眼明心亮,哪儿有看不明白的,怕是心里生着气呢,这气自然就撒到了儿子的身上。” “这又怎么能怨到你身上?你入朝听政多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这难道有假?你为皇室开枝散叶,这难道也有假?!”赵贵妃咬牙道,“倒是你父皇,总是这么多疑猜忌,赵氏一门如今显赫了一些,他就瞧不惯你了,崔佑安在朝中备受打压,他就对二皇子生出许多同情可怜起来了,啧啧啧,难不成这是逼着咱们娘儿俩跟淑妃母子比着扮可怜吗?” “母妃,父皇的性子一向如此,难道从前对废太子和段承鸿不是如此吗?谁越接近皇权,父皇就越是警惕甚至……甚至容不下,”钟明峥叹息道,“咱们那么费劲儿地把废太子扳倒,如今倒不想咱们竟成了父皇的眼中钉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这是要重蹈废太子的覆辙?”赵贵妃也不愤怒了,她一脸惶恐地道。 章节目录 第204章 什么样的皇子才让父皇容不了 “也不尽然,母妃先别这般忧心,”钟明峥缓声道,一边轻轻握住了赵贵妃的手,“咱们到底和废太子不一样,废太子是真贤皇后独生嫡子,又是太后一手带大,何其尊贵?且废太子从小师承帝师丁允文,大周皇朝首屈一指的名仕大儒,在读书人中可谓是一呼百应,身后有徐氏一门撑腰,身前有丁允文给开道,废太子哪里是寻常皇子能比的?甫一入朝就声名鹊起,到后来入主东宫,更是名声日盛,贤名远播,父皇嘴上没说,可心里对废太子必定是又恨又惧,到底当时父皇才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正是最龙精虎猛的年纪,怎么能容忍朝中有这么一个喧宾夺主的太子在?也是父皇能忍,拖了这么些年才终于对废太子动手,若是换做儿臣是断断容不了这么些年的。”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赵贵妃不明就里,蹙着眉道,“废太子从前再如何显赫,现在不过是个半死不活的瘫子,你这时候巴巴地夸他做什么?” “母妃别急,儿子说这么多,只是想让母妃明白,什么样的皇子才让父皇容不了,”钟明峥缓声道,一边浅浅地抿了一口茶,一边继续道,“如今父皇虽然对母妃和儿子有些微词,但咱们又怎么能跟昔日废太子相较?赵氏一门再显赫,也更不能跟徐氏一门相比,所以父皇虽然心有不悦,但也断断不会对咱们下手,往后只要咱们竭力低调,自然就不会扎了父皇的眼,况且父皇膝下的皇子不多,除了瘫了的废太子,眼前可就只有三位皇子了,四弟今年才八岁,二皇子又是个多年无出的,倒是只有儿子眼看着就要为皇室开枝散叶了,所以不是没有天大的错处,父皇轻易是不会动儿臣的。” “你的意思是说,皇上之所以答应把小安氏送到宁古塔,只是想给咱们一个警醒?”赵贵妃蹙眉道。 “母后所言极是,”钟明峥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又道,“所以从今往后,儿子还请母妃行事务必低调,母妃息怒,容儿子直言,母妃的气性也忒大了些,从前也就罢了,如今赵氏一门在朝中可谓是首屈一指,眼看着儿子也要封王了,母妃当更为谨慎才是。” “本宫知道,这程子不也是没有再找过那贱人的碴儿吗?”赵贵妃叹了口气道,慧贵人独得圣宠,她也是憋着火,才一直忍着没发作。 “那儿子就多谢母妃了,”钟明峥忙道,顿了顿,一边又冷声道,“倒是儿子越发觉得那安子尚首鼠两端了,小安氏人都不在京师了,这样大的事儿,他竟然也不事先给咱们通个风,当真是可恶。” 赵贵妃也是一脸愤愤:“安子尚那个老狐狸,从前是悄默声地入宫请旨把小安氏送到东宫做侧妃,如今又是悄默声地把小安氏又送往了宁古塔,你这个岳父泰山啊,当真是可恶至极!他这样一再戏耍撩拨,难不成咱们赵氏一门是好欺负的吗?” “他的确是可恶至极,可是咱们却也是没办法,说到底他也是按照父皇的意思做事,咱们若真对他怎么样了,传到父皇耳中,自然又是咱们的罪责,到时候处境只会更糟,”钟明峥冷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沉声道,“且大安氏如今身怀有孕,最是不能动胎气,若是咱们真对安子尚动手,怕是于大安氏保胎不利。” “哼,你倒是个贴心的,”赵贵妃冷哼道,一边抿了口茶,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叮嘱钟明峥道,“好好儿照顾大安氏这一胎,你父皇看重着呢,在你父皇面前卖再多的乖,也比不上一个欢蹦乱跳的大胖孙子。” “是,儿子明白。”钟明峥道。 “可用早膳了吗?”赵贵妃神色缓和了不少,问钟明峥道。 “儿子哪儿有心思用早膳?这才一下了早朝就火急火燎地过来见母妃了,”钟明峥含笑道,“这下子倒是觉着饿了。” 章节目录 第205章 我能吃一辈子 “那就在本宫这里用早膳吧。”赵贵妃一边道,一边唤了侍婢进来吩咐给钟明峥重新准备早膳,母子两人在暖阁中又说了一会子的话,侍婢就端着鸡丝面和几碟子小菜进来。 “母妃,儿子一直想不透,算起来老二大婚都已经七八年了,怎么一直就不见动静呢?”钟明峥一边吃着汤面一边跟赵贵妃道。 “这个本宫倒是不奇怪,淑妃怀二皇子的时候本来就是受了大罪的,她害喜害得厉害,到了六个月才能勉强吃喝,二皇子怕是胎里就没养好,况且后来又是不足月就生下来,”赵贵妃一边抿着茶,一边慢条斯理道,“当时也就巴掌大点儿,还不到三斤重呢,连哭声都跟蚊子嗡嗡似的,当时人人都道二皇子怕是不命久矣,可是不成想,他倒是挺过来了,只是自幼就体弱多病,这你也是知道的。” “是的,老二从小身上就总是一股子汤药味儿,儿子当时最烦和他一道去上书房了,真真要给熏死了,”钟明峥点头道,“只是如今老二到底是身康体健,虽然人还是瘦得像只小鸡子,但到底也是自幼珍药贵宝给养大的,怎么就生不出孩子呢?” “这那谁知道?”赵贵妃眯着眼看着窗外还挂着红硕的大石榴、光秃秃的石榴树,缓声道,“他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才最好呢。” “不过说来也怪,老二身子骨弱,生不出孩子来倒是有情可原,怎么废太子都三十多岁的人也一直膝下无出?”钟明峨一脸纳闷地看着赵贵妃,“母妃,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这还真是奇事一桩,我也纳闷好些年呢,”赵贵妃抿了口茶,一边又沉声道,“不过说起来也是巧,废太子和二皇子一样,都是不足月就生下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伤了身子。” “废太子没后倒是好事儿,要不然现在徐氏一门又开始着手栽培废太子的种了,”钟明峥讥诮一笑,“如今看来,徐氏一门倒真是悲惨,多少年的心思和栽培啊都花在废太子的身上,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滋味怕是不好受吧?” …… 嘉盛三十二年十二月初二 宁古塔。 “哪儿用的了这么多的银子?”阿丑捂着钱袋子,忙不迭地跟钟明巍摆手,“真的用不了!” 眼看着就是年下了,山下的集市又开市了,阿丑昨儿在集贤书屋,从陈奶奶那里得了消息,听闻集市只开到腊月初十,阿丑一回来就跟钟明巍商量着要去山下置办年货。 “也没多少,你装在身上,遇到喜欢的衣裳首饰就多买一点儿,”钟明巍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把三十两银子往阿丑的钱袋子里装,一边又嘱咐阿丑,“别忘了,一定要去药店里去买点儿阿胶,要是有燕窝也买点儿回来。”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三十两都够买半条街了,”阿丑又要朝外掏银子,一边小嘴巴巴地不停,“我才从陈奶奶那里领了做绣活儿的钱,人家给我五钱银子呢,这就够咱们过个肥年了,哪儿就用的了这么些了?我装这么多银子在身上,一准儿连路都不会走了,钟明巍你可别为难我了……” 就知道你是个不敢花钱的,要不然就给你装一百两了。 钟明巍有点儿无奈地看着阿丑:“你就当是给我解馋了,但凡遇到好吃好喝的都买点儿回来给我尝尝行不行?” “外头做的哪儿有我的手艺好?”阿丑有点儿不乐意了,嘟囔着嘴看着钟明巍,“还是你吃腻了我做的饭?” 钟明巍瞧着她这幅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哑然失笑,他也没回答,当下就伸手把阿丑抱在了腿上,捧着脸就亲了下去,小姑娘跟他置气,冷着个脸子,才不想亲他,可是架不住男人的唇舌太温柔火热,小姑娘到底还是环住了男人的脖子。 …… “这么好吃,我能吃一辈子,”钟明巍一边亲着小姑娘红玉似的耳朵,一边轻轻道,“不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吃不腻。” 章节目录 第206章 过家家吗 “那也得我愿意啊,”阿丑还骄矜起来了,饶是红着个脸蛋子,却还跟钟明巍趾高气扬起来了,“既然你这么稀罕我做的饭菜,那这辈子你可得好好儿表现,下辈子给不给你吃,全靠你这辈子的表现了。” “我表现的还不够好啊?”钟明巍低低地笑着,一边顶着阿丑的额头,一边蹭着阿丑圆翘翘的鼻子,含笑道,“刚才你可又翻白眼儿了,可见是又亲美了……” “你闭嘴啦!”阿丑羞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好,她最烦钟明巍拿这个说嘴了,可是偏生钟明巍却总这样没羞没燥地说,一时间,花拳绣腿都打在了男人的身上。 “不说了!不说了!哈哈!”钟明巍被打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一边捉着阿丑的手凑到嘴边不住亲,一边笑得都直不起气来了,“别打了,仔细一会儿手疼。” “哼!”阿丑剜了他一眼,一边嘟囔着嘴道,“你别老腻腻歪歪的,我还得下山呢,你这样总缠着我,我可怎么走啊?” 钟明巍放开了阿丑的手,一转身从炕上取来了手套、帽子和围巾仔仔细细地给阿丑戴上,一边嘱咐道:“早去早回,收好银子,找可靠的人拉车。” “知道了,每次下山你都巴巴个没完,我又不是头一次下山买东西了。”阿丑一脸的不耐烦,由着男人给自己戴好了帽子和围巾,然后又是手套,都戴好了,她也该走了,可是她却兀自窝在男人的怀里舍不得起来,刚才还嫌弃男人腻腻歪歪的小丫头,这时候扭股糖似的黏在男人的怀里。 “钟明巍,等你腿好了,咱们一块下山买东西,”阿丑有点儿不想走了,环着男人腰小声说着,“咱不要让旁人赶车,到时候你赶车,我坐在另一边,给你唱一路小曲儿,你爱听什么我就唱什么给你听。” 钟明巍心里有点儿甜,还有点儿酸,当下亲了亲阿丑的圆翘翘的鼻头,一边含笑道:“想听大莲妹妹和六哥哥啊,可是你又唱不完。” “你少瞧不起人了!迟早有一天我会唱完的,你等着!哼!”阿丑梗着个脖子根钟明巍瞪眼,一边从男人的身上跳下来,一边紧了紧了围巾,然后就风风火火地朝外走。 这个倔丫头。 钟明巍忍不住含笑摇了摇头,笑着笑着又不笑了,他看着炕上那个粉嫩嫩的小枕头,一伸手给抱到了腿上,一下下轻轻地拍着,这丫头才走,他就又开始想了,这大半天的光景还不知道要怎么熬呢…… “钟明巍,你还想不想吃炖大鱼,要是吃的话,我就……”阿丑蓦地推门进来,然后就看得到钟明巍抱着个小枕头的蠢样,一时间话嘴都张不开了,乌溜溜的两只眼就直勾勾地盯着钟明巍腿上的那只粉嫩嫩的小枕头看,“你这是……在过家家?” “这这这……”钟明巍张口结舌,实在不能更尴尬了,他竭力掩饰自己的尴尬,抖了抖那小枕头,又把那枕头放在了炕上,然后一派镇定自若地看着阿丑,“这枕头上有点儿灰,我给掸掸。” “哦,那我走了,”阿丑也不去揭穿钟明巍,心里甜的朝外汩汩冒着蜜糖,嘴上说着要走,可是却一步步朝男人走去,然后立在了男人面前,缓缓俯下了身,红嘟嘟的嘴唇轻轻覆在了男人的唇上,一边轻轻道,“等着我回来炖大鱼给你吃哈。” “好,我等着,”被阿丑这么亲着,钟明巍也不觉得尴尬了,当下伸手把阿丑脖子上的围巾又紧了紧,一边又亲了亲阿丑的额头,“去吧,早去早回。” “嗯,这就走,”阿丑应着声,一边又把那粉红红的小枕头放到了男人的手里,在男人不解又尴尬的目光中,阿丑促狭地笑了,“我这枕头上啊,还真是积了不少灰,有劳你多给我掸掸,回来多赏你几块糕点!” “成,”钟明巍抱着那个小枕头,大大地笑了,眼角漾出细细的纹路来,“小姑娘,你就擎好着吧。” 章节目录 第207章 你别生气啊 口口声声答应着要早去早回的小丫头,结果天都擦黑了,这才匆匆赶了回来。 钟明巍已经生了大半天的气了,自阿丑出门没过一会儿,外头就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这是宁古塔今年的第一场雪,下的还不小,刚开始的时候还雪花还只有米粒大小,可是到了后来就越下越大了,简直是鹅毛大雪,窗外远山巍峨,白雪飞舞,煞是好看,只是钟明巍哪里有心思去赏雪,他都要急死了,不知道阿丑有没有淋着雪,也不知道山路上积雪厉不厉害,阿丑回来的时候,路滑不滑。 从来都是八风不动的男人,这大半天简直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钟明巍三不五时地就朝外头看,只盼着雪能早点儿停,可是眼看着院子里都渐渐地给铺上了一层白雪了,鹅毛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朝下撒着,钟明巍简直急得都不知怎么好了,他扶着墙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挪到门口,有心想去迎一迎阿丑,但是就自己这样从卧房挪到外堂都一步三晃的,这样的天还往外头跑,怕是出不了院子,就要跌跤,能不能爬起来都不好说,到头来还是给阿丑添麻烦。 钟明巍就只得又一步三晃地回了卧房,只是没过多久,他又一瘸一拐地到了外堂,扶着门框看着地上越来越厚的积雪,钟明巍额急得眼眶都红了。 就这么一趟一趟费劲地来回折腾,直到天色擦黑了,钟明巍再走不动了的时候,才听到外头传来开门声,然后就是一声驴叫,钟明巍忙得爬过去,顺着窗户缝朝外看,等确定看到是阿丑回来了,他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可是又实在生阿丑的气,所以当下也没下炕去迎阿丑,就坐在炕上生闷气。 “大叔,谢谢你啊,这么大雪天还给我送上山!这是给您的车钱,您拿好了!”阿丑对着帮他一道往屋里卸东西的车夫千恩万谢,今儿雪下得实在大,很多车夫怕出事儿,都不愿意上山,只有这位五十多岁的大叔愿意给阿丑送东西上山,阿丑自是心怀感激,原本商量好的八百文钱,阿丑难得大方一回,给了大叔一钱银子。 那大叔收下银子,和阿丑道谢之后,就匆匆赶着车下山了。 阿丑插上门之后,就忙地风风火火跑进了卧房,欢欢喜喜地跟钟明巍道:“钟明巍!外头下雪了!” 钟明巍气得要死,实在不知道这丫头有什么好高兴的,当下低着个头,也不去理阿丑。 阿丑明显没有发觉钟明巍的反常,当下就跑到偏房取来了大氅,一边继续欢欢喜喜道:“快起来,带你赏雪去,早就盼着下雪了,哪知道到了这会儿才下,不过却是场大雪,真好!” “有什么好赏的?”钟明巍心里窝着火,也实在不理解阿丑为何这么盼着下雪,一瞥眼瞧着阿丑身上还披着一层雪呢,钟明巍当下就撂了脸,冷声道,“也不去掸掸身上的雪,你这是憋着生病是吧?” “好端端地怎么还生气了?”阿丑这才发现钟明巍的异常,当下一边去掸雪,一边小声嘟囔着,“这又不是雨,左右淋不透,哪里就能生病了?” 钟明巍看她还不知悔改,更生气了,有心想冲她发发脾气,可是瞧着阿丑冻得通红的脸蛋子,到嘴的训斥,到底还是咽了下去,他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理阿丑。 阿丑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炕沿儿上,看着钟明巍的笔直的后背,就知道钟明巍是真生气了,她怯生生地伸手去推了推钟明巍,钟明巍一晃身子,然后又朝里挪了挪,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愿意理阿丑。 “别生气了,”阿丑小声道,一边爬上了炕,死皮赖脸地从后环住了钟明巍,额头顶着男人的后背,小声道,“我不冷,真的不冷,没事儿的,你别生气啊。” 钟明巍晃了晃身子,才不想理阿丑,可是到底是心软了,顿了顿,钟明巍闷声道:“怎么回来那么晚?下雪了路上不好走?” 章节目录 第208章 赏雪 “不是的,”阿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一边搓着手一边跟钟明巍道,“集市上有家首饰店掌柜的家办喜事,家里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我就去听了一会儿……” “就一会儿?!”钟明巍简直给气得七窍生烟,蓦地就转过了身,瞪着阿丑,“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里有多担心吗?我一看到下雪了,就怕你路上不好走,我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你倒好,巴巴地去听人家戏!” “我没想听的,可是……”阿丑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是瞧着钟明巍的脸色,到底没敢朝下说,耷拉个脑袋,像是只怯生生缩脑袋的小乌龟。 “可是什么?”钟明巍沉声问,打定主意今天要好好儿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丫头,没得她以后又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就又忘了回家。 “可是……可是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你赶车来着吗?”阿丑微微抬起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钟明巍。 “什么?”钟明巍满脑子问号,一时间脸色更难看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赶车我唱曲儿啊!”阿丑瞧着钟明巍更阴沉的脸,简直委屈的要死,一副豁出去了模样,红着眼瞪着钟明巍,“可是我就会那么几首啊,偏生还有一首唱不完的,你还时不时拿这个说嘴,这好不容易看到有人唱戏,我当然想跟着学学啊,没得以后翻过来调过去就那么几首曲儿,你一准就听腻了!” 原本还气得冒烟的一颗心,顿时就软和了下来,钟明巍看着阿丑委屈巴巴的一张脸,一直绷着的嘴唇,蓦地就柔和了下来,他伸手抚着阿丑的脸,一边轻声问:“那学会了吗?” “本来是学会了,可是被你这么一吼,都忘干净了!”阿丑得理不饶人,梗着脖子根钟明巍嚷嚷,“白白地在戏台子底下站了那么久!脚都冻麻了,都怪你!都怪你!” “好好好,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钟明巍忙得一伸手把气鼓鼓的小丫头给环到了怀里,一边抱着张牙舞爪的小丫头,一边不住去亲人家嘟囔的小嘴,“真的都忘了?一句都记不上来了?” “哼!”阿丑白了他一眼,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丫头,唱一首好不好?”钟明巍没皮没脸地去求人家,“好长时间都没听你唱了。” “哼哼!”阿丑哼哼地更大声了。 “我错了,真的错了,”钟明巍把阿丑抱的更紧,一边继续好脾气地去哄他家气鼓鼓的小姑娘,“就唱一句,行不行?” “那咱们赏雪去,”阿丑的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然后歪着头跟钟明巍道,“你跟我赏雪去,我就唱给你听。” “为什么非要去赏雪啊?”钟明巍实在不明白,也不太想去,一则是他的腿实在太累了,这么来来回回地跑了一天,膝盖连着腿肚子都涨涨的,特别难受,二则是他真怕阿丑冻出病来。 “那就不唱了!”阿丑气鼓鼓地道,全然不理会钟明巍的担心。 “好好好,陪你赏雪去。”钟明巍对他们家小姑娘真是全无办法,阿丑一撂脸,他自然只能举手投降。 “嘿嘿!”这些子阿丑高兴了,欢欢喜喜就跳下了炕,去给钟明巍拿鞋,然后就蹲在地上给钟明巍穿鞋。 “就那么喜欢赏雪啊?”钟明巍看着那双小手捉着自己的大脚,灵活地穿进了棉鞋,脚上暖呼呼的,心里也暖呼呼的。 “也不是多喜欢,可是像你这样连冰都不会滑的人,从前肯定也是一准儿没心思好好儿赏过雪,”穿完了一只鞋,阿丑又给钟明巍穿另外一只棉鞋,一边又絮絮叨叨着,“你现在还滑不了冰,可是赏赏雪也是好的啊。” 钟明巍的心陡然一颤,他盯着阿丑的发旋,小声问:“所以你是想陪我去赏雪?” “嘿嘿,这是咱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场雪啊,”阿丑有点儿不还意思地笑笑,一边仰着头看钟明巍,“觉得你成日在屋里闷着指定难受,带你去外头看看雪你肯定高兴,再说了,咱们一块儿去赏雪,哪怕就算会淋着点儿,心里也高兴不是?” 章节目录 第209章 成,都听你的 “是,高兴着呢。”钟明巍揉着阿丑的后脑,心头暖的发酸。 “你别总揉我头发,在外头跑了一天,本来就松松垮垮的。”阿丑嘟囔着嘴道,一边起身,顺手把松垮垮地辫子给解开了。 “再给编个辫子?”钟明巍顺手取过来炕头的木梳子,给阿丑梳头发,一边梳一边道,“又长长了,都要垂到腰了。” “真的?”不知怎么的,听了这话,阿丑脸上有点儿奇异的扭捏,一边说着,她一边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果然垂到了腰间,阿丑忍不住就抿唇忸怩地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钟明巍好奇问,一边就要给她编辫子。 “不编了,都这会子天儿了,还编个什么,”阿丑忙得拢了拢头发,不让钟明巍梳,一边给钟明巍披上大氅,一边又过去扶钟明巍起来,“天儿不早了,咱们出去站一站就进来,还买了大鱼一会儿炖给你吃呢。” 甫一站起来,钟明巍就蹙了蹙眉,膝盖钝钝的疼,腿肚子绷得紧紧的,他看着阿丑披散下来乱蓬蓬的发,到底还是把到嘴的“别去了,咱明儿再赏雪”的话给咽了下去。 “你今儿怎么晃得比昨天厉害?”甫一抬起步,阿丑就察觉到了不对,忙得仰头去问钟明巍,“怎么了?腿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坐久了,腿麻。”钟明巍忙得牵了牵唇去哄阿丑。 “是了,怪我今天出去时间太长,都没给你捏腿,”阿丑自责着,一边又道,“等晚上我给你好好儿捏一捏,再找热帕子给你焐焐。” “成,”钟明巍点头道,膝盖还是有些不适,为了转移注意,钟明巍随口问了阿丑一句,“这边办喜事儿热闹吗?” “热闹极了!”阿丑的话匣子一下子就被打开了,开始不住口地叽叽喳喳,“钟明巍,我跟你说这边的婚礼跟京师的不一样,宁古塔这边是新郎把新娘抱进门去的,是真的抱哦,嘿嘿,我瞧着怪害臊的,可是这边人都跟着起哄,又怪热闹的,还有啊,这边新郎官和新娘大婚前还得一块儿去趟月老庙,说是什么风俗,结连理祈白头啊什么的,我记不清了……” 钟明巍听着她叽叽喳喳,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说一句,到时候我也抱你进门的话来,可是膝盖处传来隐隐的疼,却让他又生生地把这句话给咽下去了,他有点儿懊恼,可阿丑还在继续叽叽喳喳。 “这边的办喜事真热闹,我在京师没见过办喜事的,可也听人说过,规矩多着呢,挺没意思的,还是这偏僻地界儿好,没那么多的讲究,”阿丑巴巴着,一边抬头看向钟明巍,“等你腿好了,这边再有人家办婚事儿,我带你看热闹去!到时候,咱们看能不能蹭上一顿喜宴吃,嘿嘿!” 钟明巍心里只道这丫头真是个没出息又没脑子的,等他腿好了,自然赶紧地巴巴娶她进门,哪里需要她再去蹭旁人家的婚宴吃了? 可是对着这张言笑晏晏的脸,他到底还吃点了点头,一边柔声道:“成,都听你的。” …… 两人一步一挪终于到了院子里,雪已经变得小了很多,淅淅松松地往下飘着,雪白的世界,万籁俱寂,连一丝风声都没有,除了两人落在雪地上的“咯吱吱”地踩雪声。 “之前肯定也没踩过雪吧?”阿丑歪着头问钟明巍。 “没有。”钟明巍老实地回答,他说的不错,京师每年都会有几场大雪,但是这对于钟明巍来说却没有什么影响,但凡是他脚踩的道儿,一准儿都被扫得干干净净,漫说是雪了,他脚底连尘土都不沾一粒。 “嘿嘿,是不是觉得挺好玩儿的?”阿丑嘿嘿笑着,一边使劲儿又去踩雪,发出一声“咯吱吱”地声音,“我最喜欢踩雪厚的地方了,一脚下去一个坑,特别好玩儿。” “还真是,”钟明巍跟着阿丑一道迈步,去踩那干净蓬松的雪,一边也咧着嘴笑,“比踩在地上有意思。” 章节目录 第210章 现在可以想了 “那是,”阿丑得瑟地又踩了一脚,一边却又忙得跟钟明巍道,“你别踩雪了,仔细站不稳,你踩我的脚印儿走就行!” “好。”钟明巍听话地踩着阿丑的脚印儿,只是那脚印儿小小的,好看的很,钟明巍都有些舍不得下脚踩。 “行了,咱今天就到这儿吧,一会儿雪水化了,肯定脚冷,”两人在院中停了下来,阿丑扶着钟明巍站在原地歇息,一边仰着头看着钟明巍,乌溜溜的一双眼澄澈又明亮,“开心吗?” “开心啊。”钟明巍含笑道,饶是膝盖疼得厉害,可是却打心底都冒着快活。 “嘿嘿,我没骗你吧?”阿丑得意地眨巴眼笑了,“赶明儿早起,我堆个雪人儿给你看,照你的样子堆!” “再照你样子堆一个,咱们俩啊一块儿站在外头赏一个冬天的雪,”钟明巍道,一边伸手拂去阿丑额前细细碎碎的雪花,“不是说了要唱小曲儿给我听的吗?” “你……你你还记着呢?”阿丑蓦地就红了脸,羞怯怯地道。 “快唱,”钟明巍催促着阿丑,“别以为这就糊弄过去了。” “可是我真的都忘了……”阿丑的脸更红了,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我就就就记着一句,你要听吗?” “听,”钟明巍抖开了大氅,把阿丑整个人都给环了进去,“你唱我就听。” “那我唱了,”阿丑忸怩地环着钟明巍的腰,额头顶着钟明巍的胸口,再开口的时候,甜腻腻的声音里,就带着轻轻的颤了,“待奴长发及腰,郎君娶奴可好……” “好。”钟明巍的心一颤,低头去亲阿丑的发旋。 “钟明巍,”阿丑在男人的怀里趴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泛着水光,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我从前没有想过我会嫁人。” “现在可以想了。”钟明巍柔声道,一边伸手抹去了阿丑眼角的泪珠儿。 “钟明巍,我下午在集市上买了红绸,还买了上好的丝线,每一种颜色的线我都买了,绣龙凤呈祥肯定好看,”阿丑咧着嘴笑,明明笑得双眼都眯成了弯弯新月,可是她的眼泪就是停不住,“首饰店家里不是办喜事嘛,店里的首饰通通贱卖,比平时便宜好些呢,我也买了一套,掌柜的说是鎏金的,在宁古塔算是不多见的好东西,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是我认得那簪子上的花儿是并蒂莲……” “好,等咱们大婚时候,我给你梳头,到时候把这套首饰都给你戴上。”钟明巍的视线模糊了,他看不清阿丑的脸,模模糊糊里,他看到一个瘦巴巴的小姑娘,举着个绣了一半的绣片送到他面前—— “你看这花样好看吗?” “你这又没绣完,我怎知好看不好看?” “那这个呢?你看看这个好看吗?这是鱼戏莲叶间,这个是比翼双.飞,这个是并蒂莲,你且看看,哪一个好看?” “好端端地干嘛为什么问这个?怎么还红着个脸?” “谁让你看我啦?你看这里!快说,到底哪个花样好看?!” “这个吧。” …… 那时候,天还不像这样冷,初秋的正午,微微的有些燥热,他随手指了阿丑手里那个并蒂莲的绣片。 钟明巍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裂开了,里头的甜蜜和着血汩汩地朝外冒着,流到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有多甜就有多疼。 “丫头……”钟明巍的声音哽咽着,头高马大的男人这时候俯下身趴在阿丑瘦削的肩膀上,微微地抽噎着,“丫头,我这辈子……有你值了……” 是啊,还有什么不值的? 前三十二年,他恨苍天无眼,让他成为皇城里最扎眼的人物,他的父皇恨他,他的手足恨他,他是他最亲的祖母手里的一张牌,他的成长每一步都步步惊心,他的姻缘每一桩都伴着算计,多少次暗流涌动,多少次他险些命丧黄泉,每一次的日出东方,他觉得侥幸也觉得疲累,这是他没得选的人生,也是他不能回头的路。 章节目录 第211章 又生气了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会想这一辈子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拼尽这一生的喜乐甚至良知去夺那一个至尊之位到底值不值,可是值不值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条通天血路,他只能咬着牙走到底。 只是后来,他还是替自己不值了起来,宁古塔冰冷的冬夜,他在硬板床上瘫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梁上滴答下来的蜘蛛网,他无数次地想过死,可是又无数次地觉得不甘。 为什么不甘呢? 不甘就这么屈辱地死去,更是不甘自己这不值的一生。 后来,那丫头来了,怯生生的丫头黑漆漆的眼、那么强势地撑起了他头顶的那片天。 于是,他的不甘心变得甘心了,他的不值,也变得值了。 …… “我也值了。”阿丑轻轻道。 碎玉乱琼里,两个默默垂泪的人,紧紧相拥着。 …… 嘉盛三十二年十二月初八 宁古塔。 阿丑醒得比往常早,天还黑着,钟明巍还睡着,一手枕在她的脖颈下,一手环在她的腰上,昨晚临睡前,阿丑被钟明巍逼着喝了一大碗的红糖生姜茶,这时候阿丑憋得有点儿厉害,明明应该起来,可是阿丑却舍不得起来,被钟明巍这么圈在怀里,实在太舒服了,阿丑觉得自己每根头发丝儿都透着舒坦。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阿丑不太适应枕着人的胳膊睡觉,脖子总是会酸,而且钟明巍的胳膊也三不五时地会觉着麻,她跟钟明巍抱怨过,当晚就没枕着钟明巍的胳膊睡,两人各睡各的,可是第二天一早起来,阿丑就发现自己是枕在男人的胳膊上,阿丑揉着酸溜溜的脖子,半天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不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的? 左右也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去想了,倒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阿丑一把拽过钟明巍的胳膊枕在了下头,钟明巍随即就环上了她的腰,在身后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 如今时间长了,两人就都习惯了,阿丑也不觉得脖子酸了,如今她是不枕着男人的胳膊就睡不着了。 “醒了?”阿丑正抓着钟明巍的手轻轻地捏着,就被男人一把给握住了手,随即身后就传来了男人低哑的声音,“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谁叫你昨晚上偏让人家喝红糖生姜茶?”阿丑嘟囔着嘴抱怨钟明巍,一边翻过了身对着钟明巍,“还是那么一大碗,你这就是憋着不让人家好好儿睡。” “不是怕你又肚子疼吗?”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去揉阿丑平坦的小肚子,一边亲了亲阿丑的脸颊,“来了吗?” “还没,”阿丑忸怩地道,一边伸手去拍钟明巍的手,一边小声抱怨着,“别揉了,本来就憋不住了,你还揉……” “怎么日子又迟了?”钟明巍皱了皱眉,一脸的担心。 阿丑的日子从来都不准,总是迟到,阿丑自己倒不觉得如何,倒是钟明巍总是发愁。 “没事儿,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阿丑不太能理解钟明巍的担心,面对着钟明巍拧着的眉头,阿丑更多的是羞赧,“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家,怎么老是记挂着这档子事儿?” 钟明巍没觉得难为情,当下沉着脸问阿丑:“上次让你买的阿胶和燕窝都买了吗?” “这这这个……”阿丑顿时就结巴了,一边躲闪着钟明巍的目光,一边小声道,“医馆里头没、没有,我我买不到。” “真的?”钟明巍的脸更沉了,“半斤才卖一百文的阿胶,这地方竟然没得卖?” “什么半斤才卖一百文啊?!你可真真是不知柴米贵!”阿丑顿时瞪圆了双眼,一边用手指比划着,“一两阿胶就要两钱呢!燕窝更贵!那么一小片就一钱!这不是明抢吗?!” “不是说没有卖的吗?”钟明巍冷声道。 “啊?”阿丑蓦地捂住了嘴,一脸尴尬地看着钟明巍,“我……我就是听人说说……” 钟明巍也不再理她,黑着脸看着阿丑,然后蓦地一翻身转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212章 丫头,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不是不买,真的不是舍不得……”阿丑又急又怂,从后面去抱钟明巍,可是抱了几次都被钟明巍给推开了,阿丑急得都要哭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是的,我就是舍不得,我绣那么久的绣活儿,就够买二两阿胶,那么贵,我怎么就能舍得了?” “那你给我买这个做什么?!”钟明巍蓦地坐了起来,伸手抓着身上的那件新上身的丝绸睡衣,跟阿丑瞪眼,“你舍不得买阿胶买燕窝,倒是舍得扯五尺的丝绸给我做睡衣?!” 钟明巍并不是个喜欢发火的人,更何况还是对着阿丑,可是此时此刻,对着自己这一身滑不留手的丝绸睡衣,再对着阿丑身上还打着补丁的中衣,钟明巍简直都要气死了。 “你原来的那件睡衣……破得实在太厉害了,不能再缝了,”阿丑被钟明巍吓得够呛,看惯了钟明巍的温和宽厚,这时候对着暴怒的钟明巍,阿丑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睡觉不能没有睡衣啊……” “为什么我睡觉就不能没有睡衣?为什么我就非得穿这个睡衣?!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哪儿就那么金贵了?!”钟明巍心里又酸又疼,他瞪着蔫头巴脑的阿丑,忍不住咬牙切齿,“那你身上穿的是什么?你又穿过睡衣吗?你随便穿个儿破衣裳就行,凭什么我就得穿丝绸的睡衣?!” “不一样啊……你和我不一样啊……”阿丑的眼眶都红了,她无措地看着钟明巍,又忙得低下了头,她哽咽着道,“我舍不得……舍不得你受委屈……” “难道我就舍得让你受委屈?”钟明巍看着阿丑这幅模样,一颗心都要疼化了,原本冷硬的声音,这时候也软了下来,他伸手握住了阿丑的手,一边叹息道,“丫头,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成日好吃好喝的,你却连件得体的衣裳都没有,你觉得我心里能舒坦吗?丫头,你舍不得我受委屈,难道我就舍得看你受委屈吗?” “我不委屈啊,现在日子可比从前好多了,”阿丑小声嘟囔着,一边握着钟明巍的手哽咽着,“倒是你,肯定受大委屈了,从前在京师你日子过得肯定比……” “丫头,”钟明巍蓦地截断了阿丑的话头,他捧着阿丑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阿丑,然后一字一字认真地道,“你要是始终把我当成什么皇亲贵胄,把自己当成个粗做宫女,那你不嫁给我也罢。” “钟明巍,你这是什么意思?”阿丑嘴唇哆嗦着问钟明巍。 “丫头,我想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这个人,我是发自肺腑地想和你共度余生,我当你是家人,是我钟明巍的媳妇儿,可是丫头,若是你只当自己是个婢子……我没办法接受,你不觉得委屈,可是我为你委屈,我虽然不说,却一直存着要和你白头到老的心,丫头,你不能剥夺了我和妻子同甘共苦的权力,”钟明巍沉声道,他的指腹轻轻抚着阿丑干涩的嘴唇,一边叹息道,“丫头,咱们好不容易出了京师,好不容易都换了人生,所以都别让自己再回去了,好不好?” “好,我知道了,”阿丑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看着就要落泪,可是阿丑却忍着没哭,她把脸埋进钟明巍的手心蹭了蹭,半天才又闷闷地道,“钟明巍,这可是你说的。” 钟明巍不明就里,正纳闷着,就瞧着阿丑已然抬起了头,她一边麻利地爬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声催促着钟明巍:“天儿都要亮了,你还赖着不起做什么?快起来生火烧水,今儿得熬腊八粥,还不知道要熬多久呢,你再赖着不起,咱们中午都吃不上口热汤!” “是,我生火,”钟明巍忍不住抿唇笑了,一边从被窝里取出被焐得暖烘烘的绒裤递给阿丑,“快穿上,别冷着了。” “又不出门,哪儿就要穿绒裤了?屋里还这么暖和。”阿丑嘟囔着,不愿意穿那条绒裤。 章节目录 第213章 腊八粥 “这几天必须穿。”钟明巍二话不说,自己动手就给阿丑穿上了,屋里烧着炕,虽然暖和,可是阿丑地时不时地去外堂拿东西,外堂还是挺冷的,况且这几天阿丑的身子又怕冷。 “一穿上了,走路都费劲,”阿丑抱怨着,一边系好了裤带,一边跳下床,取了袜子给钟明巍穿,一边揉着钟明巍的膝盖问,“今天怎么样了?要不还是别下床?再多躺一天?” 前几天钟明巍的膝盖不大舒坦,在床上躺了两天都没下床,把阿丑给急得够呛,好在家里有宫里送来的药膏,可比宁古塔这边的膏药灵验不少,钟明巍抹了几天,就舒坦了不少。 “没事儿,好多了,再不起来,人都要躺废了。”钟明巍道,从前在床上躺几个月也没觉得怎么样,后来能下床了,他就躺不住了,阿丑每天都扶着他在院子里或者屋里走走,这几天乍一躺着,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那成,就是别太勉强了,”阿丑给钟明巍穿好了鞋袜,一边又交代道,“也不许下床太久,吃了饭就得上.床歇着。” “上.床又没事儿做,还不如在屋里转转。”钟明巍有点儿不乐意了,被阿丑不扶着坐在了灶台前。 “那可不行,吃完早饭我再给你揉揉腿,可别累着了,”阿丑道,一边从外堂提了水进来,一边往锅里舀着,一边道,“你要是嫌无聊,那就拿本书看呗,家里不是有嘛。” “大白天的,看什么书啊。”钟明巍不太自在地道,一边熟练地点燃了火,送到了灶膛里。 “谁不是大白天的看书啊?就你跟人不一样,非得晚上看书,”一提起看书这事儿,阿丑不就忍不住抱怨钟明巍,一瞥眼朝炕上瞥了一眼,顿时又纳闷了,“我不是把书都给你摆在炕上了吗?怎么都不见了?” “我给收起来了,摆的哪儿哪儿都是的,碍事儿绊脚的,”钟明巍实在不想跟阿丑多提那十二本书,当下催促着阿丑道,“不是说要熬腊八粥吗?快去洗豆子啊。” “哦。”当下阿丑忙得去外堂洗豆子了。 …… 熬好了粥,两人坐在炕上吃早饭。 从前阿丑也不是没有熬过粥,只是到底没有八宝粥这么内容丰富,里头的豆子种类实在多,饶是钟明巍做了几个月的家务,还是有好几种不认得。 “这是什么豆?”钟明巍盯着勺子里的挺大个儿的一颗红色豆子问阿丑。 “这是芸豆啊,”阿丑一张嘴把钟明巍勺子里的那颗大芸豆给吃下了肚,一边含笑道,“你不是挺喜欢吃粘豆包的吗?里头的馅儿就是芸豆呀。” “还真是,”钟明巍又挖了一勺子吃,这才吃出来味儿来,一边回味着芸豆的甜糯,一边又含笑道,“好像挺久没吃粘豆包了。” “你直接说想吃不就成了?瞧你这假模假式的德行,”阿丑捏了捏钟明巍的鼻尖儿,一边又有点儿为难地道,“就是粘豆包我还不会做,不过陈奶奶倒是会做,要不然等吃完饭,我带着点儿粮食下山,让她给咱做点粘豆包?” “不不不要了,我就是随口一说,”钟明巍忙得道,一边挖着勺腊八粥喝,一边又嘱咐阿丑,“雪这么厚,别有事儿没事儿地就往山下跑,地滑着呢。” “知道了,你又开始啰嗦了。”阿丑嘟囔着,一边夹了筷子咸菜吃,一边看着对面低头喝粥的男人,阿丑心里暖洋洋的,眼看着就要年下了,这是她和钟明巍的第一个春节,她得给钟明巍准备点儿礼物才成,前两天倒是在集市上给钟明巍买了礼物了,只是她不大好意思拿出手,总觉得钟明巍看不上。 “看我做什么?”钟明巍一抬头就对上了阿丑直勾勾的眼睛。 “看你好看啊。”阿丑含笑道。 “胡说,这一脸胡子拉碴,到现在脸都没洗,哪儿就好看了?”钟明巍哑然失笑,一边顺手抹了一把自己的下巴,胡子有些长了,胡茬硬刺刺的挠着手,“丫头,一会儿给我剪个胡子。” 章节目录 第214章 男人的胡茬 阿丑看着钟明巍青阴阴的下巴,有点儿为难:“这么短就要剪?没得又剪到你的肉了。” 阿丑不是瞎担心,上次给钟明巍剪胡子,胡子太短了,她一个不注意,后来就见红了,可把阿丑给吓坏了。 “不剪胡子你又嫌扎得慌,”钟明巍也有点儿不乐意了,“昨天一直躲着都不让亲。” 阿丑登时就红了脸,忸怩着道:“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没羞没燥的。” “过来,”钟明巍瞧着阿丑红晕晕的一张脸,心里痒得厉害,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碗,一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到这儿来。” “做什么呀?人家粥还没喝完呢。”阿丑小声抱怨着,可是却还是乖乖地爬了过去,窝在了钟明巍的怀里。 “在这儿不是一样吃吗?”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挖了一勺子的腊八粥喂进了阿丑的嘴里。 “你就是不怀好心……”阿丑嘟囔着去喝了那勺子粥,两只手撑在男人的大腿上,一下下轻轻地揉着。 “我怎么就不怀好心了?”钟明巍放下了碗,双手环着阿丑,一边把下巴搁在了阿丑的肩膀,对着红彤彤的小耳朵低低笑出了声,“还有,小丫头不喜欢我怀着坏心?” “谁会喜欢啊?”阿丑倔着,却又忸怩地扭过去,在钟明巍的脸上蹭了蹭,撒娇的小猫儿似的,“胡子不用剪,还不算长。” “真的?”钟明巍一边道,一边用下巴轻轻地蹭着阿丑的白嫩嫩的脸颊,硬硬的胡茬,所到之处都激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还有他家小姑娘“咯咯”的笑。 “不是说不长吗?”钟明巍对着怀里又笑又躲的小姑娘,有点儿无奈地笑了。 “不用剪,真的不用,”阿丑伸手去揉男人青阴阴的下巴,揉了一会儿又凑过去亲了亲,“我其实……挺喜欢你用胡子扎我来着……” “真的?”钟明巍有点儿不信,心里又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开心。 阿丑剜了他一眼,也不理他了,阿丑脸皮薄,这样羞人的话,她是断断说不出第二遍的,她抿了抿红艳艳的唇,伸手又要去端那碗腊八粥,可是手还没伸出去,她就被男人给亲住了。 火热的唇舌霸道地攻城略地,硬硬的胡茬一下下蹭着她的脸,激得阿丑浑身都颤栗着,那双伸出去的手,也跟着颤抖着,最后哆哆嗦嗦地环住了男人的脖子。 …… “刚才亲美了吗?”钟明巍靠在被垛上,看着他家小姑娘跪在炕上,红着个脸给他揉腿,那张小嘴红得不行,刚才亲得时间有点儿长,这时候还微微的肿着,钟明巍不错眼珠地盯着那红润润的小嘴看着,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滋味实在太美,真的还想再亲亲啊。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啊?”阿丑最烦她说这起子羞人的话了,当下剜了他一眼,一边挖了一坨药膏涂在了钟明巍的膝盖上,一下下使劲儿地揉着,“到底是宫里的药膏,闻着味儿就知道是好药。” 凉丝丝的药膏被揉在火辣辣的膝盖上,钟明巍闭着眼,嘴里发出“嘶嘶”的舒坦声。 “上次来的人是谁?”阿丑一边揉着,一边随口问钟明巍,“我怎么都没瞧见?” “庞毅,”钟明巍也不瞒着阿丑,“从小就跟着我的心腹,十五年前,我把他送去了南疆大军里头,一直都没有回来,这一次还是我出了事儿,太后才把他从南疆给招了回来。”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把他送到南疆去?”阿丑有点儿好奇,歪着头看向钟明巍,“不是你的心腹吗?你怎么舍得让他出京?” “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钟明巍叹息着道,“太后一边使劲儿把我往皇位上头推,却始终不让我插手军政大事儿,我只能另辟蹊径了。” “太后不让你插手军政大事儿?”这下子阿丑更是纳闷了,“太后成日在后宫养尊处优,怎么就和军政大事儿联系在一起了?她又怎么会把着军政大权?” 章节目录 第215章 奇怪的兄弟和奇怪的母子 “她自是把持不了,可是她身后的徐氏一门就不一样了,”钟明巍缓声道,这些子事儿他原本都抛在脑后不愿再想了,这时候也是当做闲聊说与阿丑听,“大周朝的军力分为三种,一则是京师御林军,二则是各地守军,三则是边陲大军,其中数量最多、权力最盛的要数边陲大军,边陲大军里,又属平西王手下的西北大军,和徐氏一门把持的南疆大军最是首屈一指,所以饶是父皇对平西王和徐氏一门颇有成见,但是顾忌着边境要地,轻易也不敢对西北和南疆出手。” “平西王不是万岁爷的亲弟弟吗?徐氏一门也是太后的母家啊,”阿丑越听越是糊涂,“这可都是万岁爷的骨肉至亲啊,万岁爷又怎么会对他们有成见、甚至要出手呢?” “天家哪里有什么骨肉至亲?只有权力才是最要紧的,”钟明巍看着阿丑迷迷糊糊的一张脸,难免有些感慨,伸手揉了揉阿丑的后脑,一边叹息道,“你不明白也好。” “我是不明白,也明白不来,”阿丑低着头给钟明巍揉了一会儿的腿,有点儿累了,倒了杯茶坐在钟明巍身边歇息,一边又忍不住问,“徐氏一门也就罢了,必定是外戚,可是平西王可是万岁爷的亲弟弟啊,当年万岁爷能顺利继位登基,平西王可是立了大功的,而且那位平西王为大周驻守西北三十几年,从不言苦,这连我这个浣衣局的粗做宫人都知道,可是万岁爷到底为什么对平西王如此不满呢?” “是啊,连粗做宫人都知道平西王功勋卓著,所以万岁爷怎么会不忌惮呢?这就叫功高震主,”钟明巍缓声道,“更何况平西王比万岁爷更年富力强,又声名远播,同是帝后嫡子,万岁爷难免就更多了几分不安了。” “我不明白,”阿丑摇摇头,蹙着眉道,“平西王当年既是愿意扶着万岁爷上位,又怎么会去抢万岁爷的皇位?更何况平西王又是万岁爷的亲弟弟,他又怎么会对自己的亲兄长下手呢?太后如今还在呢,他就更加不会了呀,万岁爷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如果太后一开始是打算扶平西王上位的呢?”钟明巍沉声道,“而且先皇更属意平西王呢?” “啊?还有这事儿?”阿丑一怔,顿了顿,然后又蹙着眉问钟明巍,“那为什么后来上位的却是万岁爷?反倒是平西王远走西北、三十几年都没有再回京呢?” “谁知道呢,”钟明巍摇摇头,一边缓声道,“万岁爷不喜平西王,所以朝臣们平时绝少会提及,太后也从来不会说,所以对于平西王,除了年节西北送到慈宁宫里的一应贡品之外,其他的我也知之甚少。” “还真是一对奇怪的兄弟,”阿丑小声道,一边又加了一句,“也是奇怪的母子。” 钟明巍点点头:“是啊,我一直也觉得奇怪。” “砰砰砰!” 两人正在屋里说着话,就听着外头传来了敲门声,阿丑忙得跳下了床,除了陈奶奶和陈清玄,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他们家了,阿丑怕人等太久,急匆匆地穿上了鞋子,就要往外跑。 “把大氅给披上!”钟明巍在外头喊着,伸手把放在炕尾的墨狐大氅给拿了过来。 “哦!”阿丑披上了大氅,忙得就跑了出去。 钟明巍顺着窗户缝朝外看,瞧着他们家的小姑娘披着他那件尺寸严重不符的大氅朝外跑,大氅实在太大了,把小丫头的本来就小小的脑袋衬得更小了,麻花辫子在后边一下一下地晃着,钟明巍盯着发梢那根飘荡荡的鹅黄绫子,忍不住抿了抿唇。 他们家小丫头,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嘿嘿。 …… “陈先生,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儿吗?”阿丑甫一打开门,就瞧着陈清玄站在门口,饶是已经猜到了来人不是陈奶奶就是陈清玄,可却兀自有些诧异,“山路上的雪那么厚,路肯定特别滑,不好走吧?” 章节目录 第216章 我们自己写 “还好,我棉鞋下头有屐齿,不怕路滑,”陈清玄含笑道,一边打量着阿丑身上披着的那件过分名贵的墨狐大氅,心里难免有些诧异,这实在不是寻常物件,怕是知府大人家里也找不出这样成色的大氅来了,当下陈清玄有些迟疑地问,“家里都还好吧?这一下雪就封山了,菜肉粮食都屯足了吗?奶奶不放心,特地让我上来看看。” “都已经屯足了,足够吃到正月呢!”阿丑忙得道,一边又觉得不大好意思,“陈先生,你看我总是麻烦你和奶奶。” “这话你也就跟我说说罢了,要是当着奶奶的面说啊,她可指定又要生气了,”陈清玄含笑道,一边把手上的大包袱递到了阿丑的面前,一边道,“奶奶做了粘豆包,知道你肯定不会做,所以也替你做了一份。” “粘豆包?”阿丑登时就眉开眼笑了起来,“我们今儿一早还惦记着这味儿呢,陈奶奶可真是我的解语花!” 陈清玄蹙了蹙眉,有心想打听一下阿丑的叔父到底是个什么身份,阿丑一瞧就是穷苦出身,可是这件大氅…… “陈先生,上次给你们的腊肠你们吃完了吗?”阿丑接过了包袱抱在怀里,一边忙不迭地又去问他,“我再给你拿点儿回去?” “不用了,还有好些呢,”陈清玄忙得摆摆手道,“再过几天我和奶奶就要回屯子里过除夕了,私塾里头也不好留东西,倒是你这里好有什么需要的,赶在回屯子之前,我一并给你置办好了。” “没有,我在集市上都买齐了,谢谢你啊陈先生。”对于总是这么细心照顾她的陈清玄,阿丑真是感激不尽。 “那成,我这就走了,”陈清玄点点头,正要回头,又忽然转过了身来,问阿丑,“需要春联吗?要是需要,我临走之前写了给你送来。” “不用了,我们……”阿丑难得的在陈清玄面前露出了女儿家的羞涩,低着头小声道,“我们自己写。” “哦,那成,我走了。”陈清玄瞧着阿丑红晕晕的脸颊,愣了愣,然后这才点点头,转身下了山。 …… 送走了陈清玄,阿丑就顶这个大红脸回了卧房。 “怎么出去那么久?”钟明巍有点儿不大高兴了,顺着窗户缝就瞧见外头是个男人,饶是看不清那人的脸,钟明巍还是猜到了来人是谁,眼巴巴地瞧着阿丑和他在门口说了那么久的话,明明知道阿丑并不是见异思迁的人,可钟明巍心里还是酸着呢,简直比老陈醋还酸。 “陈先生给咱们送了粘豆包过来,好大一包呢,够咱们吃好些天的了,”阿丑一边退下了大氅,一边把那一大包的粘豆包放到了炕上,一边打开来看,一边欢欢喜喜地对钟明巍道,“你看你才一惦记粘豆包,陈先生就给送了这么一大包来,是不是特别惊喜特别感动?” “哼!”钟明巍一点儿都不惊喜,还感动?可拉倒吧! “陈奶奶的手艺可真好,看着就好吃,”阿丑看着那一个个的粘豆包,不由得就眉开眼笑起来,一边对钟明巍道,“咱中午就蒸着吃。” 钟明巍瞥了一眼那黄灿灿的粘豆包,脸色比刚才好了不少,可到底还是不想给阿丑好脸子看,当下还沉着脸问阿丑:“不就来送个粘豆包吗?怎么还跟你说了那么久的话?” “哪儿就说多久的话了?”阿丑这才有点儿回过味儿来,她一边剜了钟明巍一眼,一边把粘豆包送到了外堂,一边小嘴还巴巴着没完没了,“人家陈先生可是正人君子,对咱们又一直那么照顾,多好的人啊,你可别胡思乱想了。” 哼,他还用得着胡思乱想? 那清高傲慢的酸秀才连知府家的千金都看不上,倒是对他们家小丫头这么上心,又是送红糖的,又是送粘豆包的,殷勤着呢。 钟明巍的一颗心都酸得不行,偏生那不解风情的丫头,此时此刻还在巴巴地对他说着那酸秀才的各种好处。 章节目录 第217章 没皮没脸的教书先生 那方的醋坛子都打翻趟了一地了,这方不解风情的臭丫头还在继续煽风点火:“陈先生人可真好,刚才还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说是过几天他和陈奶奶就要回屯子过节了,还说了,要给咱们写春联送来呢,你还总这么……” “谁要他写春联啊?”钟明巍终于忍不住了,冲着房门咆哮,“我又不是不会写!”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嘿嘿,”下一秒,阿丑欢欢喜喜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笔墨纸砚,笑嘻嘻地走到了炕前,“前几天啊,我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卖春联的,我就一道买了这些来,还买了红纸,就想着给你写春联来着,嘿嘿,你看果然用得到吧。” 拿不出手的礼物,终于逮着了机会送出去了,阿丑心里都要乐开了花。 “不舍的买阿胶,倒是舍得买这些乱七八糟的。”钟明巍看着那起子笔墨纸砚,忍不住瞪了阿丑一眼。 “你看你又说这个……”阿丑不满意了,小声嘟囔着,一边取了那支笔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有点儿难为情地道,“你看看这笔好使吗?店家说是狼毫的,我也不懂这些,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惯。” “挺好,”钟明巍看了一眼那杆子一看就甚是廉价的毛笔,点点头,一边又瞥了一眼炕上那方粗糙的素砚,又道,“都挺好。” “嘿嘿,我也觉得挺好,我买的东西多,人家掌柜的还特地送了一摞草纸呢,”阿丑顿时就眉开眼笑起来,一边又抱进来一摞草纸,一边殷切地看着钟明巍,“今天要先练练手吗?” “行啊,”钟明巍点点头,含笑看着阿丑,“不过你得给我磨墨。” “可是……我不会啊。”阿丑有点儿忸怩地搓了搓手。 “过来,我教你。” “唉!”阿丑脆生生地答应,一边就退下了鞋子,爬上了床。 …… “不要握得太紧,你手指别这么僵硬,”钟明巍有些好笑地看着紧张到不行的阿丑,一边握着阿丑的手,含笑道,“有什么好紧张的?你都要把毛笔给捏断了。” “我从前没拿过笔啊,”阿丑有点儿可怜兮兮地看着钟明巍,“你都不知道,我一看到这起子笔墨纸砚,腿肚子都转筋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 “有什么好怕的?这就跟绣花针一样,熟能生巧,”钟明巍低头亲了亲阿丑光洁的额头,然后柔声道,“别怕,我来教你写字。” 钟明巍握着阿丑的手,颤抖的笔尖落在泛黄的草纸上,一点点划着,写下了一个“一”字,毛笔再一抬起,阿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瞧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一脸嫌弃:“你看我就是没有天分。” “我第一次写字的时候,比这个还丑呢?先生当时还打我手板的呢,”钟明巍倒是不嫌弃,一边又宽慰她道,“不是说了吗?就当这笔是绣花针来着。” “怎么能跟绣花针比?我第一次使绣花针,好着呢,”阿丑嘟囔着,可是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失落了,当下又提笔蘸了蘸墨,一边歪着脸冲钟明巍撒娇道,“好师父,你再教教我呗!” “你都不付点子学费,师父哪儿就想教你了?”钟明巍故意板着脸道。 “这样够吗?”阿丑凑过去亲了亲男人青阴阴的下巴,羞怯怯地道。 “这样才够……”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覆上了那红润润的唇。 阿丑手里握着毛笔,不敢动,倒是便宜了钟明巍,亲了好一会儿,直到阿丑都喘不过气儿了,钟明巍这才舍得起身,满脸春风地对着面红目赤的阿丑,一副饱食餍足的浪荡模样。 “呸!”阿丑红着脸啐他,一边小声骂着,“哪儿有你这样没皮没脸的教书先生?” “跟你才会没皮没脸,”钟明巍顶着阿丑的额头,低低地笑着,“想学什么字儿?先生今天心情好,小丫头想学什么,先生都教。” “钟明巍。”阿丑小声道。 章节目录 第218章 让你别问了 “啊?”钟明巍亲了亲阿丑圆翘翘的小鼻子,“怎么了?” “就钟明巍。”阿丑的脸更红了,有些不耐烦地道。 “到底怎么了?”钟明巍不明就里,“怎么还生气了?” “我想学写……钟明巍这三个字,”阿丑的脸更红了,乌溜溜的一双眼且羞且嗔地看着钟明巍,“你到底要让我说多少遍啊?” 对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钟明巍的一颗心都要化了,他捧着阿丑的脸,把那副红嘟嘟的唇亲了又亲,短短的胡子茬在阿丑的脸上蹭了蹭去,引得阿丑都喘不过气了,可是他却还是舍不得放手,一边伸手从阿丑手上取下那只毛笔放下,一边抱着阿丑就压在炕上来来回回地亲。 “钟明巍……”阿丑有点儿害怕了,钟明巍今天有点儿不正常,从前也总是亲她,却没有这样疯狂过,把她的整张脸都亲遍了,从额头到眼睛,从鼻子到下巴,现在又趴在她脖子上,在那暗红色的伤疤上来来回回,阿丑浑身都颤栗着,她双手死死环着钟明巍的脖子,也不知道是要拦着钟明巍,还是在催促着钟明巍继续这么疯下去。 “再叫一遍,”钟明巍的声音暗哑极了,也动情极了,“丫头,再叫我一遍……” “什、什么?”阿丑不明就里,结结巴巴着道。 “叫我的名字,”钟明巍有点儿急切,轻轻咬着阿丑的脖子,催促着,“多叫几声,别、别停下来……” “钟、钟明巍,钟明巍……”阿丑颤巍巍地唤着,刚开口的时候还觉得羞赧,可是叫着叫着,不知怎么的,阿丑的鼻头就带着酸意了,她把男人环得更紧了,“钟明巍,我好喜欢你呀,真的好喜欢啊……” 男人的身子蓦地一颤,下一秒,他一把扯过被子盖在了两人的身上。 …… 这天,到底还是没有练成字,小桌上的砚台被打翻了,墨汁流的到处都是,墨汁特有的味道那么浓郁,钟明巍和阿丑都闻到了,可是他们都没有心思去管,一床棉被让他们与世隔绝,疯狂又荒唐的悸动里,钟明巍把阿丑亲了个遍,似朝拜佛祖的虔诚比丘僧,又似终于得逞的躁唬唬的毛头小子。 “你……你刚才是怎么了?”寂静良久之后,阿丑到底还是羞怯怯地问出了口。 “……别问。”三十二岁的大男人,难得臊得红了脸。 “可、可是……”阿丑说不下去了,男人的手兀自死死握着她的手,把她的手都攥疼了,阿丑实在羞涩又心悸。 下一秒,钟明巍蓦地放开了阿丑的手,忙得脱下了睡衣去给阿丑擦手,一边磕磕巴巴地道:“以后再……再不会了……” “不会什么?”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可阿丑还是大着胆子问,“刚、刚才那样……” “都说了,让你别问了……”钟明巍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荒唐之后,他就悔得肠子都青了,就怕吓着阿丑了,可阿丑偏偏还巴巴地追着问,他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放了。 “哦,那我不问了,”阿丑小声道,一边又红着脸问钟明巍,“那你还教我写字吗?” “明、明天吧,”钟明巍结巴着道,“明天我好好儿教你写字。” “明天……”阿丑眨巴着眼看着钟明巍,有些难为情地抿了抿红嘟嘟的唇,“那明天你还要收学费吗?” “咕咚!”下一秒,钟明巍狠狠地吞了一大口口水。 嘉盛三十二年十二月初八 京师。 钟萃宫。 按照祖制,腊八这一天,所有皇子、皇子妃都要入宫给万岁爷、太后请安,然后在慈宁宫一道用一顿午膳,往年不过是用一顿午膳也就罢了,今年太后倒是准备了两柄紫玉玉如意分别赐给二皇子妃大安氏和二皇子妃邹氏安枕,比起大安氏欢欢喜喜地福身谢恩,邹氏的面色就难免有些落落。 用完午膳之后,二皇子钟明峨和二皇子妃邹氏去了钟萃宫。 “儿子/儿媳给母妃请安。”甫一进了暖阁,钟明峨和邹氏就忙得给淑妃请安。 章节目录 第219章 度日如年 “都起来落座吧。”淑妃缓声道,一边吩咐了贴身侍婢去斟茶。 “谢母妃。”钟明峨和邹氏两人一前一后坐下,一时间都是垂着头,也都不说话,明显显地都有心事。 淑妃看了看钟明峨,又看了看邹氏,一边低头抿了口茶,一边抬头看向邹氏:“听闻太后今日赐了你一柄紫玉玉如意?” “是,太后分别赐了儿媳和三皇子妃,说是留着安枕之用,”邹氏缓声道,顿了顿,又道,“听闻大安氏孕中觉少,想必太后也听说了。” “本宫也听说了,”淑妃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把手里的茶盏放下,一边嗤笑道,“怀着孩子跟揣着个金元宝似的,芝麻粒大小的事儿都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 淑妃倒不是说大安氏,自打大安氏有孕以来,赵贵妃就成日地往三皇子府送赏赐,从燕窝鱼翅,到珠宝绫罗,还三不五时在钟之衡面前说到大安氏这一胎怀得多不容易,饶是淑妃轻易不出门,可大安氏的情况还是时不时送到她的耳朵里,淑妃心里真是不知道多烦。 “父皇膝下皇子本就不多,孙辈更是寥寥,大安氏这一胎自然金贵。”邹氏垂着眉眼道。 “再金贵也是旁人家的,”淑妃蹙了蹙眉,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着,“你们呢?怎么一直不见动静?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旁人家瓜熟蒂落、自己家竟连个瓜扭子都长不出来?” 邹氏的嘴唇蓦地绷紧,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只是死死地握着手里的茶盏。 “母妃,这种事怎么能着急?”一直一言不发地钟明峨,这时候才开了口,他眉峰紧锁,有些不耐烦地道,“母妃,您别这么挂心,一切随缘就是。” “一切随缘?”淑妃当下冷笑道,“若真是随缘,本宫怕是这辈子都抱不上孙子了!” “母妃!”钟明峨眉头拧得更紧了,“您能不能不要再逼儿子了?” “本宫逼你?本宫还不是为了你好!”淑妃的声音登时就抬高了一倍,她咬牙切齿地瞪着钟明峨,“本宫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是为了看着你断子绝孙?!” “母妃!”钟明峨蓦地站起了身,他看着淑妃,直看得眼眶都红了,然后蓦地一转身就大步出了暖阁。 “殿下……”邹氏忙得起身要去拦下钟明峨。 “别管他!让他走!”淑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的眼眶也蓦地红了,“本宫怎么生了这么一个逆子?逆子!” “母妃,您别气坏了身子,”邹氏忙得过去,一边给淑妃揉按后背,一边宽慰道,“殿下一向孝顺母妃,今儿也是心里憋着气,这才在母妃面前失了礼,母妃切莫生殿下的气。” “他还憋着气?他倒是有理了啊!”淑妃冷声道,可声音却低了不少,她坐直了身子,一边拉着邹氏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一边拉着邹氏的手,一边关切地问,“那秘药的效果怎么样?怎么还不见动静呢?” “母妃……”邹氏甫一开口,鼻子就陡然一酸,眼眶登时就红了,“您就别问了。” “怎么了?”淑妃一怔,又小声追问,“那药不管用吗?” “殿下……殿下他不愿意……”邹氏咬着牙道,说这话的时候都带着哭腔了,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捂住了脸,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这个逆子!逆子!”淑妃气得脸都白了,她使劲儿捶了捶垫子,实在是太生气了,她嘴唇哆嗦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母妃,殿下若是不愿意,”邹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淑妃哽咽着,“那就别勉强殿下了,从前殿下好歹还能跟儿媳说说话,自从儿媳领了那秘药回去之后,殿下就再没有给儿媳个好脸看了,如今,儿媳简直是度日如年……” “旁的也就罢了,这样的事怎么能由得了他?”淑妃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轻轻拍了拍邹氏的肩膀,一边道,“孩子,不是本宫有意逼你,若是家里没个孩子,你这辈子才是真正的度日如年呢。” 章节目录 第220章 破冰求水 “可是母妃,儿媳又有什么办法?”邹氏的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抽泣着道,“儿媳也盼着能有个孩子啊,可是殿下他不愿意,儿媳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啊……” “那就别让他知道,本宫记得那种药丸溶水之后,就无色无味,”淑妃截断了邹氏的话头,一边握着邹氏的手缓声道,“悄悄地,把药加进茶水里,他自然就不会察觉。” “可是事后殿下一定会察觉到的,到时候,殿下怕是要和儿媳彻底生分了,”邹氏一脸担心看着淑妃,迟疑着道,“母妃,殿下的性子虽好,轻易不会生气,可甫一动气,那可就是了不得的大气,儿媳担心……” “有了孩子,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况且还有母妃给你撑腰呢,”淑妃缓声道,一边取出帕子轻轻地给邹氏拭泪,一边继续缓声道,“你这是为了给他延绵子嗣,有了这个孩子,他的地位才会稳固,才有登基为皇的机会,他即便一时生气,可又有什么要紧的?你这是为了他好,他心里感激着你呢。” “可是母妃……”邹氏兀自踟蹰着。 “听话,”淑妃截断了邹氏的话头,一边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道,“明年腊八,你们还要去慈宁宫用膳,届时大安氏自然会带着小世子过去,那你呢?还是一个人吗?今年你沾着大安氏的光,得了太后赏的紫玉玉如意,那明年呢?难不成你要沾别人家孩子的光去领赏赐吗?你年纪也不小了,自己可得考虑清楚了。” 邹氏的脸蓦地一白,嘴唇哆嗦着道:“是,多谢母妃指点,儿媳明白。” …… 嘉盛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 宁古塔。 二十四,扫屋子,这是大周朝的老规矩了,从前在浣衣局的时候,这一天阿丑也是要忙活的,从天不亮地就得起来,和一众宫女们开始打扫浣衣局,边边角角地都得给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是多少年养成的规矩了,自然今年也不例外。 “怎么起这么早啊?”钟明巍有些不乐意了,抱着阿丑死活想起来,也不让阿丑起,“不就是打扫打扫房间吗?我三下两下就打扫好了,都不用你动手,咱们……再睡会儿吧。” “别看屋子不大,打扫可是细致活,磨人着呢,”阿丑才不愿意赖床,扭着身子从钟明巍的怀里钻出来,一边嘴里还巴巴着不停,“卧房就交给你了,我收拾偏房和外堂,别看只有三间屋,怕是不到下午且打扫不干净呢。” “知道了,”钟明巍一声叹息,然后又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小声抱怨着,“都年下了,也不兴人家赖个床。” “你从前都不赖床的,现在倒是越发懒了,成日叫你起个床都是大工程,”阿丑嘟囔着,一边胡乱扒拉着头发,一边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巍的额头,“你再睡会儿,等我做好了饭,再喊你起来。” “不用,我起来给你烧火……”钟明巍伸手环着阿丑,腻腻歪歪地亲了一会儿,一边还自我嫌弃道,“还没揩牙,你且将就着,反正我可等不及揩完了牙再亲你……” “你倒是有这个自知之明……”阿丑嘟囔着,亲够了,她把钟明巍的衣服给抱到了炕上,然后就提着桶出了外堂。 甫一到了井边,阿丑就忍不住蹙了蹙眉,井里结冰了,按说井水是不容易结冰的,从前浣衣局里头的井水就从来没有结过冰,也不知是不是宁古塔实在太冷了,这井水倒是结了冰,而且瞧着还挺厚的。 阿丑在井边转了转,然后去厨房里抱了一块石头出来,朝井里就砸了进去。 随着一声“噗通!”,井里的冰破了,同时房中就传来了钟明巍的惊呼。 “怎么了?”裤子才穿进一条腿的钟明巍吓了一跳,忙得就推开窗户朝外看,“丫头,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井里结冰了,我刚刚朝里头砸了块石头,现在已经好了,”阿丑忙得解释,一边又忙不迭冲钟明巍摆摆手,“快把窗户关上,别冻着了。” 章节目录 第221章 大扫除 钟明巍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一边伸手去关窗户,可能是刚才开窗户的力道太大了,一扇窗户都被钟明巍给掰掉了一小块木头,这时候都关不利索了,外头的冷风呼呼地朝里头灌着,钟明巍寻摸了一小块柴火堵在了那个缺口,这才总算把窗户给关上了。 当下穿好了衣服,钟明巍扶着炕沿儿下了炕,熟练地引着了火,正巧阿丑提着水进来,一边哆嗦着喊冷,一边朝锅里舀了几勺子水。 “快过来烤烤火,”钟明巍瞧着阿丑冻得通红的脸,心疼的要命,一把就把阿丑拉到了自己的面前坐下,一边搓着阿丑冰凉的手,一边皱着眉道,“怎么那么凉?别起冻疮了。” “不会,我从来不起冻疮,”阿丑一脸得意,“从前在浣衣局,一到了冬天,其他的宫女都叫苦连天,大冷的天,两手都长满了冻疮还得洗衣裳,可是我却从来不长冻疮,嘿嘿,我是不是很厉害?” 哪儿就厉害了? 钟明巍看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颗心都要疼碎了,他一边搓着阿丑的手,一边柔声道:“在灶膛里埋个红薯?” “嘿嘿嘿,钟明巍,你怎么那么善解人意?”阿丑笑得双眼弯弯,对着钟明巍的脸就是一通狂亲。 …… 钟明巍总算明白阿丑为什么天不亮就要起来打扫了,这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阿丑钻进了床底,猫着身子仔仔细细地扫墙角的蜘蛛网。 “那里也需要打扫?”钟明巍甚是不解,“那有什么好打扫的?” “当然要好好儿地打扫啊,一年到头就这么大扫除一次,自然是越干净越好了啊,”阿丑撅着个屁股继续扫着墙角,头也不回地继续跟钟明巍道,“你把炕上给收拾收拾就成了,其他的我来就成。” “哦。”钟明巍闷闷地应了一声,他也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心里难免有些不好受,当下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去叠被子了,叠完被子又把两人的衣服给叠得齐齐整整的。 “你这是怎么了?”阿丑一从床底钻出来,就瞧着炕上齐齐整整的被子和衣服,登时就一脸惊诧,“你什么时候能叠这么好的被子了?” “我一直都叠的很好,你才知道啊?”钟明巍有点挂不住脸了。 阿丑笑笑没说话,明显显地一切尽在不言中,钟明巍的脸蓦地就更难看了:“难道我从前叠得不好吗?” “叠得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分别,终归晚上还是要铺开睡觉不是?”阿丑好心宽慰他。 钟明巍被她这么一哄,登时更气闷了,嘴里一哼,一边气咻咻地扭过了头去。 阿丑坐到炕上,有心想哄哄他,哪知道一瞥眼就瞧见了破了一角的窗户,登时就惊呼起来:“钟明巍,你把窗户给弄坏了!” 钟明巍的身子顿时就矮了一截儿,嘴里嘟囔着:“找人来修就是了,这窗户本来就合不严实,早就该修修了,你大呼小叫个什么?” “现在到哪儿去找人,怎么也得年后。”阿丑道。 “那就年后好了,”钟明巍摸了摸鼻子,顿了顿,扭过头来瞧着阿丑头发上的蜘蛛网,伸手给扒拉下来,一边小声道,“好久没泡澡了。” 阿丑的脸蓦地就红了,低着头小声道:“今天还得大扫除呢。” “光打扫屋子,不打扫打扫咱们自己?”钟明巍凑过去,亲了亲阿丑的脸,“你昨晚还嫌我身上有汗味儿,都不让我碰你呢。” “哪有……”阿丑的脸都红得不像样了,声音也小得不行,“是我自己身上有汗味,不想熏着你……” “那正好,咱今儿洗洗澡,”钟明巍柔声道,一边顺了顺阿丑的头发,一边含笑道,“再浴桶里洒点儿茉莉花进去,到时候咱们都香喷喷的。” “茉莉花不是这么使的……”阿丑推了他一把,一边却又忸怩着道,“那你去烧水,我再收拾收拾屋子。” “成。”钟明巍满口答应,当下又亲了亲阿丑的脸,当下就下炕烧水去了。 章节目录 第222章 突厥姑娘 一屋浓郁的茉莉花香里,两人泡在浴桶里,比起第一次泡澡时的别扭和羞赧,如今两人显然都习惯了这样地紧密相拥。 “腿舒服吗?”阿丑窝在男人的话里,小手沿着男人的腿一路摩挲下去,最后覆在了男人的膝盖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揉着,“要不要再加点儿热水?” “不用了,再加热水我都快煮熟了,”钟明巍舒服地叹息着,双手慵懒地环着阿丑,由着她一下一下地揉着膝盖,“丫头,这样实在是太舒服了。” “还能让你更舒服一点儿。”阿丑嘿嘿笑着,一边扭过脸,咬了一口男人青阴阴的下巴,正要逃开,就被男人捧着脸亲了下去,阿丑又笑又躲,最后还是被男人捉着亲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放开。 “现在可以剪胡子了,”阿丑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男人的下巴,“有点儿长了,乍一看都老了好几岁呢。” “我本来就大你好多岁,”钟明巍叹息着,靠着浴桶,打量着阿丑稚嫩的脸,一边道,“丫头,我比你足足大了十六岁呢,我这年纪都够做你爹的了。” “呸!谁要你做爹?真是没皮没脸!”阿丑啐他,忍不住剜了他一眼,一边又道,“人家又不是没爹!” “我不是那个意思,”钟明巍抿了抿唇,一边揉着阿丑额头,一边含笑道,“就是觉得你跟着我,实在太吃亏了。” “你要不是大我这十六岁,说不定我还看不上你呢!”阿丑嘟囔着,一边歪着头在男人的手心里蹭了蹭,一边又笑着捏了捏男人的脸,“不过你要是把胡子剪了,也看不出来是三十多岁的人。” “那你等会子给我剪了。”钟明巍还真的有点儿介意,阿丑本来就显得小,对着这张稚嫩又纯真的脸,他嘴上不说,可是心里难免会生出些罪恶感来。 “好,”阿丑满口答应着,凑过来环着男人的脖子,嘟囔着嘴跟男人撒娇,“我给你剪胡子,你给我编辫子,多编几个辫子,我买了好些新头绳呢,嘿嘿。” “嗯,给你编满头的小辫子,”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亲阿丑白津津的脸,火热的唇沿着下巴的那一块暗红的伤疤一路向下,在阿丑的颤栗中,男人一边去捉阿丑的手,一边哑声道,“不过丫头,现在你得先帮帮我……” “呸!就知道你是个不要脸的……”阿丑小声骂着,却由着男人牵住了自己的手。 …… 是夜。 阿丑顶着一头的麻花辫子,在炕上滚来滚去。 “就那么高兴啊?”钟明巍看着眉开眼笑的小丫头,也跟着笑弯了眼。 “小时候就最喜欢小辫子,我自己扎不好,香嬷嬷眼睛不好使,也不给我扎,”阿丑嘿嘿笑着,又滚到了钟明巍的面前,枕着男人的大腿,仰着脸冲男人乐,“钟明巍,你手艺真好,比我自己编得到好看多了,嘿嘿。” 钟明巍伸手摸着那一根根油亮亮的小辫子,刚才编辫子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儿蠢,可是这时候瞧着这一头的小辫子,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阿丑的头发长长了,发质也变好了,不像从前那么枯黄还纤细,这时候摸在手里,滑溜溜的,像是上好的丝绸。 “是好看,有点儿像是个突厥姑娘。”钟明巍含笑道。 “你还认识突厥姑娘呢?”下一秒,阿丑就不笑了,瞪着眼气鼓鼓地盯着钟明巍看,“哪个突厥姑娘?什么突厥姑娘?” “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是我我才五六岁呢,”钟明巍哑然失笑,一边伸手捏了捏阿丑鼓囊囊的脸,一边含笑道,“当年突厥入侵大周,后来平西王不是率军击退了突厥大军吗?当时大周和突厥签订停战协议,当时突厥就有和亲的意思,有意把公主嫁给平西王,只是平西王没答应,父皇心里不悦,但是到底也没有强迫平西王,只是几年之后突厥公主亲至京师,向大周天子请旨下嫁平西王,我也就是那时候才瞧见过一次突厥姑娘,当时突厥公主也是一头这样的小辫子,只是头顶还戴着一个镶金嵌玉的小帽子。” 章节目录 第223章 你别想知道 “那后来呢?平西王娶没有娶那位突厥公主啊?”阿丑歪着头问钟明巍,一脸的期待和好奇。 “没有啊,”钟明巍摇了摇头,一边又道,“突厥皇室一心与大周结亲,且那位公主又是突厥帝后的嫡长公主,若是这门亲事定下了,自然突厥和大周的边境也就踏实安定下来了,父皇自然高兴,只是碍着平西王的性子,到底还是在下旨前先去信一封打探平西王的口风,哪知道平西王六百里加急让人送来了一束青丝,还有一封奏折,说是愿为大周终生不娶、戍守边疆,父皇当时气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后来突厥公主只得黯然离京,听闻突厥公主回国之后就削了头发做姑子了。” “可是平西王为什么不愿娶突厥公主啊?”阿丑不甚理解,“公主那么深情,生的又那般漂亮,平西王也忒心狠了些。” “你又没见过突厥公主,怎么知道人家生的漂亮?”钟明巍含笑问。 “能让你念念不忘那么些年的,必定是个美人儿啊,肯定还是倾国倾城那种级别的。”阿丑剜着钟明巍,一边酸溜溜地道。 “你这促狭的小妮子!”钟明巍哑然失笑,当下捏着阿丑的白津津的脸颊,俯身亲了亲阿丑的圆翘翘的鼻头,一边柔声道,“再好看也比不过咱家的小姑娘。” “嘿嘿,就喜欢你这样从来不说谎的性子,”阿丑又有点儿高兴了,当下巴巴地捉着一个辫子往男人眼前送,一边又有点儿得瑟地道,“钟明巍,你看这根头绳好看吗?从前延禧宫里头的大宫女儿都有这样的花色的头绳,我眼馋着呢,那天在集市上看到,可把我高兴坏了,嘿嘿,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钟明巍看着阿丑发梢上那根湖蓝色的头绳,也没瞧出来有什么独到之处,只是却忍不住把那微微泛黄的发梢亲了一遍又一遍。 “你也喜欢这根头绳是不是?”阿丑更开心了,“是不是特别好看?” “你戴着才好看,”钟明巍柔声道,大手在那张白津津的脸上一寸一寸地摸,“丫头,你生的可真看。” “这样的话你说一遍就成了,别总胡说……”阿丑红着脸道,却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她一翻身就滚到了男人的怀里,把脸扎进男人的怀里,一边环着男人的腰,“咯咯”地笑着,“钟明巍,你别总这么说,你说多了,我都觉得我真的挺好看的了……” “不是胡说,是真的,”钟明巍柔声道,一边去抚那一头的小辫子,“在我眼里,再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了。” “我也是啊,就觉得这世上的男子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你,”阿丑在男人怀里蹭了蹭,然后羞答答地开了口,“从前别的宫女都觉得三皇子最好看,有的人还说是二皇子,可是我却一直觉得你最好看,比他们好看多了……” “什么时候?”钟明巍的心蓦地一颤,一双晶亮的眼睛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和震惊,“丫头,你从前见过我?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阿丑顿时一脸慌张,刚才随口说的话,也没怎么多想,这时候对着钟明巍的追问,登时就慌了神,她忙得摇摇头,“没、没有,我我我没见过你!从来都没有!” “真的没有?”钟明巍才不信,这丫头最不会说谎了,一边又好脾气地道,“丫头,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的我,我想知道,真的特别想。” “我不告诉你,”原本还欢欢喜喜的一张脸,这时候却变得委屈异常,也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眼眶微微地泛着红,她嘴唇颤颤着道,“我就不告诉你!” 钟明巍看着阿丑这么一副表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有点儿不确定、又带着小心着道:“那时候,我……我身边还有别人?” “你别想知道!”下一秒,阿丑凶巴巴地吼着,然后就气吼吼地下了炕,径直朝外走。 章节目录 第224章 那些他不知道的光阴 “丫头,你要去哪儿?”钟明巍忙得问道,他心里几乎可以确定,阿丑从前肯定见过他,而且那时候他身边肯定还有旁人,他不能确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自然更加不知道当时他身边跟着的人又是谁,但是有一件事儿他却可以确定,阿丑应该喜欢他很久了,或许也不算是喜欢,但是在很久之前心里的某个角落就已经有他了,这让钟明巍惊喜不已,但更多的却是羞愧。 “二十五,磨豆子,我泡豆子去!”阿丑没好气地道,一边推门就去了外堂。 钟明巍忙得从炕上下来,扶着炕沿儿,一步步费劲地朝外头挪着,挪到了门口,他扶着墙喘气,顺着门缝就瞧见,晕黄的烛光下,阿丑坐在凳子上,对着一盆的豆子抹着眼泪儿,那满满一头的小辫子都随着身子的颤抖一晃一晃的。 钟明巍蓦地就顿住了脚,要去推门的手也僵在了空中,然后默默地又收了回来,他没有去推门,又一步步地挪回了炕。 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阿丑,在那些他不知道的光阴里,阿丑都承受着什么,又是怎么一步步地挨过来的,他不知道,想象不出来,也不愿去多想,因为实在心疼得厉害。 阿丑不想让他知道,阿丑有她的骄傲,那么他就装着不知道,就去维护阿丑的骄傲,即便他是那么迫切地想知道他们的一点一滴,想知道那些光阴里,阿丑眼中的他,还有阿丑眼中的他们,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阿丑不愿意,他以后都不会去问,这辈子都不会问。 钟明巍在炕上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爬过去,把叠得齐齐整整的被子又被摊开了,把两人的枕头也给摆好了,对着那个粉嫩嫩的小枕头,他鼻头微微的发酸,伸手去揉了揉那粉嫩嫩的小枕头,然后钻进了被子,枕在那个粉嫩嫩的小枕头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丑推门进来了,钟明巍忙得朝一边让了让,阿丑一声不吭地退了衣裳上了床,冰凉的身子甫一进了温暖的被子,阿丑的眼睛蓦地就湿了,她一转身就钻了钟明巍的怀里,下一秒,钟明巍手脚并用着把阿丑圈进了怀里,死死地环着这个浑身都冰凉的小丫头,心疼得都不知该怎么好。 “钟明巍,我错了,”阿丑额头顶着男人的胸膛,小声道。 她有错,真的有错,对着今时今日的钟明巍生着他年他月的气。 “快睡吧,”钟明巍的下巴轻轻碾着阿丑的发旋,一边伸手轻轻地拍着阿丑的后背,“丫头,快睡吧。” 这丫头就算有错,也错在太看重他了,在她心里,把他看得比天比地比自己都重,钟明巍心疼她,真是心疼得都不知该怎么好了。 …… 嘉盛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 京师。 慈宁宫。 是夜。 晚膳之后,太后照旧要诵半个时辰的经。 “太后,您歇会儿,”碧乔端着一碗蜂蜜血燕进来,一边将燕窝放下,一边过去把太后从蒲团上搀了起来,“如今天冷了,殿中虽有地龙,可到底还是冷,您是在不必总这么跪着,仔细膝盖疼。” “秦律来了吗?”太后在软榻上坐下,一边放下了手里的佛珠,一边看向碧乔。 秦律乃是太医院院首。 “秦院首应该也快到了,”碧乔道,一边端起燕窝送到太后面前,“太后,您先喝点子燕窝润润喉。” 太后一边搅着燕窝,一边缓声道:“燕窝可给慧贵人送过去了吗?” “是,奴婢亲自给慧贵人送过去的,”碧乔含笑道,“慧贵人对太后甚是感恩戴德呢。” “她自幼在五台山长大,长年累月的吃素,身子多少都有亏空,自然得好好儿补补,”太后吃了一口燕窝,顿了顿,一边又看向碧乔道,“如今哪位太医给慧贵人请平安脉?” “启禀太后,是张太医。”碧乔道。 太后抿了一口燕窝,一边缓声对碧乔道:“往后,慧贵人的身子且交给秦律调理去吧,秦律做事儿,哀家放心。” 章节目录 第225章 一早就知道 “可是太后,慧贵人的位份并不拔尖儿,让秦院首请平安脉,怕是要引人注目了吧?”碧乔有些踟蹰道。 碧乔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秦律乃是太医院院首,并非寻常太医,平素是专门给太后和钟之衡请平安脉的,连赵贵妃和淑妃都不够格呢,更何况是一个区区贵人。 “只要是皇上没有意见,旁人又哪里敢置喙的?”太后缓声道,一边放下了碗,接过了碧乔递来的帕子轻轻擦嘴,一边继续道,“皇上的岁数也不小了,咱们也不能一直瞻前顾后的。” “是,奴婢记下了。”碧乔忙得躬身道。 “启禀太后,秦院首来了。”宫人进来,躬身禀报。 “请他进来。”太后道。 “是,奴婢遵命。”宫人忙的躬身退下了。 “微臣见过太后,恭请太后金安。”秦律进来,行至太后面前,跪地行礼。 “起来吧。”太后缓声道,一边把手放到了小几上,由着碧乔过来给她挽起了一道袖子,然后在手腕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丝帕。 “是,多谢太后。”秦律从地上爬起来,躬身行至榻前,从药箱里头取出了脉枕,放到了小几上。 “往年甫一入冬,皇上总是容易上火,今年皇上的身子可还好吗?”太后一边把手放在了脉枕上,一边看向了秦律。 “启禀太后,万岁爷龙体大安,”秦律一边把手指搭在了那方丝帕上,一边看向太后,又缓声道,“万岁爷虽年过五十,可却龙精虎猛不输壮年,请太后放心。” “那就好,”太后微微勾了勾唇,点点头,一边又道,“既如此,那以后且撤了那味下火药吧,往后就给皇上好生温补着。” “是,微臣遵命,”秦律忙得躬身道,一边收起了手,朝后退了两步,躬身对太后道,“请问太后近来可能安寝吗?” 太后端着茶碗喝茶没有说话,倒是碧乔忙得道:“这一年来,太后总是觉少,临睡之前必定要服用安神药,只是却也只能睡不足两个时辰,白日里更是睡不着。” “太后,容微臣僭越,您如今的年岁,可最是不能这样日夜熬着的,”秦律微微皱眉,躬身对太后道,“安神药的确能够助眠,只是到底是药三分毒,这样长年累月地服用,对身子也有损伤,微臣知道太后辛苦,只是却断断不能再劳心劳力了。” “你说的这些,哀家都懂,只是哪里就能真的不劳心劳力了?”太后无奈地牵了牵唇,一边对秦律摆了摆手,“行了,不必再说了,你先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秦律忙得躬身告退。 碧乔将秦律送到了门外,两人默契地在拐角处站住了,碧乔四下里看看,然后缓声对秦律道:“秦院首,往后烦请您顾看慧贵人的身子。” 秦律一怔,看向碧乔,一边压低了声音:“怎么?大皇子的身子是彻底废了、再无可能回京了吗?” 碧乔点点头,一边轻声叹息道:“若非如此,太后又怎么会让慧贵人进宫呢?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儿。” “可惜了,”秦律叹息着摇了摇头,“大皇子那般的人中龙凤竟落了个这般下场,实在可怜。”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碧乔也跟着一声叹息,一边又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又凑到秦律的面前,小声道,“太后这些年在大皇子身上劳心费力,实在辛苦,可是奈何皇上就是一直对大皇子没有改观,虽然早年在徐氏一门的压力下,到底是立了大皇子为太子,只是从那之后,万岁爷却是越发对大皇子失了好性儿,耗了这么些年,太后也算是看明白了,万岁爷迟早是要废了大皇子的,太后虽然心有不甘,可却也知道大皇子是注定保不住的,只是太后却哪里想到,万岁爷竟这般狠心、竟将大皇子贬到了宁古塔?” 秦律蓦地双目圆瞪,花白的胡须一下下地颤着:“怎么?太后一早就知道万岁爷要废黜太子?” 章节目录 第226章 对联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儿吗?”碧乔瞪着眼道。 秦律更是诧异:“那太后既是一早就心知肚明,那怎么不设法保下大皇子?” “太后是想保住大皇子,但是保下了大皇子,便就注定要和万岁爷撕破脸皮,这些年来,因为平西王的事儿,万岁爷原本和太后就不亲,可到底还能维持着母慈子孝的局面,若是真到了那种地步,说不定万岁爷一怒之下就要剑指徐氏一门了,到头来仍旧跑不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如舍了大皇子,反倒还能趁机拉近了万岁爷的关系,”碧乔小声道,“况且,大皇子大婚多年,后宅的女人不少,可是竟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可见是身有缺残,徐氏一门自然不能扶一个不能生育的皇子上位,你说是吧?所幸万岁爷如今身子还好,还不如从头计议。” “太后当真深谋远虑。”秦律感慨道。 “所以啊,往后还请秦院首一定好好儿照拂慧贵人的身子,可别辜负了太后的一番期盼,”碧乔含笑对秦律道,“慧贵人若能诞下皇子,太后自然会念您的好儿,届时秦公子漫说是身子无恙,长命百岁也不是不能啊,秦院首您说是不是?” 秦律的脸蓦地一僵,他对着碧乔深深一揖,一边哆嗦着道:“是,微臣遵命。” “太后如今可就盼着慧贵人能早日诞下麟儿,只是万岁爷到底年纪不小了,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届时还得秦院首多加调理,总归龙体安康,太后才能心爱不是?”碧乔又道,顿了顿,她挑着眉又道,“只是万岁爷再龙精虎猛,却也别再出当年四皇子那样的岔子了,若是真再出了岔子啊,奴婢还真是担心,秦公子的身子骨可怕是经不住了。” “是,微臣遵命!微臣遵命!”秦律顿生了一头一脸的汗,忙得对碧乔躬身领命。 …… 嘉盛三十二年十二月三十日 除夕。 宁古塔。 阿丑照旧起了个大早,钟明巍也没有赖床,吃了早饭之后,阿丑去准备炸丸子的馅儿了,萝卜馅儿的丸子,阿丑和钟明巍都爱吃,钟明巍则准备写春联。 “写的怎么样了?”阿丑和好了丸子馅儿,一边擦着手一边进来,就瞧着男人坐在炕上,对着小桌上的红纸正发着呆,阿丑凑过去,一脸诧异地看着钟明巍,“都这么大半天了,你怎么连一个字儿都还没写?我还等着贴呢!浆糊都熬好了。” “想出来好好几个对联,不知道写哪个好,”钟明巍含笑看着阿丑,“就等着你来,想听听你的意思。” “我又不懂这些,你觉得好写了就是了,问我也是白问,”阿丑道,一边爬上了炕,动手给钟明巍研磨,前几天阿丑跟着钟明巍学会了研磨,阿丑很喜欢给钟明巍研磨,虽然钟明巍也不经常写字,她一边研磨一边催促着钟明巍,“快写啊,要写好几副呢。” 钟明巍看了看阿丑,昨天给她编的小辫子睡了一个晚上还没有散开,只是有点儿松了,这时候就软趴趴地垂在炕上,钟明巍盯着那一头的小辫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就提起了笔,阿丑忙得凑过去看,饶是看不明白什么,可是目光却随着那笔尖一路笔走龙蛇。 “写好了,”写完最后一撇之后,钟明巍放下笔,看着这一对长长的对联,似乎很是满意,他忍不住勾了勾唇,然后对阿丑道,“这幅对联贴在咱们卧房里。” “不是该先写大门上的对联吗?你倒好,偏偏先写卧房的,”阿丑嘟囔着,一边却又爬过去,一边盯着那红纸上龙飞凤舞的字,一边问钟明巍,“你写的什么啊?念念给我听。” “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司香尉着意扶持,不教雨雨风风、清清冷冷,”钟明巍把阿丑拉到自己的面前环着,一边指着上联,一字一字地念给阿丑听,念着念着,钟明巍又捧着阿丑的脸,亲了亲,然后又继续念下联,“蝶蝶鹣鹣、生生世世,愿有情人都成眷属,长此朝朝暮暮、喜喜欢欢。” 章节目录 第227章 第一个春节 阿丑听不懂什么蝶蝶鹣鹣,却知道什么是生生世世、朝朝暮暮,更何况还有什么欢欢喜喜这样明摆摆的话,阿丑当下就羞红了脸,她看着面前火红的对联,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热乎乎的,她由着钟明巍从后面环着自己,把下巴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男人的呼吸就在耳畔,一下一下火热的鼻息,引得阿丑的耳朵都红透了。 “喜欢吗?”钟明巍的嘴贴着阿丑的耳朵,轻轻地问。 “哪儿有这样的春联,你这人也真是太没规矩了……”阿丑红着脸忸怩地道,一边躲避着男人的唇舌,一边低着头小声道,“你这哪里像是春联,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钟明巍轻轻问。 像是人家办喜事儿时候贴的对联啊。 只是这样的话,阿丑却断断说不出口,阿丑害羞得要命,一转身就扎进了男人的怀里,在里头蹭了蹭,一边撒娇道:“不告诉你行不行?你别问了好不好?” “行,不过我得讨点儿好处……”钟明巍柔声道,一边低下头覆上了阿丑红嘟嘟的唇。 …… 钟明巍又陆陆续续给大门、偏房、外堂、厨房写了春联,还有好几对大大的福字,他的字真的很好,饶是阿丑不懂什么字体书法,可是却也觉得男人的字儿好看,只是这么好看的字儿,却从来没有在红纸上写过字儿,更加没有写过什么春联了,钟明巍一边写这福字,一边在心里感慨,说起来,这是他有生以来过的第一个春节、第一个真真正正的春节,也是第一个和他家小姑娘过的春节。 他不用天不亮地入宫给太后父皇请安,也不必去宗庙祭祀,更加不必去真贤皇后的灵前行礼叩拜,也不必为给太后和父皇的贺礼发愁,更加不必在偌大的太和殿里看早看腻了的歌舞、吃着凉透了的御膳。 此时此刻,他和阿丑就和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一样,欢欢喜喜地准备着守岁。 他在小桌上写春联,阿丑就盘腿坐在一边,剪窗花,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满抗都洋溢着温暖祥和。 “你还会剪纸呢?”钟明巍看着阿丑握着剪刀的手灵活地在纸上剪纸,甚是惊诧。 “会啊,”阿丑含笑看着钟明巍,“一般会做绣活儿的人,就都会剪纸,平时剪绣样儿多了,自然就会了。” “那你这剪的是什么?”钟明巍指着她手上正剪着的窗花问阿丑。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阿丑小声道,一边低着头继续仔仔细细地剪着纸。 “好了,”终于剪完了,阿丑放下了剪刀,一边把窗花给轻轻展开,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一边轻轻问,“你认得这是什么花样儿吗?” “这是……”钟明巍看着那剪纸上的一对笑眼弯弯、圆头圆脑的男女,有些迟疑着道,“和合二仙?” “你认得啊?”阿丑的脸蓦地就红到了脖子根儿,一边小声叨咕着,“我还以为你们大男人家根本不懂这些子呢……” “好端端地剪什么和合二仙?”钟明巍含笑把阿丑圈在怀里,一边凑过去亲了亲阿丑绯红的脸颊,一边笑问道,“我听说人家剪窗花可都是剪福字啊,剪个三阳开泰、竹报平安什么的,你这丫头怎么剪个和合二仙呢?” “就许你写那么羞人的对联,就不许我剪个和合二仙?”阿丑不满了,嘟囔着嘴看着钟明巍,可是到底还是不好意思,看着手掌上的那个和合二仙,又小声道,“要不然……不贴这个了,我再剪个金玉满堂……” “不,就贴这个,我最喜欢和合二仙了,”钟明巍一边道,一边指着那和合二仙,含笑跟阿丑道,“丫头,你看这个男的像我,这个女的像你。” “呸!才不像,我长得比她好看多了,”阿丑才不答应,可是一边却又忍不住笑,一边环着男人的脖子,在男人的下巴上啃了两口,一边又嘿嘿笑着,“不过等咱们老了,可能也就这样了,到时候你可不能嫌弃我。” 章节目录 第228章 脏了我给你洗 “我还怕你嫌弃我呢,”钟明巍捧着阿丑的脸,从光洁的额头一路亲到了下巴上的那一小块暗红色的伤疤,然后男人的额头顶着阿丑的额头,一边轻声道,“到时候你老了,我只会比你更老,可能满脸褶子,又老又丑,都看不下去了……” “旁人看不下去,我肯定能看得下去,”阿丑轻轻蹭着男人的鼻尖儿,一边呼吸着男人的鼻息,一边轻声道,“谁让你是我男人呢,这辈子都看不够。” 钟明巍没说话,睫毛有颤了两颤,轻轻搔刮着阿丑的眼皮,阿丑眼皮痒痒的,当下在男人的脸上蹭了蹭,然后小声道:“想什么呢?怎么一直不说话?” “在想我上辈子到底烧了多少高香,这辈子竟有幸遇到了你,丫头,你都不知道我心里多快活……”钟明巍叹息着轻轻道,一边伸手把阿丑揽进了怀里,“丫头,这大半年我总恍惚又惶恐着,明明你就在面前,明明那么欢喜,可是我却总有些不安,总觉得太不真实了,人怎么能这么幸福呢?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日子呢……” “钟明巍,”阿丑蓦地截断了男人的话头,她坐直了身子,捧着男人的脸,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你亲亲我。” 下一秒,男人的温热的唇蓦地就印了上来。 “现在还恍惚吗?”唇齿相接间,阿丑喘息着问,“还不安吗?” 钟明巍没有回答,却把怀里的丫头环得更紧了。 “还、还不安吗?”阿丑人有些迷糊,却兀自环着男人的脖子,仍旧追着问,“钟明巍,告诉我,你还不安吗?” “丫头,有你在,我没有什么不安的,”男人顶着阿丑的额头,靠的太近,两人的鼻息都交融着,“只要有你在,这辈子我都能踏实了。” “钟明巍……”阿丑抿了抿水亮亮的唇,轻轻道。 “怎么了?”钟明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副红唇,焦渴难忍。 “再亲亲我,我好喜欢你呀……”一边说着,阿丑一边轻轻撅起了唇。 下一秒,钟明巍蓦地掀起了被子,罩在了两人的身上。 “别、别又弄脏了……”棉被下头,阿丑担心着道,“墨汁好、好难洗的,上、上次把我的衣裳都给染脏了……” “脏了我给你洗!”钟明巍不由分说堵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 两个人的年夜饭,就只有一个菜,吃的是大锅炖杂鱼,本来阿丑还想再做几个的,钟明巍忙得给拦着了,倒不是怕接着几天吃剩菜,为了过这个年,阿丑赶着忙了好几天,下午还炸了一大筐的丸子,钟明巍实在心疼,不想再让她屋里屋外地跑。 钟明巍和阿丑都喜欢吃贴饼子炖鱼,只是平时不怎么常吃,这炖鱼一做就是一大锅的,一顿吃不完,总要热上两三顿的,屋子里的鱼腥味儿太重了,所以阿丑轻易也不做,这一次也是趁着除夕做了一大锅,也不用旁的菜,两人就围着个灶台,有滋有味地吃着。 “这是什么鱼?”钟明巍指着锅里的一条巴掌长的鱼儿问阿丑,“从前好像没有吃过这种鱼。” “哦,这是泥鳅,刺儿少肉嫩,好吃得紧呢,就是天儿冷不好逮,卖鱼的老伯家也没多少,亏得我去的早才抢了几条来,”阿丑忙得道,一边把一整条泥鳅都夹到了钟明巍的碗里,一边催着他吃,“就中间一条刺儿,去了就成,快吃!” 钟明巍依言把那泥鳅中间的刺儿给去了,然后把自己的碗放到了阿丑的面前,一边又不由分说地去夺阿丑手里的碗。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阿丑力气小,手里的碗自然就进了男人的手,当下只得端起那装着满当当泥鳅的碗,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一双眼睛时不时朝男人那里瞄着,越看越是眉眼弯弯。 “好好吃你的鱼,没的一会儿又给鱼刺儿给卡着了。”钟明巍有点儿无奈地跟阿丑道,这丫头也不怕眼睛抽筋,他心里都担心着呢。 章节目录 第229章 哪儿像是个正经男人 “你挑的鱼肉最干净了,一根刺儿都没有,才不会被卡着,嘿嘿,”阿丑嘿嘿地笑着,越看她家男人越觉得顺眼,一边从锅边儿铲下一块贴饼子,送到她家男人的面前,又巴巴地给男人夹了一筷子的嘎牙子,一边含笑道,“早些时候就巴巴地想着年夜饭得吃什么好呢?当时候可是下定决心要个几凉几热,最好能跟大户人家似的整个八大碗什么的,哪知道真到了除夕夜,咱们竟围着个灶台吃贴饼子,都怪你,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好吧,且去吃你的贴饼子。” “这样不挺好的吗?”钟明巍接过那贴饼子,有滋有味地吃着,一边又跟阿丑道,“就咱们两人过除夕,也不必整什么虚头巴脑的,况且吃这么一大锅的鱼,也不算是讲究了,年年有余嘛。” “谁说的?我还盼着吃个什么八碟八碗的呢!”阿丑心里甜滋滋的,可是嘴上却倔着。 “那成,赶明年我亲自下厨,给咱们家大小姐做个八碟八碗。”钟明巍一边笑着应承,一边挖出鱼眼睛送到阿丑的碗里,这丫头爱吃鱼眼睛呢。 “你又不会做菜,就会熬个红糖大枣茶,”阿丑一边吃着鱼眼睛,一边大喇喇地嫌弃起了男人,“我可不想到时候八碟八碗里头都灌满了红糖大枣茶。” “不会做,我可以学啊,”钟明巍抿唇笑了,“我这么聪明,你还怕我学不会?” “我才不想让你学这些,”阿丑用筷子另一端挠了挠头,一边又继续埋着头吃鱼肉,一边小声嘟囔着,“你现在会扎辫子,会叠被子,还会洗衣裳,哪儿像是个正经男人?” “咳咳!” 下一秒,钟明巍不出意料地呛着了,一块贴饼子上不下来、下不去的,只把他给呛的不住咳嗽,眼泪水都给咳出来了。 “钟明巍!”阿丑吓了一跳,忙得下了炕,一溜烟儿地倒了茶水端过来,喂着他喝下了大半碗,钟明巍这才总算停住了咳嗽,阿丑也总算松了口气儿,一边又不住口地抱怨,“你说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好好儿地吃着饭都能被噎着,还让不让人省心了……” 钟明巍简直气得没话说,当下放下了手里的饭碗,沉着张脸盯着阿丑看,这下子阿丑的嘴巴不利索了,抱怨的话也不敢说了,默默地朝后缩了缩脖子:“你……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又不是我……我害得你呛着……” 还说不是你?! 万家团圆、其乐融融的除夕夜,钟明巍却有特别特别强烈的打孩子的冲动。 “你说,我哪儿不像个正经男人了?”钟明巍安奈住打孩子的冲动,压着火儿问阿丑,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好脾气的了,其实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阿丑被她这么盯着,心里都毛毛的,她默默地放下了碗筷,在心里组织了半天的语言,这才小声地开口:“我不是说你……那个不正经,我是替你委屈着呢,别人家的男人哪儿会做这起子零七碎八的活儿?可是你却都会,我……我当然心里不落忍了,也不想让你继续这么委屈着……”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钟明巍闷闷地道,刚才也不是真生气,就是想吓一吓阿丑,可是现在他倒是真生气了,生自己的气。 “你当然委屈了,”阿丑心里也有点儿不是滋味了,两只手胡乱地搓着衣角,一边小声道,“连个寻常的庄稼汉子过得都比你自在,成日在家里大吃二喝的,那卖鱼的老伯,使唤起自己的媳妇儿可顺手呢,自己跟个大爷似的,哪儿有像你这样的?什么都跟我抢着做?自打这灶台砌好之后,我就没烧过火……” “快吃鱼,一会儿凉了,你又嫌有腥味了。”钟明巍截断了阿丑的话,敲了敲阿丑的碗,一边又取了柴火朝灶膛里送,本来就还热乎的炖鱼,这时候又“咕嘟咕嘟”了起来,鱼香肆意,诱人得紧,只是两人却都没再说话。 阿丑是不敢说,她觉得钟明巍生气了,可是她也不知道钟明巍在生什么气,心里嘀嘀咕咕的,所以也不敢说什么。 章节目录 第230章 她们从前都是怎么欺负你的 至于钟明巍,他是真生气了,倒不是气阿丑,而是在气自己,阿丑口口声声说什么旁人家的汉子享福又指挥什么女人做事了,可是旁人家的汉子哪一个不得入田劳作、下河捕鱼的?他这样的自是没有耕田捕鱼的本事,心里本就不是个滋味,自然就天天地找活做,一则是想减轻阿丑的负担,二则也是自己寻找心里平衡,可是阿丑又替他委屈起来了,可是他到底有什么好委屈的呢?他就是喜欢做这些七零八碎的事儿,喜欢为这个家、为阿丑忙和着,这到底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别烧了,汤都要熬干了。”阿丑小声地提醒着钟明巍。 “哦。”钟明巍应声,一边用火叉拍灭了灶膛里的火。 “钟明巍,你……是不是生气了?”阿丑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钟明巍看着阿丑因为紧张而紧绷的唇角,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烦躁,他不喜欢阿丑这样小心翼翼的表情,他希望在他面前,阿丑永远都能雄赳赳、气昂昂地抬着小胸脯,相比于被阿丑这么紧张地仰视着,他其实更希望阿丑能心平气和地跟他平视、甚至于把他踩在脚底下。 “新年大节的,我生哪门子的气?”钟明巍无奈地抿了抿唇,一边铲了个贴饼子给阿丑,“快吃,吃完了咱们好好儿守岁。” “嗯,”阿丑这才松了一口气儿,一边吃着贴饼子,一边含笑看着钟明巍,“你往年都是怎么守岁的?” “在太和殿里,和父皇、一众后宫嫔妃,还有其他的皇子、皇子妃一起,”钟明巍也吃着贴饼子,一边缓声跟阿丑说着从前的事儿,也不夹杂什么情绪,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每年的除夕,宫里必有阖宫晚宴,自戊时到子时,一众皇亲贵戚都要入宫参加,待到子时,晚宴结束,才能出宫。” “阖宫晚宴,足足三个时辰啊!”阿丑闻言,难掩震惊,一边又巴巴地问,“三个时辰,那得吃多少好吃的啊?” “你这丫头,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钟明巍忍不住勾了勾唇,一边伸手捏了捏阿丑白津津的脸颊,一边继续道,“其实阖宫晚宴的饭菜最是不好吃了,饶是腹中空空,饿得厉害,也没人愿意多吃几口。” “那是为什么?”阿丑很是不解,“阖宫晚宴啊,里头的东西肯定特别好吃,从前谢公公随便给我留点儿糕点饺子什么的,我都恨不得连舌头都给咽下去了,更何况还是阖宫晚宴上头的饭菜了,一定更好吃!” “那如果是在万岁爷面前呢?”钟明巍仍是笑,轻轻地捏了捏阿丑圆翘翘的鼻子,“你还会巴巴地只想着吃吗?” “要是那样的话……”阿丑歪着头忖思了一会儿,然后忙得就摇了摇头,一脸见鬼似的惊恐,“那我肯定不吃!打死都不敢动筷子啊!” “想起什么来了,瞧把你吓成什么模样了?”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扶着炕沿儿,也爬上了炕。 “我想起来从前延禧宫里头的大宫女儿了,”阿丑一脸的惊魂未定,一边扶着钟明巍坐下,一边继续叨叨着,“我从前见到那起子大宫女,腿肚子就转筋,简直怕得不行,要是换成了万岁爷,那我岂不是得直接吓死过去?更别说是吃东西了!” “她们从前都怎么欺负你的?”钟明巍瞧着阿丑的这幅模样,心里讷讷的疼,明明不想去揭阿丑的旧伤疤,但是却还是忍不住问。 “也没有怎么欺负我,可是我这人……天生胆儿小,但凡是遇到了厉害的主儿,心里就打鼓,”阿丑嘟囔着,一边取了帕子过来给两人擦了手,“一见到人家横鼻子瞪眼,我就吓得想跪下,”一边说着,阿丑一边难为情地去瞄男人,讪讪地道,“你说我这样的,是不是天生的奴才料?” “所以,我但凡生个火、叠个被,你心里就受不了了?”钟明巍轻声道,一边拉着阿丑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章节目录 第231章 听说打孩子挺累人的 “也不是……”阿丑的大眼睛闪烁着,半天才难为情地道,“我其实没有什么想法,我就是想伺候你,但凡看着你做活儿,我就心疼着呢,就怕你累着……” “所以丫头,你这是憋着把我养成个大胖子?”钟明巍哑然失笑,一边低头去亲阿丑白津津的额头,一边又道,“你就不怕把我给惯得满身上下的臭毛病?” “我才不怕,”阿丑嘟囔着嘴道,一边又羞赧地侧过了脸,“就得把你惯得满身上下的臭毛病,谁都受不了你,才不会有人来跟我抢你。” “谁会来抢我?”钟明巍忍不住自嘲地笑出了声,“也就是你才稀罕我这样的。” “谁说没人稀罕你?你生的这么好,这长相简直十里八乡都没得找,你人也好,从来不跟我生气,你还会扎辫子,还会写一手那么漂亮的字儿,还会……”阿丑掰着手指头数着钟明巍的好处,越数越是神情紧张,最后她蓦地就坐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跟钟明巍道,“看来我还得对你更好一点儿。” 钟明巍对着危机感满满的小姑娘,心里又是甜又是酸,这丫头的眼睛,怎么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好儿?却看不到自己这两条连路都走不利索的腿呢? “还能怎么对我更好?”钟明巍含笑看着阿丑,一颗心都要化了似的。 “还能这样啊,”阿丑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巍青阴阴的下巴,不等钟明巍去回亲她,她又笑嘻嘻地躲开了,然后从炕尾拉过一个装满干果的小筐子,剥了个榛子塞进男人的嘴里,一边眯着眼笑问,“我对你好不好?” “要是再给个花生,那就更好了。”钟明巍含笑道。 “嘿嘿嘿,”阿丑嘿嘿笑着,一边从筐里扒拉出一颗花生剥开,然后把花生米塞到了男人的嘴里,一边巴巴地问男人,“香吗?”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就笑着凑过去,捧着阿丑的脸就要亲。 “不行……哈哈哈……”阿丑又笑又躲,“你满嘴都是鱼腥味,不给亲!不给亲!哈哈哈!” “鱼腥味儿?”钟明巍一脸的挫败,却愈发不依不饶起来,手上带着劲儿,不让阿丑躲开,对着那张笑个不停的小嘴就亲了下去,“正好让你尝尝鱼香花生米……” “哈哈哈!”阿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男人给亲笑了,从前这个时候,她总是害羞的要命,可是这一次却乐得怎么都停不下来。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钟明巍讪讪地放开了阿丑,一边去抹了抹湿漉漉的半张脸,小姑娘的牙口好,刚才在他脸上啃了两口,钟明巍瞧着阿丑兀自乐得停不下来的阿丑,还泛起小气劲儿来了,“还说我鱼腥味儿,你这不也是?你还是泥鳅味儿呢!” “那你是嘎牙子味儿!”下一秒,阿丑简直是爆笑起来,她一手指着锅里的嘎牙子,一手直拍炕,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哈哈哈!嘎牙子味儿!嘎牙子花生米!”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 阿丑笑得肚子都疼了,最后也不敢笑了,双手捂着肚子,一边费劲地忍着笑,一边好奇地看着钟明巍退下了外裳,又去挽中衣的袖子。 “怎么?这才吃完饭就想睡了?”阿丑纳闷地问。 “不是,怕一会儿出汗太多。”钟明巍继续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子。 “好端端地怎么会出汗?”阿丑更加纳闷了,“难不成是今儿的炕烧得太热了吗?还好啊,和往常也差不多啊。” “不是,听说打孩子挺累人的,”钟明巍把两只袖子都齐齐整整地挽到了胳膊肘上,一边抬眼对上了阿丑瞬间呆滞的眼,好整以暇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你要打我?”阿丑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钟明巍。 钟明巍也不开口,仍旧那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阿丑。 “能……能不打屁股吗?”阿丑红着脸道,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忸怩又不安地看着男人,“这两天……可、可能要来了,不能打……” 章节目录 第232章 一丁点儿的苦都不许吃 “噗通!” 钟明巍觉得自己的心蓦地就塌了,原本的虚张声势也瞬间失去了支撑,可是这丫头还在叨叨咕咕着。 “也不能用你手打,你手上劲儿大着呢,把我打坏了怎么办?”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小丫头,这时候乖乖地爬到了钟明巍的面前,枕在了他的大腿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且羞且嗔地看着钟明巍,“……不给用手,但是可以用嘴。” 下一秒,带着嘎牙子花生香的嘴巴就印了下来。 “哈哈……”阿丑还是忍不住笑了,只是也没怎么笑出声,就被男人凶巴巴地给堵上了嘴。 “怎么?嘎牙子味儿的花生好吃吗?”亲够了,钟明巍搂着阿丑,嘴唇还意犹未尽地在人家的小耳朵边蹭来蹭去。 “才不好吃,”阿丑红着脸道,一边躲避着男人火热的唇舌,一边把那小筐给拉过来,剥了颗花生,自顾自地吃,“人家这个原汁原味的才好吃。” “那我也吃一个,”钟明巍腻腻歪歪地道,“你剥一颗给我吃。” “干嘛总使唤人家啊?自己有手有脚的,偏生就喜欢装大爷,”阿丑小声地抱怨着,一边却捡了个大个儿的花生剥了,然后把花生米塞进了男人的嘴巴里,一边凶巴巴地道,“就这么一颗了啊!别指望我给你剥第二颗!” “你剥的好吃嘛,”钟明巍全然不把阿丑的话放在心上,一边把阿丑环得更紧了,“再说了,我这两只手可都有用处,哪里有功夫剥花生?” “呸!不要脸!”阿丑一边红着脸躲避着男人的碰触,一边又剥了颗栗子塞进了男人的嘴里,“尝尝栗子熟透了吗?” “熟是熟了……”钟明巍一边嚼着嘴里的栗子,一边却皱起了眉,而且眉头还越皱越厉害,到最后,他忙得一转身,扒着炕沿儿把嘴里的栗子给吐了出来。 “怎、怎么了?”阿丑吓得够呛,忙得爬了过去,一边去拍钟明巍的后背,一边焦急地问,“好端端地怎么还吐了?” “这栗子……怎么这么苦?”饶是吐出了栗子,可嘴里却仍苦得厉害,钟明巍一边吸着气,一边不住口地道,“哪儿买的栗子,别是被人家给坑了!” “不会啊,挺老实的人啊,花生也在他家买的,”阿丑甚是不解,一边忙得倒了茶端给钟明巍漱口,“快别说话了,赶紧漱漱口。” 钟明巍漱了口,阿丑忙得挑了个蜜枣给他吃,蜜枣进了肚儿,抱怨声这才停了,阿丑看着筐子里的栗子,取出来了一个就要尝尝,却被钟明巍给一把夺了下来,丢在了地上,一边黑着脸道:“不许吃!” “可能就那一个苦的,你看这不都是好好儿的吗?”阿丑很心疼,栗子她买了两斤呢,难道都要扔了不吃? “那也不许吃!”钟明巍有点儿无赖地枕在阿丑的腿上,一边更无赖地拉着阿丑的手一下一下地亲着,“和我在一起,就不许吃苦,一丁点儿的苦都不许吃。” “好,不吃苦。”阿丑心里齁甜齁甜的,也不去计较那两斤栗子了,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巍的脸,正要说什么,就听外头传来了“噼里啪啦”地炮仗声,一时间两人都是一怔。 “我忘了买炮仗了,”阿丑有些囧,挠了挠头,一边又自言自语道,“净顾着买吃的了,怎么连炮仗都没买?” “没买也好,”钟明巍轻轻捏着她的手,宽慰道,“咱们这是在山上,炸炮仗怕是要雪崩的,就算买回来也不能炸。” “真的能雪崩?”阿丑有些不相信。 “真的啊,前几天雪下得那么大,山上的积雪自然多,你在这么一通乱炸,可不就是得雪崩了吗?”钟明巍道,一边又揉了揉阿丑额前的绒发,一边含笑道,“虽没亲自放炮,可是咱现在不也是听现成的吗?” “是有现成的,可到底不是咱们自己放的啊,”阿丑有点儿遗憾,在男人的手上蹭了蹭,“我还没放过炮呢。” 章节目录 第233章 顶梁柱和主心骨 “那明年咱们除夕咱们放炮,”钟明巍柔声道,一边捏了捏小姑娘圆翘翘的小鼻子,“到时候你要是不嫌冷,咱们就放一整晚,从天黑放到天亮!” “难道明年就不怕雪崩了?”阿丑剜了他一眼,嘟囔着嘴道,“你如今是越发油嘴滑舌了,说起假话来,眼皮都不带眨的,真真越来越像那起子读书人了。” “我怎么就油嘴滑舌了?怎么就像那起子读书人了?”钟明巍哑然失笑,一边看着阿丑,一边柔声道,“不是说好了明年咱们下山开几亩地,好好儿种田的吗?到时候自然是要搬下山去住的呀,自然也就能放炮了不是?” “真的?我倒是把这茬给忘了,嘿嘿,”阿丑嘿嘿地笑着,一边朝男人的怀里钻了钻,一边又不住地嘿嘿嘿,“我不怕冷,到时候咱们真的放一整晚的炮!嘿嘿嘿,我早就想放炮了,就是一直没机会,而且炮仗还那么贵……”说到这里,阿丑又蓦地坐了起来,一脸沉重又谨慎地看着钟明巍,“对了,放一整晚的炮仗,那得花多少钱啊?一钱银子?还是两钱?” “你这个小脑袋啊,成日就是钱钱钱的,”钟明巍无奈地摇摇头,“几百两的银子舍不得动,怎么?你打算留着生崽儿啊?” “呸!你才留着生崽儿呢!”阿丑红着脸瞪男人,“生出来的还都是馋牙崽儿!” 下一秒,钟明巍的嘴角一阵抽搐:“……” “咱们真要搬到山下去啊?”对于男人的蕴恼,阿丑显然一无所知,她又缩进了男人的怀里,一边感慨道,“我还挺舍不得这儿的,都住了这么长时间了,这炕还是新砌的,还有山上也清静,就咱们俩……” 原本还气得想咬人的男人,心里的那点子恼火,这时候也烟消云散了,他搂着阿丑,一边轻轻道:“以后咱们会有新家,那儿会比这儿好,会有偌大个园子,你想种花儿就种花儿,不想种花,那就种咱们爱吃的菜,那儿也会有暖和和的炕,会比这个炕更宽更大……” “要那么大的炕做什么?就两个人睡觉能要多大的地儿?”阿丑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两条小腿在炕上胡乱地晃来晃去,“这个炕我都嫌大了。” “自然有用处,”钟明巍低低地笑了,一边用腿夹住了阿丑胡乱动着的小腿,一边又道,“其实住在哪儿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咱们会永永远远地都在一块儿。” “是啊,咱们在一起,才叫家,”阿丑轻轻道,一边对上了钟明巍的眸子,“钟明巍,你就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有你在我才踏实。” “不,”钟明巍轻轻抚着阿丑白津津的脸,一字一字轻轻地道,“你才是我的主心骨。” 顶梁柱和主心骨相视一笑,在零星的鞭炮声中,他们紧紧相拥,迎接新一年。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一。 是夜。 京师。 二皇子府。 钟明峨披着夜色回了府,淑妃这程子身子不适,前几日一直是二皇子妃邹氏入宫侍疾来着,成日地早出晚归地都耗在钟萃宫里,淑妃的身子眼看着渐好了,可是邹氏却又给累到了,所以今儿大年初一的,一众皇子、皇子妃入宫给太后、万岁爷请安,邹氏也不能起身,只能钟明峨孤身进宫,在慈宁宫里坐了半天,看着大安氏挺着个肚子,瞪得眼睛都要出血了,又在钟萃宫里听了淑妃大半日的唠叨,钟明峨真真是身心俱疲,好不容易用了晚膳,钟明峨这才终于出了宫,耳边还一直回荡着淑妃的话“你媳妇儿也是不容易,没儿没女地做依靠,着实可怜,你便是再不喜她,也当是可怜她了,平素也别太苛责她了”。 钟明峨的心里不知道有多烦,可是淑妃说的又没错,邹氏嫁给他的确是可怜,正因为如此,他心里就更加憋闷了,从皇宫出来到二皇子府,一路上钟明峨都是一言不发,坐在轿子里出神。 章节目录 第234章 我该去吗 “殿下,到了,”轿子在二皇子府大门前停稳了,廖崇武躬身对轿子道,听到里头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廖崇武忙得过去撩开了门帘,“殿下,可是着凉了吗?” 钟明峨看了他一眼,逆着光,他也看不清廖崇武的脸,当下也不再去看了,低着头出了轿子,然后大步朝皇子府走去,还没走出几步,就觉得身上一沉,钟明峨一怔,然后就看着廖崇武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厚重的披风,那披风应该是挺久没洗了,散出一股子汗腥味,还有一股子浓浓的酒气。 钟明峨不太自在地要去把那披风给拿开,可是廖崇武却按住了他的手,一边沉声道:“殿下,您先将就着,等回房再取下来,外头风大。” 钟明峨也没再说什么,当下披着廖崇武的披风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进了书房。 “殿下,您不去后院吗?”廖崇武跟着钟明峨进了书房,有些迟疑地问。 淑妃叮嘱钟明峨多去瞧瞧邹氏,廖崇武也知道。 钟明峨没说话,一边解下了身上的披风,一边递给了廖崇武。 “少喝点儿酒,仔细伤身。”钟明峨看了一眼廖崇武,一边走到桌案后坐了下来。 “也不是总喝,”廖崇武抹了把脸,讪讪地道,“就是最近才喝的。” “是的,你从前不喝酒的,”钟明峨看着他,袖中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不知怎么的,他有点儿紧张,抿了抿唇,又小声问,“怎么?最近你有心事儿?” 廖崇武对上了钟明峨的目光,稍稍一顿,然后又低下了头,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给钟明峨,一边低声道:“没事儿,就是馋酒了。” 袖中的双拳蓦地展开了,钟明峨瞪着廖崇武,目光里带着股浓浓的怨气,他似乎想说点儿什么,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茶杯,蓦地把里头的苦涩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走吧,我想歇下了。”钟明峨闷声道,胸口轻轻地起伏着,似乎里头淤积着滔天怒火。 “殿下,您别再自苦了,”廖崇武看着他这幅模样欲言又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后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殿下,淑妃娘娘都是为了您……” “滚!”不等廖崇武说话,钟明峨蓦地就怒喝了起来,同时一只青花瓷的茶杯迎头就砸在了廖崇武的脸上,钟明峨对着登时就血流了半脸的廖崇武,原本暴怒的一张脸,顿时就垮了下来,他眼眶泛红,嘴唇哆嗦着,又“噗通”一声坐回了圈椅里,下一秒,他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殿下!”廖崇武胡乱抹了把脸,他忙得饶过了桌案,跪在了钟明峨的面前,他双手撑着圈椅的两侧,焦急又心疼地看着呜咽不止的钟明峨,“殿下,您别这样,求求您别这样……” “那你要让我怎么样?”钟明峨哭腔里带着浓浓的委屈怨恨,“廖崇武,你要我怎么样?你想让我怎样?!” “殿下……”廖崇武的声音也透着浓浓的鼻音儿,一向孔武有力的大男人,这时候虎目含泪,一脸心疼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廖崇武,我该怎么办?”钟明峨放下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手,红着眼看着廖崇武,悲伤又迷惘,“我该怎么呢?你说我怎么办呢……” “殿下……”廖崇武伸手捉着钟明峨的手,他那么迫切地想说点儿什么,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泄气地跪坐在了地上。 “咚咚咚!” “殿下,”外头传来小侍婢的叩门声,继而是她焦急的声音,“皇子妃的身子不大好,殿下,您方便去后院看一看吗?” 廖崇武忙得站了起来,一边取了帕子擦了擦脸上猩红的鲜血,然后又重新取了一块帕子来给钟明峨擦脸,这档口,小侍婢又在外头苦苦哀求。 “殿下,求求您去看看王妃吧,殿下……” “廖崇武……”钟明峨一眨不眨地看着廖崇武,一边屏着呼吸小声问,“我该去吗?” 章节目录 第235章 其实,他可以不用这么难的 廖崇武躲避着钟明峨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把他湿漉漉的脸给擦了干净,又去擦钟明峨的手,待到那双修长纤细的手被擦得干干净净,廖崇武这才缓缓开了口:“皇子妃身子不爽,殿下前去照拂也是应该。” “知道了,用不着你提醒!”原本迷惘的一双眼蓦地变得清明起来,钟明峨冷冷地看着廖崇武,一边讥诮地勾了勾唇,“你退下吧,今晚本宫要去后院歇息,就用不着你跟着了。” “是,属下告退。”廖崇武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帕子,躬身道。 钟明峨冷冷看着他,然后擦着廖崇武的肩膀,大步出了书房,随着那小侍婢去了后院。 廖崇武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钟明峨瘦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浓黑的夜幕中,原本死死攥着的手这才放开了,被指甲抠破的手心里滴滴答答地流着血,可是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他怔怔地看着那块飘落地上的帕子,然后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自己的脸上。 …… 寂寥的小院里,廖崇武坐在井边,脚边是一坛子汾酒,手上是一只空了的碗,腿上搭着的是一件厚重的披风,廖崇武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那件披风,就在刚才,这件披风还披在钟明峨的身上,原本浓浓的酒味里头也多了他的味道,廖崇武放下了手里的空碗,把那件披风抱在了怀里,死死地抱着,他把脸埋进那披风里头,深深地嗅着,努力地从上头分辨出钟明峨的味道,他平素熏的是沉水香。 其实廖崇武这样的武将哪里懂这些子香来着,可是他却辩的出沉水香的味道,这味道,他闻了十三年了,早就沁入了他的骨子里…… 过了今晚,钟明峨会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不让淑妃娘娘再失望的儿子,也会是一个有能力与三皇子一较高下的皇子,在不久的将来,二皇子妃会诞下麟儿,久婚不育的二皇子也终于能扬眉吐气了,在三皇子面前也能站直了腰杆子。 这是他一直都希望看到的,这也是他这个作为属下对主子最殷切的期盼,可是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这般心如刀绞? 再抬头的时候,廖崇武的眼眶微微泛着红,他端起酒坛又倒了一大碗的酒,将苦涩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他被呛得连续咳嗽了半天,他其实酒量不高,十多岁就做了皇子的贴身侍卫,时时刻刻都得保持着警惕,他自是向来滴酒不沾的,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呢? 廖崇武想着那天钟明峨失魂落魄出了延禧宫,从前最骄傲清高的青年靠在他的肩头一抽一抽地哭,三皇子府传来喜讯,这对于他这个久婚不育的二皇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廖崇武,我该怎么办?”也是这样浓黑的夜,钟明峨红着一双眼问他,“为什么就那么难呢?我以为没有了钟明巍,我就能顺利很多,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呢?” 其实,他可以不用这么难的。 三皇子骄矜傲慢,虽然出身高贵,但是说起来,在万岁爷面前,却并不如二皇子讨喜,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万岁爷又怎么会立一个年近三十、却一直膝下无出的皇子为太子呢? 所以,他真的可以不用这么难,只要他愿意去后院,愿意接受女子的皮肉和柔顺。 那天,从始至终,廖崇武一句话都没说,由着钟明峨在他面前倾吐自己的苦闷,后来钟明峨和着泪睡着了,他把钟明峨送回了房,然后他就披着夜色敲开了酒肆的门,在店小二的惺忪睡眼里,他喝完了一整坛的汾酒。 …… 今时今日,仍是这样浓黑的夜,仍旧是一坛子汾酒一个人喝,可是怎么这酒就那么难以下咽呢? 他又在做什么呢?这时候是在听邹氏倾诉衷肠,还是在享受邹氏的风情? 廖崇武苦涩地笑了,蓦地抓起了酒坛子,举到头顶蓦地倾倒了下来,冰凉的酒液从头浇到了脚,他被呛的浑身都哆嗦,可是在这哆嗦里,他的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236章 今儿是咱们的好日子 对于钟明峨,他是那么的舍不得,在很久之前,他还是个懵懂少年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再离不开钟明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钟明峨的焦虑和挣扎,也没有人更清楚他自己的苦闷和深情。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这辈子都只能是钟明峨的属下,这是永远都不能改变的现实,这辈子他要做的,就是护他周全、扶他上位,至于别的,他不能想也不敢想。 …… “廖崇武!廖崇武!” 蓦地,门外传来了男子的歇斯底里的哭号声,还有不绝于耳的拍门声。 “咣当!” 酒坛子应声掉地,化作满地支离。 下一秒,廖崇武疯了似的冲过去,打开了门,一把把外头嚎啕不止的男人给拉了进来。 “廖崇武!我做不到!”钟明峨双手死死抓着廖崇武的肩膀,通红的一双眼绝望又崩溃地看着他,“廖崇武!我做不到!没办法,我做不到!” 廖崇武蓦地把他圈进了怀里,死死地抱着他,像是抱一块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死死地箍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钟明峨,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带着沙哑了:“那就不去做,永远都不去!” “廖崇武,我疯了!我真的疯了!”钟明峨死死掐着廖崇武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道,“我明明应该好好儿地生儿育女,可是……可是我满脑子都是你,多少年了,我满脑子都是你!廖崇武,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杀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廖崇武哽咽着,一边捧住了钟明峨的脸,对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他哆哆嗦嗦地亲了下去,“因为我也恨死了我自己,我真恨不得去死。” “廖崇武……”钟明峨哆哆嗦嗦地承接男人的碰触,原本还咬牙切齿的一张脸,这时会却蓦地柔和了下来,他的手颤颤巍巍地环住了廖崇武的脖子,“廖崇武,别别放开我,求求你,别放开我……” “不放开,我不会放开,”廖崇武蓦地打横把钟明峨给抱了起来,径直朝房中走去,“有了这一晚,我便是真的去死,也值了……” “廖崇武……”钟明峨看着他,只看得泪流不止,可是却兀自舍不得眨一下,“廖崇武,我不会让你死的,就是我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死……” “乖,别再说了,”廖崇武柔声道,一边把他放到了床上,他轻轻顺着钟明峨的头发,一边去亲那双被眼泪浸泡得微微发肿的眼睛,“今儿是咱们的好日子。”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一。 吉林。 庞毅从药铺抓了药出来,急匆匆地提着药爬上马就朝驿馆里头赶,这大初一的,街上的大小店铺都关门了,药铺也没有开门的,他这几副药还是跑到了下头的小镇上才抓来的,这时候,他拎着药,顶着鹅毛大雪朝城里赶。 “军爷,您回来了,”馆驿的小二,甫一瞧见庞毅在门前下了马,忙得跑出来给他牵马,这可是花大手笔一包就是一整层的大主顾,他自然甚是殷勤,“军爷,这大雪天的,您怎么还出去了这么大半天?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饭菜可给送上去了吗?”庞毅一边大步朝馆驿里头走,一边问那小二。 “送上去了!您且放心着吧!”店小二忙得赔笑道,“刚出锅的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一大早就给送了两斤上去。” “行,”庞毅点点头,随手丢了一钱银子给那小二,一边把怀里的药递给了小二,“去把药给煎好了提上去。” “是是,小的遵命,”店小二忙得接过了那药,一边又忙得担忧地问,“军爷,您是哪儿不舒坦吗?还是房中的那位……姑娘身子不爽?这几天成日看你跑进跑出的买药。” “不该问的别问。”庞毅冷眼看了那店小二一眼,然后大步就上了楼。 “咚咚咚!” 行至顶楼上房前,庞毅停下了脚,一边抬手敲了敲门。 “夫人,您歇下了吗?” 章节目录 第237章 装病 此时此刻,正在房中喝茶的小安氏,甫一听到了敲门声,就忙得丢下了手里的茶杯,一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抓了抓头发,一边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掀起被子盖在身上,一边咳嗽着,一边对外头道:“是庞侍卫回来了吗?” “是,属下给夫人抓药回来了,一会子药煎好了小二会给送上来,”庞毅道,一边顿了顿,有些不放心地道,“夫人身子可好些了吗?” “没有,还是……咳咳……难受得很,”小安氏又咳嗽了两声,一边虚弱地叹息道,“都吃了那么久的药,还是不见好,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咳咳……” 庞毅眉头紧皱,沉声道:“夫人切莫胡思乱想,今儿属下又换了个药馆抓药,那郎中也算得上是颇有名望,郎中都说了夫人的状况,并不严重,且先喝几副药,若是还没好转,届时属下就直接把郎中请来给夫人看病就是了。” 庞毅和小安氏甫一入了吉林,小安氏就病倒了,到现在都已经卧床不起十天了,原本庞毅还计划着除夕之前赶到宁古塔和钟明巍一起过节的,但是小安氏这么一病,自然是给耽搁了,漫说是和钟明巍一起好好儿过个节了,他这个几天一直在外跑着给小安氏找郎中抓药方,都好些天没睡过安生觉了。 “不不不……不用,”小安氏忙得坐了起来,一边又忙得咳嗽了两声,然后又缓缓地躺下了,一边继续有气无力地道,“那就先喝着药吧,等喝完了再说……” “那夫人可吃饭了吗?”庞毅又道,“刚才小二说给夫人送了水饺上来了,夫人可吃了吗?” 小安氏看着桌上那两大碗凉透了水饺,想起刚才肥肉入口的油腻滋味,险些又吐了出来,她正捂着嘴,就听到庞毅在外头道:“饺子油腻,怕是夫人难以入口,我去给夫人炒两个爽口的菜端上来吧,夫人,想吃什么饭?米饭还是面条?” 小安氏瞧着那两碗水饺,鼻头有点儿泛酸,一边小声道:“我想吃水饺,三鲜馅儿的。” 庞毅一怔,顿了顿,然后又对房里道:“这地方怕是凑不齐三鲜馅儿,豆腐粉丝馅儿的夫人愿意吃吗?” “好吃吗?”小安氏吸了吸鼻子,一边伸手去摸了摸正咕咕叫的肚子。 “好吃,”庞毅抿了抿唇笑了,“夫人且再睡一会儿,我这就下去准备了。” “哦,”小安氏忙得应声,一边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你能现在就去给我包吗?”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庞毅一怔,随即忙得应声,然后赶着就下去了。 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了,小安氏直勾勾地盯着灰突突的床帐,然后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一把扯过棉被捂住了脸,可是甫一闻到那被子上头的味道,她又忙得手脚并用把被子给踢下了地。 “哎呀!”小安氏烦躁地揉了揉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 这样一直装病下去不是事儿啊,可是她又有什么好法子呢? 其实这几天,庞毅总是东奔西走地去给她抓药请郎中,她原本是有机会逃跑的,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她又能往哪儿跑呢?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大雪天儿,这简直就是迈不开步了。 而且…… 想起半个月前,在盛京的那个夜晚,那个穷凶极恶、对自己举起刀的男子,小安氏蓦地就是浑身一个激灵,当下忙得把脑袋埋进了腿间。 若不是有庞毅在,自己早就命丧黄泉了,有哪里还有命在这儿装病来着? 所以,她是真的不敢逃,她如今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除了庞毅的身边,她竟然再找不到安全可靠的所在了。 可是要不是不逃,就这么到了宁古塔又要怎么办? 小安氏的脑海中蓦地就浮出了那张不苟言笑又冷蔑高傲的、男人的脸,登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啊啊!”小安氏在床上胡乱一气蹬腿,把铺盖蹬得乱七八糟的,她坐在床上生了好一阵子的气,然后又默默地爬下去,把地上的被子给捡了上来。 章节目录 第238章 你给我滚出去 庞毅端着热腾腾的水饺上来的时候,小安氏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甫一听见了脚步声,就忙得上前把门给打开,让了庞毅进来。 “夫人,您还病着,不易动荤腥,所以属下也没给您烧什么好菜,就一个炒鸡蛋,夫人切莫怪罪,”庞毅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盘热腾腾的饺子,还有一盘炒鸡蛋,然后是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庞毅把汤药放在了小安氏的面前,一边嘱咐道,“夫人,郎中说了,这汤药得在饭前服用,您喝下了汤药再用膳吧。” 小安氏看着那碗黑黢黢的汤药,顿时就蹙了蹙眉,她又看着那盘子热腾腾的水饺,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当下就抓起了筷子,一边道:“汤药还热呢,我……我先吃点儿饭垫垫再喝也不迟。” “夫人,”庞毅沉着脸看小安氏,一边把药碗端到了小安氏的面前,“请谨遵医嘱。” 小安氏嗅着让人反胃的药味儿,一时间连气都喘不过来,她瞪着那碗汤药,又瞪着庞毅,然后就撂下了脸,一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一边冷声对庞毅道:“我自己会喝,用不着你这么盯着。” “属下不敢。”当下庞毅把药碗给放下了,然后端着那两碗凉掉的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转身就要出去。 “哎!你……你不坐下来一起吃啊?”小安氏诧异地看着庞毅。 “属下热热这个水饺吃就成,”庞毅也不回头,端着饺子出了门,“夫人一定记着饭前服药。”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啰嗦,”小安氏小声嘟囔着,甫一瞧着庞毅出去了,就忙得端着那碗汤药走进了内室,把那碗汤药一股脑儿地都倒进了痰盂,小安氏松了口气儿,可甫一转身登时就吓得尖叫了起来,抓着药碗的手蓦地一松,“你你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庞毅的手朝前一抄,轻轻松松地就接住了那只马上就要掉地的碗,他一边端着个碗,一边沉着脸看着小安氏:“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担心属下抓的药有问题不成?” “不……不不是的,你别胡思乱想,我就是……就是……”小安氏急得简直语无伦次,双手胡乱地扯着衣角,半天才又小声道,“我就是觉得今儿身子舒坦了不少,应该是大好了,所以应该……应该就不用喝药了……” “夫人的身子既是好了,那用完了这一餐,咱们就继续赶路。”庞毅沉声道,一边拿着个碗转身就出了内室。 “用不了那么着急吧?”小安氏着急忙慌地跟着庞毅身后,急得都要哭了,一把扯住了庞毅的袖子,“我就是觉得好些了,可是……可是也没有好利索,说不定病情还会反复,所以……所以要不然咱们再歇息两天再走?” “依属下看就不必了,”庞毅缓声道,一边把药碗放在了桌上,一边看向身后都急出了一脑门子汗小安氏,“吉林这地方邪门儿的很,这么待下去,怕是夫人要久病缠身了,属下可担待不起。” “你!”小安氏登时就气得双目圆瞪,她憋屈地鼓着个腮帮子,有心想张嘴骂几句庞毅,可却又实在不会骂人,当下只气吼吼地朝外赶人,“你给我出去!出去!” “是,属下告退,”庞毅也不耽搁,一边朝外走,一边慢条斯理地道,“烦请夫人吃快些,咱们也好早些出发,要不然今晚就要在野外过夜了。” “知道了!”小安氏简直烦得七窍生烟,“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一 宁古塔。 昨儿晚上本来是要守岁来着,可是阿丑和钟明巍却还是一早就睡了,这两人本来就习惯了早睡,要是真的熬到半夜其实还是挺难为他们的,早睡自然就得早起了,所以天才蒙蒙亮,两人就在炕上包起了饺子。 “不是你那样包的,你不要把面皮儿攥得那么紧嘛,”阿丑从来都没有见过比钟明巍更笨的人了,明明那双手提笔写字那么灵活,可是一碰到饺子皮,就僵硬的更屋檐下的冰凌子似的,可把阿丑给愁死了,“你看着我是怎么包的,再包一个给你看。” 章节目录 第239章 钟先生真的很着急啊 一边说着,阿丑一边取了一个饺子皮,放上了酸菜猪肉的馅儿,然后挪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一边慢慢地包,一边给他解说道:“你看好了啊,就这样先从一边来,用指腹捏住了一角,然后依次往对面捏过去就成了,咱们是自己家吃,也不讲究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所以我也不要求你包出什么花儿了,只要把边边角角都给捏实了,要不然下到锅里,会露馅儿的,你看就这样……” “你再慢一点儿,”钟明巍手里捧着饺子皮,一边巴巴地看着阿丑的手,一边笨拙地跟着捏着饺子,“再慢一点儿,你这太快了,我都跟不上。” “这哪里快了?我这分明是手把手地教你,”阿丑不满地嘟囔着嘴,一边把包好的饺子放到了桌上,一边看着钟明巍手里疑似饺子的东西,忍不住一声叹息,“算了,天分这个东西啊,实在不能强求,你就别包饺子了,就擀饺子皮儿得了。” “我还不想包呢!”钟明巍的脾气也上来了,把那个丑巴巴的饺子朝桌子上一扔,然后就拿起了擀面杖,闷着头擀饺子皮儿,他有习武的底子,手劲儿大,又灵活,擀出来的饺子皮又薄又圆,甚是完美,他看着自己擀的饺子皮,又有点儿得意了,冲阿丑抬了抬下巴,“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擀饺子皮儿的天分?” “是是是,你有擀饺子皮儿的天分!”阿丑忙得应承着,心里却在吐槽,你不光有擀饺子皮儿的天分,你还有吃的天分呢! “那是,”钟明巍更得意了,一边瞄着阿丑,一边继续慢吞吞地擀着饺子皮,“夫妻两口子凡事就得讲究个互补,你会包饺子,我会擀饺子皮儿,岂不是正好?没得我饺子包得比你更好看,到时候,你心里又不舒坦了。” 钟明巍发现自己的话多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嘴就碎得很,从前一整日都不说几句话的人,如今可倒好,成日地叨叨的,不过,他也不觉得自己是话唠,谁让他们家小丫头就喜欢自己叨叨叨呢? 嘿嘿嘿! 可是钟明巍显然错了,都道是女人心海底针,阿丑虽然还是个半大的小丫头,可是她的心思可也多着呢。 “所以……”阿丑慢慢地把包好的饺子放下了,一边又取过来一张饺子皮,一边拿眼巴巴地看着钟明巍,“从前太子妃饺子包得特别好,是不是?” “她包的好不好我怎么知道?”钟明巍都要郁闷死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随口说的一句,可这丫头倒是会联想。 “哦,”阿丑继续闷头包着饺子,一边又小声道,“你就没吃过她包的饺子吗?” “咣当!” 下一秒,钟明巍把手里的擀面杖一丢,气咻咻地靠着墙,都不想理阿丑了。 “好好儿地说话,你这又生哪门子的气?”阿丑剜了他一眼,一边放下了手里的饺子,一边从筐里取出一颗榛子剥了,巴巴地塞到了男人的嘴里,“好吃吗?” 钟明巍白了她一眼,仍旧不理她,可到底还是一边咬着那榛子,一边又拿起了擀面杖继续擀饺子皮儿了。 “还真是个馋牙崽儿,给颗榛子就给哄好了。”阿丑摇摇头,不无感慨道,一边又低下头来,继续包饺子。 嘴里的榛子咽不下去吐不上来的钟明巍:“……” 怎么办? 今天真的好想打孩子啊! 大年初一打孩子有什么讲究吗?能打屁股吗?能使劲儿多打几下吗? 钟先生真的很着急啊! …… 憋着想打孩子的人,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擀面皮儿,阿丑和的面很多,有准备了好几种的馅儿,这一次打算要多包一些饺子放着,宁古塔这边冷得很,也不怕饺子放坏了,省得以后还得和面,麻烦,况且阿丑觉得再过几天自己身子怕是不方便了,到时候早上肯定起不来,直接煮饺子吃也方便得很。 章节目录 第240章 谁不给你亲了 两个人一个人擀面皮儿,一个人包饺子,足足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把所有的饺子给包完,包到最后一个饺子的时候,阿丑从窗台上取下来一枚铜钱,放到钟明巍的面前晃了晃,然后塞进了饺子里,一边包着一边得意的道:“就这一个饺子放铜钱的,看咱们俩谁能吃到!嘿嘿!” 钟明巍看着她灵活地包着饺子,一边含笑道:“我倒是没什么,要是你吃到了,怕是又要卡着了,这可比鱼刺儿大多了。” “才不会!我细心着呢,”阿丑剜了他一眼,一边把包好的饺子放下来,一边又喜滋滋地跟钟明巍道,“谁吃到了,谁就能交一年的好运道,还能发大财呢!嘿嘿嘿!” 钟明巍看着她笑眼弯弯的一双眼,也忍不住跟着牵了牵唇,这丫头,连这个都信。 “你生火啊,我把饺子放到偏房去。”阿丑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下了炕,把一托盘一托盘的饺子往偏房端着。 钟明巍则扶着炕沿儿下来生火,一边又给锅里加了大半锅的水,瞧着炕上剩下的最后一托盘的饺子,他咽了咽口水,还真是饿了。 …… “好吃吗?”阿丑有点儿担心地看着钟明巍,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吃酸菜馅儿的饺子,酸菜也是阿丑自己腌的,阿丑对于自己的腌菜手艺还是存着担心的,“酸菜味儿的馅儿怪吗?” “不怪啊,特别好吃,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一个饺子下了肚,钟明巍是彻底敞开了胃口,连香醋蒜泥也顾不得蘸着,就这样一口气吃掉了大半碗。 “你慢着点儿,”阿丑看他狼吞虎咽的,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一边给他盛了一碗饺茶,一边又把醋碟儿朝他那边推推,“你怎么吃饺子都不蘸醋碟儿啊?就着干吃。” “不蘸。”钟明巍忙得摇摇头拒绝了,一边又喝了半碗饺茶,然后继续埋头吃饺子。 “你不吃醋?还是不吃蒜?”阿丑有些诧异,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又不解地道,“不对啊,你平时都吃的啊,也没见你怎么挑过食啊。” “那也不蘸,”钟明巍照旧摇着头,腮帮子鼓涨涨的,饺子还没咽下呢,这时候说话就有些囫囵吞枣了,“蘸了,嘴里就有……有味儿,等会儿你就不给亲了……” “谁不给你亲了?”阿丑登时就红了脸,一边把醋碟儿又朝男人的面前推了推,一边又小声道,“不碍事儿的,让你亲。” “嘎牙子花生米的味儿你都不给亲,更别说是蒜了,”钟明巍还记着昨晚的事儿,不满地哼哼着,“我才不上当。” “那你又不是没少亲!”阿丑的脸更红了,却还是忍不住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最后还不是让你亲了,你还亲的我满脸口水呢!” “那是我劲儿大!要不然哪里就亲得到你了?”钟明巍哼哼着,一边把醋碟儿朝一边推了推,一边没好气儿地道,“反正我就不蘸!” “你那哪是劲儿大啊?是脸皮厚……”阿丑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钟明巍黑着脸问,“大点儿声!” “我说……我给咱们家顶梁柱拜年了!”阿丑忙得满脸堆笑对着钟明巍拱拱手,一边有摊开了手,含笑道,“恭喜发财!压岁拿来!” “就知道会有这出,”钟明巍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一边取了帕子抹了抹嘴,一边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只红色的小布包,有点儿不大自在地放到了阿丑的手里,“拿好了,你的压岁。” “还真有啊?!”阿丑简直是又惊又喜,当下忙得擦了擦手,然后欢欢喜喜拆开了那个红色的小布包,甫一看到里头的东西,整个人就都懵住了,“这、这是……” “第一次磨,磨的不好,”钟明巍也看着阿丑手心里的那块黑黢黢的小石头,一时间更加局促不安了,他一边挠了挠头发,一边又紧张地看着阿丑,“你别嫌弃……” 章节目录 第241章 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时候磨的?我怎么都不知道?”阿丑一边揉着那滑不留手的小石头,一边看向钟明巍,眼眶有点儿微微地泛红。 “也没磨多久,”钟明巍吸了吸鼻子,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在这小丫头的注视下,别扭的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他拿起了筷子,又放下,然后又小声道,“就是这破地方找不到什么好石头,这就是最普通的石头,一文不值的,你别嫌弃……” “谁说它一文不值了?”阿丑蓦地截断了男人的话头,她拿着那个小小的、圆形的石头挪到了钟明巍的面前,捧着男人的手,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道,“在我心里,它可比那五百两银子值钱多了。” “也就是你这样想啊,”钟明巍的心里暖得发酸,他一边捏着那小石头上面拴着的红线,一边柔声对阿丑道,“丫头,低下头,我给你戴上。” “哎!”阿丑脆生生地应着,一边听话地低下了头,由着那双大手把那个圆溜溜的小石头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好了。”钟明巍拍了拍阿丑的肩膀。 “真好看,钟明巍你的手可真巧,嘿嘿,”阿丑捏着那小石头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一直嘿嘿地傻笑着,“你说这么巧的一双手,怎么就包不好饺子呢?” 钟明巍顿时嘴角一阵抽搐:“……” “对了,我说我怎么丢了几根红线绳儿呢,原来在你这里!”阿丑突然指着钟明巍,凶神恶煞地道,“快说说,你还偷偷摸摸拿了我什么?” 钟明巍的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昨晚趁你睡着,偷偷亲你算不算?” “呸!不要脸!”阿丑红着脸啐他,一边又扭股糖似的扎进他的怀里,蹭来蹭去,黏人得要命,“钟明巍,你怎么就这么好啊?嘿嘿,钟明巍,我好喜欢你啊……呜!” 下一秒,男人不由分说地就堵上了那张闲不下来的小嘴。 …… “还好你坚持没有蘸醋碟儿,不然就你这么一亲起来就不要命的,我还真能被你给熏死,”亲够了,阿丑窝在男人的怀里气喘吁吁着,红润润的小嘴不住地喘息,就这样还兀自闲不下来,“钟明巍,你可真……真明智啊……” “不是明智,是自知之明,”钟明巍酸溜溜地道,“就知道你一定嫌弃我。” “才不嫌弃我们家顶梁柱,嘿嘿,”阿丑嘿嘿笑着,一边又站过脸来看钟明巍,“你就磨了这一块石头?没给自己也磨一个?” “磨了。”钟明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道。 “在哪儿?和我的一样吗?快拿出来让我看看!”阿丑登时就来了兴致,欢欢喜喜地道。 “昨晚我自己先戴上了,”钟明巍越发难为情起来了,“就是块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是啊,有什么好看的? 从前什么奇珍异宝能入他的眼?可是如今不过是一块随处可见的小石头,就把这丫头高兴成这样,钟明巍心里其实是心酸多过欣慰的,倒不是因为他如今落魄了,送不起这丫头什么绫罗珠翠,而是因为这丫头从从来来对他就没有过要求。 是她明知要求太高,自己这个瘫子做不到?还是她天生就是个不求回报的蠢丫头? 钟明巍其实不愿意多想,不光光是因为这两条总好不利索的腿,也不光光是整整大出阿丑的十六岁的年纪,他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他瘸了,落魄了,也脆弱了,那丫头成了他苟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动力,那一句主心骨,他说的很对。 他绝对不能没有阿丑,可是他却不敢想没有了自己的阿丑是不是依然可以活得很好。 所以,他哪里敢多想? “当然好看了……”阿丑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扒男人的领口,果然健硕的胸膛前,挂着同样颜色质地的一块石头吊坠,只是那个吊坠是个圆圈形状的。 阿丑一怔,然后一手拿起那个吊坠,一手又拿起自己胸前的那一个,朝里头套着,然后两个吊坠就严丝合缝地套在了一起,圆圈紧紧箍着小石头,一如此时此刻,钟明巍紧紧地环着她…… 章节目录 第242章 只有你 “丫头,别哭了,”钟明巍看着阿丑脸上交错的泪痕,心疼得都喘不过气儿来了,忙得抱住了阿丑,去亲那一颗颗的金豆子,“有什么好哭的?快别哭了。” “还不是你害的?”阿丑仰着头,一双泪眼瞪着他,可是瞪着瞪着就瞪不下去,阿丑蓦地环住了男人的脖子,伏在他的胸前,小兽回到母亲怀里似的不住嚎啕着,“钟明巍,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只有你,只有你……” 钟明巍死死地抱着她,下巴顶着她的发旋,由着她这么嚎啕着,也由着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丫头,从来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只有你,我真的只有你。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二 京师。 钟明峨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近黄昏了,他眼睛还没睁开,眉头就已经拧在了一起。 “嘶嘶……”他不住地倒吸着凉气儿,一边小声地哼着,“疼……” “哪儿疼?”一直守在床边的廖崇武忙得俯下身来,轻轻顺了顺钟明峨凌乱的发。 蓦地听到廖崇武的声音,钟明峨顿时就止住了声,他蓦地睁开眼,甫一见到了近在咫尺的廖崇武,登时就惊得双目圆瞪:“怎、怎么真的是你?” 廖崇武的眼神一黯,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跪在了床前,一边叩头一边沉声道:“属下僭越了,请殿下责罚!” “你……”钟明峨不住地眨巴着眼睛,也不知是太羞耻还是太震惊,他看着不住叩头的廖崇武,心里讷讷地疼,干涩的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到底还是轻轻地开了口,“我……我又没有怪你……” 下一秒,廖崇武浑身一颤,忙得爬到了床沿儿,一双孔武有力的手死死地扒着床沿儿,难掩激动道:“殿下真的不怪罪属下?” “我怪你做什么?”钟明峨不自在地道,一边伸手握住了廖崇武扒着床沿儿的手,一边缓声道,“我盼着这一天,都盼了多少年了,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廖崇武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酸,他反手握住了钟明峨的手,一边轻声道:“刚才说疼,疼得厉害吗?” “你说呢?”钟明峨剜了他一眼,甫一对上了廖崇武的眼,脸顿时就红到了脖子根儿,一边就要翻身朝里,可是又蓦地拧住了眉头,“……嘶!” “别动!”廖崇武忙得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坐到了床上,一边抚着钟明峨的脸,疼惜着道,“我给你买药去。” “那地方用的药……得去哪儿买啊?”钟明峨咬着唇小声道,自然三皇子府不缺药,可若是用在那种隐秘地方的药,到底还是不方便从三皇子府的药房里去取的。 廖崇武听着那唇红齿白里吐出的一个个字儿,一颗心都要化了,他俯下身,凑过去,轻轻亲吻钟明峨的脸颊,一边轻轻道:“你别担心,我知道哪儿有。” “哪儿?”钟明峨的睫毛一颤,小声问。 廖崇武有些尴尬地吸了吸鼻子,一边凑到钟明峨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你平时常去那些地方?”下一秒,钟明峨的脸都沉了,一边伸出手撑住了廖崇武靠过来的胸膛,一边冷冷地盯着廖崇武,“难怪你倒是这般轻车熟路,想必在那起子小倌儿戏子身上实践过不少次了。” “殿下,您误会了!”廖崇武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登时冤枉地都要吐血了,他忙得解释道,“我从来没有去过那起子地方,更加没有光顾过那起子小倌儿戏子了,我成日都跟着您,一步都不离的,又哪儿有功夫去那些地儿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钟明峨兀自冷声道,顿了顿,一边又垂着眼睛,小声道,“而且昨晚,你似乎……似乎很熟练……” “军中男风盛行,我自然也知道这些,咳咳,况且……”廖崇武有点儿挂不住面子,当下有点儿难以启齿地道,“况且,这些年来来,我对殿下一直……一直上心,所、所以很多时候不免就、就会关注这些了,很多年了,每个夜晚,属下都是想着殿下才能入睡……” 章节目录 第243章 就让他多沉浸一会儿吧 “你、你说这些做什么?”钟明峨的脸蓦地就红到了脖子根儿,嘴上倔着,可是却收回了那只手。 “你要是不问,我自然也不想说,”廖崇武也是一脸尴尬,肖想了一个人那么多年,而且对方还是和自己一样的男人,这的确不是什么上脸的事儿,更何况又是廖崇武这样沉默寡言的大男人了,这话一说,廖崇武古铜色的脸上也飞上了两片红云,顿了顿,他又凑过来,小声对钟明峥道,“那你且歇着,我去给你买点儿药去,本来早就想去给你买药来着,可是怕你醒了身边没人,所以也就一直没敢出去。” “别走好不好?”钟明峨伸手拉住了廖崇武的手,抿了抿唇,有些羞赧地道,“其实也不是多疼,我忍忍就过去,不用你去买。” “那不行,昨晚都出血了,”廖崇武皱了皱眉,“刚才给你擦身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肿着厉害呢。” “谁让你昨晚那么……疯?”钟明峨白了他一眼,一边小声抱怨着,“我哭喊叫你停,你都不停,现在倒开始说这起子不咸不淡的话了。” “昨、昨晚不是喝多了吗?”廖崇武的脸更红了,尴尬地搓了搓手,“以后我都不喝酒了。” “不是挺喜欢喝的吗?怎么好端端地又不喝了?”钟明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是真不懂,还是明……明知故问吗?”廖崇武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就不善言辞的武人,这时候尴尬地直搓手。 “我不明白,也不知道,”钟明峨兀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不说,我哪里就知道了?” “有了你……”廖崇武的眼睛局促地看着钟明峨,钟明峨的眼睛实在太亮了,廖崇武都不敢直视,他正要别开眼,却被钟明峨扳住了脸,逼着他看着自己,廖崇武看着那双晶亮澄澈的眼睛,看得有点儿痴,再开口的时候,嘴皮子倒是利索了,“没有你,才去喝酒,有了你,自然再也去不喝那起子苦水了。” 钟明峨蓦地抿唇笑了,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廖崇武的脸,一边含笑道:“现在我是知道了。” “那我给你买药去,你再好好儿睡一会儿,”廖崇武冲他笑了笑,一边道,“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了。”钟明峨点点头,这个时候,钟明峨自然不舍得让廖崇武走,可到底还疼着,他又不能一直这么忍着,当下也只得让廖崇武去买药了。 目送了廖崇武出了门,钟明峨这才闭上了眼,他还真是乏得厉害,昨晚实在是太疯了,以至于他现在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他现在只想好好儿睡一觉,即便他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震惊、不安、欢喜、后怕,各种滋味充斥在他脑中,但是他现在都无暇去想,也不愿意去想,他真的只想好好儿睡一觉,躺在廖崇武的床上,枕着廖崇武的枕头,盖着廖崇武的被子,身上还穿着廖崇武的衣裳,耳边还回荡着廖崇武的声音…… 多少年了,他做着这样美好而荒谬的梦,而今终于梦想成真,所以,就让他多沉浸一会儿吧。 …… “殿下,”廖崇武匆匆回来的时候,钟明峨人正迷糊着,廖崇武瞧着他那困倦的模样,有心不去叫他,可是又不能,所以到底还是狠心去推了推钟明峨,“殿下,您醒醒。” “怎么了?”钟明峨蹙着眉,缓缓地睁开眼,甫一瞧见了是廖崇武,这才放缓了语气,“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殿下,邹大人来了,”廖崇武的脸色很不好看,声音又低又沉,“属下刚进门就瞧着邹侍郎的轿子停在了咱们府门前,这时候,怕是已经进来了,殿下,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这都多晚了,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怎么也事先说一声?”钟明峨蓦地睁大了眼,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登时就疼得眉眼都拧到了一处,“哎呦……” 邹世杰,乃是二皇子妃邹氏的嫡亲兄长。 章节目录 第244章 邹世杰 说起来,这邹氏一门也是大周的名门世家,祖上出过不少响当当的名臣,只是邹氏的父亲过世得早,所以邹氏一族的门楣不如徐氏、赵氏、甚至崔氏那般显赫,只是邹世杰却是不折不扣的人中龙凤,如今才年过三十,已然跻身从二品刑部左侍郎了,这里头有邹世杰自己的本事,自然也不离开钟之衡的青眼和提拔,而且钟之衡之所以愿意将邹氏指婚于三皇子,自然也是对邹氏一门的看重,如今那刑部老尚书,年逾七十,身子骨已然不行了,刑部一应事务都交到了邹世杰手里,任谁都瞧得出,待到这位老尚书离朝,这刑部尚书的位子九成就会落到邹世杰的头上,所以对于钟明峨来说,邹氏一门真的很重要。 “殿下,您别起来,”廖崇武忙得过去扶钟明峨,一边又从胸口取出了刚买来的药膏,一边对钟明峨道,“殿下,我先给您把药给上了。” “没那个功夫了,”钟明峨惨白着一张脸道,一边伸手扶着廖崇武的胳膊,咬着牙坐在了下来,一边倒吸着冷气,一边吩咐廖崇武道,“给我更衣。” 廖崇武看他这般坚持,饶是心疼,可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当下忙得给钟明峨更衣,一边又蹲下来给钟明峨穿鞋,钟明峨看着那么人高马大、一声不响的大男人,这时候蹲在自己面前,仔仔细细地给自己穿鞋,一时间,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他轻轻拍了拍廖崇武的肩膀,一边轻声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儿。” “嗯,”廖崇武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站了起来,对钟明峨道,“属下送殿下回去。” “不用了,”钟明峨躲避着廖崇武的视线,一边缓步朝外头挪着,“我自己走回去就成。” 邹世杰可不是一般小角色,在刑部摸爬滚打了十余年了,不能不说是个人精,钟明峨实在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在他面前有什么破绽,尤其还是刚刚和廖崇武发生了这档子事儿。 “到前院我就回来,不进去,”似乎是明白钟明峨的顾虑,廖崇武沉声道,一边上去,不由分说地扶住了钟明峨的胳膊,“快走吧。” 钟明峨还想说点儿什么,可是瞧着廖崇武的神色,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当下由着他搀着,费劲地朝门外走。 …… 前院。 钟明峨甫一进了正堂,就瞧着邹世杰正坐着喝茶,邹世杰夤夜前来,自是有事要和钟明峨商量,所以今儿过来也没带什么小厮侍卫过来,就一个人坐在正堂,显然是在等钟明峨。 “殿下,”邹世杰瞧着钟明峨进来,当下放下了茶杯,一边起身,一边想钟明峨躬身行礼,“属下见过殿下。” “邹兄快起来,”钟明峨忙得上前扶着邹世杰起来,一边道,“这又不是在外头,就是在家里,你我兄弟,又何必在意这起子繁文缛节?” “殿下宽和,可属下到底不能僭越了,”邹世杰缓声道,一边打量着钟明峨苍白的面颊,不由得蹙了蹙眉,“殿下身子不舒坦吗?” “没、没有,不过是昨儿晚上没歇好,让邹兄担心了,”钟明峨忙得道,当下忙得收起还欠着的脚,拉着邹世杰一道坐下,饶是死死忍着,到底还是微微地蹙了蹙眉,心里暗骂了一句廖崇武,当下却扭头含笑看向邹世杰,“不知邹兄夤夜前来所谓何事?” “本来昨儿就来给殿下、皇子妃拜年来着,只是昨儿刑部出了桩不大不小的事儿,所以属下就被耽搁下来了,”邹世杰缓声道,一边伸手给钟明峨斟了杯茶,端过去,一边看向钟明峨,“殿下可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还请邹兄直言。”钟明峨道,他昨儿在宫里待了大半天,甫一出宫就和廖崇武厮混在一起,对于刑部出了什么事儿,他自然一无所知。 “殿下想必应该知道那小安氏已经随太后的人,启程赶往宁古塔了吧?”邹世杰缓声道。 章节目录 第245章 您的心肠未免太慈悲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钟明峨道,“当时这事甫一出来,可把老三给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据说大安氏也因为此事在府上痛哭不已,安尚书一家自然也没什么好心情,只是到底是太后亲自要的人,连父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们到底也不敢怎么样。” “不敢怎么样?”邹世杰讥诮一笑,一边浅浅地抿了一口茶,一边又含笑看向钟明峨,“不错,这里头有太后的意思,又有万岁爷的默许,他们明着自然是不敢怎么样,可是暗中却未必了。” “邹兄的意思是……”钟明峨眉头微拧,顿了顿,然后颇为不可思议地道,“难不成他们究是生出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想出了一了百了的主意?” “殿下所言不错,”邹世杰点点头,一边凑过去沉声道,“半月之前,直隶与盛京交界发生了一出凶杀案,死了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被人装在麻袋里直接丢进了县衙,按说这样的案子自是不必报到刑部来的,可是偏偏那丧命的男子却是个练家子,人高马大、神勇异常,且右手虎口俱是老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人九成是出身军营,且又死得蹊跷,那县衙又是个胆小怕事的,担心这死者是个身份不同寻常,怕是逃兵又或者是邻国奸细,所以当天就朝刑部递了折子,属下也是无意中听着刑部的小吏当玩笑似的说了此事才知道的,属下当时就觉得此事颇有蹊跷,当下属下明着将这折子给压下,让小吏按照寻常的凶杀案料理了,可是暗中属下却派了心腹去了一趟盛京,殿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钟明峨眯着眼看邹世杰,一边缓声道,“难不成是老三的人?他自是不愿让安氏一门再和废太子扯上什么关系,莫非他竟生出了派人半道截杀那小安氏的主意?” “三皇子自是不愿意让安氏一门再和那废太子扯上关系,但怕是有人比三皇子还着急着呢。”邹世杰微微地勾了勾唇,一边低头继续抿了口茶。 “是……安子尚?”钟明峨看着邹世杰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先是一怔,随即蓦地眉头紧蹙,一边又不可思议地道,“那安子尚竟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外头不是一直传闻他甚是心疼那位小安氏的吗?说什么虽然小安氏是个庶女,但一直抚养在安夫人的膝下,过得却是嫡出闺女的日子吗?当初那安子尚便就是太过宠溺这位庶女,所以竟然主动去求万岁爷下旨将小安氏嫁入了东宫为侧室,甚至连赵贵妃和老三的颜面都不顾了,可见是爱女心切,既是如此,那安子尚又怎么会对自己的爱女下手吗?” “殿下,恕属下直言,您的心肠未免太慈悲了,在京师这样的虎狼之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邹世杰打量着钟明峨有些僵硬的脸,顿了顿,他又勾了勾唇,又赔笑道,“或许属下说的不准确,殿下千万别怪罪,殿下仁善慈悲自然也有殿下的好处,听闻万岁爷就时常对殿下的宅心仁厚赞不绝口。” 钟明峨对着面前的这张脸,心中生出了些厌恶来,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抿了口茶,一边沉着脸对邹世杰道:“继续朝下说。” “是,殿下明鉴,当年就是因为那位小安氏嫁入东宫的缘故,三皇子府和安氏一门关系便就冷了下来,漫说是三皇子对安子尚这个岳父不理不睬,就是对大安氏也向来没有个好脸子,这一对夫妇关系不睦,在京师怕也是人尽皆知的,安子尚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是苦不堪言,一则是在三皇子面前彻底没了脸,二则是小安氏也不得废太子宠爱,这一桩亲事结得实在窝囊,所以安子尚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邹世杰慢条斯理地分析着。 章节目录 第246章 且压着吧 说到这里,邹世杰顿了顿,一边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碗,一边又缓声对钟明峨道:“所以如今,废太子倒台,小安氏好不容易回归了安氏一门,大安氏一朝有孕,安氏一门和三皇子府的关系终于得以修复,难道这个节骨眼儿,安子尚会愿意让小安子去那宁古塔、让安氏一门再和废太子有任何牵连吗?他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小安氏到不了宁古塔,只是这种事自然不能在天子脚下做,所以这不,小安氏在半路上就遇到杀手,还是在直隶和盛京的交界、那样两不管的地界,安子尚也真真是好打算,只是派了个窝囊废,没杀着人,却反被人给宰了,啧啧啧,算起来这时候,这个时候,那小安氏也该到宁古塔了,想必安子尚愁得都长白头发了。” “所以,你能确定那死的人就是安子尚的人?”钟明峨兀自有些不信,蹙着眉问。 “殿下明鉴,那死人身上并无任何身份验证,所以属下并不能确认那人的身份,可是那人的心口却被人用发簪刺入,上头还钉着这么个字条儿,”邹世杰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根发簪并一张字条,放到了小桌上面,一边轻轻推到了钟明峨面前,一边含笑道,“请殿下过目。” 钟明峨打量着桌上那根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一看就是京师贵女才戴得起的发饰,他点了点头,一边又看向了旁边的那张字条—— 告京师众贵:宁古塔虽遥遥,却也不劳众贵挂心。 “倒是个猖狂张扬的主儿。”钟明峨含笑点点头,一边点了点那张字条。 “这可是太后亲自派出的人,且又是奉万岁爷之命去的宁古塔,自然有猖狂张扬的资本,”邹世杰也看向那字条,顿了顿,视线又移到了钟明峨的脸上,一边道,“殿下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是直接上奏天听?还是暂且压着?” “且压着吧,”钟明峨沉声道,“单凭一根簪子,一张纸条也证明不了什么,且那人都死了,更是死无对证,即便是上奏天听,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说不好又要被老三和安子尚倒扣一个咱们打压污蔑的罪名。” “殿下说的是,属下也是这样想的,这事儿的确不宜上奏天听,可是出了这一档子的事儿,京师这边也就彻底老实下来了,那小安氏倒是能平安抵达宁古塔了,”邹世杰含笑道,“这倒是比闹到御前有意思多了,咱们且等着看三皇子和安子尚又能闹成个什么样吧。” “不光是咱们,怕是父皇也等着看呢,”钟明峨嗤笑道,“三皇子府这甫一传出喜讯,父皇一转手就把小安氏送去了宁古塔,三皇子怕是得焦头烂额好一阵子了。” “赵氏一门如今烈火烹油,万岁爷自然不能坐视不管,适当的打压也是必然,”邹世杰抿了口茶,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就透着浓浓的忧虑了,“可到底三皇子妃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届时皇长孙呱呱落地,万岁爷再怎么打压,却也不能不顾忌着自己的孙子啊。” 钟明峨的脸蓦地一僵,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属下听闻皇子妃的身子近来不大舒坦?”邹世杰又轻声问。 “是,前阵子母妃的身子不爽,皇子妃入宫侍疾,怕是劳累过度,所以这两日一直在调理,”钟明峨缓声道,一边看向邹世杰,“邹兄既然是来了,那就去后院看一看皇子妃吧。” “不必了,到底是皇子府的后院,属下一介外臣,怎么好入内?还是等明儿让贱内过来探望皇子妃吧,再说了,有殿下的照拂,属下这个做兄长的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邹世杰忙得摆手道,一边又起身对钟明峨深深一揖,“多谢殿下。” “邹兄请起。”钟明峨忍着疼,起身扶了邹世杰起来。 “天色已晚,属下就不打扰了,属下告辞。”邹世杰又微微躬身,一边跟钟明峨告辞出门了。 钟明峨站在原地,看着邹世杰出了正堂,原本站得笔直的身子,蓦地就是一软,他忙得扶住了椅子,直疼得眼睛眉毛都拧到了一处。 章节目录 第247章 钟大爷 “殿下!殿下!”廖崇武好不容易等到邹世杰离开,忙得就赶了过来,就瞧着钟明峨正扶着个椅子摇摇欲坠,忙得就上前一把扶住了钟明峨,瞧着他额前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廖崇武心疼得都不知怎么才好了,当下就打横将钟明峨抱着进了书房歇息。 “去……吩咐厨房给皇子妃炖一盅蜂蜜燕窝送过去,”钟明峨伏在廖崇武的怀里,艰难地开着口,“用血燕。” 他虽然有些时候不是很喜欢邹世杰这个大舅子,但是邹世杰对他却始终忠心耿耿,他自是得投桃报李,更何况,当下和廖崇武又发生了这的事儿,他对邹氏难免生出些内疚了。 “是,属下遵命。”廖崇武的眼睛一黯,到底还是答应了。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三。 宁古塔。 期待了几天的肚子疼,到底还是没有如期而至,阿丑又是高兴又是担心,说实话,她挺不喜欢每个月的那几天,身上难受的要命不说,晚上睡觉都不敢翻身的,就怕弄脏了被子……咳咳,还有钟明巍的衣服,虽然钟明巍对这点似乎不怎么在乎,越是那个时候,就越是把阿丑抱得紧紧的,有时候还会给阿丑揉一整晚的肚子,可是阿丑到底还是在乎啊,她本来脸皮就薄,越到了那个时候,自然脸皮就更薄了。 所以,阿丑是真的盼着这辈子都没有这种女人特有的烦恼,可是陈奶奶又说了,女人都得有这一关,要不然就不算是个正常女人了,所以阿丑又挺希望自己能一直正常下去…… 总而言之一句话,阿丑现在很苦恼,尤其是钟明巍又在给她熬红糖生姜茶了,还一遍遍地数落她! 啊啊啊啊! 这日子简直没发过了! “我就跟你说要买阿胶来的,你看你又舍不得买,”钟明巍一边烧火,一边不住口地数落着阿丑,“这红糖是便宜,可是又怎么能跟阿胶比?再说了,阿胶到底能多贵,再贵又能比你的身子还金贵?现在年纪小小的就不知道保养,等以后年纪大了,且看你怎么后悔去吧,到时候……” “知道知道!我的钟大爷!”阿丑的耳朵简直都要起茧子了,她要是知道自己舍不得买阿胶竟然是这么个下场,她肯定一准儿舍得买阿胶,而且还是一斤一斤地买! “你叫我什么?”钟明巍的脸一僵,蓦地扭头看向阿丑,脸臭得要命。 “叫你钟……钟小爷啊,”阿丑眼睛骨碌碌地转,随即冲钟明峨大大地笑了,“小爷,是不死比大爷显得年轻多了?哈哈哈!” 钟明巍:“……” 下一秒,钟明巍默默地又从菜板上抓了一把生姜放进了锅里。 “你别啊!你这是想辣死我啊!”阿丑简直都要给急哭了,她本来就不爱吃生姜,现在已经被逼着喝了好几天的红糖生姜茶了,现在一看到生姜简直就反胃,钟明巍竟然又朝里头加了一把,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没办法,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钟明巍一派风轻云淡,一边拿起勺子在锅里搅了搅,一边自言自语道,“鼻子也不好使了,怎么都没闻到生姜味儿?是不是放得太少了?要不然再切点儿放进来?” 阿丑:“……” 钟明巍的余光扫过阿丑抽搐的嘴角,心情顿时大好,一边放下了勺子,一边继续烧火。 “都给喝完,”烧好了红糖生姜茶,钟明巍把里头的茶都给盛了出来,足足两大碗呢,这时候都摆在了阿丑的面前,在阿丑哀求的目光中,钟大爷一锤定音,“一滴都不许剩。” “为什么?”阿丑简直都炸毛了,她委屈巴巴地瞪着钟大爷,“从前还是只让我一碗一碗喝得,现在却让我一下子喝两碗,而且你还给煮的这么浓,你故意的!” “对,我就是故意的,”钟大爷也不否认,一边刷着锅,一边正大光明地为自己辩解,“你手脚冷,体寒得厉害,又舍不得买阿胶什么的补身子,所以不多喝点儿生姜茶怎么办?等着过几天又在炕上翻来翻去地哭号啊?” 章节目录 第248章 有点儿讨厌 “我……”阿丑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好吧,一说起阿胶来,她就气短了。 她简直都恨死阿胶了! 看她以后不狠狠地吃阿胶,不吃到鼻子窜血她就不停下来! 当下阿丑憋屈地喝着生姜红糖茶,钟明巍也没闲着,把锅给刷干净了,又开始继续烧水来着,而且还烧满满一大锅的水。 “烧这么多水做什么?”阿丑打量着那满满当当的一锅水,纳闷地问钟明巍。 “洗澡啊,”钟明巍道,一边朝锅里塞了个一把柴火进去,一边又问阿丑,“想吃烤红薯吗?” “不想吃,”阿丑狠狠地剜了钟明巍一眼,“满肚子都是生姜红糖茶,你就是给我做做龙肉我都没肚子盛!” “还有一碗。”钟明巍一脸的云淡风轻,指了指另外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糖生姜茶。 “不用你提醒!我清楚得很!”下一秒,阿丑的表情更加凶神恶煞了,她呲牙咧嘴地冲钟明巍吼着,只是脸颊上的小窝窝却又给这凶神恶煞打了折扣。 钟明巍看着阿丑这幅表情,忍不住抿唇笑了,这丫头,怎么咋看咋可爱呢? “不是才洗过澡吗?”阿丑一边端着那碗热乎乎的生姜红糖茶,一边问钟明巍,“这才几天啊?怎么又要洗澡了?” “你说的几天,是八天,”钟明巍一字一顿地跟阿丑道,“咱们是腊月二十四洗的澡,到今天整整八天没洗了。”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啊?”阿丑讪讪地道。 “但凡是好日子我就都记得清楚。”钟明巍缓声道,一边用火叉拨了拨火。 “这算是什么好日子啊?”阿丑的脸蓦地就红了,她觉得钟明巍有点儿……讨厌,但是又不能否认,她就是这样这样讨厌的钟明巍。 钟明巍低低地笑了两声,然后扭头看着阿丑:“就得今天洗,指不定明儿你身子就不方便了,又得拖个好些天儿的,再说了,昨天晚上你身上痒痒吧?瞧你挠的那个劲儿。” “我……我挠了?我挠哪儿?”阿丑顿时浑身一僵,继而是打定主意死不承认,“我才没挠!你别想着又来诬赖我!” “那是,你那么懒,自己才不会挠,就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给你挠,”钟明巍慢条斯理地道,一边低下头去吹了吹自己的指甲,一边又好整以暇地道,“昨儿晚上也没觉得怎么地,今儿早起才发现,这指甲缝里头的灰啊,啧啧啧,都能搓下二斤来了……” “钟明巍!”阿丑气得大叫,实在太生气了,她一张小脸都给气得鼓鼓的,又干瞪个眼,这么看着活像是一只小青蛙,这时候小青蛙又生气又羞赧,又不知道要拿钟明巍怎么办,干着嘴半天才发出一声威胁来,“你要是再说我,我就……我就不喝这碗红糖生姜茶了……” 这话说的也实在太泄气了,所以话还没说话,阿丑就泄气地耷拉下了脑袋里,她气钟明巍捉弄自己,又气自己太怂,而且还是那种越想越憋屈的怂,阿丑简直对自己都无语了。 “行了,我错了,快别生大爷的气了,”下一秒,钟大爷忙得放下了手里的火叉子,过去哄他家气鼓鼓的小青蛙,一边又端起了那碗生姜红糖茶递到了阿丑的面前,含笑道,“来,喝一个给大爷看。” “呸!你是谁大爷啊?不正经!”阿丑狠狠剜了他一眼,到底还是乖乖地接过来,喝给她家大爷看了。 “真乖!”等到阿丑甫一放下了碗,钟明巍忙得从框里取出一颗蜜枣塞进了阿丑的嘴里,“等会子大爷奖励你!” “奖励我什么?”阿丑一听有奖励,顿时就来了兴致,也不介意钟明巍占她辈分上的便宜了。 “给你搓澡啊,你不是身上痒痒吗?”钟明巍笑得浪荡又邪恶,“等会子,看大爷不给你搓下来三斤灰的!” “搓你.大爷的!”下一秒,阿丑姑娘一声吼。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那个我没有大爷,就一个叔父,还在西北呢。” 章节目录 第249章 从里到外都香喷喷的 “那搓你叔父的……”阿丑嘟囔着嘴小声道,她没有骂过人,刚才也是被钟明巍逗得狠了,这才冷不丁骂了一句,这时候又觉得自己甚是粗鄙生怕钟明巍嫌弃了,当下抿了抿唇,难为情地往钟明巍身边凑,一边小声得讨好,“等下,我给你好好儿搓背,一准儿也给你搓下来三斤灰来。” “哈哈哈……”下一秒,钟明巍笑得不能自抑,浑身都跟着抖动,就连眼角漾出细细的眼纹都泛着笑模样。 “你笑什么啊?”阿丑本来就觉得难为情,他这一笑,阿丑就更加心里发毛了,不自在地搓着手。 “笑咱们俩怎么就成了茹毛饮血的野人了,”笑够了,钟明巍勾着唇看阿丑,一边含笑道,“张口闭口地几斤几斤的灰,怕是连野人都比不过咱们。” “嘿嘿,还不是你先说的起来的?”阿丑也跟着笑,捂着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钟明巍,“那咱这俩茹……什么饮血来着的野人谁都别嫌弃谁,你以后再也不许叨叨我了。” “行,不叨叨了,”钟明巍有心伸手去抚一抚阿丑的头发,可是瞧着自己满手的灰,到底还是作罢了,可正要收回手,阿丑就把脸埋进了钟明巍的手里,钟明巍忙得道,“你这丫头,也不看看我手上又多脏……” “能多脏?终归没有三四斤的灰,嘿嘿,”阿丑笑着,捉着钟明巍的手,不让他躲,一边又嘟囔着嘴跟男人撒娇,“等会你给我洗头发呗,我自己洗总冲不干净。” “成,我给你洗,”钟明巍柔声道,“洗的干干净净带着香的。” “你还要放茉莉花啊?”阿丑有点儿羞赧地看着钟明巍。 钟明巍一怔,瞧着阿丑羞答答的模样,蓦地就点头如捣蒜:“放!还得放多点儿!让咱俩这野人从里到外都香喷喷的。” “呸!不要脸。”阿丑小声的啐着,一边下了炕,去偏房找浴桶去了。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四 是夜。 宁古塔。 马车在雪地上奔波着,放眼望去,尽是看不到头的雪原,庞毅坐在车头,稳稳地驾着马。 小安氏就不如庞毅那么自在了,自从大年初一从吉林上路之后,他们中间就歇了一晚,其他时间就都一直在路上奔波着,小安氏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被颠散了,而且又冷又饿,这时候,小安氏就裹着个被子坐在马车里,委屈得眼眶都通红,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原来装病的人,这时候怕真的要给颠出病来了,身娇肉贵的京师贵女,这时候都恨不能打死外头“驾驾驾”个不停的男人。 早知道,在吉林的时候,她干脆就找机会逃了,又何苦受这样的罪? “啪啪!” 小安氏又忍了半天,到底是忍不住了,用手使劲儿地拍了拍马车门。 “夫人,有什么事儿?”庞毅兀自继续赶着车,一边冷声道。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歇一会儿啊?”小安氏气鼓鼓地冲外面道,“我都大半天没有吃饭了!也没有喝水了!” “包袱里有干粮,”庞毅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照旧用马鞭轻轻地鞭挞着马儿,“水壶里头有水。” 小安氏哆哆嗦嗦地从棉被里头伸出了一只手,把对面的包袱给够了过来,实在太冷了,她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哆哆嗦嗦地去解那包袱,甫一瞧见了里头的面饼子,登时就气得七窍生烟:“我不要吃这个!” “那就饿着吧。”庞毅淡淡道。 对于这个娇娇滴滴又心眼子活泛的京师贵女,庞毅很是不耐烦,就是因为她这么一装病,耽搁了那么久的行程,庞毅实在不能对她没有意见,所以这几天对于小安氏的不满,庞毅统统无视,明知道她那样的身娇肉贵的贵女自是不适合这样没日没夜地赶路,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如今马车好不容易进了宁古塔境内,他自然是盼着能早点儿赶到钟明巍哪儿,所以就更加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打算了。 章节目录 第250章 你是不是特别烦我 “你就是故意的!就是憋着要欺负我!”小安氏气得在马车里大叫,原本最懂规矩礼法的京师贵女,这时候简直跟个泼妇一般撒泼,“你这小心眼儿的混蛋!那一刀也不是我扎你的,你何苦把仇记在我身上?更何况,你那时候不也把人给杀了,你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小安氏说的是刚过直隶的事儿,那天晚上他们下榻的客栈走水,她正在房中提心吊胆着,蓦地就从窗户里头跳进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蒙着面,她也看不清人脸,她也根本没有机会反应,那人提着刀迎头就朝她砍下来,她还没来的尖叫,另一把刀就挡在了她的面前,生生当下了那把离她脸不到半尺的刀,刀刃相接的火光里,小安氏看清,救她的人是庞毅。 那晚,庞毅救了小安氏,胳膊上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庞毅一直不吭声,小安氏的气性就更大了,扯着脖子瞪着眼,“你心里肯定恨死我了吧?你说你这么大的男人,怎么心眼儿那么小呢?那又不是我雇来的杀手!我是疯了竟雇人来杀我自己不成?!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庞毅被小安氏吵得脑袋都要炸了,他十五岁就去了南疆,在军营一待十五年,从来就没有和女人相处的经验,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和一个女人相处这么长时间,可偏生就遇到了这么难对付的小安氏,也实在是太难为庞毅了。 不过通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庞毅也摸索出来了和小安氏的相处之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条,无视。 庞毅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努力地把小安氏的声音当成耳旁风,仍旧飞快地驾着马。 “你到底什么时候停下来?”在车里喊了大半天,结果人家愣是理都不理,小安氏又急又气又是窝囊,最后彻底是喊不出来,又开始蔫头巴脑小声地哀求起来了,“我真的好累啊,身子骨都散架了,我觉得我都要死了,你是不是就巴望着我死啊,真的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嘛……” “吁!” 下一秒,庞毅蓦地勒紧马缰,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你停车啦?”小安氏简直是欢呼雀跃,从马车的窗户里头钻出了个小脑袋来,欢欢喜喜地看着庞毅,“庞侍卫,你人真好!” “你想多了,”庞毅不咸不淡地看了小安氏一眼,一边拉着马车到路旁的一棵大松树旁,把马儿给栓好了,然后从马车后面取下了草料放在马儿面前,一边伸手抚着马儿的毛,一边又缓声道,“马儿太累了,不能再跑了。” “你……”小安氏登时气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瞪着一双眼看着庞毅,“你的意思,我竟然还不如这匹破马儿?!” 庞毅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小安氏一眼,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好!很、很好!”小安氏简直气得要吐血,她是发现了,别看这男人是个闷葫芦,但却是个一张嘴就能气死人的主儿,小安氏打定主意不再理庞毅,可是瞧着庞毅朝树林子里头走的时候,还是扒着窗户,很没出息地问,“你、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捡点儿柴火来生火。”庞毅头也不回,继续朝林子里头走。 “我……我跟着你一起去?”小安氏左右看看慌乱广袤的雪原,蓦地就是浑身一抖,“你等着我!我跟着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庞毅转过身,皱着眉看着这就要下马车的小安氏,上下打量着她身上那件华贵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袍,还有那双肤若凝脂的纤纤玉手,然后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是能帮着捡柴火?还是愿意抱柴火?” “我……”小安氏干着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站在马车前,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地看着庞毅,半天才蹦出一句,“你是不是特别烦我?” 庞毅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转脸就进了林子。 章节目录 第251章 谁吧唧嘴儿了 小安氏气得七窍生烟,对着庞毅远去的声音,好一阵的拳打脚踢,直到一阵刺骨的冷风呼啸而来,刀割似的拂过小安氏的脸,小安氏蓦地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地又爬上了马车,一边忙得又把棉被裹在身上,一边哆哆嗦嗦着,继续在心里咒骂着庞毅。 庞毅回来的时候,小安氏都快哭了,倒不是又冷又饿,而是实在太害怕了,这么荒无人烟的地儿,而且还是大半夜的,也实在太为她一个姑娘家了,这时候听着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她这才心安下来,也顾不得担心庞毅嘲笑,忙得就从马车里头钻了出来。 “你怎么才回来啊?”小安氏有是委屈又是埋怨,搓着手看着庞毅,“我都要吓死了。” 庞毅瞧着小安氏这幅娇滴滴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头皮一阵发紧,他忙得蹲下来,放下了手里的柴火,又从腰上解下一只野兔丢在地上,沉声道:“顺便在林子里打了只兔子。” 小安氏瞧着地上那只灰突突的兔子,只觉得更饿了,生生咽下了一大口口水,一边朝庞毅身边挪了过来,一边小声道:“这要怎么吃啊?” 庞毅没理她,取来了火石火镰生火,这样的事儿,他在军营里头做惯了,所以动作很是利落干脆,才一会儿地功夫就生起了篝火,然后又蹲下来去剥兔子皮。 小安氏也蹲下来烤火,偏生她那个地方在下风口,烟味儿很大,直呛得她咳嗽连连,可实在太冷了,她虽然不喜欢这呛人的烟火味儿,可还是舍不得挪步,有心想挪到庞毅那边,可是庞毅正在剥兔子,血淋淋的,怪吓人的,她又不敢过去,所以就老实又窝囊地蹲在下风口,不住地咳嗽。 庞毅听着那一声声地咳嗽,忍不住勾了勾唇,当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兔子给收拾干净了,然后起身去找结实的树枝去搭架子,小安氏趁着这功夫忙得朝他这边挪了过来,一瞧着那地上的血,又吓得花容失色,忙得捧了几捧干净的雪盖在了上面。 庞毅搭好了架子,从马车上取来水壶、干粮,在水壶里加满了雪,然后放在架子上烧水,一边叉了兔子和饼子在火上烤。 “还得多久才能吃啊?”小安氏闻着空气中浓浓的肉香味,实在饿得受不了,这也不怨她,她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儿吃顿热乎饭了。 “给。”庞毅递了个烤热的饼子给小安氏,意思让她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我不想吃面饼子了,都吃了好多天了,”小安氏嘟囔着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在火烧烧的滴油的兔子,一边又很没出息地吞了吞口水,“我想吃肉啊。” 庞毅一转手把那张饼子塞进嘴里,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吃,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小安氏觉得庞毅今天吃东西的声音特别大,简直是声声入耳,当下小安氏就更饿了,她吸了几口气,到底还是没忍住,有点儿控诉似的看着庞毅:“你吃东西的声音能不能小点儿?老吧唧嘴儿做什么?” “谁吧唧嘴儿了?!”庞毅简直冤枉又无语,他可是发现了,就算他不理小安氏,这小安氏也有的是办法把他气得够呛。 “就你啊,一直这么吧唧吧唧的,”小安氏抬了抬下巴,一边指了指庞毅的嘴,“你是不是嘴巴有毛病?吃饭都闭不上嘴吗?” 庞毅气咻咻地挪开了眼,一边默默地把手里的饼子都塞进了嘴里,像是故意似的,咀嚼的声特别大。 小安氏忙得直起了腰杆子,一副得意又得瑟的表情看着庞毅:“我就说吧,你还不信,你自己听听……” “我吃肉的时候,吧唧嘴更厉害,你信不信?”庞毅慢条斯理地道,一边掰下了一只兔子的前腿,就开始大吃二喝了起来,一边好整以暇道,“这么只小兔子,我吧唧吧唧着可就吃没了……” “别啊!”小安氏都要急哭,可怜巴巴地朝庞毅身边又挪了挪,“你给我留点儿,我吃的不多,一点点儿就够了,你可别都给吃了……” 章节目录 第252章 你不想去宁古塔 庞毅本来就是想气气她,说起来他这样的大男人最是瞧不得女儿家这样的这幅模样,反倒难为情起来了,忙得掰下了一条肥硕的后腿,递给了小安氏:“慢点儿吃,烫。” “哎!”小安氏忙得欢欢喜喜地接过了兔子腿,原本最重仪态的豪门贵女,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用餐礼仪了,对着油汪汪的兔子腿,就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相对于小安氏的狼吞虎咽,庞毅倒是吃的慢条斯理,他一边啃着兔子腿,一边用余光去瞄小安氏,瞧着她穿得那么厚重,却又一直这么蹲着,一看就必定难受极了,当下庞毅吃完了手里的那条兔子腿,然后擦了擦手,抱了两根粗树枝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放到了小安氏的身边,一边轻声道:“坐着吃。” “好……”小安氏囫囵吞枣地道,一边一屁股就坐在了那树枝上,兀自大口大口地啃着手里的兔子腿,其实这烤兔肉其实也不是很好吃,必定没有盐,再好吃的东西难免也就打了折扣,尤其是小安氏这样吃过见过的京师贵女,可是这时候她却把那兔子腿啃得干干净净的,可见也是饿极了。 庞毅瞧着小安氏吃完了一整条兔腿儿,心里难免有些自责,这几天他着急赶路,却真真是委屈了这位身娇肉贵的贵女,当下他又撕下了一条兔子腿递到了小安氏的面前,一边道:“再吃点儿。” 小安氏看着递到面前的那只喷香热乎的兔子后腿,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看向了庞毅:“怎么……两条后腿都给我了?你……你也吃一条吧。” 兔子后腿的肉最紧实也是香了,而且个头还大,一条后腿足足能抵得上两条前腿,小安氏刚刚已经吃了一条后腿了,这时候难免就不大好意思接了。 “那成,你既是不吃,那我就吃了,”庞毅瞧着小安氏那副扭捏的模样,忍着没笑,当下装模作样地又把兔子腿给收了回来,一边慢条斯理地挑着兔子腿上的灰烬,一边拿眼瞥着小安氏,果然小安氏的一双眼都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兔子腿看,庞毅没忍住,微微地勾了勾唇,当下把挑干净了的兔子后腿又递到了小安氏的面前,一边道,“快吃。” 小安氏又是难为情又是羞赧:“你吃吧,我不吃……” “赶紧的。”庞毅截断了她的话头,一边把兔子腿塞到了小安氏的手里,一边站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了冒着热气的水壶,到了两杯热车,一杯放到了小安氏的面前,自己也捧着一杯,坐在树枝上歇息。 “你怎么不吃了?”小安氏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兔子腿,一边看向庞毅,“架子上不是还有大半只兔子肉吗?” 庞毅没有回答,低头喝着茶,小安氏嘟囔着嘴,心里正不满呢,就听着庞毅沉声问:“你不想去宁古塔?” 小安氏一怔,抬眼朝着庞毅看去,甫一对上了庞毅的视线,她又低下了头,刚才还觉得美味可口的兔子腿,忽然就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小安氏默默地把那啃了一半的兔子腿放到了篝火旁,一边轻轻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是不想去。” “所以你才故意装病?”庞毅拧着眉看向小安氏,原本温和的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 小安氏有点儿不自在地点点头,一边又觉得不大好意思,回头对庞毅别扭地笑了笑:“骗了你那么些天,真是对不住你了。” 庞毅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有一点,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他都想了好些天了,却兀自没有明白过了,这几天堵着气也不想理小安氏,所以一直没问,这时候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你既是不想去宁古塔,那你又何苦求着太后,巴巴地让太后下令送你去宁古塔?”庞毅的眉头拧得更厉害,沉着脸看小安氏,“你既是没有去照顾殿下的心,又何必巴巴地嚷着要去?你到底存着什么心思?有着什么打算?” 章节目录 第253章 这个女人到底要干嘛 庞毅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带着火的,钟明巍今时今日是个什么处境,他是亲眼得见,所以他自是盼着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过去照拂钟明巍的,那位段小姐他是不了解的,可是堂堂右相府里长大的贵女又怎么能会伺候人呢? 但是这位小安氏却曾是钟明巍的妾侍,而且庞毅一直听闻小安氏对钟明巍一往情深,如今钟明巍落难,她更是痴心不改,几次三番地求着太后送自己去宁古塔照料钟明巍,所以庞毅原本对小安氏是心存感恩、并且甚是敬佩的,这才能在半路遇袭的时候挺身而出,舍命也要保小安氏。 可是他对小安氏的感恩和敬佩却没有维持多久,甫一进了吉林,他就觉出来不对了,小安氏病得突然又蹊跷,他虽然心有疑虑,但到底还是一趟趟地去给她抓药,可是到底,小安氏还是让他失望了,到现在更是愤怒了。 这个女人到底要干嘛? 她对钟明巍到底存着什么心思……或者是阴谋? 跳动不定的火光里,庞毅的眼睛鹰隼一般冷冷地盯着小安氏,一边大手暗暗地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这么一眼望不到边儿的荒原里,杀个人对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也是没办法!”在庞毅冷冰冰的目光中,小安氏沉默了半天,这才终于开了口,甫一开口就带了哭腔了,她一抬头,对着庞毅咧着嘴就哭了起来,“我留在京师就是死路一条,我只能逃出来啊!但是我一个后宅女子又能逃到哪儿去?怕是一出京师城门,就已然身首异处,所思来想去,只有……只有求到太后那里,只有让太后下令把我送到宁古塔,我才……我才能保住这条命!我才二十二岁!我不想死啊!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就……就只有这条道儿了!我真的……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搭在刀柄上的手蓦地一僵,然后那只手就默默地收了回去,庞毅看着梨花带雨的小安氏,半晌才蹙着眉问:“谁要杀你?谁又敢杀你?” 是啊,谁敢杀堂堂从一品礼部尚书的爱女?竟把小安氏逼成了惊弓之鸟,竟想出了这样的主意来? 庞毅实在想不透,这小安氏既是已经得知有人要害自己,那为什么不告知安子尚,有安子尚这个朝中大吏庇佑,又有谁敢对她下手?除非…… “我父亲!我的父亲和夫人,还有我的长姐他们都要杀我!通通地都要杀我!”下一秒,小安氏哭得更厉害了,双手在雪地上使劲儿地拍着,眼泪珠子简直跟断了线的珍珠子似的,实在是肝肠寸断,她哭号着看着因为震惊而目瞪口呆的庞毅,然后她哭得就更厉害了,声音都说不利索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我也不明白啊,我的……我的爹娘竟想要我的命?!他们……他们都是我的至亲之人啊,怎么……怎么会那么对我?他们怎么会那么心毒手辣?为什么他们就只能看到……看到利益,为了那利益,他们连我这个……我这个女儿都能舍弃呢?!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人怎么能这样啊……” 庞毅听着小安氏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里放纵自己的悲怆,从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说,就一直默默地听着,直到小安氏的哭声渐低了,他才动手把小安氏面前的茶碗里的茶给倒了,一边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小安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喝完了那一整杯子的热水,热乎乎的茶水流经喉管,温暖了原本冰冷的身子,小安氏把茶杯递到了庞毅的面前,抽抽搭搭地道:“还有么?还……还想喝。” 茶壶里已经没有热水了,当下庞毅又去扒了一壶干净的雪,然后放到架子上来烧水,两人就沉默地盯着那水壶看,半晌,庞毅沉声道:“所以,咱们在直隶和盛京交界遇到的那个杀手,是安子尚派来的?” 章节目录 第254章 他为什么要杀你 “肯定是,”小安氏抽噎着道,一脸地落寞和伤心,“他就是不愿意让我活着到宁古塔,当然得赶在路上动手脚了。” 庞毅蹙了蹙眉,一边转脸看向小安氏:“可是他为什么非要杀你?” 其实庞毅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原因,但是他却实在不能相信,到底安子尚是小安氏的亲生父亲啊。 “自去年年初东宫出事,他怕是就存了要除掉我的心了,只是当时我心里还不知道,殿下被废黜至宁古塔之后,他把我从东宫接回家的时候,我心里不知多感激他呢,感激他没有舍弃我这个不中用的女儿,也没有抱怨安氏一门因我受到废太子牵连,那时候,我真的对他感恩极了,只是哪里想到,在他心里,我早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小安氏轻轻地叹息着,顿了顿,一边又缓声道,“刚回娘家的时候,夫人先是对我不理不睬,当时我心里还嘀咕着,夫人不是我生母,但是我从小是在夫人面前长大的,饶是夫人对我一直不冷不热的,可是我却一直当夫人是娘亲来看,当时只觉得自己给安氏一门丢脸了,夫人才对我这般冷待,后来没过多久,夫人又理我了,对我比从前更亲近不少,我自是感恩戴德,当时就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儿地侍奉父亲和夫人,这一辈子也不嫁人了,就留在娘家尽孝了。” “要不是那天,长姐回门,我怕到现在还存着这样的孝心呢,可是若不是那天长姐回门,我怕也活不到今日了,”说到这里,小安氏苦涩地勾了勾唇,一边又继续道,“当年因为嫁入东宫,长姐就和我生分了,我心里对长姐一直愧疚着,所以长姐回门,我自是高兴得很,当下天不亮就到小厨房里忙和着,做了夫人和长姐爱吃的糕点,就给她们送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天注定的事儿,我才到了后院,就听到夫人和长姐在假山后说话,我正要上前行礼,就听到夫人对长姐道,老爷已经同意处死那小贱人了,我一怔,知道她们这是在说悄悄话,自是不敢行礼了,忙得躲到了一边,然后就听到长姐狠狠道,那小贱人早就该死了,要不是因为她嫁到东宫,女儿又怎么会和三皇子生分这么多年?如今东宫倒了,三皇子总算对女儿又回心转意了,只是赵贵妃却仍对咱们安氏一门不满,杀了那小贱人,也算是咱们安氏一门表个忠心了,也好让安氏一门和三皇子府再无嫌隙。” “我听到这里才知道,我原来就是她们口中那个该死的小贱人,原来在夫人和长姐眼中,我一直都是个外人,还是个该死的小贱人,连父亲都觉得我该死,”说到这里,小安氏的眼泪又决堤而出,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哭出声,她由着眼泪汹涌着,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又继续道,“我知道那个家我是再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这条命就都没了,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往哪儿跑?一个安氏一门、一个三皇子府都巴巴地想置我于死地,我又怎么可能逃得出来?那些天,我真真是吃不下睡不着,大晚上地都瞪着眼,生怕一睡着了,就再醒不来了,然后没过多久就是真贤皇后的祭祀大典了,按照规矩我得和夫人一道入宫参加祭祀大礼,我就想到了这么个点子,那天趁着夫人没注意,我就偷偷摸摸跑去了慈宁宫,求太后送我去宁古塔伺候殿下。” “我知道我这是在利用太后和殿下,可是……可是我真的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我也真的不想死啊,”小安氏吸了吸鼻子,一边抬眼看向了庞毅,一边缓声道,“我知道你是殿下的心腹,对我这样利用殿下的人,自然是恨之入骨,所以……所以你就是杀了我,也是应该,我也不会恨死,可是……” 说到这里,小安氏再也说不下去,她把脸埋进手里,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255章 怎么睡 她是真的不想死,二十二岁的姑娘,正是娇花一样的年纪,即便家有爹娘心如虎狼,但是对于这个世界,她还有着无限的留恋。 庞毅的目光在颤抖不停的小安氏身上打量着,半晌他从怀里抽出了一块帕子,递了过去,一边沉声道:“别哭了。” 小安氏吸了吸鼻子,一脸的眼泪鼻涕交错,她没还意思抬头,就低着个头,伸出手从庞毅手里接过了那方棉布帕子,在脸上一下一下地抹着,帕子上自是不像女儿家的帕子那样馨香,上头带着淡淡的清香,有点儿像松柏的味道,淡淡的,不仔细闻的话闻不出来,可是甫一闻出来了,那股子味道却能透人心肺。 茶水又沸了,庞毅从架子上取下了茶壶,倒了杯热茶,又递到了小安氏的面前,瞧着她总算抬起头来了,庞毅才又开口:“今晚就不赶路了,就在这儿住下了。” “这儿?”小安氏私下打量着荒蛮寂寥的雪原,一脸的懵,“在这儿?那要怎么睡?” 是啊,这么冷,又是在野外,这一觉能不能醒得来都是个问题,就算醒来了,不冻出病来才怪呢。 “没事儿,我去搭帐篷,外头烧着火,不会冷的。”似乎是看出了小安氏的担心,庞毅一边跟她解释着,一边抬脚就往马车走去,一边从马车上把铺盖和帐篷给搬了下来,这就动手扎起了帐篷来了。 小安氏看着那薄薄的帐篷,还有仅有两条的被子,兀自一脸担心着,宁古塔实在是太冷了,晚上的风又大,她这么坐在篝火前,也只是觉得前面不冷,可是后半身还觉得冷,怎么冷,怎么睡得着啊? “你……你怎么这么搭帐篷?”看着庞毅先搭了一个帐篷,然后又把另外一个帐篷直接搭在了那个帐篷的外头,小安氏瞧着那个双层帐篷,顿时就目瞪口呆起来了,“怎么就一个帐篷?咱们两个人……” 庞毅看着小安氏慌张不安的脸,有点儿烦躁地对她道:“你睡帐篷。” “那你呢?”小安氏一怔,小声问庞毅,“你睡哪儿?” “风太大了,点火不安全,我得看着,”庞毅继续忙着扎帐篷,扎好了帐篷,又麻利地钻进去,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柴火,又铺了草席,然后铺了一条被子在上,把另一条抖开了放在上面,收拾好了,这才又钻了出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跟小安氏道,“进去睡吧。” “你……你一个晚上都不睡?”小安氏有点儿不忍心,可是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她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庞毅道,“我先睡,等到下半夜,你把我叫醒了,然后我再换你守夜,你再进帐篷里睡。” 庞毅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不由得牵了牵唇,点了点头道:“成,过会子我叫你起来换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哈。”当下小安氏捧了一捧雪擦了擦脸,然后一边喊着冷,一边脱了鞋钻进了帐篷,身下的柴草高高低低、深深轻轻的,自是不平,小安氏被硌得呲牙咧嘴地怪叫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合适地位置,然后这才昏昏睡去。 庞毅听着帐篷里头传来的怪叫,不由得勾了勾唇笑了,一瞥眼瞧见帐篷前的那双绣着红梅花的绣鞋,还有塞在里头袜子,目光一滞,绣鞋显然是湿透了,元粉色的鞋面都湿了一大半了,也难怪刚才小安氏一直在马车里头喊冷。 庞毅看着那双绣鞋,看了好半天,然后伸手拿起了那绣鞋,放在篝火前给烤着。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四。 宁古塔。 钟明巍着了风寒,这还是自打他到了宁古塔之后,第一次得病,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生病的缘故,钟明巍这一次病得有点儿重,这两天一直都迷糊着。 钟明巍为什么会染风寒呢? 这还得说到昨天洗澡的事儿,卧房里的窗户坏了一角,本来就关不严实,钟明巍找了一块木头给堵着,一直都没事儿,赶寸了洗澡那天,窗户忽然被风给吹开了。 章节目录 第256章 明巍病了 当时钟明巍和阿丑正在浴桶里泡着呢,窗户这一大敞着,冷风自是灌了进来,登时两人都是一阵哆嗦,阿丑忙得要起身去关窗户,可是甫一起身,又忙坐回了浴桶,她浑身上下就穿着中衣中裤,被水泡透了,这甫一站起来,就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偏生那中衣中裤又都是白色的,简直都要透明了,阿丑羞得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自然是不好意再站起来了。 “你别动,我去关窗户。”钟明巍忙得道,他倒不是怕阿丑害羞,而是担心阿丑着凉,当下他就扶着浴桶沿儿,费劲地朝外出。 “你慢着点儿,”阿丑忙得过去扶钟明巍,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出了浴桶,一身湿淋淋的顶着冷风爬上炕去关窗户,阿丑都要急坏了,在后头不住地喊,“你先披件衣裳!” 钟明巍到底也没听话,忙得过去把窗户给关好了,一边舒了口气,一边转身又爬下了炕,又进了浴桶来。 “你都不怕着凉!”阿丑看着钟明巍身上厚厚一层的鸡皮疙瘩,简直都要给气死了,不住口地抱怨钟明巍,“要是着了风寒怎么办?!” “哪儿就那么娇贵了?我皮实着呢。”钟明巍一脸的无所谓,一边搓着胳膊,一边看着阿丑一脸蕴恼的模样,心中暗道,那么大的冷风口一直吹着,还不是怕你给冻着了? 然后,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皮实的人,当晚就起了热,阿丑是后半夜被钟明巍给烫醒的,那两条和往常一样环着阿丑的胳膊,烫的要命,而身后男人炙热的呼吸,更让阿丑心惊。 “钟明巍!钟明巍!你怎么了?”阿丑登时就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当下忙得就坐了起来,从灶台上摸到了火镰火石,点燃了蜡烛,然后就忙得趴过去查看,一边又着急忙慌地唤着男人,“钟明巍,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难受?” 钟明巍听见了阿丑的声音,这丫头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他有心想开口让这丫头别担心,可是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整个胸腔都憋闷异常,浑身上下都滚烫着,尤其是头脑,昏沉得实在难受,他嘴唇哆嗦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话来,最后费劲地握住阿丑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 “你发烧了,怎么这么烫……”阿丑把自己的额头覆在钟明巍的额头,甫一碰上,就觉得烫的要命,阿丑急得眼圈都红了,忙得就起身穿衣,赶着就要下山找郎中去,却被钟明巍一把给握住了手,阿丑忙得又回过身来,凑过去,小声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药……”钟明巍费劲地张开干涩的嘴唇,声音嘶哑的吓人。 “我知道啊,我这就去给你抓药,”阿丑忙得道,一边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巍的额头,一边又把钟明巍的手塞进了被子里,一边又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可别害怕啊,我跑快点儿,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药……家里有要药……”钟明巍费劲地又开口,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大床,“箱子里,有……有现成的……” 上次庞毅过来的时候,特意带了不少药材过来,日常用药里头都有。 “哦,是了,家里又药!我怎么给忘了?瞧我这榆木脑袋!要是下山给你抓药,指不定要多耽误多少功夫呢,”阿丑忙得道,一边忙得跑了过去,打开箱子,甫一看到里头齐齐整整摆放的一包一包、贴着药方的草药,阿丑对着那上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登时就傻了眼,然后忙得把一整箱子都给搬了过来,放到了炕上,一边为难地道,“钟明巍,我认不全上头的字儿,你起来看看,哪一个是管风寒的?” “扶我……起来,咳咳!”钟明巍道,一边被阿丑搀着坐了起来,费劲地找出了一大包治风寒的药材,然后看着上头的医嘱,跟阿丑道,“这个……每次煎三两,加三碗水,文火熬成一碗,一天煎……两次就成了,咳咳咳!” 章节目录 第257章 哄孩子 “我知道了,你快躺下!”阿丑忙得扶着钟明巍躺下,一边投了个帕子给钟明巍擦脸,然后一边就忙得煎药去了。 待到阿丑把药煎好了端过来的时候,钟明巍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阿丑把药碗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钟明巍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一边小声唤道:“明巍,起来喝药了,喝完了再睡。” 钟明巍费劲地张开眼,瞧着阿丑担忧的脸,他兀自还有些迷糊地握着阿丑的手:“丫头,怎、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天还没亮呢,快进来,外头冷,别冻着你了……” “我不冷,你就别担心了,”阿丑鼻头一酸,忙得把药碗给端了过来,一边柔声哄着钟明巍道,“来,把药给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哈。” “不想喝……”钟明巍甫一闻到中药的味道,登时就拧起了眉头,不老实地扭着头,一边推着阿丑的手,一边孩子气地撒娇道,“才不想喝药,最怕吃苦了,咳咳!就想吃糖……” “等喝完了药,咱就吃糖哈!乖,听话啊。”阿丑顾不上药汤溅在了前襟上,耐着性子哄着他,病中的男人和平时简直是判若两人,孩子似的不住跟阿丑撒着娇,却怎么都不喝药,阿丑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眼看着汤药都要凉了,阿丑急得没了办法,当下直接喝了一大口,然后就俯下身对上了钟明巍的唇,把苦涩的汤药一口口度进了钟明巍的嘴里。 苦涩的汤药甫一进了钟明巍的嘴,钟明巍登时就苦得眼睛眉毛都拧到了一处,只是他却也没有再躲,阿丑的唇又软又肉,是他怎么都亲不够的,饶是这时候人还半昏着,却也舍不得放开了,当下伸手环着阿丑的脖子,不让阿丑离开。 “你别这样,还得喝药呢……”钟明巍太粘人了,阿丑都有点儿不知所措,当下费劲地把男人的手给掰开了,然后又如法炮制把剩下的大半碗药就这么一口口地喂进了钟明巍的嘴里,终于喂完了药,阿丑这才松了一口气儿,然后又忙得取了一颗大枣,剥开了塞进钟明巍的嘴里,柔声道,“快吃吧,枣儿甜着呢,吃完了就赶紧睡。” 钟明巍吃了枣子,却睡不踏实了,也不知是刚才喝药给撑的,还是嘴唇上还有着阿丑的温度,他抱着阿丑的腰,嘴里哼哼唧唧着。 “怎么了?”阿丑忙得凑过去听钟明巍在叨咕什么。 “……你唱曲儿给我听,”钟明巍哼哼唧唧着,“……姑娘叫大莲,俊俏好容颜……” “什么时候添的臭毛病?还得听着唱曲儿才能睡?”阿丑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却轻轻拍着钟明巍的后背,然后就轻轻唱了起来:“桃叶那尖上尖,柳叶儿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哎公,细听我来言呐……小妞哎年长一十六啊,起了个乳名儿,荷花万字叫大莲。姑娘叫大莲,俊俏好容颜,此鲜花无人采,琵琶断弦无人弹……” 待到钟明巍终于睡熟了,外头的天都蒙蒙亮了,阿丑的腿都被钟明巍给枕的麻了,可是钟明巍睡得沉,阿丑就也一直不敢动,饶是自己也困得一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却也不敢睡去,一边瞧着钟明巍把手给伸了出来,她又忙得把那两条胳膊给塞回了被子里,一边又仔仔细细地掖好了被子,阿丑都不知道给钟明巍掖了多少次被子了,按照老规矩,得了风寒是要发发汗的,阿丑就怕他漏风,他倒好,一直睡得不老实,可真是要把阿丑给愁死了。 …… 钟明巍这一觉好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还没睁眼,就觉得脖子酸的厉害,他一边转身,一边睁开了眼,就瞧着阿丑四仰八叉倒在炕上,而自己脑袋下还枕在阿丑的腿上,昨晚模模糊糊的回忆登时就浮现在了脑中,钟明巍一怔,忙得坐了起来,过去摇了摇阿丑的肩膀:“丫头,快醒醒,这么睡要着凉的!” 章节目录 第258章 最渴望什么 “你……醒啦?”阿丑睁开惺忪睡眼,甫一瞧见钟明巍这么坐在自己的面前,被子都滑到了肩膀下头,登时整个人就清醒了起来,她忙得过去抓起被子把钟明巍给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边又抚着钟明巍的额头,蹙着眉道,“怎么还这么热?” “你手怎么这么凉?”钟明巍被阿丑的手给激得浑身一个激灵,当下忙得抓住了阿丑的手就塞进了被子,一边蹙着眉看阿丑,“你一整晚就这么睡的?” “不是,我就眯了一会儿,”阿丑忙得道,一边从钟明巍手里挣脱了手,一边穿鞋下炕,“先熬点儿粥给你喝,再给你煎药,不能一直空着肚子喝药。” “煎两副,你也喝碗……”钟明巍看着阿丑憔悴的脸,心疼得要命,一边就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烧火,还没起身,就蓦地一把又给阿丑给摁住了。 “你非要气我是不是?这一身的汗也敢就这么下炕?”阿丑拧着眉看钟明巍,“这两天都不许下炕,仔细我打你!” “知道了。”饶是心里不乐意,钟明巍还是老实地答应了,当下又乖乖地躺了回去,只是却再也没有睡意了,他侧着脸看阿丑麻利的洗米下锅,然后坐下来烧火,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和熨帖。 从前生病的时候,也是这么躺着,只是谁都不敢进寝室来搅扰他静养,所以偌大的寝室里头就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躺着,寝室里头空荡荡的,他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但比起来听女人聒噪的嘘寒问暖,他还是更享受这样落针可闻的寂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开始害怕寂静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心里总是不踏实,非得这个丫头在他面前叽叽喳喳,他心里才会踏实。 孤单太久的人,最渴望什么? 无非是卧病的时候,有个人守在身边,尤其这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 …… “你昨晚儿可烦人了,”阿丑一边烧着火,一边拿眼咧钟明巍,“多大的人了,还不愿意喝药,端药给你喝,你倒好,一把给推开了,好好的一件棉袄就给药汤浓脏了,你倒好,非得人哄着才喝,怎么就惯出来这么一身的臭毛病?” “还不是你给惯得?”钟明巍也不觉得难为情,含笑看着阿丑身上的那件新簇簇的凌红斜襟小袄,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幸亏把你的那件旧夹袄给弄脏了,要不然这件新棉袄你怕是今年都舍不得上身了。” 年关前,阿丑下山置办年货的时候,钟明巍软糯硬泡地让阿丑给自己买件新衣裳,阿丑被他磨得没办法,后来就买了这件小棉袄,只是阿丑成日围着锅台转的,哪里舍得穿新袄了?昨儿晚上那件旧棉袄被药汤给染脏了,阿丑也是没办法,今天才把这件新棉袄给找出来穿了。 “谁说的?我一早就想着穿了,”阿丑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边扯了扯袖子,一边看向钟明巍,“年前不是也给你买了新袄子了吗?怎么也不见你穿?” “病好了就穿,到时候咱们一块穿,”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抿了抿唇又道,“对了,我记得昨晚你是怎么给我喂药的,我还记得你给唱小曲儿了呢。” “都烧成那样子了,难为你倒记得那么清楚,”阿丑的脸蓦地就红了,心里却甜丝丝的,一边朝灶膛里头续柴火,一边小声问钟明巍,“那我唱的小曲儿可好听吗?” “好听着呢,词儿好,曲儿好,丫头的声儿更好……”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咳嗽了两声,然后哑着嗓子唱了起来,“二更鼓儿发,小六儿他把墙爬。惊动了上房屋,痴了心的女儿娇娃哟。急慌忙打开了门双扇呐,一把手拉住了心爱的小冤家……咳咳!” “那么长的小曲儿,你怎么就记着这句了?”阿丑觉得很羞耻,一边拿眼剜着钟明巍,一边把灶台上的茶端过去喂着钟明巍喝下,一边哼哼着,“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好意思唱。” 章节目录 第259章 雪原一夜 “怕你担心,逗你笑一笑嘛。”钟明巍含笑道,喝下了茶水,嗓子顿时就舒服了不少。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担心了?”阿丑当下又沉了脸,巴巴地数落着他,“昨天我是怎么说着的?让你披衣服披衣服的,你非不听,结果你看你现在这是个什么模样,大过年的,非给我找不痛快……” “是是是,夫人教训得是,小生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就求夫人放过我这一次吧。”钟明巍忙得拱手求饶。 “哼,你少学那起子书生做派,寒碜得要命,”阿丑白了他一眼,一边又催着他躺下,“捂严实点儿,把胳膊也放进去。” “知道了。”饶是钟明巍浑身都汗津津的,却还是听话地把胳膊又都放进了被子里,老老实实地看着他们家小姑娘煮粥,不知不觉地眼睛又眯缝起来了。 等到阿丑熬好粥的时候,钟明巍又昏昏睡去了,阿丑瞧着他睡得香,到底也没有舍得喊他起来,瞧着他汗津津的额头,又去投了帕子给他擦脸,又给擦了擦脖子,觉得男人的身子没已经有那么热了,阿丑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五 宁古塔。 小安氏一夜好睡,早起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她在被子里又腻歪了半天,这才慢吞吞地从棉被里探出了脑袋,甫一瞧见上头的帐篷,小安氏登时就是一怔,然后蓦地就想起来昨夜实在野外过的夜,再然后,就想起来,昨晚好像是跟庞毅说好了要半夜轮流守夜的话来,可是现在的天都大亮了,可见庞毅是由着自己睡到天亮来着。 小安氏心里顿时难为情的要命,当下一伸手拨开了帐篷门的一角,就瞧着帐篷前的篝火还烧的正旺,再一瞥眼,小安氏就瞧见,纤尘不染的雪原里,庞毅坐在树枝上,闭着眼抱着刀,昨晚应该是下雪了,庞毅的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从头到脚的纯白,宛若一个雪人一般。 小安氏越看越是内疚,自己在帐篷里,暖暖和和地睡了一整晚,却让人家在外头淋了一夜的雪,当下小安氏忙得手忙脚乱地整了整睡乱的头发,也顾不上梳妆了,然后就忙得从帐篷里头钻了出来,正要去穿鞋,就瞧着原本放在帐篷前的鞋子不见了,小安氏正纳闷着,就瞧见前面篝火边儿上、庞毅的面前,放着自己的那双绣鞋。 应该是庞毅给拿过去的吧,小安氏一怔,随即又看向了庞毅,庞毅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小安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咬了咬牙,然后赤着脚就从帐篷里头走了出来。 “嘶!”脚底板甫一接触到了雪地,小安氏就被冷得倒吸凉气,当下两只脚在雪地上不住地跺着,然后小兔子似的一蹦一蹦地朝篝火边走去。 庞毅头疼得厉害,这样冰天雪地的宁古塔,饶是像他这样健壮的汉子也是受不了的,更何况后半夜还下雪了,庞毅原本可以到马车里躲一躲的,但到底还是在雪地里坚持了一夜,一则是怕转了风向,篝火烧着了帐篷,二则也是怕晚上有野兽靠近,伤到了小安氏,待到了天光蒙蒙亮的时候,庞毅这才闭上眼歇一歇,这时候听到了有动静,这才睁开了眼,哪知道甫一睁开眼,就瞧见一双被冻得通红的小脚。 他一怔,还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当下眨了眨眼,然后就看到那双小脚一蹦一跳地又朝自己面前靠近了一些。 “嘶嘶!” 从帐篷到庞毅面前,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可却把小安氏给冻得浑身都哆嗦个不停,那双原本白嫩细腻的小脚,这时候已经给冻得像是两只红萝卜了,好不容易行至庞毅的面前,小安氏正要蹲下来穿鞋,就对上了庞毅投过来的目光。 “你醒啦?”小安氏冲庞毅牵了牵唇,正要跟庞毅道谢来着,然后她又跺起了脚来,一边跺,一边还不停哆嗦着,“好冷啊!真的冷死了!” 章节目录 第260章 你怎么就这么烦我呢 庞毅不自在地看着小安氏,一边从树枝堆上站了起来,给小安氏让出了地方,一边道:“坐下来穿鞋。” “哦。”小安氏忙得坐了下来,庞毅坐过的地方还热乎着,小安氏忙得取过了袜子来穿,可是穿着穿着,小安氏的脸就忍不住的红了起来。 庞毅肯定看到她的脚了,一定看到了! 小安氏忸怩地看着自己被冻得通红的脚,又不自在地抬头看了看庞毅,却瞧着庞毅已经扭头走开了,而且瞧着还是往林子里头走的,小安氏忙得问:“庞侍卫,你做什么去?” 想着去放水的庞毅,听着背后小安氏的声音,登时心里又是不耐烦又是不自在,当下也不理小安氏,就径直大步进了林子去了。 “这人怎么老是一副臭脸的?哼哼!”小安氏气恼地嘟囔着,当下也不理庞毅了,忙得穿好了袜子,然后又穿了鞋,鞋子被烤了一夜,里头自然是暖和的不得了,小安氏的脚甫一伸了进去,登时就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温暖极了,当下,她又觉得庞侍卫实在太好了,虽然脸臭了一些,但…… 人家这是冷面热心肠嘛! …… 两人在原地,烤了饼子做早饭吃,然后就继续上路了。 “庞侍卫,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昨晚冻着了吧?”小安氏有点儿担心地打开马车门问庞毅,她打量着庞毅苍白的脸颊,怎么看怎么觉得庞毅这是生病了,当下忙得道,“要不然咱们停下来,你好歇一歇?” “停下来做什么?”庞毅冷冰冰地道,“再挨一个晚上的冻吗?”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真是好心当成路肝肺!”小安氏被庞毅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不理庞毅了,当下就缩进了马车里,然后“啪!”地一声就关上了门。 “驾驾驾!”庞毅实在没有心思去管小安氏是不是又生气了,他现在真的是难受得要命,整个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从头到脚都跟要烧着了似的,九成九是染风寒了,他得趁着现在头脑还清醒,把车好歹赶到个村庄镇店什么的,要不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就麻烦了,当下他又使劲儿地抽了抽马儿,“驾驾驾!” 小安氏在马车里头生了半天的闷气,可是听着外头庞毅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到底担心的厉害,她在马车里头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然后又硬着头皮推开了马车门。 “庞侍卫,要不……你裹上条棉被?”小安氏对着庞毅的后背小声道,“挺暖和的……最少也能挡点儿风不是?” “进去,”庞毅头都没回,一边继续抽着马儿,一边又沉声道,“把门关严实点儿,别灌风进去了。” “我没事儿,我身上就裹着一条被子呢,”小安氏顿时心里热乎乎的,也不计较刚刚谁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一边把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马车,继续跟庞毅絮絮叨叨着,“庞侍卫,你就别逞能了,现成的棉被,你就裹上一条吧,正好我裹了一条小被子,给你留了一条大被子,肯定能暖和不少,你看这样一裹,连两只手都包在里头,可暖和了……” “我裹上被子,谁来赶车?”庞毅不耐烦地截断了小安氏的话,一边转过头来拧着眉看着小安氏,“赶紧进去,别再说话了。” “你……”小安氏被他给堵得干瞪眼说不出话来,半天才缓过气儿来,又觉得难过又觉得委屈,当下扁扁嘴低着头小声道,“你怎么就这么烦我呢?” 庞毅握着马鞭的手一顿,他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有话想说,可到底也没有说,继续赶着马车。 他当然不是烦小安氏,要是烦的话,也不会她顾忌着她的身子,在这样冰天雪地的野外就停下来歇息了,而且为了让她睡个踏实觉,自己生生在雪地里冻一个晚上,所以他真的不是烦小安氏。 可若是不烦,那他对小安氏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呢? “啪!” 身后的马车门再一次被人使劲儿地给推上了,听着这声音就知道小安氏又生气。 章节目录 第261章 你也别想占我便宜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气性却是不小,自从京师出发到现在,几乎每天都要和他生气,这几天更是动不动就横鼻子瞪眼的。 庞毅无奈地牵了牵唇,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他又不笑了。 应该还有三四天就要到陈家屯了,这个好生气的小姑娘怕是以后再也不会惹他生气了,也用不着他守着睡觉了,更加不用他给烤鞋袜了。 庞毅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烧坏了,如若不然,又怎么会想这起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钟明巍是他要追随一生的主子,小安氏是钟明巍的女人,即便是侧室,即便未必得钟明巍宠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又怎么是他一个属下敢肖想的呢? 庞毅啊庞毅,你可真是烧糊涂了。 庞毅苦涩地牵了牵唇,手里的马鞭蓦地狠狠抽在了马屁股上:“驾驾驾!” 马儿嘶嚎着,奋力奔向前方。 …… 庞毅病倒了,在马车在荒野上奔波了三个时辰、终于到达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之后,庞毅就再也支撑不住了,费劲地勒住马缰停下了车,然后就在小安氏的惊叫声中,庞毅“咕咚”一声就摔下了马车。 “庞侍卫!庞侍卫!”小安氏着急忙慌地下了马车,蹲在了庞毅的面前,拍了拍庞毅的脸,也不见庞毅有个反应,小安氏直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庞……庞侍卫,你你你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办啊?怎么办……” “这位夫人,”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婶出门抱柴火,就瞧见了门口的这一出,自是吓了一跳,忙得跑过来,“这位夫人,你家相公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好好儿地赶着车忽然就一头栽下来了,”小安氏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仰头看着大婶,一边跟人家哀求道,“大婶,我们能在您家落脚住下吗?我付您钱的!” “钱不钱的无所谓,就是你们可别嫌弃咱们家简陋就成,一瞧着你们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大婶打量着小安氏和庞毅的穿着,然后又对小安氏道,“你等着,我喊我男人来扶你家相公。” “……好,有劳了。”小安氏这才听到大婶是怎么称呼她和庞毅的,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可到底也不好跟大婶解释,不然要怎么说啊?说他们没有关系,就是护送和被护送的关系?小安氏自己都觉得绕的厉害,更别说是人家大婶了。 “我可不是想占你便宜,这是人家大婶误会了,再说了,就你这么胡子拉碴的德行,我才懒得占你便宜,”大婶回去喊人了,小安氏再看向庞毅的时候,登时就有些忸怩了起来,她小声嘟囔着,一边又扁扁嘴,“你也别想着占我便宜……” 一片雪花落在庞毅的睫毛上,庞毅的眼皮动了动,小安氏还以为庞毅醒了,吓得小安氏忙得朝后让了让,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刺啦!” 随着一声清脆的撕裂声,小安氏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被撕开好长一截大口子的棉裤。 “啊!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小安氏简直都要崩溃了,出京的时候天儿还不怎么冷,她就带了这么一条厚棉裤,哪知道宁古塔竟冷成这样,所以自打进了宁古塔,她都是大棉裤套着小棉裤穿的,哪知道这条厚棉裤竟然这么个偏僻的小村子壮烈牺牲了。 “都怨你!”小安氏愤愤地看着兀自昏睡不醒的庞毅,又看了看那条老长的口子,正发愁呢,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大婶的大嗓门儿,小安氏然后忙得捂着裤子上的口子,站了起来。 “夫人,这是我家男人,叫大壮,”大婶指着身边的憨厚的汉子给小安氏介绍,当下也不等小安氏回话,那汉子就忙得蹲下来扶起了庞毅,然后费劲地背起了庞毅,那婶子过去牵马车,一边对着小安氏抬了抬下巴,“夫人,你跟着去扶一把你男人啊!” “啊……是!”小安氏忙得一边捂着裤子,一边别别扭扭地跟上去,扶着庞毅的后背。 章节目录 第262章 又有什么破绽好怕人看出来的 “夫人,咱们家就两间房,一间咱们老两口子住,这间你和你男人住,”送走了村里的郎中,大婶很热情地跟小安氏介绍这间屋子,“别看这屋子小了点儿乱了点儿,可是炕却是好的,从前咱们儿子儿媳妇儿住的屋,现在他们两口子儿跟村儿里人去关内卖参去了,正好你们住。” 小安氏打量着狭小的房间,龟裂的土墙,墙上挂着的几根人参,还有炕上昏睡的男人,心里尴尬得要命,有心想说婶子我跟你住就行了,可是瞧着那婶子油腻腻的头发,还有身上浓浓的烟草味儿,小安氏到底还是把到口的话给咽了下去,一边对那大婶点点头,含笑道:“那行,大婶,今天真是太谢谢你和大叔了,不然我一个人可真是没了主意。” “也是赶寸了,这么壮的汉子竟因为风寒而晕倒在地,可见是有多难受,必定也是咬牙忍了好一阵子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突然地晕倒,”大婶看了看炕上昏睡不醒的庞毅,忍不住一声叹息,一边又道,“跟咱家小子一样,是个疼媳妇儿的,肯定是怕自己病倒了,落了你一个人在野外抓瞎担心,这才一路忍着,瞧见了咱们这儿有人家,这才松了劲儿然后就晕了过去,真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 小安氏听她这话,登时一怔,再看向庞毅的时候,心里就有些莫名其妙地燥了,她忙得挪开了目光,就又对上了大婶,那大婶搓着手,含笑跟小安氏道:“你也别太担心了,等会子喝了药,好好儿地捂一个晚上,发发汗,赶明儿就能好个七八分。” “是,真是太谢谢您和大叔了,”小安氏发自内心道,一边从荷包里取出了两钱银子送到大婶的手里,一边道,“大婶,这是给你们的过夜钱。” “哪儿就用这么些了?”大婶吓了一跳,看着面前的两钱银子,踟蹰了一阵儿,然后取了一钱银子,一边跟小安氏道,“过夜钱、饭钱,还有请郎中的钱和药钱,统统加在一起,也用不了一钱银子,等你们走的时候,我再找三百文给你。” 小安氏忙道:“大婶,不用了……” “那可不行,我知道你们这样的贵人不在乎这起子散钱,可是我也不能平白占你们的便宜。”大婶坚持道。 “那就劳烦大婶给……”小安氏忙得道,可是话一出口她又结巴了,她看了看庞毅,然后压低了声音,小声跟大婶道,“给我家男人炖一锅人参鸡汤,他这程子一直在路上奔波,疲累得很,身子得好好补补,这一钱银子你也拿着吧。” “成,我这就去给炖鸡汤去,晚上就能喝上。”大婶爽快地道,一边又从小安氏手里接过了另一钱银子。 “你……你可不要想歪了,我就是……就是怕人看出破绽来……”待到大婶出去之后,小安氏别别扭扭地坐在了炕沿儿上,看着炕上昏睡着的男人,舌头都打结了,半天才又喃喃自语道,“可是,又有什么破绽好怕人看出来的?” 是啊,有什么破绽?又怎么就怕人看出来了? 小安氏的脸更红了,看着庞毅同样红的厉害的脸颊,小安氏默默地从水盆里拧了个帕子轻轻地覆在了庞毅滚烫的脸颊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擦着,一边难为情地小声嘟囔着:“你、你别想歪了,我就是……就是看着你怪可怜的,要不然我才不管你呢……” 庞毅自然是不会想歪,更何况他现在还正昏睡着,就更加人事不知了,可是小安氏就是害羞的厉害,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庞毅会看到似的,简简单单地给庞毅擦好了脸,小安氏就忙得放下了手里的帕子,然后推门出去了,去厨房里看看庞毅的药给煎好了没有。 …… 庞毅是傍晚才醒的,浑身上下都酸疼的厉害,也下不了炕,就在炕上喝了汤药,然后就要睡下了,就又看着小安氏端了一大碗的人参鸡汤进来。 章节目录 第263章 我哪儿有啊 “喝点儿汤吧,”小安氏把汤碗放在了小几上,一边跟庞毅道,“知道你没什么胃口,可好歹也喝点儿汤吧,你都一整天没吃饭了。” 庞毅看着面前的那碗热腾腾的人参鸡汤,鸡汤的浓香扑面而来,饶是没有什么胃口,可是却也想喝两口,庞毅一边搅着碗里的人参鸡汤,一边看向小安氏,上下打量着小安氏一身喜庆的绿底撒红花的棉裤棉袄,满眼都是惊奇,继而就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我衣服破了,还来得及缝补,”小安氏自然知道庞毅在惊奇什么,也知道他在笑什么,当下有点儿别扭地拽了拽肥大的棉袄,难为情地道,“大婶找了她儿媳妇儿的棉衣给我穿,怪暖和的,就、就是有点儿大了……” “挺好。”庞毅瞧着那喜庆的棉袄棉裤,又看了看小安氏一脸的不自在,他低下头,忍不住轻轻地勾了勾唇。 “哪儿好了?这么花枝招展的,还这么俗艳,”小安氏嘟囔着嘴,小声地抱怨着,“要不是万不得已,我才不穿这样一身衣裳呢。” “这是哪儿?”庞毅抬起头问小安氏。 “宋家屯,”小安氏忙道,一边又白了庞毅一眼,“你怕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甫一进了人家的屯子口,就栽下马车了,可要把我给吓死了,幸好遇到了这家的大婶子出门瞧见了,要不然啊,你早就冻成冰了。” 庞毅抬眼看了看小安氏,甫一对上小安氏的目光,他又低下了头,一边搅着人参鸡汤,一边沉声问:“离陈家屯还有多远?” 钟明巍就住在陈家屯。 “不知道,我没问,”小安氏闷闷地道,一双白嫩嫩地手胡乱地搓着棉袄的下摆,一边又担心庞毅会生气,顿了顿,又闷声道,“那等下我再去问大婶子就是了。” 庞毅看了看面前耷拉着脑袋的小安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也沉默地低下了头。 “夫人,鸡汤的味道怎么样?你家男人可喝得惯吗?”大婶的大嗓门儿打破了这一室的沉寂。 “我我我我……”小安氏顿时从炕上跳了起来,她满脸通红看着庞毅,一边不住地摇头,一边委屈又着急着道,“不是我说的,是是是她自己认为我们是……” 小安氏说不下去了,是的,的确是大婶自己认为他们是小夫妻的,可是她不是也没有解释吗? 庞毅没有说话,就一直定定地看着局促不安的小安氏,直到大婶推门进来了,他这才挪开了眼。 “小伙子,现在觉得怎么样了?”大婶进来,瞧着庞毅坐了起来,甚是高兴,一边走过去含笑跟庞毅道,“你都不知道,你这么突然一昏倒啊,可把你家小媳妇儿给吓坏了,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瞧着可真疼人儿了,你是没看见……” “大婶,我哪儿有啊……”小安氏着急了,忙得截住了大婶的话,但是甫一接触到庞毅的视线,她又说不下去了,又默默地缩回了脖子,一边小声嘟囔着,“反正我就是……就是没哭,是大婶她看错了。” “我可没看错,眼泪珠儿老大一颗呢,”大婶哈哈笑着,一边又看向了庞毅,“小伙子,你看你家小媳妇儿,多怕羞,刚才你没醒的时候,还给你擦身来着,现在你醒了,她都不好意思跟你说话了。” 小安氏嘴角一阵抽搐:“……大婶,我哪儿有给他擦身啊?就是擦了把脸!只擦了脸!” 小安氏简直冤枉死了,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呵呵,你看看你看看,就是这么害羞,跟我家儿媳妇儿似的,刚嫁过来的时候,当着我和他爹的面儿,都不好意思跟我儿子说话,成日都都红着个脸,”大婶笑得更开怀了,一边又转过脸来看着庞毅,“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姑娘,这么细心顾看你,你以后可得好好儿对人家。” 捏着勺子的大手蓦地一紧,骨节都泛着青白了,庞毅看着大婶热情和善的笑,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章节目录 第264章 别说话了,快睡吧 小安氏默默地抬起头,看向庞毅,看着庞毅死死攥着勺子的手,也看着庞毅沉默僵硬的一张脸,心里也不知怎么的就有些难过委屈了,不等大婶再开口,小安氏就忙得走了过去,一边拉着大婶朝外走,一边含笑道:“大婶,咱不理他了,咱们去外头好好儿说说话。” “成,自家里孩子出门了好真是好久都没人跟大婶说话了。”当下,大婶和小安氏说说笑笑着出去了。 房中只留下庞毅一人,他沉默地看着小几上的那碗人参鸡汤,刚才还食指大动的男人,这时候却又没有了胃口,他默默地把碗给推开了,就这么僵直着身子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又钻进了被子里。 …… 大婶真的很健谈啊,和小安氏这个外乡人竟然也能你一言我一句地聊到了将近子时才罢,小安氏实在困倦的不行,从来没有跟谁说过这么多话,她腮帮子都酸涩得厉害,早就想回房歇着了,但是却也没有开口,一则是怕扫了大婶的兴致,二则也是不确定庞毅睡下了没有,她实在不好意思面对清醒着的庞毅,所以才和大婶聊到了这个时候。 大婶打着哈欠回房睡觉了,小安氏洗了把脸也回了房,她怕吵醒了庞毅,所以没有点蜡烛,就摸黑进了屋子,按照记忆,她扶着墙,一点点地摸到了炕,然后就扶着炕沿儿一点点地往里头蹭,结果没走几步,手下就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下一秒,小安氏蓦地就收回了手。 “你……你怎么睡在这边儿啊?”听到炕上传来翻身的声音,小安氏知道庞毅这是醒了,当下一边搓着手,一边讪讪地道,“下午不是睡在里边的吗?” “你上里边睡。”黑暗中,庞毅沉声道。 “哦。”小安氏小声地答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炕,生怕再摸到了男人的脸。 她其实特别不愿意和庞毅同住一炕,但是大婶家又没有其他的房间了,她又不能在外堂干坐一整晚,这么冷的天儿,必定是要给冻坏的,而且难免又会引来大婶大叔的怀疑,更加不可能把病着的庞毅给赶出去,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爬上炕。 黑暗中,庞毅听着身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小安氏脱棉袄的声音,他想着那件花花绿绿不合身的棉袄穿在小安氏身上的模样,他的心蓦地就跳到了嗓子眼儿,他使劲儿地咽了咽口水,强迫着自己不去乱想,可是随着身上的棉被上上下下地动了动,他原本就不怎么清醒的脑子就蓦地乱成了一团浆糊。 小安氏钻进了被子,大婶以为他们是小夫妻,自然只给准备了一条被子,小安氏当然不会去跟庞毅抢被子,这时候就虚虚地扯过小小的一角被子盖在肚子上,然后又悄默声地把刚刚脱下的棉袄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好点儿了没有?”房中太沉默压抑了,除了两人轻轻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了,明知道庞毅没睡着,小安氏就觉得更压抑了,当下轻轻地开了口。 “嗯。”庞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 “人参鸡汤喝了吗?”小安氏又小声问,和庞毅相处久了,早就习惯了庞毅惜字如金的性子,所以小安氏也不觉得庞毅敷衍,当下又小声问着。 “没喝。”庞毅又道,一边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为什么不喝?花了我一钱银子呢。”小安氏有点儿难过了,倒不真的是心疼那一钱银子,那人参鸡汤可是她看着给熬出来的,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豪门贵女,第一次在厨房里头紧张地盯着一锅汤,刚一出锅,就巴巴地给男人盛着端过来,还挑了最肥最好的一条鸡腿加进去呢,可是人家却根本都没喝。 “喝不下,”庞毅闷闷地道,不知道是不是染了风寒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火烧火燎的,难受得厉害,他有些烦躁地抿了抿干涩地唇,把脸埋进了被子里,“别说话了,快睡吧。” 章节目录 第265章 你以后还会来宁古塔吗 “哦。”小安氏闷闷地道,一边也不说话了,转身背对着庞毅,原本困倦得厉害,可是这时候躺在炕上,她却没有了一丝困倦,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地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出。 “刚才我问大婶了,”说好了的不再说话了,可是没过了多久,小安氏又小声地开了口,“大婶说了,从这儿到陈家屯,就只有两三天的脚程。” 同样睡不着的庞毅,一双清明的眸子盯着微微泛白的窗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把我送到了地方之后,你……你就走了吗?”半晌,小安氏轻轻道,“你是回京师吗?还是去哪儿?” 庞毅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几下,可是却没有说话,蓦地,他死死地咬住了唇。 “你以后还会来宁古塔吗?”小安氏又道,似乎也不期待庞毅的回答似的,一边又继续喃喃地道,“应该不会再来了吧?没有苦衷,谁愿意来这样的荒凉地儿?这一路,我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也麻烦不了你多久了……” 下一秒,庞毅蓦地掀开被子下了炕,一把扯过炕头的棉袍披在了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出了门。 随着一声“咣当”的关门声,小安氏的眼泪夺眶而出,沿着眼角细细地流,她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捂进了被子里。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五 是夜。 京师。 安府。 “派出去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事儿了?”安夫人蹙着眉看安子尚,着急地问,“老爷,你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安子尚摇了摇头,一边叹息着道:“八成是出事儿了。” “那该如何是好?”安夫人越发急得跺脚,一边又狐疑地道,“不对啊,要是出事儿了,咱们必定能得到风声的,可是现在怎么连一点儿信儿都没有呢?” “只有两个原因,”安子尚沉声道,“一则是,咱们的人被太后的人暗中给杀了,太后那边的人没想到这事儿和京师有牵连,只当是碰上了意外的劫匪,所以并未理会,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二则是,有人刻意把此事给压了下来。” “若是第一种,那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是第二种……”安夫人抿了抿干涩的唇,不安地道,“老爷,您以为会是谁悄默声儿地替咱们按下了这档子事儿?难道是三皇子吗?” “若是三皇子下的手,又何必瞒着咱们?”安子尚摇了摇头,一边又缓声道,“只怕是敌不是友。” “既然是敌人,又何必替咱们隐瞒此事呢?”安夫人越发不明白了,“这事儿若是张扬出来,自然有咱们安氏一门受的,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呢?” “若是他们想憋着后招呢?”安子尚沉声道,“又或者是他们手里握着的证据不足,不敢擅自禀报到御前呢?” “所以……”安夫人一怔,“所以咱们就不能再下手了,若是再下手,自然会被人抓住把柄,届时咱们安氏一门怕是就此一蹶不振了。” “是啊,断断不能再下手了,”安子尚叹息着道,“不过算着日子,也该到宁古塔了,咱们就是再派出杀手,也是晚了。” “是啊,到底还是功亏一篑,早知道,咱们就该在京师动手,就不该放那小贱人出京!”安夫人咬牙切齿地道,一边又冷眼看向安子尚,“都是你,说什么都不许在京师动手,要不是你拦着,又哪儿来这样的麻烦事儿?这下子那小贱人到了宁古塔,咱们安氏一门和那废太子就又牵扯不清了,三皇子和赵贵妃怕是又记恨上咱们了!” 安子尚听她一口一个“小贱人”,心烦得要命,当下猛地一拍桌子,一边瞪着眼看安夫人:“你说的轻巧,在京师下手是容易,可这京师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光看咱们府上就多少口的人?你知道哪一个是可靠的?又知道哪一个是包藏祸心的?但凡是被人给察觉了,届时龙颜震怒,漫说到时候赵贵妃和三皇子仍要记恨咱们,怕是你我都是一死!” 章节目录 第266章 说来说去,还是怪你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还不是你养出来好女儿!”安夫人被安子尚给吓了一跳,饶是嘴上还不饶人,可是心里却打起鼓,顿了顿,一边又叹息道,“太后也就罢了,怎么连万岁爷都想让那小贱……她去宁古塔呢?咱们安氏一门好不容易和废太子划清了界限,这下子可好了,怕是要被拖累一辈子了。” “万岁爷这不是针对咱们安氏一门,这是针对三皇子呢。”安子尚沉声道,一边端起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 “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安夫人蹙眉道,“万岁爷好端端地怎么会针对三皇子呢?” “废太子去了宁古塔之后,万岁爷膝下就属二皇子和三皇子最引人注目,二皇子素来低调不张扬,甚得万岁爷宠爱,且二皇子如今又是长子,按说应该比三皇子更尊贵一些,可是你看看,现在三皇子把二皇子给挤兑成了什么样儿了?”安子尚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边又继续道,“赵贵妃协力六宫多年,处处压淑妃娘娘一头自是不用说了,赵长荣如今已然位列右相之位,可谓是位极人臣,有这样的娘亲和娘舅扶持,再加上我这个从一品礼部尚书的岳父泰山,三皇子的腰板儿自然要比二皇子挺得直,再者眼看着玥儿就要临盆,这一胎若是位小世子,三皇子一个亲王位份自是跑不了的,这一条腿儿就伸进东宫里去了,可再反观二皇子,难免就寒酸了许多,万岁爷嘴上不说,怕是心里不舒坦呢,这时候太后提议把琳儿送往宁古塔,自然是正中万岁爷的下怀,万岁爷哪里有不同意的?” 三皇子妃大安氏,名叫安海玥。 小安氏,名叫安海琳。 安夫人闻言,顿时一愣:“所以万岁爷这是有意为之?我怎么听闻,这是太后跟万岁爷求来的?说是废太子身子废了,极是可怜,不送个妥帖的人去伺候,她心里不安,万岁爷本是不同意的,还是太后一再哀求,万岁爷不得已这才答应的。” 安子尚叹息道:“你知道什么?万岁爷那样的性子,若不是顺着他的意思,他又怎么会答应?太后这是摸清了万岁爷的心思,这才对症下药呢,只有你说的一再哀求,不过是这一对母子做样子给咱们看呢。” “天啊……”安夫人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一边又担忧地看着安子尚,“所以万岁爷更中意二皇子而不是三皇子?” “这个我说不准,二皇子和三皇子各有千秋,万岁爷中意谁都有可能,”安子尚缓缓地摇了摇头,“只是万岁爷如今正值壮年,最是忌讳有人分权,所以现在万岁爷应该只是想着平衡诸位皇子之间的权力,这一次应该也是为了借着太后的手压一压赵贵妃和三皇子的气焰。” “不管怎么说,赵贵妃和三皇子这辈子怕是都要记恨咱们了,”安夫人叹息道,一边又剜了安子尚一眼,一边冷哼道,“说来说去,还是怪你,当年要是没把她嫁到东宫,咱们又何必这些年在赵贵妃和三皇子面前直不起腰来?”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提这个做什么?”安子尚烦躁地道。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六 宁古塔。 阿丑是被肚子给疼醒的,昨天晚上照顾着钟明巍吃药,睡得晚了点儿,本来就有些疲倦,可是还没睡两个时辰,肚子就翻江倒海地疼了起来,阿丑睁开眼,瞪着泛白的窗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钟明巍还沉沉睡着,半边身子都搭在她的身上,她不敢动,怕吵醒了钟明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药的缘故,钟明巍这两天很嗜睡,再加上昨晚半夜阿丑又叫他起了喝了一回药,所以这时候他睡得更沉了。 钟明巍的鼻息都喷在阿丑的脖颈上,一下一下温热又沉沉的呼吸,似是带着抚慰,阿丑在他的呼吸里,慢慢地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一边轻轻地揉着自己的肚子,过了一会儿,也不觉得怎么疼了,阿丑就又昏昏睡去了。 章节目录 第267章 下山提水 只是这一次也没有睡多久,肚子就又疼了,阿丑费劲地睁开眼,一边喘息着,一边庆幸这一次钟明巍的手没有搭在自己的身上,外头的天已经蒙蒙亮了,阿丑轻手轻脚地下了炕,一边给钟明巍掖好被子,一边穿了衣服出去了。 阿丑去偏房取了棉布垫上,一边又取了红糖,打算去厨房烧一碗红糖生姜茶喝,钟明巍还睡着,她自然不想在屋里“噼里啪啦”地烧火,没得把钟明巍给吵醒了。 只是,昨晚忘了打水了。 阿丑看着空空如也的水桶,当下提着水桶去水井边打水,可是……井水结冰了,好像冰结得还挺厚。 阿丑蹙着眉在井边站了站,然后去厨房里寻摸了一块大石头搬出来,正要朝井里砸的时候,蓦地就想起来那天,她砸冰破水的时候,钟明巍推开窗户惊吓的一张脸来,她看了看那扇破了一角的窗户,到底还是把手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然后提起水桶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沿着山路,费劲地踏雪下山而去。 其实,挖雪煮茶也不是不能,只是这雪还是年前下的,风吹日晒了这么些天,阿丑觉得不干净,前几天凑活着烧了一次茶,结果茶水里的灰特别多,剌着嗓子太难受了,阿丑都觉得喝不下去,钟明巍应该更觉得难以下咽吧? 钟明巍这两天喝药,本来就难受,阿丑可舍不得让她喝这样的脏茶,更何况,她还想着给钟明巍泡茉莉花喝茶,去去嘴里的苦味儿呢。 所以,就下山去提桶水上来吧。 …… 钟明巍醒来的时候,阿丑就忙得端了一碗热乎乎的茉莉花茶送过来,一边含笑道:“正好刚泡好,快喝吧。” “真香,”钟明巍嗅着馥郁的茉莉花香,忍不住夸道,“丫头,你这是越来越会泡茶了。” “那是,我这么聪明伶俐学什么不快?”阿丑得意地笑了笑,一边把茶送到了钟明巍手里,一边问,“今天好点儿了吗?嘴里头还没味儿吗?” “好多了,”钟明巍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含笑道,“就是这几天被你圈在炕上哪儿都不让去,实在闷得厉害,今儿是大好了,等会子你扶我出去走走。” “今天……不成,过两天吧。”阿丑有些为难着道。 “怎么了?”钟明巍蹙眉看向阿丑,瞧着阿丑通红的脸,登时就明白了过来,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茶碗,一边拉着阿丑的手,小声道,“身子不方便?” “嗯,”阿丑小声哼着,一边把手从钟明巍的手里抽了出来,一边就去坐到了灶台前,一边生火,一边跟钟明巍道,“今儿咱们吃面疙瘩汤吧。” “丫头,”钟明巍觉得阿丑有些不大对劲,他有些担心地问,“肚子疼得厉害是不是?要是肚子疼,就上来歇着,我做饭就成了。” 钟明巍成日看着阿丑做饭,也跟着学了不少手艺,自然味道不能跟阿丑比,可是却也马马虎虎了,当下钟明巍就忙得掀开了被子,扶着炕沿儿要下炕。 “没事儿,就是肚子里有一点点疼,这么坐着挺舒服的,用不着你下来,”阿丑忙得制止钟明巍,怕他还没好利索又着凉了,顿了顿,又道,“等会子,你给我揉揉肚子就成了。” “哦。”钟明巍就没有再坚持,把跨出去的那条腿又给伸了回来,又老老实实地把被子给披上了,他现在比从前谨慎了不少,以前不拿病当病,可是现在不过是个区区风寒,他就如临大敌,他倒不是胆小畏死,是怕给阿丑添麻烦,这几天阿丑为了照顾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钟明巍实在心疼,这时候就巴望着自己能好利索,别让阿丑在熬着了。 “从什么时候疼的?”顿了顿,钟明巍忍不住问阿丑,从前一到这个时候,总是他提醒着阿丑,连着几天给她揉肚子熬生姜红糖茶的,这一次也是他病了,都没顾得上,甚至连阿丑什么时候肚子疼都不知道,钟明巍心里难免有点儿自责。 章节目录 第268章 不对劲儿 “就早上起来才疼的,”阿丑忙得道,一边挽了挽灰突突的袖子,一边又补了一句,“也没有多疼。” “怎么又穿回这件旧袄子了?”钟明巍看着被阿丑挽起的袖子,又看了看那袄子前襟上的一片污渍,不由得蹙了蹙眉,“那件新袄怎么不穿了?” “抱柴火的时候不小心给弄破了一块儿,过两天补好了再穿,”阿丑低着头道,一边朝灶膛里头续了续火,一边顿了顿又道,“还是穿旧衣裳好,不怕弄脏了也不怕给弄坏了。” 钟明巍蹙了蹙眉,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到底却也没说。 …… “丫头,疼得厉害吗?”吃完早饭,两人窝在被窝里,钟明巍把阿丑圈在怀里,隔着衣衫一下下地给阿丑揉着肚子,从前的这个时候,阿丑因为不好意思,反而话会很多,可是这一次,阿丑却异常的安静,枕着钟明巍的胳膊,乖巧地窝在男人的怀里,钟明巍难免就有些担心了,一边凑过去亲了亲阿丑的额头,“你等一等,我给你熬生姜红糖茶去。” “不想喝,”阿丑觉得自己的眼皮子都有千斤重,她拉着钟明巍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不让他走,一边又往男人的怀里贴了贴,“钟明巍,你哪儿都别去,你抱着我,我就不疼了。” “好,抱着你,”钟明巍忙得把阿丑抱的更紧了,下巴在阿丑的脖颈上轻轻磨着,一手握着阿丑的肩膀,一手轻轻地揉着阿丑肚子,“丫头,要是疼得厉害,就别一味儿忍着,咬我的胳膊。” “咬你的胳膊就不疼了吗?嘶……”阿丑忍不住笑了,可是又蓦地蹙着眉一声轻呼,巴掌大的小脸在男人的手心里蹭了蹭了,一边小声道,“钟明巍,你哄哄我……” “肚子疼,找老熊。老熊没在家,找三疤,”当下,钟明巍一边揉着阿丑的小肚子,一边轻轻地在她的耳边吟唱,“三疤在家里磨刀子,吓得小孩好好儿的,还疼吗?不疼啦,肚子疼,找老熊。老熊没在家……” 暖洋洋的被窝里,钟明巍一遍一遍地给他的小姑娘唱着,直到小姑娘昏昏睡去了,钟明巍还在唱着,只是声音放得很低很低,他一边轻轻抚着小姑娘额前的碎发,一边啄了啄阿丑汗津津的额头。 “钟、钟明巍,我好难受啊……”睡梦中,阿丑轻轻地抽泣,她蜷缩着身子,把自己的身子蜷缩成了一个大虾仁似的,双手死死捂着嘴,哭声支离又模糊,蓦地,她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然后那微不可闻的哭声就再也听不见了。 “丫头,丫头!”钟明巍一颗心都要疼碎了,他看着阿丑泪痕交错、皱巴巴的一张小脸,有心想叫醒阿丑,但是却又舍不得叫她醒来,多少天没睡的小孩儿,这时候好不容易才睡着,当下,他轻轻地掰开阿丑的嘴,然后把自己的手指给塞了进去,指尖传来密密实实的疼,钟明巍的心也跟着钝钝地疼,一边把阿丑抱的更紧了。 …… 钟明巍发现阿丑不对劲儿的时候,是到了下半夜的时候。 阿丑自午后就上炕睡着了,一直睡得很沉,钟明巍只道是她累了这么些天,所以才睡得这么沉,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怎么在意,一直给她揉着肚子,好好儿地哄着她睡,可是阿丑的这一觉睡得也忒沉了也忒死了点儿,算着时间,她都睡了七八个时辰了,等这时候,瘦巴巴的身子竟然开始轻轻地抽搐了起来。 “丫头,丫头!”钟明巍有点儿心慌了,他轻轻摇了摇阿丑的肩膀,可是阿丑都没有反应,钟明巍彻底慌了,忙得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一边伸手在炕头摩挲着,终于摸到了蜡烛和火镰火石,只是他手指颤抖得厉害,蜡烛点了半天才总算点着了,他忙得端着蜡烛过来,甫一看清了阿丑苍白的脸颊、紧咬的牙关,钟明巍就彻底慌了,“丫头!丫头!你怎么了?丫头!你看看我啊!” 章节目录 第269章 丫头,别怕 阿丑没办法回答,非但回答不了,还把牙关咬得更紧了,她双手紧紧抱着双膝,抱的很用力,手指的骨节都泛着青白,似乎是想让自己停止抽搐,可是她却抽搐得更厉害了。 钟明巍愣愣地坐在炕上,看着抽搐不止的阿丑,稍稍一顿之后,然后他忙得取过来阿丑放在一边的棉袄过来,要给阿丑穿上,可是阿丑浑身都抽搐着厉害,而且手脚还异常僵硬着,就这么死死地抱在一起,钟明巍试了几下,都没有掰开阿丑的手,当下钟明巍急得眼眶都红了,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嗓子都带着沙哑了:“丫头,听话,穿好了衣裳,我带你下山看郎中……丫头,听话啊听话啊……” “再不听话,我就打你了,”钟明巍急得一头一脸的汗珠子都滴到了阿丑的脸上,他忙得又伸手把那些子汗珠子给抹去了,一边又凑过去,捧着阿丑的脸,一下下不住地亲着,“丫头,听话啊,求求你听一次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男人的哀求了,阿丑的手终于松开了,钟明巍忙得把那件又旧又脏的棉袄给阿丑套上了,然后又去给她穿棉裤,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阿丑的棉裤竟是湿的,而且还是湿了大半条裤腿,钟明巍一怔,把那裤子放到烛光下看,黑突突的棉裤,就算是湿了,也看不出来,也难怪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钟明巍蓦地回头,怔怔地看着兀自昏睡着的阿丑,他手里捧着个湿乎乎的棉裤,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着,他心里又疼又恨,疼这个不知道给他省心的丫头,恨自己才三十出头就老眼昏花,竟然没有一早发现,竟不知这湿乎乎的棉裤,那丫头穿了多久。 稍稍一愣,钟明巍忙得丢下了那条湿乎乎的棉裤,一边取来了自己的棉裤给阿丑套上了,一边又取来了阿丑的围巾帽子,给戴好了,然后又用棉被把阿丑给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他扶着炕沿儿下了炕,东倒西歪地去大床上随手找了几条厚裤子给自己套上了,然后又从外堂取出来了一根麻绳。 那根从前他学步时候,绑在他和阿丑身上的麻绳,此时此刻,又绑在了两人的身上,钟明巍坐在炕沿儿上,把用被子裹好了的阿丑背在身上,然后用麻绳把两人扎了个结实,一边又从炕尾箱子里头取出了五十两银子揣在怀里,然后他使劲儿地喘了几口气,扶着炕沿儿,站了起来,那条颤抖不止的腿,在原地抖动了好一会儿,终于迈开了第一步,钟明巍咬着牙,一路扶着炕沿儿、灶台、墙壁,一瘸一拐地出了外堂。 …… “咕咚!” 这已经是钟明巍第三次跌倒了,冷硬的地面,直摔得他浑身骨头都要散了架似的,越来越疼的膝盖,让他爬起来的时候越来越费劲,他对着面前的脏雪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抬头瞧着离得还很远的大门,他喘息了几口,然后用双手撑着地,又咬着牙费劲地爬了起来。 “咕咚!” 这一次只走出了两步,钟明巍就又跌倒在了地上,脚腕子应该是扭到了,火辣辣的疼,还有胸口,被里头的银子硌得怕是出血了,钟明巍费劲地喘息着,呼呼的冷风里,夹杂着小姑娘模模糊糊的哭声,直刺得钟明巍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他一边伸手拍了拍后背上的阿丑,一边柔声道:“丫头,别怕,等看了郎中就不难受了……” 钟明巍双手撑着地,想再一次地爬起来,但是却再不能了,后背多了个人,自然行动不便,更何况又是他这样的身子,再加上脚腕子和膝盖都火辣辣的疼,他实在站不起来了。 “砰砰!”他沮丧地捶着地,一边看着前头紧闭的大门,又看着雪地上那一排小小的脚印,他又平静下来了,他喘息了几口,然后双手使劲儿地扒着地、双脚死死地撑着,就这么一寸一寸地往前爬着,手心被冻木了,传来钝钝的疼,可钟明巍却对这冷得刺骨的雪感激涕零,要不是地上有雪带着滑,他怕真是要步履维艰了。 章节目录 第270章 我就求个冷冷清清行不行 一步,两步,三步…… 沿着阿丑白日里留下的脚印,钟明巍总算爬到了门口,他累得气如牛喘,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他却一刻都不敢耽搁,当下他把阿丑从身上解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他咬着牙扶着门站了起来,忍着腿上的剧痛,他把门给打开了,顿时,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钟明巍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宁古塔的寒风,差点儿一个跟头又栽倒在地,好在他死死扒住了门,这才总算没倒下。 这是自打他来到宁古塔,他第一次走出这个院子,他看着门外,浓黑的雪夜,除了刮到面前细细碎碎的雪花,他什么都瞧不见,还有地上的那一排小小的脚印,他的目光沿着那脚印挪着,然后他就看到了雪地上一个大大的印子,还有旁边儿大一片薄薄的冰面,瞧着应该是谁脚下打滑摔倒了,还打翻了手里的水桶。 钟明巍想着那条湿乎乎的黑棉裤,他蓦地就扭过了头,他把脸顶在门上,深深地吸了几口冷得刺骨的寒风,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咬着牙,一步步地挪到了门框边,他身子靠在墙上,然后双手一里一外的抓着了门,他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聚集到了手上,然后蓦地一使劲儿,把那扇房门生生从门框上面给卸了下来。 “咣当!” 那扇大门倒在雪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钟明巍跪在地上,拖着阿丑放在了那扇门板上,又捡起那麻绳,把阿丑绑在门板上,绑得死死的,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在后面推着那门板,一点儿点儿地朝山路上面滑着。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七 宁古塔。 陈清玄自昨天晚上开始,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以至于他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左财右灾,”陈奶奶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陈清玄,“清玄啊,你是不是最近得罪谁了?” “奶奶,我成日窝在屋里头看圣贤书,哪里就有机会得罪人了?”陈清玄一边无奈地叹息一边放下了,手里的书,和陈奶奶商量道,“奶奶,要不然明天我就回书屋去了。” “你这才回来几天啊?元宵都没过呢,怎么就巴巴地要回去了?”陈奶奶一听就急了,“这大过年的,你不在家里老实待着,非要回书屋里去做什么?冷冷清清的。” “奶奶,我就求个冷冷清清行不行?”陈清玄脸色不大好看了,说话也带着点儿情绪了,“我在家里是热闹,可是您成日地访客不断,还非得拉着我作陪,我哪儿就有心思看书了?还不如早早地回书屋里去躲清静。” “清玄,你这是嫌奶奶多事儿了是吧?”陈奶奶也沉下了脸,有点儿蕴恼地看着陈清玄,“知府家的千金你看不上,咱们屯子里的姑娘你也看不上,那你说,你到底能看上什么样的天仙?你要是但凡能说出一个名头来,奶奶我从此也就不替你操这门子心了!” “奶奶!你看你又来了!”陈清玄简直都无语了,从年前到这时候,家里就没清静下来过,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说是来找陈奶奶说话,可是却都朝他这里瞄着,陈清玄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这时候饶是知道陈奶奶生气了,他却还是一味儿坚持着,“反正我明儿就回书屋去。” 当下,陈清玄就头也不回地进房间,准备一应要带回去的衣衫书本去了。 “你这孩子!我还不是为了你好!”陈奶奶气得跳脚,明儿她还约了临近屯子的媒婆呢,屯子里的姑娘陈清玄不喜欢,说不定别的屯子的姑娘陈清玄就能瞧得上了,可是瞧着陈清玄这幅模样,陈奶奶算是门儿清了,今年怕是又抱不上重孙子了,当下也回房生闷气去了。 …… 虽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可是第二天天不亮,陈奶奶就起来给陈清玄张罗早膳了,祖孙两人沉默地吃完了早饭,陈清玄憋了半天,到底还是跟着陈奶奶进了厨房。 章节目录 第271章 那丫头也十七了 “奶奶,您不跟我一块儿回去吗?”陈清玄小声问。 陈奶奶年纪大了,他不放心陈奶奶一个人在家住着,虽然陈奶奶也时常一个人回家小住,但到底现在是冬天,进进出出的不方便,陈清玄自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我跟着你回去做什么?给你添堵不成?”陈奶奶埋头洗碗,一边哼道,“我去了,你还哪来的冷冷清清?” 陈清玄有点儿愧疚,又有点儿无奈,当下在陈奶奶身边搓了半天的手,然后又小声哀求道:“奶奶,等过了今年八月,我中了举了,一定给您物色个儿媳妇,赶着就跟您生个大胖重孙子,怎么样?” “哼,你小子惯会给我这老婆子画饼充饥。”陈奶奶哼道,可是明显显的语气就轻缓了不少。 “孙子这次可一定说话算话!奶奶,您就擎好吧!漂亮孙媳妇儿跑不了,大胖重孙子也一并跑不了!”陈清玄听出来陈奶奶的转变,当下忙得含笑奉承,然后忙得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这小子啊!”陈奶奶一边摇头叹息着,一边把洗好的碗放到了碗橱里。 …… 集贤书屋。 陈清玄驾着驴车,稳稳地停在了集贤书屋的门前,他一边跳下了驴车,一边去扶着陈奶奶下了马车,一边道:“奶奶,您慢着点儿,外头还没大亮呢,可得仔细脚底下。” “谁让你这么天不亮地就往这边赶?”陈奶奶白了他一眼,一边下了马车。 “这不是……宁赶早不赶晚吗?”陈清玄挠了挠头,赔笑道。 其实他是实在不愿意被那起子媒婆什么的堵上了门,所以这才一吃完了早饭,忙不迭地就带着陈奶奶回来了。 “你小子啊!”陈奶奶明显显是看出来了陈清玄的心思,一边指了指陈清玄,一边吩咐道,“还不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了?” “哦,我这就去!”陈清玄忙得过去搬东西,就瞧着马车里头放着一个大包袱,他没有见过那个大包袱,当下抱着那包袱过来,一边随口问陈奶奶道,“奶奶,这里头是什么啊?” “哦,是我给那丫头揽的绣活儿,”陈奶奶瞥了一眼,一边道,“大过年的,屯子里做衣服的人多,自然绣活儿也多了,我就给她多揽了几件,够她小赚一笔的。” “那也太多了,”陈清玄掂量着手里的重量,不由得蹙了蹙眉,一边进了房,一边小声跟陈奶奶道,“奶奶,那丫头才多大,你就给她揽这么多的活儿,仔细把她给累出病来,就算没累病,成日地盯着绣片看,那眼睛是要还是不要了?” “这都不是急活儿,她慢慢来就成了,”陈奶奶忙得解释道,一边又叹息着道,“再说那丫头家里还有个残废的长辈要养活着,她不做绣活儿怎么办?靠喝西北风吗?” “那也不能总这么熬着……”陈清玄想着阿丑瘦削的脸,又想着那个她总背在身后硕大的竹筐,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 “不过,等她日后嫁人就好了,”陈奶奶缓声道,“再过几年,我给她找个好人家,能养活她的,也能养活她家里那个残废的……” “奶奶!您就算了吧!快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陈清玄简直都要头疼死了,他奶奶怎么就那么乐衷于拉郎配呢?这才不说他,又开始巴巴地惦记起人家小姑娘了。 “这怎么是有的没的呢?那丫头现在也十七了,在咱们屯子里,十七岁当娘的都大有人在,她也就是因为家里的事儿给耽误了,要不然……”陈奶奶白了陈清玄一眼,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瞪圆了双眼,她直勾勾的盯着陈清玄看。 “奶奶?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快坐下!快坐下!”陈清玄把包袱放在桌上,一回头就瞧见了陈奶奶双目圆瞪的模样,登时吓了一跳,忙得过去搀住了陈奶奶坐下,一边又忙得取来水舀,舀水给陈奶奶烧茶,“是不是路上着凉了?我这就给您烧茶!” 章节目录 第272章 救救她 “清玄!”陈奶奶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蓦地一把抓住了陈清玄的手,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地道,“清玄,你把那丫头给娶了吧!” “啪嗒!” 下一秒,水舀子掉进了水缸里,激起水花无数。 “奶奶!”陈清玄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一边又是无奈又是憋火地看着陈奶奶,“我都多大了!那丫头才多大?!也亏得你能想出来!” “你多大?你才二十三!那丫头十七,正好跟你相配啊!”陈奶奶越说越激动,一边又巴巴地跟陈清玄道,“清玄啊,虽说那丫头家境不好,而且又破了相,可是却是个难得一见的热心肠,且又是勤快好性儿,反正老婆子我是中意她了,再说你不是也挺喜欢那丫头的吗?” “奶奶!你说的都是哪儿跟哪儿啊?”陈清玄都被气笑了,“合着您老人家巴巴地认人家做了孙女儿,竟是一早就设下来的套儿啊?!” “去去去!别胡咧咧!”陈奶奶拍了拍陈清玄,一边又一本正经地跟陈清玄道,“清玄,听奶奶一句,这丫头可真真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错过了,不然以后可有你后悔的。” “奶奶!算我求你了!能不能歇一天!就一天!”陈清玄忙得双手合十朝陈奶奶拜了又拜,一边又无奈地道,“您老人家能不能歇一会?我耳根子都要起茧子了!” “你呀!真让老婆子我生气!”陈奶奶哼哼着,一边看了看桌上的大包袱,忽然眼珠儿一转,一边又对陈清玄道,“清玄啊,等会子你把这包袱给丫头送上山去,再给包点糕点、大枣什么的,如今我既是认了人家做孙女儿,你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也不能小气,记得再给你妹子包个红包!别小气啊!多塞点儿银子!” “是,烧开了水我就去,奶奶,您快回房歇着吧。”明知道陈奶奶安的什么心,可陈清玄还是点头答应了,他实在被陈奶奶唠叨怕了。 …… 待到烧开了水,陈清玄就提着包袱并几样果品糕点出了门要送上山去,结果他才出了门,就听见有人山脚下有动静传来,细听竟是有人在呼救,陈清玄一怔,忙得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廊下,然后就飞奔了过去。 这山上只住了一户人家,陈清玄自是担心阿丑出了什么事儿的。 陈清玄远远地瞧着山脚下一片殷红,耳边的呼救声更大了,他听得清清楚楚是个男人,他一怔,不知道是谁这大清早地来上山,当下凑近一看,登时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一地雪白上,一个男人死死抱着个被子卷儿,瞧着大小,里头应该裹着个人,那男人一头乱发披散下,露出惨白的脸颊,还有一双惊惧又疯狂的眼睛,这倒还不至于让陈清玄心惊,让他害怕的是这一地的殷红。 “怎……怎么了?”陈清玄忙得跑过去,蹲下来查看,看着那斜插着倒在山沟里的门板,看着那一地的划痕,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男人赤着的脚上,脚腕子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割破了,挺大的一个口子,鲜血正汹涌着,不止这一处,这男人的两只脚、两条腿,甚至一双手都满是鲜血,仔细一看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 “救救她!救救她!”那男人瞧着陈清玄,像是在看到了观音娘娘似的,当下对着陈清玄就叩头如捣蒜,嘴上还念念有词着,“救救她!要是……要是她死了,我也不活了,不活了,我不活了……” 陈清玄瞧着他疯疯癫癫的样子,以为他是个疯子,当下一边想着去宽慰那疯子,一边还想着去查看那被子卷里头的人,瞧着男人这么死死地抱着那被子卷,怕是好生生的人都要给勒死了。 “让我看看,”陈清玄一字一字对着那疯癫的男人,尽量说的认真,也尽可能地放缓语气,“你放心,我是郎中,什么病我都能治好,只是你得先把怀里的人交给我。” 章节目录 第273章 这丫头,可真是可怜 “救救她!救救她!”那疯疯癫癫的男子兀自神神叨叨着,却始终死死抱着怀里的被子卷儿,一缕头发从里头掉出来,那男人忙得把脸凑过去,一下一下蹭着,“丫头,我给你扎头发,给你编辫子,你要多少个麻花辫儿我都给你扎……” “是你家的闺女吗?”陈清玄在一旁看了看,猜测着道,一边看着男人微微发紫的手脚,登时暗叫不好,当下忙得冷着脸对男人道,“要是不想让你女儿死,就快把她交给我!要不然你这辈子都没的机会给她扎辫子了!” 那男人登时一脸惊恐万状,他一边愣愣地朝那被子卷里看了看,又看了看陈清玄,原本疯疯癫癫的眼睛,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拖着血流不止的两条腿,挪着朝陈清玄爬来,一边哆哆嗦嗦地对他道:“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陈清玄忙得过去接那被子卷,可是那男人去兀自死死抱着,他怔怔地看着那一缕青丝,眼泪“噼里啪啦”地朝下掉,怎么都不愿意松手。 “你放心,我肯定能救活她,”陈清玄看得有些不忍,一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一边又道,“还有你,不能在雪地里一直待着了,仔细冻坏了手脚,要连累一辈子呢。” 那男人到底还是把被子卷交到了陈清玄的手里,一边又忙得从怀里掏出了五锭十两一个的大银一股脑儿地也都塞进了陈清玄的怀里,一边又不住给陈清玄叩头:“求求你,一定救活她,银子我家里还有,要多少都有,你一定要救活她……” “我会的,你放心,”陈清玄忙得道,一边想去扶那男人,可是手里还抱一个,当下也没法去扶他了,他看着那一地被鲜血浸透了的雪,又看了看男人的腿脚,有点儿迟疑道,“你能站起来吗?” “别管我!”那男人忙得道,一边慌乱地抹了脸上交错的眼泪,一边催促陈清玄道,“救她!快去救她!” “我家就在前面,就是那个集贤书屋,你要是能站起来,就跟过去,要是不能,你也别勉强,还不知你伤到骨头没有,我这再回来接你。”当下陈清玄道,一边抱着那被卷儿里的人,忙得就转身朝集贤书屋跑去了。 “奶奶!奶奶!快来帮忙!”离集贤书屋还有好几丈距离的时候,陈清玄就扯着嗓子喊了,“奶奶!快点儿啊!” “怎么了?怎么了?”陈奶奶正在屋里扫炕呢,就听到陈清玄的声音,当下忙得急吼吼地出来,赶着陈清玄抱着一个被卷儿就冲了进来,她又忙得跟了进去,不安地问,“清玄,你怀里抱着是什么?” “奶奶,是半路遇到的病人,”陈清玄喘息着,一边抱着人,径直进了自己的卧房,好在陈奶奶已经把炕给收拾好了,陈清玄一边把人放在炕上,一边又催促着陈奶奶道,“奶奶,你给铺床褥子,快!” “哦!”当下,陈奶奶忙得爬到炕上,铺好了褥子,一回头就看到陈清玄展开了那个破烂烂的被子卷儿,陈奶奶瞧着里头露出来的那张瘦削的小脸,登时就惊得不住倒吸凉气,“这、这是那丫头!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陈清玄也吓了一跳,当下忙得把阿丑抱上了炕,一边就忙得翻了翻她的眼皮查看,一边又忙得去给她把脉。 “怎么样了?”陈奶奶担心得要死,见陈清玄半天还没把好脉搏,忍不住小声询问,“这丫头她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体寒的这么厉害?偏生还又伤寒了,”陈清玄拧着眉道,一边放开了阿丑的手,一边取了被子给阿丑盖上,他坐在床沿儿上打量着阿丑青灰的嘴唇,一边又叹息着,“这丫头,可真是可怜。” “清玄,你赶紧地去给这丫头配药去啊!”陈奶奶在一边催促着,她都记得心里冒火了,“你看这么大的动静,她都没个反应,还不知道昏睡多久了!” 章节目录 第274章 我家丫头怎么样了 “是,我这就……”陈清玄话才出口,蓦地就双目圆瞪起来,他一边倒吸凉气,一边抬脚就往外走。 “清玄!清玄!”陈奶奶跟着他出来,瞧着他大步出了门,忙得上前扯住了他的手,一边着急着道,“清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那丫头都病成这样了,你怎么不给她配药,反而还往外跑呢?清玄,你……” “奶奶,我回来再跟您解释!”陈清玄一边掰开了陈奶奶的手,一边急忙忙地又要朝外走。 既然被子里头裹着的人是阿丑,那么刚才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自然应该是阿丑家里的那个残废了的叔父,他怎么能放一个残疾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呢?而且那人还受伤那么严重,瞧着架势,应该是阿丑半夜突发急症,那人就着急忙慌地拖着残废的身子送阿丑下山来的,他一个残疾人,走的又是这么崎岖难行的山路,而且又是这样大雪封山的时候,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 陈清玄忙得出了门,只是才下了台阶,就瞧着一个身影一点点儿地朝这边爬过来,身后拖着两条刺目的猩红,陈清玄一怔,忙得飞奔过去。 “您快起来!”陈清玄忙得蹲下来,要去扶那男人起来,那男人看着他,嘴唇哆哆嗦嗦地张合着,显然是有话要说,只是他却没有力气说出来,陈清玄看着他的口型,心里忍不住就是一酸,一边轻声道,“你放心,她没事儿。” 下一秒,那男人就身子一软,倒在了雪地里。 …… 钟明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近黄昏了。 浑身上下都钻心的疼,尤其是一双脚,疼得他连连倒吸了几口凉气,他咬着牙,费劲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房间不大,被收拾的很干净,只不过应该是挺久没人住了,房间里头除了他身下这张床之外和床前的火盆之外,就空无一物了。 钟明巍一怔,看着那红亮亮的火盆,然后蓦地双手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随即就是一声痛苦的哀嚎:“啊!” 他这才看到自己的双手都被纱布给缠了起来,这时候因他用了劲儿,伤口的鲜血又把纱布给阴湿了,而且不仅是双手,还有双脚都被纱布给包得严严实实的,整条腿上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或大或小、还未愈合的伤口,膝盖上也是伤痕累累,并且还红肿的厉害,像是两个馒头,没醒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这时候钟明巍只觉得钻心的疼,尤其是脚腕子还有膝盖。 “您醒啦?”陈奶奶听到了房中的动静,忙得进了房间来,果然瞧见男人醒了,她瞧着钟明巍手上殷红的纱布,登时就拧住了眉,一边忙得道,“您等着,别乱动!我这就叫清玄来给您查看伤势。” “那个我家丫头她……”钟明巍开口要询问阿丑怎么样了,可是陈奶奶却压根儿没听到,赶着就出去了,钟明巍烦躁地抿了抿唇,然后忍着身上的各处疼痛,扶着床沿儿,咬着牙下了地。 “咕咚!” 两只脚甫一沾地,钟明巍就烂泥似的摔倒在了地上。 “您……”陈清玄和陈奶奶一进来,就瞧见在地上瘫着的钟明巍,当下两人忙得过来扶了钟明巍起来,一边就要把他搀回床上去,“您现在伤得厉害,不能下地,一定要好好儿休息,您的脚……” “我家丫头怎么样了?”钟明巍急急可可地截断了陈清玄的话头,紧张地看着陈清玄,“她……她现在在哪儿?还好吧?” “挺好的,刚才醒了,我已经给她喂过药了,现在又睡下了,”陈清玄打量着钟明巍面色极差的一张脸,那脸上的泪痕还在,还有着星星点点的血滴,陈清玄原本对阿丑家长辈一直颇有成见的,觉得阿丑实在太辛苦了,可是这时候却也忍不住有些动容,一边轻轻拍了拍钟明巍的肩膀道,“您放心吧,她没事儿了,只要好好儿将养着,过不了半个月就能大好了。” 章节目录 第275章 这人对自己有敌意 “哦。”钟明巍木木地点点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红亮亮的火盆,半天一言不发。 “您伤得可比那丫头重多了呢,您可得好好儿养着,可万万别再下地了,”陈奶奶瞧着他半天一声不吭的,忍不住开口道,“您别不放心了,我们会好好儿照顾那丫头的,清玄虽不是郎中,但是医术却还算精湛,他说了没事儿,就肯定没事儿,你就放心吧。” 钟明巍缓缓抬起头,目光定在了陈清玄的脸上,他直勾勾地看着陈清玄,直到陈清玄不自在地转开了脸,他才缓缓开口:“陈先生?” “正是在下,不知您怎么称呼?”陈清玄忙得对钟明巍弓了弓身,一则是钟明巍是阿丑的长辈,他自然要尊重,二则是他心里对钟明巍颇为敬佩,只是半天得不得钟明巍的回应,陈清玄只得又站直了,再次接触到钟明巍的目光的时候,陈清玄就蓦地浑身一颤。 那种目光,怎么说呢? 有掩饰不住的厌恶、冰冷,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陈清玄,然后又默默地把脸给挪开了,他喉结上下地滑动了几下,似乎有什么想说,也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这人对自己有敌意,这是陈清玄的第一反应,只是他心里又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而且还是他从雪地上把这人还有阿丑救回来,可是这人怎么会对自己有敌意呢? 陈清玄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是他打量着这人,总觉得这人周身都裹着一层寒气,明明刚才,他和陈奶奶一道进来的时候,这人还双目含着浓浓的感激呢。 “您饿了吗?我锅里熬了红豆小米粥,要不给您盛一碗进来?”陈奶奶没有发觉两个男人之间的微妙,当下热情地询问钟明巍。 “不必了,”钟明巍对陈奶奶道,一边抬头看向陈清玄,“有劳陈先生扶我去看一看我家丫头。” “我刚才说过了,她挺好的,现在睡着了,您现在过去,也是搅扰她休息,”陈清玄心里憋着火,努力地压抑着,“还是等明儿天亮,我再扶您过去看……” “有劳。”钟明巍蓦地截住了陈清玄的话头,他仰着头看着陈清玄,一边对他伸出了一条胳膊。 “是,”陈清玄被那双深沉的眼睛直看得一阵头皮发麻,这人明明仰视着自己,可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人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当下他也不再说什么了,一边俯下了身,一边从床边取了一双拖鞋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钟明巍。 到底是脚上受了伤,钟明巍每走出一步,都觉得是踩在刀尖儿上似的,他其实并不愿意让陈清玄扶着,但是却又不得不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陈清玄的身上,饶是如此,他额头还是渗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实在太疼了,不止是脚,还有膝盖,每动一下,钟明巍的牙就咬得更紧了三分。 陈奶奶跟在身后,看着钟明巍这么一瘸一拐地走着,不由得心生同情,这人腿瘸的也是忒厉害了,这次又在雪地里头冻了那么久,饶是陈清玄给他清洗了伤口又上了药,可到底冻得太厉害,早上给他上药的时候,陈清玄都叹息,怕是以后这人的腿要瘸得更厉害了,搞不好以后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陈奶奶并不是单纯同情钟明巍,她是觉得以后阿丑的日子怕是更艰辛了,到底家里有这么个残的厉害的叔父在,这就等于阿丑这辈子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上都压了一块大石头,陈奶奶一直都拿阿丑当孙女儿看,如今更多了想让阿丑当孙媳妇儿的心思,所以这时候,心里就更加不是个滋味儿,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儿照顾阿丑,别让这丫头太辛苦了。 钟明巍终于被陈清玄扶着、一瘸一拐地进了一个房间,甫一进房,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收拾得齐齐整整的书桌,上头摆着笔墨纸砚,后面是一个很大的书架,上头摆满了,一如阿丑从前和他说的一样,陈清玄家有很多藏书。 章节目录 第276章 劫后余生 很明显这是陈清玄的房间,可是这时候,阿丑就睡在陈清玄的房里。 钟明巍额头的青筋蓦地暴起,连带着握着陈清玄胳膊的手都蓦地收紧了,陈清玄登时就疼得眯起了眼,当下忙得看向钟明巍,一边担忧地问:“怎么了?脚疼得厉害?走不了了吗?” 钟明巍没说话,闷头继续朝里头走,绕过了那个书架,然后就瞧着靠墙的大炕上、藏蓝色的棉被里,他家小姑娘正睡得昏沉,只露出巴掌大的脸来,还有一小缕青丝。 “丫头……”钟明巍轻轻唤着,一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这样以来他瘸的就更厉害,只是他也顾不了了,就这么趔趔趄趄地走到了炕前,一屁股就坐在了炕上,伏下身,喘息着,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家的小姑娘,小姑娘睡得很沉,呼吸平静又悠长,嘴唇虽然还泛着青白,但是脸颊却是红扑扑的,圆翘翘的鼻头上,满是汗珠。 钟明巍伸手要蓦地那点子汗珠,可是甫一抬起手,又蓦地收了回去,渗着鲜血的纱布,碍事又碍眼。 一颗心终于放了下,钟明巍长长地舒了口气。 “您先在这儿坐着,我让奶奶给您做碗面垫垫。”陈清玄在一边站着,瞧着他一直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阿丑,他心里一边感慨这人是真疼阿丑,一边又觉得自己这么木桩子似的杵着实在太碍眼了,当下陈清玄就出了房,一边轻轻地把房门给掩上了。 “丫头……”钟明巍轻轻地叫着,这一次声音更低了,里头还带着些沙哑,他一边看着沉睡的阿丑,一边俯身趴在了阿丑的身上,只是却也不敢用力,就这么虚虚地趴着,绑着纱布的手,轻轻覆在了阿丑的光洁的额头上,还想再朝下抚一抚,可到底还是算了,就那么一直按着阿丑的额头。 “你这丫头,要把我吓死了。”原本钻心的疼,这时候统统的烟消云散了,钟明巍一点一点儿地使劲儿,把疼木了的两条腿,挪到了床上,他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胳膊环着阿丑,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阿丑的脸,不错眼珠的看,然后轻轻凑过去,吻住了阿丑干涩的嘴唇。 昨天,门板失控从山路上滑下来的时候,钟明巍一直死死抱着阿丑,当时,他以为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当时,他心里一点儿都不害怕,只是遗憾,是的,遗憾。 遗憾平时没有多亲一亲他家的小姑娘,遗憾没有给小姑娘多扎几次她喜欢的麻花辫儿,也遗憾没有看到小姑娘穿着风光霞帔嫁进他的门…… 而今,劫后余生,他什么都不想,什么也都顾不上了,只想好好儿抱着他们家的小姑娘,好好儿的亲一亲她。 “钟明巍……”昏睡的小姑娘,口中模模糊糊地唤着,一边从被子里伸出了手,她摩挲了半天,然后把手搭在了男人的脖子上,这才踏实了,一边勾着唇,一边又昏昏睡去了。 …… 陈清玄端着药碗和汤面进来的时候,床上的两人正睡得昏沉,陈清玄明明应该叫醒阿丑起来喝药,或者是叫醒男人起来吃面,可是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却石化在了那里。 他就站在书架一侧,看得清清楚楚,那男人隔着一层棉被,紧紧地搂着阿丑,而阿丑的手也环着男人的脖子,两人的额头顶着额头,可能鼻子也顶着鼻子,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应该都睡得很沉,男人微微地打着鼾,阿丑的呼吸悠长又沉沉,似乎是听到了他推门的声音,阿丑有点儿不高兴的蹙了蹙眉,一边把小脑袋朝男人的怀里钻了钻,然后睡得更沉了。 …… “清玄,丫头喝药了吗?” 身后传来陈奶奶的询问声,陈清玄这才回过神来,他忙得低下头,一边又端着托盘出去了,迎头就遇上了赶过来查看的陈奶奶。 “怎么了?”陈奶奶蹙着眉看着托盘上的汤药还有满当当的一碗鸡蛋面,“你怎么不喂丫头药?也没让人家吃口面?” 章节目录 第277章 他村客栈 “他们……不太方便,睡着了,”陈清玄费劲地措辞,一边把托盘放在了桌上,一边沉声对陈奶奶道,“算了,且让他们好好儿睡一觉吧,明儿一早再把药热了给她喝吧。” “他怎么能睡在屋里呢?”陈奶奶的眉头蓦地一拧,一边就朝身后的房间走去,嘴里还不住地絮絮叨叨着,“虽说是长辈,可到底是个男的啊,且我瞧着他年纪也不大,怎么就不知道避嫌呢?不行,我得去把他给叫醒了……” “奶奶!”陈清玄蓦地一把拉住了陈奶奶,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口气里还带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顿了顿,他才对陈奶奶道,“是我让他在房中歇下的,他的腿脚伤得那么厉害,要是再走回去,那两条腿怕是要不得了,你也知道,我炕大得很,他们就算一道睡着,也没什么,您就别进去了添乱了……” “怎么能没什么?清玄,你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那丫头才十七呢!正是该避嫌的年纪,”陈奶奶一脸的不认同,一边又要去推门,“再说了,就算是你让他住下来的,他怎么好意思真住下来?他一个做长辈的,怎么这么糊涂……” “奶奶!算我求你了!”陈清玄简直都要无语了,他一把抓住陈奶奶,把她拉着进了厨房,一边忙得装可怜道,“奶奶,我这都忙活一整天了,连口热乎饭都没顾得上吃,您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大孙子好不好?现在就给我煮碗面吧!求求您了!” “唉!奶奶这就去给你煮面!”最疼爱的大孙子都喊饿了,陈奶奶当下忙得就动手和面去了,自然也记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的事儿来了。 陈清玄看着在厨房里忙个不停的陈奶奶,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一边出了厨房,一边朝外堂走,路过那扇紧闭的房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停下了脚,他盯着那扇房门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这才走开。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八 宁古塔。 庞毅和小安氏今儿一大早,终于来到了陈家屯。 马车行驶在萧条冷清的街道上,两人一个坐在马车里,一个坐在马车外,都没有话说,除了一声一声清亮的鞭子声,就再没有了任何声响。 庞毅看着眼前这白花花的世界,有点儿恍惚,这地方他来过,只是上一次来的时候,他一路策马疾驰,都没有好好儿地打量这条小街,赶着就上了山,可是这一次,同样的一条小街,他却走的异常缓慢。 “吁!” 马车在街道上,唯一还开张的一家名叫他村的客栈前停住了,庞毅跳下了马车,一边过去轻轻拍了拍马车门:“夫人,下车了。” 顿了顿,那扇雕花的马车门从里头被人推开了,露出了小安氏一张沉静又难掩憔悴的脸,她看着庞毅,又打量着眼前陌生又萧条的街道,一边缓缓开了口:“就是这儿了?” 明明是发问,可是却也明明并不期待谁来回答。 庞毅没说话,默默地对着小安氏伸出了手,小安氏怔怔地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男人的手,这只手可真大啊,又宽又大,手指还老长的,骨节粗大分明,满手的老茧子,显得这只手异常的粗糙,可是那上头鼓蓬蓬的血管,又彰显着浓浓的男人味儿。 这样的手,一看就知道是饱经风霜、握惯了刀剑和马缰的,一点儿都不像那起子京师的贵公子的手,白皙如玉,轻摇纸扇,尽显一派风流雅致。 ……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店小二迎了出来,一脸喜庆热情的笑。 庞毅没说话,一直默默地低着头,像是个木桩子,直到感觉手背上的温热和滑腻,他这根木桩子才总算有了反应,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然后弓着身扶着小安氏下了马车,待到那双小脚甫一站稳了,手背上的重量顿时就消失了,庞毅愣了愣,然后才站直了身子。 “住店。”庞毅对那店小二说。 章节目录 第278章 心有余悸 “好嘞!客官您里边请!”店小二顿时笑得更开心了,正月里难免生意萧条,大半个客栈都是空着的,这时候有人住店,他自是喜不自禁,当下,他忙得过去牵了马,一边赔笑道,“您和夫人先进去,小的把马车给你们牵到后院去!” 言毕,店小二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牵着马车朝后院走去了,纯白的雪地上,只有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 “你刚才怎么不解释?”小安氏扭过头,看着身后一直沉默的庞毅,干涩的嘴唇吐出的话都带着涩,“我可是你主子的夫人,算你哪门子的夫人?” 庞毅没吭声,袖中的双手却蓦地攥紧了,他兀自低着个头,然后大步进了那家客栈,小安氏看着他的背影,眼眶蓦地就红了,顿了顿,也咬着牙跟着他进了客栈。 …… 庞毅只开了一间上房,小安氏心里又是狐疑又是紧张地跟着他上了楼,从前在路上过夜,每一次都必定是开两间房的,怎么这一次,庞毅却只开了一间房? “夫人,我已经跟店家说好了,一日三餐他们会安点儿给您送上来,”庞毅在房间里检查了一通,确定没有什么隐患了,这才停下来,走到小安氏的面前,仔细地交代着,“这客栈位处街中心,不比在野外方圆几十里都没人的,你别害怕,要是真害怕了,你拉一拉门口的铃铛,店家就能听到,到时候……” “你不住在这儿?”小安氏诧异地看着庞毅,“你要去哪儿?” “我先上山见殿下,”庞毅沉声道,一边从腰上解下一把匕首,放在了小安氏身边的桌子上,“这个你拿着,防身。” “你什么时候回来?”小安氏看着那把匕首,抿了抿唇,又抬起头紧张地看庞毅。 甫一接触到小安氏的目光,庞毅忙得就挪开了眼,一边道:“殿下不知道夫人来宁古塔了,我得先跟殿下禀报,然后再接夫人上山……” “那要是殿下根本就不想见到我呢?又或者是段……哦,不,是真正的夫人容不下我呢?”小安氏直勾勾地盯着庞毅看,“到时候,我又当怎么办?是死皮赖脸留在殿下身边,还是就一直住在这客栈里头?” 庞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然后转身就出了房间,随着“啪嗒”一声的关门声传来,小安氏挺直的腰背蓦地一松,然后就趴在了桌上,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放着的那把匕首,然后一抬手把匕首扫到了地上,她有点儿气闷地闭上了眼,没过一会儿,又弯下腰,捡起了那把匕首。 …… 集贤书屋。 钟明巍觉得难受极了,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难受,比昨天更难受了十倍不止,自今天他醒来之后,额头就没有干过,他用袖子一遍一遍地去擦汗,可是才擦干了没一会儿,汗就又淌了一脸,索性他就不擦汗了,坐在炕上急促地喘息着,一边忍着疼,一边一眨不眨地看着阿丑的睡颜。 这丫头可真能睡啊,这都天亮了,她还没有一点儿醒来的迹象,钟明巍看着阿丑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笑了,饶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利索的地儿,可是对着这张小脸,他却觉得舒坦踏实得很,他朝里头挪了挪,伸手去给阿丑掖被子,这丫头睡相不好,他这才起来没一会儿,这丫头的两只手就不老实地扒着被子。 “好好儿睡吧,”钟明巍一边凑过去亲了亲阿丑的脸,一边柔声道,“睡着了,肚子就不疼了。” 阿丑这一次之所以病得如此厉害,自是因为着了伤寒的缘故,但是却也有腹痛的原因,这两相加在一起,差点儿没要了阿丑的命,好在治疗及时,阿丑捡回条命来,只是钟明巍这时候看着阿丑沉静的睡颜,却还是心有余悸,要是那晚自己没发现阿丑的异常,又或者是昨天清晨,陈清玄没有恰巧路过遇见他们…… 真的不能多想,一想起来,他身上的汗就淌的更多了。 章节目录 第279章 疼得厉害 如今,他实在是一个胆小到了极点的人,阿丑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就是要了他的命。 “咚咚咚!” 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钟明巍坐直了身子,蹙着眉对着那扇并没有插上的门沉声道:“进来。” 陈清玄推门进来,一边又把门给关上了,过了一个晚上,陈清玄已经不像昨天那么震惊了,他走到炕前,打量着沉睡的阿丑,又把目光挪到了钟明巍的脸上:“您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疼得厉害,”钟明巍仰着头跟陈清玄道,比起昨天对陈清玄的敌视,如今他对陈清玄多了几分感激,必定是陈清玄救了阿丑,钟明巍一边道,一边蹙着眉拍了拍自己的腿,“昨天还能动,今儿一早起来就觉得动不了了,里头酸疼得厉害,外头又木木的。” “怕是在雪地里冻很了,”陈清玄蹙了蹙眉,一边蹲下来,轻轻捏了捏钟明巍的膝盖,问钟明巍,“这样疼吗?” “疼,”钟明巍点点头,忍耐着不叫出声来,“里头钻心的疼,比昨天疼得厉害许多,骨头缝里都疼。” “倒是奇了,”陈清玄咋舌道,一边打量着钟明巍肿得老高的膝盖,一边顿了顿,又对钟明巍道,“我扶您去隔壁吧,先好好儿地给您查看一下,可能得施针或是艾灸,只是我不善施针,要是那样的话,就得去外头请郎中来了。” 钟明巍点点头:“行,有劳了。” “没事儿,我奶奶认了这丫头为孙女儿,我也一直把她当自家妹子看,”陈清玄打量着钟明巍,有点儿踟蹰着道,“自然也当你是自己人看了。” 钟明巍没再说什么,当下又指着阿丑问陈清玄:“这丫头怎么样?怎么一直睡着不醒?” “着了伤寒是嗜睡的,且给她喝的药也有安神助眠的药,所以睡得时间长点儿也不碍事儿,”陈清玄解释道,一边站了起来,去扶钟明巍,一边又道,“您也别担心了,一会儿我让奶奶进来叫醒她,喂她喝粥,然后再吃药……您先扶着我肩膀,看能不能站起来。” “嘶……”陈清玄的话音刚落,钟明巍的身子就是一矮,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炕上,两条腿实在是太疼了,以至于他的脸都疼得扭曲了起来,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我背您过去吧。”看得出来钟明巍的疼痛,陈清玄忙得蹲在了他的面前。 钟明巍吸着气,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瘦削的青年身躯,咬了咬牙,然后趴在了陈清玄的背上。 陈清玄到底是读书人,别看个子高,但是却瘦得厉害,力气也不算多大,他蹲在地上咬了半天的牙,这才颤巍巍地把钟明巍给背了起来,一边朝昨天的那间屋里背去,房间里头很温暖,火盆里头的火旺得很,应该是有人一大早就过来生火暖房来着了,昨天染了血的床单被子也给换成干净的了。 陈清玄把钟明巍放在了床上,一边取来药箱,坐在床沿儿上,从里头取出了剪刀和雄黄酒,一边跟钟明巍道:“肯定特别疼,您忍着点儿。” 钟明巍点点头,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无妨。 当下,陈清玄用剪刀剪开了纱布,钟明巍昨天又是下床,又是走路的,自然伤口出血得厉害,这时候纱布都黏在了伤口上,碰一下都疼得钻心,钟明巍咬着牙忍着,始终一声不吭,倒是陈清玄出了一头一脸的大汗,他看着那和血肉黏在一起的纱布,实在下不了手,当下打开雄黄酒倒在上头,先用酒浸一浸伤口,想着等纱布软点儿了再给撕下来,但是哪想钟明巍却蓦地一把扯掉了那纱布丢在地上,一边对陈清玄道:“行了。” 陈清玄瞪着眼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又看了看一脸冷静的钟明巍,一时间嘴唇有点儿哆嗦,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伤口又开始朝外渗血了,他忙得取了药棉去给止血,一边不住地往上面涂雄黄酒,一边又忙得取药过来。 章节目录 第280章 心心念念想回家 钟明巍咬着牙看着自己那只血肉模糊的脚,昨天一直被包着,他还不知道到底伤得多厉害,此时此刻,才看清,原来从脚腕到整个脚面都是一片血肉模糊,也是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滑下来,腿脚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只是…… “啊!”钟明巍蓦地一声痛呼。 “您忍着点儿,”陈清玄也急得一头一脸的汗,他忙得放下了手里的刀,一边胡乱抹了一把脸,一边转过来跟钟明巍解释道,“昨天您赤着脚在雪地里头待得太久了,伤口这里一大片的肉都给冻死了,这时候得把肉给刮下来呢,不然伤口长不好,您可千万别动,没得我割到其他地方的肉了。” 钟明巍看着那一大片泛白的肉,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边死死扒着床单,一边对陈清玄点了点头。 “那我开始了。”陈清玄深吸了一口气儿,一手扶着钟明巍的腿,一手握着刀,又凑到了钟明巍的脚腕上来。 …… 待到陈清玄把两个脚腕、并腿肚子上冻烂的肉都给剜下来的时候,钟明巍的手指已经把床单都抠出来十个窟窿眼儿了,连带着连下头的褥子都给抠烂了,真的实在太疼了。 陈清玄把最后一块坏死的烂肉剜下来的时候,蓦地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他看着地上的一小摊子和着鲜血的肉,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他忙得转过头,一边深吸几口气,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吐,然后又忙得去给钟明巍止血上药,等终于忙活完了之后,他这才发现钟明巍都已经疼晕过去了,原本手上绑得好好的纱布都被扣烂了,鲜血一点一滴地不住流到床单上,陈清玄又忙得去给钟明巍包手。 等一切都忙完的时候,陈清玄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他扶着床沿儿站了起来,一边打量着床上昏睡过去的男人,一边在心里默默道,下次进城,一定得买点儿麻沸散存着,要不然真能要人命啊。 …… 陈清玄从房中出来的时候,陈奶奶也刚好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剩了大半碗的红豆粥,一脸的不高兴。 “怎么了?”陈清玄一边洗手一边问陈奶奶,“这大清早的怎么就沉着张脸?” “那丫头说是没胃口,就吃了两口红豆粥,怎么劝都不吃了,”陈奶奶闷闷地道,一边把剩下的大半碗的红豆粥丢在了桌上,赌气地坐下来,继续数落着阿丑,“都躺了这么两天两夜了,还非说什么自己不饿,还非要回山上去,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下得了床。” “她要回上山?”陈清玄一怔,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帕子,一边看了看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蹙着眉道,“也太不懂事儿了,她着了伤寒,最是不能见风的,哪里就能出门了?” “就是啊,我也这样跟她说的,可是她却是听不进去,心心念念地就是要回家,”陈奶奶气闷道,“你说她非要回家做什么?咱家是缺了她吃喝不成?还是她以为回了家这病就能痊愈了?” “奶奶,您别生气了,我进去劝劝她。”陈清玄倒是隐隐约约琢磨出了阿丑的心思,当下对陈奶奶道。 “那丫头可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我看你怎么劝她。”陈奶奶一边哼哼着,一边又去厨房给阿丑煎药去了。 陈清玄进来的时候,阿丑正在费劲地穿袜子,甫一瞧见陈清玄进来了,她忙得把脚伸进了被子里,紧接着又扯过被子,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的,她有点儿难为情地看着陈清玄,一边哑着嗓子道:“陈先生,您进来怎么都不敲门啊?”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唐突了。”陈清玄忙得抱拳不住抱歉道。 “没……没事儿,是我小题大做了,”阿丑瞧着陈清玄这样,心里怪不好意思的,顿了顿,阿丑又道,“陈先生,刚才陈奶奶说我病得太重不能回家,这是您跟陈奶奶说的吗?” “我正想和你说这个事儿,”陈清玄沉着脸,看着阿丑道,“你染了伤害,且体寒又重,这时候是万万见不得风寒的,别说是上山了,就连门都不能出,知道了吗?” 章节目录 第281章 他还真是聪明 “哪儿就那么严重了?”阿丑急得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子从肩膀滑下,她又忙得拉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边又跟陈清玄哀求道,“陈先生,我真的好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肯定没问题的,你就放心吧,我自己能回去的……” “可是伤寒传染啊,”陈清玄截断了阿丑的话,一字一字认真地对阿丑道,“我知道你着急想回家,你回家是不要紧,可若是传染了你家里人,那可怎么是好?到时候,两个人在家里干忍着吗?还是再次冒雪下山?” 阿丑蓦地一怔,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陈清玄:“真的会传染啊?” “是啊,厉害着呢,”陈清玄点点头,他看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阿丑,又想着昨晚上和男人相拥而眠、不住往男人怀里钻的阿丑,心里难免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当下顿了顿,然后陈清玄对阿丑道,“你放心,你家里人也在这儿,如今就在隔壁歇着呢?” “真的?他、他也在?”阿丑登时就欢喜地不知怎么是好了,有心想这就过去看钟明巍,可又怕自己传染了钟明巍,所以又不敢过去,当下忙得询问陈清玄,“陈先生,他怎么样了?怎么会在你这里呢?” “你就是他给送下山的啊?要不然你病得都昏过去了,又怎么能自己下山来的?”陈清玄道,一边搓了搓手指,又道,“他身子没事儿,就是太累了,所以这时候还睡着,你先别去搅扰他,且让他睡个好觉吧。” 陈清玄不知道阿丑和钟明巍到底是个什么关系,陈叔说他们是叔父和侄女,可是昨晚他又是眼睁睁地看到两人相拥而眠的场景,当下就想起了,阿丑似乎一直都回避不愿意多说家里人的情况,陈清玄心里又是震惊,又觉得匪夷所思,只是他到底不是好事之人,阿丑不想说,他就不会去问,只是瞧着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那残废的男人为了阿丑,连命都能豁出去,而阿丑病得这么重还巴巴地要回去,陈清玄看着阿丑着急又欢喜的脸,所以就撒了个谎,不想让阿丑太担心,到底她现在还养病呢,若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隔壁的男人,怕是这病就好不利索了。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阿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边又蓦地转头看向陈清玄,一边有些难以启齿地道,“他……他腿脚不好,是怎么把我送下山来的,陈先生,你可知道吗?” “哦,他把你家的门板给卸下来了,把你绑在门板上,他一路给推下来的,正好被我看见了,就把你们给带回来了。”陈清玄轻描淡写道。 “嘿!他还真是聪明!”阿丑有点儿得意,当下双眼弯弯着,一边又忙得跟陈清玄道,“陈先生,麻烦你让陈奶奶给他做一锅面疙瘩汤成吗?他肯定饿了,给卧两个鸡蛋,再加一勺子麻油,还有一勺辣椒面,等我身子好利索了,我把药钱还有饭钱都给一并送过来……” “你这丫头,真是专门捡我不爱听的说,”陈清玄拧着眉道,抬脚就朝外走,一边却又顿住了脚,扭头看着阿丑,“给他做面疙瘩汤,你就什么都不吃吗?” “刚才不是吃过红豆粥了吗?”阿丑小声道,一边抿了抿唇,有点儿扭捏地跟陈清玄道,“要不然,我也吃一碗面疙瘩汤吧。” “也是卧两个鸡蛋,一勺子麻油,还有一勺辣椒面?”陈清玄问道。 “嗯嗯,和他一样的!”阿丑忙得道,一边又觉得有点儿害羞,把脸朝被子里面缩了缩,“谢谢陈先生了。” 陈清玄笑着摇摇头,一边出了门。 …… 庞毅是半夜找到集贤书屋的。 他下午安置好了小安氏,又在街上一股脑儿买了一大车的米面油粮食、铺盖衣裳等物,赶着车上了山,可是甫一到了半山腰的门前,他就吓了够呛,好好儿的大门少了一扇,另一扇大门在寒风里头“咣当”“咣当”地晃个不停,庞毅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忙得跳下马车,一边抽出了刀,一边蹑足前行进了小院。 章节目录 第282章 庞毅找上门 只是,他在房里房外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找到钟明巍,连任何打斗的痕迹都没有,他的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下了一般,应该不是歹人入室劫走的钟明巍,可是钟明巍这又是去了哪儿呢? 庞毅看着凌乱的大炕,又看着锅里没喝完的面疙瘩汤,顿了顿,他伸手摸了摸炕,炕都凉了,可是锅屋里却还有股子暖意在,就连锅里的面疙瘩汤都还没有结冰,这炕应该才熄了不到两天。 庞毅站在房中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忙得出了外堂,把马车赶了牵了进来,然后又忙得下了山。 其实原本山路上是有门板滑行的痕迹的,可是这两天又下了雪,所以庞毅也没有发现,直到他到了山脚下,才隐隐约约觉得面前的地上有点儿不大对劲儿,在南疆沙场浴血奋战十多年的军人,对血腥味儿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 当下,庞毅蹲了下来,用手拨开了地上的积雪,然后就瞧见了一片黑红,他双目圆瞪,忙得又拨开了一边,结果仍旧是刺目的黑红,庞毅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不跳了,他没敢再去拨雪,忙得就站了起来,四下查看,然后就瞧见了半里之外、亮着灯的集贤书屋,当下忙得就朝集贤书屋奔去。 …… “咚咚咚!” 庞毅一边敲着门,一边儿着急地跺了跺脚:“有人吗?” “奶奶,您去开下门?”陈清玄低着头给钟明巍换药,实在没功夫去开门,只得喊陈奶奶去开门了。 “这是谁啊?这半夜的……”陈奶奶披着棉袄出了卧房,一边揉着眼去开门了,结果甫一看清了门口站着的人,陈奶奶就是一愣,“您是……” “哦,阿婆我是来找人的,”庞毅忙得道,“我来找住在半山腰的那一户人家,只是我刚刚上山瞧着家里没人,所有又寻到山下来了,不知道您见过那户人家吗?” “哦,你是来找他们的啊,”陈奶奶打了个哈欠,正要让庞毅进来,可是却又蓦地蹙了蹙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庞毅这一身并不寻常的湛蓝斜襟锦袍,“你是什么人?找他们做什么?” “阿婆,我是……是他们的旧识,这一次是特地来宁古塔看他们的,”庞毅已经确定这老妇人必定知道钟明巍的下落,当下忙得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送到了陈奶奶的面前,一边忙得讨好地道,“阿婆,您要是知情的话,麻烦您一定要告诉我,我都着急死了。” “这个就不用了,跟我进来来,”陈奶奶打量着庞毅实在不像是坏人,且脸上的担忧也不是假的,这才放心,当下一边推开了银子,一边带着庞毅进了房,行至里屋的门前,敲了敲门,一边冲里面道,“清玄啊,有个小伙子来找阿丑的叔父,你来给开下门。” “等一下!”陈清玄头也不回地冲外头叫了一声,一边顾不得擦汗,继续给钟明巍裹纱布,一边担忧地看着一脸惨白的钟明巍,道,“要不然,我还是送您去城里看郎中吧,您伤得实在太重,单单是皮外伤我都弄不利索,每次换药都流这么多血,又没有麻沸散给您止疼,且还不知道您骨头里有没有受伤,要是真受伤了,可不能耽搁了,到底伤的是这么要紧的地儿。” 待到陈清玄终于给纱布打好了结之后,钟明巍这才喘息了两口,一边小声问陈清玄:“丫头……睡了吗?” “睡下了,喝了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您放心吧,”陈清玄道,一边取了帕子擦了擦手上的鲜血,一边又蹙着眉,一脸诚恳地跟钟明巍道,“您的腿脚本来就不大好,这一次怕是又伤得这么重,都过了两天了,这膝盖还是没有消肿,一碰就疼,应该是伤到里头了,所以一定要去看郎中,您要是不愿意挪动的话,我去直接把郎中给请回来给您看伤也是一样的。” 章节目录 第283章 彻头彻尾的废人 钟明巍看着高高隆起的膝盖,心里也很着急,从前膝盖不是没有伤过,可是现在又和从前不一样了,阿丑那么精心照顾他,好不容易才好了这么多,现在可好,非但下不了床了,就是连动一动都钻心的疼,钟明巍心里实在不能不慌,这样下去的确不是事儿……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来了来了!”陈清玄这才想起来门外还有人,忙得过去开门,结果他门才一打开,外头的人就撞着他的肩膀,直接冲了进来。 “殿……”庞毅“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床前,正要开口,就被钟明巍的一个眼神给制止了,他忙得改了口,“爷,您这是怎么了?真让小的好找!” 陈清玄揉着被撞疼了的肩膀,打量着跪在床前五大三粗的男人,心里顿时涌上了几分震惊和诧异,他一直觉得钟明巍的身份怕是不同寻常,可是这时候听着这一声“爷”,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陈先生,劳烦你帮我煮一壶茶。”钟明巍没有理庞毅,反而抬头对庞毅道。 “好。”陈清玄点点头,当下带上门出去了。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庞毅压着声音道,他看着褥子上的鲜血,又看着钟明巍被纱布缠裹着腿和脚,一时间都慌神了,他不敢动也不敢碰,怔怔地看着褥子上鲜血,然后蓦地扭头看向了钟明巍,哑声道,“您怎么伤成了这样?可是有人行刺不成?” “不是,就是从山路上摔了下来,”钟明巍疲倦地摇了摇头,一边舒了口气道,“你来的正好,明儿进城去给我请个可靠的郎中过来。”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道,一边却又有些不大放心地道,“要不然属下这就去请郎中,到天亮的时候,一准儿能把郎中给带回来。” “先回山上,”钟明巍摇了摇头头,“这一次受伤不轻,也不知得养多久,不能一直待在这儿,不方便。” “是,”庞毅忙得点点头,一边小声询问,“那属下现在就送殿下回去?” 钟明巍明显有点儿迟疑,但到底还是点点头:“好。” 庞毅当下忙得给钟明巍穿好了棉袄,又给钟明巍裹上了被子,然后就蹲在了床前:“殿下,您上来。” 钟明巍看着庞毅结实的后背,心里忍不住泛起酸涩来,这两天,先是陈清玄背他,现在又是庞毅背他,如今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不过是背着个小丫头,都做不到了,差点儿耽误了给那丫头治病,又把自己给伤成这样…… “殿下?”半天没有动静,庞毅回头看了看钟明巍,逆着光他也看不清钟明巍的表情,只是觉得钟明巍很难过,他不由得就是一怔,记忆中,钟明巍一直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冷冰冰的一张脸也甚少会有什么表情,他这个做贴身侍卫的都,都几乎察觉不出来钟明巍的情绪变化来,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钟明巍是在难过,而且还是那种极其深切的难过,庞毅有点儿慌神了,当下又小声唤了一声,“殿下?” 钟明巍没有再磨叽什么,当下趴在了庞毅的背上,然后庞毅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大腿,把他给背了起来。 “您这是要回去?”陈清玄提着茶壶正要送进屋里来,迎头就遇见了庞毅背着钟明巍出来,登时就是一脸诧异,“外头天黑路滑,怕是不好上山,不如等到明天再走?” “多谢陈先生,”钟明巍对陈清玄点点头,一边又道,“只是我腿脚不方便,还是回家自在些。” “也好,”陈清玄点点头,一边把手里的茶壶放到了桌子上,其实钟明巍说的不错,这两天钟明巍在他这里,漫说是吃好喝好了,除了汤药他几乎是滴水未进,更是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要上厕所的要求,陈清玄也知道钟明巍的不方便还有不自在,当下陈清玄对庞毅道,“正好家里的驴车在,赶车上山总比你这么背着快一些。” 章节目录 第284章 等着我来接你 “那多谢陈先生了,”庞毅大喜,倒不是觉得背着钟明巍累,而是有驴车坐,自然省得钟明巍吹风挨冻了,当下庞毅跟钟明巍道,“爷,我先把您放在外堂,我先随陈先生去牵驴车过来。” “我进屋坐会儿。”钟明巍指了指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 “成,我去开门。”陈清玄一怔,当下忙得过去给两人开了门,房内一片漆黑,陈清玄要去点蜡烛,却被钟明巍给制止住了。 “我坐一会儿就走,就别扰了她歇息。”钟明巍小声道。 “是。”陈清玄忙得道。 当下庞毅摸着黑,总算是走到了炕前,把钟明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炕上,刚才从陈奶奶的口中,他已经知道钟明巍这一次什么会拖着残腿下山,又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自然也知道这炕上睡着的人是谁,他心里难免有些嘀咕,殿下一向对女色不怎么上心的,怎么却对偏偏这位段氏女,这般情深意重呢?若殿下和段氏女感情真的好成这样,那到时候小安氏又要如何自处呢?若是段氏女容不下小安氏,那小安氏又该怎么办呢? 只是也容不得他多想,当下他就随着陈清玄去后院牵驴车去了。 两人出去了,黑暗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钟明巍还有沉沉睡着的阿丑。 “丫头……”钟明巍轻轻道,一边轻轻隔着棉被摩挲着阿丑,这丫头侧着身睡呢,和从前一样,把自己蜷缩成个大虾仁似的,只是若是他在身边的话,这个大虾仁就会慢慢地展开,然后扭股糖似的黏在他的身上,每晚他都要被热醒一两次呢,只是他一点儿都不恼,非但不恼,还会把怀里的大虾仁抱的更紧一点儿。 他知道这丫头从小没爹没娘的,瞧着是没心没肺的,其实特别没有安全感,这一点,他其实和她一样,三十几年了,都改不掉蜷缩成一团、小孩子的睡姿,他自己一直都觉得挺难为情的,连带着多少年了,从来都不愿在后宅过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不愿暴露自己的弱点,这是一种下意识地自我保护,也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怯懦,直到有一天,同样把自己缩成一个大虾仁的小丫头,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地展开了,那么一刻,钟明巍忽然就热泪盈眶了,多少年午夜梦回时候的不安和惶恐,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他哆哆嗦嗦地展开了手脚,紧紧地拥抱着这个为自己展开的小虾仁,他是这小虾仁的港湾,这小虾仁也是他的港湾啊。 而此时此刻,这丫头又蜷缩成了虾仁,钟明巍一下一下轻轻地揉着她的后背,一边俯下身,凑到阿丑的耳边,轻轻道:“丫头,别害怕,我在呢……” 被窝里的丫头翻了个身,睡平了,一边却又不满地又嘟哼了哼。 钟明巍忍不住笑了,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到,却也能想象出来这丫头必定是嘟囔着个嘴老大的不乐意了,当下,他一路摩挲着,总算摸到了阿丑的脸,然后就俯下身,凑了过去,两幅干涩的嘴唇碰在一起,其实感觉并不是多好,像是两块摩擦着的陈皮,苦涩远大过甘甜,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是他的小姑娘啊,是差点儿要了他命的小姑娘啊。 被窝里的小丫头不哼哼了,然后就“嘿嘿”地笑了起来,似是做了一个很甜很甜的梦,一个转身,又翻到了另一边,继续沉沉地睡着。 “爷!”庞毅在门口轻轻地唤了一声。 “丫头,好好儿地养着病,等着我来接你,”钟明巍扶着阿丑柔顺的发,轻声道,“一定要好好儿地养病,乖乖地喝药,要听话啊,要不然,到时候我就打你了。” “爷!”庞毅又唤了一声,他有点儿着急,怕钟明巍一直这么坐着,会压着伤口,刚才他就瞧着才换好的纱布都微微渗着血丝呢。 “进来背我。” “是。”庞毅忙得推门进来,背着钟明巍出去了。 章节目录 第285章 我自己来就行 两人回了山腰上的家,庞毅把钟明巍背到房里之后,就忙得去生火烧炕了,只是他长年都在南疆生活,哪里就用过炕了,当下自己被呛着咳嗽连连不说,还搞得满屋子的烟味儿。 “用麦子杆儿引火,”钟明巍把他叫进了房中,然后指了指墙角的一对麦子杆儿,那是平时专门用来引火的,“然后再加一把树叶子和玉米棒儿,最后用柴禾。” “是,”庞毅一边咳嗽着,一边应声,照着钟明巍教的方法去引火,果然没一会儿就烧了炕,庞毅一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拍着手上的柴草进来,一边看向钟明巍,颇为诧异地道,“殿下,您……” 后面的话,庞毅没有说下去,他表情有点儿微妙,咳嗽了一声,又爬上炕给钟明巍铺炕去了。 其实,他刚才想说,殿下,您现在怎么连生火都会啊,可转念一想,又怎么能不会呢?他现在不是什么千尊万贵的东宫太子了,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庶民,可能连庶民都不如,他要想在宁古塔这样的凄凉地儿活下来,就得一样样地学起来。 庞毅很难受,三十岁的男子,从来没有这么心酸过,他都不敢想象,过去的这一年里,钟明巍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是怎样拖着残腿,在烟熏火燎里学着引火烧炕的,他抹了把脸,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失态,忙得去整理炕上凌乱的铺盖。 “我自己来就行,”谁知钟明巍却蹙着眉看着庞毅,“不用你整理。” “我来就行了,殿下,你且歇着就好……”庞毅当然不答应,伸手就去扯过了被子,然后一只搀着纱布的手就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说了,我自己来,”钟明巍沉着脸看着庞毅,这一次伤的厉害,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惟独这双眼睛还是一如从前锐利深沉,这时候这双眼睛就这么盯着庞毅看,“你下去,以后都不要上这炕上来。” 这是他和阿丑的家,他其实并不愿意有人踏足,即便是庞毅也不行,若不是现在自己身子不方便,没人帮着不行,他早就打发庞毅下山去了,所以当庞毅一爬上炕的时候,钟明巍就再忍不住了,这是他和阿丑的炕啊,这上头还有阿丑的衣裳,阿丑的枕头,可能枕头上可能还有阿丑落下的头发,他怎么能允许让别人碰呢? “是,属下遵命,”庞毅不太明白钟明巍的意思,但是对着那双锐利深沉的眼睛,他也不敢去问,当下忙得就下了炕,一边跟钟明巍道,“那我去打桶水进来,烧热了给您擦把脸。” “好。”钟明巍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伸手揉了揉身边那个粉嫩嫩的小枕头。 庞毅从外堂找到水桶,提到院子里,上一次来的时候,他就看见院子里是有口水井的,当下来到井边,勾好了水桶就往下放,然后就是“啪嗒”一声,庞毅正差异着,再想往下放水桶,然后绳子就松了,庞毅这才反应过来,井里怕是结冰了。 庞毅一瞥眼瞧见井边就有一块大石头,当下就把石头投进了井里,随着一声巨大的“噗通”声,井里的冰面破了,庞毅总算打上来了一桶带着冰凌子的水,忙得就提着水进了房。 “殿下,您怎么了这是?”庞毅甫一放下了水桶,就瞧着钟明巍有些不大对劲儿,他手里握着个小枕头,扭着头看那个破了一角的窗户,脸色难看得厉害,嘴唇似乎还在哆嗦着。 庞毅只道是钟明巍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当下着急着道:“殿下,您哪儿不舒坦?要不我这就下山给您请郎中去?” “没事儿,”钟明巍缓缓摇摇头,仍旧直勾勾地看着那扇破窗户,半天才又开了口,“井里又结冰了?” “是啊,冰结得老厚呢,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井水也能结冰的,还厚得很,水桶下去都砸不破,”庞毅点点头道,一边蹲下来查看钟明巍的腿脚,一边继续道,“正好井边就有一块大石头,要不然还真砸不开那么厚的冰,刚才破冰的声音大,惊着殿下了吧?” 章节目录 第286章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钟明巍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又能发出声来:“你说……井边现成就有一块大石头?” “是啊,就放在井边儿呢,好在没有冻在地上,一拿就拿起来了,要不然这大黑天的,还真不知道要去哪儿找这么块大石头来破冰取水,”庞毅一边说着,一边蹙着眉看着钟明巍的膝盖,顿了顿,他十分担忧地道,“殿下,我瞧着您的膝盖似是又肿了些,怕是刚才回来路上又经风冻着了,我赶紧地烧锅热水给您捂一捂膝盖,您也别这么坐着了,赶紧地把被子给盖上,可别再冷着了,赶明儿请来了郎中,让人家好好儿给您看看伤……” 钟明巍看到庞毅的嘴巴张张合合着,他知道庞毅在说话,可是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他脑中早就乱成了一片浆糊,他的耳朵里头都是“嗡嗡”的,除了那天晚上阿丑在他怀里难受的抽泣,他真的什么都听不到。 半晌,他的目光从庞毅张张合合的嘴上挪开了,他的目光滑过一地乱七八糟的柴火,炕前带着冰碴子的那桶水,最后落在了炕头,那条半新不旧的黑棉裤上,他弯下身,轻轻够着那条黑棉裤,拉着到了自己的面前,大手轻轻地揉着那条黑棉裤,都过了三天了,棉裤还潮着,可想而知,当时这棉裤湿的有多厉害。 钟明巍的嘴唇哆嗦得厉害,一如此时此刻他的手,那只向来孔武有力的手,这时候却怯懦的颤个不停,最后到底还是一把抓住了那条黑棉裤,然后抱在了怀里。 那丫头,当时怕是要冻死了吧? 这么冷的天,身子又不方便,带着冰碴子的水泼湿了大半边身子,能不冻坏吗?能不得风寒吗?! 那天,甫一在大门口,瞧见了那一片的冰面,他已然就猜到了,这丫头必定是下山打水,结果好不容易提到了门前,却脚底打滑摔着了,泼湿了半边身子,怕他看见了,这才忙不迭地回房换了那件脏棉袄,偏生这丫头就只有一条棉裤,根本没得换,所以就硬是穿了一整天的湿棉裤! 他当时其实是生气多过心疼的,他气这丫头好端端的不吃井水非要去山下打水,可是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井口为什么会突兀地放了一块大石头? 那丫头为什么非要冒着雪去山下打水? …… 那个丫头到底有多笨又有多蠢、怕扰了他的清梦竟然要去山下提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可能呢?! 钟明巍死死咬着牙,把怀里的黑棉裤抱的更紧了。 “殿下,您饿吗?要不我给你煮点儿饺子?我刚才瞧着,外堂的桌上还摆着许多水饺呢,”庞毅一边说着,一边去掀锅盖,皱着眉瞧着里头黏糊糊的面疙瘩汤,然后就挽起袖子,拿起锅台上的勺子和水盆,就要舀出来,“殿下,今儿晚上您先凑活着……” “你做什么?!”钟明巍蓦地喝道,紧张地盯着那小半锅的面疙瘩汤,厉声对庞毅道,“你想干什么?!” 庞毅被吓了一跳,他看着钟明巍这一脸紧张又愤怒的神情,心里蓦地就是一声“咯噔”,他算是跟钟明巍一块儿长起来的,所以也一早就习惯了他八风不动的性格,所以此时此刻,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庞毅心里有点儿害怕,但更多的却是不解。 他讪讪地站了起来,跟钟明巍解释道:“殿下,我这是洗锅啊,洗好了锅,好给您煮饺子吃……” “我就吃这个。”钟明巍截断了庞毅的话,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小半锅的面疙瘩汤,全然没有一丝玩笑的含义在。 “这个?”庞毅顿时就张口结舌起来,他看了看那黏糊成一团的面疙瘩汤,又看了看钟明巍,饶是觉得自己不该多嘴,可到底还是张了口,“殿下,这面疙瘩汤怕是已经放了好几天了,应该是坏掉了,您若是吃了,怕是得闹肚子,还是让属下给您煮饺子……” 章节目录 第287章 疯癫 “我就吃这个!”钟明巍吼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喉咙都干涩得难受,他知道庞毅肯定觉得自己脑子坏了,但是他却顾不上那么多,更加没有心思去解释些什么,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小半锅的面疙瘩汤,像是在看着什么无价珍宝,“我就吃这个,只吃这个。” 庞毅打量着钟明巍的神色,心中又涌上了许多担心来,这一次见到钟明巍,他觉得钟明巍变了很多,变得固执了,也变得……疯癫了。 是不是因为这次从山路上滑下来,受了刺激的缘故呢?庞毅担忧地想,是不是除了让郎中给钟明巍看腿之外,还要让人看看钟明巍的神智呢? “行,那我现在就给殿下热。”庞毅怕刺激到钟明巍,当下也没再说什么,忙得就引火送进灶膛里去热那糊涂成一团的面疙瘩汤。 …… “殿下,您请用。”庞毅把一碗带着糊味的面疙瘩汤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他有些不安地看着钟明巍,有心想说点儿什么,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看着钟明巍捧着个那个粗糙的大瓷碗,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吃着那碗面疙瘩汤,连头发掉进碗里都顾不上,他心里说出来的难受和酸楚。 殿下真的变了,从前有多尊贵无双,现在就又多狼狈仓惶。 庞毅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取了一块帕子放到了小桌上,然后就躬身退了出去,直到冷风搅着雪刮到他的脸上,他鼻头才陡然一酸,他忙得伸手抹了把脸,然后把在院子里挨了半天冻的马儿和驴子牵到了厨房里,一边又从马车上卸下了里头的一应米面粮油等物。 等把这些东西都搬到偏房里放好、再回到卧房的时候,钟明巍已经睡下了,人高马大的汉子枕着一个粉嫩嫩的小枕头,怀里还抱着一条湿乎乎的棉裤,说不出来的滑稽和别扭,可是庞毅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把那条湿棉裤从钟明巍的怀里给抽出来,可是钟明巍却蓦地抱的更紧了,庞毅不敢再去抽,怕惊醒了钟明巍,只得作罢,当下替钟明巍掖了掖被子,然后他就在炕前打了个地铺睡下了,刚才在偏房门后,寻摸到了条草席,正好给他打地铺。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九 宁古塔。 集贤书屋。 陈奶奶一早起来熬了一大锅的花生蜜豆粥,还特地炒了几盘子的小菜,难得家里多出来个人吃饭,陈奶奶饭做得很有心劲儿啊,她早就想留阿丑在家里吃饭了,只是那丫头总坐不住,每每才来没一会儿,就火急火燎地回去了,这一次倒是因为这一场伤寒,这丫头竟能在家里住上十来天,陈奶奶真的很高兴。 做好饭,陈奶奶先去叫了陈清玄起来,然后又去叫阿丑。 “丫头……”陈奶奶轻手轻脚地进了卧房,阿丑这几天甚是嗜睡,所以她也轻易不进来搅扰,可是这丫头已经好几天没踏踏实实吃过饭了,陈奶奶真是怕她饿出个好歹来,当下陈奶奶饶过书架进来,正要叫阿丑起来,就瞧着阿丑睡得正香,陈奶奶有点儿踟蹰,犹豫着是不是等阿丑醒了,再把饭菜给送进来。 想着陈清玄交代让阿丑多休息的话,陈奶奶到底还是没吭声,正打算转身出去的时候,就听着那丫头叫了一句什么。 “丫头,你说什么?”陈奶奶把耳朵凑过去,也不知是她耳朵不灵光,还是阿丑的声音实在太含糊,半天她都没听明白,索性也不听了,蹙着眉絮叨着,“什么明不明的,这丫头到底说什么呢?” 兴许是感觉到房中有人,阿丑皱着眉翻了个身,蜷缩着把脸转到了里头,露出了大半个肩膀,陈奶奶忙得去给阿丑掖被,一瞥眼就瞧见阿丑怀里似是抱了个什么,她倾着身子凑过去查看,等看到阿丑抱着是什么东的时候,陈奶奶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丫头抱着个棉裤做什么?真是睡糊涂了。” …… 章节目录 第288章 赴宴 陈奶奶从房里出来的时候,陈清玄已经洗漱好了,瞧着陈奶奶出来,忙得问道:“奶奶,那丫头怎么样了?” “睡得香呢,我就没舍得叫,”陈奶奶道,一边喝陈清玄坐在饭桌前坐下,一边又道,“不过我瞧着那丫头脸色比昨天又好了些。” “那就好,”陈清玄点点头,一边喝了两口粥,一边又蹙着道,“就是不知道那人怎么样了,今天应该请郎中过去看伤了吧?也不知道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陈奶奶一怔:“你说的是阿丑的叔父?” “奶奶,我瞧着他八成不是阿丑的叔父,”陈清玄不知道该怎么和陈奶奶说这些,当下一边吃着饭,一边含糊着,“他年纪也不大,最多也就三十岁,哪里就有阿丑这么大的侄女儿了?您以后别叔父长叔父短的了。” “不是叔父又能是什么?难不成还是主子和丫头?”陈奶奶倒是不以为然,“要真是主子和丫头,他又怎么会那么急忙忙地大半夜把阿丑送下山?必定是亲人才会这样豁出命去。” “能豁出去命的,那也未必就是亲人吧……”陈清玄小声叨咕着。 “你说什么?”陈奶奶没听仔细,皱着眉问。 “哦,我说我今儿上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陈清玄忙得道。 “是得去帮帮忙,到底是阿丑的叔父,你可得多在人家面前好好儿表现表现,这样的好机会可是不多,”陈奶奶含笑道,一边用筷子指了指那扇房门,一边小声跟陈清玄道,“等那丫头的病一好,奶奶就上山给你提亲……” “奶奶!”陈清玄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下皱着眉跟陈奶奶道,“奶奶,我一早就说过,我和那丫头就是兄妹之情,你若是总一味儿地强拉乱扯,我可是要生气了。” “你这孩子,奶奶还不是为了你好?”陈奶奶也生气了,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碗筷,沉着脸道,“我看上的姑娘你就没有一个能看上的,你既是看不上那奶奶也一直没有勉强过你,可是这丫头,你不是挺喜欢的吗?平时也没有少照顾她的,你对谁可从来都没有这么上心过,如今奶奶也觉得这丫头甚好,你却又这不行那不行的,你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人家阿丑哪里不好了?怎么就配不上你这没爹没娘的穷秀才了?” “奶奶!你要是这么说,我也真是无话可说!”陈清玄实在是火大,当下也放下了碗筷,拿起椅子上的棉袍罩上,回房取了药箱,然后就气咻咻地朝外走,哪知道甫一开门,迎头就撞上了正要敲门的孔闻敏,当下两人都是一怔。 “孔侍卫,你怎么又来了?”陈清玄皱着眉看着站在门外的孔闻敏,一脸的不耐烦。 “你当我想来啊?”孔闻敏自然也没有好脸色,黑着个脸看着陈清玄,顿了顿,一边沉声道,“知府大人在府上设宴,让你过去赴宴。” “非得去吗?”陈清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他还想着上山看着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的呢,哪里就愿意去吃什么酒宴? “你说呢?”孔闻敏的脸色更难看了,一边看了陈清玄一眼,一边就转身先朝外走了。 陈清玄只得回房把药箱放下,一边跟陈奶奶道:“奶奶,我去知府大人家一趟,药已经给煎上了,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好了,到时候,您直接倒出来喂那丫头服下就成了。” “行,知道了,”陈奶奶蹙着眉看着陈清玄,“别再喝得醉醺醺的了。” “知道了。”陈清玄摆摆手,一边跟着孔闻敏出了门。 …… “怎么?家里有人了?”出了篱笆院,孔闻敏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陈清玄,一边讥诮着道,“难怪每次去知府衙门总是情不甘意不愿的,既是不愿意,你倒是坦白说出来的,一边存着巴结知府大人的龌龊心思,一边又巴巴在家里头金屋藏娇,陈先生,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精妙。” 章节目录 第289章 你找死啊 “我竟不知自己竟揣着这般精妙心思,倒是难为孔侍卫的七窍玲珑心,”陈清玄一脸好整以暇的笑,云淡风轻地打量着面前脸色难看的孔闻敏,“只是孔侍卫的这七窍玲珑心怕是用错地方了,若是用在方小姐的身上,怕是方小姐早就对孔侍卫芳心暗许了,又何苦孔侍卫这么一趟一趟不情愿地来接我这个龌龊之人入府呢?孔侍卫你说是不是?” 方小姐,方成茵,乃是知府大人的掌上明珠。 “陈清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孔闻敏的面色顿时一僵,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一张脸,这时候却难看得要命,他蓦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陈清玄的前襟,眯着眼瞪着陈清玄,一边咬着牙道,“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诋毁小姐的话,看我不打烂你这张嘴!看你以后还怎么牙尖嘴利!” “孔侍卫的愤怒,我甚是理解,只是孔侍卫若想打烂我的这张嘴,怕是得先过知府大人的那一关,”陈清玄倒是一脸云淡风轻,一边抬手轻轻拍了拍孔闻敏的手,一边含笑对孔闻敏道,“孔侍卫,时候不早了,怕是不好让知府大人久等吧?” “哼!”孔闻敏冷哼一声,然后蓦地一把甩开了手,然后转身大步朝马车走去。 陈清玄慢条斯理地跟在他后面,行至马车前,扶着门框上了马车,猫着身钻进了马车,只是还没等他坐稳,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驾驾驾!”,还没等陈清玄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倒在了马车里,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摔散架了似的,他使劲儿地吸了几口气,正要扶着马车壁爬起来的时候,又是一声“驾驾驾!”传来,紧接着就是马儿嘶鸣,疯了似的朝前跑去。 “孔闻敏!你找死啊!”下一秒,伴随着再次摔倒,陈清玄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孔闻敏,你给我停下来!听到没有!” 孔闻敏听着马车里头不绝于耳的叫骂声,倒是一点儿都不往心里去,非但不生气,他还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儿,一边驾着马车,优哉游哉地跑在这纯白的冰天雪地里。 …… 庞毅昨晚几乎没怎么睡,才在地铺上迷糊了一会儿,就忙得爬了起来,今儿他得下山去找一个可靠的郎中下山,在此之前,他还有一堆的事儿要做呢。 庞毅麻利地卷好了铺盖,他把锅给洗了,然后烧了一大锅的开水,把钟明巍换下来的几件衣服都给洗了,然后又里里外外地扫了一遍地,还有昨晚没洗的碗筷,没收拾的被褥,偏房里头的堆着的粮油米面什么的,都等着他去整理呢,倒都不是什么重活累活,可是说真的,对于庞毅来说,这些零七零八的碎活儿,倒是更累人。 等到庞毅做完这些事儿之后,都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儿了,钟明巍也已经醒了,庞毅忙得给钟明巍泡了一壶茉莉花端过来,一边有些歉意道:“殿下,我就找到了一包茉莉花,等会子我下了山,去给您买点儿毛尖回来,您先将就着喝点儿。” “不用,就这个挺好,”休息了一个晚上,钟明巍的精神比昨晚好了不少,一边一口气喝完了一大碗的茉莉花茶,一边又把茶碗给递了过去,“再给我倒一碗。” 已经好几天没喝到茉莉花了,这股子淡淡的清香他实在想得厉害。 “是,”庞毅忙得接过那只粗糙的瓷碗,又给钟明巍倒了一碗递了过去,一边又道,“殿下,我去给您煮点儿饺子?” 钟明巍没说话,低着头喝了几口茉莉花茶,然后放下了茶碗,抬头看向庞毅:“扶我下去。” “殿下,您现在不能下去呀!”庞毅着急了,忙得道,“殿下,您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和属下说一声就行了,用不着您自己个儿下炕……” “我要方便,”钟明巍无奈地截断了庞毅的话头,一边指了指对面床位边的墙角,“在那儿。” 章节目录 第290章 三鲜馅儿 “哦,是。”庞毅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钟明巍是个什么意思,当下忙得跑过去,就瞧着墙角果然有一把挖了洞的椅子,椅子下面还有一只大木桶,应该是平时当马桶用的,虽然瞧着不伦不类的,但是却被人洗刷得很干净,自然这不是钟明巍能做的,庞毅瞧着那被洗刷干净的木桶,一时间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看来那位段氏女把钟明巍照顾的很好,堂堂丞相府出身的嫡女,竟然愿意屈尊洗马桶,可见那段氏女对钟明巍是一片真心,也难为钟明巍宁愿不顾性命,也得送那段氏女下山治病,这可真真是患难见真情。 当下钟明巍把那椅子和木桶都搬了过来,扶着钟明巍下了炕,确定钟明巍能坐得稳,庞毅就退了出去。 刚才他还没觉得这小院这房间怎么样,这时候天光大亮,他再看着,却觉得这小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房中的东西虽多,可是却是井井有条,偏房里头都要堆满了东西,却也不显得凌乱局促,可见平时被段氏女收拾得很好,看得出来,那段氏女是个心灵手巧的,要不然也不会把被单上的口子补得那么齐齐整整。 庞毅在屋里转着,一边打量着房中的摆设,一边心里却开始有些后悔了,在京师的时候,太后询问过钟明巍和段氏女的情况,他当时心里存着偏见,说段氏女到底是豪门闺女并不会操持家务这样的话,后来太后之所以愿意让小安氏来宁古塔,多数就有这个原因。 可是今时今日,他站在这正堂里,心里却后悔不已,他觉得自己做错事儿了,不管是对钟明巍,还是对段氏女。 可若是小安氏没有来宁古塔呢?是要另嫁他人还是身首异处呢? …… 庞毅使劲儿地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摇走。 给钟明巍煮了一盘子的水饺之后,庞毅就要下山去请郎中了,只是他还没走出卧房,就听着钟明巍在身后道:“买点儿阿胶和燕窝送到集贤书屋去。”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得答应了,不用钟明巍开口,他自然也知道这阿胶和燕窝是给谁送去的,当下他驾着马车就出了小院。 …… 马车飞快地行驶在洁白的雪地上,天又开始飘雪了,等马车终于进了小城街道的时候,庞毅的身上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他也顾不得擦,驾着马车随便在一家包子铺门前停下来了。 “小二,给我来半斤包子。”庞毅马车都没下,坐在马车上面掏钱,早上太赶了,他都没来得及在山上吃饭,这时候也是瞧见又卖包子的,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将近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客官,有猪肉大葱馅儿的,还有三鲜馅儿的,您要什么馅儿的?”小二热情地问。 “有三鲜馅儿的?”庞毅一怔,看着那热气腾腾的笼屉,有点儿发呆。 “是啊,这一条街可就咱们家有三鲜馅儿的包子呢,个头大着呢,”小二一边介绍,一边从笼屉里取出一个白面包子送到庞毅面前,“客官您看,咱家的包子一个顶俩呢!” “给我来半斤猪肉大葱的,再来半斤三鲜馅儿的,分开装。”顿了顿,庞毅道。 “好嘞!客官您拿好!”小二当下包好了包子递给了庞毅。 庞毅一边吃着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一边调转了马车,没多一会儿停在了他村客栈的门前,他忙得从马车上跳下来,抱着那一包三鲜馅儿的包子,赶着就往客栈里头跑。 “客官,您回来啦?”店小二瞧见了庞毅,热情地招呼着,“您昨晚是去哪儿了?怎么就留您夫人一人住着啊?” “那不是我夫人,休得胡言,”刚刚踏上楼梯的脚蓦地一僵,庞毅缓缓地收回了脚,一边转身走到那店小二的面前,把那一包三鲜馅儿的包子递到了店小二的面前,“把包子给送上去。” “您不上去啊?”店小二接过了包子,一边问庞毅。 章节目录 第291章 陆郎中 庞毅没理他,径直出了客栈,随着“驾驾驾”地声音传来,马车又飞快地疾驰而去。 楼上客房。 “咚咚咚!” “夫人,”店小二抱着包子在门外敲门,“夫人,您在吗?这里有东西要交给您!” “知道了,”小安氏立在窗前,怔怔地看着街上那辆远去的马车,半天才轻声道,一边转身走到了门前,拉开了门栓,蹙着眉打量着外头的店小二,“有什么事儿吗?” “昨天的那位客官,刚刚让我上来把包子交给您,”店小二满脸堆笑把那一包包子递了过去,“热乎着呢,您赶紧趁热吃吧!” “有劳了。”小安氏接过了包子,然后关上了门,做在桌前,直勾勾地盯着那白面包子,半天才取过了一个,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顿时满口的鲜香肥嫩,小安氏的鼻头蓦地就是一酸,她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可却还是一口一口地把手里的包子给吃完了。 …… “那夫人可吃饭了吗?刚才小二说给夫人送了水饺上来了,夫人可吃了吗?” “饺子油腻,怕是夫人难以入口,我去给夫人炒两个爽口的菜端上来吧,夫人,想吃什么饭?米饭还是面条?” “我想吃水饺,三鲜馅儿的。” “这地方怕是凑不齐三鲜馅儿,豆腐粉丝馅儿的夫人愿意吃吗?” “好吃吗?” “好吃,夫人且再睡一会儿,我这就下去准备了。” “哦,快……快去快回。” “是,属下遵命。” …… 安静的客房里,小安氏垂着泪,把整整半斤的包子都吃下了肚儿。 …… 庞毅请来的郎中是小城里最有名的医馆里头、行医快五十年的老郎中,人家嫌天冷原是不愿意外出出诊的,更何况还得上山,后来庞毅付了人家三两银子的出诊费,又给人家跪下叩头,老郎中这才答应了。 “陆郎中,您里头请,”庞毅扶着陆郎中下了马车,一边替他提着药箱,一边搀着七十岁的老人家,“您慢点儿,仔细脚下。” 庞毅扶着陆郎中进来的时候,钟明巍已经听到动静了,坐在炕上跟陆郎中打招呼:“这么冷的天,有劳先生跑着一趟了。” “好说好说,”陆郎中点点头,一边就坐在了炕沿儿上,刚才在医馆里,庞毅已经大致跟他描述了钟明巍的伤情,这时候,他那双昏黄的老眼打量着钟明巍高高肿起的膝盖,眉头拧得厉害,一边自言自语道:“怎么寒毒这么重?” 钟明巍忙得问:“先生,我这腿能治好吗?” “先等等,”陆郎中沉声道,一边从药箱里头取出了银子,一边轻轻刺入了钟明巍的膝盖,钟明巍蓦地拧住了眉,忍着没叫出来,陆郎中又抽出了银针看了看,一边放到鼻前闻了闻,当下眉毛拧得更厉害了,“不太好。” 钟明巍的脸色有点儿难看了:“还请先生直言。” “你这伤是老伤了,旧伤没有养好,又添新伤,已经伤了根基了,”陆郎中叹息着摇摇头,一边伸手去捏了捏刚才施针的膝盖,登时从那针孔里流出了和着黄浓的鲜血,一边对钟明巍道,“你看,你这膝盖里头,如今满是脓液,都把骨肉给伤着了,你自是站不起来的,我自是能给你清干净了,可是过了不久,又会生出脓液,而且会比现在更多,肿得会更厉害,长年累月下来,怕不止是膝盖,这半条腿都得废了。” 庞毅听闻此言,只吓得脸子都惨白了下来,他“噗通”一声跪在了陆郎中的面前,苦苦哀求道:“先生,您一定要抱住我家爷的腿啊,他这腿可断断废不得!只要您能妙手回春,不管是多少银子我们都出啊!” “这不是银子的事儿,宁古塔这样地儿这样的气候,从来都不是将养身子的地方,好好儿的人过来,时日久了,身子都会有亏损,更何况又是他这样的身子骨?”陆郎中叹息着摇摇头,“他这样的腿,若是换在其他地方,金药玉汤的养着,好歹能保住,可若是在这中年苦寒的宁古塔,怕是不出五年,就彻底废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章节目录 第293章 他是真的没出息 庞毅的心都凉了半截儿了,他跪坐在地上,一边怔怔地看着那滴着脓血的针孔,半晌,他又蓦地拉住了陆郎中的手,苦苦哀求道:“陆郎中!您就再想想办法吧!求求您了!只要能治好我家爷的腿,一万两雪花银即刻送到您府上!求求您了!” “都说了不是银子的事儿了!”陆郎中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庞毅,可是又觉得他挺可怜,当下又放缓了语气,“像他这样的情况我看得多了,宁古塔从来都不缺腰缠万贯的外乡主儿,可是更加不残了手脚的京师贵人,从前有比他症状还轻的,也是受了刑的,我也见过,还亲手给医治过,用的都是最好的药养着,可却也只撑了十年,后来就彻底瘫在床上了,更别说是他这样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不过说起来,你们既是能拿得出一万两雪花银,又何必不和上头通融通融,换个地方呆着?又何苦留在宁古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废了?” 这下子,庞毅不说话了,他怔怔地看着面前那高高肿起的膝盖,又抬起头看着同样一言不发的钟明巍,他嘴唇哆嗦了几下,然后小声道:“爷……” “当真是没的治了吗?”沉默半天的钟明巍,缓缓开了口,看向那陆郎中,竭力地压抑心头的恐惧,“我不求痊愈,只要能站起来就成,瘸一点儿我不在意的,能走路就行。” “这位先生,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陆郎中蹙眉道,一边又跟他解释道,“你这样的腿能躺着就别坐着,能坐着就别站着,更别走动,但凡一动,这膝盖里头就又会生脓液,到时候只能伤身子,现在你眼瞧着这膝盖只是肿了一些,其实这里头怕不知伤得多厉害呢,哪里的皮肉经得起长年累月地被脓水泡着?你要是想……” “庞毅,”钟明巍蓦地截断了之陆郎中的话,沉声对庞毅道,“送先生下山。” “爷!”庞毅急了,忙得捉着钟明巍的手,小声道,“陆郎中可是这城里医术最好的郎中,要是……” “我说了送他走!”钟明巍蓦地一把甩开了庞毅的手,他咬牙切齿地指着陆郎中,一边破口大骂道,“他算是个什么郎中!连个病都看不好!算是个什么郎中?!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主儿!” “告辞!”陆郎中只气得白胡子都抖,当下顾不得庞毅挽留直接提着药箱,就拂袖而去了。 “陆郎中!陆郎中!”庞毅忙得从地上爬了起来,着急忙慌地追了出去。 老郎中的脾气大,怎么说都不会来,庞毅没办法,到底还是把人给送下山去了。 …… 卧房内。 一直僵坐在炕上的钟明巍,蓦地朝后一仰倒在了炕上,窗纸透过进来的光亮,实在太刺眼了,他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半晌,被子里传来了男人嘶哑的哭声,两只死死攥拳的手,一下一下狠狠地捶着炕,末了,哭声渐歇,他渐渐平静了下来,伸手把焐在被子里的棉裤给扒拉了过来,他侧着脸把那条黑棉裤给拢在了怀里,一边把脸给埋了进去,没过一会儿,那条被焐干了棉裤,就又湿了。 钟明巍从来都没有这么绝望过,不管是在真贤皇后的灵位前年复一年地跪着,还是被自己的父亲给打进了宗人府,他都没有这样绝望过。 曾几何时,也是在这炕上,也是在这个棉被里,他和他家的小姑娘那样的甜蜜快活过。 “丫头,别……别脱了……” “我热啊……就兴你脱,就不兴人家脱。” “丫头,再等等……等我身子好了,我再碰你……” …… 昔日的甜言蜜语还在耳边萦绕,钟明巍只觉得字字句句都锥心至极,他死死咬着棉裤的一角,想忍住自己的没出息的眼泪,可是眼泪却愈发像是决了堤的洪水。 他是没出息的,真的没出息。 章节目录 第293章 最大的宽容 他如今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和他家的小丫头朝夕相处、过着忙碌又平常的日子,他心里早就没有了什么江山社稷家国天下,甚至那些曾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和事,他都愿意放下了,自打来到了宁古塔、自打遇到了那个小姑娘,他就成了这世间最平常最世俗的一个山野村夫,他想和她好好儿地过日子,男耕女织、生儿育女,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荒凉地儿,竟会成了他的乐园。 可是这些琐碎的平凡和甜蜜,却有一个共同的前提。 不止是前提,这更是他的底线。 …… 钟明巍的手颤颤巍巍地放在了自己高肿的膝盖上,他颤颤地摩挲着那一片鼓涨涨的皮肉,还有那滴滴答答的脓血,蓦地,他使劲儿一捏。 “啊!” 随着一声歇斯底里地吼叫,一大股脓血都喷了出来,散发着恶臭的脓血,淋漓地落在了地上,那一条腿从上到下都剧烈的颤抖着。 …… 庞毅把陆郎中送回了医馆,没敢多耽误功夫,忙得就回来了,他实在不放心钟明巍一个人在家呆着,这一次来宁古塔,他总觉得钟明巍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钟明巍是那么的脆弱又压抑,这让他忧心不已,回来的路上,他就打定主意,明儿就写信回京师,辞去在南疆军中的职务,以后就跟着钟明巍待在宁古塔,否则他到底是不放心的。 “殿下,那位陆郎中老眼昏花,难免有误诊的时候,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庞毅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这才抹了把脸,然后进了卧房,原本担忧的一张脸,这时候却带着笑了,“对了殿下,属下刚刚在医馆里和其他的郎中打听了,说是两百里外的延社有一位名医名叫顾长林,在东北可是声名远播,而且最是擅医腿疾,属下明儿就上路,去把那郎中给请来给殿下看伤,到时候自然能药到病除。” 钟明巍闭着眼躺在炕上,半天对庞毅道:“成,多带些银子过去。” “是,属下遵命,”庞毅舒了一口气儿,一边凑过去,想要坐在炕沿儿上,但是又想起来昨天钟明巍不许他上炕的话,忙得又站了起来,顿了顿,他有些踟蹰地对钟明巍道,“殿下,那陆郎中说的也不都是没有道理,这宁古塔终年苦寒,的确不是将养身子的好地方,要不然,您给太后写一封亲笔信,让太后想个法儿,让万岁爷下令,给您挪个地儿?” “庞毅,”钟明巍睁开眼,疲惫地看着庞毅,一边沉声道,“今时今日,你能正大光明地来宁古塔,这已经是父皇对我最大的宽容了。” “可是殿下,这宁古塔实在太艰苦了,”庞毅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叹息,“属下担心,这么待下去,纵使您的腿能给治好,可怕也是容易复发,您的伤哪一处不是畏寒的?可这地方一年中却有七个多月的寒冬,属下实在忧心。” “我不是不想走,我是没得走,”钟明巍蹙着眉道,难道他不知道宁古塔于养伤不易吗?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顿了顿,钟明巍又道,“如今我来宁古塔一年了,不管是京师还是宁古塔的各种势力都已经平衡下来了,父皇轻易是不会大乱这种平衡的,更何况还是为了我这个他素来不喜的、还被残废了的废太子?别说是给我挪地方了,父皇在只怕是盼着我死在宁古塔呢。” “万岁爷待殿下实在是太……”庞毅咬了咬牙,后面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下去,忽然,他又想起来了一件要紧的事儿,他看了看钟明巍,思忖半晌这才费劲地开口,“殿下,明儿我启程去延社,这一路顶风冒雪,怕是三五日都回不来,属下不放心殿下一个人在家里,要不然,属下明天先把夫人给接上山来?” 庞毅口中的夫人,自然指的是段氏女,只是他并不知道,宁古塔从来就没有一个段氏女,只有一个破了相的姑娘,叫阿丑。 章节目录 第294章 一并带过去 “不必了。”钟明巍侧着脸看着那条黑棉裤,其实他很想阿丑,想得都受不了了,尤其是这个时候,可是他却又不敢见阿丑,他如今这样的一副身子,要怎么见阿丑?害阿丑掉眼泪吗?那丫头的伤寒怕是还没好呢,若是因为担心他,病情又加重了,那又该怎么办?所以,还是算了吧。 “那也不能放您一个人在家啊?”庞毅着急着道,一边却又蓦地噤了声,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嘴唇颤抖了几下,半晌,他才艰难地开了口,“殿下,这一次安氏也与属下一道来了宁古塔,如今她人就住在街上的客栈里,要不然,属下明天把她接过来照顾您?” “安氏?”钟明巍似乎没听清楚,又似乎没想起来,这时候仍旧侧着脸看着那条黑棉裤,“什么安氏?” “就是您从前的侧妃,礼部尚书安子尚的幺女,小安氏,”庞毅小声解释道,“小安氏听闻您身子抱恙,所以求了太后,允她来宁古塔照顾您,太后应允了,所以这一次,小安氏随着属下来了宁古塔,属下怕太唐突了,所以先找了客栈让她住下了。” “胡闹!她来做什么?”钟明巍总算是想起来谁是小安氏了,登时眉头紧皱,“赶紧让她回京师好好儿过自己的日子,我好得很,用不得她照顾。” 庞毅看着钟明巍毫不掩饰的一脸烦躁,心里有点儿莫名的轻松,可是却更是着急:“可是殿下,您不能一个人在家啊,陆郎中也说了,最好现在您别下地,家里可不能没人啊!” “你去问一问陈先生,问他方不方便,每天上一趟山来。”顿了顿,钟明巍道。 “对对对,陈先生来了好,陈先生离得近,而且还颇懂医术,上来照顾殿下最合适不过的了,”庞毅忙道,一边就起身道,“那属下这就下山找陈先生说说这事儿。” “阿胶和燕窝买了吗?”钟明巍忽然问。 “哦,买了,属下这就给夫人送过去。”庞毅忙得道。 “等等,”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坐起身,从炕尾够了一条叠好的被单过来,一边抖开了被单,一边把身边的那条棉裤叠好放了上去,一边又把他平时枕的那个大枕头也放了进去,提着被单的四个角,打好了结,递给了庞毅,“把这个一并带过去。” 这丫头择床呢,这几天怕是都睡不踏实,钟明巍一想起来那蜷缩成大虾仁的小丫头,就心疼的要命,也不知换了自己的枕头给她,能不能让小丫头睡得好一点儿。 庞毅眼睁睁地看着钟明巍做这些,从头到尾都没说不出话来,他实在觉得太震惊了,不单单是震惊于钟明巍毫不掩饰对段氏女的疼爱,也震惊于钟明巍叠衣服的手法,从今千尊万贵的太子爷,现在就像是个寻常的庄稼汉,坦然地给自家娘子叠着衣裳。 “还有这个,”钟明巍从脖子上解下了吊坠,放在了庞毅的手里,一边道,“让她好好儿养病,什么都别想,我好着呢。” “是,属下遵命。”庞毅看着手心里那个用最普通的黑石头磨成的、圆圈形状的吊坠沉声道,一边慎重地把那廉价的吊坠塞进了前襟,然后就提着包袱出去了。 …… 集贤书屋。 庞毅来的集贤书屋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他进了篱笆小院,上了台阶,抬手“咚咚咚”地敲响了大门。 “谁啊?”陈清玄揉着晕眩的太阳穴,蹙着眉过去开门。 今天去知府衙门赴宴,本来就是知府宴请一众学子来着,所以原本并没有喝酒的打算,可是自打那孔闻敏提着酒进来之后,情况就大变了,那位孔闻敏口口声声说着要给知府大人敬酒,可是最后却让陈清玄喝下了整整十二杯的酒,差点让平素滴酒不沾的陈清玄倒在酒桌上,陈清玄甫一回来倒床睡了足足两个时辰,到这时候才起来,兀自头晕目眩的,这时候一边去开门,一边在心里破口大骂那总是皮笑肉不笑的孔闻敏。 章节目录 第295章 你家夫人 “您是……”陈清玄打量着门外的庞毅,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这人昨天他见过,当下忙得让了庞毅进来,“快请进来。” “是,”庞毅一手提着个大包袱,另一只手提着两个精致的木盒,跟着陈清玄进了房中,然后忙得就跟陈清玄介绍自己道,“在下姓庞名毅,有劳陈先生这几日对家主照拂。” “庞先生快别这么说,都是邻居,换谁都得帮一把,”陈清玄忙得道,一边请了庞毅坐下,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询问道,“不知道你家先生现在怎么样了?可找了郎中来看了吗?” “上午找了汇仁堂的陆郎中来看了,”庞毅道,难掩一脸失落,叹息着对陈清玄道,“只是陆郎中看了,说是够呛。” 陈清玄一怔:“连陆郎中都没办法?” 陆郎中在宁古塔可是首屈一指的高手,陈清玄自然有所耳闻。 “我打听着延社有一位姓顾的名医,最擅医治腿疾,所以我打算明儿赶去延社,把那位郎中请来给家主医腿,”庞毅说着,一边又对陈清玄道,“怕是三五日回不来,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放心,我从明天起,会上山照顾你家先生,”不等庞毅说完,陈清玄就截断了他的话头,一边又嘱咐道,“他的腿伤得极重,可是不能耽搁了,你快去快回,不用担心没人照顾他,那位顾先生的名头我也是有所耳闻的,若是能把顾先生给请来,先生的腿上必然能够药到病除。” “那就多谢陈先生了,”庞毅心里感激不已,当下忙得从怀里取出了五十两的银子,放在了桌上,一边对陈清玄道,“这几日有劳陈先生了,这是一点子心意,还请陈先生一定收下。” “使不得!使不得!”陈清玄忙得推辞,一边又忙得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了五个银锭子放在了桌上,一边跟庞毅道,“这是你家先生那天留给我的,这几天忙糊涂了,一直没来得及退还回去,正好庞先生一并给带回去。” 庞毅忙得道:“这都是给陈先生的答谢……” “庞先生,若是收了这银子,我明儿可就真没脸上山见你家先生了,”陈清玄截断了庞毅的话头,一脸严肃地道,“还请庞先生理解。” “是,是我唐突了先生,”庞毅只得把银子给收起来,怕陈清玄生气,又忙得解释道,“我是个粗人,若是有说话不中听的时候,还请陈先生谅解。” “庞先生不必自责,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陈清玄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有点儿踟蹰着问庞毅道,“不知你家先生怎么称呼?” 自从那天瞧着阿丑身上披着的那件华贵的墨狐大氅,陈清玄心里就好奇着了,到这时候,瞧着庞毅随手就是五十两,陈清玄对钟明巍的身份就更加好奇了,只是他并不是个好打听事儿的主儿,这时候也是喝多了才问出口的。 “这个……”庞毅为难地抿了抿唇。 钟明巍的身份对于宁古塔高阶官员来说,自然是瞒不住的,可是到底他身份特别,那起子知情的官员自然不会说出去,这对于确保钟明巍的安全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像陈清玄这样的身份,自是不可能知道的,庞毅自是不愿意告知陈清玄,即便他对陈清玄很有好感。 “若是不便,庞先生就不必为难,是陈某唐突了。”话一出口,陈清玄就后悔了,当下忙得抱歉道。 “多谢陈先生理解,”庞毅感激道,顿了顿,庞毅又道,“对了陈先生,我家夫人的病可好些了吗?” 陈先生蓦地一怔:“你家夫人?” “就是在陈先生养病的那一位女子,正是我家夫人,”庞毅解释道,“爷不放心,交代我来看看我家夫人。” 陈清玄想着阿丑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登时都说不出话来,可是再一想那天晚上,床上相拥而眠的男女,又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当下,他对庞毅道:“贵府夫人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按说再吃十天的药就能大好了,可她身子羸弱且又体寒严重,所以这一伤寒也比普通人严重不少,怕是要再养上半个多月才能大好。” 章节目录 第296章 可是她又是谁呢 “有劳陈先生了,”庞毅点点头,当下又道,“我想见一见我家夫人,不知道可以吗?” “倒是可以,”陈清玄道,“就是不知道她现在可还睡着吗?我去敲门问一声。” “好,”庞毅忙得提着包袱,一边有忙得把那两个木盒提起来交给陈清玄道,“这里头是阿胶和燕窝,烦请陈先生平日佐以饭食,给夫人滋养身子。” “好,我知道了。”陈清玄接过了那两个食盒。 …… “咚咚咚!”陈清玄轻轻敲了敲那扇房门。 “谁啊?”房中传来少女慵懒的声音,“是陈奶奶吗?” “是我,”陈清玄轻声道,“有人来看你,现在可方便吗?” “方便!方便!”下一秒,里头就传来下床的声音,然后就是呱唧呱唧地鞋子拖地的声音,然后那扇门蓦地就被打开了,露出来了一张惊喜万状的脸,只是随即,那张脸又耷拉了下来。 阿丑看着门外的陈清玄,还有庞毅,这人她从来没见过,但是显然这人就是陈清玄口中来看自己的人,阿丑扶着门,一边小声问陈清玄:“陈清玄,这位是?” “夫人,属下庞毅,”庞毅忙得对阿丑深深一躬,一边又道,“属下奉家主之命,特地来看望夫人。” 下一秒,阿丑的脸蓦地就红了,庞毅口中的家主,她自然猜得到是谁,她难为情地看着庞毅,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陈清玄。 “你们慢聊。”陈清玄忙得提着木盒回房去了。 “是……他让你来看我的?”阿丑扒着门,不好意思地问庞毅。 “是……”庞毅直起身,目光甫一落到了阿丑的脸上,登时就是一愣,面前的少女看起来实在太稚嫩了,一点儿都不像是个人妇,更让他震惊的是,这少女的下巴上竟有那么明显的一块疤,而且那疤一路蜿蜒下去,没进了领子里。 这人绝对不可能是段氏女! 一个破了相的女子,怎么可能与堂堂太子爷攀亲?除非是段承鸿活得不耐烦了。 她不是段氏女,可是她又是谁呢? …… 阿丑感受到庞毅的视线,别扭地拢了拢头发,盖住了脖子上的伤疤,一边又小声地问了一边:“是钟明巍让你来看我的吗?” 这一声“钟明巍”更让庞毅确定无疑,这人就该是段氏女啊,可是…… “夫人,咱们进去说话。”庞毅躬身道,他知道这里面必定有曲折,但是他一个做属下的自然没有置喙的本事。 “好,你进来,”阿丑忙得道,一边让了庞毅进来,没让庞毅进书架后头,就让庞毅坐在了桌前,她则远远地坐在另一侧,一边捂着嘴跟庞毅解释道,“我染了伤寒,会传染。” 庞毅点点头,当下把手里的包袱递过去,一边跟阿丑道:“夫人,这是爷让我带来给您的。” “哦,”阿丑忙得接了过来,放在腿上,明知道当着庞毅的面,不该打开那包袱,可是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椅子还没坐热,忙得就朝书架后头跑,一边红着脸跟庞毅道,“你……你等一下,我这就出来。” 庞毅看着她抱着那大包袱小跑去了后头的卧房去了,然后里头就传来了“窸窸窣窣”地声音,里头还夹杂着少女压抑不住的笑声,庞毅听着那微不可闻的笑声,再一想着下巴上的那一块暗红色的疤,一时间,也不觉得这少女有多丑了。 阿丑在房里没待多久,一会儿就有抱着那个包袱出来,有点儿忸怩地放在了桌子上,一边跟庞毅道:“我也有东西要交给他,有劳你给我带上去。”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得点头道,一边撇着那包袱,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来那个黑石磨成的吊坠送到了阿丑的面前,“对了,还有这个吊坠,爷让我一并交给夫人。” 章节目录 第297章 只有她疼着他,宠着他 阿丑看着那吊坠,先是一脸呆滞,继而就是满脸堆笑起来,她伸手从庞毅的手上取过那个吊坠,当下就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冰凉凉的吊坠甫一接触到肌肤,阿丑冷不丁的一哆嗦,可是脸上的笑意却是丝毫不减,她隔着前襟轻轻摸了摸那个吊坠,再抬头看向庞毅的时候,双眼的笑意似是都要溢出来了似的。 “他现在怎么样了?”阿丑小声问着,提起钟明巍,她又担心起来了,“陈先生说他腿受了点儿伤,可我到底都没看到,一直都心里不安的,可是听陈先生说,他伤得并不重,又给请了城里的最好郎中来医治了,现在怕是好多了吧?” “回夫人的话,爷伤得……”庞毅打量着那张稚气未脱、却又一脸焦虑的模样,顿了顿,继续道,“伤得不重,就是皮外伤,只要好好儿地将养着,不出一个月就能痊愈。” “一个月?怎么要那么久?”阿丑登时就皱起了眉,当下就跺着脚起来,“不行,我现在就跟你回去,我住在这儿总是心里不踏实……” 可是还没走出两步,阿丑又顿住了脚,有点儿泄气地道:“可是我伤寒还没好呢,要是传染他了可怎么好?” 庞毅忙得道:“夫人切莫担心,有属下伺候着,必定不会出一点儿纰漏。” 阿丑看着庞毅,嘴皮子动了动,欲言又止。 她不是担心庞毅照顾不好钟明巍,也不担心钟明巍受伤,说到底,她担心的是这个时候自己不在钟明巍的身边,那个平素八风不动的大男人,生病的时候,却像是个爱撒娇的奶娃娃,而且还是只会对她撒娇的奶娃娃,阿丑实在心疼他,他那么大了,却自小就没了娘,当爹的是九五之尊,却更是个心毒手辣的主儿,他风光过,也可怜过,现在他就只有她了,在这个终年苦寒的荒凉地儿,只有她疼着他,宠着他。 “他晚上睡得好吗?”半晌无语,阿丑又默默坐回了椅子,一边小声地问庞毅。 “爷睡得挺好,”庞毅对着阿丑,想着昨天夜里,钟明巍疯癫的眼神、睡梦中兀自紧拧的眉头,说着违心的话,“请夫人放心,爷他一切都好,只是总担心夫人身子,特地吩咐属下买了阿胶和燕窝来给夫人滋养身子。” “又浪费钱!”阿丑小声嘟囔着,可是嘴唇却又忍不住上翘,当下又跟庞毅道,“家里的水饺要吃完了吧?” 庞毅点点头:“剩的不多了。” “那我明天再给包一点儿,你过来给拿上去……”阿丑道,一边又忙得摆摆手,“不、不用你来拿,我请陈先生给送上去,你哪儿都别去,就在家里好好儿陪着他,千万别留他一个人在家,知道吗?” 庞毅硬着头皮道:“是,属下遵命。” “他喜欢喝茉莉花茶,茶叶在外堂的长桌上,靠墙放的那个木盒子里头,”阿丑没发现庞毅的异样,一边又继续絮絮叨叨着,“炕别烧得太热,他这人本来就好出汗,要是炕太热了,睡衣都能泡湿了,大清早起来的时候,屋里又凉,特别容易着凉。” “是,属下记住了,”庞毅听着阿丑这么絮絮叨叨着,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夫人,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还有就是,院里的井总结冰,可是砸石头下去破冰的声音又太大了……”阿丑很不好意地看着庞毅,这话她实在有点儿说不出口,憋了半天,才硬着头皮道,“他早上有时候醒得晚,喜欢赖一会儿床,所以能不能麻烦你这几天下山提水用?别往井里砸石头了,声音太大了,肯定会惊醒他……” 庞毅蓦地抬起了头,他怔怔地看着坐在对面瘦小又干巴的少女,蓦地就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放在井边的那块大石头,还有就有钟明巍听他随口说起那块石头之后的种种疯癫,一时间,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章节目录 第298章 是他让你叫我夫人的吗 “我不是要为难你!就几天就好了!”阿丑被庞毅这么盯着看,吓得连连摆手,忙得解释道,“等我病好了,回去之后,就、就不要你下山打水了,到时候我自己去打水就成了!要不然,你……你早上起来先别打水,等他睡醒了,你再凿冰取水,也……也是一样的,”阿丑没有和钟明巍以外的男子接触的经历,这时候被庞毅这么盯着看,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倒竖了,她担心庞毅是在抱怨她,可是她也顾不上,只是声音又小了,“就是……就是你别在他睡觉的时候砸石头就成,他现在身子不好,得让他好好歇着,求求你了……” “是,属下知道了,请夫人一定放心。”当下,庞毅起身,行至阿丑的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然后就是深深一叩。 阿丑被他这突然举动吓了一跳,忙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心想过去把庞毅扶起来,但是她又不敢,所以就闪身站在了一边,一边忙得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啊!” “属下感激夫人,感激不尽。”庞毅没有起来,他抬起了身,对阿丑道,一边又重重地磕了两个头,一个从军十五年的沙场武将,实在嘴笨的厉害,他心里对阿丑的感激可谓是排山倒海,可是他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所以就只能用这最笨、却又最质朴的方式来表达。 “你快起来,你别这样……”从来都是阿丑给人家下跪磕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她都要给吓哭了,“你跪着做什么?快起来!” “是,”庞毅这才起了身,一边躬身对阿丑道,“夫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回去了。” “好,你回去吧,别让他一个人待着,”阿丑忙得道,可是瞧着庞毅转身要走,她又忙得叫住了,“你……你等一下。” “夫人还有别的吩咐?”庞毅问。 “那个……”阿丑的脸颊微微泛着红,心里的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叫什么?” 其实,这才不是她想问的。 “启禀夫人,属下庞毅,”庞毅忙得躬身道,“属下原是爷的贴身侍卫,自幼随爷一道长大,十五年前奉爷之命,去了南疆大营,如今爷落难,属下就离了南疆,若是夫人不弃,往后,属下就留在宁古塔,伺候爷与夫人。” “我……我怎么会嫌弃?”阿丑忙得道,又有点儿忧愁地道,“你留下来也好,有个故人陪他说说话,他也不会憋闷了,我又不怎么识字,能跟他说的无非也就是家长里短,他一个人男人家,怕是也不爱多听,有时候总觉得他心里有事儿,但是我又不敢问,也不知道怎么问,以后有你在,他应该能和你说说心底话。” “夫人,恕属下僭越,”庞毅看着阿丑,一字一字说的极是认真诚恳,“您在爷心里,是谁都不能比的,爷最爱听的,必定也是您说的家长里短,在您身边,爷才活着最自在踏实,这两天,爷虽然不说,可是属下看得出,爷是真想您。” “真的?”阿丑觉得自己鼻头有点儿酸,她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可是心里又开心着,当下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那我可得好好儿养身子,争取早点儿养好了好能回去,赶明儿我就让陈奶奶给我熬阿胶燕窝吃。” 庞毅听着她这么说,忍不住勾了勾唇,紧绷了好几天的心弦,这时候才稍稍松了些,当下他忙道:“夫人尽管吃,咱家最不缺银子了。” “上次的五百两是你拿来的?”阿丑一怔。 “是,上次属下来得匆忙,没有给夫人行礼问安,还请夫人恕罪。”庞毅一边道,一边又对着阿丑深深一揖。 “你别总这样动不动就弯腰下跪的,怪吓人的,”阿丑忙得道,一边又挠挠头,半天才小声地吐出了一直憋在心底的话,“那个……是他让你叫、叫我夫人的吗?” 章节目录 第299章 半是苦涩半是蜜糖 庞毅看着阿丑忸怩羞涩的模样,觉得有点儿好笑,又觉得甚是感动,当下含笑对阿丑道:“夫人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且爷又如此爱重夫人,属下自然恭称您为夫人。” “啊……哦……你快回去吧,别让他等急了。”阿丑的脸更红了,忙得扭扭捏捏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 庞毅确实也不敢耽搁,当下提着包袱出去了。 …… 钟明巍对着小桌上、摊开的包袱,一眨不眨地看着,叠得齐齐整整的棉裤上,放着一只小巧的吊坠,这吊坠,自大年初一那天他替阿丑戴上去之后,这还是她头一次取下来,这时候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那条黑棉裤上头。 钟明巍轻轻地把那个小巧的吊坠窝在手里,用指腹一下下轻轻地揉着,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他一个人坐在炕上,一边顺着窗户缝偷偷摸摸地看着在院中忙活不停的小丫头,一边揉着这个黑黢黢的小吊坠,他想早一点儿送给她,可是却又总觉得难为情得很,三十多年没尝过的那种近乡情更怯的滋味,终日充斥着他的心扉,甜蜜里又夹杂着些许淡淡的忧伤,钟明巍觉得自己很矫情,三十几岁的大老爷们儿,什么没经历过?阎罗殿前都走过几圈了,这时候却因为这个小丫头和这么个小玩意儿,成日没羞没燥地矫情着,可是天知道,他又有多么地享受这样半是苦涩半是蜜糖的矫情。 “庞毅。”揉了半天的小吊坠,钟明巍把那小吊坠小心翼翼地挂在了脖子上,一手捉着那小吊坠塞进了自己的睡衣里头,冰凉凉的吊坠贴着热乎乎的胸膛,钟明巍说不出来的舒坦,顿了顿,他才对着虚掩着的房门道。 “爷,您有什么吩咐?”庞毅忙得放下了手里的笤帚,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陈先生说了,她的伤寒什么时候能痊愈?”钟明巍皱着眉问庞毅。 “回爷的话,陈先生交代了,不出半个月夫人就能痊愈,”庞毅忙得道,一边打量着钟明巍的神色,一边又忙得补了一句道,“到时候,属下就下山去接夫人回来。” 钟明巍看着自己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两只脚,还有红肿厉害的膝盖,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顿了顿,才开口:“明儿你早些启程,早去早回。” “是,属下遵命,”庞毅知道钟明巍在担心什么,自然他也担心着,只是此时他心里还有一个疑问,他踟蹰着,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爷,夫人她……好像并不是段府的嫡女,她是……” “那又怎么样?”钟明巍蓦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盯着看庞毅,一边冷声道,“不是段府的嫡女,就做不得我钟明巍的妻子了?不是段氏的嫡女就配不上我这残废了?!” “爷!属下并不是这个意思!”庞毅吓了一跳,忙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着急地跟钟明巍解释着,“爷和夫人伉俪情深,属下虽是下人,但是说句僭越的话,属下心里也真的替爷高兴,爷从前在京师,自是千尊万贵、养尊处优,但是依属下看,那时候爷也没多快活过,可是如今,爷离了京师,来到宁古塔这样的荒凉地儿,可是属下却觉得爷活得比从前自在快活了,自然这都是夫人的功劳,属下对夫人真真是感激不尽,又怎么会敢轻视夫人半分呢?” “你起来吧,”钟明巍拍了拍庞毅的肩膀,一边叹了口气道,“我近来抱病,性子难免急躁些,你别往心里去。” “属下不敢,”庞毅道,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瞧着钟明巍干涩的嘴唇,庞毅忙得过去斟了杯茉莉花茶给端了过来,一边恭恭敬敬地道,“爷,您请。” 钟明巍双手捧着那粗瓷大碗,看着杯中缱绻舒展开来的朵朵茉莉花,原本焦躁的一颗心,这时候渐渐平复了下来,顿了顿,他对庞毅道:“她的确不是段氏嫡女,她是那段氏女的陪嫁丫鬟,是伺候着段氏女一路来到宁古塔的。” 章节目录 第300章 一万两 饶是庞毅已经猜到了阿丑的身份必然低微,可这时候听到阿丑不过是个丫鬟,还是忍不住有些吃惊,只是有了刚才的教训,他也不敢再置喙阿丑什么,当下十分委婉地道:“那段氏女呢?她现在又在何处?” “她死在半道儿上了,”钟明巍淡淡道,低头抿了口茶,一边又继续道,“堂堂右相府的嫡长女,自是金贵得很,怕是从小就存着母仪天下的心思,所以她又怎么愿意嫁给我这个半死不活的瘫子,怕是被段承鸿逼得没了法子,这才不得已委委屈屈地上了路,可是这一路上越想越是委屈,索性半道自戕了,不过她这么一死,倒是成全了我和那丫头。” 庞毅一怔,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属下听闻,护送段氏女来宁古塔的可是御林军,既是出了这样的事儿,御林军那边又怎么不能不知晓呢?可是属下在京师待了小半年,竟是没有听到一丝风声,更加没有人向万岁爷禀告过此事,这倒是有些蹊跷了。” “倒也不算蹊跷,他们的差事办砸了,连个女人都没有看住,这样的事儿,他们自然没胆子朝上报,倒是有胆子逼着那丫头顶着段氏女的名头嫁到了宁古塔,”钟明巍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又道,“如今那两个侍卫人就在宁古塔,瞧着意思,以后这两人怕就不挪地儿了,这样也好,事关性命,他们自是不敢外道,咱们也落个清静。” “可是属下却觉得仍旧不妥,留着他们在,始终都是个隐患,”庞毅摇摇头,一边抿了抿唇,一边看向钟明巍,“爷,属下以为,还是斩草除根来的干脆利索。” 庞毅是多少年的沙场武将了,他生长经历和环境造就了他做事干脆利索的性格,留着孔闻敏、孔闻捷,自然就多了一分阿丑身份外漏的危险,若是这事儿传到了京师,怕是钟明巍和阿丑的日子又没个清静了。 “杀不得,”钟明巍缓声道,一边看向了庞毅,“两位御林军侍卫同时在宁古塔殒命,这样的消息传到京师去,怕是比什么代嫁更劲爆吧?退一万步讲,就算万岁爷不把此事放在心上,那么马志明呢?那么戴景峰呢?御林军和锦衣卫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宁古塔始终都握在御林军手里,这一次若是锦衣卫趁乱得了手,那以后咱们还过不过的下去?” 马志明乃是御林军统领,与戴景峰同岁,也是在朝中摸爬滚打了三十年的老人儿了,只是御林军和锦衣卫素来不对盘,他们两人更是一见面就两眼起白云的主儿,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只是近年来,戴景峰统领的锦衣卫明显更得万岁爷青睐,马志明在朝中难免有所失意,御林军京师的不少差事职权渐渐被锦衣卫接手,所以马志明不得已在京师之外寻求突破,这也是御林军的手能伸到宁古塔的最主要原因。 “是,爷说的是,是属下一时鲁莽了,”庞毅忙道,一边又蹙了蹙眉道,“只是到底御林军的人和咱们不熟,属下心里还是不放心得很。” “就是不熟才好,若是熟了,你以为万岁爷还会将我贬到宁古塔来?他可不是想让我来享福的,”钟明巍缓声道,一边顿了顿又道,“明儿出门你多带些银子在身上,务必要把延社的那位名医给请过来。” “是,请爷放心,属下一定把人请来,”庞毅忙道,一边又从前襟里头取出了十张银票放在小桌上,一边对钟明巍道,“这一万两银子,是太后让属下给爷带过来,太后交代了,说是遇到合适的宅子,让属下给爷置办着,让爷好好儿将养身子,另外,太后还让太医院给置办了好些珍贵药材过了,正好爷也能用得上。” “看来太后这是彻底要要放弃我了,”钟明巍盯着小桌上那一叠薄薄的银票,满目都是讥诮,“我辛苦了三十年,废了两条腿、去了半条命,她这么轻飘飘的一叠子纸就把我给打发了。” 章节目录 第301章 六六六 “爷……”庞毅心头蓦地一酸,“你别这么说,太后她也有苦衷……” “是,她的确有苦衷,”钟明巍淡淡道,“一边含辛茹苦扶持我一路进了东宫,一边还不忘给她们徐氏一门留后路,她这样的辛苦,世间少见啊。” 庞毅嘴唇动了动,还想说点儿什么,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钟明巍说的对,太后从来都没有把所有赌注都押在钟明巍身上,一边扶持着钟明巍,一边还不是在五台山养着那位……慧常在吗? 如今,钟明巍的身子废了,再无可能问鼎九五了,那位慧常在转眼就成了万岁爷眼前最得宠的女人,太后何其冷静,又何其冷漠? “爷,您要是不高兴,我就把这些银票给烧了……”庞毅实在看不得钟明巍这幅表情,当下就一把抄起了那一叠子的银票。 “为什么要烧了?”钟明巍截断了庞毅的话头,一边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一叠的银票,一边拍着那银票道,“我收下这一万两银子,下半辈子不愁吃喝,徐氏一门也能松了口气儿,岂不两全其美吗?” “可是……”庞毅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事儿了,赶紧洗洗睡吧,明儿你还得赶路呢,”钟明巍对庞毅道,一边又指了指对面的那张大床,“别再睡地上了,到床上去睡。” “是,属下遵命。”庞毅也没有推辞,他是和钟明巍一起长大的,钟明巍待他一向不薄,小时候这样同房而眠也是常有的事儿,前两天也是钟明巍情绪太反常了,才没理会庞毅是在地上过的夜。 “等从延社回来了,找人去偏房砌个炕,到时候,你搬到偏房住,”钟明巍又道,等阿丑回来了,他自然不会再让庞毅住这屋来,顿了顿,钟明巍又补道,“现在天冷,怕是没人来砌炕,到时候你就多买几个炭盆放在屋里,要不然就滚到山下自己寻摸地方住。” “是,等夫人回来了,属下才不留在这儿招爷烦呢,到时候属下一准儿滚得远远的。”庞毅含笑道,钟明巍今儿心情不错,他也难得敢打趣钟明巍。 “滚你的吧!”钟明巍面子有些挂不住,一抬手就把喝干净了的粗瓷大碗朝着庞毅的脸就扔了过去。 “啪!” 下一秒,庞毅稳稳地接住了碗,然后嬉皮笑脸地出去了。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初十 清晨。 宁古塔知府衙门。 孔闻捷一脸呆滞疲惫地坐在炕上,弓着身子靠着墙,时不时地打个哈欠,又时不时地瞪一眼身边睡得“呼哧呼哧”震天响的之孔闻敏,瞧着他睡得那么美,鼻涕泡都出来了,孔闻捷忍不住捏了捏拳,对准了自家兄长的脸。 “喂喂喂!起来了!起来了!”到底还是舍不得下手,孔闻捷化拳为掌,使劲儿拍了拍孔闻敏的肩膀,“都什么时候,你还不起?” “什么啊……”孔闻敏嘟囔着,蹙着眉朝外面翻了个身,“别吵吵,看老子不喝死你这小秀才,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六六顺……” 孔闻捷嘴角顿时一阵抽搐:“……”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六六六?你看看你自己到底多六六六!”孔闻捷一边吼着,一边一把扯过了孔闻敏身上的被子,不由分说就把兀自昏睡的男人给拉了起来,“就没见过你这么丢人现眼的,自己是个什么酒量你自己不清楚?还非要去灌人家,结果呢?人家小秀才好好儿的屁事儿没有!你看看你!丢不丢人!” 孔闻敏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去挠一脑袋的鸡窝发:“……谁啊?大早上的吵吵,老子的头都给你吵吵炸了。” “你那头可不是我给你吵吵炸的,是你自己作的!”孔闻捷忍不住去吼他家兄长,“我说哥,咱要是不能喝酒,以后就换个方法跟人叫板不成?你说说,你连人家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秀才都喝不过,这传出去,你是觉得自己个儿脸上有光,还是怎么地?” 章节目录 第302章 这么酸真的好吗 下一秒,孔闻敏浑身蓦地一僵,原本迷迷糊糊的一双眼也顿时清明起来,显然是这才清醒过来,他蓦地转头看向孔闻捷,一脸黑线道:“我……我还没喝过那姓陈的酸秀才?!” “可不是!老哥啊,往后你可别说我是你兄弟,实在太没面儿了!”孔闻捷抓紧添油加醋跟孔闻敏叨叨昨天的事儿,“你说说你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比人家陈先生至少高了半头吧?至于身上的腱子肉就不说了,就你这样的体格,往人家陈先生面前一杵,你就是一动不动死盯着人家看,那陈先生心里也会怵你三分不是?你倒好,自己不擅长什么却偏挑什么来,结果呢?十二杯酒整下肚,人家陈先生好好儿地回家了,你倒是直接钻到桌子底去了,害得老弟我废了老鼻子的劲儿把你这丢人显然的给拖回了屋,哪知道麻烦还在后头,这一晚上,你可是一刻都没嫌过,又是吐又是叫,还时不时地在炕上来两手,好家伙,你那拳脚不去招呼那小秀才,都招呼在我身上了,你瞅瞅你弟弟的这张脸,是不是比平时憔悴了许多?” 孔闻敏果然盯着孔闻捷的脸看,他倒是不担心孔闻捷是不是真的憔悴了,他担心的是别的,他一脸紧张地问:“那姓陈的真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没有,人家好的很,走路都不带打晃的,那叫一个来去如风啊,最重要的是,人家脸都不红!一看就是个酒腻子!”孔闻捷赶紧答道。 其实陈清玄可真不像孔闻捷口中描述的那样,在知府衙门还是勉强支撑着,可是甫一出了大门,两条腿就开始不听使唤起来,最后还是被知府衙门的侍卫给送回去的,只是出于恶作剧的心里,孔闻捷就撒了这么个小谎,能让他这个素来八风不动的兄长变得这般狼狈的,他可真真是佩服死了陈清玄。 果然,下一秒,孔闻敏的脸上更难看了,像是个被霜打过的茄子,“噗通”一声躺了回去,自暴自弃地喘了两口气儿,一边又蓦地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咬牙切齿地吼道:“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就会喝酒?!怎么就能喝酒?!可见平日里也不是个老实的主儿!指不定花天酒地着呢!就他那副德行,还想着攀知府大人家的高枝儿,我呸!” 孔闻捷嘴角一阵抽搐:“……” 我说老哥,这么酸真的好吗? 话一出口,孔闻敏就觉得后悔了,他讪讪地揉了揉鼻子,一边又此地无银地道:“这不是攀不攀高枝儿的事儿,我的意思就是,他要是真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又怎么有时间有心思喝酒呢?他既是这么能喝酒,肯定就没时间没心思认认真真读书了,所以他肯定不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 “我说老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孔闻捷幽幽地问。 “说个屁!”孔闻敏像是被激怒的狮子似的,登时就张牙舞爪起来了,“还不赶紧地洗漱起床,你想赖到什么时候?!” “我早就穿好了啊,”孔闻捷伸手挑开了自己的被子,露出一身齐齐整整地穿戴来,一边又打着哈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孔闻捷的鸡窝头,“哥,你是特意照着人家鸡窝才睡出来这发型的吗?啧啧啧,高难度啊……” “滚犊子!”孔闻敏简直要被气炸了,飞出一腿狠狠地就蹬在了孔闻捷的腿肚子上。 “嘶嘶!哪儿有专挑人麻筋儿踢的?!”孔闻捷登时疼得咬牙切齿起来,一边捂着自己的腿肚子,一边一脸委屈地看着孔闻敏,“我说老哥你喝不过人家陈秀才就找我撒气是不是?人家方小姐就是好陈秀才那样花天酒地的小白脸,你也气不过是不是?可是这都关我什么事儿啊?!我可是你亲弟弟,你也舍得下手,我跟你说……” “你给我闭嘴吧!”孔闻敏忙得慌慌张张地捂住了孔闻捷的嘴。 章节目录 第303章 他能配个屁啊 孔闻捷自是不相让,当下兄弟两人就在炕上比划起来,拳飞腿影,你来我往,只是到底孔闻捷功夫输了孔闻敏一筹,最后还是被孔闻敏给扎扎实实捂住了嘴,两只手还被人家给扭到了身后死死抓着,当下孔闻敏的心情好了不少,一边瞪着气如牛喘的孔闻捷,一边警告道:“以后还敢不敢胡说了?” “我……福佛什么了?”饶是被人捂着嘴,可是孔闻捷却一点儿都不受威胁,反倒委屈巴巴地反瞪回来,只是这一开口的口音,难免就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了,“难道,你能喝过人家……橙秀才?还四……你不稀饭知府家的大好姐?你缩我老底福佛什么了?!” “你……你就是胡说!”下一秒,孔闻敏蓦地一巴掌拍在了孔闻捷的脸上,“以后再敢胡咧咧,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我胡咧咧就胡咧咧,好端端地你红个什么脸啊?”孔闻捷一脸嫌弃地看着孔闻敏涨红的脸,一边叹息道,“老哥啊,我说你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在外边啊你这年纪,娃儿都生了一炕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十六七的毛头小子了。” 孔闻敏的确是不好意思,一直别在心里的事儿,冷不丁被自己兄弟给揭开来了,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当下,他闷着个头道:“你就当不知道,你要是敢出去张扬,看我不往死里揍你!” “为什么?”孔闻捷皱着眉,一脸的不可思议,“哥,你就不想娶方小姐吗?” “我怎么配得上人家?”孔闻敏有些落落地道,“人家是知府大人的掌上明珠,我呢?就只是个侍卫,在平民百姓眼里,可能还有点儿身份,可是到人家面前,也就是个鞍前马后的下人罢了。” “哥,你说的也忒难听了?咱们和这府上的侍卫能一样吗?”孔闻捷一脸的不以为然,顿了顿,又道,“而且我瞧着人家方小姐也不像是个嫌贫爱富的主儿,方大人也是个性儿好的,要不然也不会一趟趟地请那陈清玄过来,就陈清玄那个清高的性子,换做是旁人,漫说是高高在上的知府了,怕就是个县官小吏都得记恨在心了。” “好端端地又说他做什么?”孔闻敏一听陈清玄的名字,就一个脑袋两个大,“以后在我面前都别提那酸秀才,烦!” “老哥,你说你配不上那方小姐是吧?那陈先生呢?那你觉得陈先生能配得上方小姐吗?”可是孔闻捷却偏偏打定主意挑孔闻敏不爱听的说。 “他能配个屁啊!”果然,下一秒,孔闻敏又炸了,“就他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窝囊样儿,指不定在床上还是个不中用的呢!谁家的女子跟他,都是一样受罪!更别说是方小姐了,他这辈子想都别想!” 孔闻捷看着他老哥一脸的暴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哥,你就算再讨厌人家,也用不得这么咒人家吧?还什么指不定在床上是个不中用的,就跟你亲眼得见似的,我可听说了,陈先生可是三代单传,陈奶奶成天都巴望着抱重孙子,她老人家要是听到你刚才说的那话,怕是拼上老命,也要来撕烂你的嘴。” “你到底有完没完啊?”孔闻敏彻底不耐烦了,一把推开了孔闻捷,一边就够了衣裳过来穿,“反正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你当我愿意啊,哪一次不是你先去招惹人家的?哼哼哼,”孔闻捷哼哼着,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得对孔闻敏道,“对了哥,还有正事儿得和你商量呢。” “什么事儿?”孔闻捷不甚在意,继续穿着衣裳。 “前几天,我亲眼瞧着废太子的属下下山寻摸郎中来着,”孔闻捷四下打量着,确定没人偷听,然后凑到孔闻敏的面前,压低声音道,“最后,你猜怎么着?他足足花了三两银子,把原本不愿意出门的陆郎中到底是给请上了山。” 章节目录 第304章 审视 “陆郎中?”孔闻敏蓦地皱了皱眉,一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边看着孔闻捷道,“你可知道废太子是生的什么病吗?” “这个我还不清楚,不过瞧着那属下的架势,是非得请陆郎中上山来着,那废太子怕是病得不轻呐,”孔闻捷沉声道,一边又叹了口气,“就废太子那样的身子骨,得病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再加上现在又是隆冬,一个不留神可不就得一场大病吗?” “不行,这事儿得赶紧禀告上头,”孔闻敏道,面色不大好看,“若是废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这宁古塔怕是又不安生了,这事儿得先禀报统领知道。”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孔闻捷点点头道,“要不然我即日启程,回京师一趟?” “不行,你太扎眼了,哪儿都不能去,就好好儿在宁古塔待着,”孔闻敏一口否定,顿了顿,他蓦地眼前一亮,“知府大人每个月都要朝京师送一次奏报不是吗?”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孔闻捷蓦地一拍大腿,“我这就去办!”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十二 集贤书屋。 阿丑起了个大早,其实她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陈清玄却觉得她的身子太过孱弱了,且又体寒得厉害,再加上钟明巍的嘱咐,所以就趁机想着多给她补补身子,可是阿丑着急啊,她都已经七八天没回家了,实在担心钟明巍担心得不行,可是陈清玄又口口声声说着她伤寒并未痊愈,回去必定要传染了钟明巍,所以阿丑就只能忍着了,不过这两天阿丑总是起得很早。 这两天,庞毅不在家,陈清玄白天总会上山陪着钟明巍,阿丑就赶着早起给陈清玄和陈奶奶做饭,她在人家住了那么多天,心里自然过意不去,所以但凡是力所能及的,她就都会抢着做。 “怎么又做了这么一桌子的菜?”陈清玄甫一进了外堂,就瞧着饭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四菜一汤,还有一笼屉的大馅儿包子,这时候正冒着热气呢,陈清玄瞧着这一桌子的饭菜,自是食指大动,当下坐到桌前,一边不住口地夸阿丑,“丫头,你这手艺,城里的大师傅也是赶不上啊。” “哪儿有啊?陈先生你就打趣我,”阿丑有点儿不好意地道,一边坐到了陈清玄的旁边,或许是担心自己会传染了陈清玄,她又朝外面挪了挪,这才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端在手里,一边又问陈清玄,“对了陈先生,陈奶奶元宵节能赶回来吗?” 陈奶奶昨天回屯子去了,说是亲戚家办喜事儿,她回去帮忙。 “差不多吧,她在家一般都住不久,”陈清玄一边喝着热乎乎的胡辣汤,一边含笑跟阿丑道,“不过这一次回来,又有得她唠叨了,这一次是远方表弟家添丁呢,她怕都要眼热起了。” “是吧,陈奶奶现在就盼着你娶妻生子了,”阿丑这些天成天听陈奶奶唠叨这个,自然知道陈奶奶对于重孙子是多么热切,当下跟陈清玄道,“也不怪陈奶奶心切,你表弟都当爹了,你这个表兄却连媳妇儿都没娶,陈奶奶能不着急吗?” “那也没办法啊,总不能随便找个女人就成亲了,到底是要过一辈子的,我不想委屈自己,自然也不想耽误旁人。”陈清玄叹了口气道,从前他把阿丑当没长大的小妹妹看,所以也不会和她说这些,可是现在既是知道阿丑已经嫁人了,他在阿丑面前也就愿意说说这些成年人的烦心事儿了。 阿丑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旁的都能将就,这事儿却最不能将就了。” 陈清玄闻言,稍稍抬头往阿丑这边看了一眼,阿丑低着头正喝汤,这样侧着脸,倒是看不见脖颈上面暗红的伤疤,阿丑的侧脸其实很漂亮,应该是这几日得了阿胶、燕窝的滋补,阿丑的气色比从前也好了不少,热气缭绕里,越发显得唇红齿白,娇俏又明媚,陈清玄不由得就看得有些痴了,他一直不觉得阿丑难看,可是却也从来没用男人的目光审视过阿丑。 章节目录 第305章 不太自在 “陈先生……”阿丑忽然放下了筷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向陈清玄,踟蹰着道,“我听闻知府家的小姐,似乎对你有意,不知你是什么想法,前几天陈奶奶……” “没有这样的事儿,”陈清玄蓦地截断了阿丑的话,他有点儿烦躁地取了帕子擦嘴,一边对阿丑道,“不要听那起子碎嘴子嚼舌根。” “哦。”阿丑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心里思忖着,在陈清玄的眼里自己是不是碎嘴子,又或者是个擅嚼舌根的主儿,可是这又不是她想问的…… “是奶奶让我来探我口风的?”顿了顿,陈清玄忽然问道。 “不不不是,”阿丑忙得摆摆手,一边对上了陈清玄笔直的目光,她又泄了气,一边小声道,“陈奶奶也不是想逼你,她是怕你性子太倔,惹恼了知府大人,会耽误了你的前程,陈奶奶嘴上不说,可心里担心着呢。” “我心里有数。”陈清玄沉声道。 “哦,那……那就没事儿了,”阿丑不自在地道,一边忙得起身从厨房里头取出一个大食盒出来,用一条小棉褥子裹得死死的,阿丑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一边跟陈清玄道,“陈先生,麻烦你给送上去。” “知道了,”陈清玄打量着那个硕大的食盒点点头,这两天都是阿丑做了饭,他提上去给钟明巍吃的,只是昨天是提着两个食盒上去的,正好够钟明巍迟一天的,可是今天却只有一个,陈清玄自是有些纳闷,“今天怎么就一个食盒?” “所以中午还得麻烦你再跑一趟,”阿丑有点儿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得寸进尺了,“我想给他做碗面疙瘩汤吃,他最好吃那口了,都好些天没到了,只是面疙瘩汤不能久放,就得吃现成的,所以又得麻烦陈先生了。” 陈清玄这么站着,比阿丑高出来不少,阿丑得仰着头跟他说话,所以阿丑掩饰不住的羞赧和不自在,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有点儿不太自在,他默默地挪开了视线,看着桌上那一堆子的碟碟碗碗,心里说不出来的堵。 “行吗?”半天不见陈清玄回话,阿丑有点儿着急了,“要不然到时候,我给送上去,你到门口给拿进去就成了,用不着你下山跑一趟……” “不用,我过来拿就是了,你伤寒还没好利索,可不许跑不出,”陈清玄忙道,一边提着食盒就朝外面走,一边好不忘嘱咐阿丑,“药材我都配好了,你自己煎一个时辰就成了,一定要喝药,记住了?” “是,我记得呢,”阿丑忙道,她现在就盼着自己能早点儿好起来,所以汤药是一口都不敢少喝的,她跟在陈清玄身后,送陈清玄出门,可是她又忙得顿住了脚,眼看着陈清玄披着斗篷出了门,她有些犹豫,可到底还是开了口,“陈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带几本书上去给他看?他喜欢看书的。” 陈清玄顿住了脚,一边又转身进了房,一边放下了手里的食盒,一边询问阿丑:“他都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 “我不知道,”阿丑讪讪地道,她的确是不知道,她也不认得几个字,平素就怕钟明巍轻看她,所以也向来不和钟明巍说这起子话,阿丑踟蹰了一会儿,一边又抬头看着陈清玄,有点儿难为情地道,“陈先生,你随便选几本吧,你有学问,选的书必然也都是好书。” “那成。”陈清玄含笑点点头,一边进了书房选书。 …… 陈清玄进门的时候,钟明巍已经起来了,自己已经洗漱好了,膝盖仍旧红肿着,可是脚上的伤今天却好了不少,钟明巍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只是瞧着外头的鹅毛大雪,眉头却一直紧皱着。 陈清玄一边抖着斗篷上头的积雪,一边进了卧房,把食盒放在放在了小桌上,一边去解外头那层裹得紧紧的棉褥子,一边询问钟明巍:“先生,您腿上的伤今天怎么样了?” 章节目录 第306章 一碗红豆粥 “脚上的好好了不少,”钟明巍道,目光落在食盒外面的那个花花绿绿的褥子上,“应该不要缠纱布了。” “是了,昨天给您换药的时候,就瞧着好了不少,”陈清玄低着头一直在解上头的绳子,可是他都解了这么大半天了,却兀自解不开,陈清玄一边感慨这丫头怎么系得这么紧,一边开口询问钟明巍,“先生,您家剪刀放哪儿了?” “我来吧。”钟明巍朝小桌边挪了挪,一边伸手去解那绳结,的确系的太紧了,可是钟明巍却三下两下就给解开了,钟明巍的嘴唇忍不住向上翘了翘。 “咦,先生您是怎么解开的?”陈清玄都没看清楚,只瞧着钟明巍的手上下动了动,那么紧的绳结就解开了,陈清玄觉得稀罕极了。 钟明巍笑笑没说话,打开了食盒,把里头还冒着热气的饭菜端了出来,埋头就吃了起来。 钟明巍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解开绳结的呢?因为阿丑总是这么系绳子,从前他刚下地学步的时候,阿丑太瘦扶不住他,又怕他摔着,所以就一直用绳子绑着两人,就打着这样的绳结,开始的时候,他也不会解,可是看得多了,也就会了,后来再系绳子的时候,他也总是习惯性地打这样的结了。 陈清玄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钟明巍狼吞虎咽,也默默地看着那慢慢一小桌子的饭菜,和他刚刚在集贤书屋吃的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小碗的红豆粥,钟明巍明显显很喜欢喝红豆粥,一口菜都没吃,先把那一小碗的红豆粥给喝完了,这才开始吃菜。 陈清玄看着那个空掉的小碗,他的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空落落的,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碗红豆粥飘出来的味儿甜腻的要命,他单单是闻着那股子味道,就知道这粥里头必定放了好些的冰糖,像他这样不爱吃糖的人,自是应该敬而远之的,可是这时候,他竟然觉得有些馋了,迫切的想知道那碗红豆粥到底有多甜。 …… “真是好了不少,”吃饭了饭,陈清玄给钟明巍换药,对着长出新肉来的伤口,陈清玄很是满意,一边朝上头擦药膏,一边跟钟明巍道,“就是伤口太深了,以后怕是会留下挺大个伤口来。” “不碍事儿。”钟明巍看着从脚面直到小腿上坑坑洼洼的伤口,不大在意,他的手在红肿的膝盖上轻轻地揉了揉,膝盖处顿生出来股股酸疼,他皱了皱眉,心里说不出的焦躁。 “先生,往后您可别乱碰那里啊,”陈清玄忙得跟钟明巍道,一瞥眼瞧见膝盖上不大不小的一处伤疤,上头结着淡黄色的一层伤疤,登时就拧住了眉,看向钟明巍道,“您前几天是不是自己放浓来着了?” 钟明巍没说话,蹙着眉看着膝盖上的那块疤。 “先生,以后千万别自己动手,您膝盖的伤并不是寻常伤,连我都不敢轻易碰的,最好还是等到延社的顾先生过来,现行查看了伤势,再由顾先生亲自为您放脓医治的好,”陈清玄一边道,一边取了一瓶清凉膏给那膝盖涂上了,一边又对钟明巍道,“这清凉膏自然不能治伤,可是却能免除先生这几日高热痒痛之苦,先生若是觉得膝盖难受,可自行涂一些清凉膏消减苦楚。” 凉丝丝的膏药涂抹在膝盖上,钟明巍只觉得舒服极了,接连几天难以忍受的高热痛痒,这时候都消失殆尽了,他从陈清玄的手里接过了那一小瓶子的清凉膏,一边对陈清玄点点头:“多谢。” “先生不用跟我客气,”陈清玄微微勾了勾唇,一边去了外堂净手,然后又进了卧房,一边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了几本书放在钟明巍的面前,一边询问道,“先生可喜欢这几本书吗?” 钟明巍的目光在这几本书上逡巡着,最后定格在了那本微微泛黄的《古今通史》上,一边伸手取过那本书。 章节目录 第307章 不如归去 “先生也喜欢丁大儒的书?”陈清玄显然有些诧异,继而就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宁古塔这样的偏僻地儿,他甚少能遇到知音,当下他一边也坐在了炕沿儿上,一边跟钟明巍叨叨着,“这本《古今通史》可是丁大儒最得意的代表作,当年丁大儒不过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写出这样了不得的巨著,清玄一向最是仰慕丁大儒了,没想到先生竟也喜欢丁大儒的书,先生真真是在下知音啊。” 陈清玄口中的丁大儒,乃是太傅丁允文,丁允文乃是大周朝最富盛名的大儒,在读书人中极有威望,自然丁允文也是钟明巍的太傅,也是钟明巍曾经的岳父泰山。 “丁大儒的最得意的代表作并不是这本。”钟明巍盯着那泛黄的书册,一边轻轻地翻开了一页,一边继续道。 这一本《古今通史》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册,但是却包罗万象,上通尧舜,下至当朝,可谓写尽了历代王朝、古今风流人物,当年成书之时,丁允文不过二十出头,这样的笔力和心胸实乃当世无双,这本《古今通史》也就此奠定了丁允文在大周朝文坛的地位。 只是作为丁允文的弟子,钟明巍却比旁人更了解这位被众星捧月的文坛大儒,这本《古今通史》丁允文从来不提,钟明巍一直好奇此事,可是丁允文却从不解释,还是有一次喝醉了丁允文才倒出其中原委,《古今通史》道尽千百年辉煌风流,却并未涉及王朝颠覆、百姓疾苦,贵族出身又年轻气盛的丁允文,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可是彼时步入中年位列朝堂的丁允文,却愈发因此而羞愧不已,是以,他从不提及这一本名满天下的《古今通史》。 “先生认识丁大儒?”陈清玄一怔,看向钟明巍。 钟明巍没说话,抬头看了一眼陈清玄,然后又继续翻着那本《古今通史》,算是默认了。 陈清玄脑子有些纷乱,想起阿丑说过他们是京师人,又一早猜到他们是被朝廷贬到的宁古塔,这时候再一寻思,钟明巍认得丁允文倒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丁允文乃是堂堂正一品太子傅,能与丁允文相识的,自然也不是寻常人。 陈清玄上下打量着钟明巍,从前只觉得钟明巍这人通身上下都是、掩饰不住的久居高位的压迫感,这时候更觉得他高深莫测,只是…… 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他们是邻居,还是身份一样的人,不管钟明巍从前到底是怎样的高官厚禄,都和现在无关,也更不会影响他们这样的邻里交往。 “不怕先生笑话,我这么些年之所以勤学苦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进京赶考,有幸得见丁大儒一面,”陈清玄含笑道,一边却又忍不住一声叹息,“只是如今丁大儒已然离京,四海云游,我即便是真能入京赶考,也是见不到他了。” 钟明巍一怔,蓦地抬头看向陈清玄:“丁大儒离京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是大半年前的事儿了,”陈清玄道,“据说是废太子倒台之后,丁大儒就自请挂冠,万岁爷几番挽留不成,最后只得允了丁大儒的辞官之请,丁大儒就此离京,再无音讯。” “消息可靠吗?”钟明巍拧着眉,语气有些沉。 “可靠,是知府方大人亲口说的,肯定没错,”陈清玄点点头,这话他原不该对钟明巍说的,可是瞧着钟明巍的神色,到底还是说了,“知府方大人和丁大儒乃是故交,对丁大儒的处境甚是担心,曾经去信京师询问,可那时候丁大儒已经离京了,并未收到知府大人的信件,因此知府大人也知道丁大儒是离京,并不知道丁大儒的去向。” 钟明巍有些失神地看着那本泛黄的《古今通史》,半晌才轻轻地叹息一声:“不如归去,也好。”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十五 元宵节。 宁古塔。 集贤书屋。 章节目录 第308章 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丫头,我今儿晚上得去知府衙门一趟,”陈清玄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跟阿丑道,“过不了多久就回来,对了,明儿一早我就去接奶奶回来,到时候啊,她老人家肯定能拿不少喜糖喜蛋给你吃。” 知府衙门的元宵晚宴,他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前几日,知府方大人的亲笔请柬都送来了,他自然也不好不去。 “那是肯定的,陈奶奶临走的时候还跟我说了,这次回来一准儿拿好些喜糖喜蛋给我吃的,都是我的,可没有你的,嘿嘿”阿丑从房中探出了个小脑袋含笑跟陈清玄道,“哦,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就是别喝太多了,陈奶奶说你上次就喝多了,难伺候得很。” “知道了,今天一口都不喝,”陈清玄看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心里暖融融的,却又说不出来的酸楚,他挪开了眼,一边披上了大氅,一边又对阿丑道,“晚上别吃太多,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好吃的。” “哎!多谢陈先生了。”阿丑脆生生地答应。 “行了,进去吧,我这就走了,”陈清玄对阿丑摆摆手,一边朝门口走,没走两步却又顿住了脚,一边回头看着阿丑,“药已经给煎上了,半个小时后就成了,记得喝药。” “哦,”阿丑点点头,一边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陈清玄,“陈先生……” “怎么了?”陈清玄问。 “我到底什么才能好啊?”阿丑眨巴着眼问,一脸掩饰不住的急迫,“我觉得我都已经大好了,这几天头不疼,也不咳嗽了,身子比从前还壮呢,我觉得已经没事儿了,可是为什么还要喝药?还是不能出门啊?” “病好不好的,自己说了不算,要郎中说好了才算,”陈清玄的脸色有点儿不大好看,连带着声音都有点儿发沉了,“快回房去,一会儿好好儿地喝药,哪儿都别去。” “是。”阿丑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和憋屈,到底还是听话地回房关上了门。 陈清玄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无声地叹息着,他有点儿自嘲地摇了摇头,一边缓缓朝外走,他到底想怎么样呢?难道他能把这丫头一辈子都关在那个小屋子里?还是能拴住着丫头的心? 他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陈清玄使劲儿地拍了一巴掌子自己的脑袋,然后推门出去了。 甫一下了台阶,陈清玄就愣住了,篱笆院前、光秃秃的白桦树下,孔闻敏正背着手站着,今儿的雪停了,可是到了晚上又开始飘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真的很小,可是孔闻敏的身上却已经是白乎乎的了,一看就知道这人已经站了好久了。 “你怎么来了?”陈清玄行至孔闻敏面前,蹙着眉问,他是真的很讨厌这个四肢发达的粗鲁武将,从前就讨厌,自那日在知府衙门不管不顾灌他酒之后,他就更烦了。 孔闻敏也很烦他,想着下午方小姐早早地就让他来接孔闻敏入府的时、少女一脸难以掩饰的娇羞,孔闻敏的眼里都要喷火了。 “奉小姐之命,来接陈秀才赴宴,”孔闻敏淡淡道,一边转身从树上解开了马缰,拍了拍马身上的积雪,一边讥诮地打量着陈清玄,“陈秀才快请上车吧,这样的天儿,若是冻坏了陈秀才,那可怎么是好?” “好说,好说,”陈清玄一脸云淡风轻看着孔闻敏,一边慢条斯理道,“冷也不怕,喝两口酒不就成了吗?孔侍卫您说是吧?要不然我这就回去给你拿坛烧刀子去?” 孔闻敏的脸蓦地就黑了,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那天自己喝醉时候丢的丑,这时候难免在陈清玄面前跌了面儿,他有心想寒碜陈清玄两句,但是却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话来堵这个牙尖嘴利的酸秀才,当下也不再理陈清玄,然后冷哼着就转身上了马车。 陈清玄也懒得理他,当下慢条斯理地上了马车,只是不待他坐稳,马车就已经疾驰而去,毫不意外地他“噗通”一声跌在了马车里。 章节目录 第309章 日思夜想的六哥哥 “陈秀才,对不住了,雪天路滑,您多担待些,”孔闻敏听着马车里头传来“嘶嘶”地倒抽凉气地声音,心情别提多美了,当下马鞭抽的更勤了,“驾驾驾!” “孔闻敏,你这王八蛋!”陈清玄捂着又疼又酸的鼻子,破口大骂,一直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今天算是大变样了。 “方小姐要是听到从陈秀才嘴里这般粗俗之言,怕是要伤心了。”孔闻敏嗤笑道。 “呵呵,方小姐要是知道竟有孔侍卫这样恬不知耻、不择手段的仰慕者,怕是要更加伤心了。”陈清玄冷笑道。 “驾驾驾!”下一秒,孔闻敏把升腾的怒火都撒到了马儿身上。 …… 集贤书屋。 好不容易等陈清玄出了门,阿丑忙得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个托盘,上头摆着好几样的糕点,她窝在房中忙活了这么大半天,净顾着这起子糕点,集贤书屋里的材料不足,也找不了几样,阿丑就只能在花样上下功夫了,所以托盘里头的糕点,都甚是好看,有被捏成核桃的,有的是大枣状的,有的是栗子状的,还有一只小兔子,和一只小羊羔,钟明巍属兔,阿丑属羊,下午捏糕点的时候,阿丑就想着捏这一对小兔子和小羊羔了,这时候瞧着这两只有些四不像的小家伙,阿丑忍不住勾了勾唇,然后把这些子小糕点都仔仔细细地放进了食盒里头,一边又忙得去厨房煮了两碗元宵,也放进了食盒里。 阿丑把食盒提到了正堂里,然后回房把棉袄棉裤都给穿上,怕外头冷,又特地寻摸了陈奶奶的一件厚棉袍套在了身上,又围上了围巾,戴上了帽子、手套,然后就提着食盒出了门,只是房门才关上,又蓦地被推开了,阿丑急匆匆进了厨房,把汤药倒出来,一边吹,一边一口口地喝干净了,这才总算又出门了。 阿丑已经小半个月没出门了,成日待在房中都要憋疯了,这时候虽然天色晚了,可是却架不住她的心情实在好,她一路哼着小曲,一路朝山脚下走。 “太阳落下山,秋虫儿闹声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在了我的门前呐……” 阿丑嘴上哼着小曲儿,心里高兴,一会儿钟明巍看到她,是惊讶多一点儿?还是惊喜多一点儿呢?不管怎么样,钟明巍肯定特别开心吧? 嘿嘿嘿。 阿丑越想越开心,连带着脚步都轻盈了不少,只是蓦地瞧见前头的一片结冰的湖,她的脚步就蓦地放缓了下来,她有点儿忐忑地看着那片湖,然后四下观望,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做拐杖,一步一步谨慎地上了山路。 那天早上,下山提水,就是太着急了,结果眼看着都要到家了,结果还摔了那么一跤,后来自己染了伤寒,连带着钟明巍的腿脚又给摔伤了,阿丑现在想着心里还内疚得很。 也不知道钟明巍的腿脚现在怎么样了。 阿丑又没心思唱小曲儿了,埋着头,一步一步沉默地朝山上走。 …… “啪啪啪!” 钟明巍正迷迷糊糊着,就听到有人拍窗户,他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就听到外头又传来了开窗户的声音。 “钟明巍!钟明巍!”阿丑踮着脚扒着窗户,轻轻打开那扇破烂烂的窗户,朝黑黢黢的屋里头张望着,一遍小声的唤着,“钟明巍,你睡了吗?” “丫头!”下一秒,钟明巍已经掀起了棉被,爬到了窗户边,又惊又喜地看着他们家小姑娘,然后蓦地就一把把阿丑给抱住了,他拼命地环着阿丑,一边不住地亲着沾着雪花的、小姑娘的头发,“丫头!你怎么上来了?” “你……你别这样,”阿丑使劲儿地挣脱着钟明巍的禁锢,一边拼命地捂着自己的口鼻,“我伤寒没……没好,会传染的……” “不碍事儿!没事儿的,没事儿的……”钟明巍才不管这些,兀自死死地箍着阿丑,他实在太想她了,这些天,从灰沉沉的清晨,到黑黢黢的深夜,从早上的清粥小菜,到晚上的面疙瘩汤,他就没有一刻不想阿丑的,他都觉得自己要疯了,要不是顾着这两条腿,他早就把阿丑给接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310章 今晚别走,好不好 “不行,会传染你的,真的会的……”阿丑急得都要哭了,就是因为担心传染钟明巍,她才憋着这么多天不敢上山,今天大着胆子上了山都不敢进去,只敢从窗户朝里头张望张望,可是钟明巍现在却这么死死箍着她,阿丑哪儿又不着急的?可饶是心里着急着,可最后阿丑却还是不争气地环住了钟明巍的脖子。 “钟明巍,我好想你啊……”阿丑把脸埋在钟明巍的脖颈,小声地抽噎着,“我真是太不争气了,这么多天也总不见好,我一点儿都不想在陈奶奶家住了,陈奶奶家哪儿有咱们家好啊?钟明巍,我好想回来啊,真的好想,我一个人都睡不着……” “丫头,进来,”钟明巍抚着阿丑冰凉的后颈,心疼的要命,一边放开了阿丑,一边催着她进来,“外头还下雪呢,别再冻着了。” “我……我就不进去了,看着你没事儿,我也就放心了,”阿丑实在怕传染钟明巍,有些迟疑着道,当下抹了抹眼角,然后一边从地上把大食盒给提到了窗台上,一边跟钟明巍道,“今儿是元宵节,原本想给你多做几个菜的,可是我在人家住着,不好意思怎么动人家的存货,所以也没做什么,你且将就着吃,明年我再给你补上……” “丫头,别走,”钟明巍一手接过那食盒放在了炕上,一手却死死抓住了阿丑冰凉的手,他有点儿可怜兮兮地道,“今晚别走了,好不好?” “可是……”阿丑咬着唇,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幕,又看了看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大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那我陪你一会儿再走……啊!钟明巍,你放下我!哈哈!” 下一秒,钟明巍双手探出来,直接抄着阿丑的腋下,一把就把人给抱进了窗户,那窗户不大,正常人根本钻不进来,可是阿丑实在太瘦,即便穿了两层的棉袄,这时候却还能轻而易举地钻进来。 “你……你别这样,老盯着我看做什么?”房中一片漆黑,映着窗外的积雪,阿丑勉强能看清钟明巍的脸,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这时候就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阿丑就从来没见过那么痴迷又疯狂的眼神,阿丑被那双眼睛盯得,心跳都不正常了,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儿害怕,正想着从男人的怀里爬起来的时候,男人的脸已经覆了下来…… “不!你别……”阿丑挣扎着,抗拒着钟明巍,从前这个时候她也有过挣扎,不过都是因为害羞又或者是虚张声势,惟独这一次,是真的抗拒,她使着浑身力气去推钟明巍,可是钟明巍却纹丝未动,反而把她抱的更紧了,阿丑也总算理解到了和男人比体力,她根本没有任何优势而言。 可是推不动钟明巍,她还有别的办法啊。 阿丑忙得闭上了嘴,感受着男人的焦急和讨好,她打定主意不退让,结果下一秒,她的下巴被钟明巍给捏住了,然后她所有的哀嚎和抗议都被男人霸道地镇压了回去。 …… “你别这样,真的会传染的,”阿丑一边抱怨着钟明巍,一边摸索着点了蜡烛,一边忙得倒了水催着钟明巍喝,“快漱漱口,都给吐出来。” 她其实有点儿生气,钟明巍实在太疯了,明知道她染了风寒,却还这么不管不顾,一亲起来就没完没了,刚才还这样那样的没完没了,实在太过分了…… 阿丑的脸红得不像话,她有点儿感激那只小蜡烛的昏暗了。 “吐出来啊!谁让你咽下去了!”眼瞧着钟明巍咕嘟嘟地喝下了一大碗的水,阿丑气得双眼都圆瞪了,一边抬手就去打钟明巍,“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这人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气人?!” 钟明巍不还手也不躲,就由着他们家小姑娘的花拳绣腿都朝自己的身上招呼,他嘿嘿地笑着,一边看着阿丑:“别打了,一会儿手疼了,我该心疼了。” 章节目录 第311章 晚上吃才好,能甜一整晚呢 “呸!不要脸!”阿丑剜了他一眼,也不再好意思打了,一边难为情地躲避着钟明巍火热的目光,她侧着脸,自然而然地就对上了那坏了一扇的窗户,一边蹙着眉抱怨,“怎么还没修啊?就不怕晚上漏风进来?” “不想修,”钟明巍嘿嘿笑着,伸手把窗户给关上了,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地朝阿丑身边蹭着,有点儿无赖兮兮地道,“就这么坏着挺好。” “哪儿好了?”阿丑拿眼儿瞪他,“敢情你就喜欢吹着冷风睡觉?” “不是,”钟明巍捉着阿丑的手,一下一下地揉着,一边含笑道,“修好了窗户,就没有小姑娘钻窗户进房来了。” “你……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阿丑简直都没眼看钟明巍了,一张脸红得简直像是个熟透了的红苹果,这时候红苹果瞪着男人,且羞且嗔的一双眼,说不出来的艳丽妩媚,“我怎么从前没有发现,你竟这般不要脸?” “只对媳妇儿不要脸,”钟明巍笑着,一边没羞没燥地挪到了阿丑的身后,二话不说就去扒姑娘身上的厚棉袍,一边嘟囔着,“这穿谁的棉袍啊?怎么这么肥?样子还丑。” “是陈奶奶的,哪儿就难看了?”阿丑不乐意了,“难不成你还要逼着老人家成日穿得桃红柳绿的啊?” “才不想看旁人桃红柳绿,就想看你桃红柳绿,”钟明巍嘿嘿笑着,把那件宽大的棉袍丢在了一边,然后捧着阿丑的脸,凑过去把阿丑红彤彤的脸颊亲的更红了,“丫头,等这一次我腿脚养好了,咱们就成亲,然后下山置办一套大房子,到时候特地留出一间房子,专门给你放衣裳,什么色儿的衣裳都给你置办。” “我要那么多的衣裳干嘛?”阿丑心里甜的要死,可是嘴上却还倔着,“我又不是唱戏的,成日穿得花枝招展的做什么?” “给我看啊,”钟明巍嘿嘿笑着,一边把下巴搁在了阿丑的肩膀上,大手摩挲着放到了阿丑领口的琵琶扣上,一边轻轻地去解扣子,一边含笑道,“就喜欢看你穿新衣裳了……” “你是更喜欢脱我的衣裳吧?”阿丑不客气地截断了钟明巍的手,一边“啪”地一声拍开了钟明巍的手,“别动手动脚的,我伤寒还没好利索呢。” “哦,差点儿忘了这茬了,”钟明巍忙得就放开了手,一边伸手随便在炕上寻摸了一件衣裳顺手把窗户上的那个破洞给堵上了,一边又有点儿解恨似的,在阿丑脖子上狠狠亲了两口,这才舍得放手,兀自意犹未尽地道,“等我腿脚好了,到时候一定碰……” “你闭嘴啦!”阿丑蓦地喝道,一边推开了钟明巍的手,一边爬过去,从食盒里取出了两碗元宵,还有那一盘子精致的小糕点,一边对着钟明巍努努嘴,“把蜡烛端过来,咱们吃饭啦。” “好嘞!”钟明巍忙得端过来蜡烛固定在了桌上,一边看着那两碗还冒着热气的元宵,登时双眼里头满是惊喜,“你特地做的?” “嗯,”阿丑有点儿不好意,取了勺子递给钟明巍,一边道,“晚上吃元宵怕是不好消化,本来早上就该做了让陈先生给你送来的,可是陈奶奶家里的糯米面不多了,就只能这么几个了,要是早上做了,势必就还得给陈先生做一份,可是要是给他也做了,肯定就不够你吃的了,所以……就只好晚上偷偷摸摸地给你做了送上来了。” 钟明巍看着姑娘红彤彤的一张脸,再看看碗里的八个小小的元宵,一颗心都甜蜜的不成样子,他一边吃了一个元宵进嘴,一边小声跟阿丑道:“晚上吃才好,能甜一整晚呢。” “嘿嘿,我也这么觉得,”阿丑嘿嘿笑着,一边也埋头吃了一个元宵,然后跟钟明巍道,“就只有花生和芝麻馅儿的,宁古塔这边怕是没有糖桂花,我在陈奶奶家里头翻箱倒柜了大半天也没有找到。” 章节目录 第312章 小羊好吃吗 “已经够好吃的了,”钟明巍道,一边又吃下了一个元宵,满意地叹息着,“真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元宵。” “胡说,人家谢公公做的元宵就比我好吃多了,里头的馅儿也多,还稀罕,我吃过一次,都吃不出来里头到底放了多少样儿的,反正就是好吃的要命,”阿丑嘟囔着,越看碗里自己包的元宵,就越发看不上眼了,一边小声嘟囔着,“这是我头一次包元宵,馅儿简单不说,外形还都是歪瓜裂枣的,每一个能入眼的,哪儿就好吃了?” “我媳妇儿做什么都好吃,”钟明巍一字一字认真地道,一边又沉着脸一本正经地警告着阿丑,“不许你嫌弃我媳妇儿的手艺,我会生气的,我这人气性大着呢,说不定就做出多少坏事儿来呢。” “呵!”阿丑笑得差点儿呛着了,当下忙得喝了两口汤,一边伸手夹了那个小兔子送到钟明巍的面前,“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你都不好奇我生气起来会做什么坏事儿啊?”钟明巍有点儿失望地打量着阿丑。 “我才不好奇!”阿丑剜了他一眼,一边小声哼哼,“你这么没羞没燥的人,一肚子坏水,我才不好奇!” “哪儿跟哪儿啊?我这一肚子明明都装着我媳妇儿亲手做的爱心小元宵,什么时候换成坏水儿,我怎么都不知道啊?”钟明巍哑然失笑,一边又对阿丑挤眉弄眼着,“怎么了丫头,真的一点儿都不好奇?” “不好奇!不好奇!”阿丑才不好奇,就钟明巍那般饿狼冒绿光似的眼神,心里面想着什么坏事儿,她才不想知道,一点儿都不想! 钟明巍忙得道:“可是我……” “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阿丑果断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一边指着那个小兔子,凶巴巴地瞪着钟明巍,“你要是猜不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我就让你体验体验我能做出什么坏事儿来!” 钟明巍还真想体验体验阿丑能对他做出什么坏事儿来,可是看着阿丑涨红的脸,到底还是舍不得再逗她了,然后就听话地去看面前的那个只有两寸高的小糕点。 应该是个小动物,还是个白色、长耳朵的小动物。 钟明巍眯着眼看了半天,然后抬眼看向阿丑:“这是个小兔子?” “是啊!你怎么这么大半天才猜出来啊?”阿丑很高兴,可是又有点儿不高兴,“是不是我捏的特别丑啊?一点儿都不像吗?” “不是,”钟明巍一本正经地说着违心的话,“太好看了,我一时贪看,就多看了一会儿,丫头别生气啊。” “我生哪门子的气?”阿丑嘟囔着嘴,一边顿了顿,又对钟明巍道,“怎么老是看着?尝尝啊?豆沙馅儿的应该挺好吃的。” “我舍不得啊,”钟明巍盯着那只小兔子看,一边忽然问阿丑,“怎么想起来捏小兔子来?” “你……你不是属兔的吗?”阿丑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越说声音越小,“刚才做汤圆的时候,还剩了点儿糯米面儿,就随手捏了两个,还、还有这个,”一边说着,阿丑一边又把那只小羊羔放到了钟明巍面前,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你再猜猜,这个是什么?” “这是……小羊?”这次钟明巍倒是连个停顿都没有,脱口而出。 “是啊,”阿丑噙着嘴儿笑,“我属羊,咱们一个属兔一个属羊,都是吃草的命,倒也是天生一对,嘿嘿。” 钟明巍看着面前两个四不像的小家伙,心里热腾腾的,一手把小兔子递到了阿丑的面前,另一手握着那只小羊羔,一边含笑看着阿丑:“谁说咱们是吃草的?现在我就要吃只小羊,你也得吃只小兔儿,今儿咱们一起开开荤。” 阿丑接过了那只小兔子,放到嘴里,不知道怎么的,觉得特别害羞,她一边低着头吃着那只小兔子,一边红着脸问钟明巍:“小羊好吃吗?” 章节目录 第313章 也好好儿地做我的夫君就够了 钟明巍听她这么说,忽然浑身就火烧火燎了起来,他三口两口把嘴里的小羊给吞下了肚儿,一边隔着那张小桌捧着阿丑的脸,轻轻咬了咬阿丑圆溜溜的小鼻子,一边轻声道:“好吃。” “咕咚!” 下一秒,阿丑狠狠地吞下去好大一口口水。 …… “为什么不让我上炕上睡?”阿丑在炕沿儿上磨蹭着,拉着钟明巍的手,死活都不想去床上睡,“我睡在你脚边儿,都碰不到你的,肯定不会传染你的。” 钟明巍一点儿不为所动,沉声道:“听话,快去床上睡,把这条厚被子抱过去。” 钟明巍倒是不担心阿丑的伤寒,只是他膝盖肿的厉害,仗着天黑且腿上一直搭着毯子,阿丑没有发现,可若是这一睡下了,自然是瞒不住阿丑的,钟明巍自然而然地就要赶阿丑去床上睡了。 “哦,”阿丑不乐意地应声,她其实也担心会传染钟明巍,所以当下蔫头巴脑地抱着被子上了床,一边闷闷地道,“能吹灯了。” “噗!” 钟明巍吹熄了蜡烛,平躺在炕上,被子下头,他一下一下轻轻地抹着清凉膏,刚才坐了那么大半天,膝盖又疼又涨。 “钟明巍,不要然咱们别下山买房了,”黑暗中传来阿丑的声音,“我挺喜欢这儿的,风景好,也清静,院子是破了点儿,修修就成了,反正也就咱们俩住,也用不着再去置办什么大宅子。” “不是说要开荒种田的吗?”钟明巍一边擦着手上的清凉膏,一边问阿丑,“这山上怎么种田啊?” “那就不种田了,左右咱们有银子,够咱们花一辈子的了,”阿丑道,顿了顿,阿丑又继续道,“钟明巍,我说这话你别生气,我虽然嘴上说着以后咱们种田什么来着,可是我心里却不这样想。” 钟明巍声音一沉:“你担心我腿好不了?” “不是,你的腿肯定能好,现在不都已经恢复那么好了吗?往后肯定能好利索的,”阿丑忙得道,一边又难掩忧愁地叹息道,“但我还是不想让你种田,钟明巍,我真的好怕你的腿又给伤着了,平时我虽然不说,可是我心里一直顾忌着,你但凡自己下炕走路,又或者是去烧水做饭什么的,我这一颗心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你有个什么好歹,钟明巍,我真的是心疼你,看你一瘸一拐地走路心疼,看你窝在灶膛前烧水我心疼,更别说是让你下地干活了,钟明巍,我知道我可能是太矫情了,可是我真的好担心啊,这一路走来,因为这两条腿,你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我真的不想让你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了。” 钟明巍没有说话,只是喉结剧烈地滑动了几下。 “钟明巍,你别生气,这话我平素对着你是绝对开不了口的,怕你难受,怕你心灰,也怕我自己说不下去,”阿丑一字一句说的很是平静,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可是眼泪水却顺着眼角轻轻地滑下,“钟明巍,我不需要你像别的汉子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养活妻小,也不要你出卖力气,即便是从前咱们还没有那五百两的银子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只要好好儿的……好好儿地做我的夫君就够了。” “钟明巍,我不想让你吃一丁点儿的苦,也不想成日为你提心吊胆,所以钟明巍,往后我也会好好儿的,我会舍得买新衣裳穿,舍得吃阿胶,也不会再下山提水了,我会心疼自己,会呵护自己,会努力成为不让你生气、也不让你担心的妻子,”阿丑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继续小声道,“你也好好儿的,不要着急想着怎么站起来,不要勉强自己做不想做、或者是暂时做不来的事儿,生气的时候别压着火,高兴的时候就大声笑,钟明巍,你的过往我不在意,但是从今往后,我想让你过的自在快活,知道吗?” 章节目录 第314章 丫头,就别下山去了 “丫头,你的意思我懂,”半晌,钟明巍轻轻道,黑暗中,他苦涩地牵了牵唇,顿了顿,一边又道,“我会尽力做一个让你放心的丈夫。” 是啊,他一定会努力的,就像阿丑一直以来那么努力地、拼命地适应如今的身份和位置。 前半生,他一直拼命地朝着太后指引的路上走,一直那么努力那么疲累,可是他却一直回不来头,今时今日,宁古塔的雪夜里,有个小丫头跟他说,不要勉强自己做不想做、或者是暂时做不来的事儿,生气的时候别压着火,高兴的时候就大声笑。 不仅如此,她还说,让他好好儿地做她的夫君就够了,从今往后,她想让他过的自在快活。 ……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希望他……希望他自在快活地活着。 真的从来都没有。 …… 黑暗中,钟明巍忍不住热泪盈眶,再开口的时候,他努力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丫头,就别下山去了,既是伤寒没好,那咱就在家里治,我给你煎药,咱用不着继续麻烦别人了。” 他从前担心自己的腿,所以这些天一直焦灼,也迟迟不想让阿丑回来,可是这时候,压在他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被着丫头三言两语地就给化解了,他也不觉得多难过了,腿伤了又怎么样?也不是头一次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再一点儿一点儿地恢复就是了,不管怎样也好过从前那般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终归这丫头不嫌弃他,他一个大男人又有什么好矫情的? “行啊,我早就想回来了,”阿丑高兴坏了,在床上翻了个儿,朝着钟明巍这边嘿嘿地笑着,再开口的时候,小姑娘的声音都带着弯儿了,“成天在陈奶奶家住,我真的特别不习惯,束手束脚的,还是咱们自己家里好,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赶明儿一回来我就炖酸菜大棒骨,到时候咱们吃肉喝汤,你还得给我敲骨头吃骨髓,嘿嘿!” “成,我也好些天没吃了,馋得很,”钟明巍含笑道,是真的有点儿馋了,嘴里都泛起口水来了,“丫头,酸菜炖大棒骨的锅边能贴饼子吗?特别想吃。” “能吧,蘸汤吃肯定好吃,”阿丑也馋了,抱着个膝盖跟钟明巍叨叨,“咱再加点儿粉丝进去,偏房里储了一大包呢,我挑街上最好的摊子买的,都还没吃几次呢,钟明巍,你还记得不?那家的粉丝特别好,又弹又韧的,劲道得很,吃进嘴里比肉还好吃呢,明天咱多放点儿粉丝进去哈,我不用吃肉,都能干吃粉丝两大碗,到时候啊,你也……” “行了行了,别说了,”钟明巍忙得截断了阿丑的话头,饶是刚刚吃了一大碗的元宵还有一肚子的小糕点,他现在还是饿得受不了,要是再听阿丑继续说下去,他都该咬枕头解馋了,“赶紧睡吧,都这么晚了。” “哦。”阿丑应声,然后翻了个身,困意袭来,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还是家里好啊。 …… 翌日。 阿丑一早起来,做了早饭,两人吃过,然后阿丑忙得就下山了,既是已经和钟明巍商量好了要搬回来住,自然要下去把衣裳还有药材什么的给收拾上山来,本来钟明巍想等着庞毅回来去给取的,算着时间,庞毅估摸也就这一两天到,可是阿丑觉得在人家住了这么长时间,不当面答谢道别听不好意思的,更何况陈清玄又说了陈奶奶今天会从屯子里回来,阿丑就更得下山一趟了,当下阿丑从偏房里取了一篮子的腊肉和干货,就下山去了。 阿丑来到集贤书屋的时候,陈清玄正一言不发地坐在外堂里。 “陈……陈先生,你怎么起这么早?”阿丑一脸惊奇地看着雕塑一般坐着的陈清玄,一边把篮子放在了桌上,蓦地她猛回头,瞪着眼看向陈清玄,“陈、陈先生,您这是一夜没睡?” 章节目录 第315章 那种又酸又甜的滋味 阿丑这才看出来陈清玄身上穿的衣裳和昨天出门时候无异,就连那件大氅还都没脱呢,就那么穿在身上,都垂到了地上,湿了好大一片。 “陈先生,您这是怎么了?”阿丑瞧着陈清玄微微发湿的头发,又瞧着那耷拉到地上的大氅,怎么看怎么觉得陈清玄有些不大正常,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大氅的一角,赫然瞧见那上头竟然还撕开了好大的一个口子,阿丑登时更是惊诧了,“陈先生,您昨晚不是去赴宴了吗?怎么这衣角湿了,还破这么大个口子?是跌跤了吗?” “你昨晚儿去哪儿了?”陈清玄没有回答,反而一眨不眨地看着阿丑,那眼神说出来的压抑和愤怒,这样的眼神,阿丑还是第一次瞧见。 “我……我回家了一趟,”阿丑有点儿怕陈清玄,倒不是怕他这个人,而是习惯性地害怕郎中,她把那大氅的一角给搭在了椅子上,然后朝后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不过我喝药了,而且出门的时候,我穿得特别厚,你看,我把陈奶奶的棉袍都套上了,一点儿都不冷,陈先生,我今天……” “我不是让你哪儿都别去的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陈清玄努力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以至于额上的青筋都凸起了,他看着面前蔫头耷脑的阿丑,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儿,正要放缓声音,好好儿跟阿丑说话,可是一瞥眼就瞧见阿丑脖颈上的两块泛红的痕迹,袖中的双手蓦地紧握成拳。 “碰!” 下一秒,陈清玄一拳狠狠地捶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陈先生!”阿丑简直要被吓死了,在她印象里,陈清玄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这种温文尔雅不仅体现在谈吐上,也体现在举止上,像这样失态的举动,阿丑还是第一次得见,自是吓得够呛,她隐隐约约地知道,陈清玄是在生气,应该生的还是她的气,可是她又实在不知道陈清玄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不就是回趟家吗?这有什么值得陈清玄生气的? “陈先生,都是我的错,你大人大量,就别生我的气了,”阿丑硬着头皮去给陈清玄道歉,“昨晚我该给您留张字条再走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又不识几个字,自然也写不了字条的,你要是……” “这是你识不识字的事儿吗?”陈清玄蓦地截断了阿丑的话,他冷眼看着阿丑,“昨晚,你明明答应我了,不会擅自出门,那你为什么又言而无信、偷偷摸摸地出去?还是大半夜!你知道我……” 你知道我回来的时候,看不到你,多害怕吗? 你知道我摸着黑到处找你到大半夜吗? 你知道我顶着风上山,一路跌了多少跤吗? 你知道我在你们家门口徘徊多久、却始终不敢敲门吗? …… 陈清玄使劲儿地吸了口气儿,把满腔的愤怒和酸楚都给咽下去,他知道这不是阿丑的错,他也知道他不该跟阿丑说这起子废话,可是他心里是真的难受啊。 昨天,在知府衙门,他心不在焉地吃着那没滋味的宴席,心里想着的却都是那个从门后探出来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他的一颗心跟长了草似的,他实在是坐不住了,最后硬是不顾知府大人的颜面提前告辞了,赶着就回来了,其实回来又能怎么样呢?阿丑肯定已经睡下了,可是他还是想早点儿回来,哪怕见不到阿丑,可是和阿丑待在一个屋檐下也是好的,这一世,他注定和阿丑无缘,所以这短暂的时光,他一定要好好儿珍惜。 隔着一道墙壁,就睡着他的心上人,那种又酸又甜的滋味,他要记一辈子。 可是,当他他顶风冒雪回来的时候,家里却是一片漆黑冷寂,他发疯似的满山地找阿丑,可是那个时候,她又在做什么? …… 陈清玄蓦地别开眼,再不去看阿丑的脖子。 阿丑更加手足无措了:“陈先生,你……” 章节目录 第316章 顾长林 “砰砰砰!” 阿丑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房中的两人都停了下来,同时看向大门,然后就听到门外的人传来焦急的喊声:“清玄!你奶奶出事儿了!你快去看看吧!”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十六 宁古塔。 他村客栈。 天还没亮,庞毅就起来了,顶着风雪出去,从街对面的早点摊买了三大碗的羊汤,还有肉饼子,还有一份的豆腐饼,赶着就回来了。 昨天下半夜,他赶着车带着顾长林总算赶到这儿,当时风雪交加,又是后半夜,考虑着顾长林的年纪,庞毅不敢冒雪进山,就在他村客栈住下了。 “顾先生,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没有什么能上得了席面的,您且将就着吃。”庞毅把羊汤和肉饼子送到了顾长林的房中。 “有酒吗?”顾长林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卧房里头走出来,明明是白发白须的老者,可是腰杆子却挺得笔直,走起路来也是风生水起,一点儿都不像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儿。 “那还能少得了您的?”庞毅陪笑道,这一路相处下来,庞毅对顾长林自然也是了解了不少,这老头有点儿小孩儿心性,比起给人治病,更爱喝酒,当下庞毅忙得赔笑道,“宁古塔最出名的可就是烧刀子,等酒铺一开门,我这就给您打酒去,打最好的酒,十斤怎么样?” “二十斤,”顾长林撇了他一眼,一脸的嫌弃,“十斤还不够我喝半个月的呢,你家主子那腿伤势那般厉害,我怎么也得在山上待一个月啊,瞧你那小气劲儿!” “老爷子唉!求您嘴下留情!”庞毅忙不得在一边赔笑作揖,一边道,“我不是怕您喝多了伤身吗?我可是为您着想!” “哼,你小子是个不老实的。”顾长林冷眼撇着庞毅,一边拿起了大肉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哪儿就不老实了?顾先生,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庞毅半真半假跟他逗着。 “你明明就是怕我喝多了,误诊了你家主子,可偏偏却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顾长林很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然后道,“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可见是个不老实的。” “顾先生!”庞毅有点儿难为情了,当下抹了抹鼻子,有点儿难以启齿道,“我也不放心您,真是我家主子的伤势实在太重了,这街上的郎中可都说了,我家主子的腿怕是一辈子都治不好了,我也是怕……” “老夫岂是那起子庸医能比的?”顾长林登时就撂了脸,拿眼瞪着庞毅,“你若是再不放心这个不放心那个,那老夫可就告辞了……” “顾先生!顾先生!我错了!我错了!”庞毅忙不迭地作揖赔罪,“您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权当我刚才在放屁,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您想怎么着都行!” “三十斤烧刀子,”下一秒,顾长林大手一挥,气壮山河地道,“概不还价!” “是,我这就去给您买!”庞毅忍着笑,忙得退了出客房。 …… 庞毅回到自己房中,看着桌上摆着的两份羊汤还有两包饼子,原本带笑的一双眼,这时候却又黯然了下来,顿了顿,他缓步走过去,端起了一份羊汤还有一包饼子,然后就又出了门。 …… “咚咚咚!” 小安氏洗脸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她以为是客栈的小二上来送早饭来着,只是今儿比往常要早了不少,小安氏蹙着眉对外边道:“等一下。” 待小安氏慢条斯理地洗好了脸之后,这才过去开门,一边不耐烦地道:“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以后不要……” 甫一看清楚外面站着的人,小安氏登时就噤了声,她捂着嘴看着门外的人,半天才才垂下了眉眼,一边朝里面让了让,一边轻声道:“进来吧。” 章节目录 第317章 你想去南疆吗 庞毅默不作声地进来,一边将手里的羊汤和饼子放了下来,他目光在房中逡巡着,然后落在了小安氏的身上,应该是太过仓促的缘故,小安氏脸上的水都还没擦干净,额头上的一片还水淋淋的,这时候她人低着个头,那片水淋淋的肌肤就显得格外的刺目,庞毅也没敢多看,忙得挪开了眼。 “住的还惯吗?”半晌,庞毅打破了平静。 小安氏小声道:“住不住的惯,还不都得住着吗?” “那吃的呢?”庞毅抿了抿唇,又道,“小二说你平时饭吃的不多,虽然为不合口,却也不能太亏待了自己。” 小安氏鼻头陡然一酸:“吃不惯又能怎么样?左右也得吃下去。” 庞毅打量着她明显瘦削下去的脸颊,嘴唇动了动,似是在下什么决心似的,半晌他轻轻地吐了口气,一边沉声道:“你再将就一阵子,等开春了,雪化了,我把你送出宁古塔。” “你要把我送到哪儿去?”小安氏蓦地看向庞毅,一脸惊恐,“你……你要把我送回京师不成?” “不,肯定不是京师,”庞毅忙得摇摇头,一边看着小安氏惊恐万状的一张脸,一边顿了顿又道,“你想去南疆吗?” “南疆?”小安氏一脸茫然,“我去南疆做什么?” “南疆挺好的,四季如春,风景好,气候也好,最是宜居了,我在南疆有一套三进的小院,不大却清静,挺好的,”庞毅轻声道,甫一对上了小安氏的目光,他又挪开了眼,一边又道,“安子尚的势力到不了南疆,你可以放心地在南疆住下去。” “你让我住进你家里去?”当下,小安氏更诧异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庞毅,“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去南疆?又为什么要住进你的家里去?” “我……我不回南疆了,”庞毅解释道,不知怎么的,这话说出来,他觉得甚是困难,可是开了口,他又觉得轻松了不少,“你要是愿意,以后那套小院就归你了,你往后可以再南疆好好儿过日子,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也不必再……” “你说的是真的?”小安氏蓦地截住了庞毅的话,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殿下的意思?他不愿意见我?所以要赶我出宁古塔?” “不是,”庞毅忙得摆摆手,可是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跟小安氏解释,阿丑的身份他不能外泄,钟明巍的近况,他也不便和小安氏透漏,顿了顿,他这才对小安氏道,“我和殿下汇报了你的情况,殿下怜你处境,不愿强逼你上山,愿意放你出宁古塔。” “殿下怜我?”小安氏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冷眼看向庞毅道,“庞侍卫,你一去南疆十几年,怕是都忘了你家主子的脾性吧?他对女人竟还有怜惜的时候?呵呵,庞侍卫,你直接说殿下他是看不上我,根本不愿意见我,吩咐你把我轰走就是了,又何须拐弯抹角的?” 庞毅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今天这也不是怎么的,接连被顾长林和小安氏奚落。 “那你再忍忍,等忙过了这一阵,我跟殿下告假,然后就送你去南疆,”庞毅也不再解释什么,当下就嘱咐小安氏道,一瞥眼瞧着小安氏搭在桌边儿的那只骨瘦嶙峋的手,他又道,“就算是吃不惯也勉强吃点儿,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个人了,虽然自在了,可是却也得学会疼着自己。”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去南疆了?”小安氏眼睛蓦地酸热起来,她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一边把那只手攥成了拳。 “那你要去哪儿?”庞毅看着那只紧握成拳的手,还有手上青阴阴的血管,默默地道。 小安氏没有说话,只是把那只手握得越来越紧了。 是啊,她要去哪儿? 京师自是回不去,钟明巍根本都不愿意见她,她自然也没皮没脸再宁古塔待下去,可是她又能去哪儿呢?天大地大,却没有她的去处,这条命是保住了,可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又有个什么意思呢? …… 章节目录 第318章 愿有来生 “你再好好儿想想吧,不着急,”半晌,庞毅沉声道,一边轻轻拍了拍桌子,一边跟小安氏道,“快点儿吃饭吧,都要凉了。” 小安氏没说话,兀自靠着桌子盯着头。 “那我,先走了。”庞毅也不方便多留,当下跟小安氏告辞,转身走了。 “庞毅。”小安氏忽然叫住了庞毅。 “啊?”庞毅顿住脚,转身看向小安氏。 “你这辈子就都留在宁古塔了?”小安氏看向庞毅,水汪汪的一双眼里,有期待也有不安。 “这辈子,”庞毅对着那双眼,艰难地开了口,“殿下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庞毅这话说的很明白,这辈子他都要追随钟明巍左右,自然不会和身为钟明巍曾经的侧室有什么瓜葛,这话他早就应该和小安氏说了,在那个大婶家过夜的时候,他就应该说了,只是他开不了口,并不是怕伤了小安氏的心,而是他想拖着,能拖一日就拖一日。 而今,真的是再也脱不下去了。 “行,我知道了,”小安氏勾了勾唇笑了,饶是眼前一片模糊,可是她却兀自笑得那般灿烂明媚,“那庞侍卫,有劳你得空之时,把我送去南疆。” “属下告辞。”庞毅不敢再看那双带泪的眼,蓦地一转身出了房门。 “啪!” 随着一声沉闷地关门声传来,小安氏蓦地泪如泉涌,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她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嚎啕了出来。 …… 庞毅站在墙角,听着房里女子歇斯底里地嚎啕,他嘴唇哆嗦的厉害,一颗心都疼得不成样了。 房中的女子,是钟明巍的女人,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即便钟明巍对她并不上心,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她一眼,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终归是钟明巍的女人,而他这个誓死要追随钟明巍的属下,这辈子都不可能与这个女人有任何交集。 尽管从京师到宁古塔的这一路,那么漫长,那么惊险,尽管这一路他们日夜相伴,从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到后来的相互依存、彼此挂心,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条路终究已经走到头了,眼前,再也无路可走,身后,也没有余地可以回头。 所以,该说再见了。 我……心爱的小姑娘。 庞毅靠在墙角,头顶着那冰凉的墙壁,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对着那堵墙无声地说出一句—— “愿有来生。” …… 集贤书屋。 “清玄!你奶奶出事儿了!你快去看看吧!” 陈清玄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阿丑忙得过去把门给打开了,站在门外的陈叔忙得进了房来,一边焦急道:“清玄呢?清玄呢?!” “陈叔,我在这儿!”陈清玄忙得迎了上去,同样焦急地询问,“陈叔,我奶奶她怎么了?刚才您说出事儿,出的是什么事儿?” “清玄啊,你别着急,一定要沉住气,”陈叔忙得过去拍了拍陈清玄的手,一边跟陈清玄解释道,“你奶奶今儿一早从屯子里往你这边赶,哪知道刚出屯子就跌了跤,原本也没多大事儿的,偏生她又要去沟里捡给那兜子的喜糖喜蛋,然后一个没注意,整个人都跌进沟里去了,那沟里的冰碴子多硬你也知道,她……” “奶奶她到底怎么样了?!”陈清玄的脸都惨白了,他一白捏住了陈叔的手,“陈叔,你快跟我说,奶奶她到底怎么样了?伤着哪儿了?” “两条胳膊断了,屯子里的人已经把她给接回家去了,也已经有人去城里找郎中来了,我就赶紧来通知你一声,”陈叔打量着陈清玄的表情,疼惜地道,“清玄啊,赶紧回去看看你奶奶吧,老人家这次真是摔的不轻,一直哭喊着叫你的名字,清玄啊,你快点儿收拾着,我去外头给驴喂把草料,咱们赶紧地回屯子去。” 当下,陈叔急匆匆地出去喂驴去了。 “都怪我,都怪我……”陈清玄双目失神,喃喃自语着。 章节目录 第319章 都怪她 “陈先生,您快别自责了,咱们赶紧回屯子吧,”阿丑赶紧过来推了陈清玄一把,然后就忙得朝陈奶奶的房间跑去,想着给陈奶奶收拾些衣服带过去,只是还没跑出去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啪啪”地耳光声,她蓦地就顿住了脚,一回头,就瞧着陈清玄正使劲儿抽着自己耳光,原本苍白的一张脸,现在却泛着通红的五指印痕,阿丑忙得又跑回去,一把拉住了陈清玄的手,“你疯啦?好端端地干嘛打自己?!” “都怪我!”陈清玄哽咽着道,一边使劲儿抹了把脸,捂住了那双通红的眼睛,“我和奶奶说好了的,今天一早就回屯子接奶奶过来的,可是我却没有回去,要是我一早就回去的话,奶奶不会等不及自己赶过了,也不会失足跌跤,更不会……” 陈清玄说不下去了,他死死捂着脸,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却怎么都忍不住,嘴里发出一声声嘶哑难听的哭声。 “陈先生,你别说了,”阿丑也跟着红了眼圈,她走过去,取出了帕子递给陈清玄,一边哽咽道,“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昨晚上一声不响地跑走,你今儿也不会耽误功夫去接陈奶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陈清玄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一边从阿丑的手里接过了手帕,他没有着急去擦眼泪,而是用通红的眼睛看着阿丑:“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是啊,这样的事儿,怎么能怪到阿丑头上呢? 是他,明知道人家小两口郎情妾意,却还忍不住生出那起子龌龊心思,如今竟还连累到了奶奶,所以,这怎么能是阿丑的错呢? “不,我有错……”阿丑低着头小声道。 陈叔刚才说,陈奶奶是为了到沟里去捡喜糖喜蛋才摔成这样的,而那起子喜糖喜蛋又是陈奶奶特意带回来给她吃的,所以当然都怪她了,真的都怪她。 阿丑真是懊恼极了,因为她的馋嘴,陈奶奶才会跌跤,因为她一声不吭地出走,陈清玄耽误了去接陈奶奶,所以陈奶奶才会跌跤…… 所以真的真的都怪她啊! …… “清玄,收拾好了吗?”喂好了驴,陈叔在外面催促。 “哦,这就好了。” 陈清玄忙得擦了擦眼泪,看着手里那方半新不旧的棉布帕子,又看了看蔫头耷脑的阿丑,然后把那方帕子塞进了袖子,一边忙得进房间取了药箱、换洗衣服等物出来,结果阿丑也已经收拾好了陈奶奶的衣服,提着个大包袱也走到了正堂。 “你回家去吧,”陈清玄沉声跟阿丑道,顿了顿,一边又道,“其实你的伤寒已经差不多痊愈了,不用再喝药汤子了,也不会再传染人了,就是你的身子还是体寒的厉害,这几天给你喝的药也都是滋阴温补的,等奶奶身子好了,我回来的时候,到时候再给你拟方子吧……” “陈先生,我和你一起去屯子照顾陈奶奶……”不待陈清玄说话,阿丑就忙得截断了陈清玄的话头,可是话一开口,她又有些迟疑了,钟明巍的腿伤还没好,她自然是舍不得走的,而且还不知道这一去要在陈奶奶家待多久。 “不必了,”陈清玄显然是察觉到了阿丑的为难,心里难免有些难过失落,但到底还是不愿为让阿丑为难,他从阿丑手里接过了那个大包袱,一边轻声跟阿丑道,“你伤寒才好,最好哪儿都别去,好好儿地在家里养着吧,别再着凉了,宁古塔的冬天可长着呢。” “陈先生……”阿丑的眼眶更红了,陈清玄越是这样善解人意,她心里就越是自责内疚,陈奶奶和陈清玄都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就这么自私自利呢?心里就只想着钟明巍,钟明巍受的就是皮外伤而已,可是陈奶奶的两条胳膊都断了,年纪又那么大,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好呢…… 章节目录 第320章 话里有骨头 “没事儿,我会好好儿照顾奶奶的,”陈清玄看着阿丑通红的眼睛,心里稍稍有了安慰,其实这个时候,他但凡说句硬话,阿丑自然会跟他回去,可是每每面对阿丑,他的这颗心总是没办法硬下来,当下他轻轻拍了拍阿丑的肩膀,一边道,“丫头,回家吧,先生还一个人在家等你呢,要是先生的书看完了,你可以直接来我这里给先生拿书看,钥匙你也有一把的,就不必还回来了。” 言毕,陈清玄就提着手里的包袱出了门,阿丑低着头,跟在后面。 “陈先生,这是怎么了?”庞毅甫一赶车过来,就瞧着陈清玄大包小包地往外搬着,瞧着面色又是行色匆匆的,庞毅自然纳闷,当下勒住马缰下来询问。 “是庞先生啊,”陈清玄一边把手里的包袱放到了驴车里,一边跟庞毅解释道,“今晨,奶奶在家跌了跤,摔断了胳膊,我得回去照看奶奶,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幸得庞先生回来了,我也能放心走了。” 陈清玄指的是照顾钟明巍一事,庞毅交代他照顾钟明巍,可是他这又不得不回屯子,其实心里对庞毅还是抱歉的,这时候瞧见了庞毅,心里到底是安生了不少。 “陈先生哪里的话,是我该好好儿答谢陈先生才是,”庞毅忙得躬身对陈清玄行礼,一边瞧着阿丑也跟着出来了,庞毅又忙得上前道,“夫人,请上车吧,我送夫人回家。” “我就不回去了,”阿丑对庞毅道,“陈奶奶待我如亲孙女儿一般,这时候陈奶奶病了,我实在不放心,我得跟陈先生一道过去照顾陈奶奶,刚才我还不放心去,可是现在见你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夫人……”庞毅一脸的错愕,一边看了看陈清玄,饶是觉得当着人家的面难以启齿,可还是压低声音跟阿丑道,“夫人,爷可一直都盼着你回家呢。” “没事儿,他不会因为这个跟我置气的,”阿丑不为所动,一边就爬上了陈叔的驴车,一边叮嘱庞毅道,“让他好好儿养伤,若是等我回来,他的伤还不见好,看我怎么罚他!” 这回庞毅还没说话,倒是马车的窗帘被人从里头给撩开了,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探出了头,一脸不乐意地看着阿丑:“你这丫头怎么话里有骨头?” “我……我怎么就话里有骨头了?”阿丑一脸的纳闷盯着那个老头儿,“你是谁啊?” “我就问你,伤患的伤好不了,你却要惩罚伤患,这是个什么道理?”顾长林孩子气儿地跟阿丑较着劲儿,“你心里怕不是想罚伤患,而是盼着罚郎中吧?” 阿丑被他堵得干瞪眼:“你……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夫人夫人!顾先生他不是这个意思,您千万别跟顾先生一般见识!”庞毅忙得过来圆场,一边忙得催促着陈叔赶车,“您快走吧!快走吧!赶紧回屯子看陈奶奶去吧!” “啪啪!” 陈叔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当下摔着鞭子,赶着驴车走了。 “唉!”庞毅看着那驴车渐行渐远,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他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夫人跟着个男人走了,却拦都没拦,钟明巍要是知道怕往后就没他好日子过了吧? “喂!小子!”顾长林也是一脸不爽,伸手指着唉声叹息的庞毅,黑着张脸道,“你刚才说什么别跟我一般见识?你是个什么意思,让一个小丫头片子别跟我这快七十的老头儿一般见识?你这寒碜谁呢?!” “顾先生!顾大爷!顾爷爷!”庞毅不住地朝顾长林拱手作揖,就差没下跪磕头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别跟我这个黄口小儿一般见识,成不?” “哼!”顾长林这才觉得气顺了,一边抿了口酒,一边又慢条斯理地道,“你不是说你家主子都三十三了吗?” “是啊,家主今年三十三整,”庞毅道,一边掸了掸身上的雪,一边又看向顾长林,“顾先生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章节目录 第321章 不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了 “不对啊,”顾长林摇了摇头,一边又“咕咚咚”地喝了几口酒,酒液入喉,他发出满意地叹息,“真是好酒!好酒!” 庞毅瞥了他一眼,一边在心里腹诽,而两银子才买那么一小坛子,能不是好酒吗? “还是不对啊。”庞毅刚爬上了马车,就又听到顾长林在马车里叨叨。 “到底什么不对啊?”庞毅实在忍不了,这老头儿的酒量简直和说话的量成正比!不是说但凡名仕都恃才傲物、难开金口的吗?怎么车上的这位这般奇葩?! “你家主子都三十三了,怎么忍心糟蹋这么小的女娃娃?”顾长林一边喝酒一边叹息,“没想到老夫此次竟然要救的,却是个禽.兽,唉!真是不该贪这三十斤的烧刀子啊!” 庞毅差点儿没从马车上摔下来,他下定决心,以后轻易再不理马车里的这位奇葩。 …… 驴车上。 “其实你真的不用跟过来,”陈清玄看着坐在他身边的阿丑,心里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复杂,“你知道我算是半个郎中,肯定能把奶奶给照顾得好好儿的,所以,你真的不用这么麻烦,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奶奶的伤势,今天且过去看看,赶明儿我找人再把你给送回来。” “你是能把奶奶给照顾得好好儿的,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阿丑道,一边看向陈清玄,“可是你要怎么给奶奶更衣梳洗?到底奶奶伤的是胳膊,很多事情,你一个男人家的自是不方便,奶奶难免觉得别扭,所以我去照顾奶奶,奶奶肯定觉得舒坦。” “也……也好,是我考虑不周。”陈清玄点点头。 其实他心里想说,没有你,还有表姐表妹,又或者是姑母呢,其实并非只有你能照顾奶奶,但是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说到底,他骨子里是个自私的人,如果有机会能和阿丑多相处些时日,那为什么不呢? “清玄啊,”陈叔的大嗓门儿传了过来,“怎么我听说年底给你说的那几桩亲事,你都没相中啊?” “陈叔!”陈清玄忙得去看阿丑,瞧着阿丑没有什么反应,这才忙得跟陈叔道,“都不合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哪就有天生就合适的夫妻啊?还不都是一路磨合着一路过日子,我看就是你太挑剔了,”陈叔道,一边甩了个鞭子,一边又道,“清玄,不是我说你,你看你要是早几年就成亲了,家里有个女人操持着,你奶奶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自然也有人照顾不是?你看看你奶奶为了你,总是三不五时地跑来跑去,到底是七十多岁的人,多辛苦啊。” 陈叔这话,是说到陈清玄的心缝里去了,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后悔的,若是一早就娶妻生子了,奶奶自然就不会成日为他忧心了,这时候怕是早过上含饴弄孙的好日子了,再说了,家里有个女人真的不是什么坏事儿,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陈叔说的对,”阿丑轻轻地捅了捅陈清玄的胳膊,一本正经地看着陈清玄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一次回去,陈奶奶必定又要数落你,而且肯定比从前数落的更厉害,到时候,你就是心里再烦,也千万别表现出来,可得顾及着陈奶奶的伤。” “知道了,哪儿就用得着你这丫头教训我了?”陈清玄看着阿丑一本正经的模样,苦涩地牵了牵唇,一边扭过头,怔怔地看着灰白的天幕。 他今年已经二十三了,不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了,也是该尽孝了,所以…… 陈清玄蓦地攥紧了拳。 …… 钟明巍在家里等了半天,左右也不见阿丑回来,心里自是焦急,趴在那窗台上一直朝外面瞪着,那两扇房门都差点给他瞪出了两个窟窿来。 忽然…… 外头有动静,钟明巍蓦地坐直了身子,满眼欢喜地朝外头看,然后就听到了两声马嘶,原本欢欢喜喜的一张脸,蓦地就垮了下来,然后二话不说就把那个破窗户“啪”的第一声给关上了。 章节目录 第322章 你这人有些不对 “爷,属下回来了,”庞毅倒是满心欢喜,一边开了门,一边赶着马车进来,打开了马车门,满脸堆笑地看着里头的顾长林,“顾先生,我扶您下车吧。” “谁要你扶?我像是那种连路都走不了的老匹夫吗?!”顾长林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一巴掌拍开了庞毅的手,然后就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实在不像是年近古稀的老人,更加不像是喝了一斤多烧刀子的老人。 庞毅都忍不住跟顾长林竖大拇指:“顾先生,您身子骨真硬朗!” “比起旁人夸我身子骨硬朗,其实我更加喜欢听人夸我是海量,”顾长林不客气地剜了庞毅一眼,一边四下打量这个简陋的小院,一边掐着腰问庞毅,“你家主子就住这么个破地方啊?人呢?在哪儿?” “顾先生,您这边请,”庞毅忙得从马车上取下来了顾长林的药箱,一边殷勤地给顾长林引路,“顾先生,请您随我进房来。” 顾长林跟着庞毅进了房,甫一进了房,顾长林就忍不住皱着眉,等穿过外堂进入卧房,看清了坐在炕上的钟明巍之后,顾长林的眉头简直都拧到了一块儿。 “顾先生,这位就是家主,”庞毅把药箱放在了桌上,一边跟顾长林介绍,然后又忙得向钟明巍引荐,“爷,这位就是延社最负盛名的顾长林,顾老先生。” 钟明巍忙得拱手跟顾长林见礼:“顾老……” “把那个老字给我去掉。”顾长林蓦地就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然后就在钟明巍错愕的眼神中,老大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炕上,他眯着眼,打量着钟明巍的脸,从额头到下巴,又从下巴到额头,半天一言不发,表情倒是越发凝重了。 钟明巍摸不清顾长林的脾气,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当下看向了顾长林身后的庞毅,庞毅忙得冲钟明巍摆摆手,示意无妨,让他不要太吃惊。 “你这人……有些不大对,”半晌,顾长林才缓缓开口,这一次语气全然不似刚才的肆意洒脱,很是凝重,他又盯着钟明巍的脸看了一会儿,直盯得钟明巍心里都发毛了,顾长林这才又开了口,“把手给我。” “是。”钟明巍赶紧地把手递了过去,一边挽起了袖子,露出了微微苍白的手腕来。 顾长林把手指搭在了钟明巍的脉搏上,仔细地号着,半天都是一眼不发,他就一边眯着眼儿,盯着钟明巍的脸看,一边号着脉,足足这么号了一盏茶的功夫,他这才撤回了手。 “顾先生,我脉相有什么不对吗?”钟明巍心里甚是忐忑,请这位顾先生过来,是给他看腿伤的,可是人家甫一进来,却不看腿,反倒是盯着自己的脸看了半天,又号了这么长时间的脉,他自然有些不安。 “恕我直言,你脉相有些奇怪,”顾长林一边说,一边微微地摇了摇头,“哪里怪,我倒是暂时说不上来,不过这种脉相我应该从前见过,且等我想想吧。” “是,多谢先生,”钟明巍忙得道谢,一边又伸出了自己的腿,跟顾长林道,“顾先生,您再来看看我的腿,这膝盖总是……” 顾长林对他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不必多言,钟明巍忙得就噤了声,然后就看着顾长林把手放在了他的膝盖上,轻轻地摸了几下,一边从药箱里取出了银针刺进去,然后取出银针,送到鼻尖嗅了嗅。 “你这腿是老伤了,最少也得一年了,”顾长林取了帕子一边擦拭银针,一边跟钟明巍道,“一直着急恢复来着?” “是是是,”钟明巍迫不及待地点点头,“自去年年初,就受了重伤,然后就再没有站起来过,一直卧床不起,所以心里甚是着急,重阳前后能扶着墙站了,后来慢慢地也能走几步,不过都得人搀着才行,可是前些时日又受了新伤,然后膝盖就一直这么肿着,再没有消下去过。” 章节目录 第323章 老天真是不公啊 “这就是了,”顾长林点点头,一边看向钟明巍,“人都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若是伤到了关节处,便是两百天都好不利索的,更何况又是承受全身之重的膝盖,哪里就那么容易好了?你还那般急功近利,恨不得今儿能站起来,明儿能走,后儿能跑的,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没有三五年的仔细将养,哪里就能好利索了?而且又是你这样被寒气所侵的重伤。” 说到这,顾长林顿了顿,一边又接着训斥:“这一次到不是什么新伤作祟,而是你旧伤压根儿就没好,非但没好,而且比从前更厉害,只是被你平素用药膏什么的给压制了,所以一时没有爆发,你倒好,仗着年轻力壮的,还真敢拿身子骨去拼,都敢说自己能下地走了,现在可傻眼了吧?” 钟明巍只觉得是受了当头一棒,一时间,脑子里简直是一片空白,他嘴唇哆嗦着,喃喃道:“所以陆郎中说的,我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并不算危言耸听?” “什么陆郎中?”顾长林蹙着眉问。 “就是宁古塔这边的一位郎中,在这里小有名气,”庞毅忙得过来解释,“之前请陆郎中来给我们爷看伤,陆郎中就说,爷的腿这辈子都治不好,而且宁古塔终年苦寒,若是爷留在宁古塔,怕是……怕是连命都要耗在这儿了,除非爷肯挪到气候宜人之地,好生将养,虽然腿疾终生难愈,但却能免除不少苦痛。” “屁!哪儿来的庸医?看老夫哪天不摘了他的招牌!”顾长林蓦地狠狠啐了一口,一边还兀自觉得不解恨,又冷哼道,“自己没本事治,就一味儿推给气候环境来着?世间竟有这等没皮没脸之人?老夫我今日也算是开眼了!” “先生此意,我家爷的腿还有得治?”庞毅登时满脸惊喜,一边蓦地“噗通”一声跪在了顾长林的面前,虎目含泪道,“先生若是能治好我家爷的腿,庞毅下辈子愿为先生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钟明巍听顾长林的口风,便知道顾长林有本事治好自己的腿,心里也是激动,这时候瞧着庞毅冷不丁这么一跪,心里又实在酸楚得厉害,他正要去扶庞毅起来,就听顾长林笑着开了口。 “下辈子?老夫才不认什么下辈子!”顾长林含笑看着庞毅,“我若是想让你小子这辈子为我当牛做马呢?” “这个……”庞毅为难地看着顾长林,一边既是诚恳地道,“请顾先生原谅,庞毅这辈子只认一个主子。” “可见你是个好命的,有这么个好属下,”顾长林对着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又用复杂地眼神上下打量着钟明巍,一边又感慨道,“不过你也是个有本事的,都这幅样子了,又是这个年纪,啧啧啧,竟能把那么小的丫头给弄到手,唉!像老夫这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到现在还都是光棍儿一条,啧啧啧,老天真是不公啊!” 一脸黑线的钟明巍:“……” 嘴角抽搐的庞毅:“……” …… 整个下午,庞毅都没有闲着,张罗着找人上山来砌炕,自然顾长林要在宁古塔常住,就不能一直委屈人家和钟明巍同住一个屋,只是大正月的,实在难找人做工,庞毅也是找了半条街,才总算找到了两个肯上山来砌炕的,不过工钱却比平日翻了两倍,庞毅二话不说,一口就答应了,赶紧地就把人给送上山来了。 偏房里头进进出出咚咚锵锵忙得不亦说乎,主卧里头,庞毅坐在炕上和钟明巍说话。 “庞毅,你再下趟山去下集贤书屋,”终于逮到没人的时候,钟明巍赶紧交代庞毅道,“再让夫人在山下住几日,过几天再接她回来。” 刚砌好的炕,自然是不能用的,还得晾几天,自然这几日,顾长林是要住在这屋的,铺盖卷都已经放在床上了,再加上一个庞毅,这一个屋里都睡了三个男人了,阿丑要是回来,也没地儿住不是? 章节目录 第324章 茜红色儿和鹅黄色儿 钟明巍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就算是不下山置办宅院了,但是却也得好好儿修修这院子,等开春之后,就得扩大一下院子,还得多建几间房,而且每间房里都得砌上炕才行。 “对了爷,你看我这都给忙忘了,”庞毅猛地拍了一巴掌自己的脑门儿,然后跟钟明巍道,“爷,山下的那位陈奶奶说是今儿一早在屯子里跌跤把两只胳膊都给摔断了,甚是可怜,夫人得了消息,很是着急,赶巧属下接顾先生上山来的时候,正巧遇上了夫人,夫人就交代说她且跟着陈先生回去瞧一瞧陈奶奶,这几日怕是回不来了,让属下回来跟爷说一声,属下竟给忙忘了,真是该打!该打!” “陈奶奶摔断了胳膊?可严重吗?”钟明巍一怔,心里也甚是不安,他和陈奶奶并没有什么相处的机会,不过一直以来从阿丑嘴里听到的,都是陈奶奶如何如何好,怎么怎么疼她,钟明巍自然对陈奶奶也抱有好感,而且在他们最拮据困难的时候,还是靠着陈奶奶给阿丑揽的绣活儿,他们在挺过来的,所以这时候听到陈奶奶摔断胳膊的消息,钟明巍心里挺难受的。 “怕是够呛,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生生摔断了骨头,哪儿就那么好长回来了?”庞毅叹息道,一边又道,“也难怪夫人那么着急,都来不及上山跟爷说一声,赶着就去了屯子。” “明天,你就去一趟屯子,”钟明巍吩咐道,“多买点儿补品给送过去。”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道。 “还有……”钟明巍又道,可是明显显地有些踟蹰,他看了看庞毅,欲言又止,半天这才开口道,“你去街上给夫人买件新袄一并给送过去。” 钟明巍很了解阿丑的性子,她走得那么急,怕是想起来收拾陈奶奶的衣裳,却必定想不起来收拾自己的衣裳,再一想昨天晚上阿丑身上穿的陈奶奶那件宽大异常破旧的棉袍,钟明巍心里就不舒坦。 “……是。”庞毅一怔,还是点头答应了。 “不要买长的棉袍,买短的小袄就成了,”钟明巍又补充道,“要是看到合适的夹袄,也给买一件。” 阿丑在陈奶奶家怕是要忙里忙外的了,穿棉袍不方便,还是小袄方便,终归家里有炕,也不会很冷。 “是,属下记住了,”庞毅点点头,一边又有点儿不放心地询问,“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钟明巍想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看向庞毅:“小袄要茜红色儿的,夹袄可以买鹅黄色儿的。”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是,属下记住了。” 饶是嘴上答应了,可庞毅心里那叫一个万马奔腾啊,不住地骂自己也是事儿多,干嘛多问那么一句?本来一个大老爷们儿满大街的去买女儿家的衣裳就已经很尴尬了,这下子可好了,还得什么茜红色儿的,鹅黄色儿的…… 老天啊! “顾先生呢?”钟明巍抿了一口茶,一边朝窗外看了看,“怎么不见他人影儿?” “哦,刚才说是去山上逛逛,”庞毅应声道,“说是要采一些雪水入药。” “你跟着过去看看吧,”钟明巍有点儿不放心,“到底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庞毅倒是不乐意了,嘟囔着道:“属下瞧着他可一点儿都不像是六十岁的呢。” “我瞧着也不像,”钟明巍想起刚才顾长林的话,难免有点儿微词,一边蹙着眉看向庞毅,“庞毅,你没搞错吧,他真是的那位赫赫有名的顾长林?” 庞毅苦大仇深地点点头:“其实不瞒爷说,我这心里也嘀咕着呢,我都怀疑一路了。” 钟明巍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勾了勾唇:“能把你这样一天不说三句话的给逼成这样的,也是个有本事的。” “爷,您又打趣我!”庞毅也跟着笑了,一边又蓦地沉下了脸来,“爷,这宁古塔可真真是暗流涌动,属下不过才来了这几日,就发现了有两股人总盯着咱们这儿呢。” 章节目录 第325章 强龙和地头蛇 “哦?不应该啊,”钟明巍蹙着眉抿了口茶,一边沉声道,“按说太后和父皇已然达成了默契,这宁古塔又怎么可能这般不安分呢?”钟明巍沉吟着,一边又看向庞毅,“除了御林军的人,还有谁?” “还有一股势力,只是属下尚未摸清底细,不过属下每每下山,总被人盯着这是没跑的,”庞毅道,顿了顿,一边道,“总是有两股人,一股人应该是御林军,另外一股,属下并不清楚,倒是瞧着架势,并不比御林军逊色。” “敢和御林军争锋的,必定也是京师势力,”钟明巍沉声道,一边摩挲茶碗,一边顿了顿又道,“可在宁古塔一直盘踞着,却并不对我下手,可见不是后宫的势力,也不会是几位皇子的人,”钟明巍抿了抿唇,然后看向了庞毅,“这宁古塔一直都是御林军的势力范围,多少年扎扎实实握在御林军手里的,又有谁敢跟御林军抢地盘儿呢?” 庞毅蓦地双目一亮:“是锦衣卫!锦衣卫和御林军可是多少年的死对头,仗着戴景峰在万岁爷面前得脸,锦衣卫这些年可真真是风生水起,生生把御林军给打压得不得不在京师之外寻求突破,而宁古塔这样要紧的地方,锦衣卫自是眼红得很,也是御林军断断丢不得的。” “这就是了,”钟明巍点点头,一番思忖之后,钟明巍对庞毅道,“不妨可以和御林军接触接触。” 庞毅一怔,随即忙得问道:“爷,您的意思是……” “我没有别的意思,更加没有站队的想法,我只想在宁古塔安安生生地活下去,”钟明巍沉声道,“只是这宁古塔这巴掌大的地儿,又哪里存得下御林军和锦衣卫两股势力?届时必定又是一场恶斗,到时候,我这个废太子怕是要成为旁人的垫脚石了,倒不如早早做好打算,比起锦衣卫这条京师强龙来着,御林军这条地头蛇更加稳妥可靠些。” “是,属下也更看好御林军,”庞毅道,“锦衣卫发展的虽快,但到底比不得御林军有上百年的传承,况且戴景峰那个老狐狸,属下还真是信不过。” …… 翌日。 庞毅一早就下了山,钟明巍和顾长林坐在炕上,顾长林取了银针在火上烤了烤,然后刺入了钟明巍的肿胀的膝盖,钟明巍微微蹙着眉,看着和着血的脓液沿着针孔缓缓流了下来。 “这两天先把膝盖里头的脓液都给放干净了,”顾长林一边道,一边又取出了一根银针也刺了进去,一边用手指轻轻地转着银针,放出更多的脓液,“等脓液干净了,还得把里头的腐肉给刮出来,被脓液沤久了,怕是有不少腐肉呢。” “是,有劳先生了,”钟明巍蹙着眉道,顿了顿,适应了疼痛,他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一边看向顾长林,“顾先生,我这腿大概得养多久才能好利索了?” “又着急了是不是?”顾长林斜睨了他一眼,一边又刺入了一根银针,一边冷哼道,“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好好儿的年也不过了,顶风冒雪地跑这么几百里地来给你治伤,我都不着急,你又着的哪门子的急?” 钟明巍有点儿不还意思地点点头:“是,是小可太急躁了。” “我以为得了这一次的教训,你就不急躁了呢,没想到,哼,不长记性啊,”顾长林冷哼着,一边捻着手里的银针,一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钟明巍,“是怕你那小媳妇儿嫌弃你吗?” 钟明巍蓦地脸颊就泛红了起来,他素来不是个情绪外露之人,可是冷不丁地听顾长林提起了阿丑,实在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没有的事儿。”钟明巍有些挂不住脸,当下就垂下了头,随手从炕头取过了那本泛黄的《古今通史》,这还是陈清玄带上来的,那天他把这本书留了下来,其实这本书他二十年前就看过了,可是必定是丁允文的著作,他留在身边,瞧着总觉得亲切。 章节目录 第326章 趁着年轻吃点儿苦 “你看丁允文的书?”顾长林瞥了一眼那本《古今通史》,有点儿意外,“宁古塔这样的偏僻地界儿,倒是少见丁允文的书,你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小院里倒是得见,真是稀罕。” “是,丁先生的著作,我都看过。”一边说着,钟明巍一边轻轻翻了一页。 “丁允文的著作,你都看过?”顾长林一脸的不信看着钟明巍,面露讥诮,“我怎么就不信呢?” 钟明巍知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也不生气,当下含笑问道:“这么说来,顾先生也喜好丁先生的著作?” “那倒不是,我最烦看书了,连医书都懒得看,更何况是这乏味的书?通篇上下连副插画都没有,”顾长林一脸的嫌弃,一边又转了转那几根银针,一边又道,“把那条腿也伸过来。” “是。”钟明巍一边把另外一条腿也伸了过去,看着顾长林又取出了银针刺进另一个膝盖,他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再疼也比前几日强吧?”顾长林打量着钟明巍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对他道。 “是,先生说的是。”钟明巍点点头,冲顾长林笑了笑。 顾长林说的很对,现在就算是再疼上十倍百倍,他也能忍住,心里也会觉得开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腿能治好,也知道自己是有希望的,不像过去的那几天,日日夜夜地都饱受煎熬,逼着自己不去想,要是这两条腿就这么废了,他该怎么办? “趁着年轻吃点儿苦,也没什么不好,”顾长林轻轻叹息道,这时候倒是一派和蔼慈祥的长者模样,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合时宜,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给钟明巍施针,“再说了吃亏是福,你说是吧?” “是,先生说的是。”钟明巍点头道,他看着顾长林一头的银白,有些恍惚,似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也是这样的须发皆白,也是这般苦口婆心地教诲着自己…… “顾先生,您为什么愿意来宁古塔为我治伤?”半晌,钟明巍忽然问。 他知道像顾长林这样的有名望又有身份也不缺钱财的名医,是轻易不会外出应诊的,怕是平日连自己家门都不会出的,可是这位名医却在这大正月里,愿意顶风冒雪奔波几百里,来给他医治,自然不是为了那三十斤的烧刀子。 “允文离京后,给我去了一封信,信中,他说有个孩子要托我照顾,他也没说是谁,只说那孩子在宁古塔,”顾长林一边继续给他施针,一边又缓声道,“我一直费心地很,他既是托我照顾着,怎么也不题名道姓呢,后来我知道了,必定这孩子的身份不同寻常,再一联想这一年京师出的事儿,我就猜到这孩子是谁了。” “您知道我是谁?”钟明巍的声音有点儿粗,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顾长林,“您明知道我是个什么身份,您却还愿意过来给我治伤?” 是的,他早就不是什么千尊万贵的太子爷了,他只是一个庶民、一个谁都避讳着不肯沾惹的庶民,可是这位久负盛名的老者,明知道他的身份,却还是愿意为他奔走这一趟,而此时此刻,他就在这里,认认真真地给他疗着伤。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允文跟我开口了呢?”顾长林无奈地牵了牵唇,一边又抬眼看向了钟明巍,一脸正色地道,“不管旁人怎么说你,也不管你是犯的什么罪,但有一点我能确定,你是允文教出来的孩子,肯定坏不了,”一边说着,顾长林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递到了钟明巍的面前,又道,“这是允文来的信,你且看看吧。” “先生……”甫一看到信笺上熟悉的字迹,钟明巍的眼睛蓦地就湿了,素来八风不动的大男人,此时此刻对着顾长林哽咽个不停,也不知是委屈,还是难过,他心里实在是五味杂陈。 章节目录 第327章 她一点儿都不丑 “好了好了,”顾长林明显不擅于应对这样的场面,赶紧地递了帕子给钟明巍,一边又蹙着眉道,“有什么好哭的?多大的人了,也不嫌难看。” 钟明巍兀自有点儿忍不住,把整张脸都埋进拍子里,半天才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然后把那封短短的信又给塞了回去。 “你的腿,我能治好,虽然不能恢复到和正常人的一样,但好在也不会差太多,不会影响你往后的生活,”顾长林跟他道,一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忽而抿唇笑了,“就是不知道你那小媳妇儿到时候会不会嫌弃你,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她才不会,”钟明巍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又明显傲娇地道,一边抹了把脸,一边又忙得问顾长林,“顾先生,您可知道太傅现在的下落吗?” “不知道,”顾长林摇了摇头,“他就给我来了封信,然后就杳无音讯了,你既是他徒弟,自然了解他的性子,但凡是他不想让你知道,你这辈子都甭想知道。” 钟明巍难掩失望,顿了顿,一边又小声道:“是我连累了太傅。” “他想辞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前要顾及着你还有丁氏一门,自是难抽身,现在眼瞧着他是被逼辞官离京,可说不定对他来说却是一种解脱呢,所以,你也用不着自责,”顾长林道,一边起身倒了两碗茶端过来放在小桌上,一边又蹙着眉道,“只是我听闻你娶的是允文家的闺女啊?可是那小媳妇儿一看就不是允文的种啊?怎么?是你在宁古塔又自己找了新媳妇儿?” “丁氏已经在三年前病逝了。”钟明巍忙得跟丁允文解释,至于阿丑,他不想多说。 “那小媳妇儿是你原本的偏房?随你来的宁古塔?”顾长林抿了口茶,支着下巴问钟明巍,一脸的兴致盎然。 钟明巍不想说什么,顾长林就问什么,钟明巍也是气闷的要命,可是再一想顾长林也算是他长辈了,当下就一五一十和顾长林说了阿丑是怎么来的宁古塔。 “倒是个世间难觅的好姑娘,你小子的命果然是好,”听完之后,顾长林忍不住感慨道,“昨天我在山下,瞧着那那丫头脖子上的疤,还纳闷得不行,漫说是你这样的凤子龙孙了,怕是连寻常百姓也不愿意娶那样的丑丫头,如今倒是明白了,这丑丫头可真真是块宝!” “她一点儿都不丑,”钟明巍小声嘟囔着,一边又忙得看向顾长林,急急可可地问,“先生,您能不能想法子把她脖子上的疤给除了?” “刚刚还不嫌人家丑,怎么着一转眼的功夫就又嫌弃起来了?”顾长林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的茶。 “就我这样的身子又有什么会嫌弃她呢?”钟明巍有点儿无奈道,“可那伤疤是她的一块心病,要是能除了就好了。” 有好几次,钟明巍都看见,阿丑偷偷摸摸地照镜子,一边查看着脖子上的伤疤,一边拧着眉叹气,还有就是,每次两人亲近的时候,阿丑都下意识地躲着不让钟明巍碰那块伤疤,明显显地是怕钟明巍嫌弃。 “多少年的老疤了,又是烧伤的,治不了了,”顾长林虽然只瞥见了一眼阿丑脖子上的疤痕,心里却是明白,一边说着,他一边又指着钟明巍的膝盖道,“过几天这地方是要破皮挖肉的,要不然到时候我也给你留个疤什么的,到时候你就跟那丫头哭哭啼啼的,让她别嫌弃你,这不正好就扯平了吗?” 钟明巍:“……不错,这倒是个好主意。” …… 庞毅在一家成衣店门前徘徊了好一会儿,然后这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客官,您这是要买衣裳啊?”三十多岁的女掌柜瞧着进来的、虎背熊腰的男人,登时眼前一亮,忙得迎了上去,“您想买什么衣裳啊?棉袄啊?棉裤?还是里头穿的?小店可是一应俱全啊,呵呵。” 章节目录 第328章 刚才不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吗 庞毅听着那掌柜的妩媚的笑声,登时从头到脚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一直在军营里头,哪里见识过这样妩媚又……又丰腴的女人? “我买……买棉袄。”庞毅的额头都渗满了汗珠,他实在招架不住这样总对他抛媚眼的女人。 “客观穿多大的啊?”那掌柜的笑得越发妩媚,一边从柜台上取出了绳子,一边就环在了庞毅的身上,一边眨巴着眼睛,娇笑道,“让奴家来测一测客官的身量……” “不是我穿的!”庞毅一把扯过那绳子丢到了柜台上,一边朝后躲了几步,直到身子贴在了墙上,这才站住了,一脸尴尬地道,“你好好儿买衣裳,不要过来,手脚放规矩点儿!” 刚刚进门来的小安氏:“……” “客官瞧您说的,我哪儿没有好好儿买衣裳,瞧您躲着我跟躲母老虎似的,哼!”掌柜的被庞毅驳了面子,很是不爽,再加上又有人进了店来,也不好再怎么放肆,当下迎上前,含笑看着刚进来的小安氏,“姑娘,您想买点儿什么啊?” 小安氏冷眼看着那掌柜的,一瞥眼又瞧着杵在墙角当木桩子的庞毅,心里不住口地大骂这没用的窝囊废,一边扭头看向那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和他是一起的。” “啊……是这样啊,那夫人快里面请,”掌柜的登时一脸尴尬,打量着小安氏不菲的首饰还有身上的白狐皮大氅,她转眼又热情地上前拉着小安氏的手,不住口地跟她介绍铺子里新到的服饰,“夫人,您看,这棉袄可是最好的妆花缎做的,今年京师最时兴的花色呢,你看看这妆花缎的料子多好,咱宁古塔可就我这儿独一份有,您要是看好了,我给您算便宜点儿,五两银子怎么样?” “你打量我是没去过京师呢?”小安氏嗤笑道,一边动手解下了身上披着的狐皮大氅,递到了庞毅的手里,露出来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对襟棉袍来,那衣裳不似掌柜的手里的那件花枝招展,但是却从头到脚都透着逼人的贵气,小安氏朝那掌柜面前走了两步,一边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一边冷声跟掌柜的道,“看到没?这才是京师今年啊最时兴的花色,这才是正正经经的妆花缎。” 那掌柜的被小安氏的气势所摄,再加上小安氏这一身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寻常家庭出来的,那掌柜的心里有些嘀咕,这就要赔罪,可是再一联想小安氏和庞毅的口音,又忍不住冷笑连连,一边掐着腰看着小安氏,冷笑道:“看来夫人今天不是来买衣裳的,倒是来砸场子的?” 再厉害的主儿又怕什么,不过是个外乡人,她在宁古塔混的时日也不短了。 “我瞧着你也不像是个买衣裳的,倒像是个迎来送往的。”小安氏的口气也不好,刚才她瞧着真真儿的,这女人对庞毅上下其手,可谓是占尽了便宜,偏生那木桩子似的男人,竟然半天都想不起来要躲,实在是让她火大。 “好!很好!”那掌柜的直气得七窍生烟,当下三步两步跑进后院,对着后院一声大叫,“这都有人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们一个个的还不快给老娘滚出来!” 庞毅听到这一声喊,倒没觉得怎么样,可是接下来又听到后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脸色蓦地就是一沉,他忙得把手里的大氅交给了小安氏,一边沉声道:“快走!” “我不走,”小安氏也听到了后院的动静,明显是害怕了,可是她又不想庞毅面前丢了面儿,倔着不走,可是听到后面越来越清晰的叫骂声,小安氏彻底慌了,忙得过去拉着庞毅的胳膊,磕磕巴巴地道,“咱……咱们跑吧!他们……他们人多!” “刚才不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吗?”庞毅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当下也不迟疑,忙得就和小安氏要离开,他倒不是怕打架,只是这地方到底是宁古塔,他实在不愿意为钟明巍惹事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断断不会出手。 章节目录 第329章 求求你们了 “想跑?!没门儿!” “嗖!” 随着身后传来的一声响动,庞毅蓦地一把揽住了小安氏忙旁边一躲,然后一把飞刀就擦着庞毅的耳朵边飞过,然后深深地插到了门板上。 小安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登时只吓得花容失色,蓦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整个人就瘫在了庞毅的怀里,庞毅一把把她拉在身后,一边从腰上抽出短刀,护在面前。 “是非打不可吗?”庞毅冷声对柜台后的壮硕鲁莽的汉子道。 “非打不可!”那汉子没想到庞毅也是个练家子,登时就更是好勇斗狠了,直兴奋得双目都充血了,一边粗鲁地叫喧着,“而且老子非把你打成肉饼才行!至于你家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嘿嘿嘿,以后就由大爷我代为照看了。”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庞毅冷声道,一边拔开了刀鞘,泛着蓝光的刀尖儿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 “我是没有这个本事,”那汉子是练家子,还没动手,光看庞毅这架势,就知道自己不是庞毅的对手,不过他也不害怕,当下对着伸手一挥手,一边邪佞一笑,“不过咱们兄弟几个加在一起本事可是大了!兄弟们,上!砍死这个瘪犊子!” 下一秒,七个汉子挥刀的挥刀,拔剑的拔剑,同时跳过了柜台,向庞毅袭来。 “啊!庞毅你要干什么?!” “啪!” 庞毅手上一使劲儿,把小安氏直接丢到了门外的大街上,然后在小安氏惊恐万状的目光中,他“噗通”一声关上了房门。 “庞毅!庞毅!”小安氏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得大腿被摔疼了,她跌跌撞撞跑了过去,可是甫一听到那里头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兵刃交锋的声音,还有时不时地一声痛呼,她又不敢去推那房门,她明明就站在那房门前,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推开房门,可是她就是不敢,伸出去几次的手,后来又都颤颤巍巍地放下了下来。 她是真的怕,从来没有过的怕。 “庞毅!庞毅!”小安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蓦地,她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然后跑到街上对着一众看热闹的人,急急可可地哀求,“你们去报官吧!求求你们了!去报官吧!这里要出人命了!要死人了!你们帮帮忙啊!” 没有人吭声,更加没有人搭理小安氏,只有呼啸而过的北风。 小安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不住地朝人群磕头,一边哀求:“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快救人啊!快去报官啊!真的要出人命了!求求你们啊!” “我说姑娘,你们怎么就惹上他们家了?”一个大婶瞧着小安氏这般可怜,走过去给小安氏递了个帕子,一边小声道,“姜家八虎也是你们敢惹的?别说是你们这样的外乡人了,就是连咱们本地人,也都是能躲就躲,你们还特地送上门儿去?” “大婶!你去报官好不好?求求你了!”小安氏哭着道,一边忙得把翡翠滴珠耳坠子取下来塞到了大婶的手里,又赶紧地退下了手腕上的一对金镶玉手镯也一并塞了过去,“大婶,求求你了!求您开恩!救人啊!” “妹子,”那大婶一脸同情,可到底还是把耳坠和镯子都塞了回来,一边拍了拍小安氏的手道,“我要是招惹上了这姜家八虎,往后我的日子是过还是不过了?” “大婶!”小安氏蓦地哭号了出来。 大婶没有再说什么,叹息着摇头走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安氏丢的手一抖,里头的耳坠镯子散了一地,她直哭得肝肠寸断,她跪在地上哭了好一会儿,然后又转身朝着那铺子爬了,一步步爬了过去,一边爬,一边哭个不停,“庞毅,庞毅,是我害了你……” 她打定主意,要是庞毅今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就不过了,反正,她活着也是没意思,还不如就随着庞毅去了。 章节目录 第330章 出事儿了 她不想去南疆,虽然庞毅把南疆描述的那么好,四季如春,风景秀丽,最是宜人,可是……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还不是她一个人,还不是……还不是要伤心失落一辈子。 索性今儿就和庞毅死在一处,也不枉他们有缘相识一场。 …… “知啦!” 庞毅甫一推开那扇溅满了鲜血的房门,就瞧着众目睽睽中,小安氏正哭号着一步步朝他这边爬过来,从前那么娇滴滴的贵女,穿个农家女的衣裳都委屈得不行的小安氏,现在就这么嚎啕地在雪地上爬着,双手都冻紫了,一地的金玉珠翠胡乱丢着,她都不顾了,就那么歇斯底里地哭着朝他爬过来。 “没事儿了,”庞毅捡起那件白狐大氅,走了过去,蹲在小安氏的面前,然后把大氅披在了小安氏的身上,一边轻轻道,“走,咱们回去。” “庞……”小安氏仰着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然后蓦地晕死了过去。 …… 知府衙门。 “哥!哥!出事儿了!” 孔闻敏正在房中擦剑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传来孔闻捷的声音,他眉头微皱,一边把剑插.进了剑鞘,一边抬脚走到了房门口,就瞧着孔闻捷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孔闻敏沉声道,“大老远地就听见你鬼叫了,都不记得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也不怕被人笑话。” “哥!真的出事儿了!”孔闻捷但不两步走到孔闻敏面前,不顾上喘息地厉害,他扶着门框,一脸严肃地跟孔闻敏道,“哥,姜家出事儿了!” “姜家?”孔闻敏蓦地眉头紧锁,瞧着孔闻捷又要说话,他忙得比了个手势,然后一把把孔闻捷拉进了房中,一边“啪嗒”一声关上了门,一边沉声问,“怎么出事儿了?出了什么事儿?” “哥,您也应该有所耳闻,那姜家素来不是好想与的,平日里在街上开着铺子,可做的都是宰客杀客的生意,暗中更是没停过越活杀人的勾当,可是姜家的后台,您也是知道的,所以连知府大人也素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计较的,可是今儿却有人去捅了姜家那个马蜂窝,”孔闻捷说的起劲儿,两眼儿精光四射,唾沫星子乱飞,直比戏台上的说书先生还更多几分眉飞色舞,“哥,你猜猜,这桶马蜂窝的主儿是谁?” “都什么时候?你还卖关子?快说!”孔闻敏催促着他。 “是废太子的人,”孔闻捷手指点着桌面,一字一句都带着毫不掩饰地称赞,“到底从前是东宫的人,那身手可真真是了得,一人独对七个莽汉,而且只有一把半尺长的短刀,可是后来怎么着?姜家那几个地头蛇,没人都去了一条胳膊,而且每人的刀口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差异,可那人却毫发无伤,哥,恕小弟直言,像您这样在御林军里的佼佼者,怕也不是那人的对手。” “废太子的人为什么要对姜家的人动手?你可清楚吗?”孔闻敏蹙着眉道,“他是明知道姜家的身份故意为之,还是纯粹误打误撞?” “九成九是误打误撞,”孔闻捷一边倒了杯凉茶一口气喝下了肚,一边又继续跟孔闻敏分析,“哥,你想啊,废太子自入了宁古塔,可谓是夹着尾巴做人,漫说是主动对姜家出手了,他怕是连咳嗽都不敢大声,想来废太子那属下初来乍到并不了解那姜家的底细,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进姜家的店,更加不会对姜家兄弟下手。” “的确,废太子现在的处境,但求自保,哪里又敢生事儿?更何况还是剑指锦衣卫?”孔闻敏点点头,一边又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不过这对咱们御林军倒是天大的好事儿,锦衣卫不是一直拼命地想往这宁古塔里挤吗?这些年来仗着姜家兄弟这一窝地头蛇,处处压咱们御林军一头,如今废太子这也算是给咱们开道了。” 章节目录 第331章 方左棠 “是啊,宁古塔可不是别的地方,这么重要的地方咱们御林军可断断丢不得,这宁古塔里头的人,哪一个不是一等一要紧的呢?”孔闻捷也不住地点头道,一边又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跟孔闻敏道,“哥,这事儿还得赶紧通知京师,必须先锦衣卫一步禀到至御前才行,如若不然,要是那戴景峰先开了口,怕是于咱们不利。” “不错,戴景峰可是万岁爷面前一等一的红人儿了,断断不能由着他一再蒙蔽万岁,”孔闻敏点点头,顿了顿,一边忽然又道,“废太子的那个属下,是个什么来历?”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人现在应该到知府衙门了,必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又是当街发生的,”孔闻捷道,一边又忽然道,“哥,你说知府大人会怎么处置此事?” 孔闻敏没有回答,他轻轻地摩挲着茶碗,半天才轻声道:“知府大人的脾气我摸不透,虽然临行前,马统领言明方大人是可以信任的,可是我心里却总有些嘀咕,方大人似乎哪里有些不大对,好像有些东西故意隐瞒咱们,也不知道……” “孔侍卫!”忽然外头传来了衙役的声音。 孔闻敏蓦地噤声,然后和孔闻捷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了起来,一早行至门前。 “什么事儿?”孔闻敏沉声问。 “方大人请您两位去花厅,说是有要事相商。”衙役躬身道。 “是花厅?”孔闻捷蹙着眉道,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衙门大堂?” 衙门忙得回道:“是,正是花厅,两位快请吧,方大人正等着你们了。“ “知道了。”孔闻敏点点头,当下和孔闻捷一道朝花厅赶去,只是这一路上心里嘀咕不停,这么大的案子,方左棠不在衙门大堂审理,竟然安排在了花厅,明显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节奏,委实怪异,他们两兄弟来宁古塔时间也不算短了,可从来不知道方左棠和废太子有什么深交,自然更加不该有废太子属下网开一面的举动,到底废太子如今可是个烫手山芋,谁愿意主动沾染呢? 方左棠乃是从四品宁古塔知府大人。 左右想不通,两人也不再多想,一抬头就到了花厅,孔闻敏和孔闻捷当下一道进了花厅。 “闻敏闻捷快过来!”方左棠瞧见两人进来,忙得招了招手。 “是,”孔闻敏和孔闻捷进来,花厅里头只有方左棠和一位莫约三十的青年男子,再无旁人,这时候两人正坐在桌前品茶,孔闻敏和孔闻捷行至桌前,像方左棠躬身行礼道,“末将见过方大人。” “这位是京师来的庞将军,”方左棠向两人介绍身边的青年男子,“别开庞将军年纪轻轻,已经官至正五品步军尉了。” “见过庞将军。”孔闻敏和孔闻捷又对那人抱拳。 孔闻捷曾经远远瞧见过庞毅,可是孔闻敏没有见过他,可是却也已经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他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青年男子,他是练家子,自是一眼能瞧出面前这人也是个练家子,单单瞧着他那张不动声的脸,便觉得他应该是位驰骋沙场的大英雄。 “两位兄弟客气了,我已经去信回京师请旨辞官了,现在不过只是一届庶人,哪里受得起两位兄弟的礼?”庞毅忙得起身,扶了两人起来,然后三人前后落座。 “庞将军刚才是说已经请旨辞官了?”方左棠显然也是刚知道,一脸诧异看向庞毅,“庞将军年轻有为,不过三十岁就已经位列正五品,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一番大事业,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前程了呢?” “方大人过誉了,”庞毅含笑道,顿了顿,一边沉声道,“在下出自东宫,乃是废太子曾经的贴身侍卫,如今废太子倒台,在下哪里又什么前程可言?更何况,如今主子抱病卧床,在下也实在无心功名,只求能时时伺候在主子左右罢了。” 章节目录 第332章 令牌 “庞兄弟真是重情重义之人,”方左棠感慨道,一边顿了顿,又有些为难道,“按说今日是那姜家兄弟挑衅在先,可必定如今姜家兄弟个个都成了残废,不瞒庞兄弟说,那姜家兄弟的身份不寻常,与京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在下若是不处置庞兄弟,怕也是不妥,到底多少人眼睁睁瞧着呢。” “庞毅知道方大人的难处,所以这甫一事发,赶着就来了知府衙门跟方大人报备,说实在的,庞毅我并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样的道理我更是心知肚明,按说我不该让方大人为难的,只是如今……”庞毅一脸为难,一边抿了抿唇,一边站了起来,行至方左棠面前跪了下来,一脸诚恳地看着方左棠,“只是前些时日,我家主子摔伤了腿,家里实在不能没有人,还请方大人能高抬贵手,宽限些时日,待到家主的腿伤治愈,到时候我在过来跟方大人负荆请罪。” 方左棠一怔,一边小声道:“废太子又受了新伤?什么时候的事儿?可严重吗?” “回大人的话,是十日前的事儿,”庞毅道,一脸愁色,“家主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属下这些时日一直为此奔波,只是到现在家主伤势尚并无好转,所以属下实在忧心。” “汇仁堂的那位陆郎中不管用吗?”孔闻捷脱口问道,一时间房中诸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孔闻捷的身上,孔闻捷自知失言,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边含糊着道,“前几天闲来没事儿,去街上溜达,正巧看见你去汇仁堂请陆郎中出诊来着。” “属下的确请了陆郎中上山给家主看伤,只是陆郎中说家主伤势太重,他已然无计可施,属下只得去了外地又请了郎中过来,昨天才到,”庞毅一边道,一边又看向了孔闻捷,“想必这位兄台也知道了。” 孔闻捷更尴尬了,他的确知道庞毅从外地又请了一位郎中过来,只是被当众这么说破,自是难堪得很,也是他面皮黑,所以脸红也看不出来。 孔闻敏对自己这话多的弟弟,实在气得不行,当下也不跟庞毅绕圈子,一边道:“不瞒庞兄弟,我等奉命来宁古塔驻扎,自是要清楚宁古塔的一应人事,更何况还是废太子那样的重要人物,还请庞兄弟见谅。” “我晓得其中轻重,自然不会怪罪二位,”庞毅对孔闻敏点点头,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放到了桌上,一边跟方左棠道,“还请方大人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这一块令牌,乃是庞毅临行之前,太后亲自交到他手上的,有这么一块令牌在,可保钟明巍在宁古塔周全,按说太后的令牌自是不该赐给个庶人的,可是太后对钟明巍心中有愧,也就没有顾忌旁的,所以这块令牌才能出现在宁古塔。 当下,方左棠和孔氏兄弟忙得跪地朝那块令牌磕头行礼。 庞毅扶了方左棠起来,方左棠忙得点头道:“太后的意思,微臣明白,还请庞兄弟放心。” 孔闻敏也跟着道:“那姜家兄弟在宁古塔作恶多端,今日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哪里有治庞兄弟罪的道理?” “如此,就多谢方大人了,”庞毅对方左棠抱拳,又对孔氏兄弟抱拳道,“多谢两位兄弟。” “庞兄弟无需多礼。”方左棠又道。 “既如此,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当下庞毅收起了令牌,然后躬身退下。 孔氏兄弟一左一右送了庞毅出来,然后又匆匆赶回了花厅,就瞧着方左棠正一脸沉重坐在桌前。 孔闻敏上前坐在了方左棠的身旁,一边沉声道:“这位庞将军真真厉害,口口声声说着愿负荆请罪,可是却又不动声色地搬出了太后来,这是逼着大人去撕戴景峰的脸面啊。” 章节目录 第333章 一捆胳膊 孔闻敏说的不错,这一次事发,戴景峰早早晚晚会接到奏报,马志明也是前后脚的事儿,锦衣卫和御林军针锋对决这么些年,这一次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必定要将此事奏报到御前,而身为宁古塔从四品知府的方左棠自是不能置身事外,一封亲笔奏报是少不了要写好送往京师的,因为有了这块太后令牌,他这奏报自然也就有了倾向性,所以得罪锦衣卫也成了必然。 方左棠沉默地抿了一口茶,一边叹息道:“当年就是不耐烦京师的蝇营狗苟,这才请旨离京来了宁古塔,也算是落个耳根清净,这一转眼就是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老了老了却还又被绕进去了。” “方大人,只要您身上穿着这身官衣,你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暗潮涌动,”孔闻敏道,一边浅浅地抿了口茶,一边忽然又道,“那庞毅也是迫于无奈才取出了太后令牌来,只是不知万岁爷可知道太后如此庇佑废太子吗?万岁爷对废太子又是个什么想法?” “万岁爷对废太子是个什么想法,老夫倒是猜不到,不过万岁爷对太后的做法显然是默认了的,要不然那庞毅也不敢直接去信京师请旨辞官,”方左棠道,他手指在桌上轻轻地瞧了瞧,然后忽然看向孔闻捷道,“闻捷,你现在就去把那姜家兄弟都给带过来,直接关进知府大牢,切记此事不可传出宁古塔!姜家兄弟一个都不能少!” “是!属下遵命!”当下,孔闻捷躬身领命,当下忙得带手下拿人去了,只是还没过多会儿,孔闻捷又回来了。 “怎么了?”方左棠和孔闻敏同时看向孔闻捷。 “人都……都已经给送来了,庞将军刚刚把人交到了我手上,然后就走了,”孔闻捷一脸的欲言又止,一边抿了抿唇,然后一边朝一边让了让,指了指门外,“大人您还是自己来看看吧。” 方左棠和孔闻敏先是一怔,然后一道走了过来,只见门前正跪着姜家的七个汉子,一个个莫不是周身染血,被麻绳子捆得扎扎实实的,一个个嘴里都被塞进了帕子,此时一个个都灰白着脸,半死不活地跪着,另外面前的雪地上还有一捆…… 被冻硬了的胳膊。 一时间,方左棠只觉得血气上涌,忙得退到了门后,对着门后的痰盂就是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呕出来,只是脸色难看的要命。 “大人,您先喝口水漱漱口……”孔闻敏忙得端了一杯茶过来给方左棠漱口。 方左棠喝了大半杯子的茶,这才觉得舒坦了些,只是面色兀自难看的要命,他一边取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一边对着孔闻敏摇摇头:“赶紧把人给带下去。” “那捆……胳膊呢?”孔闻敏问。 “丢出去!”方左棠蓦地眉头大皱,“丢的远远的!” “是,属下遵命。”孔闻敏忙得躬身答应,一边跟着孔闻捷出去了。 “哥,你说那庞侍卫这是个什么意思?”把姜家兄弟送进了大牢之后,孔闻捷忍不住问孔闻敏,“他也不想想废太子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他竟然敢公然跟知府大人叫板!这也忒自不量力了吧?” “他是在跟知府大人叫板,”孔闻敏看着灰白的天光,沉声道,“他这分明是再向咱们示好。” “示好?”孔闻捷一脸狐疑,“哥,你怎么看出来他这是跟咱们示好?我怎么一丁点儿都瞧不出来?” “他身上有太后的令牌,便是把姜家兄弟统统杀了又怎么样?可是他却没杀,只是取了每人一条胳膊算是教训,免了大人还要朝刑部奏报,而且他从咱们口中得知姜家兄弟与京师有往来之后,他心里怕是已经隐隐约约能猜到姜氏兄弟的身份,所以他第一时间把人都给送来了,避免了消息外漏,给咱们省去了不少麻烦,一点就透,这才是妙的地方,”孔闻敏缓声道,一边勾了勾唇,“这位庞兄弟,真真是个明白人,有意思,有意思。” 章节目录 第334章 是谁 他村客栈。 庞毅匆匆赶回他村客栈的时候,小安氏正好刚刚醒转。 “你……”小安氏瞧着庞毅进来,苍白的一张脸蓦地染上了红晕,她一边费劲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急急可可地道,“你没事儿吧?哪哪……哪儿受伤了吗?”话未说完,小安氏的眼眶就红了,当下嗓子都跟着哽咽了,“都怪我,都怪我……” 庞毅忙得过去,想给小安氏把滑到一边的被子给盖上,但是又觉得实在唐突,蓦地就顿住了,然后四下观瞧,最后把榻上的那件白狐大氅给小安氏披上了。 “我没事儿,”庞毅站在床前,一双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他瞥着小安氏颤抖不止的肩膀,抿了抿唇,道,“别哭了,我真的没事儿。” “你……”小安氏抹了抹脸,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仰头看着庞毅,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地问,“谁让你去那家铺子的?整条街上那么多间成衣铺子,你偏挑那间铺子进!是不是相中那老板娘了?要不然怎么会上赶着就进去……” “我哪有啊!”庞毅简直都要冤枉死了,只是他嘴笨,在小安氏的面前,嘴就更笨了一些,当下都不知该怎么解释了,他挠了挠头,半天才磕磕巴巴道,“我……我要买女子穿的小袄,自然得……得寻摸一个老板娘在的铺子,也好能买合适的尺寸大小,其他成衣铺里头都只有……只有个男掌柜站着,我……我怎么好意思开得了口?就只有那家铺子……” “你要给谁买小袄?”小安氏的脸蓦地就僵住了,她瞪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庞毅,樱唇哆嗦着根本停不下来,“是谁?哪个……哪个女子?” “不是……”庞毅看着小安氏的表情,心里蓦地“咯噔”一声,他忙得挪开了眼,一边小声道,“不是我自己要买,是殿下让我买的。” “殿下?”小安氏的面色顿时就好了不少,她抿了抿唇,抚了抚受惊过度的心口,顿了顿,又一脸好奇地看向庞毅,“殿下要你买衣服给谁?是段氏女吗?殿下竟然会想起来这些?当真是奇了,那段氏女也真是有本事。” “不是段氏女,”庞毅沉吟着道,“是段氏女的贴身丫鬟。” “什么?”小安氏登时就瞪圆了双眼,“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堂堂凤子龙孙竟然会看上一个丫鬟?! 更何况还是钟明巍那样的性子,她这个堂堂从一品礼部尚书家的贵女,他也不是说不待见就不待见的吗?又怎么可能对一个区区婢女这般上心? 小安氏实在想不通,拧着眉问:“你把话说清楚了,殿下他当真看上了一个小丫鬟?” “不是看上,”庞毅打量着小安氏的脸,一边沉声道,“殿下是打定主意要和她过一辈子的,就像其他夫妻一样,和从前在京师的时候不一样……” 蓦地,庞毅噤了声,当着小安氏的面,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这不是明摆摆的嘲讽小安氏呢? 小安氏一怔,随即讥诮地笑了笑,一边抿着干涩的嘴唇道:“你用不着顾及我的面前,殿下的确对我不上心,我一早就知道,哪里用得着你给我维护?” 庞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一边转身去桌前到了杯茶递给小安氏。 “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厉害的小丫鬟才能焐化了殿下那般冷硬的心肠?”小安氏捧着茶,好整以暇地看着庞毅,“那小丫鬟肯定生的倾国倾城吧?比那段氏女还好看吗?段氏女已经是京师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了,没想到他家的小丫鬟,竟然也是个美人儿。” “不,她算不上好看,脖子上还有块老大的疤,”庞毅想着阿丑总是怯生生的一张脸,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虽不是美人儿,可心地却是多少个贵女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好。” 小安氏听他这么说,心里有点儿不信,又有点儿生气,庞毅这话是把她也绕进去了吗? 章节目录 第335章 走吧走吧,赶紧走 “你这样惜字如金的主儿,夸起人来倒是不吝言辞,”小安氏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一边抿了口茶,随口道,“殿下既是瞧上了那小丫鬟,那段氏女又能愿意吗?照着她的气性,少不了要上蹿下跳地好一通折腾吧?” “不会,”庞毅淡淡道,“她已经死了。” 小安氏的手蓦地一抖,登时洒出了半杯水来。 “什么?她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小安氏忙得把茶杯放到一边儿,然后忙得问,“怎么死的?” “早就死了,”庞毅道,顿了顿,然后转了话题,跟小安氏道,“这几天你且好好在客栈里待着,我已经交代店家了,一日三餐都会做精致的饭食给你送上来,暂时就别出门,没的姜家外头还有其他势力。” “哦,我知道了,”段氏女的死因庞毅不方便多说,小安氏也是个懂事儿的,不再追问,当下迭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姜家兄弟呢?你……你是把他们给杀了吗?”想起那扇门上淋漓的鲜血,小安氏越发紧张了,她一边抿了抿唇,一边又忙得问,“那你怎么办?出了人命官司,你要不要出去躲一躲风头?” “不碍事儿的,没出人命,我都给处理好了,”庞毅沉声道,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别怕,已经没事儿了。” “哦,”小安氏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你是不是还要去给那小丫鬟买小袄?” 庞毅点点头,一边纠正道:“别丫鬟长丫鬟短的,要称夫人。” “哼,用不着你教训我,”小安氏心里有点儿堵,气咻咻地扭过了头去,可是没一会儿又扭了过来,然后别别扭扭得问庞毅,“你一个大男人家的哪里就会买女人的衣裳了?要不然我陪你去买?没得……” 没得你又被哪家的老板娘给勾搭上了! “不用了,你好好歇着吧,”庞毅忙得摆摆手,一边就抬脚朝外走,一边嘴上还不停嘱咐,“记着了,老老实实在客栈待着,哪儿都别去……”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啊?!”小安氏不耐烦地截断了庞毅的话头,瞧着庞毅要走,心里又有点儿舍不得,可是她又没道理留着庞毅不走,眼看着庞毅的手都搭在门闩上了,她忙得道,“我这儿还有几件小袄,要不然你先拿一个回去?料子花样可都都是这宁古塔买不到的,好着呢!” 想着刚才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在庞毅身上上下其手,小安氏心里就生气,生怕庞毅一会儿又遇到那样好客的老板娘来着。 “不行,殿下会生气的。”庞毅一口就给回绝了,头也不回地拉开了门闩。 “走吧走吧!赶紧走!”小安氏没好气地道,眼看着庞毅出了房门,她“噗通”一声就钻进了被子,烦躁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 陈家屯。 庞毅来的时候,阿丑正在厨房里给陈奶奶炖大骨汤。 陈奶奶的胳膊摔的倒不像陈叔说的那般严重,骨头是没断,但是却也摔出了好大的两个疙瘩,肿的吓人,再加上老人家年纪大了,恢复得又慢,怎么说也得养上一两个月才能好利索,不过阿丑却也舒了口气儿,这时候陈清玄在房中给陈奶奶换药,阿丑在厨房里头炖大骨汤,等着晚上给陈奶奶喝。 “有人吗?”庞毅拎着两手满满当当的东西站在了门外。 “哎!谁啊?”阿丑忙得从厨房里钻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小跑过去开门,陈奶奶受伤了,乡里乡亲的都过来探望,阿丑从昨天过来就没有闲下来过。 “怎么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甫一开门,瞧见了门外站着的人,阿丑一愣,随即忙笑着把庞毅给引了进来,一边忙得问庞毅,“明巍怎么样了?你跟他说了陈奶奶的事儿吗?” “是,爷已经知道了,所以也特地交代属下来看看夫人,”庞毅忙得道,一边又补上一句,“还有陈奶奶。” 章节目录 第336章 是啊,她肯定特别高兴 “我有什么好看的?”阿丑有点儿不好意思,低头拽了拽灰突突的棉袄,为了方便做事儿,她今天穿的是陈奶奶的棉袄,这棉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袖子口都磨烂了,露出脏兮兮的老棉花,阿丑把那块露出来的老棉花给拽下来丢在地上,一边又看向庞毅,殷切切地问,“他的腿伤怎么样了?我都没来得及回去看一眼就来这儿了……” “夫人您且放心吧,属下已经从延社请来了最有名望的郎中,郎中说了确保能治好爷的腿。”庞毅忙得道。 “真的?”阿丑登时满脸激动,“真的能治好?连带着从前受的老伤都能一并治好吗?以后他能站起来?跟正常人一样?!” “夫人放心,郎中很有把握,”庞毅忙不迭地点头,“郎中说了,只要不心急,慢慢来,就一定能治好。” “不心急,我不心急!”阿丑忙得道,一边转过头去,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她实在是太激动了,一想起来钟明巍以后能跟正常人一样站起来走路,她就忍不住想哭,说实在的,阿丑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一直都没想过,她以为钟明巍恢复得再好,以后怕是也得拄拐才行,这冷不丁地听到钟明巍以后竟能和正常人一般行走,她心里实在绷不住。 “夫人……”庞毅瞧着她这样,心里也跟着酸酸的,正要宽慰阿丑两句,就瞧着陈清玄推门从正堂里头出来了。 “庞先生,您怎么来了?”陈清玄一脸惊诧,一边忙得把手上的药碗放在一旁,一边迎了上来。 “爷听说陈奶奶受伤了,特意吩咐我来看一看,”庞毅忙道,一边把手上的一大箱子的各种补品递到了陈清玄面前,“一点子心意,还请陈先生不要嫌弃。” “太破费了,”陈清玄道,一边伸手接了过去,他其实不愿意收的,他知道里头的东西必定价值不菲,可是当着阿丑的面,他又实在不好太执拗了,所以当下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一边对庞毅道,“庞先生,屋里请。” 庞毅点点头:“先生请。” 两人谦让着先后进了房,阿丑忙得去洗了把脸,然后泡了茶给端了进去。 “夫人,您这样是要折杀属下了!”庞毅瞧着阿丑端茶进来,吓得从座位上蓦地就站了起来,一边忙得躬身过去,从阿丑手里接过了茶壶,一边忙得对阿丑恭恭敬敬道,“夫人请坐。” “我……就不坐了,你们聊。”当着陈清玄的面,庞毅一口一个“夫人”这么叫着,阿丑很是不好意思,当下就忙得进了卧房里去陪陈奶奶去了。 陈清玄看着那扇房门被轻轻关上,这才挪开了眼,一边看向庞毅:“庞先生,第一次来我们陈家屯,怕是道儿不好找吧。” “挺好找的,在街上跟人打听来着,就说沿着大河走就是了,结果还真是,”庞毅含笑道,一边拎着茶壶给两人倒了茶,一边道,“这么长的一条河,从山脚下一直蜿蜒到了陈家屯这边,怎么也得有十来里吧?” “是啊,这河水可都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山脚底下那片湖,就是这条河的源头,”陈清玄含笑道,一边顿了顿,又问庞毅道,“昨日在山脚下,瞧着庞先生车里坐着一位老者,可是从延社请来的顾先生吗?” “正是顾先生,”庞毅感慨道,“顾先生年逾六十,却愿意顶风冒雪随在下来宁古塔为我家主子医治,真真是医德高尚。” “像顾先生这样有名望的先生,自然不是寻常郎中能比的,想必你家先生的腿伤定能痊愈。”陈清玄道。 “这个顾先生还真是有把握,”庞毅难掩喜色,一边瞧了瞧那扇紧闭的房门,“假以时日,等爷腿脚好利索了,夫人不知道该欢喜城什么样子呢。” 陈清玄目光一暗:“是啊,她肯定特别高兴。” “对了陈先生,陈奶奶的伤怎么样了?不要紧吧?”庞毅问。 章节目录 第337章 我和那丫头,怎么可能有姻缘 “所幸没有伤筋动骨,但到底两条胳膊却也扭得狠了些,再加上年纪又大,怕是没有两个月好不了,”陈清玄道,一边打量着庞毅,一边又有些迟疑地道,“要是贵府不方便的话,庞先生今天就把夫人给接走,赶明儿我去趟临镇把表妹接来照看奶奶就是了。” “不必了,夫人一向视陈奶奶为亲奶奶,这时候自然是愿意伺候陈奶奶左右的,家里也有我照看着,不用着夫人担心,”家里的炕还得晾几天才能住,庞毅就是再想接阿丑回去,也是不方便,当下瞧着外面有些擦黑的天儿,庞毅放下茶杯,起身跟陈清玄告辞,“眼看着就要黑天了,怕是雪路难行,在下就不多耽搁了,改天再来,劳烦陈先生把夫人叫出来,我有些东西要交给夫人。” “是,庞先生等一等,”陈清玄忙得起身道,一边又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冲里面道,“丫头,庞先生要回去了。” 阿丑忙得就赶了出来,一边掩上房门,一边冲庞毅道:“这就要走啊?” “天儿都要黑了,”庞毅点点头,一边又走过来,小声跟阿丑道,“爷交代我买了些东西给夫人送来,请夫人随我出去拿。” “又乱花银子。”阿丑嘴里嘟囔着,一边红着脸跟着庞毅出了门。 陈清玄跟着走了两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已经突兀地跟着阿丑和庞毅出了外堂,他忙得顿住了脚,一边转身进了卧房。 “清玄,外头谁来了啊?”陈奶奶靠在枕头上,疲乏地问陈清玄。 “是庞先生,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陈清玄坐在炕沿儿上,去查看陈奶奶的伤势,情绪忍不住有些低落,却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来对陈奶奶道,“庞先生听闻奶奶受伤了,特意来探望奶奶呢,还提了好些补品来呢。” “哦,那怎么好意思收啊?清玄赶紧给人还回去,丫头家能有什么钱啊?”陈奶奶有些惊惶,一边挪了挪身子,一边又压低声音跟陈清玄道,“清玄啊,庞先生是丫头的家里人对不?” 陈清玄点点头:“是啊。” “也是丫头的长辈吧?清玄啊,那你怎么不留人在家里吃了饭再走啊?”陈奶奶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陈清玄,“还不趁着机会赶紧讨好讨好丫头的家里人?人家都主动上门来了,你还这般不通情理,人家以后又怎么愿意把丫头嫁给你?” “奶奶!这话您以后都别说了!”陈清玄满心的烦躁郁闷无处倾诉,陈奶奶又来煽风点火,他就再忍不住了,“我和那丫头,怎么可能有姻缘?” “咋就没有?”陈奶奶忙道,“宁古塔这么大,你却非要去山脚下建书院,她又恰巧就在那山腰上住下了,清玄啊,这还不叫姻缘?你们这简直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 “奶奶!”陈清玄心里又酸又疼,可对着陈奶奶,他又实在说出阿丑已然嫁人的话来,似乎这话说出来,不仅对他,对陈奶奶也是巨大的打击似的,当下他也不再说什么了,默默地起身,出了房。 …… “就买这么多的东西?”阿丑从庞毅手上接过了一个大包袱,然后就瞧着庞毅又爬上了马车,又从里头拎出了一个更大的包袱,阿丑简直都不能理解了,“到底都买了什么啊?” “爷算准夫人没的衣裳换洗,所以让属下多给置办几身,”庞毅含笑道,一边又从阿丑的手里把那个大包袱给接过来,一边道,“夫人住哪间房?属下给提过去。” “哦,”阿丑当下带着庞毅到了偏房门口,然后从庞毅手里接下了两个大包袱,正要进房,她又蓦地顿住了脚,扭头跟庞毅道,“你别忙走,等我一下。” “是。”庞毅忙得躬身道。 章节目录 第338章 我不告诉你 “你跟我过来,”放好了包袱,阿丑带着庞毅进了厨房,从锅里捞出了三块大骨头装进汤碗里,然后又盛了大半碗的汤进去,一边跟庞毅絮絮叨叨着,“你把这个带过回去,三块大骨头,你、郎中,还有明巍,一人一块分着吃,要是知道你今儿回过来,我就多煮几块了,现在就只能给你们三块,还得留着给陈奶奶……” “夫人……”庞毅看着面前被装的满满当当的大汤碗,又看着四处找食盒的阿丑,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心里又说不出来的温暖,他的目光在阿丑瘦削的脸上顿了顿,生生把到嘴的“不必了”给咽了回去,然后轻声道,“多谢夫人。” “这有什么好谢的?等我回去了,你什么时候想吃大骨头我给你炖就是了,我炖大骨头可有一套了,”阿丑很豪气地允诺,终于从碗柜上找到了食盒,阿丑小心翼翼地把汤碗盖上盖儿,一边又端进了食盒里,然后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庞毅,半天才小声嗫嚅着,“就是这汤有点少,你……你和郎中就别喝了,让他喝,他、他腿不好……” 庞毅一怔,这才明白阿丑在说什么,忍不住就想笑,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忙得从阿丑的手里接过了食盒,一边郑重其事地跟阿丑道:“是,属下记住了,一定办好,不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有什么好吩咐的,”阿丑搓着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跟庞毅道,“你快走吧,眼见着天要黑了,路上不好走,汤本来就不多,别又给颠洒了……” “是,属下遵命。”这一次是实在忍不住了,庞毅的两只眼都笑成了两弯新月。 …… “陈先生,你怎么在门外站着啊?”送走了庞毅,阿丑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回了院子,就瞧见陈清玄正站在院子里头,今晚没月亮,黑黢黢的,冷不丁瞧见个人影,只把阿丑吓了一跳,“怎么不进去啊?也不嫌冷。” “屋里闷,出来透透气,”陈清玄轻声道,一边瞧着阿丑红扑扑的一张脸,一边问,“庞先生走了?” “走了啊,”阿丑答应着,一边朝厨房走去,“晚饭这就得了,我收拾一下就能吃了。” 陈清玄没吭声,跟着阿丑进了厨房。 “陈奶奶又数落你了?”阿丑一边乘着锅里的骨头汤,一边小声地问陈清玄道,“又是因为相亲的事儿吗?” 今儿上午,村里的媒婆过来,说是来探望陈奶奶的伤势,可是嘴里却没闲着,张口闭口就是邻村的周姑娘人怎么怎么好来着,陈清玄忍着烦给陈奶奶换了药,然后转身就进了房间,直到那个媒婆走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出来过。 “没有的事儿,”冷不丁地被阿丑提起这事儿,陈清玄心里又是一阵烦乱,他看着阿丑把锅里的大骨汤给刮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的,心里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哪里像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夫人,分明是个吃尽了苦楚的丫头嘛,他顿了顿,这才有些迟疑地问阿丑,“他待你好吗?” “什么?”阿丑一怔,险些摔了手里的勺子,她忙得把勺子给握住了,然后红着脸继续去刮早就已经干干净净的锅,一边小声道,“好啊,可好了呢。” 陈清玄见不得她这幅摸样,忙得就挪开了眼,可是又忍不住又转过了头,定定地看着阿丑:“怎么个好法儿?” “啊?”阿丑怎么也不会想到陈清玄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又是尴尬又是难为情,局促地两只手都不知该怎么放了才好。 话一出口,陈清玄就意识到自己这是失言了,心里别提多懊恼了,忙得跟阿丑道歉:“我……是我出言不逊……” “我不告诉你。”阿丑蓦地截断了陈清玄的话。 “什么?”陈清玄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他对我多好,我不告诉你,谁也不告诉,”阿丑冲陈清玄微微一笑,一边放下手里的饭勺,一边端起了汤碗朝外走,“陈先生,劳烦你把蒸笼里的包子带进来。” 章节目录 第339章 怎么还没完没了 “哦,是。”陈清玄应着声,一边捡了包子端进了房,瞧着阿丑正一勺一勺地为陈奶奶喝骨头汤,不知道阿丑又说了什么话,逗得陈奶奶眉梢眼角都是笑颜色,他默默地把包子放在了桌子上,全然没有一点儿胃口。 他心里很难过。 奶奶说的没错,这丫头和他是有缘分的,要不然也不会相识一场。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缘分就这么浅呢? 为什么就只能这么浅呢? …… 因为顾忌着马车里的食盒,庞毅这一路走得可真真是赔进了一万个小心,短短十几里的路程,他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这才总算回了家。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钟明巍拧着眉看他。 “是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等庞毅开口,顾长林已经接话了,大喇喇地靠在被垛上,大腿瞧着二腿,懒洋洋地看着庞毅,“你小子当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请老夫来宁古塔的时候,可没说过要让老夫挨饿来着啊?” “是是是,属下在外头被事儿给绊住了,这才回来的晚了,属下治罪,”庞毅忙得连连告罪,然后放下了食盒,赶着就去外堂取了粘豆包和卤肉进来,想着蒸熟了,给三人当晚饭来着,可是甫一进来就瞧见顾长林正端着大汤碗“咕嘟嘟”地扯脖子喝里头的骨头汤,庞毅的脸色都变了,忙得上前去拦,“这是夫人特意让我带回来给爷喝的!顾先生,你快别喝了!” “嗝!”顾长林打了一个长长的嗝,一边抿着油乎乎的嘴唇,一边把剩下的半碗骨头汤递到钟明巍面前,“你喝!” 钟明巍:“……” “不喝是吧?”顾长林也不等钟明巍说什么,当下一扯脖子,二话不说把剩下的半碗骨头汤也给喝完了,一边放下了汤碗,一边又伸手去拿里头的大骨头,一边啃着,一边含含糊糊着道,“没想到那小丫头还真有两下子,就冲这小丫头的手艺,我也得再宁古塔多住些时日,嗝……三年五载的都不嫌长……” 钟明巍:“……” 庞毅:“……” 眼睁睁地看着顾长林喝完了一大碗的骨头汤,啃完了一大块骨头,油乎乎的手又要去拿第二块骨头,钟明巍“啪”地一巴掌就拍在了顾长林的手上,一边很不客气地道:“怎么还没完没了?” “瞧你那小家子做派,哪儿像是个天家贵胄?”顾长林很是嫌弃地道,却也不去跟钟明巍抢了,一边擦了擦手,一边起身朝外面走,还舒服地打着饱嗝,“嗝嗝!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啊!” “爷,他怎么知道您的身份?”待顾长林出了房,庞毅赶紧问钟明巍,一脸的紧张,“他是什么人?来宁古塔又是什么目的?” “你以为你面子就这么大?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就真能把人家赫赫有名的名医给请来了?”钟明巍一脸嫌弃地看着庞毅,一边从碗里取出了块大骨头,一边继续跟庞毅道,“顾先生和太傅是旧识,太傅离京之前交代了顾先生让他照顾我一二,所以顾先生才愿意随你来宁古塔,要不然,你便是给他买几百斤的烧刀子,他也不稀罕。” “他当真是丁大人的旧识?”庞毅想着丁允文沉稳老成的做派,再想想顾长林的荒诞肆意,怎么都不觉得他们是一路人,“爷,您能肯定吗?” “自然不会错,”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吃了一块肉,一边继续跟庞毅道,“太傅年轻时候曾经四海游历,正巧就遇上了也在游历的顾先生,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就此成了一对知音,太傅对顾先生的医术极为推崇,当时有意举荐顾先生入太医院为官,只是你也知道的,咱们大周朝的太医院历来姓秦,秦律又不是个能容人的主儿,顾先生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太傅实在怕委屈了顾先生,后来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太傅回了京,顾先生也回了老家延社,几十年没有再见过面,可是交情却一直都在。” 章节目录 第340章 姜家老三 今天下午,钟明巍和顾长林喝茶闲聊,顾长林就把他和丁允文的过往交情说了一遍,两人俱是一番感慨。 “这么说来,还真不是属下的眼泪和鼻涕把顾先生给请来的,还是丁大人的面子大,”庞毅嘿嘿笑着,一边伸手就去够碗里最后一块大骨头,“说起来丁大人到底是爷的先生又是岳父泰山,实在心疼爷,都自顾不暇了,还这么为爷着想……哎呦!” 庞毅正说着起劲儿,结果钟明巍就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上,庞毅登时放下了那块大骨头,一边委委屈屈地看着钟明巍,小声嘀咕着:“夫人说了,有一块骨头是给我吃的……” 钟明巍才不理他,大喇喇地把整个汤碗都端到了自己面前,一边抬了抬下巴,冲庞毅道:“要吃自己去热,家里有的是肉,自己动手。” “等再见到夫人,看我不告状……”庞毅一边愤愤不平地嘟囔着,一边乖乖地生火去蒸粘豆包和卤肉去了,一边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拍着大腿跟钟明巍道,“爷,您猜怎么着?还真被您给猜中了!锦衣卫在宁古塔果然有势力!” “哦?你今儿这是领教了?”钟明巍放下了手里的大骨头,一边看向庞毅,“且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得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儿,滴水不漏地都跟钟明巍说了一遍,只是自然省去了小安氏的那一段,只道是自己和那老板娘起了冲突,才引起了后面的事儿。 “所以方知府和御林军是站在一边儿的,”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又松了口气儿道,“这一次咱们倒是押对了宝。” “可不是嘛?这一次事发,御林军自然是要大做文章的,锦衣卫那边自是讨不了好,御林军心里感激着咱们呢,”庞毅也点头道,“而且我瞧着那姜家八虎实在是张扬跋扈,平日里更是为祸乡里,这一次扫了这起子恶霸,也是好事儿一桩,省得他们继续祸害宁古塔的乡亲,更免得日后这起子祸患冷不丁地对咱们下手。” “姜家八虎?”钟明巍一怔,“你刚才不是说跟你动手的只有七个人吗?” “是啊,的确只有七人,还差一个姜家的老三,人现在不在宁古塔,”庞毅解释道,“那姜家老三,乃是姜家八虎中最低调的一个,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有时候能好几年不回宁古塔的,听街坊说,去年春天还瞧见他回来过,可是没几天人又不见影儿了,也不知又去哪儿了。” 钟明巍手指有些哆嗦,他放下了手里的大骨头,一边擦着手,一边沉声道:“他应该是去京师了。” 庞毅一怔:“爷,您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您认识那姜家老三吗?” “去年冬天,把我从京师送到宁古塔的人,姓姜,”半晌,钟明巍才轻轻开了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似的,他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半晌才又继续开了口,“当时我以为送我来宁古塔的人,必定应该是御林军,没想到却是锦衣卫,看来父皇……父皇当时是下了狠心的。” 御林军和锦衣卫同属万岁亲手掌控的两股隐秘力量,只是这两股力量的用处不同,外人不知,可是钟明巍却最是清楚,锦衣卫一向做得都是不得见光的勾当,钟之衡为什么要如此反常地派一个锦衣卫护送他来御林军势力范畴的宁古塔?这明显显是别有深意。 庞毅自然也想到了,只是却兀自一脸的震惊:“万岁爷,他……他怎么会?” 钟明巍没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把手上的油渍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帕子丢在了一旁,他苦涩地牵了牵唇:“幸亏当时宫里还有个太后愿意为我闹一闹,要不然,我还哪儿有命活到今时今日?怕是早上了黄泉路了。” 是啊,要不是当时太后怒火攻心、一病不起,钟之衡心里有了顾忌,怕是钟明巍早就做了那老姜的刀下鬼了。 章节目录 第341章 想丫头了 “爷……”庞毅看着钟明巍脸上那抹凄楚的笑,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只是他素来不会安慰人,所以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他一边默默地烧着火,一边轻轻跟钟明巍道,“爷,您不是一早就知道的吗?” “是啊,一早就知道。”钟明巍讥诮地牵了牵唇,一早就知道他不是个惹人疼的儿子,也一早就知道钟之衡对自己莫名却又深沉的恨意,只是…… “可我到底是他的儿子啊,”钟明巍摇摇头轻轻地叹息,“他为什么就那么恨我呢?为什么我就非死不可呢?我真的就有那么不可原谅吗?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时时盼着儿子去死的父亲呢?不是说虎毒不食子的吗?” “爷……”庞毅难过极了,这问题他从前也听过,那时候钟明巍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说这话的时候,他咬牙切齿又怒火中烧,可是现在,面前的男人已经三十三岁了,不再咬牙切齿,也不再怒火中烧,他就这么一脸平静轻轻地说着,可是这幅模样,却让庞毅更加难过了,“爷,您心里要是难过,千万别憋着,就都跟属下说……” “没事儿,早就不难过了。”钟明巍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一边从汤碗里取出最后一块大骨头,大骨头早就凉了,可是他还吃的有滋有味,这是他家丫头的手艺啊,再凉吃到肚儿里,也是热乎的。 “偏房的炕还得晾几天?”蓦地,钟明巍突兀地问。 “还得两天吧,”想了想,庞毅道,“怎么了爷?” “那大后天,去把夫人给接回来吧。”吃完了手里的大骨头,钟明巍对庞毅道,他是真想他们家丫头了,白天想,晚上想,这时候吃着丫头做得大骨头,就更想了。 “唉!拿大后天一早属下就去把夫人接回来。”庞毅忙得答应着。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二十。 陈家屯。 庞毅一早就驾着马车来接阿丑了,又带了不少补品给陈奶奶送过来,这一次陈奶奶的精神好了些,庞毅进房给陈奶奶问了安,陈奶奶知道庞毅是来接阿丑回去的,心里有些不舍,可也不好意思一味儿留着阿丑,而且陈清玄的表妹今儿正好也过来了,阿丑也总算能腾开了手。 “你等等,我收拾一下,这就出来!”阿丑跟庞毅道,一边挽着灰突突的袄袖子,一边小碎步跑着进了房里。 陈清玄外出买药材去了,家里除了一个陈奶奶和表妹就再没有别人了,庞毅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在陈奶奶的屋里一直待着,就在外堂里坐着等阿丑,只是一杯茶从热喝到凉,也不见阿丑出来。 “庞先生,我给您续杯茶吧。”表妹顾清桐从房中出来,就瞧着庞毅一个人干坐着,忙得去给庞毅沏茶端了进来。 “多谢姑娘了。”庞毅忙得起身跟表妹答谢。 “庞先生客气了,”顾清桐年纪不大,只比阿丑大一岁,头一次和男人靠的这么近,难免有些害臊,一边低着头给庞毅斟茶,一边小声道,“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就是自家炒的粗茶,庞先生可别怪罪。” “姑娘客气了,”庞毅忙道,然后捧着茶杯,有些尴尬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顾清桐,顾清桐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庞毅也不知道说什么,可是就这么干坐着,他又甚是别扭,当下就没话找话道,“陈奶奶的伤好了不少啊。” “是,比前几日消点儿肿,”顾清桐抬头瞥了庞毅一眼,又忙得羞答答地递了下头,“听表哥说庞先生送了不好名贵药材来,这几日都加进了奶奶的汤药里,奶奶的身子能恢复这么快,自然也有庞先生的功劳。” “姑娘说笑了,都是陈先生的医术好。”庞毅道,一边朝外头打量,还不见阿丑出来,他都有些坐不住了,他最怕和女孩儿说话了,尤其还是共处一室,简直尴尬得能要他的命。 章节目录 第342章 清桐姑娘伤心了 “表哥的医术是好,可也少不了这些时日阿丑妹妹的照拂,外婆才能好这么快,”顾清桐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庞毅一眼,“不知庞先生这次把阿丑妹妹接走了,下次什么时候再把阿丑妹妹给送回来?我和阿丑妹妹可真是投缘,这才相见,都舍不得分开。” 庞毅听她一口一个“阿丑”叫着,心里没来由的憋火,他把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上,沉声对顾清桐道:“这可不好说。” “哦,是这样啊,”顾清桐一脸掩饰不住的遗憾,一边低下了头,顿了顿,又抬起头红着脸看向庞毅,“那……那庞先生可否留个地址给我?日后我也好登门去寻阿丑妹妹玩,对了,听外婆说阿丑妹妹的绣功了得,我还想跟阿丑妹妹请教请教呢。” “这怕是不便。”庞毅沉声道,一边起身就出了房门,全然没注意到,顾清桐一脸的隐忍委屈,手里的帕子都要给揉烂了。 “庞毅,咱们这就可以走了,”阿丑一边拽了拽身上的新衣裳,一边从房中走了出来,甫一瞧见了庞毅,人家庞毅还没说什么,她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一边小声道,“你看这么好的衣裳让我穿,可是糟蹋了。” “夫人,您说这是什么话?这是要折杀属下吗?”庞毅心下有些难过,不到五钱的衣裳,他买的时候都自责找不到更好的了,可这时候阿丑却还说这样的话。 “我……我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啊,”阿丑忙得对庞毅道,一边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裳,然后朝正堂走,“我和陈奶奶说一声啊,完了咱就能走了。” “好,那属下先去门外牵马。”庞毅应声,然后就大步朝门外走去。 …… “清桐姑娘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我换个衣服的功夫人就蔫儿了?”马车上,阿丑问庞毅,“你刚才在屋里,听到奶奶说她什么了吗?怎么眼眶就红了呢?” 庞毅一边驾着马车一边跟阿丑道:“没有啊,陈奶奶连话都没说。” “那肯定就是你了,”阿丑一脸笃定地看着庞毅,“肯定是你长得这么五大三粗的,还对人家小姑娘黑着脸,把人家小姑娘给吓着了,是不是?” “我哪儿有啊?”庞毅很是冤枉,“我好端端地坐着跟她说话,哪里就吓着她了?” “那你都跟她说什么了?”阿丑很是好奇,推开了马车门,挤出了小脑袋看着庞毅,一脸的八卦相,“头一见面,就能跟人家小姑娘说上话,庞毅,你挺有两下子啊!” 庞毅:“……” 阿丑是个直肠子,和庞毅相处久了,就不拿庞毅当外人,且庞毅对钟明巍又忠心耿耿,不管吃穿什么都买最好的给她,阿丑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感激,就更不跟庞毅见外了,这时候跟庞毅说话聊天,自然也和刚认识的时候颇为不同。 “你们到底说什么了?”庞毅半天没回答,阿丑又迫不及待地催促,“头一次见面都聊的什么啊?” “没聊什么,”庞毅其实一点儿都不想搭理阿丑,可是又架不住她这么一直乱猜,当下就一五一十地道,“她问我什么时候送夫人回去,我说不好说,她又问我能不能把家里地址留给她,好方便她上门拜访夫人您,我跟她说不方便,然后就再没说过话了。” “你……”阿丑瞪着眼看着庞毅,“你还说不是你害得人家清桐姑娘难过?” 庞毅简直不能更冤枉了:“我怎么害她难过了?” “你说说那清桐姑娘今天才到的陈家屯,我跟她头一次见面,从她来到我走,我们拢共连三句话都没说,怎么就到了跟我依依不舍、还要登门拜访的地步了?”阿丑摇头叹息地数落起了庞毅,“肯定是人家清桐姑娘对你有……有点儿意思呗,打着我的旗号,想跟套近乎,哪知道你是块榆木疙瘩,人家清桐姑娘能不伤心难过吗?” 章节目录 第343章 小娘子回来了 “夫人,您说的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庞毅被阿丑这么盯着从头到脚都不自在,忙得转移了话题,“夫人,前几天您炖的那个大骨头,爷他特别爱吃,后来他连我的那块大骨头也给抢过去,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属下,夫人,您这回去了可得为属下做主!” “成,一到家我就再给炖一锅,到时候准保让你吃够,”阿丑十分豪气地跟庞毅道,然后话锋一转,又继续八卦兮兮地道,“我听说这一次清桐姑娘过来,一则是来照顾陈奶奶的,二则也是过来相亲的,说是陈家屯里有好几个小伙子看上了清桐姑娘,都请了媒婆去表妹家说亲来着,清桐姑娘这一次过来就是想见见那几个小伙子,也正好让陈奶奶和陈先生给长长眼,不过我瞧着,清桐姑娘八成是看上你了!”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夫人,您快进马车里去吧,外头风大,没得您这伤寒才好了,别又给冻着了。” “哦,是的是的,幸亏你提醒。”阿丑忙得钻进了马车,一边把马车门给关的严严实实的,她可真是怕极了又生病,倒不是怕自己难受,而是一生病可能就又要和钟明巍分开了,她可再受不了这么天不见钟明巍了。 听到身后传来“啪”的一声的关门声,庞毅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儿,只是他一口气还没有喘匀实,就听到阿丑的声音穿过门板又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来。 “庞毅,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多大了?娶亲了吗?”阿丑对着雕花门板,一边嗑着马车里现成的瓜子儿,一边心情很好地问庞毅,“应该没娶亲吧?那我瞧着清桐姑娘挺好的,长得俊,脾气好,家人也齐全,庞毅啊,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啊?” 庞毅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我听不见!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驾驾驾!”庞毅使劲儿地甩着马鞭儿,马车在雪地上疾驰而去。 …… 马车在山路上疾驰着,虽然速度快,但是庞毅车架得很稳,马鞭儿一下一下轻轻地甩在马儿身上,发出清脆悠扬的声响。 阿丑从窗户探出头去,看着外头的冰雪琉璃世界,一颗心都“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这连名儿都没有的野山竟然这么美,也更加不知道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又或者是归心似箭。 她只知道,她离钟明巍越来越近了,应该就还有一千步……一百步…… “吁!” 庞毅把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门前。 “夫人,咱到家了,”庞毅跳下马车,忙得过来打开了车门,含笑对里头的阿丑道,“夫人,属下扶您下车。” 阿丑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心里暖和和的,她猫着腰从马车里钻出来,搭着庞毅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了。 “哟!小娘子回来了!”顾长林正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瞧见阿丑下了马车,就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阿丑,然后笑得就更厉害了,不过却倒不是戏谑,而是长辈看晚辈的那种带着掩饰不住欢喜的笑,“小娘子今天穿得可真是喜庆。” “顾先生……”阿丑忸怩地扯了扯身上火红的绣花袄,害羞的很。 她几乎从来没穿过新衣裳,更加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原本她是舍不得穿的,可是想着今儿要回家了,要回来见钟明巍了,她又忍不住脱下了那身半新不旧的破棉袄,换上了这件新簇簇的红花袄,这时候,被顾长林冷不丁这么一说,阿丑实在有些不安,总觉得自己这样的身份,还有这样的一张脸,是断断配不上这样好看的小袄的,一时间,她有点儿懊恼地低下了头,心里不住地自责,早知道还是不穿了。 “大新年呢,就该穿的喜庆点儿,”顾长林又朝阿丑这边走了两步,停在了阿丑的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阿丑的肩膀,这样的动作,其实并不适合他和阿丑,到底也是才认识,可是顾长林却是打心底喜欢这忸怩的小姑娘,“丫头,等着一会儿我封压岁给你。” 章节目录 第344章 过来 “顾先生……”阿丑有点儿受宠若惊,忙得抬头去看顾长林,甫一对上了顾长林和颜悦色的一张脸,阿丑又有点儿不知所措了,她忙得又低下头,嗫嚅着道,“顾先生,上次见到你,我出言无状,冲撞了您,您、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那得看你以后的表现好不好了。”顾长林含笑道。 阿丑忙得看向顾长林:“顾先生,您说,我肯定照办!” 顾长林又笑道:“丫头啊,你炖的猪骨汤可真是不错……” “我这就给您炖!天天都给您炖!”不等顾长林说完,阿丑就忙得道,不似刚才那般局促不安,阿丑有些雀跃地笑着,“顾先生,不止猪骨汤,我还会炖小鸡蘑菇,还会侉炖杂鱼,都特别好吃,你什么时候想吃,我都做给您吃……” 阿丑说不下去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扇破了一角的窗户,窗户后头露出来的那双桃花眼,此时可此,同样一眨不眨急急可可地看着她,纵使一言不发,却更胜万语千言。 阿丑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不跳了,继而就是脸烫得受不了,她忙得就挪开了眼,一边低下了头,话是再说不下去了,一双手胡乱地搓着衣角,忸怩不安极了。 “是嘛?那这趟来宁古塔,我可是赚了,”顾长林瞧着面前羞赧不像话的丫头,忍不住笑了,他伸手又拍了拍阿丑,一边对庞毅招了招手,道,“小子,跟我下山买几味草药去。” “顾先生非得现在就去吗?”庞毅一边把阿丑的包袱从车上给搬下来,一边问顾长林,眼看着就要吃午饭了,庞毅这一来一回的,早就饿了,还想在家里吃了午膳的。 顾长林在心里暗骂了几遍,这小子可真是个榆木脑袋啊,咋就那么没眼力见儿呢? “现在就去!”下一秒,顾长林二话不说,直接拉着庞毅的脖领子,在庞毅的抗拒中,两人到底还是出了大门,没过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马车“轱辘轱辘”声音,车轮声渐行渐远,一直杵在院子里的阿丑,这才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她也不敢再去看那破窗户,就一步一步磨磨蹭蹭地往屋里蹭着。 自打阿丑进了院子,钟明巍的目光就一直钉在她的身上,这时候随着阿丑的步子,他的目光也随着阿丑一点点的挪动着,等阿丑进了正堂之后,钟明巍就再看不到阿丑了,不过他的目光却愈发焦渴起来,他一眨不眨地就盯着卧房的那扇房门看,也不知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他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这时候指甲都抠进了肉里了,可是他也不觉得疼,就那么一直紧紧地攥着拳,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房门看。 “知啦!” 随着一声开门声传来,阿丑和钟明巍的心都不跳了,他坐在炕上,她站在门前,两人谁都没说话,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彼此。 “过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钟明巍先开得口,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阿丑一步步挪了过来,然后红着脸坐在了炕沿儿上,她忸怩地低着头,麻花辫子垂到了身前,一下下轻轻地晃着,阿丑伸手把辫子默默地甩到了后背,手还没放回来,就被男人给捉住了,然后阿丑的脸就更红了。 “我、我回来了……”阿丑小声道,低着头看着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男人的大手,原本“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心,这时候才踏实下来,她轻轻地晃着手,然后把自己纤细的手指插进了男人的指间,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和姑娘家纤细白皙的手指相握着,说不出的温馨好看,阿丑心里说不出来的甜,她忍不住勾了勾唇,只是还没容她笑出声,那只大手蓦地使劲一拽,下一秒,她就被男人圈进了怀里。 章节目录 第345章 我知道 “钟明巍!”阿丑的眼都不知要往哪儿看了,她和钟明巍靠的实在太近了,钟明巍的气息都喷薄在她脸上,把她的脸烫的更热了,她都喘不过气来了,明明人家什么都没做,可是她却已经浑身都绵软得不成样子了,像是一根水草,被河水缠裹着,本能地追随着河水的流动,也由着河水把自己带去任何一处地方。 钟明巍捧着阿丑的脸,阿丑很害羞,兀自低垂着眼睛,她的眼皮很薄,都能看到上头细细的血管,这时候这一双眼睛不安地眨着,一下一下地眨巴着,只把钟明巍眨着呼吸都变了调儿,他双手微微带着劲儿逼着阿丑抬起头,和他直视,阿丑怯生生地看向他,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里,那么清楚地倒映着男人的脸,钟明巍的呼吸一滞,下一秒,他蓦地贴了上去。 “大白、白天呢,”阿丑又急又羞,抗拒着钟明巍的亲近,“他、他们会……会回来的,你别……” “不会,他们不会回来的,放心……”钟明巍其实颤得比她更厉害,他抬起了头,终于放过阿丑湿漉漉的眼睛,只是却也没有停顿不久,然后就再次覆了上去,把阿丑所有的抗议和顾忌通通吞下肚儿,一抬手扯过了被子罩在了两人的身上。 棉被下,钟明巍一边疯了似的亲着阿丑,一边胡乱解着自己的扣子,三下两下把外裳退下,丢到了地上。 “不……不能再亲了,”阿丑哭唧唧着哀求,钟明巍亲的太凶了,她都害怕了,他的手又不安分地放在了阿丑领口的琵琶扣上,阿丑又羞又急,手脚并用地抗拒着,“你……你别这样,门、门都没关呢……” 这样的亲近事儿,从来两人也不是没有过,虽然都是点到即止,可是阿丑却也并不抗拒和钟明巍亲近,甚是很喜欢,可是现在阿丑一想到家里还多出两个人来,她就实在受不了,实在太难为情了,要是人家忽然回来可怎么办? “别怕,没事儿。”钟明巍并没有太过分,只解开了阿丑领口的三颗扣子,就没有再朝下了,他分开那件红花袄的领子,然后就贪婪地趴上去,粘娘的孩儿一样贴着阿丑的脖子。 他是真的很喜欢阿丑的脖子,不仅仅是因为阿丑的脖子生的白皙滑腻,有着优美的弧线,更是因为那块暗红色的疤,钟明巍觉得自己似是有些不大正常,每每一瞧见了阿丑脖子上的这块疤,他就忍不住气血上涌,像个怎么都吃了没够的毛头小子。 “钟明巍……”阿丑瘫在炕上,漆黑温暖的棉被,让她觉得安全又踏实,她环着钟明巍的脖子,有些迷糊,又有些感慨着道,“以后咱们可别再分开了,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啊,实在是太煎熬了,不管是在集贤书屋,还是在陈奶奶家,莫不是好吃好喝的,但是阿丑就是睡不着,她觉得自己变矫情了,从前不管多脏多乱的柴房,她都是一闭眼就能睡到天亮的,可是现在,身下是热乎乎的火炕,身上是暖和和的被子,可是她就是睡不着。 心里有人了,这身子也就有主儿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蚀骨的思念,让阿丑辗转反侧,或许从前她还会抱怨钟明巍睡觉的时候把她箍得太紧,可一分开,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迷恋男人火热的胸膛。 “我知道……”钟明巍哑声道,捉着阿丑的手在自己的胸膛上滑着,最后放到了脖子上,摸到了一根线绳,他带着阿丑的手抚着那根线绳,一路朝下,最后握住了那个小小的吊坠,钟明巍不住地亲着阿丑的脸颊,一边哑声道,“每晚,我都搂着它才能睡着。” “以后不许再搂着它了……”阿丑小声嘟囔着,一边摸着那小石头,不知怎么的,她竟然吃起这么个小玩意儿的醋来了,可这吊坠明明就是她自己的啊。 章节目录 第346章 有点儿作 “为什么?”钟明巍还不明就里,继续埋在阿丑的脖颈处,一口一口轻轻地亲着阿丑的脖子。 “要是搂它,那就不许再搂我,你自己选好了!”阿丑有点儿害羞又有点儿傲娇地道,她知道自己有点儿作,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现在被窝里头黑黢黢的,钟明巍什么也看不到,而且…… 她觉得,钟明巍应该挺喜欢她时不时作一作的。 嘿嘿。 果然,下一秒,男人一把把阿丑给搂进了怀里,一边附在她耳边笑个不停,一边亲着她的小耳朵,一边含笑道:“那当然是选你了。” “嘿嘿,”阿丑更得意了,在男人的怀里扭了扭,一边又嫌弃地推了推男人,“你别黏这么紧,一身的汗……” “那你也不嫌弃我,”钟明巍笑着道,一边把阿丑搂得更紧了,“真的想我啊?都是怎么个想法?” “你问这个做什么……”阿丑害臊得要命,一边又去推男人,一边小声抱怨道,“我今儿才穿得新衣裳,你别给我弄皱了,不好看了……” “之前都没穿过?今儿特地穿回来给我看的?”钟明巍的手又不老实,一边吃着阿丑的豆腐,一边含笑道,“是不是?” “才不是……”阿丑才不承认,却被钟明巍一抬手就给转了个个儿,对着钟明巍的脸,饶是黑黢黢的看不清男人的脸,可阿丑还是脸红心跳的要命,当下嘴皮子都不利索,“这……这不是新年了嘛,就该穿、穿新衣裳……” “让我好好儿看看,”钟明巍一边说,一边伸手撩开了被子,甫一对上阿丑涨红的脸,钟明巍又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好一会儿,越亲越是上瘾,阿丑又去推他,他才终于舍得起来,一边动手给阿丑扣上了扣子,一边柔声道,“丫头,你穿红色儿的可真好看。” 阿丑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就更加不自在了,她一边扯了扯衣角,一边跟钟明巍小声抱怨道:“好端端的干嘛非要让庞毅给我买红色儿的袄穿啊?这么穿着就跟……” 阿丑蓦地噤了声,不说话了,羞怯怯地低着头。 “跟什么似的?”钟明巍追着她问,一边拉着阿丑坐在自己的面前,一双手捧着阿丑的脸,有点儿恶劣地笑着继续刨根问底,“穿红花袄到底跟什么似的?丫头,你怎么不往下说了?” “你明知故问!”阿丑简直是恼羞成怒,冲着钟明巍嚷嚷,可是一边却又扭股糖似的抱住了钟明巍的脖子,一边难为情地道,“刚才下车的时候,顾先生就一直盯着我看,还一口一个地叫我小娘子,肯定觉得我穿着这么大红色儿的衣裳特别奇怪,都怪你,好端端地给我买这样的衣裳,以后都穿不出去……” “怎么就穿不出去了?”钟明巍倒是不以为然了,“你明明很喜欢的。” 是的,阿丑很喜欢,自打那天晚上看见了这件小红花袄,目光就挪不开了,两只手在她从来没穿过的、昂贵的缎面儿上一下一下摸着,后来到底还是没忍住,大半夜偷偷摸摸地穿在了身上,手里捧着巴掌大小的铜镜子照来照去,“咯咯”地笑了好一会儿。 “那也太不像话了,成天穿个大红色儿的,怎么好意思进进出出的,一准儿到哪儿都被人盯着看。”阿丑小声说,一边又拽了拽小袄,把上头黏着一根头发捻起来,丢到了床下去。 “那就在家里穿,不让旁人看,就穿给我一个人看,”钟明巍伸手捉着阿丑的手握在手里,一下下轻轻地揉着,“丫头,我喜欢看你穿红色儿的。” “真的?”阿丑简直是心花怒放,又不好意思地瞄着钟明巍,“真的喜欢?不会觉得我穿红色儿的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明明很好看,”钟明巍凑过去亲阿丑圆翘翘的鼻头,一边又轻声道,“咱家丫头不单单穿红色儿的好看,穿新衣裳更好看。” 章节目录 第347章 钟明巍,我想嫁人了 “呸!净胡咧咧!”阿丑小声啐着钟明巍,一边忍不住勾了勾唇笑道,“谁穿新衣裳不好看啊?都好看。” “旁人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单单知道咱家丫头最好看。”钟明巍一本正经地说,全然意识不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腻歪。 “呸!油嘴滑舌的,不要脸,”阿丑嘴上骂着钟明巍,可是眉梢眼角都是笑颜色,一边从炕头取来了梳子递给钟明巍,一边往男人的怀里钻,撒娇着道,“你给我扎辫子呗,我自己扎的总没你扎的好。” “成,我给你扎……”钟明巍接过梳子,正要去拢阿丑的头发,就看着阿丑爬到床沿儿,伸手下去够了件衣裳上来。 “你先把衣裳给穿上了,”阿丑都不好意思朝钟明巍的身上看,一边把手里的衣裳丢到了钟明巍的脸上,一边嘟囔着,“真是越发没皮没脸了,三句话不说就脱衣裳,呸!” 钟明巍嘿嘿笑着,一边穿上了衣裳,一边把阿丑圈进怀里,一下一下熟练地给阿丑梳着头发。 “膝盖怎么给包上了?”阿丑这才看到钟明巍的两个膝盖都给纱布缠的严严实实的,登时就晃了起来,她又不敢去碰,急着扭头去问钟明巍,“你的腿怎么了?不是说只是皮外伤吗?怎么膝盖到现在还缠着呢?” “真的就只是皮外伤,先生说里头有寒气,趁着这次给我彻底去去根儿,”钟明巍忙得解释道,他不想说的太详细,怕阿丑担心,当下就三言两语地解释道,“看着是吓人,可是等治好了,以后腿上的寒气就能去除干净了,不会再有什么隐患了。” “哦,我也听庞毅说了,说这位顾先生医术很是了得,”阿丑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又蹙着眉问钟明巍,“他是怎么给你治的?怎么还包着纱布?里头是破了吗?疼吗?” “刚开始的时候疼,现在不怎么疼了,”钟明巍说的是实话,连着几天生生从膝盖上头剜下皮肉来,实在是疼得钻心,可是自打瞧见阿丑之后,钟明巍就不觉得疼了,一边说着,钟明巍一边凑了过去,亲了亲阿丑的脸颊,一边轻声道,“疼也不怕,只要以后能好。” “是,再疼也值。”阿丑也点头道,可是忍不住却还是红了眼眶,她忙得扭过了头去,默默地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钟明巍是骄傲的,不管是出身还是他这个人本身,都合该是这世上最骄傲的人,他有的是骄傲的资本,可是自从阿丑来了宁古塔,她就没有觉得钟明巍骄傲过,非但不骄傲,他还时时透着一股子的忧愁,他也爱笑,但是再怎么笑,眼里的忧愁和落寞是掩饰不住的,阿丑知道这症结在哪里。 或许钟明巍真的已经放下了京师的人和事,但是这两条残腿却是他不管怎么样都放不下的,阿丑并不嫌弃钟明巍,也一早就做好了钟明巍可能会残一辈子的准备,可是钟明巍心里却在嫌弃自己,阿丑会做很多很多的事儿,洗衣做饭打扫刺绣,她担得起一个贤惠,可是她独独没办法让钟明巍再骄傲起来。 除非,他能重新站起来。 …… “钟明巍。”阿丑忽然叫道。 “嗯?怎么了?”钟明巍应着声,仍旧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阿丑编辫子。 “你学会盘头发了吗?”阿丑盯着桌上的一根红烛看,年前下山采购来着,去买蜡烛,赶着那天蜡烛缺货,她只得买了一封红蜡烛,虽然比普通的蜡烛贵了一些,不过倒真是好看不少。 “怎么了?”钟明巍编到了最后,伸手取过那根鹅黄色的绫子扎上了,一边道,“丫头这是不喜欢编辫子?开始喜欢盘头发了?” “不是……”阿丑轻轻咬了咬唇,然后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你赶紧地学着盘头发,等你腿好了咱们就成亲,你说过了,成亲的时候,你给我梳头发的,钟明巍,我、我想嫁人了。” 章节目录 第348章 我不想叫阿丑了 两手一顿,随即钟明巍打出了一个漂亮的结来,然后一伸手把阿丑环进了怀里,一边轻轻道:“丫头,你放心,我学的可快了,腿恢复的会更快。”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阿丑红着眼小声道,“就算有不放心的,也是担心能不能把嫁衣给赶出来。” “那你从明天开始就做吧,”钟明巍柔声道,一边握住了阿丑白皙却粗糙的手,一边道,“以后再不许给别人做嫁衣裳了,就安安心心地给自己做嫁衣吧,喜欢什么料子,咱就买什么料子,喜欢什么图案,你就只管往上头绣什么,等到嫁衣做出来了,我的腿也该好了,到时候,丫头,我抱着你进门。” 新郎抱新娘进门,这并不是京师的风俗,到底是天子脚下,最看重纲常礼法,断断不会有这么彪悍的民风,大婚之时,新娘都是被喜事嬷嬷扶着进门的,和新郎连手都碰不到。 新郎抱新娘进门是宁古塔这边的风俗,边陲之地,不怎么在意礼法,倒是更重人情,阿丑从前下山的时候,眼瞧着新郎官欢欢喜喜把新娘子从花轿上一路抱着进了家门,当时阿丑都看得目瞪口呆的,回来的时候当闲聊跟钟明巍说了,半是感慨半是觉得稀罕,没想到钟明巍倒是记得清楚。 “那好啊,”阿丑含着泪,侧着脸看着钟明巍道,“刚好我不重,你肯定抱的动。” “丫头,你还能更重一点儿,”钟明巍也跟着笑,笑得自在又有些无奈,“我力气大得很,你就算再胖一倍,我都能抱的动。” “那成,我从今天就开始胡吃海塞,一准儿让你娶个胖婆娘进门。”阿丑应道。 “胖点儿好,肉呼呼的摸着舒服,还旺夫呢,”钟明巍道,一边低下头亲着阿丑湿漉漉的眼睛,一边柔声道,“丫头,别哭啊。” “我高兴,”阿丑声音里透着微微的哽咽,“钟明巍,我高兴。” “丫头,我也高兴,”钟明巍捧着阿丑的脸,指腹轻轻抹去阿丑眼角的泪,“别哭了,再哭我心都要疼碎了。” “就是让你疼!就得让你疼!”阿丑凶巴巴地嘟囔着,一边把脸埋进了钟明巍的手里,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凶丫头,这时候乖巧的像只猫儿,“钟明巍,我听说宁古塔这边成亲都是要到月老庙里去拜月老的,还要把两人的姓名写在红绫子上挂在树上,自然你的名字是断断不能被挂在外头树上的,可是……可是我也想……” “那咱们就挂在院里的那棵石榴树上,”钟明巍柔声道,“咱们和旁的夫妻是一样诚心,自然名字挂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钟明巍不是寻常人,即便如今只是个庶人,但是却也得尽可能的低调,况且他如今名义上的妻子,是段如兰,自然他的名字断断不能和其他女人的名字出现在月老庙里。 “是啊,挂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咱们心最诚了,”阿丑轻轻道,一边抬起头来,乌溜溜的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钟明巍,你能给我起个名字吗?我想有个好听的名字,和你的名字一起挂在树上,我不想叫阿丑了,从前我没有姓,可是我现在要嫁人了,我可以随夫君的姓了,明巍,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钟明巍的鼻头陡然一酸,他双手捧着阿丑的脸,轻轻地凑了过去,他额头顶着阿丑的额头,鼻头一下下蹭着阿丑圆翘翘的鼻头,一边柔声道:“真愿意让我给你起名字?” “愿意啊,”阿丑小声道,浓密的睫毛一下下扇着男人的眼睛,“我一直没有名字,香嬷嬷可怜我,要给我取名字,但是我没要,由着旁人叫我丑丫头,我从来没有想过再取名字,到底是个没爹没娘的,连自己姓都记不得了,要名字又做什么呢?可是钟明巍,自打你说要娶我进门的那一天,我就特别想要一个名字了,一个能和你的名字一起挂在树上的名字,一个……你给我取的名字。” 章节目录 第349章 美芽丫头 “钟明巍,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也知道你是真的不嫌弃我,所以……钟明巍,我想厚着脸皮求你给我取个好听点儿的名字,”阿丑一边说着,一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皮,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然后又小声道,“段小姐叫如兰,多好听啊,还有陈先生的表妹叫清桐,名字也好听极了,陈奶奶一口一个喊着她清桐,我听着心里可羡慕了,今儿一早清桐姑娘过来,她问我叫什么的时候,我都……都不想说……我叫阿丑,从前也没觉得怎么着,可、可是我就是开不了口,心里总觉得委屈着,可、可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阿丑说着说着,眼泪又停不住了,她觉得自己真的特别矫情,被人叫了这么些年的阿丑,也认定了自己是个丑姑娘,可是自打来了宁古塔,她就……就不觉得自己丑了,即便丑,那也不要紧,她有钟明巍啊,她也有特别特别值得骄傲的地方,一点儿都不必别人差了,她才不是从前那个可怜巴巴的丑姑娘了,所以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让人家叫她阿丑了。 “丫头……”钟明巍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疼裂了,他真的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心疼这丫头了,一颗心都霍霍地朝外冒着血,他实在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一早遇见这丫头,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儿向她求婚,更加后悔为什么没有一早想起来给这丫头起个名字。 “那你先想想吧,起好了名儿告诉我,反正也不着急,慢慢想,”冷不丁地让人家给起名字,这人又不是自己的爹娘,阿丑虽然向来和钟明巍不见外,但是到底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边抹了抹脸,一边朝后拱着,单脚点地,就要转身去捞地上的鞋,一边忙得又转了话题,“顾先生刚才说爱吃我炖的骨头汤,我现在就去剁骨头,多炖点儿,顾先生和庞毅一看就是大饭量,你还得多喝点汤养骨头……” “美芽,”钟明巍蓦地抓住了阿丑的手,一边急急可可着道,“叫美芽好不好?” 阿丑一怔:“美芽?” “对,美芽,”钟明巍点点头,一字一字认真地道,“丫头,从今往后,你随我姓,叫钟美芽,是我钟明巍的妻子,也是我……我要疼一辈子的丫头。” “好,”阿丑的眼眶又红了,她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动不动地就想掉眼泪,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啊,她吸了吸鼻子,红通通的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我叫美芽,钟美芽,咱们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丫头,过来让我抱抱。”钟明巍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心口酸疼的难受,一边对阿丑张开了双手。 “你干嘛不叫我名字?”阿丑委屈地嘟囔着嘴,一边流着眼泪儿,一边冲钟明巍嚷嚷,“我也是有名字的人了,我警告你,你以后你别丫头长丫头短的了……” “美芽丫头,快过来,”下一秒,钟明巍一把把阿丑圈进了怀里,双手紧紧地拥着怀里哽咽不止的小姑娘,“叫你丫头,是打心底疼你爱你。” “我知道,”阿丑吸着鼻子,伸手环住了钟明巍,一边抽噎着道,“钟明巍,你怎么这么好啊?”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把阿丑搂得更紧了。 他好吗? 或许是吧。 可是对于这样子的小丫头,怕是把这世上所有的疼爱和温柔都用在她身上,还是不够的。 他要对这丫头好一点儿、更好一点儿,竭尽可能的让她幸福一点儿、更幸福一点儿。 …… 庞毅被顾长林推着出了门,也就明白了顾长林的意思,当下一边享受着顾长林飞来的白眼儿,一边不住地暗骂自己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 “顾先生,咱们现在要去哪儿啊?”庞毅一边驾着车,一边回头问顾长林,“真的要去买药材吗?” “从延社带来的药材都够用小半年的了,哪里用得着再去买药材?”顾长林不客气地又白了庞毅一眼,“不过眼下倒是还真缺一份药材。” 章节目录 第350章 我没病 庞毅忙问:“什么药材?宁古塔能买到吗?要不要我赶去盛京去买?” “好买的很,”顾长林慢条斯理地道,一直指着路边的干果炒货的摊子跟庞毅道,“这里不就有吗?” “这儿?”庞毅一怔,忙得勒住了马缰,一边跳下马车,一边问顾长林,“顾先生,要买哪种?我去买。” “就那个。”顾长林懒洋洋地指了指那摊子最左边的一个大口袋。 “核桃?”庞毅忍不住皱了皱眉,“顾先生,核桃能入药吗?” “你是郎中还是我是郎中?”顾长林又很不客气地白了庞毅一眼。 “哦,”庞毅自知多嘴,当下又忙得问道,“要买多少啊?” “嗯,我想想啊,”顾长林的目光在庞毅的脸上打量了一番,然后缓声道,“多多益善吧。” “那成,”庞毅点点头,当下过去,直接把那一口袋子的核桃都给买下来,然后扛着袋子的核桃搬上了马车,“顾先生,买好了。” “行,这核桃真是不错,皮薄个儿大,补脑肯定不错,”顾长林剥了一个核桃甚是满意,一边吃着核桃,一边跟庞毅道,“小子,你记住了啊,以后每天吃一斤,脑子肯定是越来越好使的。”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顾先生,您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给你补脑啊,”顾长林一边优哉游哉地吃着核桃,一边慢条斯理道,“你说你一个三十郎当岁的主儿了,竟连那起子眼力见儿都没有,难道不是个缺心眼儿的?” 庞毅的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我又没娶过媳妇儿,怎么知道还有这茬?” 是啊,庞毅简直都要冤枉死了,他是三十郎当岁没错,可哪里懂得这些子男女之事?这老头儿已然巴巴数落他一道儿了,他也已经懊恼一路了,可是这老头子到现在还奚落他,怎么会有这么坏的老头儿啊! “咳咳!”下一秒,顾长林蓦地干咳了两声,然后瞪着眼看庞毅,一脸不可思议地道,“都这个岁数了,还没娶亲?” “是啊,没有,”庞毅沉着个脸,一边嘟囔着,“我哪个岁数了?不就三十出头嘛。” “啧啧啧,小子,身子骨有问题?”顾长林上上下下地把庞毅看在几遍,然后又要笑不笑地道,“有隐疾啊?找老夫啊!老夫可是东北首屈一指的名医啊,不管是不举还是畸形,准保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我没病!”庞毅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他真的从来都没有这么气过,这时候瞧着顾长林的眼珠子还在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他的牙都快要出血来了,一边凑过去一边压低了声音,“顾先生,我敬你是先生,可是你要是再出言不逊……” “你想怎么的?”顾长林一脸的无所谓,一边又剥了一颗核桃,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咬牙切齿的庞毅,“是把我丢下车还是没收我的烧刀子?” 他这么一说,庞毅又没了脾气,当下冷哼了一声,坐上了马车,一边又蹙着眉道:“顾先生,到饭点儿了,咱们找个馆子吃饭去?” “成,”顾长林丢开了手里的核桃壳,一边忙不迭点点头,“找个酒好的馆子,我喝两盅。” “是。”当下庞毅驾车,朝前行进。 …… 庞毅和顾长林进了一家老字号的酒馆,这时候正是饭点儿,大堂都坐满了,庞毅就在二楼包了一间雅间,让顾长林坐进去,他下去跟小二点了了酒菜,不等酒菜上来,庞毅就有点儿坐不住了。 “顾先生,酒菜我都给您点好了,您在这边儿吃着,我出去一趟。”庞毅进来跟顾长林道,一边就起了身。 “怎么?这是要和哪家闺女私会去?”顾长林斜睨着庞毅,一脸毫不掩饰地好奇,“小子,你可以啊,才到宁古塔几天就有相好的了?啧啧啧,可见身子的确是没毛病,倒是我多虑了。” 章节目录 第351章 臭小子 “您别瞎说了,我去去就回。”庞毅的脸有些僵,又有些不自在地抿抿唇,然后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出了雅间。 “看来还真是有情况啊。”顾长林眯着眼盯着庞毅微红的耳朵,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客官,您的菜来了,”庞毅才出去,小二就端上了酒菜,把六盘子的菜并一壶酒放在桌子上,一边含笑跟顾长林介绍壶里的酒,“客官,您点的两斤鹿茸酒,怕您喝不完,先给您上一斤,您先喝着,不够您再叫啊!” “鹿茸酒?”顾长林的脸登时就黑了,一边忙得打开了酒壶盖儿闻了闻,登时就眉头大皱,瞪着那店小二,“谁让你上的鹿茸酒?不是烧刀子吗?” “老先生,刚才那位先生是您儿子吧?”店小二忙得笑着解释道,“贵公子亲口说的,您老人家前不久才伤了脑子,这时候还没好利索呢,是断断不能再喝烈酒,烧刀子自然是不行的,这鹿茸酒可是能滋补身子的,您……” “这臭小子,还真记仇!”顾长林咬牙切齿地道,一边又看向店小二,“我要喝烧刀子,把这酒给我撤了。” “可是老先生,贵公子走的时候交代了,说是他只付鹿茸酒的钱,”店小二一脸的为难,一边又忙得满脸堆笑地跟顾长林道,“老先生啊,您家公子也是孝顺您,为了您身子好,说真的像您这样的老先生,本来就不适合喝烧刀子那样的烈酒,再就是您还伤了脑子……” “出去!出去!出去!”不等店小二说完,顾长林已经黑着脸轰人了。 “是,有事儿您知会一声就成哈!”店小二忙得躬身退下了。 顾长林对着面前的一桌子酒菜,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就那么僵着坐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抓起了酒壶,倒了一杯,然后看着那杯中橙黄的酒液,蹙了蹙眉,然后一饮而尽。 “什么玩意!”顾长林对着空杯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一边咬牙切齿道,“这个坏心眼儿的臭小子!” …… 他村客栈。 庞毅拎着一包袱的核桃进了客栈。 “客官,您来了,”店小二瞧着庞毅进来,赶紧热情地迎了上了,倒不是因为庞毅出手阔绰,一直包着客栈里最好的上房,而是这店小二打心底佩服庞毅,店小二一脸敬佩地迎到庞毅面前,“壮士啊,您可真是不得了,一出手就解决了咱们宁古塔的大祸害,您可不知道那姜家八虎是怎么祸害咱们乡里的!壮士,您了不起!小的佩服!佩服!” 姜家八虎开得店就在他村客栈的斜对面,平日里没少在他村客栈白吃白住的,他村客栈从掌柜的到小二莫不是赔笑赔钱的,就这样,每月还得朝姜家八虎店里送几两银子,这才能买太平,成日提心吊胆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都打算举家迁到外乡是讨生活了,没想到冷不得来了这么一个英雄好汉,一出手就把姜家八虎给打成了残疾,还被送进了知府大牢里头,所以他村客栈的店小二能不感激庞毅吗? “用不着,用不着,”庞毅看着那店小二又是作揖又是行礼的,忙得上前扶了那店小二起来,一边随口问,“上房里的那位小姐,最近饮食怎么了?可还一味儿挑食吗?” “您说那天和您一起去姜家成衣店的那位姑娘吧?”店小二顿时两眼放光看着庞毅,“壮士,您和那位姑娘真的不是夫妻两口子?我怎么瞅着那位姑娘对您是一片真心来着?那天啊,我可看的真真儿的,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啊,那位姑娘怕是就能直接抹脖儿随您去了,啧啧啧,真真是忠贞烈妇啊,不光是我,我们这条街上的人可都瞧……” “哪儿那么多废话啊!”庞毅蓦地冷着脸截断了那店小二的话头,当下也不在耽搁,径直提着核桃上楼去了。 章节目录 第352章 你喝酒了 “对了壮士,那位姑娘今天要了好些酒菜呢!一准儿是知道您要过来,特地给您准备来着!”店小二就忙得追上去跟庞毅挤眉弄眼道,那叫一脸的桃花开,“您别不好意思承认啊,就算现在还不是两口子,那肯定离办喜事也不远了,到时候啊咱们小店……” “滚!”庞毅简直是忍无可忍,当下一把甩开了店小二,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庞毅从来都没有这么尴尬过,不止是尴尬,心里其实挺复杂的,那种感觉他一个武将自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的,他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他忙得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再继续往下想了,他和小安氏…… 从来就没有交集,以后也更加不会有。 是啊,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呢? 行至小安氏的客房门前,庞毅站住了,他看着面前那两扇雕花的房门,伸出手要去叩门,可是半晌又默默地放下了那只手。 还是不进去了吧,不就是一包核桃吗,让店小二给给送上来就是了,哪儿用得着他巴巴地赶这么远给送过来? 庞毅对于自己连午饭都来不及吃上赶着给小安氏送核桃来这件事儿,甚是后悔,也甚是不安,他能再这样下去了,总是没来由的想起这个娇滴滴的姑娘,也总是记挂着这个……钟明巍曾经的女人。 这是不对的,也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庞毅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然后猛然转身,就爱朝楼下走,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庞毅的脚一下子就顿住了。 他有些迟疑地转过头来,又盯着那扇房门看了看,半晌,他又转过了头去,这一次他只走出了一步,然后身后就又传来了一声“啪嗒”。 应该是盘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庞毅心里想着,可是却怎么都走不下去了,他握了握拳,到底还是又折了回来。 “咚咚咚!” 庞毅敲了几下门,半晌不见小安氏过来开门,他不由得蹙了蹙眉,正要再敲门的时候,急救听到里头传来了低沉又迷离的声音:“谁啊?” 庞毅自是听得出这是小安氏的声音,但却还是愣了愣,小安氏的声音有些不大对,他一边想着小安氏是不是生病了,一边对着那扇房门沉声道:“是我。” 里头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庞毅听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然后庞毅的眉头就拧得更紧了。 “知啦!” “你是不是生病……”那两扇房门终于被人打开,庞毅拧着眉去询问,只是话说了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眯着眼看着面前扒着房门、软绵绵站着小安氏,嗅着房中浓郁的酒气,忍不住就沉了脸,“你喝酒了?” “嘿嘿,宁古塔的酒……好喝!”小安氏醉眼迷离地看着庞毅,一边冲他咧嘴笑着,露出两排贝齿,“庞毅,你……你也来喝酒啊?” 庞毅看着面前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一时间只觉得面上有些烧,他忙得低下了头,一边推着小安氏进了房,小安氏醉得厉害,脚步虚浮,根本就走不稳,这时候半边身子都挂在了庞毅的声音,饶是冬日,两人都穿着厚重的棉服,根本就碰不到身子,可庞毅还是忍不住的心跳加快,一边尽可能地拉远自己和小安氏的距离,一边扶着小安氏到桌前坐下。 “把茶给喝了。”庞毅皱着眉打量着桌上满满当当、却几乎没被动过的菜,还有两个酒坛子,然后伸手倒了杯茶递给小安氏。 “我不要喝茶,我要喝……喝酒,”小安氏一挥手,直接拍开了庞毅的手,一边拢了拢蓬乱的头发,又摇摇晃晃地去端那酒坛子,一边冲着庞毅傻笑,“庞毅,你也喝……这酒好得很,喝了就、就没有烦心事儿了,心里可、可痛快了,你也来喝啊,咱们一……一起喝……” 章节目录 第353章 我喜欢十六岁的安海琳 “别喝了,”庞毅看着小安氏绯红的脸颊,原本冒火的一颗心,这时候却也安静了下来,他走过去从小安氏的手里抢过了那个酒坛子放在一边,一边又把茶杯端到了小安氏的面前,“不能再喝,你都喝醉了。” “还、还不够醉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小安氏冲他狡黠的眨眨眼,也不知怎么的,蓦地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喘不上气儿了,她还兀自停不下来,可是眼角却渗出两行泪珠来。 庞毅看着这醉眼朦胧的一张脸,心里不知怎么的,难受的要命,他伸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小安氏的面前,然后取了帕子过去一下下轻轻擦着小安氏湿漉漉的脸,一边轻声道:“怎么了?好端端地喝什么酒?” “早、早就想喝了,爹娘管得紧,一直都不敢喝,后来进了东宫,做了太子爷的侧妃,更该端庄贤淑,那就更不敢喝酒了,”小安氏不笑了,也不哭,忽然变得特别安静,就那么乖巧地、笔直地坐着,由着庞毅给她擦脸,似乎是担心自己要是不乖了,庞毅就不给她擦脸了似的,她微微弓着身,对着庞毅抬起自己的脸,湿漉漉的一双眼看着庞毅,乖巧里透着不安,“……现在终于敢喝了,哪知道偏巧你就来了,你、你看我像不像个疯子?” “像,活脱脱一个小疯子,”庞毅不忍去看那双湿漉漉的眼,把帕子蒙在了那双眼睛上面,对着帕子下露出的那副微张的、红润的唇,他的心蓦地一滞,然后他把帕子又朝下移了移,把那副红唇也给盖住了,“怎么从前不见你疯,今天倒是忽然疯了?” “从前,我那么漂亮,那么骄傲,我为什么要疯啊?”隔着那方薄薄的帕子,小安氏轻轻道,“我……我喜欢十六岁的安海琳,那时候,她年少貌美,多自在多骄傲啊,纵是庶女,但却比嫡女更得宠,爹爹最疼爱她了,夫人和长姐纵然待她并不亲厚,但是却也不曾亏欠她,整个安府上下,谁不知道安海琳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啊?即便是拉下了自己的老脸,老爷还是愿意为她去圣前求旨赐婚?” “安海琳啊安海琳,谁都没有十六岁的安海琳更加春风得意了,”说着说着,小安氏轻轻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有停不住了,润湿了那方纯白的棉布帕子,“十六岁那年,她遇到了个男人,一个……特别危险又致命的男人,你说怎么会有那样的男人呢?生的似妖孽,举手投足有都跟副画儿似的,单单一副眉眼就能让你挪不开眼,偏生他还是……般千尊万贵的太子爷儿,那样的人物啊,就算是为他飞蛾扑火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可是,我后来还是后悔了,”小安氏苦涩地牵了牵唇,一边缓声道,“女人啊,可以嫁给任何一种男人,哪怕是他不爱你,哪怕是……他压根儿眼中就没你,来日方长,你们有的是时日相处了解,日子一天天过,总会有希望,”说到这里小安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你惟独不可以嫁给一个根本就没有心的男人,你再多的炽热和期盼,也不会敲开他的心,都不会等来他的一顾,更别说是情深了,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心啊,你又能指望什么呢?” “刚开始的时候,你不信邪,像只骄傲的花孔雀,不放过任何时机地奉承讨好,不在乎在其他人眼里做一个笑柄,可是他呢,那么好看的眉眼,可是看向你的时候却冷得吓人,渐渐地,你知道怕了,开始变得安分了,轻易不敢去惹他烦了,像只乖巧的哈巴狗儿,成日里安安分分趴在窝里,等着他高高在上的恩宠,你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变成你从前最瞧不上眼的那种后宅女子,揣测着他的喜好,不再有自己喜欢的衣裳首饰,取而代之是他可能会喜欢的样式。” 章节目录 第354章 两个人 “哈巴狗儿做久了,这颗心就也变了,从前那么炽热的欢喜,渐渐地都变成了诚惶诚恐,从前成日盼着和他相处久一些再久一些,可是后来,你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然后你猛然发现,原来你们从来都不是夫妻,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你从头至尾也只是胆战心惊的下人,”小安氏苦涩地笑着,“没错,就是下人,一个有荣幸能近身伺候主子的下人,一个时时担心被打入冷宫的下人。” …… 庞毅听着小安氏这半醒半醉的话,始终一言不发,他看着那方越发湿润的帕子,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潮湿起来,他看着面前这个安静异常的女子,想象着从京师到宁古塔的这一路,那个总惹他心烦、却又让他没办法的娇滴滴的姑娘,心里有酸楚,也有哀伤。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还在吉林的时候,他就会把小安氏放走,让她偷偷摸摸地逃走,从此天大地大,这世间不会有一个他牵肠挂肚的姑娘,这宁古塔也不可能会有一个度日如年、黯然神伤的女子。 可是,人生哪儿有回头路?这世上更无后悔药。 所以,今时今日,他们都过得这般小心翼翼、熬熬煎煎。 “后来,我这个下人还真的被打入冷宫了,呵呵,”帕子下面传来小安氏轻轻的笑声,带着点儿沙哑,又带着点儿解脱,“你可能不信,当时我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儿,因为我不想再当他的下人了,也不稀罕再去探求他到底有没有心了,我……我真的好怕他啊,没了当初的少女心,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从前怎么样的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后来就怎么的小心谨慎不露真心,我是怕了,是真的怕了……” “别说了,”庞毅轻声道,一边重新倒了杯茶塞进了小安氏的手里,一边道,“你喝醉了,喝了这杯茶,好好儿去睡一觉,醒来之后,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怎么可能呢?醉再多次,醒来还不是要过一样的日子?”小安氏喃喃道,一边把脸上湿乎乎的帕子给揭了下来,红通通的一双眼睛看着庞毅,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好半天才又开了口,“庞毅,快点儿送我走吧,宁古塔实在太冷了,我不想待下去了。” 庞毅被那双眼睛看得心口疼的厉害,他垂下了眼,一边轻轻地点点头:“好,最迟再过一个月,我就送你去南疆。” “麻烦你了,”小安氏点点头,一脸的感激,“庞毅,这辈子我只感谢两个人,一个是我爹,一个是你。” “虽然我爹现在想要我的命,可当年他是真的疼过我的,也是因为有他,我才能如愿嫁给我的心上人,若是当初没嫁给他的话……”说到这里,小安氏自嘲地勾了勾唇,“这辈子我怕是都不会甘心,也注定过不好这一生了,好在,我如愿嫁了他,虽然结局并不圆满,但到底了了我的这桩心事,所以,我特别感谢我爹,再一个就是你。” 庞毅低着头,苦涩地牵了牵唇:“我有什么值得你感激的?” “当然有,你救了我,”小安氏忙得道,“不管是在盛京还是在吉林,还有宁古塔,每一次都是你救的我。” “吉林?”庞毅含笑看着小安氏,“那次,你不是装病来着吗?” “我的确是装病来着,可是你救我却是真的,那样的大雪天,你一趟趟地顶风冒雪给我去买药,我领你的情,”小安氏一字一字说的认真,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一边抬眼看向庞毅,“庞毅,在吉林的时候,你给我包过一次饺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庞毅点点头,想起当时的场景,他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那天是大年初一,你吵着要吃三鲜馅儿的饺子,可是哪儿就能凑齐了三鲜馅儿?后来我给你包了豆腐粉丝馅儿的饺子,一盘子小三十个饺子呢,结果你给吃得干干净净的。” 章节目录 第355章 反正就是不许忍着 “谁让你的手艺这么好?”小安氏也跟着笑,可是笑着笑着又不笑了,顿了顿,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有些期待又有些哀求地看着庞毅,“庞毅,今天能再给我包点儿水饺吃吗?” “嗯?”庞毅一怔,有些错愕。 “今天是我二十三岁生辰,”小安氏解释道,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特别想吃水饺了。” “好,我这就去给你包,”庞毅满口答应,这就站了起来,才走出两步,又顿住了脚,回头看着趴在桌子上正迷糊着的小安氏,“你先去睡一会儿,等包好了水饺我上来叫你。” “好,知道了。”当下,小安氏摇摇晃晃地站起了,朝卧房里头走,脚步蹒跚的厉害,庞毅有心上去扶着她进房,可到底还是忍住了,眼瞧着她进了卧房,庞毅这才推门出去了。 …… 嘉盛三十三年正月二十一。 宁古塔。 美芽这是第一次看见顾长林给钟明巍医腿,昨天,她询问了庞毅也询问了钟明巍,知道顾长林是要给钟明巍破皮去脓的,所以也算是有了心理建设的,可是今儿猛一瞧见了顾长林从药箱里头取出小刀、镊子、剪刀等物的时候,美芽的脸蓦地就白了。 “要不,你先出去,过一会儿再进来。”钟明巍知道美芽害怕,他其实也不想让美芽在一边看着,当下就想让美芽出去。 “我不,我哪儿也不去。”美芽拗着,全然没有一点儿要出去的意思,一边又朝钟明巍身后塞了一个枕头,让他靠的更舒服一点儿,一边握住了钟明巍的手,握得还挺有劲儿。 这实在让钟明巍大吃一惊,美芽一向是个脸皮薄儿的,从前就好不意思跟钟明巍亲近,如今家里多出了两个人来,她就更不好意思了,平日都恨不得和钟明巍离三丈远,只把钟明巍气得吹胡子瞪眼,她也不受威胁,照样离得远远儿的,可是这时候,美芽却这么主动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还是当着顾长林的面儿,所以钟明巍能不吃惊吗? 似是猜出了钟明巍的想法,阿丑看了看正在倒雄黄酒的顾长林,然后红着脸凑到钟明巍的耳边小声道:“一会儿要是疼,你只管掐我手就是了……” 钟明巍登时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甜化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把美芽的手握得更紧了,瞧着美芽羞怯怯地扭过了头去,他才小声道:“不怕,我能忍得住。” “谁要你忍了?”谁想,美芽倒是火了,拧着眉等着钟明巍,顾忌着房中还有顾长林,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不过却凶巴巴得厉害,“不许忍着,一会儿肯定疼得厉害,你或是叫也行,或是掐我也行,怎么舒服怎么来,反正就是不许忍着!” 钟明巍看着她凶巴巴的一张脸,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美芽的脸颊,一边柔声道:“我又不是生孩子,做什么又叫又掐的?” 美芽的脸蓦地就红到了脖子根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当下就恼羞成怒地去掐钟明巍的手,只把钟明巍掐的又叫又笑,美芽忙得停了手,特别怕顾长林听见。 顾长林却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难得一本正经地绷着张脸,仔细地取出纱布泡在了雄黄酒里,然后又把小刀、剪刀、镊子等物在烛火上烧了烧,然后这才端着一应要用的器物,来到了炕前坐下了,取了剪刀去剪钟明巍膝盖上缠裹着的纱布。 美芽很紧张,甚至比钟明巍更紧张,她死死握着钟明巍的手,一双眼一眨不眨紧张地盯着钟明巍的膝盖看,目光随着顾长林的那只扯着纱布的手,一圈一圈地转着。 “这两天的脓还是不少,”转了几圈之后,纱布彻底转不动了,里面的纱布都已经黏在了肉上,纱布上渗出一片泛着淡黄的印记来,顾长林剪下了多余的纱布,然后又动手去剪里头的纱布,一边剪着,一边拿眼瞥了一眼美芽,嘴上戏谑道,“丫头,我怎么觉得我这剪刀是剪在你肉上了呢?” 章节目录 第356章 我没事儿 钟明巍一直紧张地盯着膝盖看,这时候听着顾长林这么一说,转脸去看阿丑,就瞧着阿丑死死地咬着嘴唇,一张脸已经惨白得不行了,钟明巍有点儿心疼地道:“把脸扭过去,别看。” 美芽点点头,听话地扭过了脸,然后下一妙,感觉到手蓦地被钟明巍死死地握住了,她又忙得转过了脸来,然后就瞧着顾长林生生从膝盖上把那几层纱布给撕了下来,连带着里头的脓血,甚至还有白生生的肉,美芽的眼蓦地就湿了,她忙得又扭过去脸去,抹了抹眼角,然后又转过来,一手握着钟明巍的手,一手搂着钟明巍的肩,一边凑到钟明巍耳边轻轻吟唱:“膝盖疼,找老熊。老熊没在家,找三疤,三疤在家里磨刀子,吓得小孩好好儿的,还疼吗?不疼啦……” 饶是膝盖疼得钻心,可钟明巍还是被美芽给逗笑了,他扭过头去看美芽,一边低低笑着:“人家三疤只管肚子疼,哪儿有功夫管膝盖疼啊……嘶嘶……” “谁说不管啊,人家三疤神通广大着呢,”美芽小声哄着钟明巍,明明是想分散钟明巍的主意,可是瞧着钟明巍额头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又实在心疼的要命,没功夫找帕子,她直接用袖子在男人的额头上擦了擦,一边小声问,“还疼吗?” “要不然丫头你再去给我……嘶嘶……”眼瞧着顾长林手里的小刀把一块脓血连皮带肉地给割下来,钟明巍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着点儿颤了,“再去给我找一趟三疤来?” “哦,那我再去找找他,”美芽忙得应着声,一边紧紧握着男人的手,一边又在男人的耳边小声唱着,“膝盖疼,找老熊。老熊没在家,找三疤,三疤在家里磨刀子,吓得小孩好好儿的,还疼吗?不疼啦……” “三疤还真是管用。”钟明巍勉强勾了勾唇对美芽笑了笑。 美芽看着那个血粼粼的膝盖,看着在上头忙和不停的剪刀和小刀,浑身都跟着颤,她使劲儿地吞了口唾沫,使劲儿憋着眼泪,小声跟钟明巍道:“明巍,咱以后先喝麻沸散,我听说喝了就不这么疼了……” “喝什么麻沸散?年纪轻轻的怎么连这点子疼都抗不过来了?”钟明巍还没说话,倒是顾长林蓦地开口了,他语气并不好,也没有抬头看美芽,仍旧麻利地一块块剪着脓血,一边嘴上也不停,继续数落着美芽,“前几天比现在更疼,他都好好儿地忍住了,这你一回来了,他倒是忍不住了,你还口口声声要给他喝麻沸散,那东西是能轻易喝的吗?你也不怕伤了他的脑子!” “可是……这明明就是很疼啊,”美芽不太能理解顾长林,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顾长林,蓦地板起脸来,像是变了个似的,美芽心里忍不住讨厌起来了他的不近人情,“这是在挖肉啊,生生从身上割肉啊!” “那他从前是怎么扛过来的?”清理好了膝盖上的脓血和坏死的皮肉,顾长林放下了手里的剪刀和小刀,挂满汗水的一张脸对着美芽,冷冷地牵了牵唇,“他要真像你说的这般金贵他又怎么熬过宗人府的大刑?怎么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从京师颠簸到宁古塔?又是怎么熬过宁古塔的寒冬?他要真和你说的这般软弱不经事儿,怕是早就死在宗人府了,又哪里有命活到现在、等到我给他医治?” 美芽被顾长林的话给噎住了,她知道顾长林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她心里却忍不住想,难道钟明巍就没有软弱的权力吗?难道就一定多疼多难都得自己扛着吗?他又不是铁人,更加不是神佛,凭什么要这样要求他?他就是个最寻常不过的一个男人,他早就不是什么千尊万贵的东宫太子了,所以他大可以平庸又软弱下去啊。 美芽还想还嘴,却被钟明巍捏住了手,一边对她牵了牵唇,一边小声道:“我没事儿。” 章节目录 第357章 我这表现还不够好啊 这四个字儿落在美芽耳中,美芽的鼻头忍不住就是一酸,她到底也没有再冲顾长林说什么,只是把钟明巍的手握得更紧了。 “丫头,把酒坛子端给我。”顾长林倒是一副没事儿人的模样,刚才还疾言厉色的训斥美芽,现在又和颜悦色的很。 “哦。”美芽忙得答应,松开了钟明巍的手,下了炕,从桌子上端来了那个小酒坛子,那酒坛只能装一斤的酒,现在里头装得是雄黄酒,里头还泡着挺多的纱布,美芽把酒坛子放在了顾长林的面前。 顾长林到出些雄黄酒清洗了整个膝盖,然后从酒坛子里头扯出了一半的纱布,叠好了直接放在了那露肉的膝盖上,再然后就是取出普通的纱布来,一圈一圈地缠在了外面。 “以后就不用每天都受罪了,”缠好了纱布,顾长林一边去解另一条腿上的纱布,一边跟钟明巍道,“从前脓多,每天都生出好些来,所以天天都得清理一边,现在少了些,以后两天清一边就成了,等脓再少些了,就开始能给你上药了,到时候外服内服的一起,再加上针灸,效果应该不错。” “多谢先生了。”钟明巍甚是感激地对顾长林道。 “少来这些虚招子,你恢复快点儿就是对我最大得到感激了,”顾长林一边道,一边麻利地继续去剪另一个膝盖上的脓血和腐肉,一边忽然又笑着道,“还得谢谢你家丫头,她炖骨头汤的手艺可是不错,你每日多喝几碗,自然好儿多着呢。” 钟明巍原本正疼得要命,听顾长林这么一说,忍不住又笑了:“是,她骨头汤炖的好,我伤自然也好得快。” “先生,您又打趣我,”美芽有些好不意思道,原本心里的那点儿不自在,这时候已经是荡然无存了,她一边紧张地握着钟明巍的手,有心想问钟明巍疼不疼,可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下去了,她又给钟明巍擦了擦汗,一边小声问道,“你表现好点儿,我今儿就不光给你炖骨头汤,还给你做一碗面疙瘩。” “我这表现还不够好啊……嘶嘶……”钟明巍咧着嘴冲美芽笑,笑了一边又忍不住倒吸凉气起来,其实不用顾长林说,他自己也发现了,只要美芽在他身边,他就变得特别软弱,一点儿疼都扛不了,明明前几天他都咬牙忍着能一声不吭的,可是今天,他就是忍不住,时不时地就“嘶嘶”两声,实在是丢脸,可是每每瞧着美芽心疼着急的模样,他又觉得就算是丢脸也没什么了。 “好!特别好!我一会儿给你做两碗!”美芽忙得道,一边紧张地盯着顾长林的手,一边小声跟钟明巍道,“马上就好了,再过一会儿就好了,你再坚持一会儿啊!” 顾长林听着美芽这话,忍不住想回一句“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早着呢!”,可到底也没有说,反倒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则是他也不忍让钟明巍多受疼,二则是他实在不想在屋里多待,这小两口实在太腻歪了,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实在害臊得很。 终于清理好了,顾长林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剪刀,一边喊道:“丫头……” “唉!”美芽脆生生的答应,然后忙不迭地把那小酒坛子给递了过去,一边忙得询问,“先生,您是要这个吗?” “倒是个机灵鬼。”顾长林冲美芽笑了笑,然后接过来酒坛子给钟明巍清洗了伤口,又去包扎了。 总算是忙和完了,三人都舒了一口气,顾长林和美芽一起把钟明巍朝里扶了扶,让他躺下来歇着,然后美芽又帮着顾长林整理药箱什么的。 “庞毅呢?”美芽一边收拾着地上的纱布,一边随口问道,“好像吃了早饭后就没见到他人影儿了。” “谁知道呢,那小子从昨天就有点儿三迷五道的,”提起庞毅,顾长林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先是让我喝什么鹿茸酒,那是酒吗?简直就是白开水!然后就不见人影了,老夫在那破酒馆里,足足等了他将近两个时辰!差点把盘子都给舔干净了,他这才回来,还耷拉个棺材脸,好家伙,他还一肚子的不痛快!” 章节目录 第358章 你们继续吃核桃 “昨天他不是和您一起吃的饭?”美芽一脸惊诧,“你们不是一起下山的吗?” “谁知道啊,那小子随便把我丢在一个小破酒馆里,然后就没人影了,”想起昨天的事儿,顾长林愤愤不已道,“那小子的心眼儿也忒小了,我不就是跟他开了个玩笑吗?他至于这么对待我吗?!” “您开了什么玩笑?”美芽很是好奇。 “我就说他脑子不大灵光,让他买了点儿核桃补补脑,”顾长林好整以暇道,“其实也不算是开玩笑啊,那小子也真是有点儿榆木脑袋,也是该补补脑了。” “所以……你们买了小一百斤的核桃回来?”美芽一脸无语地看着顾长林,一边伸手指了指靠在墙角的那一大袋子核桃。 “谁知道多重,反正就是一整袋……”顾长林顺着美芽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就诧异了起来,“不对啊,昨天是整整一大口袋啊,怎么一夜之间就少了这么多?”顾长林看了看那大半口袋的核桃,蓦地又看了看美芽和钟明巍,脸上露出了浓浓的震惊,“你们俩……一晚上什么都没干净顾着吃核桃了?” 钟明巍:“……” 美芽:“……” 顾长林:“咳咳,今天天儿可真不错,我出去晒晒太阳了,你俩继续……吃核桃。” …… 庞毅去哪儿了呢? 他又下山去了集市。 昨天下午,他借了人家客栈里头的厨房用,匆匆忙忙地给小安氏包了一锅豆腐粉丝馅儿的水饺,可是等他把热腾腾的水饺给端上去的时候,才发现小安氏已经睡着了,他也没去叫醒小安氏,找个大碗扣在了盘子上,然后就打算走了,只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就听着卧房中传来了几声剧烈的咳嗽声,他在门前顿了顿,到底还是打开了卧房的门,走了进去,越靠近那张雕花大床,那咳嗽声就越刺耳了,待到庞毅走到床前的时候,就瞧着小安氏的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也不知是不是咳嗽厉害的缘故。 庞毅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了手,轻轻放在了小安氏的额头上,果然烫的厉害,庞毅的眉头蓦地就拧做了一团。 这么大冷的天儿,还喝那么多冷酒,能不起热吗? 庞毅试了试被子的厚度,然后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条毯子压在了上面,然后就着急忙慌地出去抓药去了。 待到给小安氏喂了汤药之后,小安氏人才清醒了过来,庞毅有点儿担心,想请客栈的老板娘过来陪一会儿小安氏,可小安氏没让,庞毅也只得作罢,天不早了,庞毅也不能多待,况且还有一个顾长林在等他,给小安氏把饺子又给热了端上来之后,他就匆匆走了。 只是这一晚,庞毅心里就一直不踏实,所以今儿一早赶着就又忙得下了山。 庞毅提了两手的草药、糕点,还有一包的蜜饯进了他村客栈,不出意料,又招来店小二的一脸暧.昧的笑意,庞毅懒得理会,赶紧地提着东西上楼去了。 “你……你怎么来了?”小安氏下床来开门,甫一见了庞毅,登时一脸惊诧,继而就是别扭地转过了脸去,一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大氅,一边小声道,“我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昨天实在是喝多了,后来又起了高热,昏昏沉沉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饶是昨天醉得人事不省,可小安氏偏偏却还记得昨儿自己是怎么跟庞毅又哭又闹,还说了那起子不该说的昏话,小安氏懊恼极了,简直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庞毅却还巴巴地又来了。 “真的没事儿了?”庞毅看着小安氏绯红的脸颊,有点儿不放心,一边迈步进来,一边皱着眉道,“要不然我请郎中过来给你把把脉?” “不、不用了,真的没事儿了,”小安氏忙得朝庞毅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我真的已经好了。” 庞毅看着小安氏这幅着急忙慌的模样,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了,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一边把手里拎着的几个东西都给放在了桌上。 章节目录 第359章 她似乎又重蹈覆辙了 小安氏一边伸手关了房门,一边瞄着庞毅的脸,有些烦躁地小声嘟囔:“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吗?” “就是忽然想起来,从前你装病的事儿了,”庞毅笑着坐下来,一边取了药丸出来,又到了一杯热水,递到小安氏的面前,一边含笑道,“你从前装病的时候倒是可怜楚楚像模像样的,如今是真的病了,倒一点儿也不像是个病人了。” “本来就没事儿了,我干嘛还要装可怜的?”小安氏小声道,一边接过了药丸和着茶水吃下了,茶杯才一放下来,就瞧着庞毅退了一包蜜饯过来,小安氏瞧着里头的杨梅干和杏仁脯,一时间人就愣住了,然后就直勾勾地看向庞毅。 庞毅有点儿不自在,一边转过了脸,一边干咳了一声:“昨天喝药的时候,你说苦来着,今儿过来的时候,瞧着街上有卖这些的,我就顺手买了点儿过来。” “多谢,”小安氏小声道,一边取了一块杏仁脯塞进嘴里,一边轻声道,“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喝药的时候,嬷嬷总会备一小碟子哄我,所以,我倒是从小就不怕吃苦,因为苦涩之后总有甘甜等着。” 庞毅看着那白皙纤细的手捻着帕子一下一下轻轻地擦着红润的唇,他忙得垂下了眼,默默地盯着她手腕上那根阳春绿的圆条镯。 “怎么,现在不爱吃了吗?”半晌,庞毅问。 “也爱吃,却不似从前那般喜爱了吧,”小安氏轻轻地叹息着,顿了顿,又道,“也可能是不如从前那么能吃苦了吧,所以也不像小时候那么期待这股子甘甜了。” 庞毅的心一抽,没有说话,一直挺直的背,这时候微微地耷拉了下来。 “庞侍卫,昨天我喝醉了,说了不少昏话,你就当没来过这里,什么都没听见,”顿了顿,小安氏一脸平静地看着庞毅,“谢谢你这么照顾我,如今我身子好了,也不必你再一趟趟往这里跑了,您请回吧。” 庞毅抬起头看着小安氏,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可到底还是默默地松开了,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样疲乏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怯懦过,他嘴唇哆嗦着开了口:“我……” “庞毅,”小安氏蓦地截断了庞毅的话,似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小安氏含笑看着他,带着感激,也带着疏离,“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庞毅,我是真的发自肺腑地感谢了,”说到这里,小安氏的话锋一转,嘴角浅浅的笑意也都消失不见了,“庞毅,既然你已经给我指出了一条康庄大道,我也愿意朝你指引的道儿上走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所以我这辈子心里都感激你,都会领你的情,可是庞毅你也要明白,从今往后,我们已然不是一条道儿上的,所以,擅自珍重,也各安天命。” “我懂。”庞毅看着小安氏憔悴却决绝的一张脸,半晌轻轻道,他缓缓地站起身,退后两步,朝小安氏深深一揖,然后就转身出了房。 “啪嗒!” 眼睁睁地看着那扇房门被关上了,小安氏再也撑不下去了,她趴在桌上,看着面前那一大包的果脯蜜饯,忍不住泪流满面。 难道她想对庞毅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吗?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挣扎过,也努力过,从一心想着逃跑,渐渐地变的哪儿都不想去了,只想跟在庞毅身边,到后来成日闷在房中时时盼着庞毅到来,不知不觉间,她似乎又重蹈覆辙了,为了一个男人彻底丧失自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成日就想着他盼着他,她又变成了她最唾弃最不齿的、哈巴狗儿似的后宅女。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好不容易才告别了那死水般的日子,好不容易逃出了京师,她为的是重生啊,是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啊,她不能再糟蹋自己了。 章节目录 第360章 也是个没出息的 真的不能再那样了,她不能再活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她不能过得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虽然,割舍起来,谈何容易。 …… 小安氏一边默默流着泪,一边大口大口吃着蜜饯,明明甜的掉牙的蜜饯,今儿吃着却涩的渗人。 …… 晚上吃的是大棒骨炖汤,四个人在炕上吃得热火朝天,美芽炖了整整一锅的大棒骨,转眼就被啃完了,美芽对着满满当当一小桌的骨头,一边思忖着家里是不是得换个大点儿的锅了,一边更加震惊于顾长林的饭量,别看这老爷子瘦巴巴的,怎么一吃起饭来,简直就跟饿了一个礼拜的狼似的呢?都啃了一小盆的骨头了,他竟然还能“咚咚咚”地喝下一斤多的酒,美芽简直是大开眼界。 吃完了晚膳,顾长林就回偏房歇息了,庞毅留下来收拾碗筷,美芽哪儿用得着他收拾啊?赶紧地就跟庞毅去抢,可是她却断断抢不过庞毅,眼睁睁地看着庞毅把锅和碗筷都给刷了,转眼庞毅又要动手收拾桌子上的骨头了,美芽有点儿不乐意了,忙得过去拦着道:“庞毅,你别忙活了,让我来吧……” “夫人,这事儿以后就都包在属下身上了,您就不要再……”庞毅忙得道,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把顾长林还有他自己面前的那一摊骨头给收拾进了盆里,然后就又要去收拾钟明巍的面前的几根大骨头,然后就被钟明巍甚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了手上,庞毅顿时就委屈起来了,“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我这么勤快能干,你不表扬我就算了,还打我!” “这儿用不着你了,出去吧,”钟明巍对着庞毅挥挥手,一脸的嫌弃,“赶紧的!” 庞毅看着桌上还剩的几根大骨头,有点儿为难:“那这些骨头……” “都说了用不着你了!”钟明巍简直就没见过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人,一边又拍了庞毅一巴掌,一边指着墙角的那一大袋子的核桃,跟庞毅道,“那一袋子都是顾先生给你开的灵药,且拿回去好好儿补补脑,别留在这儿碍眼!” 庞毅:“……” “对了庞毅,你今儿去哪儿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怕庞毅尴尬,美芽忙得转移了话题,“是下山了吗?” “嗯,下山转转,”庞毅的眼神蓦地一黯,冲美芽点点头,然后朝两人躬身道,“爷,夫人,属下先告退了,有事儿您言语一声,我就过来。” 当下,庞毅端着盆出去了。 “我怎么觉得庞毅有心事儿啊?”美芽看着庞毅出去了,然后转身跟钟明巍道,“他这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刚才吃饭的时候,也没吃多少。” “他还没吃多少?都恨不得一张嘴能同时啃三根骨头,活脱脱一副土匪样,”钟明巍一脸的嫌弃,“要是一早知道他是个这么丢人了,我才不留他在身边。” “那也比顾先生强多了,”美芽小声道,一边想这刚才顾长林啃骨头的模样,一边忍不住捂着嘴笑了,“人家庞毅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多年,难免作风豪放了一些,可是顾先生呢,你看他,简直是个饕餮。” “呵呵,还真是,”钟明巍也跟着笑,一边从灶台上取过了菜刀,一边用刀背去敲大骨头,一边还有点儿得意地跟美芽道,“刚才我专门捡有骨髓的骨头啃,这几根啊,一看骨髓就多,嘿嘿。” 美芽心里甜丝丝的,可是脸上却嫌弃不已:“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庞毅丢人,你又比人家好到哪儿去?也是个没出息的!” “为了咱家丫头没出息,那也值得,”钟明巍嘿嘿笑着,一边把敲好的骨头送到美芽面前,催促道,“快吃,要凉了。” “哦,”美芽忙得凑过去吸那里头莹白的骨髓,吃完了,还特别享受地舔了舔唇,瞧着钟明巍又开始去敲另一个大骨头,她又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你……你别敲了,我、我吃一根就够了……” 章节目录 第361章 你也想吃髓吗 “闭嘴,明明就很想吃,”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又送了一根骨头道美芽面前,“快吃。” 美芽嘿嘿笑着,然后又小猫儿舔食似的吃完了里头的骨髓,再抬头的时候,就瞧着钟明巍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她一直就觉得钟明巍的眉眼好看,这时候被男人这么深深地盯着看,只觉得那双眼睛似是深潭一般,都要把自己给吸进去了,她有点儿蠢兮兮地道:“钟明巍,你也想吃髓吗?” “特别想……”男人缓声道,一边放下了手里的骨头和菜刀,就对上了美芽还微张的唇,学着美芽刚才吸骨髓的模样,一下下轻轻吃着那副红唇。 美芽整个人都迷糊了,自昨天回来之后,家里多出了两个人来,她和钟明巍就不如从前那么自在随意了,钟明巍倒是仍旧没皮没脸,时不时地就想吃美芽豆腐,美芽却始终严防死守,轻易不让钟明巍得逞,被钟明巍逗得狠了,她就跑到外头去,气得钟明巍隔着那扇破窗户跟她干瞪眼。 可是美芽也没办法啊,她是真的脸皮薄,从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每每亲亲小嘴儿什么的,她还都得钻到被子里去才成,现在这情况,根本没办法好不好? 可是……她也真的好想钟明巍啊,从前见不到的时候,一心盼着回来,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待在一块儿也是好的,可是这一回来了,她又不满足了,总想着黏着男人,偷偷摸摸勾个手指头什么的,她也想亲亲啊,可是…… 哎呀! 真的太羞人了呀! 可是这时候,又不一样了,天黑了,顾长林和庞毅也都不在了,房中就只剩下她和钟明巍了,蠢蠢欲动了两天小花痴,这时候也总算大起胆子来了。 “你……”美芽伸手环着男人的脖子,由着男人越吻越深,她气息都乱了,可是却又有些不满意,含含糊糊地跟男人抗议道,“你……你怎么都不抱着我……” 从前这个时候,钟明巍肯定会把她抱的死死的,有时候还会把她压在身下,她都喘不过来气了,可是她就是喜欢那种恨不得两人一辈子都黏在一起、羞羞脸的感觉啊。 “手上有油……”钟明巍声音沙哑的厉害,一边说着话,一边磨着美芽的圆翘翘的鼻头,一呼一吸里都是焦渴,“别脏了你的衣裳……” “不怕……”美芽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儿不要脸,可是她就是想让男人抱一抱啊,她一边扭股糖似的往男人怀里钻,一边又红着脸道,“明儿,我再换一身新衣裳给你看,你不是最、最喜欢看我穿新衣裳的……唔!” 美芽再也说不出话了,非但说不出话了,连气儿都喘不来了,男人把她抱的太紧了,亲的也太深了,她有种要溺死在男人疼爱里的错觉,但是她一点儿都害怕,反倒伸手把男人箍得更紧了。 …… “刚才又亲美了是不是?”亲昵之后,钟明巍拥着阿丑说话,他现在只能平躺着睡,不能像从前一样,侧着身把美芽整个人都环在怀里,只能伸手让美芽枕着,美芽怕碰到他的腿,离他有点儿远,他有点儿不高兴,一抬手,就把美芽又环进了怀里,一边又侧着脸去亲姑娘红得发亮的唇,“是不是啊?” “你又看到我翻白眼儿了?”美芽很介意这个,有点儿不大自在地嘟囔着嘴,“你就不能当没看见嘛?每一次都说,特别烦人!” “好,这一次肯定不说……”钟明巍低低笑着,一边凑过去又咬住了那撅起的小嘴。 “你这人,怎么这样……”美芽说不下去了,没出息地朝人家身上黏着,一边又不自觉地翻着白眼儿,一边笨拙地亲男人,她也不怎么会亲,偏偏还是个急性子,简直跟啃猪蹄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好像他家的猪蹄哥哥,还特别享受她这样笨拙又主动的亲吻。 章节目录 第362章 我的天仙娘娘姑奶奶唉 “你……你刚才亲美了吗?”漫长的纠缠之后,美芽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红着脸小声问她家猪蹄哥哥,她好喜欢猪蹄哥哥亲她啊,也特别特别希望猪蹄哥哥也喜欢被她亲。 “美,特美,不信你摸摸。”猪蹄哥哥一脸掩饰不住的荡漾。 “摸什么?”美芽有点儿不明所以。 猪蹄哥哥没说话,笑容却是越发荡漾了,一边拉着美芽的小手进了被窝……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美芽蓦地坐了起来,脸红得简直都要滴血了,她一双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儿看了,又羞又臊,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都这样了,怎么还、还那样?腿又不疼了是不是?” “什么这样那样的啊?”钟明巍有点儿绷不住了,他知道自己这幅饥色的模样甚是丢脸,可是他真的要憋死了,这两天美芽总是躲着他,让看不让碰的,他都憋得要上火了,当下厚着脸皮跟美芽哀求,“就一次,丫头,就一次好不好?” “不好!”美芽瞪着他道,可看着那张可怜巴巴的脸,到底还是又乖乖地躺了下来,一边拉了拉被子,一边小声道,“说好了,就一次……” 下一秒,钟明巍蓦地捧着美芽的脸又啃了起来:“我的天仙娘娘姑奶奶唉!” “你能不能要点儿脸啊?”美芽哭笑不得着,一巴掌拍在了钟明巍的嘴上。 …… 嘉盛三十三年二月十八。 京师。 御书房。 戴景峰已经在大殿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了,虽是武将出身,可到底却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且外头又是寒风刺骨,自是顶不住的,戴景峰只觉得自己的腿都要废了,这才瞧着赵如海慢吞吞地出来,行至他面前,沉声道:“戴将军,万岁爷召您进去。” “是,”戴景峰心里蓦地舒了口气儿,双手撑着地,艰难地爬了起来,尚未站稳,脚下就是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了,还是赵如海上去搀着,他这才站稳了,戴景峰叹了口气,苦笑着跟赵如海道,“到底是年纪大了,多谢公公了。” 赵如海没有说话,打量着戴景峰蜡黄的一张脸,轻轻地叹了口气。 戴景峰一瘸一拐地进了御书房,强忍着不适,让自己走的平稳一些,他上前两步,然后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罪臣见过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 “你自称罪臣,自然知道自己犯得什么罪了?”钟之衡冷眼瞥着戴景峰,一边低头抿了一口茶,一边又缓声道,“既是有这个自知之明,那就说说吧,省得浪费朕的口舌。” “是,万岁爷明鉴,”戴景峰叩了三头,然后也不敢直起身子,就盯着地上朱红的地毯,然后一字一字恭恭敬敬地道,“属下一时糊涂,忘了撤出在宁古塔的人手……” “是一时糊涂还是故意为之?你心里有数,朕心里也有数,”钟之衡冷冷打断了戴景峰的话头,他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一边冷眼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戴景峰,“朕以为你是朕身边的老人儿了,自然最能体察朕心,没想到,你却也是个糊涂的,既是糊涂,那也不必继续在朕身边伺候了。” “万岁爷恕罪!万岁爷恕罪!”戴景峰忙不迭叩头连连,直把苍白的额头都磕红了,他一脸惶恐地道,“属下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儿,但是属下对万岁爷却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还请万岁爷恕罪啊!” “所以,那方左棠的奏报都是实情?”钟之衡一边用手指点着桌案上的奏折,一边冷声讯问道,“锦衣卫是从什么时候起,竟把手都伸到宁古塔去了?” “启禀万岁爷,两年前,属下无意中得知御林军竟和宁古塔的知府方左棠有牵扯,属下左右觉得不妥,就想着私下调查,然后再奏禀万岁爷,”戴景峰垂着头,一脸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只是没想到……” 章节目录 第363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没想到,你还没调查出个所以然来,就让人家方左棠和马志明联手奏到了御前,”钟之衡讥诮地牵了牵唇,“你是真的不知道宁古塔是个什么地儿吗?又真的不知道朕属意由御林军时时把控宁古塔情况吗?” 戴景峰急忙道:“万岁爷,属下真是想……” “你想做什么,朕心里清楚,用不着你一再表忠心,”钟之衡蓦地截断了戴景峰的话头,他一边站起了身,一边缓缓行至戴景峰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戴景峰,一边缓声道,“朕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懂分寸的,所以很多事儿朕愿意让你去做,也放心让你去做,这些年,你仗着朕的信赖,怎么横行霸道,又是怎么处处和马志明针锋相对的,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起马志明来,朕心里其实是偏着你的,到底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锦衣卫也是朕属意才成立的,朕将那么重的担子交给你,是因为你有忠心也有办事的能力,但如果你的眼界就只有那么小,就只知道咬着御林军不放的话,像你这样的武将,大周朝可有的是。” “属下知错!请万岁爷责罚!”戴景峰登时出了一身的汗,当下叩头如捣蒜一般。 钟明巍冷冷地看着他这幅诚惶诚恐的模样,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又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可是人生大忌,踏踏实实守好你的一亩三分地,比什么不强?” “多谢万岁爷教诲,属下受教。”戴景峰忙得道。 “若是再让我知道,锦衣卫的人竟还敢擅自出京,有你好儿的,”钟之衡冷声道,一边转身出了御书房,“滚回去吧!” “谢主隆恩!”戴景峰又磕了三个头,然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心有余悸地擦着汗,一边一瘸一拐地朝外走。 …… 是夜。 御林军大营。 书房。 御林军副统领周又安拎着茶壶,行至书房门前,轻轻叩了叩门:“将军。” “进来吧。”房中传来一声中年男子的声音。 周又安推门进去,一边斟茶,一边对坐在桌案后的御林军统领马志明含笑道:“将军,您尝尝属下的沏的三炮台,可有没有进步。” “你倒是不客气,成日在我这里练手艺,”马志明一边放下手里的毛笔,一边坐起身看向周又安,“戴景峰呢?” “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一个时辰,又被万岁爷训斥了一番,然后就出宫了,”提到戴景峰,周又安脸上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了,一边冷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万岁爷倒是舍不得动他一根头发丝儿,现在指不定那戴景峰在府上好好儿地泡热水澡呢。” “早就想到的事儿了,”马志明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从周又安手里接过了茶碗,一边吹着热茶,一边缓声道,“他可是万岁爷的心腹宠臣,便是闹出更大的事儿来,万岁爷就算是心里再厌恶他,却也轻易不会动他,他那个位置要紧着呢。” “是啊,锦衣卫指挥使,暗中替万岁爷做了多少不得见光的勾当?”周又安讥诮道,一边端着茶碗,坐在了马志明对面,“若真除了那戴景峰,万岁爷又到哪儿去找那么称心合意的左膀右臂?” “你知道就好,”马志明抿了口茶,一边又对周又安道,“万岁爷的意思是将那姜家兄弟直接交给咱们处置,也算是给咱们交代了,你也不必再揪着不放了,没得又惹祸上身。” “将军,按照您的意思,咱们要怎么处置那姜家兄弟,”周又安蓦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要不要咱们使点儿招儿,从那姜家兄弟嘴里扒出点儿东西来?说不定就能逮着锦衣卫的把柄!” “又安啊,不要变成你自己厌恶憎恨的那种人。”马志明看着对面一脸蠢蠢欲动的周又安,一字一字缓声道。 “是,多谢将军,属下受教了,”周又安一怔,随即忙得起身,朝着马志明就是深深一揖,“刚才属下鲁莽了,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章节目录 第364章 冤死鬼 “坐下说话,”马志明冲他招招手,一边又道,“这就传令至宁古塔,那姜家兄弟就不必押解进京了,就按照大周律法,犯的什么罪,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是,属下明白,”周又安忙得道,一边又压低声音询问道,“对了将军,有一点儿我不甚明白,这一次太后的令牌在宁古塔现身,竟然出自废太子属下的手,万岁爷为什么没有追查此事?更加没有迁怒到太后和废太子的身上?” “那个叫庞毅的侍卫,一个月前就已经辞去了在南疆的官职,如今不过是一个寻常庶人罢了,他为什么要辞官?又为什么要去宁古塔?明眼人都清楚,自然万岁爷也清楚,可是那庞毅甫一到了宁古塔,还没几日,就逼得不得不使出了太后令牌,可想而知废太子在宁古塔是个什么处境,这一年过的又是个什么日子,”马志明轻轻叹息道,“太后若是听闻此事,不知道该多伤心难过呢,万岁爷又怎么可能因此迁怒到太后身上?也更加不会和一个处境至此、又成了残疾的庶人较真儿了,否则,岂不是要被扣上刻薄寡情的千古恶名?” “将军说的是,”周又安不由得连连点头,一边又道,“不过这一次咱们能将锦衣卫的势力彻底驱出宁古塔,那废太子倒也为咱们出了大力气的,将军,要不要……” “不可,”不待周又安说完,马志明就截断了他的话,“废太子是万岁爷亲自下令废黜,这辈子是再没有翻身机会了,任谁沾惹都会惹祸上身,咱们心里领他的情就是了,吩咐宁古塔那边照顾他一些,可却断断不必深交。” “是,属下明白,”周又安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忍不住叹息道,“那废太子也是个可怜见的,诚惶诚恐地做了那么多年的东宫太子,一点儿错都不敢出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就被废黜了,还成了个半死不活的残废,啧啧啧,着实可怜啊。” “哪一朝哪一代没有几个冤死鬼呢?”马志明沉声道。 周又安忙得附和道:“这倒是,属下听闻万岁爷的皇位可不是正道来的,若不是当年平西王远在西北赶不回来……” “闭嘴!这也是你敢说的?”马志明冷声呵斥道,一边把手里的茶碗“砰”的一声放在了桌上,一脸子的怒气,“以后再让我听到这起子昏话,就掌嘴八十!” “是,属下知错!属下再不敢了!”周又安忙得躬身道。 …… 嘉盛三十三年二月二十 宁古塔。 “顾先生,是这个地方吗?”美芽一边按着钟明巍的腿肚子,一边跟顾长林请教,“我按的地方对吗?” “不错,这里是承山穴,再往上头是承筋穴,你平时多给他揉揉,挺好的,”顾长林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跟两人道,“现在的脓血几乎都没有了,往后就不要再清理了,好生养着长肉就成了。” “当真?”美芽顿时一脸惊喜,比钟明巍都还要激动,忙得巴巴地问顾长林,“那以后是不是都不用再受罪了?” “罪还是得要受的,而且不比现在轻哦。”顾长林云淡风轻地给美芽泼了一盆冷水。 “不是说不用清理了吗?为什么还要受罪?”美芽实在不能理解,“顾先生,您把话一次给说明白了好不好?就别绕圈子了!” “他现在是不用清理脓血和腐肉了,但是现在得长肉吧?可是你也看见了他伤得这么重,几乎整个膝盖的皮肉都没了,若是按照寻常的法子,直接露在外头等着伤口结疤愈合,怕是够呛,而且这还又是膝盖,打弯儿的地方,哪儿就那么容易结疤了?所以啊,咱得换一种法子,”顾长林跟两人解释道,“往后仍旧用纱布缠着,一则利于生肌,二则有了限制,省得膝盖总打弯儿的长不好,差不多三日一换吧,到时候撕开纱布自然还是要疼的。” 章节目录 第365章 人家直着呢 “哦哦哦,我明白了,”美芽忙不迭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又忙得跟钟明巍道,“听到了没?以后不许再弯腿!” “我哪儿弯过腿啊?”钟明巍简直都要冤枉死了,“一弯腿就钻心的疼,我才不弯呢,人家直着呢。” “还说你不弯……”美芽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正要去教训他,可到底房中还有一个顾长林在,美芽到底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 “行了,一会儿别忘了吃药,”顾长林除了吃饭和给钟明巍换药之外,从来不会在卧房里头多待,这时候收拾好了药箱,也就站起来了,一边随口问了一句,“庞毅什么时候回来?” 美芽不放心陈奶奶的伤,今儿让庞毅去一趟屯子看看陈奶奶,庞毅吃过早饭就去了。 “还得过一会儿吧,虽然离的不远,可到底路上还结冰呢,怕是不好走,”美芽道,一边又忙得问顾长林,“顾先生,您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的吗?庞毅不在家,我可以帮您啊。” “丫头,这事儿你可帮不了。”顾长林冲美芽笑了笑,然后提着药箱就出去了。 “我怎么就帮不了了,我可能干着呢,不是我自吹,庞毅都没我这么能干,”美芽一边爬到炕头倒了一杯茉莉花茶端给钟明巍,一边又好奇地问钟明巍,“顾先生刚才说的是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也不说说看,就一口咬定我做不来,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丫头,你这可就误会顾先生了,这事儿你还真是办不了。”钟明巍端着茶碗冲美芽勾了勾唇,庞毅前几天在他面前抱怨过这事儿,钟明巍倒是知道,所以就算是美芽愿意给顾长林刷靴子,他也断断舍不得啊。 “到底是什么啊?”美芽简直都要好奇死了,忙得坐到了钟明巍的身边,巴巴地道,“你倒是快说啊!”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对着美芽撅了撅嘴,一脸压抑不住的荡漾:“来,香一个……”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美芽的脸蓦地就红了,一边小声地啐着钟明巍,一边扭头朝门外看看,然后又扭过头来,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歪着头凑了过去,“我跟你说,就着一回啊,家里还有人呢,你要是再敢……唔!” 美芽再也说不出话了,红润润的唇被人家给亲住了,美芽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然后一只茶碗就被塞到了美芽的手里,再然后,钟明巍捧着美芽的脸,亲得更投入了。 顾忌着手里的茶碗,美芽不敢再挣扎了,由着男人细细密密地亲着,等钟明巍终于舍得放开美芽的时候,美芽的脸都涨红的不成样子了,甫一得了自由就忙得朝后退了退,一边喘息着,一边怒视着钟明巍,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虽然钟明巍没皮没脸的,但是刚才好像她……也亲的挺美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翻白眼…… 哎呀呀!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美芽懊恼地别过头去,然后一瞥眼就瞧见了窗户上的那个小缺口,再一定神,就顺着那缺口瞧见顾长林正在院中溜达,美芽的脸登时就黑了,她一股脑儿地把那碗茉莉花茶给喝了个干净,一边冲着钟明巍瞪眼:“赶紧让人来把这窗户给修了!成天对着这么个破窗户,你还总不老实!怎么那么没皮没脸啊!” “知道了,”钟明巍也有点儿尴尬,自从顾长林和庞毅来了之后,他白天就注意了很多,甚少和美芽亲近,都是到了晚上才做做坏事儿,美芽脸皮薄实在害臊,可他也不是个厚脸皮儿的啊,刚才也是一时没忍住,这时候对着那个破窗户,钟明巍难免就有点儿不自在起来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凑过去跟美芽道,“要不然让庞毅到山下去寻摸个宅院吧。” 美芽一怔:“不是说好了,咱以后就一直在山上住着的吗?怎么又想起来去山下置办宅院来了?” 章节目录 第366章 地老天荒 “咱们暂时不住,但是可以让庞毅和顾先生去住啊,”钟明巍小声道,一边伸手把美芽搂进了怀里,有点儿不大好意思地道,“他们两个总在家里,我觉得怪别扭的,明明是跟自己媳妇儿亲热,却还总偷偷摸摸的,搞得跟咱们偷.情似的……” “呸!谁跟偷.情似的了?”这下子,美芽不乐意了,实在是恼羞成怒,“你爱跟谁偷.情就跟谁偷.情去!可别扯上我!” “要偷.情当然是跟你了,怎么能不扯上你?”钟明巍倒是一脸的一本正经,不过这话甫一出头,他又忍不住嘿嘿笑了,一边拿额头蹭着美芽的额头,一边沉声道,“我说正经的,置办个宅院,让他们搬下山去住,省得成日在咱们面前晃悠,讨厌得很,你成天就在我面前晃悠,我但凡摸你一下,你就跳得三丈远,更别说是亲亲抱抱了,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你也不让我亲个够,总是顾忌偏房里有人,还非要跟我分两条被子睡,丫头,你都不知道我心里多苦。” “呸!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要脸!”美芽红着脸啐了钟明巍一口,可又忍不住嘟囔着嘴去蹭了蹭钟明巍的唇,正要离开,然后就又被男人不由分说给亲住了。 这一次美芽没怎么躲闪,两人身子压得低,外头根本看不见,美芽的胆子就大了,和男人直亲得不分彼此,半晌才分开,然后头顶着头喘息着,安静的房间里,两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就又亲到了一起去了…… “不行了,赶明儿就让庞毅下山找房子去,”钟明巍一边亲着美芽,一边喘息着嘟囔,“再这么下去我都要疯了,丫头,你……你别躲啊,没人……” 其实美芽哪里就躲得了了,她浑身都软趴趴的,像只睁不开眼的小奶猫儿,费劲又贪婪地嘬着奶:“钟明巍,亲太久了,不、不能再亲了……” 说这话的时候,美芽的声音带着弯儿,双手还环着钟明巍的脖子,明显显的又犯了口嫌体正的毛病,钟明巍浑身上下都“蹭蹭蹭”地冒着火,只恨不能把怀里的小奶猫儿给拆吃入腹了。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忙起来了,可是接连几个月不入后宅,即便是不忙,他也不怎么乐意去见那些容貌姣好的女子,比起那档子男女间的事儿,他明显更喜欢其他的消遣,骑马、舞剑、打猎,在他看来,桩桩件件都比窝在后宅里头有意思多了,可是今时今日,他什么爱好都没了,一双眼睛成日都直勾勾地黏在他家丫头身上,这幅头脑成日巴巴地算计着,什么时候逮着空好好儿亲一亲他家小姑娘……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也越来越像那起子上不了台面的登徒子了,可是他就想醉死在这温柔乡里,做个没出息却从里到外都透着喜乐的农家汉子…… 这一吻,实在绵长,以至于美芽和钟明巍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天荒地老”这个词儿来,停下来的时候,美芽还有点儿恍惚,耳畔就又传来了钟明巍的抱怨。 “赶紧地把他们给撵下山,我真的是受不了了,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喝茉莉花了,只恨日日喝绿豆汤都下不了火,”钟明巍一边死死攥着美芽的手,只把两人的手我攥的汗津津的,一边又继续跟美芽抱怨,“昨儿洗澡,你非不进来,后来庞毅给我擦背,他那双糙手简直跟枯树皮似的,搓的我后背都要出血了……” “真的出血了?”美芽有点儿不信,又有点儿担心,一边就要去扒钟明巍的衣裳去查看,可瞧着那扇破窗户,到底也没动,只是又小声抱怨着,“你昨天怎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了又怎么样?难道跟你说了,你就会进来给我擦背?”钟明巍小声哼哼着,明显显地对美芽有意见。 “我怎么好意思进来?”美芽简直都不知要怎么跟钟明巍说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在屋里洗澡,我……我怎么好意思进来?” 章节目录 第367章 娃娃像你才好呢 “可是从前,你都不躲着的,还会跟我一起洗……”钟明巍越说越不满意了,一边又咬牙切齿地道,“赶紧让他们搬走,再这么下去,不等腿好了,我人都要疯了!” “可是,总让顾先生大老远地上山,不太好吧?”美芽有点儿迟疑着道,其实她也早就觉得不方便了,这院子实在太小,就只有两间房能住人的,还这么紧挨着,打倒重建是不值当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重新置办一间宅院了,可是……美芽一脸的踟蹰,“庞毅也就罢了,顾先生年纪这么大,总是上山下山的,怕是太辛苦了吧?” “先生刚才不是说了吗?以后用不着再费劲清理伤口了,只好生养着长肉就是了,且三日一换药,也不算太勤,到时候让庞毅三日一次把先生给送上山来就成了,”钟明巍忙得道,生怕美芽不答应似的,一边又巴巴地道,“置办宅院是迟早的事儿,等咱们以后成了亲生了娃,庞毅自然是要搬出去住的,他也得娶妻生子不是?难道就一直跟咱们窝在一块儿住不成?” “呸!谁要跟你生娃了!”美芽登时就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一边啐了钟明巍一口,一边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不跟我生娃?那你要跟谁生娃?”钟明巍佯装生气,瞪着美芽,一边凶巴巴地道,“丫头,要是让我知道你以后的娃娃长得不像我,看我不……”说到这里,钟明巍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他挠了挠头,有点儿尴尬,可是脸上却兀自坚持着那副吹胡子瞪眼的凶相,“哼!你知道怕就好!” “你要怎么样?”美芽才不怕,非但不怕,还冲他呲牙,“要是娃娃长的不像你,你要怎样?你倒是说啊!” “我就……就……”钟明巍张口结舌着,忽而又嘿嘿笑了,一脸浓浓的欢喜,“就会特别高兴啊,娃娃不像我才好,我生得凶,像我做什么?都长得像咱们家丫头才好呢,又俊又乖巧。” “呸!你少胡咧咧!”美芽啐他,可是嘴角却忍不住上翘,形成一个明媚的弧度来,“那成,等庞毅回来了,就让他去置办合适的宅院吧,最好大点儿,地势也好点儿,反正咱们有的是银子。” “对,咱们才不缺银子,”钟明巍登时满脸堆笑,一边又去亲美芽圆翘翘的鼻头,一边小声道,“再置办一个小园子,以后吃什么咱自己种。” “那得花多少钱啊?”刚才还拍着胸脯夸下海口的小丫头,这时候却又拧起了眉头,“宁古塔这边的地,可是不便宜呢,买房又买田的,怎么也得几十两……” 钟明巍赶紧循循善诱:“可是丫头你想想啊,这边的物价更不便宜呢,你不是总嫌这边的粮食蔬菜贵吗?咱们买下一块地是不便宜,可是你想想啊,这块地往后就是咱们的了,咱们想吃什么种什么,还能吃一辈子呢,是不是挺划算的?” 美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当下对钟明巍点点头:“还是你会过日子。” 钟明巍:“……呵呵。” “我去问顾先生晚上想吃什么,”美芽一边说着,一边爬到了炕沿儿,弯着腰捞了棉靴穿在脚上,棉靴干干净净的,一粒灰尘都不沾,一看就是新刷过的,美芽对这双棉靴显然甚是满意,一边穿着靴子,一边回头冲钟明巍莞尔一笑,“你现在真的越来越能干,靴子都刷的这么干净,比我自己刷的都干净。” “那是,”钟明巍一脸掩饰不住地骄傲得瑟,“要是双皮靴子的话,我一准儿给你擦的照出人影儿来!” “还真是不经夸,”美芽笑着道,一边又捡起另一只棉靴穿,一边随口问钟明巍,“对了,顾先生找庞毅到底要做什么事儿啊?你还非说我做不来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你想想,这一大早上,我醒来头一件干的什么事儿?”钟明巍冲美芽一阵挤眉弄眼,“我做什么事儿,顾先生就找庞毅做什么事儿的。” 章节目录 第368章 钟先生今天真的好累啊 “啪嗒!” 下一秒,美芽手里的棉靴掉在了地上。 美芽一脸惊恐万状的看着钟明巍:“顾先生他要……要亲庞毅?!”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 美芽看着钟明巍错愕又沉默的一张脸,只当钟明巍是默认了,然后她就愣愣地在床沿儿上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她默默地退下了那只刚刚穿好的棉靴,一边爬上了炕,爬到到了钟明巍的面前,然后停了下来,她瞪着钟明巍,一脸的委屈又一脸的不甘。 “你这是怎么样?”钟明巍只被她瞪得浑身上下都汗毛倒竖。 “庞毅是……断袖?”美芽嘟囔着嘴小声地问,一边瞪着眼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钟明巍的脸,打定主意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他是的贴身侍卫,又是从小陪你一起长起来的,他……他有没有喜欢过你?你……你你又有没有喜欢过他?” 钟明巍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你不要跟我说假话,我眼睛最灵了!只要你撒谎,我就肯定能看得出来!”不等钟明巍开头,美芽又继续凶巴巴地道,“快说!庞毅到底喜不喜欢你?!你又喜不喜欢庞毅?!” 钟明巍简直想把这丫头的脑袋瓜给打开看看,这丫头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咋脑洞这么大呢? “丫头,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样想的?”钟明巍无奈又好奇地看着美芽,“为什么你会觉得庞毅是个断袖,还怀疑他……咳咳……和我的关系,丫头,你非得跟我好好捋捋才行。” “不是你说的吗?”美芽兀自一脸的嫌弃和不满,一边剜了钟明巍一眼,哼哼着道,“不要以为你装无辜,这事儿就过去了,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我就……就找庞毅去问!再不行,我就去找顾先生……”说到这里,美芽一愣,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天啊,我住的这是个什么地儿啊!身边竟然围了三个断袖!” 钟明巍:“……” “我跟你说什么啊?”钟明巍的脸已经比锅底都黑了,“我到底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肯定我……咳咳,还有庞毅和顾先生忽然就都成了断袖?” “是你说的啊,说顾先生找庞毅讨……亲亲,”美芽不满地道,一边又伤心地看着钟明巍,“钟明巍,我瞧着你不像是断袖啊,那你这算什么?半个……断袖吗?你对庞毅有……有那种心思吗?” “谁对他有那种心思了?他那么个皮糙肉厚的汉子!”钟明巍几乎是吼出来的,瞧着美芽的脸色,他又压低了声音,一边无奈地问,“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顾先生去找庞毅讨亲亲了?” “就是刚才啊,”美芽一脸不满地跟钟明巍嘟囔,“我问你顾先生找庞毅做什么,你说你早起第一件儿是做什么,那么顾先生就找庞毅做什么,可是你明明每天早起就是找我讨亲亲啊,不让你亲还不总不答应,跟只癞皮狗儿似的……” “咳咳……”钟明巍脸色比刚才好看了些,可是又多出了一丝尴尬来,“那不是第一件事儿,是第二件事儿……” “顾先生要对庞毅上下其手?”下一秒,美芽更加惊惶不定了,“顾先生那么一把年纪了,怎么还那么为老不尊?好端端地去摸什么庞毅做什么?难怪庞毅总躲着他!” 钟明巍扶额:“……” 他今天的脑瓜仁儿真的好疼啊! “是刷靴子!听好了,是刷靴子!”钟明巍举手投降,“不是亲亲,也不是上下其手,就是刷靴子!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谁胡思乱想了!还不是你含含糊糊说不清楚!”美芽一边委屈着,一边却又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继续穿棉靴,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其实断袖也没什么,就算庞毅真的是断袖,我也不会瞧不起他……”说到这里,美芽蓦地就转过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钟明巍,带着好奇,更带着八卦,“咦,钟明巍,顾先生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没娶亲?难道顾先生才是断袖吗?你说他成天和庞毅住一个屋,会不会看上庞毅了?” 钟明巍:“……” 钟先生今天真的好心累啊。 章节目录 第369章 方成茵 陈家屯。 陈奶奶家。 庞毅驾着马车赶到陈奶奶家的时候,赶巧了遇到了孔闻敏也在。 “孔侍卫,你怎么也在?”庞毅下了马车,走过去和孔闻敏打招呼,一边指着门内,一边好奇道,“怎么?孔侍卫你也认识陈先生?也是特地来探望陈奶奶的?” 孔闻敏的脸色不大好看,瞧着庞毅过来,勉强撑着对庞毅笑了笑:“是啊,在下和陈先生是朋友,听闻陈奶奶病了,所以在下特地过来看看,怎么?庞先生也是来看陈奶奶的?” “是,家主和陈奶奶陈先生是老邻居了,一向相处不错,陈奶奶这次受伤了,家主自是牵挂,所以特让属下前来探望,”庞毅对孔闻敏点点头,一边从马车里头取出了一包袱的补品等物,一边对孔闻敏道,“孔侍卫,一块儿进去?” “我就不进去了,在这儿透透气儿。”孔闻敏勉强对庞毅笑了笑,然后就扭过脸去不再言语。 庞毅觉得孔闻敏有点儿奇怪,明明是来探望陈奶奶的,可是却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门前,也不进去,可庞毅和他并无深交,自然不便多问,当下就提着包袱进去了。 待到庞毅进了门,这才知道孔闻敏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原来知府大人的掌上明珠、方成茵也在,庞毅一边暗自称奇,这陈奶奶的面子还真是不小啊,竟能惊动知府家的千金小姐屈尊降贵过来探望,一边跟陈清玄打了招呼:“陈先生,我来看看陈奶奶,上次走得急,也没进去跟陈奶奶打声招呼,今天说什么都要当面给陈奶奶行礼问安才是。” “多谢庞先生记挂,”陈清玄忙得对庞毅深深一揖,然后起身引着庞毅进了房中,跟陈奶奶介绍道,“奶奶,这位是庞先生,是丫头家的人,是特地过来看您的。” 陈奶奶的胳膊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外头天冷,就一直在屋里养着,这时候瞧着庞毅,忙得坐了起了:“庞先生,有劳你这大冷天儿的还走一趟,真是辛苦你了。” 陈奶奶是见过庞毅的,自然也熟悉。 陈清玄的表妹,顾清桐也在房中,自打瞧着庞毅进来,顾清桐的脸颊就开始微微涨红,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一边伸手取了被子放在陈奶奶的身后,一边又取出提了茶壶进来,一边给庞毅倒了一杯茶,一边又给坐在一边的方成茵倒了一杯。 “不辛苦,也没多远的路程,”庞毅含笑跟陈奶奶道,一边对顾清桐点点头,“多谢顾姑娘。” “不是什么好茶,庞先生快请用。”清桐忙得慌慌张张摇摇头,小声道,然后就退到了一边儿,也不再说话了,就偷偷摸摸地打量着庞毅。 “以后啊,就别过来了,老婆子的胳膊早就好利索了,实在经不起庞先生一趟趟地探望,还有……”陈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桌边的方成茵,“方小姐也不必来了,您这一趟趟地过来,老婆子实在担当不起,心里诚惶诚恐着呢。” 庞毅看了一眼那位方成茵,心里不禁暗暗称奇,看来这位知府家的大小姐,不是第一次来了,这陈奶奶也忒有面子了。 “奶奶,您这么说,我可就要伤心了,”方成茵放下手中茶杯,一脸言笑晏晏看着陈奶奶,“奶奶您这抱病在身,想必在家里也是闷的厉害,我也不能为您做点儿什么,左不过就是多来几趟,和您老人家说说话解解闷儿罢了,奶奶,瞧您这意思,是看我腻歪了,以后都不想再见我了不是?” 章节目录 第370章 顾姑娘 “方小姐真真会开玩笑,”陈奶奶满脸堆笑看着方成茵,一边又拿眼瞥了一眼陈清玄,瞧着他眉头紧蹙,陈奶奶脸上的笑渐渐地又淡了下来,一边对方成茵道,“方小姐虽是心善,只是老婆子却为方小姐委屈着呢,方小姐这么金贵的身子,哪儿有贵趾踏贱地儿的道理啊?” 方成茵的脸蓦地一僵,随后又笑了,和刚才一样,笑得和风细雨,连语气都不带一丝蕴恼:“陈奶奶您可真会说笑,什么贵不贵贱不贱的?说的咱们好像都是铺子里等人来买的猪头肉似的,我可不管陈先生和顾姑娘答不答应,反正我头一个不答应!” “噗嗤!”话音一落,顾清桐就忍不住笑了,一边看了眼庞毅,一边又忙得捂住了嘴。 庞毅也跟不住勾了勾唇,心中暗暗道,这位方大小姐的脾气还真是好,这样豪门大家的千金小姐,却一点儿都没有骄矜做派,也是难得了。 只是陈清玄的眉头却越皱越厉害了。 “陈奶奶,您好好儿歇着,我下次再来看您。”庞毅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起身跟陈奶奶告辞,屋里有女眷,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实在不好意思久待。 “清玄啊,替我好好儿送送庞先生。”陈奶奶忙得对陈清玄道。 “是,奶奶您放心,”陈清玄忙得对庞毅道,“庞先生,我送您出去。” “好。”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甫一出房,陈清玄就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庞毅看着他:“怎么?陈先生有心事儿?” “没有,”陈清玄一怔,随即冲庞毅一笑,“怎么?庞先生为什么会这么想?” “就是随口一说,陈先生切莫挂怀。”庞毅嘴上没说,可是心里却暗道,我又不是睁眼瞎子,刚才在房中虽然只略略坐了一会儿,可是他却也瞧得明白,无非就是神女有梦,襄王无意罢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然后就出了院门,孔闻敏还像刚才一样,木桩子似的站着,一脸的不痛快。 “孔侍卫,您待着,我先走了。”庞毅跟孔闻敏道别。 “成。”孔闻敏点点头,一边瞧着站在一旁的陈清玄,一时间,本来就难看的脸色,蓦地就更难看了。 庞毅坐上了马车,正要驾马,然后就听着院中传来了女子尖细的声音:“等一下!庞先生,等一下!” “吁!”庞毅蓦地勒住了马缰,然后就瞧着顾清桐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门前。 “怎么了?顾姑娘有事儿吗?”庞毅从马车上跳下来,走过去问顾清桐。 “我想……想去集上扯几尺布,想搭庞先生的马车,”顾清桐红着脸,小声道,“也不知道,顺不顺路。” 庞毅一怔,忽然就想起来,那天接美芽回去的路上,美芽跟他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来,他当时没当一回事儿,可是这时候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羞怯怯的女子,他心里蓦地就是“咯噔”一下。 他有心想说不顺路,可是这儿还站着陈清玄和孔闻敏呢,他实在说不出口,当下只得点点头:“顾姑娘请上车吧。” “哎!多谢庞先生。”顾清桐忙得欢欢喜喜地道,然后忙得就爬上了马车。 “庞兄,有劳你了,”陈清玄看着顾清桐钻进了马车,然后走过来跟庞毅道谢,“要是不麻烦的话,还请庞兄一会儿再把表妹给送回来。” 庞毅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可却还是硬着头皮点点头:“陈兄只管放心。” 当下,庞毅上了马车,驾车而去。 陈清玄和孔闻敏站在门前,瞧着马车渐行渐远,终于一个转弯消失不见了,陈清玄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孔闻敏,一边沉声道:“孔侍卫,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儿。” 孔闻敏的心情实在不怎么样,可是陈清玄这般客客气气,他也不好太甩脸子,当下抿了抿唇,无所谓地道:“那得看是什么事儿了。” 章节目录 第371章 你有意中人了 “能不能麻烦孔侍卫,以后不要再带方小姐来寒舍了?”说这话的时候,陈清玄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奶奶的伤并不重,不过就是扭伤而已,现在都已经好了大概了,实在用不着方小姐一趟趟地跑来探望。” 方成茵自打听说了陈奶奶受伤之后,这已经是第四次来陈清玄家了,虽然方成茵特意穿得低调,也吩咐孔闻敏换下平日的铠甲,可到底这两人的气质身份和这陈家屯实在是格格不入,已经有好多邻居过来打听方成茵的身份了,更是有媒婆半开玩笑地道,难怪陈家小子看不上屯子里的姑娘,原来一早就有相好的了,陈清玄简直都厌烦极了。 陈清玄不胜其烦,孔闻敏更是满心憋屈愤懑好不好? 当下,孔闻敏的脸也撂了下来,他冷冷看着陈清玄道:“这事儿,我可管不了,我一个区区侍卫,哪里管的了知府大人的千金小姐?陈先生,您也太抬举孔某了。” “孔侍卫,我是真心实意地求你,”陈清玄说的极是诚恳,他和孔闻敏素来不对盘,可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了,当下一边说着,一边对孔闻敏深深一揖道,“请孔侍卫一定帮忙,即便孔侍卫不方便劝导方小姐,也请孔侍卫在知府大人面前提一提此事,方小姐年方二八,尚未婚娶,万万不要因为在下而连累了贤名。” 孔闻敏瞧着他这幅模样,蓦地就是一怔:“你当真对方小姐无意?” “在下区区一介书生,委实配不上方小姐。”陈清玄道。 “你凭什么看不上她?”孔闻敏看着陈清玄寡淡的一张脸,不知怎么的心里“蹭蹭蹭”地往上冒火,他一步上前,蓦地抓住了陈清玄的前襟,一边冷声道,“你倒是说说,你这么个不中用的酸秀才,到底凭什么看不上她?她到底哪里配不上你这么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酸秀才?!” “孔侍卫,我配不上方小姐,这话我从前就跟你说过,你却是不信,可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心话,”陈清玄看着孔闻敏近在咫尺、暴怒的一张脸,有点儿无奈,也有点儿感慨,“孔侍卫,为什么每一次,我好言好语的跟你说话,你却总当我是在跟你挑衅呢?” 孔闻敏脸色不大好看,蓦地松开了陈清玄的衣裳,一边扭过头去,半天又有些没好气儿地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我就是搞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看不上方小姐,她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就入不了你这酸秀才的法眼了?” “孔侍卫,方小姐是很好,漂亮、善良、为人热情大方,她真的特别优秀,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曾经想过,这样的女子的确宜室宜家,”陈清玄整理好被孔闻敏抓乱的前襟,一字一字说的很是诚恳,“可是孔侍卫,若只是为了找一个宜室宜家的女子,我早在几年前就应该已经娶亲了,孔侍卫,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人矫情,又或者觉得,我这样的酸秀才是清高傲慢,但是我理想中的妻子,她可以不用那么漂亮,也不必那么优秀,她只要能走进我的心,那就够了,”说到这里,陈清玄的声音慢了下来,也温柔了下来,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似的,他浅浅地勾了勾唇,不过这只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笑,随即,他又沉下了脸,“很抱歉,方小姐并不是那个人,我也实在不愿意耽误方小姐,所以这才求孔侍卫帮忙。” 孔闻敏直勾勾地盯着陈清玄的脸看,半晌,他低声问:“你有意中人了?” 陈清玄一怔,半晌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个忙,我帮了,”孔闻敏也不好奇陈清玄的意中人是谁,既然不是方成茵,那他就松了口气儿,一边警告陈清玄,“今天既是话把话说开了,往后你要是再后悔,再想去纠缠方小姐,那我对你可就不客气了。” 章节目录 第372章 聒噪的女人 “多谢孔侍卫。”陈清玄也长长地舒了口气,对孔闻敏抱拳道。 “你们两个聊什么呢,这么热乎?”方成茵甫一出房,就瞧着两人站在门口,说个不停的。 “没什么,”孔闻敏忙道,一边上前询问,“小姐,咱们现在回去吗?” “嗯,时候不早了,该回了,”方成茵对孔闻敏点点头,一边瞄了一眼陈清玄,一边对孔闻敏道,“你去把马车赶过来吧。” “是,属下遵命。”孔闻敏看了一眼方成茵,又看了看陈清玄,然后转身就走了。 孔闻敏走后,陈清玄和方成茵这么相对站着,谁都没说话,方成茵看了看陈清玄,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陈先生,”方成茵开了口,语气带着点儿忧愁,全然不像刚才在房中逗陈奶奶时候的欢脱明媚,“你是不是挺不喜欢我总来?” 陈清玄一双眼睛盯着地上的脏雪,一边低低道:“寒舍偏僻简陋,方小姐实在不必一再……” “行了,这话我刚才已经听过了,不想再听第二遍了。”方成茵蓦地截断了陈清玄的话,姣好的容颜平添了三分愠色,她还要说点儿什么,瞧着孔闻敏已经赶着车过来了,她也就没再说,瞧了瞧欲言又止的陈清玄,一双妙目不禁黯然下来,她没有再说什么,对着陈清玄施了一礼,然后就匆匆转身上了马车。 “告辞!”孔闻敏对陈清玄抱拳道,难得一次的彬彬有礼。 “告辞。”陈清玄也抱拳还礼道。 “驾驾驾!”孔闻敏甩着马鞭,赶着马儿疾驰而去。 …… 庞毅驾着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路上有积雪,难免马儿就跑的慢一些,庞毅向来也不是个急脾气的人,也不知怎么的,今天就是有些烦躁,可是是因为马车里头还坐了一个并不熟悉的女人吧,尤其这个女人还一直聒噪得很。 “庞先生,”顾清桐在马车里酝酿了好一会儿,这才推开了车门,含笑跟庞毅道,“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是你正好过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一趟街上呢。” 庞毅稍稍牵了牵唇,一边甩着鞭子,一边对身后的顾清桐道:“姑娘客气了,原本也是顺路。” “虽是这么说的,可却也是麻烦你带我走着一趟,”顾清桐忙道,说这话的时候,脸颊泛着微红,一脸少女的娇羞,“那个……庞大哥,等一会儿到了街上,我请你吃顿饭吧,正巧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这一声“庞大哥”只叫的庞毅一怔,随即就是眉头微皱,他原本只当美芽那天只是信口胡诌,可是这时候却也不禁信了几分,一时间心里就更是烦乱了。 “姑娘真的不必客气,”顿了顿,庞毅道,语气里头明显显地带着疏离,“真是抱歉,在下家里还有事儿,今天实在没空和姑娘一起用膳,等会儿姑娘买好了东西,我就送姑娘回去,还得赶着回家呢。” “哦,是这样啊……”顾清桐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一双白皙的手不住揉着方水红色的帕子,她听得出来庞毅话中的过分的客气,难免有些灰心,却还是强撑着笑了,一边又道,“庞大哥,我都叫你一声哥了,你就别一口一个姑娘的了,你要是不嫌弃,往后就直接叫我妹子吧。” 庞毅没有说话,双唇紧绷着,他一边使劲儿地抽着马屁股,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顾清桐道:“姑娘,你进去坐稳了,这路有点儿颠。” “哦。”顾清桐一脸落落,有心还想多和庞毅说几句,可是这时候马车忽然加速起来,的确颠的厉害,不得已,她又老老实实地坐回了马车。 “驾驾驾!”庞毅狠狠地抽着马儿,马儿一路嘶鸣着,朝集市上奔波而去。 …… 章节目录 第373章 曾几何时 “庞大哥,我再去买几匹布,表哥的衣裳旧的旧破的破,外婆的手现在又不方便,就拜托我给表哥做几身衣裳,庞大哥,你跟我进去看一看吧,”顾清桐一路上就叽叽喳喳个不停,这时候瞧见了路边的布料店,忙得让庞毅停下了车,然后从马车里头钻出来,歪着头跟庞毅笑道,“我知道庞大哥平日里肯定不屑这起子针头线脑的东西,可是我是真的有求于庞大哥啊,我从来没有给男子挑过布料做过衣裳,这头一次啊,还真是挺头疼的,庞大哥就当帮帮我了,随我进去给表哥挑一挑衣料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庞毅就是再不耐烦,也是不好拒绝的,当下点点头,一边跳下了马车,把马拴在店铺门前的拴马柱上,一边跟顾清桐道:“顾姑娘,你慢点儿下来。” “多谢庞大哥……哎呦!”顾清桐对庞毅点点头,一边就扶着马车壁跳下来,哪知道脚底一软,眼看着整个人都要跌到在地上了,庞毅忙得上前,一抄手就把顾清桐拦腰给扶了起来,顾清桐一脸的受惊过度,圆瞪着双眼喘息了几口,继而就是对庞毅千恩万谢,“庞大哥,真的太谢谢你,要不是你,刚才我还不知道要跌的多厉害呢……” “既是怕跌,那就仔细脚下,好好儿走路。”庞毅一边放开了顾清桐,一边沉声道。 “是,多谢庞大哥,”饶是庞毅话中有骨头,可顾清桐还是笑脸相迎,“今天能碰到庞大哥,真是我运气太好,先是送我来街上,又是扶了我这一把,庞大哥,你人可真好。” 庞毅居高临下打量着顾清桐脸上殷切切的笑,也看着那双死死抓着帕子的手,他知道顾清桐这是故作镇定,实则心里不知慌成了什么样子呢,庞毅觉得有些不解,更有些无奈,当下也不再说什么,随着顾清桐进了那件衣料店。 “这位公子,您和夫人里边请,”掌柜的甫一瞧见庞毅和顾清桐一道进来,赶紧热情地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地道,“不知小的能伺候您点儿什么?” 顾清桐登时就羞得满脸通红,一边用手帕遮住了半边脸,一边跟掌柜的道:“掌柜的休要胡说……” 庞毅倒是反常地没有说什么,他脑子里忽然有点儿乱,好多幅画面同时涌了上了,在吉林的那家客栈,在那大婶子的家里,又或者在他村客栈,他和小安氏是多少人眼中的夫妇啊,一路从南到北,一路被人误会着,从刚开始的愤怒,到后来心里莫名的滋味,又到后来清醒之后的酸苦,再到如今的空落…… 庞毅沉默地盯着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布匹,嘴唇甭的很紧。 曾几何时,也是在这条街上,也是在这样的衣料铺子,小安氏跪在雪地里,哭得那般肝肠寸断,每一滴眼泪都是为了他。 …… “是小的说错话了,姑娘莫怪!”掌柜的一边轻拍了几下自己的嘴,一边满脸堆笑地跟顾清桐道,“姑娘想买点什么料子啊?别看我这店面小,东西且齐全着呢!” “来给我家兄长扯布做衣裳,”顾清桐一边道,一边侧头去看庞毅,庞毅站在一边双眼定定地盯着门外的脏雪,一动不动的,顾清桐过去,轻轻拍了拍庞毅的胳膊,一边道,“庞大哥,你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庞毅蓦地回过神来,一边抹了把脸,一边看向顾清桐,“怎么了?买好了吗?” “还没买呢,咱不是才进店来的吗?”顾清桐含笑道,一边羞怯怯地扯了扯庞毅的袖子,一边道,“庞大哥,你来看看那个颜色的布料好看,你们男人的衣料,我实在不会挑。” 庞毅不动声色地拂开了顾清桐的手,跟着她一道来到了柜台前,掌柜的忙得跟他们介绍道:“公子小姐,这几种颜色都特别适合年轻公子穿,枣红喜庆,竹青素雅,宝蓝抬人,绛紫稳重,还有石青……” “庞大哥,你看呢?”顾清桐抬头看向庞毅,“你觉得那种颜色更好?” 庞毅随手指了指那卷石青色的缎子,跟顾清桐道:“这个就不错。” 章节目录 第374章 红绸 “庞大哥的眼光真好,我也最喜欢这石青色了,”顾清桐登时眉开眼笑,一边转头跟那掌柜的道,“掌柜的,你看我家兄长这样的身量做件长袍得用多少布啊?” “那我给公子量一量吧,这缎子贵着呢,可不敢多嘴让小姐花冤枉钱。”掌柜的一边道,一边寻摸尺子去了。 庞毅蹙着眉问顾清桐:“不是说给陈先生做衣裳吗?怎么要给我量身段?” “我表哥不是没空跟着过来吗?”顾清桐忙得赔笑道,“我瞧着庞大哥您身价子和我表哥差不多,就是壮了些,应该穿得衣裳也差不多大小,庞大哥,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好不好?再帮我一次!” 庞毅其实早就不耐烦了,可是对着顾清桐这一脸的笑,他到底也说不出来什么,又觉得是自己太不近人情了,当下也就没再说什么,由着那掌柜的取来了尺子在他身上一通测量。 买好了给陈清玄做衣裳的布料,顾清桐还舍不得走,又看起了对面女人家用的花花绿绿的布料来。 “姑娘,这是也要给自己做身衣裳是吧?”掌柜的满脸堆笑,忙得又赶了过去,从货架上取出了好几卷的布来跟顾清桐介绍,“姑娘你看,这都是年前才到的料子,颜色好看着呢,正适合你穿,”那掌柜的一边说,一边瞄了杵在原地的庞毅,一边又小声跟顾清桐道,“姑娘这又是买男人料子,又是要买女人料子,怕不是要赶着做嫁衣吧?” “掌柜的,你莫要胡说!”顾清桐满脸通红,也偷偷瞄了庞毅一眼,一边跟掌柜的小声道,“我和庞大哥不是……” “知道知道!”掌柜的忙善解人意地接了话,一边笑着跟顾清桐道,“就算还没要成亲,怕是也要定亲了吧?姑娘你眼光可真好,那公子不光脸中看,身架子也好得很呢,刚才给他量尺寸的时候,好家伙,可是一身结结实实的腱子肉呢!” “你快比说了……”顾清桐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了,一边用帕子擦了擦脸,一边转身喊庞毅道,“庞大哥,你过来看是水红的好看,还是银红的好看?” 庞毅哪里分得清什么水红银红的,甫一瞧着柜台上一片深深轻轻的红,就觉得脑瓜仁儿疼,当下对着顾清桐道:“你喜欢什么色儿就挑什么色儿好了。” “唉!”顾清桐脆生生地应着,一边选中了银红色的料子,一边又让掌柜的给她扯了四尺红绸,她看着那火红的绸缎,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慨,终于,她也要开始给自己做嫁衣了。 掌柜的把一应的布料给包好了,一共是二两三钱,顾清桐身上只带了一两银子,原本也没有给自己买布料的计划,自然钱是不够的,顾清桐摸了摸那红绸实在舍不得退回去,当下只得一脸局促的去问庞毅借钱:“庞大哥,你身上有银子吗?能……能先借我点儿吗?” 庞毅早就待不住了,当下从怀里直接取了二两三钱银子就交给掌柜的,一边提着几个包袱就朝外走,一边跟顾清桐道:“你什么时候方便了还我就成,不着急。” “多谢庞大哥。”顾清桐当下欢欢喜喜地跟着庞毅出了布料店。 “没有什么要买的了吧?”庞毅把包袱放进了车里,一边转头问顾清桐。 “没有了,没有了,”顾清桐忙得摇摇头,一边过来要上马车,可能是刚才差点摔跤的阴影还在,顾清桐站在马车前,有点儿犹豫,然后不太好意思地跟庞毅道:“庞大哥,你能扶我一把吗?马车实在太高了。” 庞毅没说话,沉着脸过去,握着顾清桐的胳膊,把她扶上了马车。 “多谢庞大哥!”顾清桐一脸压抑不住的激动,且喜且羞的跟庞毅道。 “坐好了。”庞毅坐上了马车,一甩鞭子,马儿疾驰而去。 街对面的茶馆二楼,小安氏坐在窗子边,冷冷地看着那驾渐行渐远地马车,袖中的手都紧握成了拳。 章节目录 第375章 他们是相好的 “小姐,这是您要的的六安瓜片,”茶馆小二躬身把茶壶放在了桌上,一边含笑跟小安氏道,“小姐,您请慢用。” 小安氏没说话,看都没看那小二一眼,掏出了一钱银子放在桌上,然后起身就朝楼梯口走去,一转弯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这……”小二瞪着眼看着桌上的一钱银子,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边收起了银子,一边小声感慨,“可真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啊,出手也真是阔绰。” 小安氏“咚咚咚”地下了楼梯,因为太生气的缘故,她的脚步有点儿急还有点儿重,脚步声引得大堂里的客人都纷纷侧目,她也顾不上了,提着裙摆三步两步地就出了茶馆,可还是晚了一步,马车一个转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她连喊都没来的及喊一声。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明明已经和庞毅说清楚了,也明明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要彻底划清界限的,可是今时今日看着庞毅和另外的女子出双入对,她就是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她觉得自己特别滑稽特别可笑,还特别的可怜,可她就那么站在大街上,怔怔地对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盯了好一会儿,只是这么好一会儿下来,她的烦躁伤心并没有得到一丝的平复,她反而提着裙摆气呼呼地朝对面的布料店进去了。 “小姐,您要买点儿什么?”掌柜的今儿一开张就有二两多银子进账,自然心情不错,再瞧着小安氏这一身的穿着打扮,就更是喜上眉梢了,忙得殷勤地迎了出来,“小姐,要看看小店才到的织锦缎吗?好看又喜庆,什么花色的都有!准保您一看一个喜欢,小姐……” “刚才那两个人在你这儿都买了些什么?”小安氏沉着张脸截断了掌柜的絮絮叨叨,半句废话都不想多说。 “小姐,您这是个什么意思?”掌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安氏,一边托着腮居高临下地道,“小姐,咱们小店做得是布料生意,至于旁的,小店概不……”说到这里,那掌柜的蓦地就噤了声,两钱银子就扎扎实实拍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到底都买了些什么?”小安氏一边收回了手,一边再次问道,一脸的泠然。 “来小店里还能买什么,当然是扯布做衣裳啦!”下一秒,掌柜的又满脸堆笑了起来,笑得比刚才更加殷勤更加热情了,“那两个人啊一看就是相好的,那小姑娘还不承认,可是脸红的都不成样子,啧啧啧,我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了,什么看不出来啊?那两人肯定好着呢,这不,小姑娘巴巴地给小伙子扯布要做长衫呢,又给自己挑了布料,还买了红绸呢,一看就是要回去做嫁衣的,可见是好事不远了!说起来,那小姑娘和小伙子还真是挺般配的。” “他们是……是相好的?”小安氏嘴唇哆嗦的厉害,一字一字说出来都异常艰难。 “那还用说吗?买布料的钱还是那小伙子出的,二两多呢,不是那种关系能舍得这般出手阔绰?”掌柜的直说的唾沫星子乱飞,一边瞧着柜台上的那二钱银子,一边赔笑跟小安氏道,“小姐,您看,您打听的事儿我可都一五一十说清楚了,这银子……” “拿去吧。”小安氏缓声道,一边转身朝外头走去,来的时候还风风火火的,这时候两条腿简直跟灌了铅似的,她一步一挪,好不容易才出了布料店,却再也走不动了,她扶着门框急促地喘息着,每喘一口气,眼眶就红了一分,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出息了,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明明一早就知道庞毅和自己的身份,却还是忍不住对庞毅动了情,明明庞毅一早就表明了态度,她却还忍不住一再试探,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割舍情丝,可是今时今日,她这样一幅失魂落魄的德行,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章节目录 第376章 为什么哭 小安氏使劲儿地吸了口气,想把眼泪给别回去,冰凉的空气进入肺腑,只激得她连连咳嗽,原本忍住的眼泪,这时候却怎么也忍不住了,眼泪鼻涕一到涌出,她委屈又难堪地蹲在了地上,取出帕子捂住了脸,哽咽着哭出了声,她知道自己这幅模样实在太丢脸,满大街的人一准都看到了,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啊。 一辆马车停在了布料店门前,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男人,他错愕又震惊地看着蹲在地上抽泣不止的小安氏,他愣愣地看着小安氏,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踩着地上的脏雪,一步步走了过来。 “别……别理我,”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继而应该是有人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小安氏以为是那聒噪的掌柜的,她抽搐着躲避着外人的碰触,一边小声呜咽着,“我……哭一会儿就走,你、你别理我,我真的……真的只哭一小会儿就走……” 庞毅听着她含糊不清的哽咽,一颗心简直都要疼碎了,他蹲了下来,然后小安氏的哭声,就更加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无论是在沙场面对生死,还是和兄弟生离死别,真的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 “你走开好不好?”顺着指缝,小安氏看着面前站着一个人,黑皮靴子很大,然后那人就蹲了下来,小安氏又是烦躁又是难堪,眼泪兀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一边还不住口地抱怨,“你……你走,我不想听你说话,就当……就当今天我没来过你家店,就当你、你也没跟我说过那起子糟心话,你走……你走!” 庞毅听着她激动又愤慨的抱怨,有点儿纳闷,一边转头朝布料店里面看,然后就瞧着掌柜的一脸无辜地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绝对没有胡说什么,庞毅懒得去理会那掌柜的,然后伸手轻轻撩起小安氏垂到地上的一缕青丝,一边轻声道:“为什么哭?” 哭声蓦地就停下来了,小安氏却兀自捂着脸,不肯抬头,她顺着指缝,目光一点点儿地朝上移,越往上看,就越是心惊胆战,等到甫一看清楚庞毅棱角分明的脸,她的眼睛蓦地又湿了,然后她又忙得垂下了眼。 丢人,伤心,难过,委屈…… 各种心思都涌上了小安氏的心头。 庞毅其实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猜出小安氏在哭什么了,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疼,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安氏的肩膀,一边小声道:“好了,别哭了。” 小安氏的身子蓦地一扭,想去甩开庞毅的手,可是她在地上蹲的久了,腿早就麻了,这么一扭可不要紧,然后就蓦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呦!”下一秒,小安氏直被摔得呲牙咧嘴,脸也顾不上捂了,双手撑在地上,一边慢吞吞地爬起来,一边难堪地冲一脸错愕的庞毅嚷嚷,“你看什么看!还不把脸给扭过去!” “……哦,是,”庞毅这才忙的把脸给扭了过去,可是却又担心小安氏摔坏了哪儿,一边忙得又小声询问,“可摔疼了吗?疼得厉害吗?” “要你管?!”小安氏恶狠狠地瞪着庞毅,一边瞧着远远站在马车边一直朝这边看的顾清桐,刚才在楼上,她根本看不清顾清桐的长相,现在离得近了,她能清楚的看到顾清桐白皙清秀的脸,这样的相貌自然和她没得比,可是明显显的就比自己的年纪小,而且一看就是个……没成过家的黄花大闺女,自然是她这个年纪又大又失婚的老姑娘比不来的。 小安氏禁不住悲从中来,原本心里的那点子愤怒,这时候也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心酸和悲伤了,她坐在脏雪里,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强忍着不哭,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她红着眼看向了庞毅:“你走吧,就当你什么都没看见,赶紧带着你家小媳妇儿走!” 章节目录 第377章 你要做什么 “什么小媳妇儿?我哪儿来的小媳妇?!”下一秒,庞毅蓦地转过了脸来,也顾不上小安氏会不会生气了,他一脸茫然又错愕地看着小安氏那张泪痕交错狼狈至极的脸,然后就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娶了小媳妇儿?倒是你一张嘴就给我张罗上了,你到底听谁说的?” “你别不承认!”小安氏等着庞毅,说着说着眼眶又湿了,声音也不争气地又暗哑了,“人家掌柜的,都跟我说了,说了你们小两口过来买衣裳,连红绸都买上了,难道不是准备嫁衣来着?人家掌柜的还说你们般配极了,你……你用不着瞒着我,我、我又不会缠着你,说好了不缠着你,就不会纠缠你的,不管你和谁成亲,我都……都在意,一点儿都不在意……” “那你这是做什么?”庞毅脱口而出,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小安氏,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安氏通红的一双眼看,“你口口声声说着不会缠着我,可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我前脚出了人家店铺,你后脚就巴巴地跟进来打听行踪,你还说你不缠着我,这就是你所谓的不纠缠?!我告诉你……” 小安氏愣愣地看着庞毅冷冰冰的一张脸,然后她低下了头,哆嗦着唇小声道:“对不起,以后再不会了。” 庞毅没开口,默默地看着小安氏双手撑着地,从雪地上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她蹲的实在太久了,两条腿都打晃,眼看着就要跌到,庞毅眼疾手快,忙得就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 “放开!”小安氏冷声道,一边使劲儿拍开了庞毅的手,一边冷冷盯着庞毅,“你说得对,我是有错,总是出尔反尔,但是你放心,以后我再不会了,也请你自重。” 庞毅有点儿着急地道:“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对不起,我不想听了,”小安氏拍了拍斗篷上的雪花,一边抹了抹脸,一边看着不远处的顾清桐,然后缓声跟庞毅道,“挺好的一位姑娘家,好好儿对待人家,别亏待了人家……” “我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了!”庞毅真的都没脾气了,瞧着小安氏云淡风轻的一张脸,庞毅简直都不知怎么好,当下只得对顾清桐招招手,一边道,“顾姑娘,你过来下。” 小安氏蓦地抬头看向庞毅:“你要做什么?” “庞大哥,你要做什么?”几乎是同时,顾清桐也开口道,声音小小的,带着点儿颤,还有怯懦,可是到底,她还是一步步走了过来,站在了庞毅身边,她怯生生地打量着小安氏,应该是太慌乱了,再开口的时候,顾清桐声音都颤的不像样了,“庞大哥,这位是?” 庞毅没有跟她介绍小安氏,只是看了顾清桐一眼,然后跟小安氏道:“这位顾小姐,我一位朋友家的妹子,今天我有事儿去朋友家,赶巧顾姑娘要上街买衣料,我就捎了顾姑娘一趟,就是这样。” “那她还买了红绸……”小安氏的心蓦地就踏实了,可是想着掌柜的话,她又瞪着眼看庞毅,“还是你付的钱!” “顾姑娘身上带的钱不够,我就给付了一下,人家以后又不是不还我了,”说这话的时候,庞毅很是不自在,到底顾清桐就在一边站着,可是他又特别迫切地想跟小安氏解释清楚,当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听说顾姑娘最近要相亲来着,想必人家已经有了中意的郎君了,所以这才买的红绸,我就是顺道载了顾姑娘一道儿,哪儿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我才没想复杂,你爱和谁逛街就跟谁逛街,爱替谁结账就替谁结账……”小安氏彻底放心了,可是嘴上却还是厉害着,巴巴地不饶人,“你用不着跟我解释,我也……我也不爱听,反正以后我再也不纠缠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章节目录 第378章 三十出头的男人 庞毅无奈地挠挠头,看着面前怎么哄都哄不好的小安氏,他实在有点儿头大,他一早就知道小安氏是个娇气又麻烦的,可是从前在路上,他才管不了这么多,只要冷下脸来,就能吓得小安氏半天不吭声,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对小安氏他才冷不下脸来了,更别说是吓唬她了,所以现在就只剩下干着急来了。 这两人脸对脸站着,一个生闷气,一个抓耳挠腮的,顾清桐就是再没眼力见儿,也瞧出来门道了,她心里难过的不行了,为了庞毅,她把原本要相亲的几户人家都给退了,今天豁出了面子,才让陈清玄忙自己一把,好不容易才和庞毅有了这半天独处的时间,她心里还真高兴着呢,哪知人家早就有了心上人,而且一看就是千金小姐,比她还漂亮那么多,衣着首饰更是她这个村姑见都没见过的…… “庞大哥,你要是有事儿,那我就自己叫车回去了,”顾清桐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来,“我今天欠你二两三钱银子,改天一定换给你,请你放心。” “那个,不着急,我也不缺钱……”庞毅忙道,面对顾清桐,他有点儿尴尬,不过心里却也松快了不少,一边跟顾清桐道,“顾姑娘,真是不好意思,不能送你回去了,我给你找辆车吧。” 顾清桐忙得摆摆手:“庞大哥,不用了,我自己找就行,不用你帮忙了……” “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我给你找个可靠的车夫,”庞毅摇摇头,一边对小安氏小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哪儿也别去,我去去就回。” “哼。”小安氏剜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当下庞毅带着顾清桐去找车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辆正好要去陈家屯的驴车,庞毅再三嘱咐车夫一定要把顾清桐给送到家,又加倍付了车钱,看着顾清桐上了驴车,他这才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可是哪里还瞧得见小安氏?庞毅站在店铺门前,急得直跺脚。 “朝街东头去了,”掌柜的实在善解人意,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给庞毅指路,“刚走没一会儿,小伙子赶紧追,一准儿能追上!” “多谢了。”庞毅赶紧上了马车。 “小伙子,你可真有本事啊,一个两个的,都长这么好看,指定是享齐人之福的命,”掌柜的一脸的羡慕感慨,一边又道,“等以后办喜事儿了,置办嫁衣什么的可记得再来关顾小店啊,给你算便宜!” 庞毅有心想说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可到底也什么都没说,饶是个七尺汉子,可却也是皮薄面软的很,他顾不上去理会掌柜的,赶紧地驾着马车朝街东头追了过去。 …… 他村客栈。 庞毅甫一进了客栈,里头的小二先是一脸错愕,然后随即就赔笑迎了上来:“爷,您来的真巧,安姑娘前脚才上楼,您赶紧着点儿,怕是追上去,安姑娘还没关门呢。” “我追她做什么……”庞毅一脸的不自在,当下真的没有往楼上走,而是坐在了桌前,一边吩咐小二,“给我上壶茶。” “爷,您真的不追上去?我瞧着安姑娘脸色可不大好,气冲冲地就上了楼,必定是你把人家给惹恼了吧?”小二跟庞毅相熟,也有胆子跟庞毅说笑,当下提了一壶茶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庞毅对面,一边给庞毅斟茶,一边含笑道,“不过爷,您这样也对,女人啊,可就是不能惯着,就得绷着点儿,要不然她们还不借梯子上天啊?” 庞毅觉得这小二实在聒噪的厉害,可是却还是忍不住跟他闲聊:“怎么?瞧你年岁不大,竟已经娶妻了?” “爷,小的今年都二十岁了,还不大?”那小二瞪着庞毅,一边又自在舒坦地笑着,“小的早几年就成亲了,现在娃娃都生两个了,老大今年都四岁了,瞧着样子啊,再过十年,待小的三十出头说不定就能当上爷爷了。” 三十出头的庞毅:“……” 章节目录 第379章 我喜欢被你纠缠着 “爷,我瞧着您年纪也不小了,说句实在话,赶紧着点儿吧,我瞧着那位安姑娘明显对你上心得很,”小二还在絮絮叨叨着,“爷,你是没娶过妻不知道啊,家里有个可心的女人,日子舒坦着呢,您看我成日在店里跑前跑后赔笑脸赚着辛苦钱,谁都瞧不上我这小跑堂的,可是一回家啊,我媳妇儿且拿我当宝呢,对我好着呢,把我伺候得美着呢,就冲我媳妇儿,还有那两个大胖儿子啊,我就是跑断了这两条腿,心里也甜啊,您说是不?” “对,有奔头才是好日子。”庞毅冲他点点头,一边伸手给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哎呦我的爷!一看您就是个敞亮人!”那小二满脸堆笑,把那杯茶扯着脖一饮而尽了,然后忙得又去照顾其他客人了。 庞毅看着他来来回回地忙,看了半天,等到杯中的茶水都凉了,这才起身上了楼。 …… “咚咚咚!” 庞毅站在门外敲了好几遍的门,也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他有点儿着急,明知道小安氏就在里头,他耐着性子在门前又站了一会儿,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小声对里头道:“是我,给我开开门。” 小安氏笔直地坐在桌前,应该是太紧张了,她浑身上下都紧绷着,盯着那扇雕花门,半天才发出声:“你来做什么?” 庞毅站在门前,盯着那上头“竹报平安”的雕花,小声问道:“刚才……摔疼了吗?” “谁要你管?!”小安氏嘟囔着道,想起了刚才的情形,又是懊恼又是难堪,她一边搓着手,一边小声冲外头道,“你就当没看到,什么都没看见,你……你赶紧走吧。” “我明明就看见了啊,”庞毅实在搞不清楚小安氏的意思,只得又跟里头哀求,“你让我进去,看见你没事儿了,我就走,好不好?” “都说了跟你没事儿了,还有什么好看的?”说这话的时候,小安氏的眼睛又红了,她忙得取了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眼睛,刚刚才洗好的脸呢,可别再给弄花了妆。 “怎么能跟我没事儿?”庞毅手指勾着门环,一下下轻轻地敲着门,一边又小声道,“听话,给我开开门。” “不行,我说了以后再不纠缠你的,我说话算话,”小安氏倔着,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她嘴唇都在颤抖,铁质的门环敲打在雕花门上,一声声清脆的声音似是敲在她的心上,把她敲得心动不已,可更多的又是伤心难过,“庞毅,我不纠缠你了,你也别来招我了,你走吧,求求你,走吧。” 是啊,你走吧。 别再踏进我的生活,既然咱们注定是两条道儿上的人。 “刚才在街上,我的话还没说完,”庞毅头顶着雕花门,对着那两扇门中间小小的缝隙,轻声道,“你想不想听?” 想听吗? 不想听吗? …… 小安氏的手死死握着椅把儿,最后到底还是站了起来,她一步步走到了门前,靠在上面,然后伸出手,轻轻地叩了叩门。 “我喜欢被你纠缠着,”庞毅一字一字柔声道,在沙场摸爬滚打了十五年的武将,对着这扇雕花门,诉说着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欢喜,他觉得分外不好意思,可是却又忍不住继续朝下说,“不是现在才喜欢,从前应该就喜欢,咱们还在路上的时候,你总那么麻烦,什么事儿都做不来,都得缠着我,我那时候真是一见到你就头大,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麻烦的人,不吃大肉馅儿的包子,纯素的也不吃,非喜欢吃用荤油和的馅儿包出来的素包子,真的哪儿有你这么难伺候的?”庞毅小声说着,想起两人在路上的情景,忍不住又勾着唇笑了,“可是我一边嫌你麻烦,一边儿又巴巴地伺候你,废老大的劲儿跑几十里路去给你抓药、买吃的,就怕你有什么不自在的,那时候我心里就想啊,上辈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儿,这辈子竟摊上了这样的鬼差事,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上辈子我必定是最虔诚的比丘僧,不知给佛祖叩了多少头,又念了多少经文,才换来这辈子这么好的差事来。” 章节目录 第380章 安海琳,我想娶你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小安氏忍着泪,沉声问道。 “我从前没想过这辈子会娶亲,像我们这样的做属下的,这辈子就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为了主子而活,这条命合该也是主子的,其他的不能也不必多想,可是……”庞毅对着那扇门说着,原本还挺平静的一颗心,这时候却忽然紧张了起来,“可是现在,我想娶亲了。” 小安氏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这……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庞毅听着小安氏带着哽咽的声音,原本紧张的一颗心,又渐渐平复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对着那扇雕花门,一字一字说的郑重又诚恳,“安海琳,我想娶你。” “为什么?”眼泪簌簌而下,精致的妆容到底是给弄花了,小安氏使劲儿地吸着鼻子,哽咽着对门外道,“你明知道的,我……我从前是他的侧室,不光是你,怕是所有人都、都知道,我、我和那位顾姑娘不一样,我年纪不小了,又、又嫁过人,我那么不堪,怎么配得上你……” “不是那样的!”庞毅蓦地截断了小安氏的话,他有点儿着急了,扒着门,把嘴都贴在了门缝上,尽最大可能的让小安氏听清楚自己的一字一言,“安海琳,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见到的最好的姑娘,你比太多的人都纯粹率真,安海琳,我喜欢,我喜欢你的所有,当然也喜欢你的过去,安海琳,不管对于你还是我来说,这样的过往都绝不是不堪,我欣赏、也喜欢你,喜欢你娇滴滴的小模样,喜欢你从不委曲求全的坚持,更喜欢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你却永远不改那副赤子心肠。” “安海琳,是我配不上你,”说到这里,庞毅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这段时间,因为我的怯懦顾虑,让你伤心难过了,现在我知道错了,你愿意怎么惩罚都行,只是……只是求你还愿意往后能不计前嫌、一直纠缠我下去,好不好?” “可是……”小安氏咧着嘴哭,哭得很厉害,可是一颗心却早乐开了花,她微微地拉开了门,露出了自己小半张泪流满面的脸,泪眼婆娑地看着庞毅,一边哽咽着道,“可是他……他会同意吗?他那样的人那样的身份又、又怎么会允许我再嫁呢?而且还是……还是跟你?” 是啊,就算如今钟明巍再怎么落魄潦倒,可到底也是凤子龙孙,而她也的的确确曾是钟明巍的侧室,这是不能回避也不能更改的事实,所以她这个曾经的太子侧妃,又怎么可能另嫁他人?更何况还是庞毅、钟明巍的心腹属下?即便钟明巍肯,可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又要引出多少流言蜚语?他们又要如何立足呢? “再等等,”庞毅轻轻对小安氏道,顺着那道小小的门缝,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安氏看,用从来没有过的、男人看女人眼神,深情又露骨,“相信我,总会有办法的。” “真的会有吗?”小安氏哽咽着,一双泪眼巴巴地看着庞毅,“庞毅,你……你可别糊弄我,别看我总是大大咧咧的,可、可是我……我心且窄着呢,你说什么我都会放在心上,都会信的,所以庞毅,你不能……不能骗我……” “你放心,”庞毅蓦地截断了小安氏的话头,一边伸出了右手抬到了耳边,然后一字一字郑重地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庞毅真心实意求娶安氏海琳,若有半点不尽不实,愿遭天谴……” “别胡说!”不待庞毅说完,小安氏忙得一把推开了房门,蓦地就捂住了庞毅的嘴,“你别说了,我信。” 章节目录 第381章 放你放心,你就放心 “既是信,那就让我把这个誓给发完吧,”庞毅含笑看着小安氏,然后拉开了小安氏的手,一边又继续郑重发誓道,“从今往后,只对她一人好,用尽毕生精力呵护疼爱她,让她日日都能舒眉展眼,不添一丝忧愁,如若有违今日誓言……” “不不不,你别忙!”小安氏忽然截住了庞毅的话头,一脸急急可可地道,“你别忙发誓又说狠话的!” “怎么?你舍不得?”庞毅忍不住抿唇笑了,低头看着小安氏的脸,从前都不怎么敢正眼看,这时候总算敢这么大大方方地看了,一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小安氏,只把小安氏的脸看得都红得不像样了,小安氏羞赧地低下了头,庞毅又直勾勾地盯着姑娘家的发髻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就连发髻上的他不认不清图案的发簪,都实在好看的紧,也不知怎么的,单单瞧着那乌黑的发,他都有点儿口干舌燥了,他忙得挪开了眼,一边抿了抿唇,一边佯装轻松道,“是不是特别舍不得我?都不许我把誓给发完了?” “才不是,你少臭美,”小安氏嘟囔着,一边抬起了头,杏眼圆瞪,柳眉倒竖,凶巴巴地瞪着他,“我让你停下来,是想再给你加几个条件!” “啊?”庞毅一脸茫然,“条件?什么条件啊?” “光呵护我疼爱我,这哪儿够啊?远远不够!”话一出口,小安氏的脸就更凶了,双手掐腰跟庞毅凶着,“以后不许你再跟别的姑娘逛街!更不许你再替人家买东西!听到了没?” “我不是跟她逛街,真的就是顺路送她来集市上买东西,更加不是替她买东西,就是她身上银子刚好不够,我先替她垫一下……”庞毅简直都要冤枉死了,忙得替自己辩解,“她以后肯定会还给我的,你放心好了。” “哼,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是吧?敢情以后你们还要继续你来我往下去啊?”小安氏冷哼道,一边拿眼瞪着庞毅,“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不是你想的这样!真的不是的……”直到现在,庞毅这才猛然发现女人一旦沾了醋,到底是个什么骇人模样,又是多么的无理取闹,可是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实在喜欢看小安氏这幅张牙舞爪的模样,当下也不解释了,一边伸手揉了揉小安氏的头,一边含笑道,“让你放心,你就放心,别胡思乱想了。” “喂!你少动手动脚的!”小安氏的脸蓦地一红,随即一巴掌拍开了庞毅的手,一边就闪身进了房,“啪嗒”一声把门给关上了,然后整个人都贴在房门上,一下一下轻轻地喘息着,她实在太激动了,刚才庞毅摸她头的时候,她的心都蹦到嗓子眼儿了。 “不让我进去?”庞毅在外面轻轻问,一边又伸手轻轻叩了叩那门环。 “你进来做什么?”小安氏红着脸说着违心地话,“赶紧走吧,我才不想见你。” “好,那我走了,”庞毅沉声道,一边又顿了顿,对里头道,“好好儿地洗把脸,眼睛都哭肿了,仔细明天眼疼。” “要你管?”小安氏嘟囔着,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想起,她又着急忙慌地推开了门,看着庞毅的背影,她有点儿着急地咬了咬唇,“你……你真走了?” “嗯,得走了,时候不早了,”庞毅停住脚,转身看了看小安氏,一边摆了摆手,“快进去,仔细凉风扑了热身子。” “哦,”小安氏听话地缩了身子回去,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看着庞毅,半天才总算难为情地开口了,“那……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明天,”庞毅含笑道,“等着明早带三鲜馅儿的包子给你吃。” “哦,”小安氏小声道,一边又嘟囔着道,“上次你买的……羊汤也不错,还有街上买的熏肉饼也挺好。” “成,我知道了,进去吧。”庞毅又催促道,眼看着小安氏关上了门,他才转身下了楼。 章节目录 第382章 酸菜味儿 房间内,小安氏甫一关上门,就忙得三步两步跑到了临街的窗户边,嘴里“一二三四”地数着,等数到三十六的时候,总算瞧着庞毅出了客栈,身后还跟着店小二,也不知那店小二跟庞毅说了一句什么,庞毅随即转身笑呵呵地踢了店小二一脚,那店小二嬉皮笑脸地躲开了,然后对着庞毅招招手就转身回了客栈,庞毅行至马车前,解开了马缰,习惯性地拍了拍马儿,忽而转身朝楼上看去,那双眼睛就笔直地看向小安氏,只吓得小安氏“啪嗒”一声猛地关上了窗户,然后抵着个窗户大半天都不敢喘气。 庞毅冲着那扇紧紧关着的窗户,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才上了马车,赶着马走了。 …… 晚上吃的是侉炖杂鱼,鱼不是买的,是顾长林今儿闲着没事儿,自己去山下的大河凿冰钓上来的,十好几条鱼呢,虽然个头都不算很大,但却贵在种类繁多,美芽瞧着满满一鱼篓的鱼,欢喜得不成样了,自从入冬之后,她和钟明巍就没有吃过鲜鱼了,当下麻利地收拾了鱼,赶着就给炖了出来,正巧庞毅也回来了,洗洗手就忙得进了房,一道吃饭了。 四人围着锅台坐,灶膛里还压着小火,锅里头鱼汤“咕嘟嘟”的冒着热气儿,满房都是鱼汤的鲜美滋味,美芽和钟明巍坐在炕头,顾长林和庞毅坐在锅台前,四人吃得痛快,可是却也没耽误聊天。 “顾先生,下次再钓鱼,你带着我一块儿去,”美芽朝锅里加了一把酸菜,然后一边朝锅边贴玉米饼子,一边跟顾长林道,“我还从来没有掉过鱼呢,更没有冰钓过,特别想跟你过去凑凑热闹。” “那行啊,正巧缺个人给我提鱼篓子,”顾长林点点头,一边捞了一块几乎炖烂了的冻豆腐进碗里吃,一边发出舒服的叹息,“冻豆腐,侉炖鱼,贴饼子,咕嘟酸菜,冬天就该这么过啊。” “可不是,”庞毅显然很赞同顾长林的说法,一边埋着头吃鱼肉,含糊着道,“吃了十几年的南疆菜,偏生却长了一个北方胃,还是这么吃来的舒坦。” “你小子今天去哪儿了?”顾长林看向庞毅,一脸的不满意,“不就是去趟陈家屯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点儿事儿给耽误了,”庞毅含混着,一边看向顾长林,“怎么了?先生找我有事儿?” “是啊,先生都找你一整天了,”美芽接腔道,话一出口,不怎么的微微红了脸,悄默声地看了钟明巍一眼,然后又忙得跟庞毅道,“先生可着急着来呢。” “什么事儿?”庞毅忙得放下了手里的碗筷,一脸正色看向顾长林,“是家里的药材又要用完了吗?要再置办点儿回来吗?” “不是,比这个更重要,”顾长林一脸的云淡风轻,吃完了碗里的鱼肉,这才慢条斯理的看向一脸紧张的庞毅,“我都攒了三双靴子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刷?再不刷就跟这锅里的酸菜一个味儿了。” 庞毅:“……” 钟明巍:“……” 美芽:“……” “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都不吃了?”顾长林又夹了一条嘎牙子放在碗里,一边纳闷地看着三个欲言又止的人,“加了把酸菜就是好吃,这鱼啊,真是入味,你们都别客气啊,快吃啊。” “顾先生,您就别说了……”美芽简直都忍不了,刚才还觉得美味的不行的一锅鱼,这时候却怎么都下不去筷子了,非但下不去筷子了,美芽闻着空气里的酸菜味儿都觉得倒胃口,她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碗筷,一边小声跟钟明巍道,“我吃饱了。” “我也吃饱了,”钟明巍也默默地放下了碗筷,一边倒了杯茉莉花茶递给美芽,一边道,“快喝杯茶,去去嘴里的酸菜味儿。” 美芽:“……咳咳,你也喝点儿。” 章节目录 第383章 钟先生,你一直都这么傲娇吗 用完了晚膳,顾长林早早地回房歇着了,庞毅苦大仇深地在外堂给顾长林刷靴子,美芽和钟明巍在卧房里说话。 “我怎么还觉得屋里有股子酸菜味儿?”钟明巍皱着眉吸了吸鼻子,一边跟美芽道,“要不然把窗户给打开一会儿通通风?” “拉倒吧,哪儿就那么矫情了?这么大冷的天开窗户,你又想喝汤药了是吧?”美芽一边倒了茶端给钟明巍,一边朝外堂抬了抬下巴,“庞毅可你惨多了,三双靴子还不知道要刷到什么时候呢。” 钟明巍听着外头传来的“吭哧吭哧”地刷鞋声,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一边也朝外堂看去,不耐烦地道:“让他去院里刷去,他一直这么吭哧吭哧的,我就觉得这屋里的味儿没断过。” “你可千万别这样,庞毅已经够可怜的了,成日被顾先生欺负着,现在你也欺负他,外头的天儿多冷了,”美芽忙道,一边把茶碗塞到了钟明巍的手里,一边道,“放了好些茉莉花呢,香的很,你赶紧喝两口,喝完了就闻不出来味儿了。” 钟明巍听话地喝了半碗茉莉花茶,然后又递给了美芽,一边嘟囔道:“赶紧给他们置办宅院,让他们搬出去,成日鸡飞狗跳的,还让不让人安生过日子了?” “那等会儿,你把庞毅叫进来,给庞毅说说?”美芽一边喝着茶,一边道。 “今天就算了,”钟明巍摇了摇头,“明天再说吧。” “怎么非得明天啊?现在天儿还不晚啊?”美芽不明就里,歪着头问,“索性咱们也没事儿,把庞毅叫进来说说话也好啊。” “不行,我怕他熏着我。”钟明巍果断地摇了摇头。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钟先生,你一直都这么傲娇吗?” “你现在知道我对你多好了吧?”钟明巍含笑看着美芽,“我对旁人要求且高着呢,但凡是瞧着不顺眼的,必然理都不理,可是对你啊,什么要求都没有,就算你蓬头垢面的,在我眼里也比天仙还好看。” “真的?”美芽心里美滋滋的,一边又歪着头半真半假地问钟明巍,“那要是我浑身上下都是酸菜味儿呢?你还觉得我比天仙还好看吗?还会这么喜欢我吗?” 钟明巍:“……” “快说快说!”美芽催促着他,一边又虚张声势地威胁道,“你要是敢说谎,看我不揍你的!” “喜欢啊,当然喜欢你了。”钟明巍忙道。 “真的?”美芽蹙着眉,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大大的桃花眼看,一边又叨叨着,“我这人眼光可毒着呢,你要是说谎,我可一眼就能给看穿!” “我骗你做什么?”钟明巍无奈地道,一边把美芽手里的茶碗端过来,放到了窗台上,一边握住了美芽的手,含笑道,“你忘了吗?从前嘎牙子味儿的花生米我都不嫌弃,酸菜又算得了什么?” “呸!什么你不嫌弃的,明明是我不嫌弃你好不好?”美芽想起从前的事儿,忍不住嘿嘿地笑了,“除夕夜,咱们吃的也是炖鱼,当时你吃的可多了,我都怕你撑着了,可是今儿也是炖鱼,而且比除夕夜炖的还好吃,你怎么反而就吃了那么一点点子呢?” 钟明巍用一副你明知故问的眼神看着美芽:“以后再不许和他们一起吃炖鱼了,要是吃,也就咱们俩吃,才不带上他们俩。” “嘿嘿,我也是这么想的,”美芽嘿嘿笑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笑盈盈地看着钟明巍,“等下次顾先生再钓了鱼回来,等他们晚上睡着了,咱们偷偷摸摸炖了吃,他们要是问鱼怎么没了,那就告诉他说是被野猫儿给叼走了。” “你这办法治标不治本,那顾先生可是老狐狸呢,可比野猫子厉害多了,”钟明巍跟着她笑,揉着姑娘白皙的手指,一边道,“还是赶紧把他们赶下山的好。” “对对对,还是你狠,”美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忙得就扭头对外堂喊道,“庞毅,你忙完了吗?” 章节目录 第384章 我就喜欢你这样 庞毅忙得放下了手里的靴子,赶着就进来了:“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美芽还没张嘴,倒是钟明巍先开口了,他一边皱着眉,一边指了指庞毅:“你往后退两步。” “是。”庞毅不明就里,可还是依言朝后面退了两步。 “再退两步。”钟明巍兀自不满意,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是,”庞毅只得又朝后退了两步,一边问道,“爷,什么吩咐?” “你再退两步。”钟明巍吸了吸鼻子,然后摇摇头对庞毅道。 “爷,没法儿再退了,”庞毅一脸的无奈,他都已经贴着墙站了,“爷,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钟明巍一脸的嫌弃不已:“你这一身的酸菜……” “你有完没完啊!”美芽忙得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一边瞪了一眼钟明巍,一边忙得回头看庞毅,“庞毅,你别听他的,他这人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钟明巍:“……” “噗通!” 下一秒,庞毅一撩袍子,然后就跪了下来,对着炕上的两人磕了一头,再抬头的时候,一脸掩饰不住的诚惶诚恐:“属下知错,请爷和夫人见谅!” 美芽登时就慌了:“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我说他呢!你好端端地跪着做什么啊?快起来!快起来!” “属下不敢。”庞毅道。 “钟明巍,这……”美芽着急了,忙得过去晃了晃钟明巍的手,一边小声求着,“你快让他起来啊?好端端地说话他这冷不丁地跪下做什么?” 钟明巍心里吐槽着,还不是你那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给害得,当下对庞毅道:“行了,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了,快起来。” “是,多谢爷,多谢夫人。”庞毅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行了,没你的事儿了,出去吧。”钟明巍对他摆摆手。 “是,属下告退。”庞毅躬身退了出去,等把门给关上之后,他这才是一愣,美芽喊他进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有心想进去再问一声,但到底还是没有,一边又坐在凳子上,继续苦大仇深地刷靴子了。 “你说你好端端地叫人家进来做什么?”庞毅出去后,钟明巍小声地数落美芽,“叫了人家进来,害得人家又是惊吓又是下跪的,然后你又什么都不说,又让人家退下了,这不是戏弄人家吗?”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刚才忽然来那么一下,我都吓坏了,哪里还能想起来说什么?”美芽小声嘟囔着,一边又瞪着钟明巍,一边愤愤道,“肯定是你平时太凶了,一扳起脸来就那么吓人,庞毅那么五大三粗的汉子都那么怕你,动不动地就下跪,可见你平素是作威作福惯了的。” 钟明巍看着美芽气鼓鼓的一张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揉了揉美芽的脸,一边道:“你要是不说那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庞毅至于跪下吗?你倒好,一转脸都怪在我身上来了。” “因为我?”美芽一怔,一脸愣呵呵地看着钟明巍,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蓦地就捂住了嘴,刚才说的时候,简直都没经过大脑,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美芽又是羞赧又是不好意思,一点点儿地朝钟明巍的身边挪,然后握着钟明巍的手,一边怯生生地跟钟明巍道,“你……你别生气啊,我刚才……刚才就是顺嘴说出来的,也、也没多想,就是顺嘴说,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可别生气啊……” “丫头,我生什么气?我高兴着呢,”钟明巍柔声道,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额头,一边又道,“我就喜欢你这样,在我面前没有什么顾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高兴,多骂我几声也并无不行。” 钟明巍说的是实话,他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美芽,相处久了,他们也都渐渐地有了变化,他从千尊万贵的太子爷一点点儿变成了今时今日洗刷打扫无不在行的居家男人,而她也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浣衣宫女了,渐渐地,她敢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了,越发的生动明媚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385章 主公密信 “哪儿有你这样的?喜欢什么不行,偏生喜欢被人骂。”美芽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兀自嘟囔着,和钟明巍相处久了,她渐渐地也染上了这傲娇做派。 “旁人不行,”钟明巍含笑道,一边蹭了蹭美芽圆翘翘的鼻头,“只许你行。” “嘿嘿,你怎么这样啊?”美芽怪不好意思的,忍不住嘿嘿笑了,一边也蹭了蹭钟明巍,然后小声哼哼着,“真的没生气?我刚才说你……咳咳……那什么吐不出象牙来,你真的不生气啊?” “不生气,一点儿都不生气,”钟明巍低低地笑着,一边凑过去亲上了美芽红润润的唇,一边小声道,“既然话你都撂下了,要不然你自己来找找?” 美芽被他亲的脸红心跳,在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轻轻地颤了:“找、找什么?” “找找看里头到底有没有象牙啊……”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捧着美芽的脸,细细密密地亲着。 “找……找到了……”美芽磕磕巴巴地道,一边大着胆子咬住了钟明巍的门牙,“这这这……这儿有一颗……” “继续找,”钟明巍的呼吸蓦地重了,捏着美芽的下巴亲得异常凶猛起来,“还、还有好些颗呢,够你找一整晚的了……” …… 嘉盛三十三年二月二十六 是夜。 京师。 御林军大营。 御林军统领马志明正在房中擦剑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摇了摇头,心道都这么些年了,这周又安怎么就一直改不了这着急性子呢,他将宝剑插进了剑鞘,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将军。”周又安站在门外唤道。 “进来。”马志明沉声道,一边把宝剑挂在了墙上,坐在了软榻上,一边端起了茶壶,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 “将军,”周又安急忙忙地推门进来,一边又转身把门给关上了,一边急匆匆走到软榻前,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双手呈到了马志明面前,“将军,主公传来六百里加急密信,请将军过目。” 马志明原本轻松的一张脸,蓦地就凝重了下来,他从周又安手里接过了信,匆匆打开,目光在薄薄的信笺上扫着,越看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了,末了,他把信放在了小几上,一脸不可思地摇摇头,一边小声道:“怎么会这样?” 周又安忙得问:“将军,主公是有什么吩咐吗?” “你自己看看吧。”马志明一边把信递了过去,一边端起茶杯来,浅浅地抿了一口。 “主公这是个什么意思?”下一秒,周又安也是一脸震惊,他把心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这才放下了信,一边看向马志明,然后压低声音道,“主公向来和各位皇子没有任何牵扯往来,怎么会在这时候却起了这样的心思?” “是啊,主公的心思当真让人费解,”马志明点点头,一边对周又安道,“坐下来说话。” “属下实在不明白,主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若是主公想插手夺嫡立储之事,那也不应该看中那半死不活的瘫子啊?”周又安皱着眉道,一边抿了抿唇,又看向马志明,“将军,主公的意思竟是要扶那废太子上位不成?” “这个主公倒是没说,信上也只是交代了,让我们好好儿保护废太子,让废太子在宁古塔不受任何欺凌,”马志明又瞄了一眼那信笺,一边又皱着眉摇了摇头,“其他的主公也没有交代,只让咱们务必保证废太子安全,确保宁古塔不生乱,主公的心思倒是难测的很。” “谁说不是呢?主公向来不关心诸位皇子,如今却冷不丁地让咱们关照起来废太子来了,而且还亲笔下令过来,真真是稀罕,”周又安也点头道,“看来主公的心里是有些想法的,只是暂时还不需要咱们知道。” 马志明点点头,没说什么,一边浅浅地抿了一口茶,一边忽然放下了茶杯,看向周又安:“锦衣卫那边是怎么处置那位人在京师的姜家老三的?” 章节目录 第386章 不开窗户怎么能看到 姜家兄弟八个,有七个已经被方左棠下令处决了,还有一个姜家老三人不在宁古塔,侥幸保住一命,只是这一次万岁爷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戴景峰都在御书房前跪得腿都肿了,他自然也心知肚明,万岁爷心里介意这事儿呢,姜家八虎又怎么能剩一个逍遥法外呢?所以这姜家老三饶是他多年的心腹,却也是非死不可的,要不然他这两条腿迟早保不住。 “戴景峰那样的老狐狸,自是见一知十,那天一瘸一拐地出了宫,赶紧地就下令让人处决了那个叫姜津晚的锦衣卫,”周又安道,一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又看向马志明,“不管怎么说,拔除了这姜家八虎,如今宁古塔总算是踏实下来了。” “是啊,好歹是踏实了,”马志明点点头,一边又看向周又安,“你现在就派人去朝宁古塔一趟,把主公的命令传给孔氏兄弟,还有方左棠。” “是,属下遵命,”周又安点头答应,一边又有些迟疑地问道,“将军,那位方大人当真可靠吗?” “他是主公的老相识了,这些年也帮了咱们御林军不少的忙,把宁古塔打理的不错,也没让锦衣卫有机会在东北扩张,你别看那位方大人素来低调不张扬,可他心里有数着呢,”马志明道,一边又拍了拍周又安道,“快去吧。” “是,属下遵命。”周又安忙得起身匆匆退下了。 马志明拿起那封信站起来,走到火盆边,把信丢了进去。 …… 嘉盛三十三年三月三 宁古塔。 早饭过后,顾长林给钟明巍换了药,然后就随着庞毅一道下山去了,庞毅要去寻摸合适的宅院,顾长林是要下山解酒馋,在山上虽然日日也没有断过酒,但却总是他一个人,实在没多大意思,所以趁着今儿天气不错,顾长林就跟着庞毅一道下山去了。 庞毅和顾长林走后,家里自然就只剩下来美芽和钟明巍两人了,今天天气好,美芽把被子枕头什么的都抱出去晒了,又把钟明巍的大氅棉袍什么的也都给抱出去晒了,钟明巍平日出不了门,这些冬装其实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只是一味儿堆在柜子里,难免都起了股子霉味儿了,美芽好干净,三不五时地就给抱出来晒一晒。 院子里本来是没有晾绳的,还是庞毅来了之后给扯上的,现在晾衣服比从前方便多了,用不着抱着柜子进进出出的了。 美芽把最后一件衣裳挂在晾绳上的时候,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了,她抬起手,用袖子蹭了蹭脸上的汗,一边又去拍了拍面前的那件月白的中衣,这是钟明巍平时常穿的一件衣裳,是美芽扯布给钟明巍做的,不是什么名贵料子,却棉棉的,穿着舒坦,钟明巍总喜欢贴身穿着,得了这件衣裳后,钟明巍都不怎么爱出从前的真丝睡衣了,十天里有八天倒是穿着这件,他穿得勤,美芽自然也洗的勤了。 美芽伸手把衣服给理的齐齐整整,努力不留一个褶子,理着理着,美芽把脸凑了过去,贴着那件月白的中衣,使劲儿地嗅着上面的味道,皂角味儿混合着男人身上的气息扑鼻而来,美芽忍不住就小声笑了,红扑扑的小脸在上头蹭了好一会儿,这才端着盆转身回去,只是美芽一回头,然后整个人就愣住了,继而就脸红到了脖子根。 那扇破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她家男人正趴在窗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呢。 “你……你开窗户做什么?也不怕冻着了?”美芽端着盆忸怩地走到了窗户前。 “不开窗户怎么能看到?”钟明巍柔声道,一边伸手揉了揉美芽柔顺的发。 “你看见什么了?”美芽的头都低得不能再低了,一双眼盯着自己的棉鞋看,新簇簇的黑棉鞋,上头绣着红彤彤的并蒂莲,恰似此时此刻美芽的脸。 章节目录 第387章 你笨呗 “看见……”钟明巍伸手捧着美芽的脸,手上带着劲儿,一点点地抬起了她的脸,指腹一下下抚着美芽红彤彤的脸颊,再出口的时候,钟明巍的声音都温柔的不成样子了,“看见我家丫头的一颗心。” “呸!不要脸。”美芽小声啐着,乌溜溜的一双眼东瞄西瞄的,可就是不敢去看钟明巍的脸,她心跳得实在厉害,明明成日看着这人,明明和他朝夕相对,可是每一次对上那双桃花眼,她总是这么慌张又紧张。 “丫头,”钟明巍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不住颤抖的睫毛,一颗心都要化了,“你怎么就这么好?” “我当然好了,你才知道啊?”美芽剜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害羞,她抿着嘴笑,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盆,朝前凑了凑,额头顶着男人的额头,一边含笑道,“钟明巍,你记得吗?那天晚上咱们也隔着窗户说话来着。” “怎么不记着?”钟明巍也跟着她笑,睫毛扫着她的,一下下的,温柔又亲昵,“人家好好儿地睡着,忽然家里就来了个爬窗户的小姑娘,这样天大的美事儿,我可记着清楚呢,这辈子都忘不了。” “呸!谁爬窗户了?是你非要把我给抱进去的,要不然我才不乐意进呢,”阿丑啐他,一边又忍不住勾了勾唇,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巍的唇,“还想吃汤圆吗?家里的馅儿足着呢,花生芝麻糖桂花,都有呢,包几个给你吃?” “丫头,你就不怕把你家男人给喂成个胖子啊?”钟明巍笑道,一边捉着美芽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你摸摸看,我这一年都长胖了多少,要是再这么下去,不到四十岁,我就能胖出两个来。” “没事儿,就是胖,你也好看,”美芽难得说这样的话,话一出口,就有点儿脸红了,一边对上钟明巍欢欢喜喜的目光,她又忙得挪过了眼,一边又小声道,“还想吃什么?” “还想吃你捏的小羊羔,”钟明巍轻声道,目光似是温柔网,把美芽整个人都拢在里头,“我也想亲手捏个小兔子给你吃。” “你直接说你想过家家不就成了?”美芽剜了他一眼,一边又忍不住笑了,“那我现在就去和面,然后咱们一起包。” “成,快去,”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光洁的额头,一边道,“咱们动作快点儿,赶在他们俩回来之前给吃完了。” “我也这么想的,嘿嘿。”美芽促狭地笑了,然后忙得端着盆小跑进了厨房。 ……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满炕都暖洋洋的,美芽和明巍就坐在阳光里,一边说着温言软语,一边包着汤圆。 “不能放那么多,”美芽抢过钟明巍手里的勺子,倒出了里头一半的馅儿,然后又递给他,一边道,“照你那么放馅儿啊,一会儿出锅的时候,那满锅面汤了。” “是这样吗?”钟明巍一边团着手里的汤圆,一边看着阿丑轻巧巧地就团出了一个汤圆来,钟明巍有点儿不解了,“怎么我就团不好呢?” “你笨呗,”美芽一脸的嫌弃,一边剜了钟明巍一眼,一边从他手里抢过了四不像的汤圆,继续团着,一边跟钟明巍道,“你别团了,我自己来就成,反正也就做两碗,一会儿工夫就成了。” 钟明巍也没好意思再给美芽帮倒忙,一边擦赶紧了手,一边拉着美芽圈进怀里,下巴搁在美芽的肩膀上,看着美芽团汤圆,一边小声道:“咱家丫头可真是心灵手巧,什么都做得来。” “那也不是什么都成,”美芽把汤圆放在一边儿,一边又去继续团,然后道,“我也就会做点儿笨活儿的,不像你,字写的那么看。” “不是也教你了吗?”钟明巍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白嫩嫩的小耳朵,“就是你不乐意学,每次才铺开纸,你就不干了。” 章节目录 第388章 不正常就不正常吧 “谁不乐意了?”美芽一边躲避着钟明巍的嘴唇,半边身子都酥麻了,一边小声道,“每次说好了教我写字来着,可是总写不了两个字,你就……” “就怎么样?”钟明巍追着继续亲美芽红玉似的小耳朵,“就怎么样啊?” “你每次都要收学费,一收就……就收那么久,可是收了……收了之后,你也不好好教,心思坏着呢,哼,”美芽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声音都小的几乎听不见了,“哪儿有你这样不要脸的教书先生啊?” “那丫头这是想把学费给讨回来吗?”钟明巍低低笑着,胸膛震荡,带着美芽的身子也跟着颤,“丫头要是想讨,那就来讨吧,先生我十倍百倍地还给你。” “呸!真是越发一副登徒子德行!人都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却知道,你必定天生就个色胚!”美芽红着脸挣开了钟明巍的手,一边坐直了身子,又去挖了一小块面团在手里团着,一边跟钟明巍道,“上次捏的小兔子好丑啊,你看了半天都没认出来,这次我捏个好看的给你,没得你以后小瞧了我。” “好,咱们一块儿捏。”钟明巍蹭着美芽的脸轻轻道,一边伸手握着美芽的手,和她一起捏那团柔软软的面,可是捏着捏着那双大手就不老实了,渐渐从面团上挪到了阿丑的手上,同样的动作,捏面团似的捏着美芽的手,美芽拍了他几次,他又没皮没脸地又捏了上了,只把人家姑娘的小手都给捏红了。 “你能不能老实一点儿啊?”美芽被他缠的都没办法捏面团了,美芽哭笑不得地瞪着他,“钟明巍,你要记住了,你现在是三十三岁,才不是三岁!” 钟明巍也没觉得多不好意思,反倒一派大言不惭:“在你面前,我从来都不记得岁数,你以后也别提醒我,人家且不爱听呢。” “呸!你直接说你不要脸不就成了?”美芽伸手狠狠捏了捏钟明巍的脸,一边也再说什么了,由着他这么孩子气的胡闹。 美芽很喜欢他这么闹,别看这男人三十多岁了,可怕是从来都没有真真正正地做过孩子,美芽有时候会想象着,寂静深宫里,小小的钟明巍是怎么样的孤独可怜,又是怎么样习惯了孤苦,一步步地长成后来瞧着八风不动、实则最是心软的大男人,她一想想心里就疼得慌,所以就喜欢纵着钟明巍这般孩儿黏娘似的德行。 美芽觉得自己有点儿不正常,有时候觉得钟明巍跟自己爹似的,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像钟明巍的娘似的,可是…… 不正常就不正常吧,反正她和钟明巍都觉得舒坦就成了。 小小的一团面在美芽手里渐渐成了形,一个小兔子就捏好了,钟明巍把那精致的小兔子放在手心里正看着,就听到美芽在他耳边轻轻道:“钟明巍,一年前的这一天,我从京师启程来宁古塔,那时候要是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在路上就……就不必心惊胆战两个月了。” 钟明巍一怔,蓦地转头看向美芽,这丫头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影子,这是他每天都看到的一双眼,这也是刻进他骨子里的一张脸,有时候,对着这张脸,他会恍惚,以为自己已然和美芽走过了一生一世,可是蓦然回首,原来他和美芽相识不过只有十个月,短短的十个月,甚至连一年都不到。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只有十个月呢?! 钟明巍左右都不相信,可是的的确确就只有十个月啊。 “丫头,”钟明巍放下手里的小兔子,伸手握住了美芽纤细的手,不知怎么的他有点儿激动,“那时候,我以为这辈子我就这么完了,要是知道,你正在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也不必……” 不必成日想着计较着,到底是屈辱死去,还是咬着牙苟且偷生。 你来了,我的苦难也结束了。 章节目录 第389章 是不是特想要娃娃 “所以啊,我是你的春天啊,我一来了,你的好日子就到了,”美芽捧着他的脸,眉眼里都是温暖和煦的笑,“钟明巍,你也是我的春天啊,一见到了你,我这棵又瘦又丑的枯树苗,终于生了根发了芽,然后就成了你家的美芽丫头了,喂,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你只说对了一半,”钟明巍眼睛有点儿热,却又忍不住笑了,一边伸手搓着美芽的麻花辫儿,一边柔声道,“去年的春天,在宁古塔,有两棵原本孤独的树,它们遇到了彼此,然后它们一起生根发了芽,它们的根在土里交缠,树枝在云里相握,它们渐渐长成了一棵夫妻树,后来啊,他们还会开了花,结了果,从地里又冒出了好些小芽芽,一准儿好看的紧……” “钟明巍,你、你特想要娃娃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美芽的脸红得不像话,却大着胆子看着钟明巍,这问题美芽不是没有想过,钟明巍已经三十三岁了,已经不再是年少轻狂的年纪了,普通人这个岁数做爷爷的都有了。 “想要啊,”钟明巍也看着美芽,大大方方地点点头,从前他也想要孩子,那时候,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皇长孙来为自己添砖加瓦,至于谁是娃儿的娘,他其实并不在乎,而现在,他也想要娃儿,却只想让美芽做他娃儿的娘,他特别想看看他和美芽的娃儿是个什么模样,特别想守着娘儿俩过这样寻常又甜蜜的小日子,他看着美芽娇羞通红的脸,一颗老心都给甜化了,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微微干涩的唇,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又笑了,笑得眼角漾出了细细的纹路,“可是啊,我又不想要,特别怕生出来小崽子之后,你眼里就装不下我,肯定成日盯着那小崽子,即便是捏小兔子,怕也是给那小崽子捏,肯定不会给我捏了。”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吃……小娃娃的醋?”美芽瞧着他这幅模样,觉得好笑,可是又羞赧得厉害,一边捂着嘴笑,一边用胳膊肘怼了怼男人,“还是不是你亲生的娃儿啊,哪有你这样做爹的?” “我才不管,我就是吃醋,亲生的小崽子也不行,”钟明巍嘟囔着嘴,说这话的时候,都带着点儿咬牙切齿了,“不行,过几年再生小崽子,要不然这日子没发过了。” “这……”美芽有点儿难以启齿,半天到底红着脸小声问道,“旁人不是一成亲就……就有娃娃的吗?你……你是打算过几年再、再跟我成亲吗?” “不是啊,”钟明巍一怔,三十几岁的大男人这时候也有些害臊了起来,一边凑过美芽的耳边,一边小声道,“到时候,我让顾先生给我配点儿药,吃了之后,就可以……可以先、先不要孩子,也不耽误咱们俩阴、阴阳调和……” “你……你你闭嘴啦!”下一秒,美芽蓦地一把推开了钟明巍,端着托盘上的汤圆,火急火燎地就下了床,推着门就走了。 “这丫头,灶台就在屋里啊,这是要往哪儿端啊?”钟明巍盯着那扇门,一边摸了摸鼻子,一边小声嘟囔着,然后顺着窗户缝,瞧着他家小姑娘端着个一托盘的汤圆在院里愣愣站着,钟明巍手指一下一下优哉游哉地敲着窗台,又有点儿傲娇着道,“哼,看你这小妮子往哪儿跑,一会儿还不得乖乖给我回来了?” …… 嘉盛三十三年三月初十 宁古塔。 自入了三月,宁古塔的天儿就暖和了些,饶是外头还是银装素裹的一片,可是屋檐上的冰凌子却开始滴滴答答的化水了。 吃完早饭之后,顾长林在外堂捣膏药,钟明巍的膝盖好了不少,皮肉都长上来了,现在已经不用裹纱布了,每天只抹几次膏药就成了,美芽坐在一边给顾长林打下手。 章节目录 第390章 挑宅院 顾长林很喜欢美芽,如今一得了空,就会跟美芽说些简单的医理,美芽学的很认真,从前只是胡乱给钟明巍一通乱按,现在却知道了不少穴位和手法,钟明巍抹着顾长林亲手制出来的膏药,又有美芽的悉心照顾,腿恢复的很快。 “顾先生,明巍什么时候能下来走走啊?”这是现在美芽最关心的问题了,在炕上窝了两个多月,可把钟明巍给憋屈坏了,偏生他伤得还是膝盖,就只能坐着或者平躺着,连趴着都不能,这么两个多月下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要僵化了似的,尤其是屁股,怎么放都不舒服,美芽从前还只是给他揉腿,现在还得给他揉屁股。 “再过两天吧,我看着他恢复得挺好的,”顾长林一边捣着膏药,一边又正色跟美芽道,“只是却不能像从前一般,勉力而为,要循序渐进,一步步来,切不可再操之过急了,若是再伤了膝盖,他这腿疾怕就要落下一辈子了,丫头,把药汤子加进来。” “是是是,我记下了,”美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把大勺子里熬的粘稠的药汤一点点仔仔细细地加进了杵臼里,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心里却甚是激动,一边把勺子放下,一边殷切切地看着顾长林,“顾先生,是不是以后只要好好儿保养,明巍的腿疾就不会再犯了?能和正常人一样跑跑跳跳的都可以了?” “他伤的这么厉害,又卧床这么久,怕是没有三五年的将养,好不了根儿呢,”顾长林一边搅着膏药,一边看向美芽,瞧着她一脸的紧张,蓦地笑着拍了拍美芽的头,“不过有你这么悉心照顾着,他早晚能和正常人一样。” “真的?”美芽登时就叫出了声,她实在太激动了,忙得起来对顾长林又是作揖又是行礼,“顾先生,实在太谢谢你!我真的……真的太感谢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美芽的声音都带着哽咽了,顾长林看着心里有点儿泛酸,忙得伸手扶了美芽起来:“你这丫头要真想感谢我,炖锅大棒骨就是了,这样子做什么?我可不喜欢,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听到了吗?” “是是是!过会儿我就去炖大棒骨,”美芽忙得抹了抹眼角,一边又补道,“再让庞毅去给您打几斤好酒上来,让您喝舒坦了!” “这就是了。”顾长林抿唇笑着,一边继续忙活着手里的膏药。 “夫人,”庞毅从卧房出来,走到美芽身边,“爷,请您进去。” “哦,”美芽取了帕子擦了擦手,忙得随着庞毅进了卧房,走到炕沿儿前,压低声音,小声问钟明巍,“是……屁股又麻了吗?我给你揉揉?” 钟明巍:“……” 跟着进来的庞毅:“……”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什么都没听见,所以爷你不要用那种恶毒的眼神瞪着我了,好不好?! 钟明巍竭力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边对美芽道:“庞毅这几天一直在找房子,现在有两套不错的宅院,你来挑一套吧。” “这么大的事儿,你做主就好了呀,问我做什么?”美芽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随即又忙不迭地冲钟明巍摆摆手,“我可不会选,也选不来,你瞧着哪套合适就买好了呀,千万别问我。” 钟明巍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的脸,这时候又黑了下来,他瞪了一眼美芽,然后扭过头,缓声跟庞毅道:“那把两套都给买了吧。” 庞毅躬身领命:“是,爷,属下这就下山去……” “等等!等等!”美芽蓦地截断了庞毅的话头,着急忙慌地爬上了炕,瞪着钟明巍道,“买那么多宅院做什么?咱们才几个人?又能住几间房?你净喜欢大手大脚地花钱!” “那你倒是挑一套啊,”看着美芽这幅气鼓鼓的模样,钟明巍原本沉着的脸,渐渐地显出了笑意来,“反正我看着是都好,就都想买,你要是不挑,那也没办法,谁让我自小就染上这大手大脚的毛病呢?” 章节目录 第391章 讨价还价 “那……那你说说吧,那两套宅院都是什么样的。”美芽彻底没脾气了,硬着头皮道。 “夫人,是这样的,”庞毅赶紧走过来,跟美芽介绍这两套宅院,“都是三进的宅院,其中一套小一点儿,三进院子外带一个小花园,拢共加在一起是四亩零六分的占地,虽然院子小一点儿,但是房屋精致美观些,小花园里凉亭戏台子假山一应俱全,景致不错,而且离集市近一点儿,买东西什么的比较方便,另一套大点儿,除了宅院花园之后,后头连着一片耕地池塘,拢共二十三亩的占地,这套宅院偏僻一点儿,在咱们这座山的南山脚下,而且已经七八年没人住了,难免房屋老旧一些,若是买进的话,得先找人收拾出来,才能搬进去。” “两套院子的价钱呢?”美芽忙得问,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 庞毅道:“启禀夫人,小的那套是八十两,大的那套是九十三两。” “这么贵?”美芽登时双目圆瞪,她和钟明巍商量置办宅院的时候,最大心里预期只有五十两,所以怎么能接受这几乎贵出来一倍的价格呢? “必定是三进的院子,这价格也能接受了,”钟明巍跟美芽道,“再说了,八十几两九十几两也没多大差别,你别管价钱了,单说喜欢哪一套就成。” “怎么能没差别呢?差了整整十三两呢!”美芽瞪着眼看钟明巍,一边小声抱怨着,顿了顿,她又看向庞毅,“你说的南山脚下的哪一套,收拾起来麻烦吗?又要花多少银子?” “这个属下还得去问问价,不过墙壁肯定是要翻新的,多少年日晒雨淋的,瓦也得重新更换,花园早就荒了,还得找花把式来重新规划建出来,后头的池塘可能还得清淤……”庞毅仰着头,把能想到的,一条条地说了出来,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男人压抑地咳嗽声,庞毅自然而然地朝钟明巍看去,然后就对上了两条小刀似的目光,他忍不住心里就“咯噔”一声,然后忙得噤了声,跟美芽赔笑道,“夫人,也就这么多,最多也就五两银子。” “最多也就五两银子?”美芽咬牙切齿地道,“庞毅,你也忒不会过日子了,真是近墨者黑!” “咳咳!”庞毅挠了挠头,瞄了钟明巍黑炭似的脸,当下忙得乖巧地低下了头,“夫人教训得是。” 这下子,倒是美芽不好意思了,她有点儿尴尬地吸了吸鼻子:“不是的,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更喜欢哪套?”钟明巍凑过来问美芽。 “那就……”美芽抿了抿唇,有点儿迟疑地道,“就小一点儿的那套吧,离街近,也好买东西,挺……挺方便的。” “可是我想住大房子啊,”钟明巍勾了勾唇笑了,然后抬头跟庞毅道,“这就去把那南山脚下那套宅院给买下来。”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得答应,迟疑了一下,又问钟明巍,“爷,买下来了,是不是就直接找人修房子了?” “嗯,找好的来修,怎么好怎么修……”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对上美芽凶巴巴的目光,一边赶紧地就是话锋一转,“找人的时候记得压一压价格,还能人家要多少你就给多少啊?你得还价知道吗?他要十两,你就还三两,他要是不依,你转脸就走,看他叫不叫你回来?这起子生意人且奸诈油滑着呢!可咱们也不是冤大头啊!记下了吗?”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是,属下记得了。” “去吧。”钟明巍对他挥了挥手。 “是,属下告退。”庞毅一脸错乱地推门出去了。 “庞毅,去哪儿啊?是给我下山打酒的吗?”顾长林瞧着庞毅出去,随口问了一句,哪知庞毅根本就是充耳不闻,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晃晃悠悠地就出了门,顾长林忍不住在后头骂了一句,“这小兔崽子,大天白日的跟撞邪似的!” 庞毅才没有撞邪,他还沉浸在他家爷绘声绘色教他讨价还价的震惊中呢。 章节目录 第392章 没心没肺的小冤家 庞毅走了,卧房里头就只剩下了美芽和钟明巍,美芽低着个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反正就是不理钟明巍。 钟明巍不知道美芽在生什么气,猜测美芽应该是嫌钱花的多心疼来着,忙得过去哄美芽道:“丫头,二十多亩的地呢,有房有院有池塘的,还不到一百两银子,真的不算贵了,这才京师也就只能买个巴掌大的小院子,这钱花的值,别心疼了哈,咱们不是还有一万多两银子吗?不差这一点儿哈。” “我没生气!”美芽梗着脖子道,可是那小嘴都撅得老高了,所以说出来不生气的话,显然也没有什么可信度了。 “到底怎么了?”钟明巍蹭到人家身边,一边环着美芽,一边把下巴搁在了美芽的肩膀上,一边小声道,“到底生什么气啊?你不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啊,自己闷在心里多难受啊?还不如说出来,要是我做错了事儿惹恼了丫头,那我这就给丫头磕头赔礼不是?你若是一味儿憋在心里不说,那难受的可不就是你自己了?多不划算啊,是不是?” “我都说了没生气了,你怎么那么烦人啊?”美芽小声嘟囔着,明显显比刚才好了许多,可是却兀自嘟囔个嘴,推了几下都没把钟明巍给推开,美芽索性也不推了,钟明巍又好言好语地哄了一会儿,她这才哼哼唧唧不情愿地开了口,“明明刚才你说了让我挑宅院的,可是后来,我都说了要买那个小宅院的,你却又一口咬死了,非要买那套大宅院,你既然心里都有了计较,又何必让我进来?还假模假式地说由着我挑选呢?你就是故意的,哼!” “原来丫头是生这个气啊?那我现在就跟丫头道歉,都是我不对,说话出尔反尔,丫头可别跟我一般见识。”钟明巍忙得含笑跟美芽道。 “我才懒得理你。”美芽也不是真的生气,小声地哼着。 “是啊,咱们丫头这度量……肚子里头都能跑船了,哪儿就跟我一般见识了?”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揉美芽的小肚子,眉梢眼角都是笑颜色。 “你又这样了!”美芽红着脸去推他,钟明巍却扭股糖似的缠着她不放,美芽也没有办法,由着他这么胡闹,一边警惕地看着那扇关上的房门,一边小声抱怨着,“顾先生就在外边儿呢,你又这么胡闹,也不怕顾先生听到了,快放开。” 钟明巍无所谓地道:“放心,他听不到,快七十的人了,耳背着呢……” “砰砰砰!”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和敲门声一起传进来的还是顾长林的声如洪钟:“小子,你师父没教过你隔墙有耳是个什么意思啊?还有,你也忒笑看咱们神医这个行业了,漫说是快七十的人,等再过二十年,我还是耳不聋眼不花,你小子信不信?” 美芽:“……” 钟明巍一脸黑线,默默道:“……还是聋了花了的好,没得成日地扒人家窗户听人家墙脚。” “嘿!你这臭小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仔细我在这药膏里给你加一味儿奇痒散,让你白天黑夜挠不停!”顾长林在外头破口大骂道。 钟明巍:“……” 美芽急了,忙得对外头道:“顾先生,你要是给他加奇痒散,那……那那我就不给你炖大棒骨了!” “啧啧啧,这一对没心没肺的小冤家,真是臭味相投天作地配,”顾长林长吁短叹,一边起身朝外走,一边朗声道,“药膏捣好了放外头了,记得一会儿摸,我下山走走。” “唉!多谢顾先生,晚上炖大棒骨贴饽饽给您吃!”美芽推开窗户冲顾长林喊道。 顾长林挥挥手,出了大门,顺手把门又给关上了。 美芽把窗户关上,一边又坐回了炕上,就瞧着钟明巍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美芽的脸蓦地就红了,家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每到这个时候,钟明巍总是特别的…… 过分。 章节目录 第393章 不近人情的坏丫头 果然,没等美芽反应过来,钟明巍就蹭了过来,直接把美芽摁在墙上,然后就翻来翻去地亲个不停,刚开始的时候,美芽还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下,后来也不反抗了,双手环着钟明巍的脖子,和他一道沉溺着。 其实,她也盼着这一刻,盼着家里没人,盼着这天地之间就只有他们两个,盼着被钟明巍这么疼爱着…… 美芽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儿了,钟明巍亦然。 两人亲得难分难舍,到后来美芽实在喘不过气了,钟明巍这才放开她,说是放开,也不过只是挪开了唇,两只手仍旧捧着美芽的脸,两人额头顶着额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用同样的频率喘息着,然后喘着喘着,就又黏在了一起…… “不能再亲了,”自顾长林走后,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亲着,也不知道亲了多久了,美芽实在受不了,侧过了脸,一边小声抱怨着,“嘴唇都要脱皮了,疼……” “我看看……”钟明巍哑声道,一边捏着美芽的下巴,深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美芽过分红润的嘴唇看,直看得他胸膛上下起伏着,然后就又低下了头…… “你有完没完?!”美芽简直都要头疼死了,死活把钟明巍给推开了,一边死死捂着嘴,一边瞪着眼控诉钟明巍,“我嘴巴真的好疼,你非……非要给嘬出来血才罢休吗?!” “我哪儿舍得啊?”钟明巍有点儿不甘心,还想去亲美芽,可是瞧着美芽凶巴巴的眼睛,也只得作罢了,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手背,一边无奈地道,“行了,把手放下来吧,你这样子,简直都把我当色狼对待了。” “你以为你不是啊?”美芽小声地啐了一口,“呸!比色狼还坏一百倍!” “丫头,你说认真的?”钟明巍蓦地沉了脸,对美芽挑了挑眉毛。 “是啊,说的就是你!”美芽虚张声势地抬了抬下巴,一边还坐直了身子,一点儿都不让自己在气势上输给男人,“钟明巍!比色狼还坏一百倍!” “那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得做点儿什么?要不然岂不是空顶了个这么霸气的名头?”钟明巍一双桃花眼,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小姑娘。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美芽明显显地感受到了危险,一边下意识地朝后挪了挪。 “做点儿什么?”钟明巍一边慢条斯理地解扣子,露出精壮的胸膛,一边对美芽邪佞一笑,“当然是做点儿能捍卫我比色狼还坏一百倍这样威武霸气好名声的壮举了……” “咕咚!” 下一秒,美芽蓦地吞下了一大口口水,眼瞧着钟明巍的手都搭上中衣的最后一颗扣子了,美芽彻底慌了,忙得就跳下了炕,一边朝外头跑,一边还不忘呼救:“救命啊!逮色狼啦!家里出了个咋吃都没够的大色狼啊!” 钟明巍:“……” “你给我回来!”钟明巍蓦地推开窗户,冲跑到院子里美芽咬牙切齿道,他也没想怎么着,就是想吓一吓美芽,哪知道这丫头这么气人。 “你……你穿上衣裳我再进去!”出了房间,美芽的胆子就大了,双手掐腰冲钟明巍道,“大天白日的你想做什么?有什么话咱不能穿好衣裳好好儿说?” 钟明巍牙咬得更厉害了:“……就不兴脱衣服说话啊?” “呸!不要脸!”美芽红着脸道,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东瞄西瞄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瞄着男人,只把男人看的浑身上下都是火。 “进来,”钟明巍又道,“外头冷。” 美芽才不进去,心道,就得冷点儿才好呢,在院子里磨磨蹭蹭地转着,钟明巍简直气得要死,气这丫头不近人情,从来都是撩拨了他又不管,可又怕她冻着,当下只得又把衣裳给穿上了,然后一脸无奈地道:“进来吧,我穿上了,保证今天不脱了,这样行了吧?” 章节目录 第394章 举世难觅的人物 “这还差不多,”美芽看着他把扣子一颗颗地扣了回去,这才磨磨蹭蹭地进了房间,端着膏药进来,一边朝窗户努努嘴,“关上啊,也不怕冻着。” 钟明巍听话地关上了窗户,然后看着美芽爬上了炕,他挪到了墙边倚着墙坐好,然后把中裤给卷到了膝盖上头,露出了坑坑洼洼的膝盖来,膝盖上的皮肉已经长好了七七八八了,只是到底伤得面积太大,愈合起来麻烦也不甚平整,所以瞧着有些渗人,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美芽端着膏药坐到了钟明巍的身边,伸手从药碗里取了一坨膏药放在钟明巍的膝盖上,一点点儿地给推开,然后轻轻地揉着,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熟练得很。 钟明巍的目光落在了美芽的手上,随着那只手来来回回着,刚才还一身的火,可是现在从里到外都透着舒坦跟平和。 “身子又僵了吧?”涂好了膏药,美芽下去洗了手,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盆热水了,一边放在灶台上,一边拧着帕子跟钟明巍道,“我给你擦擦身哈,完了再给你好好儿捏一捏,总这么躺在,肯定难受死了。” “哦。”钟明巍应着声,老老实实地躺在炕上。 “把衣裳脱了啊,快点儿,一会儿水凉了。”美芽催促他。 “刚才不是说了今天都不脱衣裳吗?”钟明巍小声嘟囔着,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美芽,“你这是故意逼着我做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啊!” “哪儿就这么多废话了,”美芽瞪了他一眼,一边又弯下腰去亲了亲钟明巍笔挺的鼻尖儿,一边小声道,“要不,我给你脱?省得你变作了小人?” 钟明巍的心顿时一声“咯噔”,他一边动手解扣子,一边躲避着美芽的目光:“算了吧,小人就小人吧,没得你一会儿又要喊救命了。” 美芽红着脸等他:“你老老实实地什么都不做,我好端端地怎么就要喊救命了?” “你都主动来脱我衣裳了,我要还是木头桩子似的什么都不做,那……”说到这里,钟明巍的脸上有些不大自在,他一边瞄了一眼美芽,一边放低了声音,“那就是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好不好?” “呸,哪儿来这么多的怪话?”美芽的脸更红了,也不搭理钟明巍了,一边重新投了帕子,然后就开始给钟明巍擦身了。 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随着美芽的动作一下一下轻轻地搓着,钟明巍舒服地叹息:“嗯,丫头,有你可真好。” “那是,这世上人再多,可是你也再找不到像我这么好的媳妇儿了,”仗着钟明巍看不见,美芽难得自夸了一回,有点儿傲娇,还有点儿害羞,帕子在钟明巍的脸上来来回回着,然后就一点点朝下挪着,渐渐地,露出了男人的额头,眼睛,鼻子,还有嘴唇,这张脸,美芽白天看晚上看,可就是怎么都看不够,这时候,她楞乎乎地看着,然后凑过去亲了亲男人大大的桃花眼,一边小声道,“我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男人了。” 钟明巍心里甜的要命,可是鼻头却泛着酸,他伸手捏了捏美芽的小耳朵,一边轻轻道:“真好,咱们这两个举世难觅的人物,走到了一起,这是得多有缘啊?” “是啊,指不定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又敲烂了多少木鱼呢,”美芽噙着嘴笑,一边又拧了帕子,给钟明巍擦脖子还有耳后,不出意外,钟明巍又藏灰了,美芽赶紧地又洗了帕子,又给他擦了一遍,一边小声道,“等你伤口都好利索了,我给你烧水,到时候好好儿让你泡个澡。” “成,到时候把他们撵到山下住,咱们一块儿痛痛快快泡个澡。”钟明巍柔声道。 自钟明巍受伤之后,就再没有泡过澡了,家里有人,美芽自然也不好意思泡澡,这段时间,也都是晚上端水进了稍微擦一擦将就来着,所以那个大浴桶也就闲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395章 你让我脏死算了 “为什么非要买南山脚下的那处宅院啊?”说起这个美芽又心疼起银子来了,一边握着钟明巍的胳膊擦着,一边小声地抱怨着,“本来就贵,买来之后还得修缮翻新清淤的,加在一起,怕是没有一百五十两银子下不来呢,虽说咱们现在不算缺钱,但是却也不能这般挥金如土啊,我想想就慎得慌。” 这竟叫挥金如土? 这算哪门子挥金如土?! 钟明巍看着美芽皱起的眉毛,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他风光的时候,这丫头没有占过他一丝便宜,倒是他落魄了,这丫头却一直守在他身边,陪他走过了最艰辛潦倒的时光,从来没有过一句抱怨。 “就要买那一套,”钟明巍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的脸,一边伸手把小姑娘拧成一团的眉毛给轻轻抚平了,一边柔声道,“你明明更喜欢那一套。” 美芽一怔,嘴唇动了动,应该是想反驳钟明巍来着,可是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是的,她更喜欢那一套宅院,有几亩田可以种点儿粮食蔬菜,还有池塘,养点儿鱼虾鸭子鹅什么的,冬天结冰了,她还能教钟明巍滑冰来着,刚才一听说这宅院还有池塘的时候,美芽就心动了,只是价格…… “不是说了要教我滑冰呢?”钟明巍柔声道,捉着美芽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以后咱家里就有池塘了,到了冬天,你想怎么滑冰,就怎么滑冰,不用怕别人怪罪,也不用怕被人盯着看,整个池塘都是咱自己的。” “嗯,都是咱自己的,”美芽小声道,眼眶有点儿酸酸的,美芽忙得吸了吸鼻子,暗骂自己真是个没出息的,一边抽出了手,一边继续给钟明巍擦身,热乎乎地帕子把男人的每一寸肌肤都照顾到了,美芽擦得很卖力,直到帕子停在了一处,美芽一脸的尴尬,把帕子蓦地就丢在了男人的身上,恼羞成怒地冲钟明巍瞪眼,“你……你怎么这样啊?!” 钟明巍也尴尬地要死,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美芽的脸都红得不像话了,一双眼睛都不知要朝哪儿看了,“就、就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色胚!好好儿地给你擦身,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什么都没想啊!真的没有!”钟明巍简直都要冤枉死了,一边去拉人家姑娘的小手,“我我我跟你保证!可是……可是你一碰我,我就……就……这我也没办法啊……你一碰我,自然而然就……” “要不,下次让庞毅给你擦身?”美芽自以为想起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忙得过去征询钟明巍的意见。 钟明巍顿时一脸黑线:“你让我脏死算了。” …… 庞毅和商号里的伙计去了南山脚下,把宅院里里外外地验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然后付了银子,拿到了房契,又匆匆找了可靠的人手,从明天起过去修缮翻新房子,等忙和完这些事儿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明明应该回去了,可是庞毅却策着马像他村客栈赶了过去。 自打那天,两人互通心意之后,庞毅就一直没得空过来,顾长林在家里闲不住,天天让他陪着逛着逛那的,庞毅连抽身的功夫都没有,算起来都已经小半个月没见到小安氏了,庞毅实在想得厉害,所以也顾不了太多,就想过去看看小安氏,哪怕就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况且,他今儿还有样好东西要交给小安氏呢。 他村客栈。 庞毅匆匆赶来的时候,小安氏正在吃晚饭,她素来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且庞毅也给店里留下了不少银子的,所以小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只是小安氏的胃口不好,半碗米饭都没吃完,这时候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面前的那盘子炒蘑菇吃。 她有点儿不安,从前两人还没挑明的时候,庞毅还总三不五时地过来看一看她,可是自那天挑明之后,庞毅就一直不见踪影了。 章节目录 第396章 这颗心又蒙尘多少年了呢 难道是……他后悔了? “啪!” 下一秒,小安氏蓦地把手里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她烦躁地站起来,在房中走来走去,越走脚步越急,然后就朝着房门走过去了,手都搭在门闩上了,可是她到底还是没动,然后又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 她这是要做什么? 竟想去找庞毅当面问清楚,可是她又要怎么问庞毅呢? 就算庞毅真的后悔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小安氏耷拉着脸,站在门前,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又默默地转了过去,一步一步慢慢地朝房中挪着。 如果庞毅真的后悔了,那她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 小安氏瘫坐在桌前,脑子一头乱哄哄的,可是似乎又是一片空白,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灯盏里那跳动不停地烛焰看。 …… “啪啪啪!” 小安氏正失神着,蓦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拉回了思绪,她蓦地坐直了身子,看向那扇雕花门,半晌,嘴唇才颤颤地发出了声:“谁?” “是我,”庞毅忙得小声道,“快给我开开门。” 小安氏蓦地椅子上坐了起来,赶着就要去给开门,可是没走出两步,她又顿住了脚,她两只手在头上摸来摸去,然后忙得就朝内室跑,打开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然后弯着腰对着铜镜,取出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簪进了发髻,这才急匆匆地又跑了出去。 “来了来了……”小安氏走到门前,一边平复了喘息,一边抽出了门闩,甫一把门打开之后,她登时就目瞪口呆了起来,“你……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这么慢才开门?”庞毅一边蹙着眉道,一边抱着沉重的陶缸赶紧进来了,把陶缸放在了房屋中间,他这才舒了口气,一边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一边含笑看着小安氏,“这才多久不练功,这么点子东西差点没累坏我。” 其实不是累,是太冷了,这么一直抱着,庞毅的手都冻麻了,刚才差点失手给掉在地上了。 “这是……什么?”小安氏看着那陶缸,还有上头罩着的一件披风,并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当下看向庞毅,“你买的什么?” “不是买的,我亲手挖的,”庞毅有点儿不好意思,忙得低下了头,一边过去掀开上头的披风,一边有点儿难为情地跟小安氏道,“今天山里办事,瞧见这株梅树开得正旺,好看得紧,就想着你肯定喜欢,所以就跟老乡借了铁锨给挖了出来,这陶缸也是就近在老乡家里买的,粗糙了些,你别嫌弃啊。” 小安氏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那株胜放的红梅,渐渐的,眼睛开始模糊,面前是一片温柔的红云。 她是喜欢梅花的,从前在京师,这个时候,京师贵女是会办个赏梅吟诗会什么的,尚书府的金枝玉叶,身份何其尊贵啊,这些年,她也是出了不少风头,习惯了被人奉承,也习惯了眼高于顶,渐渐的,赏什么花儿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才能眼压全场,她像是只骄傲的花孔雀,从来不吝惜展示自己的艳丽,可后来,也是她抛去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金丝鸟。 有多少年,没有再好好儿地看一看梅花了呢? 这颗心又蒙尘多少年了呢? …… “怎么?你……不喜欢?”见小安氏半天不少话,庞毅有些心慌了,他没有任何与姑娘相处的经验,小安氏什么都不缺,他也不知道该送小安氏什么好,只是瞧见了这株梅花,觉得特别好看,就想着挖来送给小安氏,可是面对着小安氏的沉默,他心里又不住地打鼓了,“要是不喜欢,我现在就给……” “没说不喜欢,”小安氏侧过脸,飞快地湿润的眼角,一回头,冲庞毅大大的笑了,“我喜欢啊,最喜欢梅花了,尤其还是红梅花,你可真会挑。” 章节目录 第397章 我也是头一次 “真的?”庞毅顿时心头一松,眉开眼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红梅花了。” “你怎么知道的?”小安氏随口问。 “你……你鞋上绣着红梅花。”庞毅有点儿难以启齿地道,话一出口,他就忙得别过了眼去,再也不好意思去看小安氏了。 “鞋上?”小安氏一怔,忙得低头去看,鹅黄的鞋面上赫然绣着穿花蝴蝶,哪儿有什么红梅花?小安氏一脸茫然地看着庞毅。 “不……不是这双,”庞毅一脸的尴尬,三十出头的男人,比个毛头小子还扭捏,他搓了搓手,躲避着小安氏的目光,然后磕磕巴巴地小声道,“是是那双元……元粉色的,那晚,你睡着了,我……我给你烤鞋来着。” 小安氏一怔,随即就记了起来。 那晚,看不到边的雪原上,她在帐篷里睡得香甜,那么冷的天儿,庞毅生生在外头守了一夜,然后第二天就病倒了。 “那个时候……”小安氏走到庞毅的面前,轻轻握住了庞毅的手,莹润的一双眼,温柔地看着面前过分忸怩的男人,“你就喜欢上我了,对不对?” 庞毅被小安氏盯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挪开了眼,可是没一会儿,他就又转了回来,他看着小安氏的眼睛,渐渐地不似刚才那般别扭了,他轻轻地捏了捏小安氏的手,然后小声道:“我不知道。” 是的,他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只知道自己讨厌极了这个总是没事儿找事儿、娇滴滴的京师贵女,他懒得理会她,可是目光却又总是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那张美艳动人的脸,或是楚楚可怜,或是狡黠得意,又或者是敢怒不敢言…… 他觉得这姑娘实在有意思的很,十五岁前,他还没去南疆,在那之前,他接触过的京师姑娘莫不是谨小慎微又或者是工于心计,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姑娘,他就这么一边儿讨厌着小安氏,可是一边儿却又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他只知道夜宿宋家屯的那个晚上,寂静清冷的夜,当身后传来她小小的声音时候,他的心疼得那么厉害—— “把我送到了地方之后,你……你就走了吗?” “你是回京师吗?还是去哪儿?” “你以后还会来宁古塔吗?” “应该不会再来了吧?没有苦衷,谁愿意来这样的荒凉地儿?这一路,我给你添麻烦了,不过也麻烦不了你多久了……” …… 那天晚上,他在雪地里站了整整一晚,高热才退的人,身子虚的厉害,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再进那间房,因为进去,就再出不来了。 活了三十年的汉子,在那一夜,猛然发现,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最寻常不过的男人。 他羞耻又懊恼着。 …… “那现在呢?”小安氏仰着头看他,“现在,你该知道的吧?” 小安氏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庞毅亦然,两人谁都没说话,烛光摇曳里,小安氏踮起脚尖,红润润的唇印在了庞毅带着胡茬的下巴上。 只是轻轻的一碰,小安氏再要离开却是不能,庞毅蓦地扣住了小安氏的后脑,然后哆嗦着吻住了小安氏同样哆嗦的唇。 说是吻,其实也就是贴在一起,庞毅不会亲,小安氏也不会,两个人就这么贴着,直到小安氏怯生生地张开了嘴…… “前三十年,真的都白过了……”一吻过后,庞毅拥着小安氏感慨着。 小安氏羞得根本抬不起头来,她伏在庞毅的怀里,想着刚才的情形,又想着自己的大胆和主动,小安氏就更害羞了,整张脸都贴在了庞毅的怀里。 头一次亲吻,也是头一次拥抱,庞毅难免有点儿激动,他捧着小安氏的脸,然后就又贴了上去,他笨拙地亲着小安氏,有几次都咬着小安氏了,他有点儿懊恼,可是却又怎么都舍不得停下来,他一边亲着,一边难为情地道:“抱、抱歉,我还不、不怎么会……头一次,你……你见谅……” “没、没事儿,我……我也是头一次。”半晌,小安氏微不可闻地道。 庞毅浑身一僵,下一秒,把小安氏抱得更紧了。 章节目录 第398章 越来越煎熬 嘉盛三十三年三月十八 京师。 万岁爷降旨,册封二皇子钟明峨为从一品惠郡王,三皇子钟明峥为正一品荣亲王。 两位王爷偕同王妃入宫谢恩之后,荣亲王和荣亲王妃先行一步出了宫,荣亲王妃大安氏如今已有将近八个月的身孕了,行动难免不便,若不是这一次要入宫谢恩,荣亲王是万万不许她出门来的,赵贵妃更是看重这一胎,一日日地派人过去查看。 惠郡王钟明峨和惠郡王妃邹氏也要出宫来着,只是才坐上轿子,就瞧着钟萃宫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赶来,钟明峨的脸色顿时就不大好看了。 “郡王爷,娘娘亲您过去一道用膳。”小太监行至轿子前,恭恭敬敬地冲钟明峨道。 “知道了,”这不早不晚的,哪里就是用膳的时间了,怕是淑妃又憋着要训斥他呢,当下钟明峨对着那小太监沉声道,一边又出了轿子,瞧着邹氏也匆匆下了轿子,他不由得蹙了蹙眉,跟邹氏道,“你先回去吧。” “是,妾身告退。”邹氏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可到底还是依言,冲着钟明峨福了福身,然后又钻进了轿子。 “郡王爷,您这边请。” 小太监躬身在前面开道,钟明峨沉着脸跟在后头,廖崇武慢他一步跟着,一直垂着眼看钟明峨黄灿灿的王冠露出来的白皙过分的耳朵,还有那露出来的柔白的脖颈,他知道自己这样着实不妥,可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这一身新簇簇的绣五爪行龙紫貂郡王朝服,穿在钟明峨的身上着实好看,越发显得他清俊儒雅,晨起,廖崇武伺候钟明峨更衣的时候,就巴不得想跟钟明峨亲热来着,可是钟明峨明显显的没有兴致,他自然也不敢唐突了,其实已经是憋了大半天的火了。 “你就在外头候着吧,”行至钟萃宫门前,钟明峨转身对廖崇武道,他微微抬起眼看向廖崇武,只是甫一接触到廖崇武的目光之后,他就忙心虚地低下了头,一边沉声道,“就不必跟着进去伺候了。” 淑妃这个时候唤他过来所为何事,他心里门清儿,自然就不愿意廖崇武跟着进去了,可是廖崇武怕是也一早就猜到了吧? 钟明峨有点儿难受,还有点儿泄气,这么些年来,一直盼着钟明巍这个根正苗红的大皇子倒台,如今钟明巍是倒了,而且还倒的彻彻底底,再无翻身之日,可是为什么他却丝毫没有一丝轻松喜悦呢?反倒是如今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也越来越煎熬了。 “是,属下遵命,”廖崇武打量着钟明峨眼底两团淡淡的阴影,心里讷讷地疼,瞧着钟明峨又转身要走,他忍不住又补上了一句,“殿下,不管娘娘说什么,您只管听着,别太往心里去,也别太难受。” 钟明峨没吭声,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然后就跨进了一尺多高的门槛。 钟明峨一步三挪地进了暖阁,淑妃正坐在软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甫一瞧见他这幅蔫头巴脑的模样,冷哼一声就把手里的青花瓷茶盏重重地放在了小几上,只震得小几上的那盆水仙都跟着颤了几颤。 “儿子见过母妃,恭请母妃金安。”钟明峨行至淑妃面前,跪地给淑妃行礼,按说又不是年节,是不必行这样大的礼的,可是钟明峨还是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都透着粉红了。 淑妃瞧着他通红的额头,饶是刚才还压着火,可这时候却还是心疼地蹙了蹙眉,伸手去拉钟明峨:“不年不节的,你好端端地行什么大礼?快起来。” 章节目录 第399章 决绝 “儿子不中用,儿子对不起母妃,”钟明峨却不起来,反倒抱着淑妃的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母妃,儿子对不住您,都是儿子不争气,您责罚儿子吧……” 淑妃被他哭得心都要碎了,两只搭在钟明峨肩膀上、保养得宜的手轻轻地颤着,她吸了吸鼻子,到底没让自己也哭出来,平复了情绪之后,她缓缓坐直了身子,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决然不似刚才那般温情和蔼了。 “你既是心知肚明,那本宫也没什么好再和你说的了,”淑妃沉声道,目光沉沉地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哽咽不止的钟明峨,字字句句似都带着刺,“今天,瞧着老三穿比你更尊贵的亲王朝服,瞧着大安氏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吧?也知道这宫里宫外定不少流言蜚语吧?前两日,你父皇还提到了你,问了一嘴子你和邹氏什么时候也能让他抱上孙子,你让本宫如何应答?你自己没出息,合该这般丢人现眼,又何故让本宫也满皇宫的丢脸?” “母妃……”钟明峨双目含泪看着淑妃,已然不似从前那般愤怒和难堪,倒似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母妃,是我对不起您,都怪我,母妃我是个不中用的,您骂我打我……” “本宫是想骂你打你!打到你转性为止!”淑妃见不得他这么一副窝囊模样,当下只恨得咬牙切齿,双手死死抓着钟明峨的肩膀,气得呼吸声都粗了,母子俩就这么僵持着,蓦地,淑妃卸了劲儿,她收回了手,一边取了帕子抹了抹自己湿润的眼角,一边沉声道,“往后这话我也不跟你说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本宫就当没你这么个儿子。” “母妃!”钟明峨的喉咙酸疼难忍,这一声母妃叫出来,整个人都脱了力,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他捂着脸,浑身都抽搐不止,“母妃,你别……别逼我……” “本宫从来没有想过逼你,是你一直在逼本宫!”淑妃的声音蓦地抬高了一倍,似是压抑得太久再也忍不住了,可是这一声发出后,她又无力地牵了牵唇,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来,“明峨,你若是位公主,自然本宫的身份怕是不比现在,但日子却必定比现在好过得多,用不着和后宫那起子女人明争暗斗这大半辈子,也用不着做事儿说话都要先想周全,这样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日子,本宫过了小三十年,都是为了你。” “明峨,你是皇子啊,自打生下来那一天起,你就不可能会远离这些纷争纠葛,难道你不清楚吗?”淑妃看着兀自泪流不止的钟明峨,忍不住长长地一声叹息,一边又继续道,“大皇子废了,如今谁人不知,万岁爷日后将在你和荣亲王之间择其一立为太子?即便你现在罢手了,不想争了,难道荣亲王就会放过你?赵氏一门就会放过咱们崔氏一门了?明峨,你要知道,你手里攥着的可不止自己的身家性命,更是本宫,还有咱们崔氏一门,甚至邹氏一门,所有人的身家性命!”说到这里,淑妃明显激动了起来,她手指颤颤指着钟明峨,连发出的声音都颤得厉害,“今时今日,你这么哭一场,轻飘飘地再说一句自己没出息不中用,难道事儿就这么结束了吗?明峨,你这是在拿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几百口人的性命开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 “母妃,我不……”钟明峨似是受到了惊吓的小兽一般,满脸仓皇凄楚,他双目圆瞪,瘦削的脸颊满是泪水,他就这么无助又惊惶地看着淑妃,看着淑妃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也看着淑妃一脸的悲怆痛恨,最后,他发白的嘴唇颤了颤,再说出口的话,已然不似刚才那般可怜楚楚了,“母妃,我错了。” 他不再流泪,也不再惊惶,使劲儿地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又恢复了一个皇子该有的沉稳和冷静,还有决绝。 章节目录 第400章 不,你不知道 淑妃轻轻地叹息着,一边把手里的帕子递过去,一边道:“明峨,以后别再让本宫替你操心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其实心里都是门儿清,本宫以后也再不会和你说这些了,都这么些年了,本宫也真是累了。” “多谢母妃教诲,儿子谨记,以后……”说到这里,钟明峨顿了顿,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几上那盆含苞待放的水仙,半晌,他袖中双拳紧握,灰白的嘴唇颤颤着道,“以后,儿子再不会犯浑,请母妃放心。” 淑妃泪光闪闪:“你能懂事儿就好。” …… 廖崇武觉得今天的钟明峨很反常,一出了宫,就打发了轿夫先回去,然后就让廖崇武陪他去了京郊的一处别院,这座别院乃是多年前钟明峨吩咐廖崇武偷偷置办下来的,很多事情不方便在京师处理的,一般都会在这里处理,不过也多是廖崇武一个人过来,钟明峨那么的身份轻易是不会出京的,所以也没来过几次,也不知怎么的,也不知是怎么的,今儿忽然就要来这儿了。 “殿下,好端端地怎么要去别院?”马车在寂静的山路上奔跑着,廖崇武一边驾着马车,一边回头问马车里的钟明峨,“要是有事儿,您只管吩咐属下就是了,怎么需要您亲自跑一趟呢?” “不行,这事儿我必须亲自跑一趟。”马车里传来钟明峨略带沙哑的声音。 那声音落在廖崇武的耳中,说不出来的撩人好听,廖崇武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然后就听到钟明峨推开了马车门,不等他转头去询问,一双手已经环在了他的腰间,廖崇武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不跳了。 “殿、殿下……”廖崇武磕磕巴巴着,话一开口,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存在了,就只剩下那双环着自己的手。 “叫我做什么?”钟明峨的声音更沙哑了,他朝前面坐了坐,让自己的前胸紧贴着廖崇武宽实的后背,两人靠的太紧了,以至于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廖崇武身子传来轻轻地颤抖,那一下下的颤抖,和他的心跳是如此的一致,钟明峨的眼睛蓦地就湿了,他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廖崇武的后背,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着哽咽了,“廖崇武,我这辈子,最快活的就是那晚。” 哪晚? 不用说,廖崇武也知道,他听着钟明峨的声音,心头一抽一抽地疼,大手轻轻握住了钟明峨的手,一边紧紧地握着,一边小声道:“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钟明峨努力压抑自己的哭声,哭声的确是小了,可是身子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廖崇武,我是真的喜欢你,从你来到我身边,做我暗卫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你了,喜欢得不得了。” “我知道。”廖崇武的声音也沙哑了,他把钟明峨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说的是实话,他是真的知道,那一年,他才入御林军,因为身手好,被选送到了二皇子身边做暗卫,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钟明峨才十二岁,比起威风八面的大皇子,还有丰神俊朗的三皇子,这位二皇子瘦巴的可怜没有一丁点儿皇子该有的神采,倒是那双大眼睛一直偷偷摸摸地瞄着自己,被他发现了,那瘦巴巴的小孩子就忙得转过头去,背对着他,廖崇武看不到二皇子的脸,可是那双红玉似的耳朵,他却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廖崇武,我真的特别恨你,有时候,我会想,若不是那一年你来到了我身边,我也应该不会……不会走上这条道儿,我应该和别的男人一样顶天立地,娶妻生子,可是……”实在控制不住了,钟明峨索性放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可是廖崇武,我又会想,若是没有你,我这辈子木头桩子似的活着又有个什么意思,有、有了你才好,我这辈子就不算白来一趟人世间……” 章节目录 第401章 你让我哭一会儿 “殿下,您……您这是怎么了?”廖崇武有些着急了,钟明峨素来是个什么事儿都压在心底的性子,可是今天却竟然对他说了这么些压心底子的话,他难免有些慌张了,忙得就要勒住马缰,停下来查看,一边着急忙慌地道,“殿下,是不是淑妃娘娘有和您说什么了,殿下,您有事儿千万别……” “别停下了,就、就让马儿这么一直跑,”钟明峨截断了廖崇武的话头,一边继续哽咽着道,“你、你也别回头,廖崇武,你……你让我哭一会儿,求求你,就让我这么哭一会儿……” “是,属下遵命。”廖崇武哑声道,一边继续策着马奔跑在寂寥无人的深山里,一边把钟明峨的手握得更紧了。 …… 钟明峨今天真的特别疯,甫一进了别院,廖崇武还没来得及栓马,就被他连拉带拽进了前院的书房,然后就也不再说什么废话,就开始脱衣裳,脱完了自己的,又去扒廖崇武的衣裳,再然后,廖崇武就也疯了,两个赤条条的人,在不大的软榻上疯狂地纠缠着…… 那晚以来,两人就再没有这么亲密过,一来是实在不方便,王府虽大,可是却并无能让两人尽情欢好的所在,廖崇武的小院,钟明峨这个做主子的也不能总去,钟明峨的寝房自然就更不方便了,二来也是钟明峨实在怕疼,头一次受的伤,足足养了十多天才好利索,从那以后廖崇武要想近身都是不能,钟明峨成日地吹胡子瞪眼,廖崇武还是小心伺候赔笑了大半个月,钟明峨这才阴转晴,只是除了偷偷摸摸地亲了几次嘴以外,就再无旁的进展了。 廖崇武这段时日都要给熬成肉干了,三十出头正龙精虎猛的年纪,刚刚尝过那样的销魂滋味,哪儿有不想的?只是钟明峨不许,他自然也不会勉强,就这么一直熬着,直到了今天,终于不用再煎熬了,而且钟明峨有这般主动投怀送抱,廖崇武被他撩拨的眼珠子都瞪出血来了,只恨不能死在钟明峨的身上。 “殿下!殿下!”情到深处,廖崇武的嗓子粗粝的不似人声,仿若是下山的猛虎、入海的蛟龙。 “廖崇武,叫、叫我的名字,”钟明峨头晕目眩,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安生地儿,也没有一处不动情的地儿,一双迷离的凤眼眨巴着盯着廖崇武剧烈滑动的喉结看,“叫一声,我的名儿……” “明、明峨!”廖崇武叫了出来,用最霸道又最深情的声音,他低着头对上钟明峨湿漉漉的一双眼,然后凑过去一下一下地亲着,“明峨,我的……明峨……” “廖崇武!”下一秒,钟明峨蓦地伸手死死地箍住了廖崇武的脖子。 …… 是夜。 京师。 惠郡王府。 邹世杰已经在前院大堂坐了半个多时辰了,一杯茶从热到冷,也没等来钟明峨,倒是惊动了在后宅喝汤药的邹氏,邹氏喝了汤药之后,就匆匆来了前院。 “兄长,您怎么一声不响地就来了?”邹氏匆匆进了大堂,甫一看到邹世杰阴沉的一张脸,登时就是浑身一僵,然后对身后的侍婢挥了挥手,“下去吧,我和兄长说说话。” “是,奴婢告退。”小侍婢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他呢?”待到小侍婢退下之后,邹世杰这才冷冷地开了口。 “兄长,您僭越了,”邹氏在邹世杰的对面坐下,一边捏着帕子,一边跟邹世杰道,“他是从一品郡王。” “哼,从一品,”邹世杰冷冷地牵了牵唇,一边讥诮道,“也就只能是个从一品了。” “我以为兄长是来恭贺殿下被封郡王的,”邹氏脸色不大好看,沉着脸看向邹世杰,一边道,“兄长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请回吧,赶明儿等殿下回来了,兄长再过来一趟吧。” “他……总是这样夜不归宿?”邹世杰没有起身,仍旧坐着,蹙着眉盯着邹氏看。 章节目录 第402章 不要再有所顾忌 “兄长,这不是你该问的,也不是你能问的!”邹氏眉头蓦地一拧,死死攥着帕子,可是甫一对上邹世杰投过来的目光,她又心虚地低下了头,一边小声道,“殿下并无不良嗜好,除了有要紧的事儿之外,平日从不外宿,请兄长放心。” “我怎么能放心?”邹世杰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手指重重地敲着桌子,一边冷声道,“他既是从不外宿,也并无不良嗜好,那为什么这么些年,你竟没能怀上个一子半女的?如今他都多大了?你又是个什么年纪了?” “兄长,你别这样,”邹氏垂着头小声道,这个问题,邹世杰已经问了她很多次了,前几年问的时候还是半开玩笑来着,可是这两年邹世杰的语气越来越重了,邹氏知道邹世杰着急,可是难道她就不着急吗?可是她着急又有什么用呢?今天在皇宫里看着肚大如箩的大安氏,她已经难受之极了,不想这个时候,还要面对邹世杰的责问,她一颗心都酸楚到了极点,再开口的时候,都带着哽咽了,“兄长,你别、别问了……” “我不问,那谁问?要是爹还在,用得着我成日替你操这份心吗?”邹世杰看她这幅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一边放缓了声音,“听说淑妃娘娘今儿个把郡王爷留在宫里说话了?” “是,”邹氏一边擦了擦眼泪,一边小声跟邹世杰道,“虽说一早就料到了这一次封王,两位皇子必定不是同一位份的,可是想必淑妃娘娘也是心头有火,怕是殿下又跑不了一顿骂。” “骂的好,就得多骂,他心里才能有数呢,”邹世杰咬牙道,一边端起桌上早就凉透了的茶抿了一口,一边正色跟邹氏道,“你也不能一味儿窝囊下去了,你怕他做什么?你身后有我给你顶着,他且不敢跟你翻脸呢,不管用什么招,能扎扎实实得个儿子才是正途,要不然什么就都是虚的,知道吗?” “知道了,淑妃娘娘也是这样跟我说的,”邹氏吸了吸气,眼泪是停住了,可是却兀自一脸愁容,她看着邹世杰,咬了咬唇,半晌才又为难地开口,“可是兄长,必定强扭的瓜不甜,若是殿下日后对我心怀不满的话,那往后我日子……” “你要是能给他生个大胖儿子,他哪里就会对你心怀不满了?他得把你当菩萨娘娘供着呢!”邹世杰截断了邹氏的话头,一边又忙不迭地道,“若是膝下无出,他这辈子到死也就是个从一品郡王爷,这还是万岁爷在的时候,哪天万岁爷龙御殡天,新皇登基,他就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可是现在,若是他有了儿子,那就有了和荣亲王去一争高下的筹码,妹子啊,你且放心好了,殿下不是糊涂人,他但凡有点儿脑子,从今往后,他就知道应该怎么对你,所以,你不必这般束手束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再有所顾忌,知道吗?” “是,兄长的话,我记住了,”邹氏长长地舒了口气,顿了顿,又小声对邹世杰道,“淑妃娘娘给的回春丸我一直贴身收着呢。” “趁着现在还年轻,一定得抓紧,再过几年都三十了,到时候就是再有灵丹妙药,怕是也要劳心费力了,”邹世杰又嘱咐道,顿了顿,又问道,“我在外给你寻回来的坐胎药,还剩几副?” “还多着呢,”说到这里,邹氏有些意思,取了帕子轻轻擦了擦嘴,一边又小声道,“刚刚在后院才喝了一副。” “对,那样的好药可一定要坚持喝下去。”邹世杰缓声道。 …… 嘉盛三十三年三月二十二 宁古塔。 自年后就一直卧床的钟明巍,今儿总算下床来了。 “爷,您揽着我,”庞毅紧张地扶着钟明巍,没走出几步就已经大汗淋漓了,倒不是钟明巍有多沉,而是庞毅实在怕钟明巍又伤着了,顾长林说的清楚,若是钟明巍的膝盖再受伤的话,以后怕就就再难好利索了,庞毅自然紧张了,话都说不利索了,“爷,您……您别吃劲儿,先、先扶着我点儿,来,左脚,对对对,再来,右、右脚……” 章节目录 第403章 我是要娶她的 钟明巍被庞毅吵得脑瓜仁都疼,平时美芽也总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可比庞毅话多多了,但是钟明巍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聒噪,反而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家丫头可爱得要命,可是庞毅,这么个大老爷们儿总这么结结巴巴的,话还这样多,他就不太自在了。 “你闭嘴,”钟明巍瞪了庞毅一眼,一边费劲地又迈出一步,腿上实在没什么力气,他吃力地抬着脚,没迈出一步,就流好些汗来,他咬着牙坚持到了门框这儿,他一手抓着庞毅的肩膀,一手扶着门框朝外面张望,有点儿不满地嘟囔着,“都去了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集贤书屋下个月就要复课了,这一日陈清玄和陈奶奶搬回来住,美芽得了信儿就赶紧下山去看陈奶奶了,一早吃了饭下山的,到这会儿都中午了,也不见回来,钟明巍心里难免就不自在了。 “爷,要不我下山去瞅瞅?”庞毅知道钟明巍记挂美芽,饶是心里吐槽钟明巍实在太粘人了,可是面上却一点儿都不流露。 “成,那你去看看,”倒是钟明巍没有一丁点儿不好意思,当下就拍了拍庞毅的肩膀,一边交代道,“你这样下山找人也太直接了,不如带点儿礼品下山,就说是咱给陈奶奶的,然后顺路把夫人给接回来。” 庞毅看着钟明巍一本正经的脸,憋了一肚子的槽没处吐,半天才憋出一句:“还是爷有想法。” “赶紧去吧,”钟明巍没听出庞毅话里话有话,当下就催促着庞毅,“早去早回,千万别让夫人在那吃中饭了。” “是,那属下这就去了。”庞毅把钟明巍又搀到了炕上坐下,然后忙得就去偏房寻摸些补品提下山去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见影儿了?”顾长林从外头溜达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就剩下钟明巍一个人了。 “过一会儿就都回来了,”钟明巍一边捏着腿,一边蹙着眉跟顾长林道,“顾先生,刚才庞毅扶我下去走了走,膝盖这里还是酸疼。” “哪儿就好这么快了?”顾长林倒是一脸的不出意料,从外堂端了药膏进来,一边给钟明巍抹药膏,一边继续道,“没个大半年将养,你路是走不利索的,且放宽心吧,你恢复得可远超我的预期,当时还以为你最少三五年才能站起来呢。” “是,”钟明巍心里轻松了不少,待到顾长林给他涂好膏药,钟明巍摸了摸鼻子,难得有点儿抹不开面,小声对顾长林道,“顾先生,南山的那套宅院,你瞧着可还满意?” 庞毅找的工匠,在南山脚下那套宅院里,忙活了十多天,已经把宅院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天太冷,还没解冻,所以池塘还没有清淤,后花园也没有收拾,只是现在已经能住人了,昨天庞毅已经带着顾长林先过去看一看了。 三进的院子不算大,可是却也分别给庞毅和顾长林收拾出了个小院来,也算是宽敞得宜,尤其是顾长林的房间,都是挑最好的家具买的,就怕顾长林住不习惯。 “你小子,这是巴不得我和庞毅赶紧地搬走啊,”顾长林哪里看不出钟明巍的心思,他也不恼,噙着笑看着钟明巍,“既然那么喜欢人家丫头,那打算什么时候和人家办婚事儿啊?你这臭小子,可别一味儿占人家便宜,不想着给人家名分!” 顾长林算是开通之人,对男女婚事儿也不甚挂心,要不然他也不会一辈子都不没成亲了,可是这几个月来,瞧着美芽对钟明巍的照顾和情意,他心里也甚是感动,自然心里偏着美芽,要为美芽着想打算的。 “哪儿有啊?我是要娶她的!”钟明巍忙得道,话一出口,脸就有点儿微红了,看着顾长林,小声道,“要不、不是上一次从山路上翻下去,又伤了腿脚,现在我早就已经娶她过门了。” 章节目录 第404章 如若不然 “我怎么听说,你是打算等腿好了才娶人家的?”顾长林又道,眯着眼打量着钟明巍微红的脸,语气有点儿严厉,“小子,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两条腿,要是一辈子都好不利索,那你这辈子就不娶人家了?” 钟明巍一怔,随即蓦地看向顾长林:“先生,我的腿……好不了?” “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顾长林瞧着钟明巍一脸的恐慌,忍不住一声长叹,伸手拍了拍钟明巍的肩膀,一边感慨道,“我是搞不清楚,喜欢人家就是喜欢,想娶人家那就赶紧娶,为什么要加那么多的前提条件呢?什么等你腿好了,什么等我状元及第了,又或者是等我衣锦还乡了,然后必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这些子前提真的就那么重要的?真的比这就娶人家过门,一起过小日子还更重要吗?” “先生,我如果再年轻一点儿,身体再好一点儿,从前一直清白、没娶过那几房媳妇儿,我就不会这样了,”沉默半晌,钟明巍这才开了口,对着顾长林,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顾虑和内疚,“可是先生,你也看我了,我今年都三十三岁了,比那丫头大了整整十六岁,说起来,这年纪都够做她爹了,可是一直以来,都是那丫头照顾我陪伴我,而我,能为她做什么呢?是烧一碗茶还是洗一件衣裳?说实话,我心里对自己又鄙视又唾弃,偏偏我还是个残废,还废了那么久,我嘴上不说,可是心里着急又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更不着什么时候能换我去照顾那丫头,”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他看着袜子底儿上那只活灵活现的小蝙蝠,他嘴绷得很紧,“先生,我心里有愧,也又坎儿,迈不过这道坎儿,我实在没勇气娶那丫头,我一想到,那丫头要嫁给你个残废、还是娶过那么房媳妇儿的老残废,你不知道我心里又多难受,比刀割还疼,我不能让自己年轻回去,也不能改变过去的事实,我只能盼着让自己健康起来,至少这两条腿能好起来,能不拖累她,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什么,钟明巍没说下去,顾长林也没有追着问,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传来了美芽的笑声,这两人才回过神来。 “小子,我不能说你的想法不对,可是我也不觉得都对,”顾长林伸手拍了拍钟明巍的肩膀,一边站起了身,“或许,你在意的这些,可那丫头都不在意呢,那丫头的心清水似的,里头装着什么,盼着什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钟明巍没说话,仍旧死死盯着那只黑黢黢的小蝙蝠,顾长林没再说什么,端着膏药出去了。 “庞毅,你到底对人家顾姑娘做什么了?顾姑娘怎么瞧见你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美芽和庞毅一前一后进来,庞毅一脸尴尬,可是美芽却一脸的好奇和八卦,“快说快说!是不是上次你去屯子里头,又遇见顾姑娘了?”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庞毅都要冤枉死了,忙得跟美芽解释,“就是那次,赶巧顾姑娘要上街买东西,我就捎了她一段,除此之外真的就再没见过顾姑娘了。” “那她好端端地给你二两多银子做什么?”美芽兀自追问着,一边大喇喇地坐到了钟明巍身边。 “什么银子?”钟明巍也随口问道,一边盛了碗大枣茶递给美芽。 “二两三钱呢!可不少呢!”不等庞毅回答,美芽就已经先开口了,歪着头瞪着眼跟钟明巍说,“刚刚我和庞毅从私塾里头出来的时候,人家顾姑娘追出来塞到庞毅手里的呢,然后庞毅就二话不说接下了!” “就是那次,顾姑娘上街买东西,身上钱不够,我就先替她给垫了,这一次遇见了,顾姑娘就把钱还给我了,就是这样。”庞毅实在不想再解释下去了,可是美芽却还抓着不放。 章节目录 第405章 丫头,快快做嫁衣吧 “她买的什么东西啊?竟要二两多!”美芽一边喝着大枣茶,一边忙不迭地继续追问。 庞毅一脸无奈:“就是些衣料。” “顾姑娘出手可真是阔绰啊,竟花二两多买衣料!”美芽咋舌不已,一边感慨道,“我年前买衣料,花了一两五钱钱银子,当时我牙都要给咬碎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衣料,我怎么都没看见?”钟明巍问她。 美芽的脸蓦地一怔,随即就红了,她有点儿忸怩地看着庞毅,然后凑到钟明巍面前小声道:“我等会儿再跟你说。” “爷和夫人先歇着,属下告退。”庞毅瞧着两人这样,心里蓦地松了口气,逮着机会就遛了,生怕美芽又顾姑娘长顾姑娘短地追问不休。 “到底是什么衣料啊?”庞毅走后,钟明巍赶着追问,他简直好奇死了,像美芽这样的小抠门儿,竟然舍得花一两五钱银子买衣料,“快拿来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美芽的脸更红了,把茶碗放到一边儿,低着个头都不好意思去看钟明巍,白嫩嫩的两只手胡乱地扯着衣角,明显显的是害羞了。 “快点儿!”美芽越是这样,钟明巍就越是心里痒痒,凑过去一边亲了亲美芽的发旋,一边催促道,“快拿出来让我看看。” “真的要看啊?”美芽侧过脸,瞄着钟明巍。 “当然要看,”钟明巍含笑道,“想看看咱家丫头头一回买的衣料,到底是个什么花色。” “没有花色的,”美芽小声道,一边站起身朝大床走去,一边道,“你等着,我过来给你看。” 钟明巍看着美芽爬上大床,打开上头的箱子,钻进半个身子、在里头翻找着,钟明巍低头把美芽剩下的半碗大枣茶给喝了,然后又忍不住偷偷摸摸想再去瞄小姑娘的屁股,哪知道,美芽已经从里头取出来了一个包袱,朝这边走过来了,钟明巍心里真是懊恼极了,好端端地喝什么劳什子大枣茶啊?! “就是这些,”对于钟明巍的龌龊心思,美芽全然没有发觉,她轻轻地打开了包袱,羞怯怯地跟钟明巍道,“都在这里,你看吧。” 下一秒,钟明巍整个人都怔住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包袱里头的火红的绸缎,蓦地,他抬起头看着美芽,他想说点儿什么,可是他又说不出来,只是喉结剧烈地滑动了几下。 “之前和你说过的,你忘了……”美芽小声道,乌溜溜的一双眼盯着包袱里火红的绸缎,白嫩嫩的手轻轻地覆了上去,轻轻地滑动着,一边小声感慨着,“钟明巍,你也来摸摸,这丝绸真好,真滑。” 钟明巍把手也放了上去,和美芽一样来来回回地摸,他从小是穿惯了丝绸的,平日里也觉不出什么好来,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手底下的红绸是那么的滑,那么的柔,渐渐地,大手碰着了小手,小手羞怯怯地要逃走,却被大手一把给握住了。 “你做什么啊?大天白日的?”美芽很害羞,回头看了一眼没关严实的房间,再回头的时候,整张脸已经比红绸还要红了,“快放手!你别这样!” 钟明巍没放,一下一下地揉着美芽有些粗糙的小手,大大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不是说要开始做嫁衣的吗?怎么还没做?” “顾先生和庞毅在,我……我不好意思。”美芽低着头小声道,别说是顾长林和庞毅在,她不好意思了,就连在钟明巍面前,她也会觉得难为情的很,女儿家做嫁衣哪里愿意被人盯着看啊?更何况还是未来的夫君,一早就看腻歪了,成亲那天还有惊喜吗? “那就尽快让他们搬走,”钟明巍柔声道,一边低下头一根根地亲吻着美芽的手指,“丫头,快快做嫁衣吧,做好了嫁衣咱们就成亲。” 章节目录 第406章 小孔侍卫 “真的?”美芽有点儿激动,一时间也忘记害羞了,且惊且喜地看着钟明巍,“你不是说要等你腿好了才成亲的吗?” 钟明巍看着面前那张惊喜万状的脸,一颗心都要疼化了,他伸手够着美芽的后脑,倾身过去,在美芽光洁的额头上印上一吻。 “等你嫁衣做好了,我的腿肯定也好了。” “那可得抓紧做好了,嘿嘿,”美芽得瑟又狡黠地看着钟明巍,“反正到时候我一做好咱就办婚事儿,才不管你好不好利索,反正你今天已经许给我了,嘿嘿!” “是,我今天许给你了,”钟明巍揉着美芽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眼神温柔的能腻死个人,“丫头,快点儿做,我有点儿等不及了。” “呸!不要脸。”美芽小声啐道,白嫩嫩的两只手死死攥着喜庆的红绸。 …… 嘉盛三十三年三月二十八 宁古塔。 知府衙门。 方成茵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大好,自那一日从陈家屯回来之后,方成茵就一直郁郁寡欢的,每每一想起陈清玄的刻意的疏离和过分的客气,她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她对陈清玄的意思,陈清玄不会不明白,可是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却压根儿没得到任何回应,反倒是陈清玄现在处处躲避着她。 “小姐,”侍婢推门进来,行至方成茵的面前,躬身道,“您让准备的礼品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给陈先生送过去吗?” “这么快就准备好了?”方成茵有点儿烦躁,抿了口茶,然后对侍婢道,“先把东西拿过来让我瞧瞧。” “是,奴婢遵命,”小侍婢忙得躬身退下了,没过一会儿已经端着托盘进来,上头摆着一方砚台并四只毛笔,小侍婢将托盘放在桌上,一边含笑跟方成茵道,“小姐,还是您有眼光,选的这山西澄泥砚,还有湖颖紫毫笔,可都是寻常人一辈子都瞧不见的好东西。” “你倒是懂得多。”方成茵瞥了一眼那小侍婢,懒洋洋地道。 “奴婢哪里懂这些了?只是从前在老爷的书房里伺候过笔墨,瞧着多了,也就能认得出来了,”小侍婢赔笑道,一边又小声询问方成茵,“小姐,现在就把东西给陈先生送过去吗?” 眼看着“集贤书屋”就要复课了,方成茵一早就打算从点儿礼物给陈清玄,原本挑礼物的时候,她还满心欢喜,可是这个时候,对着面前的砚台和毛笔,她倒是惆怅了起来。 “先收着吧,以后再说,”方成茵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随口问那小侍婢,“这砚台和毛笔是谁去采买的?办事儿倒是利索,不到一个月竟然就买回来了。” “启禀小姐,是孔侍卫。”小侍婢道。 “孔侍卫?”方成茵一怔,看向小侍婢,“是孔闻敏?” “不是,是小孔侍卫,”小侍婢含笑道,“半月前,小孔侍卫外出公干,当时小姐要东西又急,可是大雪封路,若是家丁外出采买的话,这一来一回的,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小孔侍卫知道了,就主动承担下来了,小孔侍卫也是今儿一早才回来,然后就急忙忙地把这砚台和毛笔给送回来了。” “你们叫孔闻捷是小孔侍卫?”方成茵倒是不好奇孔闻捷这一来一回的神速,倒是更好奇这个小孔侍卫的称谓。 “是啊,两位孔侍卫,总得区分开来才行啊,”小侍婢含笑道,“所以啊,咱们私底下就分别叫他们是大孔侍卫,和小孔侍卫。” 方成茵想着孔闻捷的那大块头,还有黝黑的面庞,忍不住笑出了声:“且私底下叫吧,要不然啊,那小孔侍卫该生气了。” “嘿嘿,咱们自然也不敢当面叫,”小侍婢也跟着笑,一边端起了托盘,跟方成茵道,“那奴婢先把东西给收起来了。” “去吧,”方成茵看着那方砚台,一边抿了口茶,一边随口跟小侍婢道,“明儿你寻摸些东西给孔侍卫送过去,替我跟他道声谢。” “是,奴婢遵命。”小侍婢忙得答应了。 章节目录 第407章 主公的意思 前院书房。 方左棠正在伏案批公文的时候,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当下头也不抬,问外头道:“是谁啊?” “大人,是我,闻捷回来了。”孔闻捷在门外道。 “哦,闻捷啊,进来吧。”方左棠忙道。 当下,孔闻敏和孔闻捷进了书房,关上了门,然后行至桌案前给方左棠行礼:“属下见过大人。” “你们先坐着,”方左棠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对两人点点头,一边又低下头去,“我这一会儿就得了。” “是。”孔闻敏在软榻上坐下,孔闻捷倒是没坐,径直走到火盆前烤手,这一路顶风冒雪,饶是他身康体健,可浑身上下都冷得不行,刚才在门外下马的时候,他都有点儿站不住了。 孔闻敏倒了杯热茶塞进了孔闻捷的手里:“趁热喝。” “多谢兄长。”孔闻捷接过茶一口气喝个干净,这才觉得身子舒服了一些,然后拉着凳子坐在火盆前继续烤着火。 “闻捷,这一次辛苦你了,这么大冷的天儿让你在外奔波这么些时日,”一炷香的功夫后,方左棠起身从桌案后走出来,也亲手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孔闻捷的面前,一边拍了拍孔闻捷的肩膀,一边道,“一会儿回去好好儿歇着。” “是,多谢大人,”孔闻捷接了那杯茶,也不着急喝先是放在了一边,然后忙得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送到了方左棠的面前,一边道,“这是马统领派人送来的急件,请大人过目。” 御林军与宁古塔的往来,一直没有断过,从来是用不着孔闻捷亲自跑一趟的,但是自打入冬以来,大雪封路,难免行路艰难,所以现在每个半月,孔闻捷都是亲自去一趟吉林,在那里和京师来的御林军汇合,转交密信等物,这一次也是一样。 方左棠一边在软榻上坐下,一边打开了那封急件,目光飞快地扫着信笺,然后眉头就拧在一起,看完了信笺,他将信笺放在小几上,然后就不解地摇了摇头:“这倒是奇了。” “怎么了?”孔闻敏忙得问道,“马统领那边可有什么指示吗?” “是啊,”方左棠点点头,一边拍了拍小几上的那封信,对孔闻敏道,“你且自己看看吧。” 当下,孔闻敏忙得拿起那封信看了,果然也是一脸疑惑不解,孔闻捷在一旁瞧着他两人都是这幅表情,实在纳闷的要死,当下也忙得凑过去看,随即也是一脸子的震惊:“马统领让咱们确保废太子在宁古塔的安全?而且竟还用了誓死保护这样的话?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是的,虽说宁古塔扎扎实实掌握在御林军的手里,御林军的确有义务维持这里的安定,像钟明巍这样的身份自然是重点照顾对象,但必定御林军和废太子之间并不任何交集,且废太子如今不过就是个庶人,自是担不得一个“誓死保护”这么重的话的。 而且御林军的宗旨,向来都是保持中立,从不战队的,可是马志明这封信,已经明白得不能更明白了,摆明了是要站队来着,可是站得却是那半死不活的瘫子,这实在也太匪夷所思了。 “马统领这是怎么想的?”饶是孔闻捷不善谋略,却也清楚明白马志明的意思,一时间怎么只震惊的张口结舌,“那废太子如今就是个瘫子啊,能活多久还说不准呢,更何况又是万岁爷亲自下旨废黜,这辈子都注定只能是个庶民了,马统领这时候,竟然生出这样的心思,莫不是被人下了降头不成?” “别胡说,”孔闻敏白了孔闻捷一眼,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那封信一边,然后沉声道,“这不是马统领的意思,这是主公的意思,这么大的事情,根本不是马统领一个人能做主的,必定是主公下了命令之后,马统领这才领命办事,只是到底不好在信上说清,可是你看这信的末尾,马统领特地加了一句,拜上,他对咱们何必这般谦卑?不过是提醒咱们这是主公的意思罢了。” 章节目录 第408章 廿年大案 “不错,刚才我也想说,”方左棠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蹙着眉道,“可若是主公的意思,那也有不妥之处,主公一边让咱们好好儿照顾廿年大案的获罪官员及其家眷,一边又让咱们誓死保护废太子,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方左棠口中的廿年大案,是嘉盛二十年除夕发生的一件大案,那一年,时任吏部尚书的赵长荣当廷揭发,十位大吏密谋迎平西王入京逼宫造反之大罪,万岁爷震怒,派赵长荣负责追查此案,不出十日,便已牵扯到了大小官员三十八人,万岁爷怒极攻心,卧病在床,此时刚刚入主东宫的太子钟明巍代万岁主朝,自然这案子也落在了钟明巍的头上,三月之后,十八位涉案官员被系数处决,另外二十位官员被贬为贱民,举家流放宁古塔服苦役,因发生在嘉盛二十年初,所以史称廿年大案。 “是啊,废太子一手处置的廿年大案,不知多少人恨着他呢,尤其是如今还在宁古塔服苦役的那些子罪臣了,怕都恨不得手刃了废太子呢,可是主公却一边让咱们照顾那些子罪臣,一边又让咱们誓死保护废太子,这其中怕是有深意啊。”孔闻敏沉声道。 “说起来,废太子当年也并不愿意插手这样莫须有的案子,赵长荣一张嘴,生生拉下了三十八位官员,难道万岁爷就瞧不出里头的蹊跷?可是谁让万岁爷就是忌惮平西王呢,也是赵长荣机灵,知道拿平西王做文章,”方左棠抿了口茶,一边继续道,“可是有太后在呢,万岁爷自然不好亲自处置这样的案子,而且他还得怕有累兄友弟恭这个贤名呢,所以忽然地就病倒了,废太子这才不得已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其实哪里是废太子愿意的?不过是照着万岁爷的意思,将那三十八名官员,或是处死或是流放了,”说到这里,方左棠讥诮地勾了勾唇,“这么大的一个案子,又是因平西王而起,可后来平西王却并未因此获罪,倒是连累了几百口的人命,可见万岁爷一早也是心知肚明其中的古怪,可是却也由得赵长荣这般上蹿下跳,又借着废太子的手处决了朝中所有和平西王有关系往来之人,即便平西王真的有虎狼之心,可是已然断绝了所有在朝的根基,倒真真是解了万岁爷多年的一桩心事。” “是啊,平西王年富力强,在军中威望甚高,万岁爷如何不忌惮?”孔闻敏也沉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缓声道,“不过我倒是觉得,那赵长荣不是无故挑起此案,必定牵扯位高权重的平西王,还有太后,赵氏一门再怎么枝繁叶茂,也断断不敢轻易招惹平西王和太后啊,可是赵长荣他就是招惹了,而且后来还全身而退了,廿年大案之后,徐氏一门渐渐淡出了朝堂,转移到了南疆,可是赵氏一门却从此水涨船高,所以我一直觉得,那赵长荣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必定是受了万岁爷的旨意。” “我也这么觉得,”方左棠点头道,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茶杯,一边又叹息道,“当年只觉得废太子出手狠辣,可是如今想来,这么大的案子,他一个刚刚入主东宫的太子,哪里就敢擅自做主了?万岁爷当时抱病卧床,对外说要静养,可是他真的能安心静养吗?” “废太子无非是遵命行事而已,替万岁爷处决了心腹大患,也替万岁爷背负了恶名,”孔闻捷接话道,不知想起了什么,孔闻捷忽然叹了口气,一边道,“万岁爷也真真是太心毒手辣了,从前对自己的弟弟已经这般狠毒了,现在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更是半点情面都不留,当初听闻废太子在除夕阖宫晚宴失礼于御前一事,我还只道万岁爷训斥两句或是下令让废太子闭门反思也就是了,哪知道后来竟是这样的结局,真真是始料未及。” 章节目录 第409章 难道你不想娶她吗 “万岁爷向来对废太子甚是严苛,我虽人在宁古塔,可是却也有所耳闻,当年之所以册封大皇子为太子,也是迫于徐氏一门的压力,其实大皇子应该并非万岁爷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方左棠道,一边又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是按说不应该啊,大皇子可是真贤皇后诞下的唯一皇子,身份何其尊贵?万岁爷怎么偏偏就不喜欢他呢?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真贤皇后可是出自徐氏一门,饶是万岁爷对她一片情深,可是却也架不住万岁爷对徐氏一门的忌惮啊,”孔闻敏沉声道,一边看向方左棠,又道,“幸亏真贤皇后一早就殡天了,如若不然,万岁爷那样猜忌多疑的性子还能对她爱重一如往昔吗?单看废太子的处境,就可见一斑了。” “漫说是真贤皇后所生的嫡长大皇子了,万岁爷这样的性子,怕是立谁为太子都是万万不愿意的,”孔闻捷讥诮地勾了勾唇,“照我说啊,他必然是要死死地守着那块金疙瘩,到死也不愿意舍得放手呢。” “这样的话,以后烂在肚子里,”孔闻敏瞪了孔闻捷一眼,训斥道,“你倒是嘴上痛快了,却也不怕惹祸上身。” “是,弟弟知错了。”孔闻捷忙得躬身道。 “闻敏你未免也太严苛了,这儿不过就咱们三人,自是可以畅所欲言,闻捷快坐下来,”方左棠含笑道,一边又对孔闻敏道,“今儿下午,还得劳烦闻敏你去瞧一瞧那废太子,既是主公的意思,那往后咱们也不好和从前一般,对他不闻不理了。” “是,属下遵命,属下……”孔闻敏躬身领命。 “还是我去吧,”孔闻捷蓦地截住了孔闻敏的话头,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整了整身上厚重的棉衣,“趁着我还没换衣裳正好出门,也省得让兄长再回去更衣了。” “你不是才回来吗?且回去好好儿歇着吧。”孔闻敏怕他疲累,自是不允。 “没事儿,我……我想出去走走,透透风。”孔闻捷嘴皮子有点儿不利索,胡乱地找着理由。 “你都在外头透了大半个月的风了,还没够啊?”孔闻敏瞪他。 “反正就让我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孔闻捷也不再多说,当下就取了斗篷,然后着急忙慌地就出去了。 “这小子,刚刚还冻得牙都打颤,这时候又巴巴地朝外跑,真是摸不透他的性子。”孔闻敏无奈地摇了摇头。 …… 孔闻捷在府上库房里寻摸了几件补品带着,又回房数出了二两银子装在身上,然后赶紧地就策马出门了,他是真的冷,可是心里却又欢喜得很,他已经差不多三个月没有见到美芽了,在宁古塔的时候,他也不觉得怎么样,总觉得美芽离自己很近,可是这一趟出了远门,一路上却总是惦记那个破了相的丑丫头,想着这么冷的天儿,她是怎么过的,衣裳够吗,粮食够吗,还有伺候那半死不活的瘫子,可辛苦吗? 孔闻捷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喜欢美芽,只是觉得她可怜,而且对于那个丫头,他心里还有着愧,当初为了自保,他们兄弟两个逼着那丫头嫁到了宁古塔,从此和那瘫子拴在了一起,他这人并不是个良善之辈,可是每每对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他心里总有些羞愧。 这种羞愧,让他时不时地想起那丫头来,也让他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月俸都交到那丫头手里。 只是此时可此,策马行驶在这寂静空悠的冰天雪地里,他心里却生出了想娶那丫头过门的冲动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栽了,或许一早就栽了,栽进那丫头怯生生的眼神里。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脑中却在一遍遍地想,难道你不想娶她吗? 章节目录 第410章 僵硬 可就算想,哪又能怎么样呢? 今时今日,她已然不是个可有可无的贱婢了,她是废太子名义上的妻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绝对不会别门另嫁,再说了,即便他真有胆子娶她,那孔闻敏又会答应吗?到时候,不是打断他的腿,就是打断那丫头的腿吧? 孔闻捷使劲儿地抹了把自己冰凉的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下来,一边甩着马鞭,一边低声喊着:“驾驾驾!” …… 孔闻捷来的不巧,钟明巍和美芽正在卧房午睡,庞毅很客气地把让进了偏房,一边给他斟茶,一边含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孔侍卫还亲自上山来,真是不易。” “没事儿,离的也不远,”孔闻捷从庞毅手里接过了茶盏,有些迟疑地问,“废太子,几时能醒?在下还想当面向他行礼问安。” “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吧,爷也是才睡下,”庞毅为难道,一边又忙得道,“孔侍卫有什么话尽管可以和我说,等爷醒来之后,我一定一字不差地转达。”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知府大人听闻废太子身子不爽,所以派我前来看一看,”孔闻捷看了看外面有微微暗下来的天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一边跟庞毅告辞道,“既如此,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消息带到了,他见不见钟明巍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些可惜,这一趟没见着那丫头。 “多谢孔侍卫走这一趟,”庞毅忙得起身,疾步上前,为孔闻捷打开了房门,送了孔闻捷出去,一边又道,“孔侍卫山路难行,还请你一路小心。” “告辞。”孔闻捷跟庞毅抱拳,然后就大步出了外堂,他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捏了捏腰间的钱袋子,那里头的二两银子今儿是送不出去了,也不知道那丫头又去哪儿疯了,都不在家,要不一会儿去集贤书屋瞅瞅,说不定那丫头又去找陈奶奶…… “庞毅,外头是谁……”忽然,房中传来了小姑娘的声音来似乎是刚睡醒,带着点儿哑,果然,话还没说话,紧接着就是一个长长的哈欠。 孔闻捷听着那哈欠,都能想象出来那丫头此时此刻是个什么模样,必然像只慵懒又邋遢的猫儿,他想着她蓬头垢面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哪有那样的丫头啊,总是扎不好头发,而且连像样的珠花都没有,可是他的一张脸都僵硬得不行,连带着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启禀夫人,是孔侍卫,”庞毅行至卧房门口,隔着房门对里头道,“过来想瞧一瞧爷的伤势,现在已经走了。” “哦,知道了。”美芽又打了个哈欠,然后又猫儿一样地钻进了钟明巍的怀里。 …… 孔闻捷定定地站在原地,浑身都颤抖的厉害,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墙角的一棵秃秃的石榴树,那棵树明显被照顾的很好,露出来的树干都被稻草包裹起来,树枝上还挂着四五个只红红的纸灯笼,应该是自家做的,没有外头的精致,可是却小巧可爱,只是挂的时间应该挺久了,红色都有些退了,孔闻捷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不大好看的纸灯笼看,半晌,那只搭在腰间的手蓦地松开了,一个黑色的钱袋子掉在了地上。 “孔侍卫,还有事儿吗?”庞毅发现孔闻捷还站在院中,有些奇怪,走出来询问。 孔闻捷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他,蓦地抬脚就跑出了院子。 “怎么了这是?”庞毅看着孔闻捷狂奔出去的身影,一脸的诧异,当下瞧着孔闻捷上马走了,这才转身又回了外堂。 …… 美芽这一觉好睡,从午后一直睡到了黄昏,她最近嗜睡的很,倒不是她懒,而是顾长林交代了让钟明巍好好儿歇着,每天要睡足六个时辰,方才利于腿伤恢复,所以在汤药中又加了一味安神助眠的药进去,所以钟明巍近来就多了午睡的习惯,美芽自然也得陪着了。 章节目录 第411章 让我看看 “什么时候了?”美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转脸看向钟明巍,钟明巍总醒得比她早。 “下傍晚儿了,天都要黑了,”钟明巍一边道,一边凑过来亲了亲美芽微微干涩的唇,一边含笑道,“睡这么久,看你晚上睡不睡得着。” “那你还不叫我起来,”美芽剜了钟明巍一眼,一边又朝男人怀里钻,一边小声道,“睡不着也不碍事儿,我可以做绣活儿,领子上的花儿快绣好了,嘿嘿。” 钟明巍最喜欢看她这幅小摸样了,心里甜的不行,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圆翘翘的小鼻子:“行,到时候我陪你做绣活儿。” “你能做什么啊?就会添乱!”美芽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着。 “我会理丝线啊,你昨天教我了不是?我一准儿做得来,”钟明巍忙得讨好着道,一边又去亲小姑娘,“再说了,夫人要是累了,我还能给夫人捏腰捶腿、端茶倒水地好好儿伺候不是?” “谁要你伺候啊?我可承受不起,”饶是嘴硬,可是美芽却还忍不住笑眼弯弯,一边在男人的脸上蹭蹭,一边小声道,“那到时候,我做绣活儿,你看书,反正你就是喜欢晚上看书。” 钟明巍一怔,瞧着美芽红彤彤的一张脸,顿时有些心猿意马,再开口的时候就带着点儿暗哑了:“不能多看,多看了,会……会想做坏事儿的。” “什么?”美芽没明白是个什么意思,歪着头问钟明巍,“书里头的故事不好?教人做恶不成?” “不、不是,”钟明巍忙得摇摇头,面对着这么一双澄澈的眼睛,他实在有些自惭形秽,“书是好书,是我……是我有时候容易多想。” “是好书就成,”美芽点点头,在男人怀里转了弯,背对着男人,一边道,“你给我挠挠,后背痒痒得厉害。” “好,”钟明巍忙得搓搓手,然后大手就钻进了美芽的中衣,结果下一秒,就挨美芽一个重重的巴掌,钟明巍顿时委屈不已,“我给你挠痒痒,你打我做什么?” “谁……谁让你手进去的?”美芽脸红的不像样,转头回来瞪着钟明巍,“你就在外面挠不行啊?” “不行,就得这么挠才舒服。”钟明巍看着那双嗔怒的眼睛,忍不住心神一荡,那只手像是一只灵活的鱼,在美芽的后背一通作乱,钟明巍感受着指腹下滑腻的皮肤,呼吸就沉重了起来,最后那只手搭在了一根细细的线绳上,钟明巍的心蓦地就是一声“咯噔”,他手一颤,轻轻一扯,那线绳就松开了。 “钟明巍,你太过分了!”下一秒,美芽一把推开钟明巍,红着脸跳下了床,茜色的中衣两边露出了两条细细的红带子,美芽简直羞得都不知要怎么好了,忙得躲到了椅子后头蹲下,摸索着把肚兜又给系上了,等再站起来的时候,那张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儿。 “你……你怎么这样啊?”美芽一步步慢吞吞地走到炕前,羞耻的厉害,甫一接触到男人投过来的目光,她就更加不知所措了,“你……你以后别这样了,我会生气的,真、真生气,不骗你。” “什么时候穿的?”钟明巍却更在乎这个问题,他伸手把美芽拉着坐在炕上,急切地盯着美芽通红的脸看,“怎么没和我说?” 美芽从前是不穿肚兜的,钟明巍虽然没问过,但是却也知道,两人成日睡在一张炕上,即便穿着中衣,可有些事情就是心知肚明,所以对于美芽身上突然多出来的一件肚兜,钟明巍着实有些意想不到。 “为什么要和你说啊?”美芽实在搞不懂钟明巍在想什么,对着那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她有点儿害羞,还觉得好笑,“我……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管得这么宽啊?” “让我看看,”钟明巍觉得这样猴急又唐突的话不应该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可是他的的确确说了,一边说一边还去拉人家姑娘的手,登徒子似的求人家,“丫头,把中衣脱了,让我看看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412章 丫头,你真好看 “不好!你想都别想!”美芽简直都没眼看钟明巍了,哪儿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啊?她都有点儿想打他了,可是哪里又下得了手呢? “就看一眼,真的就一眼,”钟明巍还在磨着,低三下四地说着不着调儿的话,“丫头,你让我看看,我保证就只是看看,不……不碰你的,你放心……” “呸!钟明巍,你脸皮到底有多厚啊?”美芽啐着他,一边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一边到底还是红着脸慢吞吞地去解中衣的扣子,“就、就只看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是是是!我保证就只看一眼!”钟明巍顿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双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姑娘白皙纤细的手指,随着那双手一点点儿地朝挪着,渐渐地钟明巍不说话了,眼神也愈发深沉了…… “看、看好了吗?”美芽结结巴巴地道,双手扯着中衣的两角,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明明房间里一点儿都不冷,明明人家什么都没做,可是美芽却觉得被钟明巍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简直比被他真的动手动脚还要羞耻一百倍,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点儿哭腔了,“你……你别看了。” “再看一眼,就再看一眼,”钟明巍知道自己这幅饥色德行必然会吓着美芽,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双眼,他一边握着美芽要扣扣子的手,一边凑过去,不错眼珠地盯着那水红缎面上、绣出的那朵娇艳欲滴的并蒂莲,他一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粗粝着道,“丫头,真好看。” “有……有什么好看的?”美芽小声嘟囔着,从前又不是没绣过。 是的,美芽绣过,还绣过不止一次的并蒂莲,只是从前都是替人家绣。 “好看,穿在你身上真好看,”钟明巍一边道,一边伸手把美芽箍进怀来,整张脸都贴在美芽的身上,小孩儿黏娘一样发出满足地喘息,“丫头,你真好看。” 美芽环着钟明巍的脖子,把下巴搁在钟明巍的头顶,她不害怕了,这时候一下下轻轻揉着男人的头发,一边小声道:“我……我绣活儿做得快着呢,不出一个月我就、就能把咱两人的喜服都给赶出来,你、你别着急啊……” “我不着急,”钟明巍低声道,一边抬起头,对上了美芽乌溜溜的一双眼,他轻轻亲着美芽下巴上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一边柔声道,“你也别着急,踏踏实实地做嫁衣,喜欢什么花色就绣都给绣上,好好儿地绣,别着急,我等着你就是了。” “呸!嘴上说的倒是轻巧,可是成日却总做着登徒子的勾当,”美芽啐了他一口,一边挣开了男人的手,一边扣着扣子下了炕,“得做晚饭了,再不做,顾先生得生气了。” “让庞毅去做。”钟明巍有点儿舍不得放美芽走,伸手去拉姑娘的手。 “才不要,庞毅做饭难吃得要死,”美芽小声嘟囔着,一边又拍开了钟明巍的手,“还得给你炖大骨头呢,庞毅才不会炖呢,就算炖了也不好吃,不好吃你就不乐意吃了,你不吃腿就恢复的慢,恢复的慢,成亲的时候,你一准心里不舒坦,”说到这里美芽的脸又红了,一边偷偷去瞄钟明巍的脸,“我不想让你不舒坦,咱们的好日子,一辈子就这一次,我想让你高高兴兴的,不留一点儿遗憾。” “好,都听你的,”钟明巍也不再说什么了,一边对美芽伸出了手,“过来,扶我下去。” “你下来做什么?”美芽蹙了蹙眉,“在炕上歇着不好吗?” “不好,”钟明巍摇摇头,一边含笑看着美芽,“你做饭我烧火,丫头,你这么看重咱们婚事儿,我当然也看重啊,咱们一起来。” “成,你说得对,”美芽笑着,过去扶了钟明巍起来,一边道,“比前几天又好了不少,顾先生配的药真是不错。” 章节目录 第413章 小孔侍卫病了 “那也是因为你天天陪着我练腿的缘故,”钟明巍道,一边被美芽扶着坐在了小凳上,一边道,“你功劳最大了。” “呸!就你油嘴滑舌,顾先生要是听到了一准儿气得吹胡子瞪眼,”美芽笑骂着,一边又道,“等天暖和了,我扶你去外头走走。” “好,”钟明巍柔声道,“到时候咱们去南山脚下的宅院看看,你不是早就想看看后头的池塘吗?” “嗯,我早就想去看了,庞毅说挺大的,也不知到底有多大。”美芽忙道。 “那怎么不跟庞毅一起先去看看呢?”钟明巍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道。 “我才不和他一起去呢,”美芽小声道,一边舀了水进锅里,“要去,也是和你一起去。” “成,到时候咱们一起去。”钟明巍柔声道。 …… 嘉盛三十三年四月初一 宁古塔。 知府衙门。 今日是集贤书屋复课的时间,方成茵一早派了小厮将那方澄泥砚和湖颖紫毫笔给送了去,她原本是要自己过去的,可是想着那天陈清玄说的话,她又实在抹不开面儿了,更怕被陈清玄当面拒绝,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派了小厮过去了,只是小厮一直迟迟未归,她心里到底不安,坐在暖阁里头发着呆。 “小姐,您在吗?” 方成茵正发呆着,就听外头传来了小厮的声音,方成茵忙得放下了手里的茶碗,对外头道:“进来。” “是,”小厮闻声,忙得挑着帘子进来了,然后就“噗通”一声跪在了方成茵的面前,“奴才办事不利,还请小姐责罚。” 方成茵看着他手里原封不动又提回来的东西,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一直挺直的腰背,顿时就松弛了下来,她无奈地勾了勾唇:“人家不收又管你什么事儿呢?下去吧。” “是,多谢小姐,”小厮从地上爬了起来,有点儿为难地看着地上的东西,“那这些……” “就放这儿吧。”方成茵道。 小厮把东西放在了桌上,然后就躬身退下了。 方成茵看着桌上的东西,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她实在搞不明白,陈清玄到底看不上她哪里?为什么总是这般拒她于千里之外呢? 方左棠说,像陈清玄这样学富五车的人,难免有些骄矜傲气,她也能理解,若不是陈清玄这一身的傲骨,怕是也入不了她的眼了,可是这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些了吧? …… “小姐,”方成茵正在房中出神,小侍婢端着一碗蜂蜜燕窝进来,一边道,“小厨房里刚刚炖出来的,小姐,您趁热喝。” “放这儿吧。”方成茵懒洋洋地道。 “是,”小侍婢把燕窝放下,自然而然也看到了桌上的东西,登时有些诧异,“怎么?那陈先生竟没、没收下这些礼品?” 方成茵懒得再说,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蜂蜜燕窝。 “小姐,不是奴婢有意僭越,奴婢觉得那陈先生未免也忒傲慢了些,”小侍婢憋了半天总算说了出来,“小姐,您和老爷待他实在不薄,可是你看看他,对小姐却总是这么不冷不热的,一点儿感恩都不知……” “算了,不说这些了,”方成茵摇摇头,打断了小侍婢的话,一边喝了一口蜂蜜,一边随口问道,“让你去看小孔侍卫,你可去看了吗?” “去了去了,”小侍婢忙得道,提起孔闻捷,小侍婢的话忽然多了起来,“小姐,那小孔侍卫忽然病倒了,还挺严重的,那么壮实的一个人,都卧床不起了,特别可怜。” “病了?”方成茵蹙了蹙眉,看向小侍婢,“好端端地怎么就病了?” “前一阵子小孔侍卫不是才外出了一趟吗?八成是路上染了风寒了,要不怎么一回来就病倒了呢?”小侍婢道,一边又叹息着,“那小孔侍卫也真是可怜,宁古塔就大孔侍卫一个兄长,大孔侍卫也不能成日在府里照顾他,就一个人在屋里生挨着,啧啧啧,实在可怜。” 章节目录 第414章 你你你要做什么 “给我梳妆更衣,”方成茵放下了手里的勺子,一边对小侍婢道,“我去看看小孔侍卫。” 小侍婢一怔:“小姐,这怕是不大好吧?小孔侍卫卧床养病呢,您……您这时候过去,实在不大方便。” “哪来这么些规矩?这里是宁古塔又不是京师,用不着那么多的弯弯绕,”方成茵拢了拢头发,一边站了起来,一边朝卧房里走,“他这一趟也替我采买了东西,这时候他病了,我自然也得过去看看。” “是,奴婢遵命。”小侍婢忙得跟着方成茵进了卧房去了。 …… 这还是方成茵头一次来到孔闻敏和孔闻捷的住处,到底是男人家住的地方,难免简单了些,方成茵让小侍婢进去通报,她则站在院中四下打量着,挺大的院子,可是却空无一物,除了廊的一排锃亮的刀枪剑戟,再无旁物,竟连一棵树都没有,方成茵心里纳闷着,她都在这知府衙门住了十多年了,竟然不知道知府衙门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处院落。 “小姐,小孔侍卫请您进去。”小侍婢挑着帘子对方成茵道。 当下方成茵整了整身上的大氅,然后进了房。 “属下见过小姐。”孔闻捷刚从炕上起来,饶是穿着得体,可到底头发蓬乱了些,平素黑黢黢的一张脸,这时候竟显得苍白了许多,不仅如此,他双目无神,嘴唇青灰又干涩,那么老高的个子,可是却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你快起来,”方成茵被吓了一跳,当下忙得过去扶了一把孔闻捷,让他坐了下来,方成茵有些不安地道,“听闻你身子不爽,我就想着来看一看你,却不想又要给你增添劳累,我这就走,你赶紧地回房歇着吧。” “是,多谢小姐体谅,属下……”孔闻捷费劲地张着嘴,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都要着了似的,每吐出一个字,都要经受莫大的折磨,他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忙得伸手要去扶桌子,可是没等手伸过去,他就“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怎么了?!”方成茵吓的脸都变色了,忙得蹲下去查看,她轻轻拍了拍孔闻捷的脸,也不见有什么反应,方成茵心说不好,当下忙得看向已经愣在一边的小侍婢,吼道,“还不赶紧去请郎中过来?!还有大孔侍卫,也给请回来!”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小侍婢这才反应过来,忙得掀开帘子就跑了出去。 “不能睡在地上,会烧糊涂的,”方成茵的手覆在孔闻捷的额头上,那上面实在烫的吓人,方成茵愣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把身上的大氅给解了下来,随手丢在椅子上,然后又蹲在了地上,一边捉着了孔闻捷的胳膊,一边小声跟孔闻捷道,“我先扶你回房歇着,你发着烧呢,可不能躺在地上,你能听见吗?” 等了半天也没见孔闻捷有什么反应,方成茵轻轻叹了一口,孔闻捷这么大的个子,她自然是扶不起来的,那就只有拖了。 “你忍着点儿哈,一二三,走!”方成茵一边挽了挽袖子,一边就扯着孔闻捷的两个膀子,使劲儿地朝卧房里拖,奈何孔闻捷实在是太重了,方成茵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孔闻捷却兀自纹丝不动,方成茵的脸都给憋红了,实在是力气太小啊,方成茵只得放开了孔闻捷,然后跑进卧房里,胡乱从炕上抱了被子和毯子出来,在地上铺了毯子,死活把孔闻捷给翻了上去,然后又给孔闻捷盖上了被子,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丫头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啊?”方成茵一边擦着汗,一边看着门外喃喃道,她低头又看了看孔闻捷,瞧着那张苍白的脸,心里有些不忍,当下从茶壶倒茶,勉强阴湿了手帕,然后蹲下来给孔闻捷擦脸,一边小声道,“你说你,这么壮的汉子,怎么说病倒就病倒啊?从前瞧着你跟铁塔似的,还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呢,哪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个时候,也实在太……你你你要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415章 你别这样 方成茵双目圆瞪,直勾勾地盯着那只蓦地握住了自己手腕子的大手,一时间张这个嘴都说不出话来了,她就这么张口结舌盯着那只大手,又盯着男人因为难受而紧皱的眉头。 “你……你放开!”方成茵一边挣着,一边小声对孔闻捷道,她知道孔闻捷应该是病糊涂了,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她自然也不会怪罪孔闻捷,但若是被旁人看见了,可怎么好?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这么拉拉扯扯的,她就是有嘴都说不轻啊。 “别、别走,”青灰干涩的嘴里吐出嘶哑的哀求,孔闻捷把方成茵抓的更紧了,“丫头,别走啊,你、你别撇下我……” “你别这样!”方成茵的脸都涨红了,急的都要哭了,可是她却怎么都挣不开男人的手,他实在太有劲儿了,方成茵都听到外头有动静传来的,应该是小侍婢带着郎中来了,她心慌得不行,她咬了咬唇,似乎是在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蓦地她俯下身,在那死死禁锢自己的、粗壮的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几乎是同时,那只大手终于放开了她。 方成茵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慌慌张张地取了帕子裹在那朝外渗血丝的手腕上,一边忙得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姐!小姐!”小侍婢气喘吁吁地挑开了帘子,跟方成茵禀报,“大孔侍卫出门了,说是得过午才能回来,我先把郎中给请来了。” “哦……快!快请郎中进来。”方成茵忙得道,一边抿了抿嘴唇,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儿,让她浑身都不自在,一双妙目时不时地朝孔闻捷的手腕子上去瞄,幸好孔闻捷的袖子宽大,这时候整只手都给盖得严严实实,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 “哦,”小侍婢忙得让了郎中进来,瞧着地上的情景,忍不住咦了一声,然后看向方成茵,“小姐,您给小孔侍卫铺盖上的啊?” “难不成我要把他拖进房不成?又不忍他这么挨冻,所以也就只能给他取了棉被出来勉强盖上了,”方成茵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一边又道,“既是郎中来了,那咱们就先回去吧。” “小姐,要不要指给小厮过来照顾小孔侍卫?”小侍婢追着问,“大孔侍卫成天忙进忙出的,怕是没有功夫照顾小孔侍卫啊。” “成,你且去找管家,指一个可靠的小厮过来伺候小孔侍卫。”方成茵点头道,一边又瞄了一眼兀自昏睡的孔闻捷,然后转身就出了门。 …… 嘉盛三十三年三月二十九 宁古塔。 眼看着就是清明了,顾长林要回趟延社老家祭祖,钟明巍派庞毅跟着回去一趟。 临行前,顾长林把这几日要用的药都给准备好了,又给钟明巍把了一次脉。 “你的脉相……”顾长远手指轻轻地搭在钟明巍的手腕上,表情有点儿凝重,又有点儿费解,“我总觉得你的脉相有点儿不大对,可是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自顾长林见到钟明巍的第一面起,他就觉得钟明巍的脉相有蹊跷,可是都过了三个多月了,他也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了,平日里也没少给钟明巍把脉,可是却也总是一无所获。 “可能是在床上瘫的太久了吧?”钟明巍道,一边收回了手,一边放下袖子,跟顾长林道,“我去年一整年几乎都是卧床不起,也就是到了重阳之后,才能勉强下来走走,可是一过了除夕,就又受了重伤,到现在又卧床了三个多月,怕是脉相也因此有了改变吧。” “有这个可能,”顾长林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顿了顿又道,“可是我总觉得你这样的脉相我从前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就是想不起来,正好这一次我回延社,好好儿查查这些年存下来的档案,说不定就能查到了呢。” “如此就多谢先生了。”钟明巍站起身,费劲地朝顾长林深深一揖。 章节目录 第416章 娘家人 “这一次回来,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喝上你和那丫头的喜酒了吧?”顾长林扶了钟明巍坐下,一边含笑看着他。 “是吧,”钟明巍也跟着笑,笑得舒心又明朗,一边端着茶壶给顾长林斟茶,一边含笑道,“到时候,还请您老给我们二人做主婚人。” “我才不做主婚人,”顾长林笑着摇摇头,一边拍了拍钟明巍的手,小声道,“我已经答应做那丫头的娘家人了,所以,主婚人啊,你还得另请高明。”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钟明巍哑然失笑,“我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就昨天,”顾长林抿了口茶,一边含笑道,“那丫头的面子可比你大,她不过才说了一句,我得答应她了。” “我说昨儿好端端地她怎么就让庞毅给你买了一坛子的梨花白,果然是有缘故的,”钟明巍笑得眼角都漾出了细细的眼纹,一边含笑对顾长林道,“成,您老人家且踏踏实实做那丫头的娘家人吧。” “我这个娘家人可是打算做一辈子的,”顾长林放下了手里的茶碗,原本脸上温和的笑意也停了,他一脸郑重地看着钟明巍,再开口的话就绝无一点儿戏谑的意思在了,“小子,一定要好好儿对待那丫头,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也更加不会有比她更傻更蠢的姑娘了,能娶到她,是你三生有福。” “是,我记下了,”钟明巍也敛住了笑,对顾长林点了点头,一边又道,“多谢先生。” 是啊,真的要多谢顾长林,没有顾长林的妙手回春,他怕是要瘫一辈子了,他更是没脸和美芽走下去了,所以啊,他是真的感激顾长林。 “谢我,那就多给我存点儿酒,”顾长林爽朗地笑着,一边拍了拍钟明巍的手,“其实,我觉得梨花白也不错。” “成,等您从延社回来了,我一准请您喝个够。”钟明巍忙得赔笑道。 “先生,都准备好了,”庞毅握着马鞭进来,“现在可以启程了。” “嗯,”顾长林点点头,从炕上站了起来,一边又叮嘱钟明巍,“药膏一天抹两次,汤药也是两次,都是一早一晚,切不可忘了。” “是,我记下了,”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又道,“趁着天还早,请先生启程吧。” 当下顾长林和庞毅一前一后出了门,庞毅才给顾长林罩上了大氅,就瞧着美芽提这个食盒,匆匆忙忙从外头跑回来了。 “丫头,这么大清早的去哪儿?”顾长林含笑问美芽。 “去……去了趟山下,”美芽跑了一路,肺都要给炸了,这时候靠在门框上,躬着身子喘息,半天才又继续道,“家里就一个食盒,上次被庞毅拎到了陈奶奶那,我……我早上才想起来,赶着就去给拿来了。” “拿回来做什么?又用不着。”庞毅一脸纳闷看着地上那个旧巴巴的食盒。 “当然有用啊。”美芽瞪了庞毅一眼,然后提着食盒就朝正堂走去了。 当下庞毅扶着顾长林上了马车,庞毅也坐上了马车,正要赶马儿出门的时候,就听着美芽在后头叫:“等一下!等我一下!” 庞毅忙得勒住了马缰,跳了下来:“怎么了夫人?” “我给你们做了点儿干粮,你们拿着在路上吃,”美芽提着食盒匆匆走了过来,把食盒放在了马车上,瞧着推开门正向她看来的顾长林,美芽不知怎么的,眼眶就湿了,她忙得抹了抹眼角,一边又跟顾长林道,“也没什么,就炖了点儿肉,还有几个馒头,太冷了,也不敢多做,怕凉了您吃不好,就够你们一顿的量。” “丫头,我谢谢你。”顾长林看了看面前那个不大的食盒,心里暖和和的,再抬头看看面前那个双眼通红的小丫头,心里难免就生出了浓浓的不舍来,一生潇洒不勒最怕束缚的顾长林,这时候竟觉得自己的根儿就合该扎在这里。 “不用谢,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美芽忙得道,一边又扭过头去嘱咐庞毅,“延社离宁古塔不远,三四天的功夫指定能到,别着急,一定别贪着赶路,别累着了先生,能在清明前赶到延社就成。” 章节目录 第417章 其实我还可以更加不正经 “是,属下记住了,”庞毅躬身道,一边关上了马车门,一边对美芽道,“属下告辞。” “走吧。”美芽点点头。 庞毅这才上了马车,马鞭轻轻一挥,马车就缓缓行出了大门,美芽跟在马车后头,直到马车上了山路,她这才停下里,等到马车都看不见了,她这才慢吞吞地回了家。 “怎么了?”甫一瞧着美芽进了卧房,钟明巍就把她拉到了怀里,一边亲了亲美芽冰凉的脸颊,一边柔声问,“就那么舍不得顾先生啊?” 刚才他顺着窗户看得清清楚楚,这丫头都哭了呢,饶是顾长林都已经六十几岁了,钟明巍心里还吃着味儿呢。 “嗯,舍不得,”美芽小声嗯着,一边低着头攥着钟明巍的手指,一下下捏着,然后一边又继续道,“我从小没爹没娘的,但是却也不觉得自己有可怜,从前在宫里头,有香嬷嬷对我好,后来到了宁古塔,还有陈奶奶和顾先生,他们对我都特别好,我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拿他们当家里长辈看呢。” 钟明巍心里有点儿难受,美芽越是不觉得自己可怜,他心里就越是难受,当下把美芽紧紧搂着,一边贴着美芽的脸,柔声道:“那等咱们成亲的时候,把顾先生和陈奶奶都给请来,到时候咱们给他们磕头行礼好不好?” “真的行?”美芽显然没想到,顿时一脸惊喜看着钟明巍,明显显的,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可是美芽又有点儿迟疑,她瞄着钟明巍,半天才小声道,“也不、不必一定要给他们磕头,咱们给他们行躬身礼就是了……” “那可不行,”钟明巍截断了美芽的话头,一边又道,“大周风俗,婚礼上,新郎新娘是必定要向高堂双亲叩头行礼的,咱们没有高堂在,那顾先生和陈奶奶也算是咱们的长辈了,给他们磕头行礼,也是应该。” “可是……”美芽还是有些担心,她轻轻揉着钟明巍的腿,一边小声道,“可是我不想让你下跪啊。” “放心,到时候,我腿肯定好的了,没事儿的,”钟明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边凑过去又亲了亲小姑娘红嘟嘟的唇,“昨天我不都走的好好儿的吗?” “亏你好意思说!”美芽蓦地就笑了,一边瞪着钟明巍,一边忸怩着道,“说好了我扶着你走路的,可是你倒好半边身子都挂在我身上,庞毅和顾先生都看到了,肯定觉得……觉得……” “觉得怎么样?”美芽说不下去了,钟明巍却还追着人家问。 “当然觉得你这人不正经了!”美芽被他烦的不行,红着脸吼他,话一出口,又忙得捂住了嘴,紧张地朝门那边看,这才想起来顾长林和庞毅都不在家了,登时她就莫名的脸红心跳起来,她回头看着钟明巍,眼睛里似是带着小钩钩。 “其实我还可以更加不正经……”钟明巍最是受不了她这样的目光,当下就捧着美芽的脸,热火朝天地亲了起来,美芽刚开始的时候还装模作样的推了几下钟明巍,可是渐渐地也不动了,由着钟明巍那么霸道地索取,也由着钟明巍扯过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 …… 自顾长林和庞毅来了之后,这样的独处时光就少之又少了,偏生两人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哪里就能忍得住成日只是看看呢?只是美芽脸皮薄,轻易不让钟明巍得逞,这几个月来,钟明巍都要憋死了,这时候顾长林和庞毅走了,钟明巍哪里还憋得住呢? 钟明巍一边脱下中衣给美芽擦手,一边又去亲美芽汗津津的脸,美芽脸红得要命,明明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可是她却总受不了钟明巍过分的热情。 章节目录 第418章 记住你现在的心情 “下次不许扒我衣裳……”黑黢黢的棉被里,美芽小声的嘟囔,一边去扣扣子,刚才要不是她反抗到底,中衣必然要被钟明巍给扒下来,里头的肚兜怕是也保不住了,美芽越想越是生气,一边抬脚就去踢钟明巍的小腿,“你真的越来越过分了!” “哪里过分了?旁人家的两口子哪有不这样的?”钟明巍还委屈起来,一边掀开棉被,一边拉着美芽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继续诉苦,“眼看着都要成亲了,你还这不许那不许的,你也太不通情理了……” “那能一样吗?”美芽红着脸瞪他,瞧着他可怜巴巴的德行,心里又有些不落忍,一边小声嘟囔道,“又不是永远都不许,等到成亲后,还不是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我现在就想……”钟明巍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美芽娇羞起来的模样,实在太撩人了,他只是这么看着,都觉得气血上涌,明明刚刚他还胡天胡帝来着,可是现在,他又控制不住了,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妖精。 “你一边儿去!”美芽手脚并用把钟明巍给推到了墙边,然后迅速地爬了起来,果断地下了炕,她现在都有点儿不理解自己了,当初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没皮没脸的登徒子? “你别出去了,外头冷!”钟明巍怕美芽又要躲出去,当下忙得去拦,“我什么都不做,你老实在屋里呆着,别总防着你家男人跟防贼似的好不好?” “还不是怪你?”美芽哼哼着,一边从床上取来了针线筐,一边放到了床上,居高临下地跟钟明巍道,“也不许你什么都不做,你得给我理丝线。” “是是是,都听夫人的,”钟明巍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一边熟练地从针线筐里取出了丝线,开始埋头理了起来,一边嘴里还不闲着,“赶紧绣完赶紧绣完吧,绣完了我好娶媳妇儿!” “呸!不要脸!”美芽啐了他一口,可是忍不住却又勾了勾唇笑了,其实她心里也在着急着呢,赶紧绣完吧赶紧绣完吧,绣完了我就能嫁人了呀。 “钟明巍,你……”美芽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做着绣活儿,一边瞄着钟明巍,最后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你从前大婚的时候,穿得喜服是……是太子妃做的吗?还有……后来的几次,穿的喜服是侧妃给你做的吗?” “不是,是针工局做的,侧妃过门,我不必盛装,所以就只大婚的时候穿过一次喜服,”钟明巍一怔,也放下了手中的丝线,讪讪地看着美芽,“怎么好端端地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就是随口一问,”美芽忙得低下头,又拿捻起绣花针,可是忍不住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儿,绣花针在她手里灵活地一下一下地绣着,然后一个黄灿灿的“囍”字就渐渐有模有样了起来,她越看越是满意,一边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一边有点儿得瑟地问,“是不是比针工局的手艺还好?” “自然是丫头的手艺好。”钟明巍看着那个精巧的“囍”字柔声道。 钟明巍说的不是假话,美芽的手艺是真好,从前就好,这一年又总是做绣活儿,手艺就更加精进了。 “我给你做喜服,是不是特别开心?”美芽又问。 “是啊,开心坏了,”钟明巍道,他伸手勾着美芽的后脑,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唇,一边又道,“再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儿了。” “那你要好好儿记住你现在的心情,”美芽忸怩中又有点儿欢喜,“不管从前你穿过多少次喜服,也不管做过多少回新郎,那都不重要,你要知道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做新郎了,这一次你穿得喜服是我一针一线给你做出来的,自然和针工局做的不能比,没有金线没有美玉,可能是这世上最普普通通的一件喜服了,可是钟明巍,这一针一线都带着我的心意,也带着我的温度,更有咱们两人共同的期盼,”说到这里,美芽的声音放缓了,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然后转过去,捧着钟明巍的脸,额头顶着钟明巍的额头,一边柔声道,“钟明巍,你一定要记住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也不管咱俩都老成什么样了,现在的心情咱们都要记住了,你说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419章 为什么我非走不可 “好,我会记住一辈子,”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唇,一边又缓声道,“就算是死了,我也给带进棺材里。” “那到时候把我也给带进去,从前听戏,里头有句戏词我记不清了,可是那意思我却知道,”美芽眨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男人的眼,一字一字都带着深情,“生,咱们俩睡着一个炕上,死,咱们躺在一个坑里。” “生同寝,死同穴,”下一秒,钟明巍托着美芽的后脑又亲了上来,“丫头,快点儿嫁给我。” …… 嘉盛三十三年四月初一 是夜。 京师。 惠郡王府。 按照惯例,每年清明前夕,御林军会派一批新的侍卫前往皇陵,更换去年的守陵侍卫,今年也是一样,可是因为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封王,所以按照祖制,两个王府也都要分别出一位侍卫随着一道前往皇陵,以示两位皇子对祖上的尊崇和孝道。 惠郡王定下的人选是廖崇武。 廖崇武甫一得了信儿整个人就僵住了,然后就径直冲进了前院书房,那时候钟明峨正坐在软榻上喝茶,小几上摆好了一副象棋,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看,听见了动静,他转头朝门口瞄了一眼正怒气冲冲的廖崇武,然后缓声道:“你来了。” 似是他一早就知道廖崇武回来,也似是一早就在等着廖崇武。 “过来,和我下盘棋,”钟明峨一边转过头去,一边斟了杯茶,放到了对面,“老规矩,你红棋先行。” 廖崇武看着他这幅不冷不热的模样,憋得一肚子的火越发无处可发了,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慢吞吞地走到了软榻前,坐了下来。 “走棋啊。”钟明峨手指在小几上点了点,催促着廖崇武。 廖崇武看了他一眼,然后走了炮。 “果然还是当头炮,”钟明峨淡淡地勾了勾唇,一边上了仕,一边又道,“你每一次走当头炮,都是必输无疑,可是下一次却还是仍旧要走炮,你说你这人怎么就不长个记性呢?” “你呢?还不是每一次都是上仕,”廖崇武冷声道,“还不是十几年都不变的老套路?” “是啊,我也是个不长记性的,”钟明峨垂着头淡淡道,一边抿了一口茶,一边缓声道,“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廖崇武语气很冲,讥诮地打量着钟明峨,“是知道殿下您已经开始长记性了?还是知道我这枚棋子终于可以滚下棋盘了?!” “你不是棋子,从来都不是,”钟明峨直勾勾地盯着那枚火红的当头炮,一边又喃喃道,“我手下的棋子不少,惟独你不是。” “那我又是什么?!”廖崇武蓦地一把掀翻了棋盘,暴怒的狮子一般冲着钟明峨咆哮,“你让我上场我就上场!让我滚下去我就得滚的远远儿的!这不是棋子又是什么?!啊?!你倒是说说,我不是棋子那又是什么?!” “你知道的!”钟明峨蓦地抬起脸,湿漉漉的一双眼看着廖崇武,他竭力掩饰自己的委屈和无奈,可是眼睛到底还是湿了,他咬着唇,泪眼朦胧中看着暴怒的廖崇武,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带着哽咽了,“廖崇武,你走好不好?别留在京师好不好?” “为什么……我非走不可?”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廖崇武实在发不出火来,他有点儿泄气地耷拉着肩膀,走到了钟明峨面前,双手握着钟明峨的手,咬着牙道,“为什么,你非要我走不可?” 章节目录 第420章 那现在呢 “我没办法,廖崇武,我没办法!”钟明峨实在忍受不住了,他蓦地大哭了出来,双手紧紧捂着脸,浑身上下都跟着抽搐,“廖崇武,我也不想这样,我……我不想碰女人,从来都不想,我只想要你啊,可是廖崇武,我又能怎么办?我……我没得选,自从母妃生下我那天起,我就已经没得选了,我肩上担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多少人成日盯着我,又有多少人盼着我登高跌重?!廖崇武,我没得选!从开始我就没得选!” 廖崇武看着面前嚎啕不止的钟明峨,一颗心都要疼碎了,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钟明峨乌黑的发,一边哑着声道:“所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手下颤抖的厉害的脑袋蓦地就不颤了,钟明峨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就这么一直捂着脸。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半晌,廖崇武又问,声音里满满的都是苦涩,“所以,你这才要把我送走?” 钟明峨没吭声,却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我非走不可?“廖崇武吸了吸鼻子,强忍胸口中的痛苦和压抑,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是那么的颤抖和窝囊,“我可以留下来啊,还和从前一样,做你的侍卫,不、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都不会拦着,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我会像一个正常的侍卫那样,伺候着你,保护着你……” “我知道你能说到做到,可是我做不到,”钟明峨慢慢地抬起了头,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廖崇武,他双手颤颤巍巍地落在了廖崇武的青阴阴的脸颊上,一下一下摸着那上头的胡茬,渐渐地,那双眼睛就又红了,“廖崇武,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对你视而不见,没办法成日对着这张脸却要进其他女人的房,所以廖崇武,你走吧,别留在我身边继续受委屈了。” “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哪里又会是委屈的?”廖崇武哽咽着道,“殿下,我什么都不求,只求能留在你身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只要……只要能守护着你就够了,求求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你不觉得委屈,可是我会觉得委屈啊,”钟明峨喃喃道,一边轻轻地摸着这张脸,一边痴痴地看着廖崇武的眼睛,“没遇见你的时候,我是宫里最不起眼的皇子,大皇兄是真贤皇后唯一的嫡子,自是千尊万贵、高不可攀,老三的出身也比我高,生的也更讨人喜欢,只有我,长得不好看个子又矮,没有一点儿天家风范,老三比我小好些呢,都早早的能骑马张弓了,可是我却还成日喝着药汤子,母妃怕我生病,成日地管着我不许我出门,把我捂得比个大姑娘还白净,老三总是逮着机会就嘲笑我,可是我却从没觉得委屈过,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我是凤子龙孙,天生就是合该高人一等,只要我足够努力,就有机会做得上那至尊之位,所以我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可是遇见你之后,我就开始觉得委屈了,”说到这里,钟明峨牵了牵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我看不到你觉得委屈,看到你了还是委屈,看着你和侍婢说话我觉得委屈,看着你和侍卫说笑我还是委屈,明明一早就知道自己要娶妻生气,也没觉得怎么样,可是因为有你在,我竟然都不愿意娶妻生子了,后来到底还是娶了邹氏过门,大婚那天清晨,你替我穿上一身火红喜服,是你扶着我上了马,廖崇武,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多想逃走,再不要什么劳什子的天家富贵,也不要那至尊之位了,我只要你,只想和你过一辈子,天南海北我随你去,柴米油盐我乐意去学……” “那现在呢?”廖崇武蓦地截断了钟明峨的话头,一把攥住了钟明峨的手,他急急可可地问,“你还愿意抛开这天家富贵、那至尊之位,天南海北随我走吗?” 章节目录 第421章 曲终人散 钟明峨定定地看着廖崇武,看着看着,眼里的泪水就越积越多,最后夺眶而出,他死死地攥着廖崇武的手,压抑又悲凉地哭了出来:“没有机会了,廖崇武,我们没有机会了……” “怎么没有机会?!”廖崇武握着他的肩膀,使劲儿地晃着,“钟明峨,只要你点头答应,我这就带你走,咱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咱们忘掉这座皇城,忘掉这皇城里头所有的人和事,也忘记从前,咱们从新开始,做一对自由自在的……” “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这些了!”钟明峨崩溃地一把将廖崇武推倒在地,他哭号着道,“我们没有机会!根本就没有机会!今时今日,我踏出这座皇城,明日,母妃就要人头落地,还有崔氏一门百余口!不止这些,还是邹氏一门!我身上哪里担得起这些罪孽?!”钟明峨嚎啕着,蓦地又捂着脸小声抽泣着,“廖崇武,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少不更事、可有可无的少年皇子了,今时今日,我是惠郡王,我身上担着什么担子,你……你怎能不知?” 廖崇武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那钟明峨看,似是要把这张脸看进自己的骨子一般,半晌,他扭过了头去,开始去捡滚落一地的棋子,一颗颗白玉棋子被他好好儿地捡起来,装进了棋盒里,然后放到了桌案。 “殿下,”廖崇武走到钟明峨面前,双膝跪地重重地给他叩了三个头,“保重。” “你……”钟明峨看着面前跪倒的男人,嘴唇哆哆嗦嗦着,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明日,属下就启程赶往皇陵,以后……”廖崇武抬眼看着钟明峨,一边继续道,“怕是难在伺候殿下左右了,和属下一同入府的高侍卫,功夫不比属下差,且对殿下甚是恭谨,属下斗胆,请殿下留高侍卫贴身伺候。” “好,我答应你。”钟明峨哑声道。 “承蒙殿下多年厚爱,”一边说着,廖崇武一边又给钟明峨磕了一头,再抬头的时候,额头已经泛着红了,连带着一双虎目都红了起来,“属下告辞。” “廖崇武……”钟明峨唤着,可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啊,这个时候,又能说什么呢? “属下告退。”廖崇武起身,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待到那宽厚高大的背影没入了浓黑的夜,钟明峨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阴湿了朱红的地毯。 …… 嘉盛三十三年四月初四 宁古塔。 美芽起个大早,今天她是要下趟山的,所以早早地梳洗做饭了。 “到底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啊?非要下山?”钟明巍吃着炝锅面,一脸的不痛快,“就不能等到庞毅回来让他去办啊?” “来不及了,”美芽给钟明巍夹了一筷子的豆腐,一边垂着眼睛小声道,“我想去街上买点儿纸钱香烛回来。” 钟明巍一怔,忙得点头道:“是是是,是我想的不周到,这个一定要去买,捡最好最贵的买。” 钟明巍在心里默默地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明儿就是清明了,他怎么就不记得了?美芽爹娘去得早,赶上清明,自然是要祭拜一番的,他这个成日跟美芽朝夕相处的人,竟然连这个都没想到,简直是令人发指,美芽心里肯定特别生气吧? 美芽倒是没有横鼻子瞪眼,反而还牵了牵唇,看着钟明巍:“这有什么好坏贵贱之分的?左不过就是尽点子心意罢了。” “那咱们也要尽最好最贵的心意,”钟明巍一心想着补救,忙得又继续道,“等咱们日后成亲了,在宅院里建座灵堂,特地供奉爹娘。” “不用,清明节烧点纸钱也就行了,我也不太看重这些,”美芽轻声道,一边吃了一筷子的面条,一边又道,“再说了,我连爹娘叫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设灵堂呢?难道要供奉两块空牌位吗?” 章节目录 第422章 那个钱袋子 “那以后我让庞毅去给查查,”钟明巍忙得道,“一定查清爹娘的姓名家世,你放心吧。” “这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查不查的到,对我也没什么影响,”美芽冲钟明巍勾了勾唇,一边又叹息道,“从前我倒是挺想知道爹娘到底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又给我起了个什么名字,我真的特想知道我叫个什么,可是现在我有名字了,也就不那么迫切了,觉得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 钟明巍不知道要说什么,伸手握住了美芽的手,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握着,美芽冲他笑了笑,然后一翻手,也握住了他。 “倒是可以在家里给真贤皇后设个灵位,”美芽道,瞧着钟明巍蓦地变色的脸,美芽又忙得道,“不是让你成日去灵位前跪着,咱们就清明、祭日,还有新年的时候去祭奠一下,到底是你娘啊,往后也是我娘呢。” “算了,”钟明巍摇了摇头,一边含笑道,“你刚才也说了,这心意没有什么好坏贵贱的,咱们心里记着就好了,灵堂就不必设了。” 美芽蹙了蹙眉:“真的不必?” “我如今身份不过是庶人,又怎么能在家里给真贤皇后私设灵堂呢?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钟明巍含笑道。 “哦,我把这茬给忘了,”美芽这才恍然大悟,忙得拍了几下自己的嘴巴,“你看我出的这是什么鬼主意!该打该打!” “不许打!”钟明巍忙得伸手拉住了美芽的手,一边唬着脸道,“以后要是再敢对我媳妇儿动手动脚的,看我不教训你!” 美芽:“……” 钟明巍瞧着她楞乎乎的一张脸,忍不住“噗嗤”笑了:“怎么了?记住了吗?” “可是我刚刚已经对你媳妇儿动手动脚了啊,”美芽放下手里的筷子,一点点儿挪到了钟明巍的面前,抬着脸看他,“你要怎么教训我啊?” “这样教训……”钟明巍一边道,一边低下头覆上了那副红艳艳的唇。 …… 美芽已经很久没有下山了,自从庞毅来到宁古塔之后,就不需要她下山买东西了,这冷不丁地一下山,美芽和钟明巍都有点儿不适应了,美芽还好,就是钟明巍一直叨叨个不停,又是给美芽戴帽子手套,又是给她塞钱,又是不住口地提醒她别在外头耽搁,美芽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知道了知道,我买了东西就回来,”美芽不耐烦地瞪着他,瞧着钟明巍又要说话,她忙不迭伸手捂住了男人的嘴,一边忙得又道,“天冷路滑,我会小心,回来的时候,会找车回来,一定不会自己扛着东西跑回来,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放心给鬼啊! 钟明巍一点儿都不放心,眼瞧着他们家小姑娘最近养的唇红齿白的,心里可揪着呢,就怕哪个登徒子瞧上了他家的小姑娘。 “快去快回,”钟明巍沉声道,一边努努嘴亲了亲小姑娘的手心,一边又道,“等着你回来吃中饭。” “行了行了,真是年纪大了,唠叨个没完没了的,”美芽嫌弃地把手在衣裳上蹭了蹭,然后起身就走了,行到院中的时候,她又朝窗户这边看过来,果然瞧着钟明巍正巴巴地看着她,美芽忍不住“噗嗤”又笑了,对他挥挥手,“等着我买熏肉饼回来给你吃哈!” “快去吧。”钟明巍也冲她笑了笑。 “哎!”美芽脆生生地答应,一转身,没走几步,就瞧着地上有个黑黢黢的东西,她弯腰把那东西给捡了起来,是个钱袋子,也不知在雪地里放多久了,钱袋子都给冻得硬邦邦的了。 “这谁的钱袋子啊?”美芽小声嘀咕着,这院落就住着他们四人,钟明巍和顾长林是不用钱袋子的,庞毅的钱袋子不是这样的,美芽瞧着这黑黢黢的钱袋子眼生得很,她一边朝外头走,一边迟疑地打开了那钱袋子。 章节目录 第423章 祭拜爹娘 里头有两锭银子,还有一个鎏金喜鹊珠花,美芽自来了宁古塔,就再没有见过这起子珠宝首饰了,而且还这般精致,一看就是挺值钱的,美芽瞧着那珠花,实在好看,忍不住倒在了手心里,翻来翻去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好看,她原本不懂这起子花儿朵儿啊,可是自从跟钟明巍相好之后,她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意这些首饰珠花了,只是她也舍不得花钱买,所以这时候瞧着这珠花,难免就有些心动了,她把那珠花朝头上比了比,有心想戴上去试试,可是到底还是又给放了下来。 还不知道是谁丢下来的呢,还有这些银子,怕是要着急了吧? 阿丑把钱袋子又翻来翻去瞧了一遍,最后在钱袋子下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孔”字,阿丑一怔,蓦地想起来前几天有位孔侍卫来家里,当时她和钟明巍正在午睡,就随口问了一句,只是当时她睡得迷糊,也没有问是哪一位孔侍卫。 到底是孔闻敏还是孔闻捷呢? 阿丑蹙着眉,左右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当下又看了看那鎏金喜鹊珠花,然后把珠花和银子又给装了进去。 等过几天给送过去吧,这清明时节,实在不好登门拜访。 …… 嘉盛三十三年四月初五 清明。 “来,慢点儿走,不着急,”美芽搀着钟明巍一点点儿地从屋里挪了出来,院里开始融雪,脏脏的,还滑的很,美芽就怕钟明巍给摔着了,钟明巍倒还没怎么着,她已经淌了一头一脸的汗了,“别踩着水了,走着边。” “你也别踩水,”钟明巍道,瞧着美芽茜红的棉鞋被污水浸湿了,不由得蹙了蹙眉,一边揽着美芽往自己的怀里带,“我能走好,你别这么紧张。” “我不紧张啊,”美芽忙道,一边仰着头跟钟明巍笑,“顾先生可真是妙手回春,这才多久,你就能下地了,我瞧着用不了三个月,你都能走利索了。” “那也得你多陪我出来走走啊,你总不愿意让我出门,”钟明巍无奈地牵了牵唇,“要不然我一个月就能好了。” “现在可不行,地滑着呢,你且在屋里练着腿脚也是一样的,”美芽一边道,一边把钟明巍扶到了椅子上坐下,然后取了帕子给钟明巍擦汗,一边道,“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把祭品给拿出来。” “行,你去吧。”钟明巍接过帕子,对美芽道。 当下美芽忙得转身进了房去了,钟明巍看着面前的简陋破旧的桌子,还有上头粗糙的香炉香烛,有点儿出神。 往年的清明也是要行祭祀礼的,只是并不是在家里,而是去皇陵,钟之衡懒得去,担子就落在了他这个皇太子的肩上,从头三天就要开始沐浴熏香吃素诵经了,皇陵里自然葬的都是历代皇族,自入大殿他就要开始磕头了,一路磕下去了,对着灵台上一块块冰冷的牌位,一天下来,他额头都给磕肿了,然后第二天他就在一众朝臣的注目中,盯着额头上的淤青进出皇宫,他心里说不出来的烦,可是后来也麻木了。 今时今日,他这个凤子龙孙又要行祭祀礼了,只是这一次要祭拜的是美芽的爹娘,也是他的爹娘,他一边看着简陋的供桌,一边轻轻揉着膝盖,心里有点儿莫名的温暖,他扭头朝屋里看,美芽正端着几色果品出来。 “也不知道别人家都是怎么祭祀的,我都没见过,”美芽把果品端过来放在了供桌上,一边有点儿难为情地看着钟明巍,“这还是头一次祭祀,就买了几样我觉得味道不错的果品,也不知道合不合规矩。” “合规矩,你爱吃的,爹娘自然也爱吃,”钟明巍伸手握住了美芽的手,一边道,“来,丫头扶我起来。” “你不用起来,你坐着就好了,”美芽忙得摁住了钟明巍的手,一边道,“不用你做什么,你在这儿坐着就行了……” 章节目录 第424章 段小姐,对不起 “丫头,过来,”钟明巍截断了美芽的话,一边对上了美芽乌溜溜的眼睛,“扶我起来,我给咱爹娘磕个头。” “好……”美芽没再说什么,当下过去扶着钟明巍起来,一点点挪到了供桌前,美芽从前面架着钟明巍的胳膊,一点点地扶着他跪了下来,然后美芽也跪在了他身边,冰凉的泥水浸湿了美芽的绒裤,美芽看着面前的那一块脏雪,不知怎么的,鼻子陡然就是一酸,然后一只大手就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美芽使劲儿吸了吸鼻子,然后对着那张再简陋不过的供桌,一边小声道,“爹娘,这是明巍,是我男人,对我特别好……” 美芽说不下去了,强忍着让自己不哭,可是眼泪珠子却根本停不下来,“噼里啪啦”地落在那片脏雪里,瘦削的身子抽搐得厉害,她其实也不是难过,关于爹娘,她没有任何的记忆,也从来没想过要是爹娘还在,她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更加也不会幻想那起子如果可能,她从小的生存环境,决定了她不个会幻想的人,她比谁都务实,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儿,所以从前在浣衣局,她衣裳洗的最好,后来在延禧宫,她天天起得比谁都早,她知道对她而言,什么最重要。 至于爹娘,她小时候或许还曾期盼过,可是后来长大了,就渐渐地淡出了她的生活,她从来不觉得爹娘对于自己来说有什么意义,是啊,她的生活,爹娘没有参与过,她的一切都全凭自己的一双手,爹娘对她来说,是陌生又遥远的存在。 可是今时今日,她却还是忍不住想哭,她现在是那么的幸福,她和钟明巍的日子比蜜甜,她那么迫切地想和人分享这一份甜蜜和幸福,然后她这才发现,她是那么地想念未曾晤面的爹娘,她多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过得很好,也多谢感谢他们给了自己生命,才成就了她和钟明巍的这一世姻缘。 她真的好想他们啊。 “爹娘,我是明巍,”钟明巍一边朝火盆里丢着纸钱,一边一字一字郑重地道,“你们在天有灵,且看着这辈子我如何对待美芽,”说到这里,他伸手拦住了兀自抽泣不止的美芽,一边柔声道,“来,丫头,咱们给爹娘磕头。” 两人对着那张简陋的供桌一起磕了三个头,钟明巍掏了帕子给美芽递过去,可是美芽却没有接,反而又磕了三口头,钟明巍正纳闷的时候,就听着美芽小声着道:“段小姐,对不起。” 是啊,她真的特别对不起段小姐,顶了人家的名字,占了人家的男人,过上着原本不属于她的好日子。 钟明巍看着美芽沾着脏雪的额头,一边朝火盆里又丢了几张纸钱进去。 段如兰,谢谢你。 …… 嘉盛三十三年四月初八 宁古塔。 庞毅和顾长林赶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钟明巍和美芽都已经睡下了,听见外头的动静,美芽忙得开窗户看去,瞧着外头有火把闪动,然后就传来了“砰砰”地敲门声。 “应该是庞毅他们回来了,”美芽一边点燃了炕头的蜡烛,一边披着衣裳下了炕,瞧着钟明巍也要去下来,美芽忙得给拦住了,“你就别出去了,外头冷,地又滑,我去看看就行了,有什么事儿,赶明儿再说。” “行,”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取了灯罩罩在了烛台上,递给美芽,一边道,“你也是,快去快回,别冻着了。” “好。”美芽端着烛台忙得就出去了。 “是谁啊?”美芽一边朝外头,一边问道。 “启禀夫人,我们回来了。”外头传来庞毅的声音。 “还真是你们!”美芽大喜过望,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了大门前,拉开了门闩,顿时冷风灌进来,美芽忙得拢了拢身上的棉袍,一边把大门给开开了,对着外头的人道,“快进了,别冻坏了。” 章节目录 第425章 小丫头,快睡吧 “哎!”当下庞毅忙得赶着马车进来了。 “顾先生,这一路累坏了吧?”待马车甫一停下来,美芽忙得就迎了上去,一边打开了马车门,一边对着里面的顾长林含笑道,“也饿了吧?要不我这就去给您做碗面汤暖暖身子。” “不用了丫头,”顾长林瞧着有些憔悴,声音也比往日低沉,被庞毅搀了出来,他看着缩着脖子站在自己面前的美芽,眼神有些疼惜又有点儿复杂,他轻轻拍了拍美芽的肩膀,一边道,“快回去吧,别凉着了。” “不凉不凉,你们回来了,我高兴着呢,嘿嘿,”美芽是真的高兴,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过来就搀着顾长林朝屋里走,一张嘴还喋喋不休着,“我昨儿就开始嘀咕了,怎么你和庞毅还不回来,明巍说你们得过了初十才回来呢,我却觉得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果然被我给说中了,顾先生,今儿太晚就算了,赶明儿我好好给你和庞毅接接风哈,八碟八碗一个不少哈。” “行,这几天我可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儿的,就惦记丫头你的手艺呢,”顾长林含笑揉了揉美芽微微蓬乱的头发,一边又道,“快回去吧,我也要歇下了。” “那成,顾先生,您好好儿歇着,”美芽忙得道,一边瞧着顾长林进了偏房,她这才缩着脖子跺着脚回了卧房,甫一进来,就呲牙咧嘴地跟钟明巍道,“冻死我了,都四月的天儿了,怎么还这么凉?嘶嘶!” “谁让你在外头待这么久?给他们开了门还不赶紧回来,巴巴地啰嗦些什么?”钟明巍抱怨着,一边忙得掀开被子让美芽钻进了,把美芽冰凉的手夹在腋下,又用双腿夹着美芽的脚,一边又不住口地训斥,“你看你手脚这么冷,这个月又该疼了。” “不会的,顾先生不是给我配了药吗?”美芽窝在钟明巍的怀里舒服的直眯眼儿,“我吃着觉得身子好了不少呢,这几次也不疼得那么厉害了。” “嗯,那就让先生再给你配几副,”钟明巍道,一边给美芽掖了掖被,这丫头晚上睡觉且不老实呢,钟明巍每晚都得起来给她掖被,掖好了被子,美芽人都迷糊了,钟明巍凑过去亲了亲美芽光洁的额头,“小丫头,快睡吧。” “嗯……”美芽哼哼唧唧着,手搭在钟明巍的脖子上,一边亲了亲钟明巍青阴阴的下巴,一边哼哼着,“明天做好吃的……给顾先生吃,他、他可能是路上给冻傻了,脸色都不好了,明儿可得多做点儿好吃的慰劳慰劳……” “行,我先替顾先生谢谢你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轻轻拍着美芽的后背,一边柔声道,“别说话了,快睡吧。” …… 翌日。 美芽到底还是没有做成八碟八碗,因为顾长林都没有起来,在偏房里头睡得昏天暗地,应该是路上太累了,美芽也好不意思过去喊他起来,倒是庞毅起了个大早,也没在家里吃饭,赶着就下山了,说是去南山看看那一处院子,现在开始化冻了,得先找帮工,再过些时日,就能给池塘清淤了。 所以美芽就做了两个人的饭,和钟明巍在卧房里吃饭,美芽有点儿心不在焉,喝了大半碗的粥,都没有夹一筷子的菜,钟明巍都看出来了,当下夹了一筷子的鸡蛋放到美芽碗里,一边问道:“怎么了这是?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美芽忙得摇摇头,可是甫一对上了钟明巍的眼,她又心虚地吸了吸鼻子,到底还是放下了碗筷,问出了憋在心里大半天的话来,“是不是等南山脚下的宅院都收拾好了,咱们就搬过去啊?” “怎么?你不想搬过去?”钟明巍有点儿意外,看着美芽,“不是说了以后到了冬天就在池塘上滑冰来的吗?要是不搬过去,那可怎么滑啊?” “可是……顾先生和庞毅也要搬过去啊?”美芽有点儿别扭地道,“你不是嫌人多才买的房吗?怎么……怎么又住到一起去了呢?” 章节目录 第426章 要脸哪儿能娶上媳妇儿啊 钟明巍总算是明白了美芽的疑问,当下笑着放下了碗筷,伸手捉着美芽的手,一边揉着,一边小声道:“所以啊,不是买了一套三进的宅院吗?咱们在后院住,让他们在前院住,隔着那么老远呢,自然也不怕他们搅扰咱们的好事儿。” “什么好事儿啊?”美芽有点儿没听明白。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一直低低笑着,然后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手指,一根根地亲,都亲的美芽半边身子都酥麻了,美芽瞧着他这幅饥色模样,这才反应过来,当下羞得都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了,一边一抬手就把男人的脸给推开了。 “你……你好好儿吃饭,要是再敢想这起子污遭事儿看我不揍你!”美芽凶巴巴地道,只是脸颊过分的羞红,让这句话泄气不少。 “哪儿就是污遭事儿了,这可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嘿嘿!”钟明巍嘿嘿笑着,可是瞧着美芽瞪过来的眼神,他又忙得低下头,乖乖喝粥了。 “那要是以后,庞毅娶妻呢?”一碗粥下肚,美芽还在发愁,“到时候总不好委屈人家小两口窝在前院住吧?” “那就再买一套宅院给他们好了呀,”钟明巍随口道,“挑离咱们近点儿的就成。” 美芽心里暗暗道,到时候又得花一百两了啊,可是却也忙不迭点头道:“是得给庞毅他们新买一套宅院,只是到时候还得和庞毅媳妇儿商量着,人家小两口喜欢在哪儿买,那就去哪儿买,这可不是你能做主的。” “这是自然,我刚才也就是一说,”钟明巍喝了一口茉莉花,一边又感慨道,“也不知道庞毅那样的木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儿。” “人家才不是木桩子,讨姑娘喜欢着呢。”美芽想着顾清桐巴巴地看着庞毅的模样,小声嘟囔着。 这话钟明巍可不爱听了,当下沉着脸挑着眉瞪着美芽:“还能比我更讨姑娘喜欢呢?” “你啊……”美芽有心想泼他盆冷水,可瞧着他这幅德行,到底还是忍不住“噗嗤”笑了,“你到底要脸不要脸?” “不要脸,要脸哪儿能娶上媳妇儿?”下一秒,钟明巍也跟着笑,一边伸手把美芽嘴角的一粒米给抹掉,一边小声问道,“今天还做绣活儿吗?” 两人的喜服已经做好大半了,就是龙凤呈祥还没绣,美芽从前没有绣过这么大的图案,心里有点儿打鼓,已经两天没绣了,这时候被钟明巍这么一问,美芽登时又愁眉苦脸起来了:“今天不绣了,我怕绣不好,等下我去街上找这边的绣娘讨讨经验去,明儿再开始绣。” “你不是说这边的绣娘手艺都差得很吗?”一听美芽又要出门,钟明巍顿时就垮了脸。 “也不是人家的手艺差,是她们这边的绣样不好,自然也秀不出什么好样子来了,可是那起子老绣娘的绣功可厉害着啊,我和人家根本就没法儿比,我过去跟她们讨教讨教,”美芽怕钟明巍不同意,忙得凑过去,扭股糖似的腻着钟明巍,一边撒娇道,“你就让我去吧,这辈子就穿这么一回的喜服,要是绣坏了或者绣得不好,我可会遗憾一辈子的……” “又不是不让你去,”钟明巍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得答应了,“早去早回啊,别一去又是一整天的。” “我什么时候在外头晃荡待过一整天啊?”美芽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一边捧着钟明巍的脸就去亲,“你在家里乖乖给我理丝线哈,就等着我做好了喜服给你穿上身吧,我绣出来的肯定好看!嘿嘿!” “知道了。”钟明巍一脸的无奈、满心的甜蜜,捧着他家小姑娘的脸亲了又亲。 …… 吃完了早饭,美芽就出了门,只是路过好几家绣坊的时候,她都没有停下来,更加没有进去,而是沿着路径直朝前走。 章节目录 第427章 悲天悯人 她今天撒了个谎,并不是要来找什么绣娘讨教经验来着,而是打算去一趟知府衙门,她想把钱袋子给送回来,也想把之前在孔闻捷那里两次领的一共一两三钱的银子给还回去。 孔闻捷说是知府大人的赏赐,可是现在他们有钱了,自然不好再拿人家的赏赐,而且要是被钟明巍知道了之前领过赏赐,肯定是要生气的,所以美芽今天也想跟孔闻捷说清楚,让他以后不要再给他们送钱来了,自然这种事儿也是不能让钟明巍知道的,可到底还是撒了谎,美芽心里有点儿不安,一路上走的飞快,想着赶紧回来,别让钟明巍给等急了,而且还得回来给顾长林做饭呢,说好了要做八碟八碗接风的呢。 …… 美芽一走,顾长林就起来,他也没洗漱,就直接进了卧房来,倒是把正在钟明巍给吓了一跳。 “先生,您醒了?”钟明巍一边放下手里的丝线,一边过去询问,“先生,您饿了吧?我把粥热着给你喝,再热几个馒头……” “不着急,我不饿,”顾长林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一屁股坐在了炕上,他看着针线筐里花花绿绿的丝线,又看了看钟明巍,一脸的欲言又止,“明巍……” “怎么了?先生有话请直说。”钟明巍也瞧出来顾长林的不对了,昨晚美芽就说顾长林脸色不大好,他还没当回事儿,可是现在瞧着,却觉得顾长林肯定有心事儿,要不然平素那么洒脱随心的一个人,是不会有这么凝重的表情的。 “你把手伸过来。”顾长林抿了抿唇道。 “是,”钟明巍依言,挽了挽袖子,然后把手伸了过去,瞧着顾长林的手指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不知怎么的,钟明巍心里莫名的不安起来,从前顾长林也总三不五时地给他把脉,他也从来没有不安过,可是此时此刻,他一颗心就是慌张得厉害,他瞧着那两根手指久久地摁在自己的手腕上,半天都没拿开,钟明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先生,是我腿伤又有什么变故了吗?” 顾长林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摇头,又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收了回来,褶皱满布的手有点儿微微地颤,他忙得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先生,您请用茶,”钟明巍倒了杯茶送到顾长林面前,顿了顿,他又沉声开口,“先生,我到底是怎么了?您大可以直言,我什么都能承受得住。” 到了这个时候,钟明巍也猜出来了,顾长林这是专门等到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这才来给他把脉来着,顾长林肯定有话要对他说。 “明巍,”顾长林抬眼看向钟明巍,一向爱说爱笑、不算正经的老头,蓦地正经起来,着实有点儿吓人,他就这么看着钟明巍,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半天,他轻轻地叹息着,然后又别过了眼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都三十三岁了,还没有一儿半女?我听闻,你从前在京师,后宅也是不缺女人的。” …… 知府衙门。 和第一次过来时一样,美芽在知府衙门前徘徊了好一会儿,这才硬着头皮过去找了门口的侍卫小哥打听孔闻捷可否在衙门里,那侍卫小哥认得美芽,知道美芽和孔闻捷是熟人,当下就带着美芽进了知府衙门,送进了孔闻捷的小院,他身份低微不便再进去,当下回去了,留下美芽自己硬着头皮进去。 “孔侍卫?”美芽轻手轻脚地进了小院,头一次进知府衙门,她难免有点儿害怕,一边东张西望着,一边一步步朝里头挪着,“孔侍卫,你在吗?” “你是谁?”没瞧见孔闻捷,倒是瞧见有个侍婢模样的姑娘,从房中走了出来,居高临下,蹙着眉上下打量着美芽。 “我……我我是来找孔侍卫的,”美芽忙得缩了缩脖子,她素来害怕这样厉害的人物,从前在延禧宫,她最怕这样的高阶婢女了,一看到就腿肚子转筋,当下忙得低下头,一边又小声地道,“孔侍卫认得我。” 章节目录 第428章 你别看不起人啊 那侍婢又上下来回打量着她,目光最后停在了美芽下巴上的一小块暗红的疤痕上,正要再开口询问,就听着身后传来了孔闻捷的声音—— “让她进来。” 孔闻捷刚刚就听着外头的声音耳熟,推开窗子一看,竟是美芽,一时间又是欣喜又是难过,就这么怔怔地看了美芽好一会儿才开口。 “是,”小侍婢躬身答应了,然后对美芽道,“进来吧。” 美芽忙得跟着那小侍婢进了房,就瞧着孔闻捷正倚着枕头坐在炕上,另有一位美貌姑娘坐在桌前,瞧着穿着打扮,就是不寻常人家的姑娘,美芽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却也忙得向那姑娘行礼:“小姐万福。“ “起来吧。”方成茵打量着面前怯生生的丫头,又回头看看孔闻捷,怎么看这两人都不像是一道儿上的人。 方成茵听闻孔闻捷的病大好了,所以今儿过来看看,顺便想跟孔闻捷解释一下那天的情景,没得让人家多想了,只是这才坐下,还没说话呢,美芽就来了,方成茵原本也不想在这里待着碍眼来着,可是瞧着又觉得有意思,所以也不打算挪动了,反正回去也是无聊,就慢条斯理地坐在,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看戏。 “多谢小姐。”美芽站直了身子,却也不敢抬头,就这么垂着头,瞄了一眼孔闻捷,又看了看方成茵,心里纠结着有外人在呢,和孔闻捷说这话合不合适,她正着急着呢,就听到孔闻捷发话了。 “找我有什么事儿?”孔闻捷瞧着美芽那副可怜相,忍不住有些心疼,声音也比刚才好了不少。 “孔侍卫……”美芽这才小声开了口,一边从怀里取出了那个黑黢黢的钱袋子,一边道,“前几天,你去我们家的时候,落下来了,我今儿给你送回来。” 孔闻捷甫一瞧见那个钱袋子,登时就愣住了,他这几天生病一直没有发现自己丢了钱袋子,还是昨天才发现的,也想不起来丢在了哪儿,哪知道这时候美芽竟给送过来了。 美芽瞧着孔闻捷半天没反应,忙得又道:“孔侍卫,您查查看吧,里头的东西我没动过,一样不少。” “孔侍卫不宜挪动,我来帮孔侍卫看看吧,”方成茵放下了手里的茶杯,饶有兴致地从美芽手里接过了那个钱袋子,一边打开,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紧接着,方成茵就惊叹了起来,“孔侍卫,这珠花不错啊,是哪位姑娘送你的?” 一时间,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枚鎏金喜鹊珠花上头,除了孔闻捷之外,其他三个女人的眼神莫不是好奇加八卦,一会儿看看那珠花,一会儿又转脸看看孔闻捷,只把孔闻捷的脸看得红一阵白一阵的。 “不是的,”孔闻捷被这三人盯得烦了,只得解释道,“是我自己买的。” “孔侍卫,你有心上人啦?”下一秒,方成茵更加兴奋了,拉着凳子坐在了炕前,巴巴地问,“是哪家的姑娘?是咱们知府衙门的人吗?我认识吗?” 美芽也是好奇的很,刚才还一直怯生生的,这时候也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小声道:“孔侍卫,你什么时候成亲,可一定要通知我一声啊,到时实在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美芽是真的很感谢孔闻捷,自从来了宁古塔,孔闻捷给她帮助太多了,对这个面冷心热的人,她一直心怀感激,也想着日后要好好儿报答他。 孔闻捷听着美芽的话,原本还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这时候彻底黑了,他有些气闷地道:“像你这样抠门的,包再大的红包我都不稀罕。” “我真的会给你包个红包的,肯定特别大……”美芽忙得替自己辩解,一边还觉得有点儿委屈,她挠了挠头,小声道,“你别看不起人啊。” 孔闻捷心里暗暗道,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可是面上却兀自冷着,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章节目录 第429章 醍醐灌顶 方成茵觉得有点儿尴尬,她把那珠花递给了孔闻捷,一边含笑道:“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家,有什么好害臊的?不就是买件首饰送给心上人吗?瞧你这小气劲儿。” 孔闻捷没说话,看着手里的那个小巧精致的珠花,只觉得讽刺至极,当时买这珠花的时候,他还满心欢喜,想着这丫头必定是死活不收的,他当时还打定主意,要是这丫头不收,他就吓一吓这丫头,非让她收下不可,而且以后见面,还必须她戴上来着,那时候他心里别提多美了。 可是,等他带着那珠花去找她的时候,她却…… 孔闻捷蓦地一把死死攥住了手心里的珠花,一边抬头看向美芽道:“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哦,没有了没有了,”美芽忙得摇摇头,原本还有别的事儿的,可是瞧着孔闻捷都赶人了,她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死皮赖脸待着不走,当下忙得朝孔闻捷和方成茵躬身行礼,道,“告辞了。” 方成茵瞧着美芽匆匆忙忙离去的声影,又看了看孔闻捷,一边道:“这丫头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没心没肺的丫头,不认识也罢,”孔闻捷小声道,一边看了看手里的珠花然后放在了枕边,一边看向方成茵,拱手道,“那日承蒙方小姐搭救,属下感激不尽。” “还说呢,那天你差点儿没把我给吓死,好端端地站着蓦地就倒地不起了,啧啧啧,吓死个人了,”方成茵唬着脸道,一瞥眼瞧着孔闻捷手腕上的一圈泛红的疤痕,她又有些难为情了起来,取了帕子擦了擦脸,一边小声道,“那天,你晕糊涂了,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我也是没办法,情急之下这才……你可别介意啊。” “属下不敢,”孔闻捷忙道,一边又有些迟疑地道,“那天,是属下僭越了,唐突了小姐,还望小姐别放在心上。” “没什么,我大大咧咧惯了,又不是那起子小家做派,更不会因此缠上了你,你且放宽心,”方成茵打趣道,一边又好奇道,“那天你晕倒了,还一直丫头长丫头短的,你叫的是谁啊?可是你的心上人不成?” 孔闻捷的脸蓦地一僵,嘴角绷得很紧,一个字都没说。 “哦,我就是随口一问,要是你不高兴,我这儿给你赔礼了。”方成茵瞧着孔闻捷的脸色,忙得道。 “没有的事儿,小姐别多想了,”孔闻捷道,一边沉声道,“只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方成茵一怔,看向了枕头边的那颗珠花,顿了顿,她小声道:“所以你这珠花是送不出去了?” 孔闻捷也看向那颗珠花,然后苦涩地笑了笑:“是啊,怕是这辈子都送不出去了。” 方成茵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原本言笑晏晏的一张脸,这时候也苦涩了起来,一边叹息道:“咱俩还真是同病相怜,我的东西也是送不出去呢。” 孔闻捷一怔,随即看向方成茵,他和方成茵没什么交情,不过平素也是知道这位千金小姐并不骄矜扭捏,甚至还有些男子的豪气,如若不然,也做不出来三不五时派人去请陈清玄上门的举动来,可是这时候听着方成茵这么一说,孔闻捷还是有些震惊,怎么会有这样直白的姑娘呢?当着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的面,真是什么都敢说。 “我把你给吓着了?”方成茵看着一脸震惊的孔闻捷,随即捂着嘴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道,“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了,为什么陈清玄总是看不上我了。” 孔闻捷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当下只是硬着头皮道:“陈先生进来忙着准备乡试,应该没时间考虑其他,小姐何不等乡试之后,再试一试呢?” “他那样的酸秀才啊,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会瞧上我这样的,我今儿也是算明白了,不是连你这样的武将都受不了我这样的性子吗?更何况他那样的读书人,自然最是喜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脚女人了,我啊,这辈子都进不了他的法眼,”方成茵叹息着摇摇头,一边又看着孔闻捷,甚是豪气地拍了拍孔闻捷的手背,一边笑道,“小孔侍卫,谢谢啊,今儿给我来了个醍醐灌顶。” 章节目录 第430章 她怎么在宁古塔 孔闻捷蓦地一怔:“小、小孔……侍卫?” “哦,是我说错话了!”方成茵一怔,随即捂住了嘴,可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小孔侍卫就小孔侍卫好了,叫着可比孔侍卫亲切多了,成,小孔侍卫你且好好儿歇着,我先告辞了,哈哈。” 当下,方成茵二话不说地就出了房。 “小孔侍卫……”孔闻捷小声嘟囔着,一脸的不满,一边又钻进了棉被,一侧脸就看到那枚鎏金喜鹊珠花,孔闻捷的目光一窒,然后蓦地一把将那珠花给塞进了枕头里。 …… 美芽出了知府衙门,就忙得朝卖熏肉饼的铺子赶去,她和钟明巍都很喜欢吃这家的熏肉饼,不过已经有段时间没吃到了,美芽想着多买点儿回去,再有就是临边的那家熟食店里的酱骨头也不错,庞毅和顾长林都是爱吃肉的,也多买点儿回去,好让他们吃个够。 美芽一路想着一路朝前走,过了这个拐角就是那家熏肉饼的铺子了,她一边掏钱袋子,一边就要转弯,然后整个人就愣住了,再然后她忙得朝墙后缩了缩。 庞毅正站在那家熏肉饼铺子的前头,可若只有庞毅一人的话,美芽也用不着躲着了,庞毅身边还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你平素都在客栈里头窝着不出来,轻易尝不到外头的吃食,”庞毅含笑跟小安氏道,“这家的熏肉饼可是宁古塔最好吃的一家,闻着味儿就香。” “你装什么大尾巴狼?还是我告诉你这宁古塔的熏肉饼好吃的呢,现在你倒是跟我显摆上了?”小安氏剜了一眼庞毅,看着掌柜的麻利地装好了肉饼,一边接了过来,转身朝马车走去,一边小声又跟庞毅道,“说到肉饼,我吃过最好吃的肉饼,就是从前东宫的大师傅做的,鹿肉馅儿的。” “是的,那大师傅是陕西人,最擅做面食了,手艺是好,跟着爷好多年了,爷从前也最爱吃他做的肉饼了,”庞毅道,一边扶着小安氏上了马车,有些怅然道,“也不知那大师傅现在在哪儿了。” “你给爷买点儿熏肉饼带回去吧,”小安氏瞧着他一脸黯然,忙得转了话题,“这里的熏肉饼味道这么好,爷肯定爱吃的。” “等先把你送回客栈,我回来再买,直接就回去了,这时候买了怕是要凉的。”庞毅含笑道。 “嗯,也是,”小安氏点点头,一边撕了一小块肉饼吃,一边随口问庞毅,“爷的身子现在怎么样了?可好转了吗?” “比从前好多了,你就别担心了,坐好了啊,”庞毅一边把马车门给关上,一边坐上了马车,甩着马鞭策马而去,“驾驾驾!” …… 直到马车走的老远了,美芽还兀自紧紧贴着那面冷冰冰的墙,她双目双睁,死死地盯着前面两棵光秃秃的树看,两只手紧紧扒着墙,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子这才软了下来,她沿着墙一点点儿滑了下去,跪坐在了灰突突的脏雪里。 她怎么在宁古塔? 她什么时候来的宁古塔? 钟明巍……知道吗? 钟明巍……不知道吗? 是钟明巍让她留下来的吗? …… 美芽的脑子“嗡嗡”地炸着,她从来没像此时此刻这般惊慌失措过,就算是当年在延禧宫,过着那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她也没有这么害怕惊惶过,以至于刺骨的雪水渗透了棉裤,她也不觉得冷,她就这么抱着腿,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脏雪看。 “丫头,怎么了这是?”熏肉饼铺子的小伙计出来倒水,差点儿倒在了美芽的身上,还好反应的快,转了个身,把水泼在了另一边,那小伙计认得美芽,拎着盆走了过来,有些担忧地看着美芽,“是哪儿不舒坦吗?我送你去医馆?” “没……没事儿,我没事儿……”美芽胡乱摇了摇头,然后扶着墙站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这丫头,怎么跟活见鬼似的。”那小伙计盯着美芽背影,摇了摇头。 章节目录 第431章 没有一滴眼泪 美芽什么都没买,从街上一溜烟儿跑到了乡间小路上,她这才停住了脚,她一步步地朝前挪着,从前每每走上这条路,她总是归心似箭,可是今天,她却恨不得这条路,她这辈子都走不完。 庞毅和小安氏那般熟稔,不像是刚认识的,而且听两人的交谈,小安氏应该来宁古塔有段时间了,是当时随着庞毅一起来的吗?她为什么要来宁古塔呢? 想到这里,美芽忍不住自嘲地牵了牵唇,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钟明巍了,六年前,她这个堂堂礼部尚书的掌上明珠为了钟明巍都不惜屈尊做人家的侧室了,这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连她这个浣衣宫人都有所耳闻,可见小安氏是个重情之人,今时今日,钟明巍落难,她这个重情之人想方设法寻到了宁古塔,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钟明巍他知道吗? 他肯定是知道的,庞毅不可能瞒着他,所以,也应该是他让小安氏留下来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让小安氏留在宁古塔呢? 又为什么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件事儿呢? …… 美芽的脸惨白到了极点,她双腿似是灌了铅似的,再也走不动了,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透着刻骨的冷意,她左右看了看,然后挪到了路边的一棵白桦树下,靠着树干,缓缓地蹲了下来。 曾经,她还在京师,还是个粗做宫人的时候,高兴的时候不敢大声笑,难过的时候也从来不敢大声哭,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奴才嘛,天生就合该谨小慎微,你就是伺候人的命,你笑给谁看又哭给谁看?你其实和主子养的马儿狗儿并无什么分别,甚至你还不如那些畜生。 后来,她到了宁古塔,除了刚开始的如履薄冰,她渐渐会笑了,不仅会笑了,还敢哭了,不管是委屈还是伤心的时候,她都敢当着钟明巍的面嗷嗷地哭了,钟明巍不拿她当奴才看,她渐渐地也就没有了做奴才的自觉,慢慢的,她开始像个正常人那样的活着了,不,她可能比正常人更爱哭爱笑一些吧,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总不敢宣泄的缘故,如今她是真的爱笑又爱哭,这样的肆意自在,她真的很喜欢。 可是此时此刻,美芽发现,原来真正痛苦难过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就像现在,她明明浑身都在颤抖,可是眼睛却干涩得厉害,没有一滴眼泪。 …… “呱嗒呱嗒!” 马蹄声由远及近,行至美芽的面前,骑马的人蓦地勒住了马缰,在马嘶声中,那匹马终于停住了。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孔闻敏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蹲在树下的美芽,刚才远远地就瞧见路边蹲着个人,他也没多想,还是到了面前才看清是美芽,按照他从前的脾气,是断断不会理会的,可是今天孔闻敏却勒住了马缰。 “孔……孔侍卫,”美芽慢吞吞地抬起头,看清了马上的人,一边嗫嚅着道,“我、我身子不舒坦,在这儿歇一歇。” “既是不舒坦,就不要出门乱跑,”孔闻敏冷声道,顿了顿,然后对美芽伸出了手,“上来,我送你回去。” “不……不不用了!”美芽忙得摆摆手,一则是,她对孔闻敏素来心存畏惧,根本不敢和孔闻敏独处,二则是,她现在也真的不想回去,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钟明巍,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要和钟明巍撕破脸,她心里实在乱得很。 孔闻敏看了看她,然后翻身下了马,一手握着马鞭轻轻在手上拍着,一边蹙着眉走到了美芽面前:“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啊?”美芽惶恐不安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孔闻敏,她仰着头,有点儿不知所措地道,“没、没什么,我蹲一会儿就好了,孔、孔侍卫,你且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你当我愿意管你?”孔闻敏冷哼一声,马鞭指了指美芽,“要不是听说你今天去看望了闻捷,我才不会管你。” 章节目录 第432章 就着一次了 “哦,”美芽这才明白孔闻敏今天为何这样反常了,“其实我就是顺路去了趟,并不是……” “别废话了,赶紧上来,别让我动粗。”孔闻敏不耐烦地打断了美芽的话,一边说着,一边又朝美芽走进了一步,似乎真的会和美芽动手似的。 “那、那麻烦孔侍卫把我送到陈奶奶那儿吧……”面对着不依不饶的孔闻敏,美芽只得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一边抿了抿干涩的唇,一边小声道,“我先去陈奶奶那儿歇一歇。” “正好,我也去那儿,”孔闻敏点点头,看着美芽走了过来,不知所措地看着马镫马缰,孔闻敏蹙了蹙眉,“以前没骑过吗?” “没、一次都没有。”美芽老实地摇摇头。 “真麻烦,”孔闻敏冷声道,一边就要去抓美芽的手,可是美芽往后一躲,他都没抓住,登时,孔闻敏的脸就黑了,“你躲个什么?当我是登徒子要占你便宜不成?” 美芽忙得摆摆手:“不、不是,我就是不……” “也不打量打量自己的长相,你放心,我就是要占便宜也不占你的,”孔闻敏冷哼道,一边又去抓美芽的手,这一次美芽倒是没躲,任由他抓着放在了马缰上,然后孔闻敏扶着美芽的腰往上一托,美芽就上了马,孔闻敏也利索地上了马,隔着前面的美芽,从身后抓着马缰,两人难免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美芽,始终低着个头,脸都要贴在马背上了,孔闻敏瞧着她这幅模样,心里有点儿不大舒坦,当下有些不自在地道,“刚才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美芽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耳朵看,一边喃喃道,“你说的没错,我这样的长相,就该有自知之明。” 孔闻敏盯着美芽的后脑蹙了蹙眉,只道这丫头比从前胆子大了,竟敢顶他话了,可是却也没再说什么,当下,策马朝前去了。 …… 集贤书屋。 孔闻敏和美芽下马的时候,正巧陈清玄送顾清桐出来。 “陈先生,顾小姐,”美芽费劲地牵了牵唇,冲两人笑了笑,一边指着顾清桐手里的一个小包袱问,“怎么?顾小姐这是要回去吗?” “是啊,奶奶胳膊好了差不多了,我也不能总住在表哥这儿,这不,天要暖和了,我得回去帮我娘种菜去了,”顾清桐含笑跟美芽道,“阿丑姑娘,你来的正好,奶奶刚刚还念叨你来着,你好些天不过来,娘娘想着你呢。” 美芽有心想跟顾清桐说自己有名字了,不再叫阿丑了,可话到嘴边,她到底还是给咽下去了,当下对着顾清桐点点头:“是啊,我也想奶奶呢,这不过来看看奶奶。” 这厢顾清桐和美芽寒暄,那边孔闻敏和陈清玄也说上了话。 “孔侍卫找我有什么事儿吗?”陈清玄的脸色有点儿不大好,前几天方成茵派人给他送好些笔墨纸砚来,他都让拿回去了,这没过多久,孔闻敏又来了,他自然当孔闻敏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和你能有什么事儿?”孔闻敏冷声道,一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清玄,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到了陈清玄面前,一边道,“这是小姐让我给你送来的。” “这个……”陈清玄看着那封信,登时就眉头紧皱,一边对孔闻敏道,“孔侍卫,还请您给方小姐带回去,方小姐的信我实在不能收……” “让你拿你就拿着!怎么了?当咱们知府千金小姐是块甩不掉的膏药啊?”孔闻敏登时眉毛都倒竖了,一边伸手使劲儿点了点陈清玄的前襟,一边凑到他面前到,“姓陈的,你听清楚了,就这一次了,以后小姐再不会巴巴地上赶着来求你收她东西了。” “啊?”陈清玄一怔,一时没能明白孔闻敏的意思。 “哼!”孔闻敏冷冷哼着,一边剜了陈清玄一眼,一边转身就利索地上了马,然后就策马而去了。 章节目录 第433章 翻江倒海 陈清玄对着那封信还正诧异着,那边顾清桐家的驴车已经来了,当下陈清玄和美芽送了顾清桐走,然后两人就站在门口说话。 “怎么了?”陈清玄打量着美芽的脸,不由得就蹙了蹙眉,“脸色怎么这么差?”再一上下看了一遍,陈清玄的眉头就拧得更厉害了,“你路上跌跤了?摔着哪儿了?” “哦,就是……是跌了一跤,”美芽低着头看着自己泥泥水水的一声,点了点头,一边对陈清玄道,“没摔着哪儿,不过就是身上没劲儿,想在你这歇一歇。” “快进来,”陈清玄哪儿有不乐意的,当下忙得上前打开了篱笆院,一边让了美芽进了,一边又不住口地叮嘱着,“你慢着点儿,有点儿化雪了,地上滑着呢。” “哦,知道了。”美芽低着头跟着陈清玄进了房。 “丫头,你来了?”陈奶奶甫一见着美芽进来,登时欢喜得都不知怎么好了,忙得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筐,一边就走过去抓住了美芽的手,陈奶奶有点儿激动,把美芽都给抓疼了,“丫头,你怎么这么就都不来看奶奶啊?要不是路滑,奶奶都要上山去看你了!” “奶奶,我这不是来了吗……”不知怎么的,美芽这一开口,就哽咽了,她忙得低下头,一边抹了抹眼角,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满脸笑意,“奶奶,你胳膊现在怎么样了?恢复好了吗?” “好是好了,就是啊手上没有准头儿了,”陈奶奶皱着眉拉着美芽坐下了,一边又端过来针线筐放在腿上,一边从里头拿出来一件中衣,跟美芽道,“丫头你看,就这么大点儿的口子,我都缝不好。” “奶奶,让我来吧。”美芽从陈奶奶手里接过了那件中衣,然后麻利地穿针引线,接着就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缝了起来。 陈清玄刚刚急匆匆去房中,取了那套“弱水三千”的茶杯,他知道美芽最喜欢那套茶杯了,从陈家屯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把那套茶杯收在屋里,就怕被别人用混了,其实他也不确定美芽以后还会不会来这里喝他泡的茶,但却还是把那套茶杯收的好好的,今天终于能派上用场了,陈清玄心里难免有点儿激动,当下洗了杯子,然后斟了茶端过来的时候,就瞧着美芽正坐在窗前给自己封衣裳,陈清玄不由得就顿住了脚,手里端着杯热腾腾的茶,两只脚跟生了根似的,再走不动了,就站在桌前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 他一直都知道这丫头的手艺好,可是却也从来没有奢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这丫头为自己缝缝补补,陈清玄的心里真真是各种滋味杂糅着,有甜蜜也有心酸,还有他愿意承认的不甘。 他是读书人,从小就读圣贤书,最知礼义廉耻,所以他怎么能肖想别人的妻子呢? 他不能,他一早就该断了念想,自打元宵那晚,站在半山腰的那个小院的门前的时候,他就应该断了念想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心里为何会这般翻江倒海呢? …… “缝好了,”美芽麻利地把那件中衣给缝好了,又翻过来查看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了,然后顺手给叠好了放在一边,又去问陈奶奶,“奶奶,家里还有要缝补的衣裳吗?趁现在都拿出来,我给你都缝好了。” “哦,那我去找找。”陈奶奶点点头,然后就进房去找衣裳了。 “把茶给喝了。”陈清玄走到美芽身边,把茶杯递了过去。 “泡的是……山红果?”美芽的确是渴了,又渴还又冷的,当下忙得就喝了一大口,再抬头的时候,满脸都是惊喜,“怎么山红果还这么甜吗?” “加了两勺蜜进去。”陈清玄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 “我说呢,都甜掉牙了,”美芽含笑道,一边又喝了一口,一边随口问陈清玄,“怎么放这么多啊?你不爱吃甜的,我还以为你泡茶都不放糖也不加蜜呢。” 章节目录 第434章 闹别扭 “觉得你心情不好,”陈清玄打量着美芽有些憔悴的脸,声音里都透着股掩饰不住的疼惜劲儿,“所以就多给你加了蜜,觉得你吃甜了,心情应该会好一些。” 美芽的眼神一黯,捧着杯子垂着眼,一边小声道:“我今天心情是不好。” 陈清玄一怔,没想到美芽愿意和自己说这些,当下拉着凳子过来,坐到了美芽对面,一边小声道:“遇到什么事儿了?能跟我说说吗?” 美芽没吭声,只是把茶杯握得更紧了。 “是……是因为他吗?”半晌不得美芽的回答,陈清玄小心翼翼地问,明知道自己不该问,可他就是忍不住,“你和他闹别扭了?” “没有。”顿了顿,美芽摇摇头。 是啊,这怎么算是闹别扭?闹别扭对于美芽来说,其实是挺甜蜜的事儿,成日地和钟明巍因为谁多亲谁一口,闹着别扭,又因为钟明巍晚上把她搂得太紧、害她做噩梦了闹别扭,美芽真的很喜欢和钟明巍闹这样那样的别扭,可是…… 钟明巍也喜欢和她闹别扭吗? 又或者,在和她闹别扭的时候,钟明巍又在想什么呢? 会不会想到别人?又会不会也想着和别人闹别扭? …… 美芽一直觉得自己挺了解钟明巍的,可是今时今日,她这才清楚地发现,原来她和钟明巍相识还不到一年呢,一年,足够让她彻彻底底地爱上他,可是一年,又能真真正正地了解他吗? 美芽心里慌乱得不行,她忙得端起杯子“咕咚咚”地把里头的茶水,都一饮而尽了,放下茶杯,再对上陈清玄关切的目光,美芽鼻子有点儿酸,她把茶杯递过去,一边小声道:“陈先生,能再给我泡一杯吗?”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陈清玄忙得接过了茶杯,匆匆起身去了厨房。 …… 这天,美芽一直没有回家,她就一直窝在集贤书屋里头,她不提走,自然陈奶奶和陈清玄也不会提,陈奶奶最疼她了,亲自下厨给她做了锅包肉,又炖了一大锅的小鸡炖蘑菇,三口人就盘腿坐在炕上吃着,从前美芽在他们面前难免有些拘束,可是后来在陈家屯又住了那么一段时间之后,也就不那么拘束了。 “丫头,你吃这个,你陈叔家养的鸡,才送来的,是小公鸡,肉嫩得很,”陈奶奶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大筷子的菜放到了美芽的碗里,一边又不住口地叨叨着,“你就是太瘦了,就得多吃点儿,别一味儿地只吃菜,多吃点儿肉啊,你这丫头怎么还挑食呢?” 美芽听着陈奶奶的唠叨,心里暖暖的,对着堆得跟小山似的饭碗,也没有什么怨言,就一直埋头努力地吃着,吃得饭都堆到嗓子眼儿了,陈清玄都看不下去了,伸手去拦陈奶奶:“奶奶,她再这么吃下去,就该伤胃了,你快别给她夹了。” “哦,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看这只小鸡肉好,就想让她多吃点儿……”陈奶奶忙得停下了手,一边又自责地道,“丫头,你要是吃不下就别吃了。” 美芽忙得摇摇头:“奶奶,我没事儿。” “这也不能怪我啊,”陈奶奶叹息道,一边伸手揉了揉美芽的脑袋,“你这丫头啊,总是不来,每次你来了,我都恨不得把家里存的好吃统统拿出来都让你吃。” “奶奶,以后我多来看你。”美芽眼睛有点儿潮,忙得又埋下头去继续扒碗里的肉去了。 陈奶奶今儿忙里忙外的,晚饭过后都天至黄昏了,她乏累的不行,美芽伺候她洗漱,就上炕歇着了。 美芽关上门出来,就瞧着陈清玄坐在外堂里,美芽走过去,也坐下来,一边跟陈清玄道:“我瞧着奶奶的胳膊是好利索了,刚才自己梳头都没事儿。” “是挺好的,我之前还担心她年纪大,怕是恢复不好呢,”陈清玄道,一边给美芽倒了杯茶,一边有些踟蹰着道,“今天,要留下来住吗?” 章节目录 第435章 发火了 美芽一怔,原本上翘的嘴角渐渐地绷紧了,她是真的不想回去,她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可是她又实在不敢当面质问钟明巍,若是从钟明巍的嘴里说出什么晴天霹雳来,她真的是没办法活了,所以她是真的不敢回去,就这么在陈清玄这儿窝了一天,可是现在天都黑了,她真的还要继续躲下去吗?那么明天呢?后天呢?她又要躲到什么时候? …… “要是不想回,那就住这儿吧,”陈清玄瞧着美芽隐忍无助的一张脸,心里讷讷地疼,一边顿了顿,又道,“这儿现成有房间住,直接抱床被子过去就成了,一点儿都不麻烦。” 美芽抬起头看向陈清玄:“陈先生,你……”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美芽的话,美芽闭了嘴嘴和陈清玄同时都看向了那扇被敲得“砰砰”作响的房门。 “陈先生,你在家吗?”庞毅的声音传了进来。 陈清玄看了美芽一眼,小声道:“要不要先躲到房里去?” 这个时候庞毅为什么回来集贤书屋,陈清玄和美芽自然都是门儿清。 美芽忙得摇了摇头,可是摇着摇着,她又愣住了,心里再怎么不想回去,再怎么不愿意面对钟明巍,可是她心底还是想着他的,想早点儿回去的。 她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美芽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 陈清玄目光黯然了下来,饶是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还是站起来,走过去把门给打开了。 “陈先生,你可瞧着我家夫人了吗?夫人她今天……”门一被打开,庞毅蓦地就钻了进来,一边着急地询问,一边还拿眼朝里头瞄,甫一瞧见了美芽就坐在桌前,庞毅登时又惊又喜,忙得跑了过来,一边抹了把汗,一边长长地舒了口气,“夫人,您怎么来这儿也不说一声啊?都要急死爷了!” “我下山时路过,就想着进来看看陈奶奶,我都好久没来看她了,”美芽看了庞毅一眼,又扭过了头去,一边起身,一边跟陈清玄告辞,“陈先生,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天黑路滑,带上吧,”陈清玄匆匆取了个灯笼,点燃了蜡烛放在里头,一边递到了美芽手里,一边轻声道,“路上小心点儿。” “是,多谢陈先生。”美芽点点头,提着灯笼,随庞毅出了门。 陈清玄站在门前,看着庞毅接过那个灯笼挂在了马车上,又看着庞毅扶着美芽上了马车,然后转身对他招招手,就驾着马车走了。 渐渐地,马车看不见了,就只能瞧见一点橙红跳跃的火光,沿着山路一点点儿地向上挪动着。 陈清玄怔怔地看着那点子火光,直到那火光也看不见了,他这才转身回了房。 一室的寂静,静得让人都喘不过气来,明明刚才还不是这样的,刚才那个姑娘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带着笑,一口一口地喝着茶。 陈清玄对着桌上的那只茶杯,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然后他端起了那杯子,一口一口地抿着里头剩下的小半杯甜的腻人的茶水。 …… “夫人,您怎么一声不响地就去了集贤书屋啊?可把爷给急坏了,”庞毅一边驾着马车,一边跟美芽道,“过午了还不见您回来,爷就开始着急了,属下去集市上找了两次了还没见您的踪影,属下都要急死了,后来还是爷让属下来集贤书屋看一看,果然被爷猜中了,您还真在集贤书屋里头,”庞毅想着钟明巍今天急得摔东西的模样,还兀自心有余悸着,钟明巍的性子素来隐忍克制,就算是发火也从来没有摔过东西的,可是今天钟明巍简直都跟疯了似的,又摔又砸的,庞毅心里有点儿担心美芽了,一边扭头跟美芽道,“夫人,爷今天火有点儿大,您一会儿多担待些,可千万别再煽风点火了。” “他……发火了?”美芽小声问。 章节目录 第436章 骗她 “夫人啊,爷今儿可是发了大火了,您说您这一走就没了人影儿的,爷能不担心了,从中午就提心吊胆的,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的,一双眼就死盯着大门看,你说他心里能不着急吗?”庞毅叹息道,一边又感慨道,“属下自幼就伺候爷左右,还真是头一次看见爷发这么大的火,夫人啊,等会子见了爷,您千万服个软,爷今天真的是担心死您了。” 美芽没吭声,撩开窗帘,看着外头的星光,半晌,她这才开了口:“庞毅,今天你找着合适的人去给池塘清淤了?” “嗯,找到了,”庞毅一怔,然后忙得道,美芽从来不关心这些问题,这时候却忽然问了起来,庞毅难免觉得有些纳闷,当下顿了顿,又询问美芽,“夫人可有什么吩咐的吗?” “我能有什么吩咐的,”美芽道,她抿了抿唇,较了半天的劲儿,才又推开了门,跟庞毅道,“我今天原本还想着从街上买点熏肉饼大酱骨头什么的带回家吃的,这也没买成。” “夫人,您没买,可是我买了啊,熏肉饼和酱骨头我都买了,好吃的很呢,”庞毅一边说,一边爽朗笑着,“我买了好些回来呢,就是夫人不在家,爷心里憋着气,所以也都没吃,现在好了,夫人回来了,爷必然是要敞开胃口吃的。” “咦,你怎么知道这边的熏肉饼好吃的?我从前可没告诉过你,”美芽含笑道,一边紧张地抿了抿唇,一边又道,“快说,是谁告诉你的!难不成你在宁古塔还有什么熟人不成?” 庞毅一怔,随即又转头冲美芽大喇喇地笑了:“没谁,就是走路上闻着味儿了,就引出来馋虫了。” 美芽的脸蓦地一僵,她有心还想对庞毅笑一笑,可是她到底还是笑不出来,一使劲儿就把门给关上了。 庞毅在骗她。 她当时明明听得清清楚楚,是小安氏告诉他宁古塔的熏肉饼好吃来着,可是庞毅却根本没提小安氏其人,庞毅明显显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小安氏人在宁古塔…… 或者说,是钟明巍不想让她知道。 美芽靠着车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觉得那股子寒意又袭来了,从头到脚都冷得钻心,实在太冷了,她胡乱扯过马车里的一条毯子往身上裹,可是甫一嗅到那上头淡淡的香粉味儿,她蓦地一把就把那毯子给丢开了,她瞪着眼看着脚边的那条毯子,这条毯子是她从京师带过来的,曾经盖在她和钟明巍的身上,这一次顾长林会延社,一路坐车辛苦,她把这条毯子放进车里,留着给顾长林盖个腿脚什么的,可是如今,这条毯子上头却染着陌生又香甜的香粉味儿,明明只是淡淡的香味,可是美芽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被这香粉味儿给缠裹着,她都喘不过气来了。 …… “夫人,到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院子里,庞毅跳下来,打开了马车门,半天却不见美芽出来,庞毅有点儿着急,朝里头凑了凑,等他看清楚美芽脸的时候,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儿,“夫人,您怎么了?!夫人!” “我没事儿,”美芽摆摆手,一边扶着门框费劲地坐了起来,勉强对庞毅勾了勾唇,“就是车里不通风,太闷了。” “夫人,您没事儿吧?”庞毅看着美芽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边忙得朝美芽伸过去了胳膊,“夫人,您慢着点儿。” “不用你扶,我自己能下来。”美芽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蓦地就想起了白日,庞毅也是这样扶着小安氏上马车的,登时一股子厌恶打心底涌起,她蓦地一把推开了庞毅,然后自己跳下了马车。 “夫人,您……”庞毅诧异地看着径直朝屋里走去的美芽,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美芽走进正堂的时候,顾长林正坐着捣药,瞧着美芽进来,顾长林抬头看了她一眼,长长的一声叹息之后,就低下头继续捣药了,也没跟美芽说什么。 章节目录 第437章 我就是有病 “先生,”美芽走过去,坐到了顾长林的身边,要去接顾长林手里的药杵,“我来帮你吧。” “我自己来就行,”顾长林摇摇头,一边侧脸看着美芽,眼神中带着疼惜也带着无奈,他没说什么,又转过了脸去,继续捣了几下药,然后放下了药杵,到底又转过了脸来,压低声音更美芽道,“丫头,快进去吧。” 美芽一点儿都不想进去,从前总是赖着不想出来的甜蜜处所,现在她却一点儿都不愿意进去,明知道钟明巍就在里头等着她,也明知道钟明巍已经担心一整天了,可是她就是不想进去,真的一点儿都不想。 “丫头,听话,”顾长林看着美芽的脸,一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明巍急得都一整天没吃饭了,你再不进去,是想要他的命啊?” 美芽听了这话,鼻头忍不住就是一酸,当下也不再倔了,起身朝卧房走去,只是走到卧房门前,她又顿住了脚,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儿,努力压抑着心里的委屈和伤心,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唉!”顾长林看着那扇关上了的房门,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 …… “我回来……”美芽甫一开口,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房间里的不对劲儿,满地的碎瓷片,从这头都铺到了那头,甚至连自己的面前,都躺着好几片,美芽一怔,随即侧脸朝桌上看,果然原本好好儿摆在上头的一摞碗碟都已经不见了,再一看炕上的男人,正怒气腾腾地看着自己,美芽心里的火怎么都压抑不住,她上前两步,瞪着钟明巍,一边低吼着,“你有病啊!” 下一秒,那双怒气腾腾的眼,蓦地就是一黯,像是突然被吹灭的两盏灯笼,钟明巍仰着头看着美芽,嘴唇颤了颤,发出的声音说不出来的难听和怪异:“对,我是有病。” 美芽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即便心里对他存着埋怨愤恨,可是这时候,对着这张憔悴又灰暗的脸,她就再发不出火来了,她走过去,坐在了炕沿儿上,伸手握住了钟明巍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随口……” “你说得不错!我有病!”钟明巍蓦地截断了美芽的话头,他一边甩开了美芽的手,一边手指颤颤指着自己的脸,“我有病!我就是有病!” “你……你这是怎么了?”美芽被吓坏了,钟明巍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疯狂又扭曲的表情,一时间,她除了楞乎乎地看着那张脸,竟然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钟明巍还在发着颠,一抬手就把炕上的小几给掀翻了,他还不嫌够,又去踢被子,一边恶狠狠地道,“我能怎么了?我就是有病!有病!” “你别这样……”美芽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刺激到了钟明巍,也不知道钟明巍今天怎么忽然就变了个人,她是真的害怕,有心想去拉住钟明巍,可是她又不敢,非但不敢,她朝后退了退,也不知是不知这个举动又刺激到了钟明巍,钟明巍把被子枕头一股脑儿地都踹在了地上。 “走吧!你走吧!”钟明巍瞪着美芽,双目猩红的吓人,炕上已经没有能再丢的东西了,他就这么坐在炕上,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瞪着美芽,“反正我有病!反正你也不会要我了!” “明巍!”美芽听着他这话,心都要碎了,也顾不上害怕了,她快步走到钟明巍的面前,一把搂住了钟明巍,她紧紧地抱着他,脸贴着他的脸,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火热和颤抖,再开口的时候,美芽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明巍,我怎么会不要你?明巍,是我怕你不要我了,明巍,我真的好怕你不要我了啊……” 原本疯癫的眸子,在姑娘一声声的抽泣中,渐渐清明下来,钟明巍嘴唇哆嗦着,想说点儿什么,可到底要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伸出手把美芽紧紧环住,耳边传来的一声声抽泣,似是鞭子,一下下鞭笞着他,他把美芽箍得更紧了:“丫头,我混蛋,把你吓着了,丫头,是我混蛋,你别哭了,快别哭了……” 章节目录 第438章 愿不愿意被人拉那么一把 “钟明巍,你别不要我好不好?”美芽哭得更凶了,原本心里的愤愤和伤心,在到了钟明巍的面前,都化成了丢人的软弱和窝囊,“钟明巍,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出身也不好,而且,我还……还不识字,”美芽越说就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当下哭得更厉害了,伤心极了,“可是,你能不能别丢下我,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哪儿哪儿都配不上,可是钟明巍,我会对你好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求你别……别不要了,钟明巍,我只有你啊,只有你……” “丫头,我……”钟明巍的喉头酸疼难忍,都要着了似的,他使劲儿地吞咽了两口,想把那种酸疼给咽下去,再开口的声音,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了,“我也只有你……” …… 庞毅喂了马回来,还没走进屋里,就听到了里头的动静,登时就愣住了,他来宁古塔的日子也不短了,还是头一次赶上钟明巍和美芽吵架,而且吵得还是这么厉害,庞毅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坏了,像钟明巍那样疼媳妇儿比疼娃娃更甚的人,哪儿就舍得跟美芽吵吵了?而且听动静里头还摔起东西来了。 庞毅忙得就要跑进去劝架,结果才刚跑到门口,就被顾长林给拦住了。 “先生,爷和夫人这是怎么了?”庞毅一脸着急地问。 “唉!随他们去!”顾长林叹息着摇摇头,一边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和酒杯,一边跟庞毅道,“小子,跟老夫去外头喝两盅去。” 庞毅一怔,随即摆摆手:“不行,我得进去看看,爷和夫人吵架了,我得去劝着点儿……” “这事儿你就别搀和了。”顾长林一边道,一边二话不说拉着庞毅就往外头走。 “先生,爷今儿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啊?我瞧着爷今天这火来着邪性,”门口的大石上,庞毅一边端着酒杯,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顾长林,“今天家里可就您和爷两人,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你就别问了,”顾长林看着浓黑的夜色,忍不住一声叹息,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边感慨道,“这烧刀子可真是烧心的厉害啊。” “先生,爷没事儿吧?”庞毅并不傻,瞧着顾长林这般欲言又止,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他一边放下了酒盅,一边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是……爷的腿伤又有反复了吗?” “唉!”顾长林轻轻叹息着,一边又斟满了一杯酒,一边又道,“庞毅啊,人这一辈子啊,哪儿就能风平浪静了,眼瞧着是条康庄大道,心里正得意着呢,说不定下一脚就跌进了沟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时候啊,就要看看有没有人要能拉你一把,”说到这里,顾长林顿了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沉声道,“不过,也要看你愿不愿意被人拉那么一把。” 庞毅已经能够确认钟明巍的身子怕是又不好了,当下只急得似是热锅上的蚂蚁,蓦地一把就握住了顾长林的手:“怎么?爷伤的到底多厉害?连先生都不能把爷给医好吗?” 顾长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摇头,一边拿起那酒壶一扯脖子就“咕嘟嘟”地把酒都给喝了个干净。 章节目录 第439章 秦律 “先生,您可是神医啊!您一定会有办法的!”庞毅急得眼眶都红了,“噗通”一声就跪在顾长林的面前,他双手死死扒着顾长林的腿,一边哽咽着道,“先生,爷他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做了那么些年的太子,眼瞧着是烈火烹油,可是他哪里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万岁爷从不拿他当儿子看,只当他是仇人一般,一众皇子更是将他视作死敌,就只有太后对他好,可是……可是太后的好不也是掺着算计和利用吗?先生,爷他真的太可怜了,从小到大没一天不是提心吊胆过活的,到后来,还不是跑不了这样的结局?好在有夫人相伴,爷总算是熬过来了,虽然如今不过是个庶人,可是爷却比从前的心气儿高了,先生,您也是亲眼瞧见的,爷和夫人是什么样的感情,爷又是多依赖夫人,又是多盼着自己能早点儿站起来的,他现在真的是没有任何要求了,只求自己能站起来,要是爷这辈子都没办法站起来的话,那爷怕是……”怕是什么,庞毅没有说下去,他“砰砰砰”地给顾长林磕了三个头,再抬头的时候,额头上已然沾满了脏雪,“先生,您一定要把爷给治好了,治好了爷,您可就算是治活了两个人啊!先生,求求您了!” 顾长林伸手把庞毅脸上脏雪一点点儿地拂去,他嘴唇微张着,半天都发不出声音来,瞧着庞毅又要说些什么,他有些烦躁地捂住了庞毅的嘴,一边无奈地叹息道:“你别说了,是我没能耐。” 庞毅的脸蓦地一僵,双眼失神地盯着浓黑的夜幕看,半晌,他才咬牙切齿地道:“总有一天,我会杀回京师,将那些人一一剥皮抽筋!” “从前是哪位太医顾看明巍身子的?”沉默半晌后,顾长林忽然问庞毅。 “是太医院院首,秦律。”庞毅忙得回答。 “按说太医院院首只负责照看太后及帝后的身子的,怎么秦律倒还顾看起明巍的身子来了?”顾长林蹙着眉道。 “是太后的意思,”庞毅道,“爷是真贤皇后的独子,自是金贵,乃是太后一手栽培长大,太后甚是看重爷的身子,所以便指定秦律日常给爷请平安脉,这些年来都是秦律顾看爷的身子。” “从小到大都是秦律一人顾看明巍的身子?”顾长林眉头拧得更厉害了,“中间并无更换过其他太医?” 庞毅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没有,虽然属下十五岁就去了南疆,但是对东宫一直甚为关注,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秦院首顾看爷的身子,并无其他太医接手。” “是太后亲自指定的秦律?”顾长林又沉声问。 “是,是太后的意思,当初因为这事儿,后宫还曾起过争议,说是大皇子僭越,后来还是万岁爷出面恩准,这才不了了之,”庞毅道,一边盯着顾长林的脸看,一边有些迟疑地问,“先生,莫不是爷的腿伤就不能愈,竟是和从前有关?” 顾长林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不能确定,这些年来到底是谁处心积虑地给钟明巍下毒,是秦律吗?是侍婢吗?是后宅形形色色的女人吗? 那么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们身手的主子又是谁? 但是…… “秦律……”顾长林喃喃唤道,一边回想着年轻时候,在京师,在丁允文的引荐下,他和秦律的那一次、不算愉快的匆匆晤面。 秦律的性子冷淡且执拗,恃才傲物,带着出身名门的高贵疏离,自是看不上他这个乡间郎中的,若不是丁允文在,秦律怕早就要拂袖而去了,其实顾长林也瞧不上秦律,看不惯他这京师贵子高高在上的做派,可是对于秦律的医术,顾长林却甚是佩服的,秦氏一门,世代行医,历朝历代的太医多出秦门,秦律更是二十岁就坐上太医院院首的位置,自然不是只有高高在上的本事。 所以,就连他都能发现的怪异脉相,秦律又怎么能察觉不出来呢?而且秦律又是多年皆为钟明巍诊脉的,若是一早秦律就发现了,及时补救,自然钟明巍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悲惨下场…… 可是秦律他就是没有发现,或者是他发现了,只是没有说出来,又或者是,他禀报了,然后得到了一个被要求噤声的答复。 章节目录 第440章 害怕又踏实 只是,太后怎么会任由钟明巍被人下毒呢?又怎么会愿意钟明巍多年膝下无出呢?钟明巍可是真贤皇后的独子,难道不是徐氏一门最大的筹码吗? …… 顾长林左右想不明白,最后也只是一声长叹。 …… 卧房里。 一地的狼藉没来得及收拾,美芽和钟明巍也没有梳洗,就摸黑上了炕,两人就紧紧地抱着彼此,窝在被窝里,从前每每这个时候,钟明巍必然是要吃够美芽豆腐的,可是此时此刻,他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紧紧地抱着美芽,手脚并用地缠着美芽,力道很大,美芽都感觉到了疼痛,可是美芽却没有挣扎,就由着他这么紧紧地抱着自己。 “你今天怎么了?”半晌,美芽小声问,刚才她就觉得钟明巍有点儿不大对劲儿了,到了这个时候,钟明巍这般恨不得把她嵌入身体里的架势,她就更觉得奇怪了,她一边环着钟明巍的腰,一边轻轻抚着钟明巍的后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 怀中的男人身子一僵,然后把美芽抱得更紧了,半晌,才发出沙哑的声音:“没事儿,就是你一直不会来,把我给吓坏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了,”美芽哑然失笑,一边也把钟明巍给环得更紧了,“等以后,你腿好利索了,咱们的都一块儿出门,我去哪儿都带着你,好不好?” “好。”钟明巍哑声道,一边把脑袋朝美芽的颈窝里缩了缩,呼吸都喷美芽脖子上,美芽忍不住咯咯笑着躲避,钟明巍蓦地把美芽给箍得死死的,然后张嘴就咬住了美芽的脖子,稍稍带着劲儿,像是豹子咬在鹿的喉管上,他就这么一直咬着,不放。 “你……你怎么了?”美芽不笑了,非但不笑了,一颗心都沉了下来,从前钟明巍也喜欢这么咬她脖子,不过也只是两人之间的一种趣味,钟明巍甫一咬住她的脖子,她就嗷嗷叫,然后钟明巍肯定就放开她,然后两人就会亲得更疯了,可是此时此刻,钟明巍就一直这么咬着她不放,美芽甚至都感觉到了疼痛,她有种钟明巍想把自己给吃下肚的错觉,有些错愕,有些害怕,却莫名其妙地又觉得踏实。 钟明巍很紧张她,紧张的都带着些扭曲来了,她其实很喜欢钟明巍的这种紧张,因为她也紧张钟明巍啊,如若不然,她今天也不会那么难受了,更加不会在集贤书屋躲了那么久都不肯回来。 钟明巍没说话,却松开了嘴,然后把整张脸都贴在了美芽湿乎乎的脖子上,感受着那里皮肤上的伤痕交错,也感受着下头传来一下下清晰的跳动,钟明巍的鼻子酸涩的厉害,他深深吸了口气,肺腑之间都充斥着美芽的味道,然后他的鼻子就酸得更厉害了。 “明巍,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总是觉得不安,其实,我也总是不安,”美芽一下下抚着钟明巍的后脑,一边轻轻道,“我怕你以后会回京师,怕你又变成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也怕你……还记挂着从前的女人,”说到这里,美芽深深吐了口气,一边又继续道,“明巍,不怕你生气,有时候,我挺庆幸你遭了这场祸,也庆幸你伤了这两条腿,我知道我这样想其实挺恶毒的,但是明巍,如果没有这场祸,如果当初你不是那个只能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瘫子,我们根本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儿。” 是啊,谁会看上一个破了相的贱婢?更何况还是钟明巍这样的凤子龙孙。 “所以,我当这是上天对我的垂怜,”美芽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抚着钟明巍的后脑,一边嗤笑着道,“你说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人呢?把你的苦痛当做是一种成全,后来你渐渐好起来了,我竟然还不安起来了,怕你好了之后,不需要我照顾了,就再看不上我了,明明你就不是那样的人,可我却还总不安着,总揣测着……” 章节目录 第441章 不该是这个时候 是啊,钟明巍怎么可能会不爱她呢?又怎么可能会抛弃她呢? 明明这个男人就不能没有她! 明明这个男人心里就只有她! 她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又有什么好愤恨的呢? 小安氏为什么会在宁古塔,钟明巍现在不说必然有苦衷,以后肯定会给她一个交代的,她又做什么一直怨妇似的胡思乱想呢? …… “丫头,”钟明巍颤颤着道,他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他伸手捉着美芽的手,拉着放到了自己的前胸,两只手交叠着放在了上头,一起感受着手底下铿锵有力的跳动,钟明巍对着那一块暗红的伤疤,小声道,“你放心,只要我不死,这颗心都是为你跳动。” “钟明巍……”美芽的眼睛蓦地就湿了,她捧着男人的脸,凶狠地去亲男人干涩的唇,她难得这样的主动,只是她总亲不好,不是碰到了牙齿,就是咬到钟明巍,她有些懊恼,又有些着急,她一边亲着男人,一边开始摸索到了脖子,然后去解领口上的琵琶扣,只是还没解开,那只手就被钟明巍给握住了。 “丫头,你做什么?”钟明巍低低地吼着,声音里带着光火也带着凶狠。 “钟明巍,你……你要了我吧,”美芽咬着唇,终于把最难以启齿的话说出了口,实在太羞人了,她结巴得异常厉害,“钟明巍,别、别等到成亲了,你现在就、就要了我吧……” “丫头……”钟明巍的呼吸蓦地粗重了,下一秒,他捏着美芽的下巴就亲了下去。 美芽一边承接着钟明巍有些粗暴的亲吻,一边又颤颤抖抖地去解领口的扣子,待到三颗都解开的时候,美芽又开始去解斜襟的扣子,只是手才放到了扣子上,就被男人给握住了,男人还在亲她,发狠地亲,亲得美芽嘴都疼的厉害了,可是那只大手却始终死死地摁着美芽的手,没让她再继续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明巍终于放开了美芽,美芽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了,却还是忙得要去解扣子,只是手才一抬起来,就被钟明巍给握住了。 “丫头,别这样……”钟明巍哑着声道,一边把美芽僵硬的手指轻轻地揉开了,一边放到嘴边一下下地亲着,“丫头,我不能委屈了你。” “不,钟明巍,我不委屈!真的不委屈!”美芽真的有点儿急了,都顾不上害羞了,她握着钟明巍的手,握得很紧,手心都出汗了,“钟明巍,反正早晚我都要嫁给你,又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早晚都是你的人啊!” “丫头,不该是现在,”钟明巍揉着美芽的手,额头顶着美芽的额头,一边柔声道,“等嫁衣做好了,咱们就成亲,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反悔,到时候你穿着嫁衣,我给你梳头,咱们拜天地,拜高堂,咱们得放老长的炮仗,还得喝合卺酒,要是那时候我腿好些了,我就抱着你进门。” “丫头,我知道,你不嫌弃我,也不觉得委屈,但是丫头,我替你委屈,”说到这里,钟明巍的声音又有些哑了,他顿了顿,吸了几口气,然后才继续道,“丫头,我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应该还没机会见识过我卑劣自私的一面,可是丫头,我顾不上别的了,我想娶你,想你这辈子都跟着我的姓做我的人,就算那天我不在了,我还想让你守着我的坟……”说到这里,钟明巍捧着美芽的脸,深不见底的眸子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丫头,现在你还可以后悔,以后……” “我不后悔!这辈子不后悔下辈子也不会后悔!”不等钟明巍说完,美芽已然截住了钟明巍的话头,一边说着,一边又吻了上去,“要是不嫁给你,那我才要后悔呢!” “丫头,这是你说的,”钟明巍喘息着道,扣着美芽的后脑,发狠地亲着,“不管往后怎么样,你都不许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 …… 章节目录 第442章 石榴树 嘉盛三十三年四月十六 宁古塔。 喜服已经绣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钟明巍的领口,还差两个“囍”字,就要绣完了。 “别绣了,这就要吃饭了,”美芽这几天哪儿都没去,就窝在房里做绣活儿,从白熬到黑,钟明巍都心疼坏了,劝了几次,美芽也都不听,仍旧埋着头巴巴地绣着,钟明巍也只得作罢,这时候瞧着美芽又在打哈欠,钟明巍就再忍不住了,当下过去从美芽手里夺过了绣花针,一边沉着脸对美芽道,“今儿都不许绣了。” “我这都要绣完了啊,快得很……”美芽不乐意了,嘟囔个嘴。 “那也不许绣了,”钟明巍一锤定音,把喜服连带着针线筐都端了过去,一回头瞧着美芽气鼓鼓的嘴,他又无奈地笑了,“又不是不让你绣,你这成天熬着,眼睛会熬坏的。” “你分明就是不想让我绣好!就是不想赶紧娶我!”美芽梗着脖子瞪他,“我可是巴巴地想嫁给你,可你倒好,成天地拖我后腿!你就是不愿意娶我!”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钟明巍都哭笑不得了,当下取了怕子给美芽擦手,一边又含笑道,“不想娶你,还巴巴地找人合八字算日子?不想娶你,还成天张罗着新房?丫头,旁人就罢了,你可不能冤枉了我。” 这几天,庞毅和顾长林一直都没闲着,庞毅一直去南山脚下的宅院盯着,现在天暖了,能修园子了,庞毅请了匠人来修整园子什么的,顾长林也没闲着,亲自出去找算命先生,这方面他其实也懂一点儿,只是他很看重钟明巍和美芽的婚事儿,怕自己算的日子不好,所以特地下山去找可靠的算命先生。 “咱们下午就要去见那位算命先生了?”美芽猛地想起来这一茬。 顾长林前几天寻摸到了一位可靠的算命先生,原本把美芽和钟明巍的八字交到人家手里就成了,可是美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连具体生辰是哪天都不记得,就知道自己是下半年九十月份的生辰,算命先生可就没了办法了,就让顾长林把两人给带过去,给他们当面算日子,可是那算命先生是个天生残废,腿不能行,且又眼盲,脾气还不小,断断不出门,可是顾长林又觉得他实在灵验得很,所以就只能钟明巍和美芽自己过去了。 “嗯,就是今天下午,等一会儿吃完了饭,就让庞毅把咱们给送过去,”钟明巍道,顿了顿,一边又看向美芽,含笑道,“正好也顺路去看看南山脚下的宅院,你有什么想要的,趁着现在还没搬进去赶紧地给添置了。” “你看着办就好了,”美芽有点儿不好意思,低着头瞄着钟明巍,一边小声道,“昨天听庞毅说,开始找了匠人修花圃了?” “是的,现在化冻了,正好能种花儿了,”钟明巍点点头,一边看向美芽,含笑道,“咱家丫头有什么喜欢的花儿吗?咱都给种进去。” “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美芽小声道,一边瞄了一眼窗外那株光秃秃的石榴树,一边跟钟明巍道,“就是挺喜欢石榴树的,到时候多种几棵。” 钟明巍点点头:“成。” “对了,宫里怎么种那么些石榴树啊?”美芽忽然问道,一边枕着钟明巍的大腿,从下往上看着钟明巍,一边伸手拉着钟明巍的手胡乱捏着玩,“几乎没个宫里都种了好多石榴树,延禧宫就有十六棵呢,我数过的,景仁宫也有不少,那年我跑进去救火的时候,一瞥眼就瞧见了一排呢。” 男人的手蓦地一僵,美芽觉得有些奇怪,又去看男人的脸,甫一对上美芽的投过来的目光,钟明巍就蓦地别过了脸去,不知怎么的,美芽觉得钟明巍很难过,她有点儿不知所措,看着钟明巍上下滑动的喉结,一边从钟明巍的腿上爬了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道:“我是不是又……又说错话了?” 章节目录 第443章 莲花 “没有,”钟明巍抿了抿唇,看向美芽,一边又握住了美芽的手,“石榴有多子之意,这么好的意头,自然深得后宫嫔妃喜爱。”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美芽恍然大悟,“难怪从前赵贵妃的好多衣裳上都绣了石榴花呢,我那时候还纳闷儿呢,赵贵妃不是最喜欢牡丹紫薇这样的名贵花草呢,怎么会在衣裳上绣那么寻常的石榴花呢?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钟明巍看着美芽乌溜溜的眼睛,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稍稍一顿,他就低下了头,一边道:“收拾下吧,要吃饭了,庞毅从集市上买了熏肉饼来,你爱吃的。” 美芽的脸一僵,然后也低下了头,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下了炕,一边去收拾碗筷,一边在心里嘀咕,你记错了,有的是人爱吃熏肉饼呢,可是我才不爱吃熏肉饼,真的一点儿都不爱吃。 钟明巍推开窗户,看着美芽端着碗走到了井边,看着她打了一桶水上来,冲洗碗筷,也看着井边的那棵光秃秃的石榴树,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蓦地捶在了枕头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 …… 吃过了午饭,四人一道下了山,庞毅驾车,钟明巍、美芽、顾长林都坐在马车里,这还是钟明巍自打来到宁古塔后,头一次下山,钟明巍还没觉得怎么样,美芽都已经激动得不行了,饶是车里还有一个顾长林,美芽却还是不住口地跟钟明巍叽叽喳喳。 “你看到没有,就是这条河,我平时总跟你说的,”美芽撩开车帘,指着窗外山脚下的大河跟钟明巍道,“是不是挺大的?” “是,”钟明巍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边点点头,“瞧着是从山上流下来的。” “是啊,源头肯定在山上。”美芽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身边的钟明巍,怎么看怎么喜欢,一边偷偷瞄了一眼顾长林,发现他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美芽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一只手悄默声地就握住了钟明巍的手。 钟明巍正诧异着,一低头,就瞧着那只白皙的手拉着自己的手,缩到了姑娘茜红的袖子里,钟明巍感受着那姑娘手上传来的热度,还有手心的潮湿的汗,再抬头看着美芽慌忙别过去的眼,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他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动,就由着姑娘潮乎乎的手紧紧握着他。 “去年夏天,这河里长莲花了吗?”钟明巍侧过脸去问美芽。 “没有,”美芽想了想,然后果断地摇摇头,“就看着长水草来着,没见过有长出来莲花,怎么?你喜欢莲花啊?” “是啊,很喜欢。”钟明巍看着美芽白皙的脸,目光又移到了下巴上的那一小块暗红色的伤疤上,他有点儿想告诉美芽,他觉得美芽就像是个朵莲花,这个在皇宫那样的污遭地长大的丫头,心地却那么的干净澄澈,那么的让他自惭形秽。 可是钟明巍到底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指腹一下下轻轻地揉了揉那一小暗红的伤疤。 “你别揉了,”美芽有点儿不耐烦,一边把钟明巍的手给拍开,一边小声嘟囔着,“有事儿没事儿地总喜欢揉人家这里,都要给你揉脱皮了。” 钟明巍低头笑了笑,然后就瞧着集贤书屋就在眼前。 陈清玄正扶着陈奶奶上驴车,就听到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陈清玄忙得回头看去,果然就瞧着庞毅勒住马缰,把马车停在了他面前。 “陈先生,您和奶奶这是去哪儿啊?”美芽从窗户里探出脑袋问陈清玄。 “地里化冻了,得回去赶春耕了……”陈清玄道,瞧着窗户里露出美芽明亮亮的笑脸,实在太耀眼了,他都觉得有些晃眼了,他一颗心正“砰砰砰”地跳着,然后就瞧着窗户里又出现了另外一张男人的脸来,登时陈清玄的脸就僵了,他看着钟明巍的手搭在了美芽的肩上,也看着美芽冲钟明巍咧咧嘴然后又乖巧地坐回了马车。 章节目录 第444章 从此,就不一样了 “好好儿坐着,不许再探出头去,”钟明巍沉着脸数落美芽,一边又居高临下地看向外头的陈清玄,一边含笑道,“陈先生要是回去了,这私塾可怎么办?” 陈清玄努力挤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来:“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告假一个月,孩子们和家长都清楚的,等到五月初,都忙完了我就回来,收拾收拾就可以重新开课了。” “哦,原来如此,”钟明巍点点头,对陈清玄拱了拱手,“告辞。” “告辞。”陈清玄也拱起了手,干巴巴地道,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的窗帘被放下了,姑娘白皙的脸再也瞧不见了,马儿又朝前奔去,除了风扬的尘土,什么都没有留下。 “清玄,怎么还不上走啊?”陈奶奶在驴车里都等得不耐烦了,探出头来,甫一瞧着陈清玄的面色,登时就着急了,“清玄啊,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陈清玄忙得摇摇头,努力地冲陈奶奶挤出个笑来,一边坐上了驴车,“就是想着一个月不回来,有点儿舍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哪年不都是一样?”陈奶奶嫌弃地道,一边又钻进了驴车,一边还絮絮叨叨着,“再说了,下个月不就又回来了吗?” 不是的,不是每一年都一样的。 去年五月,那个丫头来到了宁古塔,怯生生地敲开了他的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劳驾怎么称呼?” 从此,就不一样了。 …… 陈清玄回想着去年初见美芽的场景,忍不住笑了,又忍不住沉默了,他慢吞吞地甩着鞭子,有以下没一下地落在驴屁股上。 …… 马车跑了一个时辰,终于在一座茅庐前停了下来,庞毅先跳下了,然后是顾长林和美芽,最后钟明巍才钻出来,美芽和庞毅一边一个地扶着他下了马车,然后庞毅就放开了手,由着美芽一个人搀着他。 钟明巍的腿又好了不少,从前只能在地上稍稍站一会儿,现在已经能一瘸一拐慢慢地走了,这时候被美芽扶着,且又走得慢,倒也瘸得不是那么厉害了。 “怎么样?膝盖疼不疼?”美芽担心地问,两只手都环在钟明巍的腰上,钟明巍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个人就这么一步步地朝前挪着,这是长久以来,两人培养出来的默契,从前只是在家里走,美芽当着顾长林和庞毅的面,都难为情得很,现在到了外头,一下子多出了好多双眼睛朝他们看过来,可美芽却也顾不上了,只是努力地把钟明巍扶得更稳一点。 “不疼了,”钟明巍握着美芽的肩头,冲她勾了勾唇,笑了,一边又有点儿无奈道,“其实我都能自己走了,就是今天穿得太厚了,腿都不能打弯儿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等回去了,还得给你泡澡呢,你这一趟出来,自是经风了的,回去可得好好儿泡泡,”美芽现在最怕钟明巍的膝盖受凉,所以饶是天已经转暖了,钟明巍还是棉裤里头套绒裤,钟明巍都出了一身的汗了,可是美芽却还是一脸的不放心,“得多加点儿艾叶,还得给你煮生姜红糖茶驱驱寒。” “我哪儿来的寒啊?”钟明巍哑然失笑,“倒是一身的汗。” “那也得驱,”美芽瞪着钟明巍,“反正你得听我的。” “是是是,桩桩件件都听你的。”钟明巍含笑道,瞧着美芽额前随风飞舞的绒发,他抿了抿唇,若不是现在是在外面,他早就已经亲上去了。 “来,走这边,那地方有雪,滑着呢。”对于钟明巍的绮思,美芽没有一丁点儿的察觉,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钟明巍一步步地朝前挪着。 …… “先生,”听着身后美芽和钟明巍的说笑声,庞毅一直沉默的脸,显出了几分难过来,他侧脸看向顾长林,一边压低声音小声道,“当真……就没有法子了吗?” 章节目录 第445章 丫头的命可真好 “法子是有,可是也和没有一样,”顾长林一怔,朝他看过来,一边叹息道,“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 庞毅低着头,盯着脚底黑黢黢的脏雪,半晌,他蓦地抬起头看向顾长林:“先生,我可以去找啊,说不定我就能找到解药呢?不管怎么样,不管花个十年二十年的,总得去找啊!” “你要去哪儿找?”顾长林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早就失传的配方,你就是真到了西域,难道就能找到了?好吧,就算你花个十年二十年的,终于找到了,那又有什么用呢?”顾长林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钟明巍和美芽,一边又转了回来,摇着头跟庞说,“你不要忘了,明巍今年都已经三十三了。” “可是……”庞毅咬着牙道,后头传来姑娘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庞毅的话,庞毅也再说不下去了,只是双手却蓦地紧握成拳。 …… 茅庐中。 “程先生,这就是那日老夫跟你说的,打算成亲的家中小辈,老夫今日带他们过来,你给他们两个算一算。”顾长林行至房中,对着斜跨跨坐在炕上正抽烟袋的老头儿道。 “见过程先生,”钟明巍和美芽一齐朝那老头儿躬身行礼,再抬头的时候,才瞧见那老头儿瘦的吓人,面目丑陋,双目凹陷,只剩下连个干瘪的洞,乍一看竟似是骷髅,钟明巍还好,倒是美芽被吓得叫出了声,一下子就扑倒了钟明巍的怀里,“啊!” 钟明巍忙得搂住了美芽,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跟那老头儿道:“丫头胆小,不是有意冲撞先生,还请先生莫怪。” “哼,瞎子眼虽看不见,却也知道必定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那老头儿哼哼着,一边吞吐着烟,一边又哼哼道,“不知道自己生辰八字的是哪一个?” 顾长林忙得拉着美芽走到了炕前,跟那老头儿道:“程先生,就是这孩子,麻烦你了。” “右手拿来。”那老头冷声道,一边瞧了瞧烟锅,将烟袋放到了窗台上,一边伸出了自己黑黢黢的手。 美芽看着那只皱纹满布的手,害怕的要命,可到底还是颤颤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由着那只黑黢黢的手,一下一下摸着自己的手,美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她只摸过钟明巍的手,也只被钟明巍摸过,这时候被这只黑黢黢又冰凉凉的手摸着,美芽浑身上下都跟着颤,她不由得就转头看了钟明巍。 钟明巍的脸色不大好,可到底还是冲美芽点点头,示意让美芽忍一忍,美芽只得点点头,又转了过来。 “秋冬之际所生,命属金,其性刚,其情烈,其味辣,其色白,”摸了半晌,那老头终于开了口,半说半唱着道,“金盛之人骨肉相称,面白净,眉高眼深,身瘦小,易招邪风侵体,身多寒,需保养。” 庞毅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凑到钟明巍的耳畔,小声道:“爷,您别说,这还真挺准的,说的一点儿都不差,果真是顾先生找的人。” 钟明巍也点点头,暗道顾长林真是找对了人,他原是不信这些的,可这时候却听得甚是认真,生怕错过一个字儿。 “那我什么时候能嫁人?”美芽也觉得那老头说的准,当下也不觉得那老头长相吓人了,巴巴地问,“先生,您快给我算算。” “十月十八大吉日。”那老头儿道。 “就没有其他合适的日子了吗?”美芽一怔,也不顾上难为情了,忙得又追着问,“有没有更朝前一点儿的日子?先生,我们想早点儿成亲。” “五月初四,六月廿八都可,”老头儿沉吟道,一边就要挪开手,可是手指却又蓦地停在了美芽的手心,那黑黢黢的手指就又捏了捏,随后那老头儿就笑了,“这丫头的命可真好啊。” “怎么个好法儿?”美芽赶紧追着问,一边又回头冲钟明巍咧嘴笑了笑,又是高兴,又是羞涩。 “夫贵妻荣命带儿女凑成好,你说好不好?”那老头笑着道,一边撒开了美芽的手,一边又道,“丫头,得给我包个大红包。” 章节目录 第446章 明知故问 “是,谢谢先生!”美芽忙得欢欢喜喜掏出了两钱银子放到了那老头的手里,一边就忙得转身朝钟明巍疾步走来,一边且羞且喜道,“你……你听到了吗?人家说了,我夫贵妻荣,还……还……嘿嘿嘿!” 美芽说不下去了,低着头捂着嘴笑,实在太害羞了,又实在太高兴了。 美芽真的是太高兴了,以至于都没有发现,此时此刻这茅庐里过分的安静。 钟明巍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羞得抬不起头的美芽,脸色煞白到了极点,额上的青筋都凸起了,不止钟明巍,还有顾长林和庞毅都是一脸的煞白,两人看着美芽,又看着钟明巍,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还不走?还有哪个要算的?”倒是那老头儿先开了口,一边摸索着装上烟丝,一边把烟嘴放到了嘴里,然后又摆摆手道,“今儿不行了,老夫每天只算一卦,要想算,明儿再过来吧。” “钟明巍,咱们走吧,”美芽忙得抬起了头,甫一瞧见了钟明巍的脸,美芽登时一怔,随即就着急了,“是不是站太久了?你累了吧?还是腿又疼了。” “没事儿,”钟明巍费劲地抿了抿唇,冲美芽笑了笑,然后道,“行了,咱们回去吧。” “不是说要去南山看看宅院的吗?”美芽一怔。 “今儿不去了,我有点儿累了,”钟明巍道,一边抬手顺了顺了美芽额前的碎发,“改天再去吧。” “好,不着急,你身子最要紧。”美芽忙得道,一边过去搀着钟明巍出了草庐。 待到两人都出去了,庞毅蓦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老头儿的黑黢黢的手,一边把脸凑过去,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你这欺世盗名的骗子,满嘴胡言,还敢出来招摇撞骗,我这就……” “庞毅!”顾长林忙得上前拉开了庞毅,一边躬身给那老头儿行礼,“程先生,对不住,这孩子今天火气有点儿大。” “理解理解,”那老头儿一边甩开了庞毅的手,一边云淡风轻道,“这辈子都要被个二手婆娘给缠着,火气能小的了吗?” 原本还杀气腾腾的庞毅,蓦地整个人都愣住了,顾长林怕他又要胡来,忙得把人给拉了出去。 …… 晚饭是庞毅从集市上买来的,熏肉饼还有酱骨头,还有大馅儿包子,美芽原本是下了这辈子都不再吃熏肉饼的心思的,可是今儿实在太高兴了,也不再计较那起子有的没的了,乐呵呵地吃了两大块熏肉饼,还啃了两块大骨头,最后撑的都受不了了。 吃完了饭,顾长林和庞毅出去了,而钟明巍则照旧给美芽敲骨头,美芽原本是吃不下了的,可是看着送到了自己面前的骨头,还是笑眼弯弯地凑过去,吸了骨髓,然后倚着被垛,发出满足的叹息:“钟明巍,我真是太幸福了,嘿嘿。” “每次一吃大骨头就是这幅没出息的德行,”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把又送了另一块大骨头过去,“来,再吃一根。” “谁没出息啊?”美芽一边瞪他,一边又吸了骨髓,完了又一把从后背搂住了钟明巍的脖子,一边嘿嘿地笑着,“从前也觉得幸福,可是今天和从前不一样啊,更幸福了,嘿嘿。” “怎么就更幸福了?”钟明巍的声音有点儿沉。 “你……你明知故问!”美芽忸怩着道,一边把整张脸都扎进钟明巍的颈窝里,小奶猫儿一样一下下轻轻地蹭着,刚才顾长林和庞毅都在,她实在不好意思撒娇,现在两人终于走了,她也就再忍不住了,这时候贴着钟明巍脖子甜腻腻地道,“明巍啊,以后你可得给咱们娃娃起个好听的名字,可不能让他们跟我似的,从小就没有名字,任人家丑丫头丑丫头的叫,男娃儿也就罢了,女娃儿的名字一定要起得特别好听。” 章节目录 第447章 丫头,我信你 钟明巍只觉得一颗心都酸苦到了极致,握着大骨头的手颤抖的实在厉害,他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大骨头,一边也蹭了蹭美芽,一边柔声道:“好,到时候一定给取个好名字,让人家一听就知道是个大美妞儿。” “其实也不用起特别招摇的名字,你的娃娃一定好看,嘿嘿,让我看看这做爹的是个什么俊俏模样,”美芽嘿嘿笑着,一边从男人胳膊下钻过去,窝进了男人的怀里,然后捧着钟明巍脸,直勾勾地看,只是看着看着,美芽就有点儿担心了,“明巍,你怎么了?你……你不高兴吗?” “没有,”钟明巍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勾了勾唇,露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来,他伸手揉了揉美芽额前的碎发,一边柔声道,“就是太激动了。” “是啊,我也特别激动,嘿嘿,”美芽又有点儿害羞了,低着头笑了一会儿,然后头仰着头看钟明巍,“明巍,咱们就要有家了,以后再有了娃娃,咱们就当爹做娘了,真好。” “就……就那么喜欢娃娃啊?”面对着那双澄澈又欢喜的眼睛,钟明巍的声音有点儿颤。 “喜欢啊,”美芽很害羞,可是面对的是钟明巍啊,再害羞再忸怩,她也能忍得住,当下美芽勾着钟明巍的脖子,一边小声道,“我从小就好想有个家啊,不是浣衣局的那样,那么多的人住在一起,成日里说说笑笑的,可是真正关心的人却都没有,有时候还会为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吵起来,实在聒噪又难堪,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想有个家啊,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在家里,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看旁人眼色,也不必担心会不会被人赶出去,”说到这里,美芽停住了,乌溜溜的一双眼有些闪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然后凑过去吻住了钟明巍的唇,只是轻轻的一个吻,甫一碰触就又离开了,然后美芽就继续道,“那时候小,也并不懂得什么是家,只知道家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儿,后来遇到你了,才知道,这家里不能就只有我一个人,还得有你啊,以后还有咱们的娃娃,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你教娃娃读书识字,我教娃娃种瓜点豆,咱们一起看着他们长大,这才叫家啊。” “明巍,我知道,你一直也特别渴望有个家,我会好好儿对你的,不管你的腿脚能不能恢复得更正常人一样,你都是我最这辈子最……最爱的人,”说到这里,美芽的声音微微带着哽咽了,眼睛也渐渐红了起来,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平静,把一直想和钟明巍说的话都给说出来,“明巍,我不怎么识字,更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是明巍你放心,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算话,我对你的心意,也永远都不会变。” 钟明巍看着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那双毫不遮掩爱意的眼睛,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碎成了千片万片,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痛苦过,不管是那一年除夕被钟之衡下令关进宗人府,还是后来在宁古塔成了瘫子,又或者是被太后断然抛弃,他真的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每一口吸进去的空气似乎都带着冰凌,坚硬而冰冷,直刺得他浑身上下都百孔千疮。 “丫头,我信你。”半晌,钟明巍颤抖着道。 是的,他相信,相信美芽这辈子都会爱他,也相信自己这辈子都会是美芽最爱的人,不管…… 不管美芽以后会是谁的新娘,又会是谁的娘亲。 “明巍……”美芽受不了,扑进钟明巍的怀里,紧紧地环着他,又是自责又是懊恼地哽咽着,“你说说我怎么这么讨厌啊,明明是这样的好日子,我还忍不住想哭,还把你给害哭了,我怎么那么讨厌啊……” 章节目录 第448章 咱们五月初八成亲好不好 “你不讨厌,一点儿都不讨厌,”钟明巍死死箍着美芽,用尽浑身上下的所有力气,恨不得把美芽嵌进自己身体一般,似乎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机会这样拥抱美芽似的,“是我讨厌,是……我讨厌……” “才不是,你最好了,你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嘿嘿,”美芽又笑了,窝在男人的怀里,和着眼泪笑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我真是捡着宝了,嘿嘿,明巍啊,你就不如我走运了,遇上我这么个丑丫头,不过那也不许你后悔,我气性大着呢,你要是敢后悔,看我怎么收拾你……” “别说了,丫头,别说了……”钟明巍实在听不下去了,似乎再多听一个字,他就要崩溃了。 “哦,”美芽觉得自己今天的话实在有点儿多,而且似乎还都不是钟明巍爱听的话,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啊,她真的真的太高兴了,在钟明巍的怀里憋了半天,她到底还是憋不住了,仰起头,小声道,“明巍,那咱们就五月初八成亲好不好?” 钟明巍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点点头,轻声道:“好。” “嘿嘿嘿,那我赶明儿就把那两个囍字给绣好,”美芽嘿嘿笑着,一边又捧着钟明巍的脸道,“明天绣好了你试试,要是有哪儿不合适的,我再给你改!” “明天怕是不行。”钟明巍缓声道。 “怎么不行?”美芽一怔,“明天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不光我有,你也有啊,”钟明巍抿唇笑了笑,一边取了帕子给美芽擦脸,一边柔声道,“明天咱们去看看南山的宅院,看你有什么要添置的,趁着成亲前都给添置齐全了。” “可是,你不是说你身子不大舒坦吗?”美芽一脸担心,“反正咱们还有的是时间,也不着急这么赶,过几天去也是一样的。” “本来是不舒坦的,可是……”钟明巍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白津津的手,一边含笑道,“要是这双小手肯为我捏捏按按,一定就舒坦了。” “嘿!你直说想让我给你揉腿就是了,哪儿用得着绕这么大的圈啊?”美芽顿生一脸不满和嫌弃,“你们这些子读书人啊,真是满肚子弯弯绕绕,都不会好好儿说人话!” 钟明巍一怔,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看了看美芽,半晌问道:“陈先生快参加乡试了吧?” “是啊,说是八月份,”美芽点点头,一边把钟明巍的腿搭在自己的腿上,一下下揉着,又歪着头问钟明巍,“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问陈先生了?” “没事儿,就是忽然想起来了,”钟明巍沉声道,“要是乡试中举的话,明年就得进京赶考了。” “是啊,陈先生厉害着呢,那叫什么来着?哦,对!是学富五车,说的就是陈先生啊!”美芽马上接口道,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高兴和敬佩,“我可是听说了,连知府大人都说,这一次乡试,陈先生必定能中举的,日后进京赶考,也必然能出人头地的,到时候陈先生衣锦还乡,知府大人还要给他接风洗尘,请戏班子连唱三十天呢,也不知到时候知府大人会请哪里的戏班子,最好是京师来的戏班字,我还想听遍完整的《探清水河》呢……” 钟明巍听着她絮絮叨叨着,看着那一双白皙的手在自己的腿上一下下地捏着,钟明巍的目光沿着那两只手,渐渐上移,滑过半新不旧的棉袄,滑过带着疤痕的脖子,最后停在了那只还兀自喋喋不休的小嘴,蓦地,钟明巍一把推到了美芽,粗暴地吻了上去。 …… 翌日。 南山别院。 美芽第一次来到南山别院,钟明巍也是第一次。 “南、山、别、院,”美芽站在门口,仰着头看门上的匾额,她认得那是钟明巍的字,转身冲钟明巍笑道,“钟明巍,你可真好啊。” “好端端的怎么就夸起我来了?”钟明巍有些诧异,一边从庞毅手里接过披风,披在了美芽的身上。 章节目录 第449章 南山 “你知道我识字不多,所以特地挑了四个我认识的字啊!你说你好不好?”美芽由着钟明巍给自己披上披风,看着那两只大手给自己系着带子,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嘿嘿,反正你就最好了,谁都比不上。” “傻样儿,”钟明巍看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也跟着笑了,一边点了点那个小窝窝,一边拉着美芽的手道,“走,咱们进去瞧瞧。” “哎!”美芽脆生生地答应着,然后搀着钟明巍的胳膊,钟明巍走的很慢也很稳,虽然仍旧瘸着,可是明显显的已经不要整个人靠在美芽的身上了。 “钟明巍,你现在真的挺好了,”美芽对于钟明巍恢复的情况很是满意,“你记不记得,你从前下地走路多费劲?当时我用麻绳把咱们拴在一起,就那么扶着你,你还总摔跤,连带着我被你摔了好多次呢!身子骨都要摔散架了!” “你当时可不像现在这般抱怨,”钟明巍低头看美芽,一边笑着握住美芽的手,“我记得当时你还总拍着胸脯说自己身子结实着呢,才不怕跌跤,怎么着,现在这是变卦了?不乐意了?” “哪儿有啊,你净冤枉我!”美芽嘟囔着嘴瞪着钟明巍,一边委屈巴巴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现在腿脚利索了,也开始不必我搀扶着了,就忙不迭诋毁污蔑我来着,哼!你这什么人啊?” “什么人?”钟明巍被她这幅模样逗得哑然失笑,“你说我是什么人。” “你是……”美芽一边道,一边四下里张望着,确定庞毅和他们离得老远,她才大着胆子红着脸跟钟明巍道,“你是我男人啊。” 钟明巍一愣,实在没想到美芽会说这样的话,必定美芽是个脸皮薄的,平素他但凡说点过分的话,她都要脸红到脖子根儿的,这时候看着美芽红彤彤的一张脸,钟明巍一脸平静,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他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揉了揉美芽白津津的脸。 “为什么叫南山别院?”美芽被钟明巍揉的不好意思,一边从男人手里逃了出来,一边随口问道,“就因为这里是在南山脚下吗?” “是啊。”钟明巍点点头。 “那你也够随意的。”美芽道。 钟明巍看了看远岱炊烟,又看着身边明艳艳的少女,苦涩地勾了勾唇。 其实不是这样的。 种豆南山下,陶公过的那种恬淡安然的日子,他从前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读书人所谓的归园田居,无非是仕途不顺难以维系之下的一种无奈、却又被诗文粉饰了的归宿,那起子文人,没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事,倒是酸腔酸调信手拈来,可是在遇到这美芽之后,他这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世上真有桃花源,就在他身边,也在他心里,那么干净纯粹,那么恬然悠远,像是好梦一场。 只是,是梦就总有醒来的时候吧。 …… “钟明巍,这院子真的都是咱们的?”自进了大门,美芽的眼睛就一直睁的溜圆,嘴巴也因为震惊而大张着,明知道这样实在太丢脸,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啊,她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这么大的宅院,而这宅院竟就是她和钟明巍的,美芽觉得自己的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的晕头转向,她有点儿可怜兮兮地晃着钟明巍的胳膊,“钟明巍,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呢?” 钟明巍苦涩地笑了笑,一边拉着美芽的手道:“是,都是你的。” “旁人说我不信,非得你说了我才信,”美芽欢喜地眨巴着眼,不时左右地扭着头,一双眼睛都要使不过来了,她左看看右瞧瞧,然后目光定格在凉亭下的一大片空地上,蓦地美芽扯着钟明巍的手激动地道,“钟明巍,能不能在那里扎个秋千?我瞧着地方够大的,多大的秋千都放得下!” 章节目录 第450章 又不是没明天了 钟明巍也朝那地方看去,庞毅跟他说过,那里是要摆放假山再挖个池塘养鱼的,可是这时候,听着美芽这么一说,钟明巍哪里有不同意的?当下点点头道:“成,那就扎个秋千。” “我一直就想有个秋千,小时候都没坐过,延禧宫里倒是有,只是那是四皇子的秋千,我哪敢碰啊?不过也没见四皇子荡过几次,可把我眼馋死了,”美芽有点儿兴奋,红扑扑的一张小脸对着钟明巍,“钟明巍,秋千扎好了,你和我一起玩!” “我?我都这把年纪了,哪儿就能玩秋千了?”钟明巍哑然失笑。 美芽不依不饶了:“怎么不能玩?谁规定三十三岁的男人就不能玩秋千了?再说了,你小时候肯定也没玩过,肯定从前也特别想玩!” 钟明巍一怔,然后点点头:“行,到时候咱们一起玩儿。” 是啊,再大年纪的人也有小时候啊,也有巴巴惦记玩儿的年纪啊,只是他和四皇子不同,生来就备受宠爱,自是不缺这起子玩意儿,他的童年,没有秋千,没有玩乐,只有没完没了的课业,还有面对父皇太后时的战战兢兢。 “也不光咱们俩玩,到时候还有娃娃呢,咱们一家子一起玩,”美芽一边说一边嘿嘿地乐个不停,一边捏了捏钟明巍的手道,“到时候,咱们排队玩,我排在娃娃后面,你排在我后头,非得等咱们娘几个玩痛快了,才能轮动到你。” 钟明巍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那一片空地,似乎他已经看到了美芽带着两个小娃娃排队玩秋千的场景了,似乎也听到了他们“咯咯”的笑声,只是这么美好的画面里,却没有他的身影…… 钟明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都有些站不住了,他的身子一晃,然后就被美芽给扶住了。 “你身子又不舒坦了?”美芽一脸担忧地看着钟明巍,“要不然先扶你进房歇一歇,庞毅说房子都已经收拾好了,能直接住进去的。” “没事儿,”钟明巍费劲地挤出来一丝笑意,柔声跟美芽道,“再看看,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今儿一并都说出来,好给你添置齐全了。” “又不是没明天了,这么赶做什么?”美芽有点儿不乐意了,她担心钟明巍的身子吃不消,到底这院子太大了,从前到后走一遍,得耗不少功夫呢,钟明巍的腿自然得受累了。 “听话!”钟明巍沉了脸。 “知道了!知道了!”美芽不耐烦地嘟囔着嘴,一边扶着钟明巍上了回廊。 …… 嘉盛三十三年四月二十 京师 荣亲王府。 折腾了足足一整夜,荣亲王妃大安氏,在这一日清晨,诞下了小世子,这也是万岁爷的皇长孙,钟之衡龙心大悦,给小世子赐名远瑛,同时晋封赵贵妃为皇贵妃,择良日行加封礼。 …… 翌日。 荣亲王府。 是夜。 偏院一件简陋逼仄的房间中,荣亲王钟明峥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个青花瓷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抿着茶,脚边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兴许是跪的太久了,那人身子有些不稳,摇摇欲坠的,似乎随时都能昏死过去似的。 “怎么?还没想明白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掉了半杯子的茶,钟明峥把茶杯放回了小桌上,这才把目光落到了那人的身上,瞧着他苍白的面颊,蓬乱的头发,似是很满意,钟明峥轻轻叹息一声,一边继续缓声道,“好好儿地康庄大道你不走,非要一条道儿走到黑,啧啧啧,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冥顽不灵之人呢?” “王爷厚爱,小的本不敢推辞,只是……”那中年男人咬着牙,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儿来了,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他惊恐万状地看着钟明峥道,然后忙不迭叩头如捣蒜,“属下实在不敢背叛锦衣卫!请王爷开恩!赐小的一死!” “想死?”钟明峥一脸讥诮冷蔑,抬腿轻轻踢了踢那男人的脸,一边冷声道,“自两个月前,你的命便就是本王的了,你想死?那也得先问问本王答应不答应。” 章节目录 第451章 姜津晚 那男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似的趴着,半天都一动不动的,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又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然后费劲地撑着地,从冰凉的地上爬了起来,又跪在了钟明峥的面前,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带着哭腔了。 “王爷明鉴!锦衣卫处置内奸的手段,王爷必定是有所耳闻的,今时今日,若是小的投在了王爷门下,那日后若是被锦衣卫察觉了,小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啊!还请王爷可怜!”那中年男人一边嚎啕着,一边对着钟明峥叩头如捣蒜。 “可是锦衣卫不是已经处置过你了吗?”钟明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额头都磕出血来的男人,一边又端起了茶碗,慢条斯理地拢着茶盖,一边又道,“锦衣卫的手段,本王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们就算再怎么厉害,对一个死人又有什么法子呢?你说是不是?” “王爷您的意思是……”那中年男人蓦地停了下来,仰着头看着钟明峥,一脸刺目的鲜血都顾不上擦,他急急可可地道,“小的愚钝,还请王爷明言!” 这不是别人,正是姜津晚,因为宁古塔的姜家八虎出了事儿,连累了整个锦衣卫,戴景峰在御书房前腿都要跪断了,回来之后自然是要有所行动的,饶是姜津晚是他的亲信部下,可却也是不能不杀,御林军可是眼巴巴瞧着呢,所以当天晚上,戴景峰就下令让人处决姜津晚,只是姜津晚却没有死成,明明饮下了毒酒,可是一觉醒来却到了荣亲王府,然后就被关在这小院里头不见天日,已经两个月了,期间钟明峥的心腹过来游说几次,他心里忌惮着锦衣卫,自是不敢松口,却不想今日钟明峥竟然屈尊来见他了。 “听好了,生路就只有这一条,”钟明峥居高临下打量着姜津晚,然后缓声道,“那晚上,本王寻摸到了一个和你长相九成相似的人,李代桃僵换回你一条命来,那晚过后,世上就没有姜津晚这号人物了,可是你却在本王府上好好儿活着,”说到这里钟明峥停了下来,他俯下身,对着姜津晚那双急急可可的眸子,一边缓声道,“如今你的命是本王的,自然本王能让你死也能让你生,能让你生不如死,也能让你一世荣华,且看你如何选了。” “王爷对小的恩比天高海深!小的实在无以为报,这辈子做牛做马誓死追随王爷!”下一秒,姜津晚又不住叩头起来,只是声音却比刚才多出了惊喜和激动来,提心吊胆了两个月吃不好睡不好的,这时候甫一知道自己的这条命总算是保下来了,姜津晚哪儿有不激动的? “识时务,知好歹,很好,”钟明峥显然对姜津晚的反应甚是满意,他点了点头,一边对外头道,“都进来吧。” “是,奴婢遵命!” 钟明峥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了,外头进来了四位侍婢,模样都甚是周正水灵,手里端着饭食衣衫等物,莲步婀娜行至房中,一道福身给钟明峥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从今往后,他就是你们的主子,伺候好了他,自是有你们的好儿,”钟明峥指着姜津晚对那四个侍婢道,一边又看向姜津晚,含笑道,“这两个月想必是难熬的很,这两天你且痛快痛快,过几天等本王召你再过来。” “是,属下遵命!”姜津晚忙得叩头谢恩,眼瞧着钟明峥起身要走,他一边跪送钟明峥,一边忍不住拿眼去瞄房中的四位曼妙侍婢,的确,两个月实在是难熬的很,尤其是对于他这个欢场老手来说,就更是煎熬至极了,这四个侍婢还真是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到底是在王府里伺候的,外头的残花败柳哪里比得了…… 钟明峥打量着他这幅饥色模样,讥诮地牵了牵唇,然后大步出了房。 章节目录 第452章 不对劲儿 “爷,奴婢伺候您洗漱,”待钟明峥出去后,四个侍婢忙得过来把姜津晚从地上扶了起来,拿帕子的拿帕子,拿衣衫的拿衣衫,更有过来为他宽衣解带的,登时把姜津晚给围得结结实实的,“爷,您可真健壮啊,身子真是结实!一看就勇猛过人!” 姜津晚看着那只白嫩嫩的手在自己的胸前轻轻滑着,只觉得那是团火,烫人的很,他蓦地一把抓住了那只白嫩嫩的手,一边使劲儿揉搓,一边浪荡笑道:“信不信大爷在床上更勇猛?” “爷!您可真坏!” …… “真是个色胚!”贴身侍卫凌世安一边给钟明峥披上披风,一边小声唾骂着,“这小命才保住,就迫不及待惦记女色来了!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挺好,没缺点的人本王还不敢用呢,”钟明峥倒是一脸神色如常,自己动手系好了披风带子,一边缓声道,“况且能在戴景峰那老狐狸手下做事,还一待小二十年的,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这倒是,听闻那戴景峰最是信任这姜津晚了,要不然也不会让姜家兄弟全权把守着宁古塔那么重要地儿,”凌世安点头道,一边跟着钟明峥出了小院,一边又含笑该跟钟明峥道,“这姜津晚跟在戴景峰身边这么久,自然是藏了一肚子的秘密,如今他扎扎实实握在王爷的手里,自然肚子里的那起子秘密也都是王爷的。” “这是自然,要不然我何必费劲地去救他出来?”钟明峥沉声道,“老二有个刑部左侍郎的大舅子,那邹世杰自是知道许多外人不知道的隐秘,自然咱们也不能落后了。” “王爷所言甚是,若论起探究私.密的本事来,谁又能比得上锦衣卫呢?”那凌世安一脸笑意盎然,“往后王爷也用不着再担心了。” “是啊,有了这么个活宝贝,本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钟明峥牵了牵唇道,一边顿足看了看身后的小院,一边又吩咐凌世安,“平日里多送些子美人儿过来,本王听闻这姜津晚手上没个轻重的,可别断了他这爱好了。” “是,属下遵命。”凌世安忙得躬身答应。 …… 嘉盛三十三年四月二十二 宁古塔。 自前几日去南山别院,回来之后钟明巍就病倒了,这几日都没下炕来,可把美芽给急坏了,这几天都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钟明巍。 “先生,明巍他怎么就不见好呢?”趁着钟明巍午睡的功夫,美芽过来偏房询问顾长林,饶是中间隔了挺大的一间外堂,美芽还是尽可能的压低声音,“明巍都喝了这么些天的药了,怎么就是不好呢?还是一味儿昏沉着。” 顾长林放下手里的白瓷酒杯,手撑着脸打量着美芽,自钟明巍病倒之后,美芽就几乎没怎么梳洗过了,这时候头发自然甚是蓬乱,脸色也不大好,实在是太着急了且又接连熬了几夜,再吹弹可破的脸蛋儿也架不住啊,顾长林看着小姑娘这张憔悴异常的脸,心里一抽抽地难受,他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倒酒又喝了起来。 “你别再喝了!”美芽蓦地一把上去,抢过了顾长林手中的酒杯,她气呼呼地把酒杯扔到了旁边的小桌上,一边瞪着眼道,“你们最近都好反常!你成日地喝酒!庞毅一天天地不回家,就算回家了,也总躲着我!到底是怎么了?你……你倒是跟我说啊!为什么要瞒着我?!” 是啊,美芽早就觉得不对劲儿了,顾长林虽然嗜酒,但是向来也有度的,可是最近顾长林简直是酒杯不离手,浑身上下那么浓重的酒味儿都差点儿能熏美芽一跟头,还有庞毅,总是早出晚归的,虽然南山别院还在修缮,可是哪里用得着他从白到黑的盯着?他可好,不到天黑不回家,也不和美芽钟明巍他们一道吃饭,一回来就进偏房倒头就睡,好想专门躲避美芽似的,美芽早就觉得不对头了,可是她要照顾钟明巍,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些什么,可是到了今时今日,她终于是忍不住了。 章节目录 第453章 心病难医 “顾先生,你……你和我说实话,”顾长林半天不吭声,美芽的脸色就越发苍白起来了,她一步步走到顾长林的身边,嘴唇哆嗦着道,“是不是……是不是明巍的病,不、不太好?” “不是,”顾长林蓦地摇头道,“他就是寻常的伤寒,丫头,你不要胡思乱想。” “是吗?”美芽喃喃道,饶是听见顾长林说话了,可是美芽心里却还有些嘀咕,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有点儿心慌,当下,她只好再次跟顾长林确定了,“真的只是伤寒?那为什么这么多天还不见好?他从前也得过伤寒,三两天功夫就好利索了啊,怎么这一次病得这么厉害,连炕都下不了?” 顾长林嘴唇哆嗦了几下,然后把到嘴的“心病难医”给咽了下去,顿了顿,他冲美芽挤出个笑来,道:“八成是前一阵子总卧床养腿的缘故吧,那么总卧床不起,再壮的汉子身子也要变弱了,自然病就好的慢了,丫头,你可得给明巍好好儿补补啊。” “哦,那我这就去炖鸡汤去,家里正好还有人参呢,还是庞毅从京师带来的人参,说是贡品呢,我这就炖去,”美芽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跟顾长林道,“顾先生,你现在别喝酒了,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啊,等着庞毅回来,让他陪你喝哈。” 顾长林点点头:“成,那我等着晚上喝。” “就是不知道庞毅要什么时候回来,他现在也真是疯得没边儿,不到天黑不沾家……”美芽嘟囔着,一边就出了偏房。 顾长林顺着窗户,看着美芽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进了厨房,然后取了木桶来到井边打水,那么大的木桶,那么沉的一桶水,她要深吸一大口气才提的动,就这样额头手臂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顾长林实在不忍看,忙得把脸转了过去,一时间只觉得心里酸涩得不行。 “先生,我这几天真是难熬,”那天从南山别院回来之后,钟明巍还没病倒,晚饭之后,美芽在外头忙活着洗刷碗筷,钟明巍和顾长林在房里说话,当时也是坐在窗前,也是看着美芽在院子里忙来忙去,钟明巍的目光就一直随着美芽挪着,甫一开口,声音都哑得令人不忍听,“先生,我从来没这么绝望过。” 顾长林知道钟明巍在难受什么,只是他却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来,除了去拍一拍钟明巍的手,他竟然什么都做不到。 “太后利用我,我一直都知道,心里只是苦闷又无奈,父皇厌恶我,甚至想让我死,我也只是悲愤,明明他们都是我骨血相连的亲人,可是……”说到这里,钟明巍停了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这才又开了口,“可是在我心里,他们却都似是陌生人一般,我从不奢望从他们那里获取幸福喜乐,可是美芽不一样啊,”钟明巍喃喃道,一双泪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在院中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刷碗的美芽,任由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这世上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一根头发丝儿,先生,就在几天前,我还……还想狠下心来,就算注定这辈子没儿没女,就算明知道那丫头跟了我这辈子都没法子做娘,就算她以后知道真情会恨我,我也一定不会放手,我知道我实在混蛋又自私,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没她我活不了,也……也不想活了……” 钟明巍说不下去了,他捂着自己的脸,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却顺着他的指缝滑下,无声地润湿了衣襟,顾长林看着面前浑身上下都抖的那么厉害的钟明巍,实在手足无措,他是真的心疼钟明巍,也是真的心疼美芽,他更加内疚自责,他做了一辈子的郎中,自诩药到病除,可是他却治不了钟明巍…… 章节目录 第454章 受不了 顾长林眼睛酸涩得厉害,大半辈子没掉过眼泪的人,这时候对着这幅模样的钟明巍,竟湿了眼眶。 “明巍,是我无能,是我对不起你……”顾长林哑声道,“允文这辈子什么都不在乎,可惟独就是放不下你这个小辈儿,他那么好强的人,一辈子从不曾对谁低过头,可是却巴巴地求着我顾看你的身子,我竟……竟要辜负了他,明巍,我有愧啊……” “先生,不怪你,真的不怪你,”钟明巍哽咽着,知道美芽就在外头,他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是我不好,要、要是早知道自己是这样的身子,我……我一早就死算了了,又怎么会招惹这丫头?都怪我……” 是啊,都怪他。 明明就是个半死不活、只能拖累的瘫子,明明比美芽大出了整整十六岁,明明自己这样的身份注定未来生死不明,却还那般恬不知耻地对人家生了情,把人家好好儿的姑娘给拖下了水,往常,他从来不敢审视自己,他一直用两情相悦又或者是情之所至来安慰自己,可是现在呢? 面对着窗外哼着小曲儿忙活不停的美芽,他真的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明巍,你……你也别太难过了,”顾长林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来,“或许是我找的算命先生不准呢?说不定那算命先生就是一派胡言呢?你别放在心上,就当没去过那间草庐,且好好儿继续准备婚礼吧……” “怎么能当没去过呢?”钟明巍缓声道,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脸,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一脸清明,那双漆黑湿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顾长林,“就算那位算命先生只是胡言乱语,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先生,我实在做不到,做不到狠下心来,让那丫头这辈子都做不了娘。” 是啊,他怎么能狠得下来心呢? 那么渴望有一个完完整整家的美芽,那么喜欢娃娃的美芽,他怎么舍得狠心,让她一辈子没儿没女呢? 他真的做不到,即便他确定,美芽要是知道他的情况,必定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会对他比现在更好,但是,他真的受不了。 受不了这辈子心里的煎熬和内疚,受不了让美芽一辈子都要面对这般消沉的自己。 他从前就是个自卑的,往后只会更加颓废沉沦,这是没有办法、却又显而易见的事儿,所以,他不能再脱美芽下水了。 那么好的姑娘家,值得拥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也注定应该夫贵妻荣儿女双全凑成好。 …… 那天之后,钟明巍就病倒了,庞毅和顾长林也都变得异常沉默了,只有美芽一直忙里忙外,成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今天竟对着顾长林发了脾气。 顾长林怔怔地坐在房中,半晌窗外飘进来鸡汤的香味儿,他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然后穿过外堂进了钟明巍和美芽的卧房,天近黄昏,房中昏暗,只有一束血色残阳顺着窗子上的破洞照了进来,打在钟明巍的侧脸上,钟明巍睡得很不踏实,眉头紧锁,嘴角不时牵动几下,似是在做什么噩梦。 “明巍,”顾长林坐在了炕沿儿上,身后抚了抚钟明巍汗津津的额头,现在已经不烧了,只是钟明巍的脸却兀自苍白得很,顾长林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造孽啊!” 钟明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有些迷惘地盯着房梁看,顿了顿,目光才恢复了清明,落在了顾长林的身上,然后双手撑着坐了起来:“先生,您怎么来了?” “明巍,好孩子,”顾长林伸手取了个枕头放在钟明巍的身后,他一边取了帕子给钟明巍擦汗,一边沉声问,“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不似前几日那般昏沉难忍了,”钟明巍道,一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一边吸了吸鼻子,轻笑道,“今晚要喝鸡汤吗?” 章节目录 第455章 这辈子,都过不去 “是啊,丫头在厨房里正熬着呢,”顾长林跟着牵了牵唇,“你都好几天没有踏实吃过饭了,丫头着急的很呢,今晚可要敞开胃口吃,别让丫头再担心了。” “是,我会好好吃饭,”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失神地看着被子上的一小块元粉色的补丁,伸手轻轻地抚摩那一块补丁,一边喃喃道,“吃一顿就少一顿了……” 顾长林听他这么说,心里难受极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当下倒了两杯茶端过来,递了一杯给钟明巍,一边自己手里也捧着一杯。 “明巍,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你也别太灰心了。”顿了顿,顾长林开口。 “什么?先生,您……您什么意思?”下一秒,钟明巍蓦地抬起头,一脸紧张地看着顾长林,他把手里的茶杯丢到了一边,朝前凑过去,一把抓做了顾长林的手腕,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先生,您……您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巍啊,你听我说,”顾长林也放下了手里茶杯,一边拍着钟明巍的手,一边语重心长地道,“凡事自然都有根源,自然你中的毒,也有来源,若是能查清楚了来源,说不定就能得到解药呢?” 顾长林说的不错,下毒之人,说不定手里就握有解药呢。 钟明巍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当下面色却蓦地一沉,他苦笑着看向顾长林:“先生,那你以为是谁给我下的毒呢?” 顾长林一怔,看着钟明巍绝望的眼睛,一时说不上话来。 是啊,这么多年了,连太医院院首都不敢多嘴,还能是谁给他下的毒呢? “父皇,他怎么就这么恨我呢?”钟明巍喃喃道,盯着窗户上的那个破洞,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恍惚,“就算母后因我而亡,就算徐氏一门树大根深,他实在容不下,可是我到底是他的儿子啊,他为什么就这么恨我呢?都恨不得我断子绝孙,我真的……真的有那么可恶吗?那么不可原谅吗?” “明巍,别胡思乱想了,”顾长林瞧着钟明巍的神色,忙得上前拍了拍钟明巍的手,他有些后悔自己冒冒失失来这儿说这些子话了,本来想着借着太后的势力彻查一下下毒之人的底细,没想到却又引得钟明巍这般难过,顾长林实在过意不去,“明巍啊,都过去了,都过去,别再想了……” “过不去,怎么能过得去?”钟明巍摇摇头,一张脸漠然又冷凝地盯着那束越来越昏暗的褐红色的光线,放在被子上的手渐渐紧握成拳,“这辈子,都过不去。” …… 他村客栈。 “都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小安氏一边点燃了蜡烛,一边看向庞毅,半晌不见庞毅回声,她坐到了庞毅的身边,一边握住了庞毅的手,小心地询问,“是不是殿下出了什么事儿了?” 庞毅最近每日都要来他村客栈,也不怎么说话,就是沉着脸一坐大半日,非等到日薄西山才肯走,小安氏虽然喜欢庞毅能时时陪着自己,可是庞毅明显显的是有心事啊,成日的愁眉苦脸,却一字都不愿向小安氏吐露,小安氏自然很是担心。 庞毅没说话,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圈椅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那盆梅树看,这时节天气转暖,梅花都落了,渐渐生出了嫩芽和青梅来,青枝绿叶生机勃勃的却也不比从前桃花朵朵来的难看。 “到底是怎么了?”庞毅越是这样,小安氏就越着急了,拿手推了推庞毅的胳膊,“你倒是说句话啊?从前只是根木头桩子,如今倒好了,越发是金口难开了。” 庞毅转过头,对上了小安氏担忧的眼,登时就有转了回去,可是还没等他转回去,小安氏就捧住了他的脸,强迫着他又转了回来。 “你这是做什么?”庞毅被小安氏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伸手就要去掰小安氏的手,一边小声道,“别闹,我心里烦着呢。” 章节目录 第456章 那么他自己呢 “就知道你心烦啊,可是你又一直不说,你都不知道我心里都比你更烦了,”小安氏嘟囔着嘴抱怨道,顿了顿,又小声道,“你说说看,到底是不是殿下出了什么事儿了?” 庞毅一怔,没有再去掰小安氏的手,由着她这么捧着自己,顿了顿,他才点了点头。 “真的出事儿了?”小安氏顿时也是一脸焦虑,“殿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之前不都一直好好的吗?” 小安氏从来不跟庞毅打听钟明巍的事,可是每次见面,庞毅都是喜笑颜开的,有时候还会跟小安氏说说钟明巍的腿又恢复了些这之类的话,所以这时候小安氏也是惊诧不已,怎么好端端的就出事儿了呢?且瞧着庞毅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出的必定是大事儿啊。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小安氏忙得又追问,“前阵子不还忙活着置办宅院,说是准备和那位……那位姑娘成亲来着的吗?这时候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殿下……身子不大好。”庞毅其实不想说,可是对着小安氏他又想说说,这些天他心里实在苦闷至极,也是一直苦撑着,又不能和别人说说心里话,所以这时候对着一脸关切的小安氏,庞毅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怎么不大好?”小安氏诧异地问,“前几天你不还说殿下腿脚恢复得很快吗?又有那位延社来的顾先生给殿下医治,自然是万无一失的,怎么忽然身子又不好了?到底怎么个不好法子?” “殿下……从前在京师中过毒,”庞毅艰难地开口道,说到这里,他蓦地使劲儿拍了一张身边的桌子,一边咬牙切齿道,“也不知是个不要命的,竟敢给殿下下毒!若是日后落在我的手里,看我不千刀万剐了他!” “中毒?怎么可能?!”小安氏一惊,张口结舌了半天才又蹙着眉道,“不可能啊,殿下可是堂堂东宫太子,谁会有雄心豹子胆给殿下下毒?且殿下平日一应饮食皆有专人提前试毒,若是有毒,自然一早就能发现啊?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中毒呢?” “那若是慢性毒药呢?若是那毒药无色无味呢?又怎么会被发现?”庞毅叹息道,“若不是顾先生见多识广,怕也觉察不出殿下的脉相有异。” “那殿下到底中的是什么毒?”小安氏忐忑地问,“会不会……危及性命?” 庞毅自然不会跟小安氏说钟明巍中的是什么毒,这是钟明巍这辈子最大的隐秘了,即便他和小安氏如今是这样的关系,他也断断不会吐露半字的,当下庞毅沉声道:“不会危及性命,可是却后患无穷。” 小安氏知道庞毅不便多说,当下也就没有多问,就陪着庞毅默默坐了一会儿,半晌小安氏到底忍不住了,又问道:“不是有顾先生那样的神医在吗?自然能药到病除,殿下也能康健无虞,你又何苦成日愁眉苦脸的呢?” 庞毅苦涩地牵了牵唇,若顾长林真能药到病除,殿下又怎么会染了区区风寒就昏睡这么些天都不见好呢?殿下这是灰了心了,他也……也是灰了心了。 庞毅想着今日清晨,钟明巍唤了自己入房,嘱咐自己把南山别院的房契转到美芽名下的场景,一时间整颗心都酸涩到了极点。 他知道钟明巍已经做出了决定,他知道这是一个艰难的、却又不得不做的决定,也知道这是他这个做属下的不能置喙的决定,可是他心里还是难过的无以复加,为了绝望无助的钟明巍,也为了还浑然不觉的美芽。 若是钟明巍从此再也幸福喜乐,那么他自己…… 庞毅浑身一僵,顿了顿,他眼风扫过了小安氏,他看着小安氏娇花似的容颜,看着那只握着自己柔白的手,雪白腕子上的红珊瑚手钏…… 他蓦地推开了小安氏的手,站了起来。 “怎么了?”小安氏一脸不解地看着庞毅,一边也随着庞毅站了起来,关切地问,“是要回去了吗?” 章节目录 第457章 披风 “嗯,我得回去了。”庞毅点点头,一边就大步朝外走去。 “慌个什么?”小安氏在身后叫住了庞毅,一边从屏风上取下了一件新簇簇的玄黑披风,一边行至庞毅面前,给他披上了披风,“虽是开春了,可外头还凉着呢,你又要骑马上山,不多穿点儿怎么能行?” “什么时候买的?”庞毅看着胸前那两只正在给自己系披风带子的白嫩嫩的手,面色有点儿沉,他嘴角不自觉地牵动了两下,似乎是在忍耐些什么。 “不是买的,我动手做的,”说这话的时候,小安氏有些害羞,都不敢抬头看着庞毅,否则她一定能察觉出来庞毅的情绪,终于打好了结,小安氏轻轻抚了抚披风,一边轻声道,“我针线功夫不好,这又是头一次做,自然免不了做功粗糙,你可别挑刺儿啊……啊!” 下一秒,庞毅捧着小安氏的脸,蓦地吻住了那只喋喋不休的小嘴,庞毅吻得很凶,从来在小安氏面前都温顺至极的男人,这一次却少有的凶猛霸道,他把小安氏死死箍在怀里,不顾小安氏挣扎的手脚,他只想亲她,占有她,能把她吃下肚儿才好…… “你……你这是怎么了?”冗长激烈的亲吻过后,小安氏的嘴唇都红肿了,她有些害羞,却更有些担心,当下,小安氏顾不上羞赧,过去握住了庞毅的手,“你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些不大对劲儿呢?” “没有的事儿,”庞毅竭力压抑着心里的翻江倒海,冲小安氏笑了笑,一边道,“早点儿睡吧,我得走了。” “哦,”小安氏有些失落,可是却也知道庞毅是断断不会留下来的,当下又给庞毅整了整凌乱的衣裳,一边小声问,“那你明天还来吗?” 庞毅没说话,低头亲了亲小安氏的发旋,然后一转身就出了门,小安氏在原定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过去关上了门。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有点儿沉,一如这沉沉的夜色。 …… 旁晚照旧起风了,四月末的宁古塔,还冷得很,庞毅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漫步在落日余晖里,他不想回去,更不想待在客栈里,所以就只能这么踽踽独行着。 披风很合身,不长不短刚好垂到脚踝,双层面的,暖和又压风,庞毅还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披风,他一手牵着马,一手就握着披风的一角,轻轻地用指腹揉捻着,他想象着小安氏是怎么一针一线地做这件披风的,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豪门贵女,要做出这般精致的披风,真是难为她了。 庞毅想着小安氏笨手笨脚的模样,忍不住就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他就不笑了。 钟明巍虽然没说,可是他到底是钟明巍的心腹,自然知道钟明巍下定的是怎样的决心,他一边为钟明巍和美芽难过,一边却也迷茫得很。 他一直都想和钟明巍说一说他和小安氏的事儿,可是有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虽然钟明巍多半不会介意,可必定这话实在难以启齿,他原本想着要等到钟明巍和美芽成亲之后再说的,到时候带着小安氏上山,来给钟明巍和美芽磕头问安,正式见一面,以后也好能光明正大的和小安氏过日子。 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钟明巍受了这样的致命一击,这辈子可能都缓不过劲儿来了,而他这个做属下的,又怎么能只顾自己呢?钟明巍是他的主子啊,他这一生就合该为钟明巍生,为钟明巍而死,如今钟明巍这般沉郁苦闷,他又怎么能贪享喜乐呢? 他有愧,不管是对钟明巍,还是对美芽,甚至是小安氏。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世上最无耻的存在。 握着披风的手渐渐松开,披风又垂落下去,庞毅怔怔地看着最后一抹残阳隐去,他无力地一声叹息。 章节目录 第458章 秦府家事 嘉盛三十三年四月二十三 京师。 南疆传来奏报,南境几个小部落常年隐于山林,历来靠着打家劫舍过活,从前只不过是小打小闹,如今竟越发猖狂,沆瀣一气,竟连朝廷运往南疆的粮草都敢明抢,还公然打出“南人自治”的旗号,一再挑衅生事,镇南大将军徐成锦请命,望圣上允许出兵镇压这帮乌合之众。 钟之衡当即朱批首肯,让徐成锦自行挑选得力干将不日出征。 …… 秦府。 秦律回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这阵子,他奉太后之命照拂慧贵人的身子,以方便备孕,这原本不是什么难事儿,可偏生慧贵人是个自幼礼佛吃素的主儿,如今虽是入宫做了嫔妃,可仍旧不改吃素的习惯,这可就让秦律为难了,三十几年不吃素的女人,若想有孕,原本就是势比登天,更合理慧贵人和万岁爷的年纪也都不算小了,这就更加难上加难了,太后又时不时催促,秦律成日想方设法地拟药方,只愁得几夜几夜的睡不着觉。 “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秦夫人自午后就巴巴地等着,如今瞧着秦律回来,忙不迭地迎了出来,一边凑过去小声道,“今天南疆来人了!” “人在哪儿?”秦律一怔,顿时一扫满身倦意,沉着脸问秦夫人。 “人自然早走了,留在咱们府上岂不扎眼?”秦夫人忙道,一边扶着秦律进了正堂,一边给秦律斟茶,一边又道,“就这样还是扮作碧乔姑姑的随从才顺利进的咱们府呢,咱们秦家世代行医,若是被人察觉了竟和南疆有往来,岂不坏事儿?” “冲儿人在南疆为随军郎中,自然咱们秦府和南疆有往来也是应当,这么遮遮掩掩的倒是不好,”秦律皱眉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今儿碧乔姑姑也来了?” “是啊,说是苏州新送来的明前碧螺春,太后喝着不错,让给老爷您送一罐子过来,”秦夫人忙含笑道,一边指了指杯子,“怎么?老爷都没喝出来今儿换了新茶吗?” “我哪有这闲功夫?”秦律看着杯中浓郁的茶汤,饶是芬芳馥郁,他却再也喝不下去,一边又问秦夫人,“那人可留下什么话没有?” “没留话,倒是留了封书信,说是冲儿写的,让他带来京师给咱们的,”秦夫人忙不迭地从袖中取出了书信递了过去,一边道,“老爷,您快看看,冲儿都说了些什么。” 不等秦夫人说完,秦律就已经撕开了信封,甫一看到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秦律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只是越往下看秦律的脸色就越难看了,最后两只手都开始抖个不停。 “老爷,冲儿信上都说了些什么啊?”秦夫人在一旁催着问,她和秦律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打十二年前被派往南疆做了随军郎中之后,老两口就再也没见过秦冲了,也就只能通过一封封简短的家书来慰藉老两口的思儿之心了。 “冲儿说……”秦律半天才开口,甫一开口花白的胡子都跟着颤抖的不行,“他说,南疆大营,要派兵征讨南境山匪,这一次,他……他要随军一道前往。” “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秦夫人似是受了当头一棒,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掉着眼泪儿,一边呜咽着,“太后不是答应过不会让冲儿上战场的吗?现在又怎么反悔了?就冲儿那样的身子骨……呜呜呜!若是出了意外可怎么是好?呜呜呜!” 秦律的脸色煞白,他瞪着那张薄薄的信笺,然后使劲儿拍了一下桌子,冷声喝道:“哭哭哭!就知道哭!” “冲儿就要上战场了,我着急啊!除了哭还能怎样?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顶什么用?”秦夫人一边泪流不止,一边冲着秦律嚷嚷,“还不是你不中用!太后一直盯着慧贵人的肚子,偏生就是迟迟怀不上!若是慧贵人怀上了龙种,太后自是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让冲儿去战场冒险?!说到底,就是你不中用!” 章节目录 第459章 哈巴狗儿 “够了!”秦律只气得浑身都抖,他手指颤颤指着秦夫人,一边冷声道,“你是不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到!” 秦夫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可是却兀自抽噎不止:“冲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反正这十几年,我日日都过得胆战心惊,早就不想活了……” 秦律被她烦的不行,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就进了书房,甫一推开了书房的门,听着身后秦夫人隐忍的哭声,他又松开了手,他对着那扇雕花门叹息了一声,然后又转身走到了秦夫人身边,一边取了帕子给秦夫人拭泪,一边小声道:“行了行了,别哭了,我明儿就去跟太后求情,趁着时间还早,让太后给徐成锦修书一封,免了冲儿这一趟随军。” “你去求情又能怎么样?”秦夫人哭得更厉害了,眼纹里都是泪水,她怎么擦都擦不完,索性也不擦了,由着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摆明了,太后就是故意要挟你,那位慧贵人若是一日不怀上龙种,诞下皇子,太后哪里会放过冲儿,而且……就算慧贵人诞下了皇子,太后怕也不会放过冲儿,更不会放过咱们秦府,这辈子,咱们……咱们就只能任由被太后牵着鼻子,呜呜呜!我那冲儿太可怜了,他可怎么办啊?” 秦律没有吭声,颓废地坐在了秦夫人身边,肩膀都耷拉着,一时间似是老了十岁。 秦夫人说得不错,这么些年,他为太后做了那么多不得见光的勾当,即便日后慧贵人终于如愿诞下皇子,太后哪里就会放过他们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始终把冲儿攥在手里,好让他继续哈巴狗儿似的听话罢了。 可是,做臣子的哪个又不是哈巴狗儿呢? 这世间的人千千万,贵人万万千,可说到底,正经主子就只有那么两个,他也是没得选,只能让自己这条哈巴狗儿尾巴摇得更欢实,更讨主子欢心。 “行了,”半晌,秦夫人哭声渐歇,秦律伸手拍了拍秦夫人的手,一边沉声道,“都这么些年挨过来了,哪儿就这么经不住事儿了?” “是啊,都这么些年了,”秦夫人一边拭泪一边抽噎着道,“有时候回头想想,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啊,这么些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一时间,秦律和秦夫人都是一阵怅惘。 “老爷,等慧贵人诞下皇子,你就辞官吧。”半晌,秦夫人忽然道。 “那也得太后和皇上都点头啊。”秦律苦涩地牵了牵唇。 “咱们不是要逃走,咱们可以去南疆啊,你也做个随军郎中,咱们一家三口团聚好不好?”秦夫人蓦地抓住秦律的手,急急可可地问,“咱们就在徐成锦的眼皮子下头,太后肯定能放心的,老爷,我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只求有生之年能和冲儿和老爷多过几天,老爷!” “好,”秦律看着秦夫人皱纹密布的一张脸,一时间心里涌上各种滋味儿,这是他的发妻,是他儿子的娘,是和他相濡以沫大半辈子的女人,也是自打嫁进秦氏一门就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的可怜女人,他亏欠她实在太多太多,半晌,他点点头,“到时候我去求太后开恩。” …… 嘉盛三十三年四月二十六 宁古塔。 “爷,夫人,南山别院都已经修葺好了,”早膳之后,庞毅打开册子,跟钟明巍和美芽禀报,“前院的秋千,后院的石榴树,还有花园里的花,都是按照爷和夫人的意思修葺的,池塘也已经清淤了,今天已经约了人过来放些鱼苗进去,再过半个月就能种莲子入池塘了,等到七月份就能看到荷花开了。” “真的?今年就能看到荷花啊?”美芽有点儿激动,一边推了推钟明巍道,“到时候鱼也长大了,咱们什么时候想吃鱼,就什么时候下网抓鱼,对了钟明巍,你肯定不会撒渔网吧?” 章节目录 第460章 种点儿向日葵吧 “怎么你会?”钟明巍侧脸,看着美芽明艳艳的一张笑脸,也跟着牵了牵唇。 “我不会啊,可是我看着捕鱼的老伯下网来着,照猫画虎应该没问题,嘿嘿!”美芽有点儿得意,朝着钟明巍抬抬下巴,“所以你啊,得赶紧地讨好讨好我,要不然到时候我就不教你怎么下网捕鱼!” 钟明巍看着美芽一脸的得瑟劲儿,想笑,也想哭,到底还是忍住了,伸手从炕头上端了一碗阿胶桂圆羹递道美芽面前:“这个够不够?” “马马虎虎啦。”美芽接过碗,一勺一勺慢吞吞地喝着。 她其实喝不惯阿胶的味道,可是却一直乖乖地喝,自那一次伤寒之后,她就没有再喝过生姜红糖茶了,昂贵的阿胶燕窝取代了生姜和红糖,如今来事儿的时候,她也不觉得肚子疼了,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装模作样的喊肚子疼,然后钟明巍会和以前一样地给她揉肚子,一揉就是一整晚,后来她也不好意思装了,可是钟明巍还是一晚晚地给她揉肚子。 怎么会有这么好、这么温柔的男人呢? 美芽想着昨晚上,钟明巍的细致和耐心,这时候忍不住就笑弯了双眼。 钟明巍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美芽,这时候瞧着她偷偷摸摸地笑了,他就看愣了,半晌,才挪开了眼,他把头转向另一侧,逆着光,没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 “庞毅,咱们家的田地呢?”喝完了阿胶桂圆羹,美芽忽然问庞毅,“我听说现在宁古塔这边都开始春耕了,咱们家的地也不能闲着啊!” 庞毅一愣:“夫人的意思是要雇人去耕田播种吗?” “为什么要雇人?咱们自己家的地自然自己种才有意思啊,反正也不是很多,”美芽道,一边掰着手指头继续说,“种点儿红豆、绿豆、芸豆、黄豆什么的也就差不多了,稻米小麦就算了,咱们地少不值当种,直接买着吃就是了,”说到这里,美芽又忙得问钟明巍,“明巍,你看还要种点儿什么?” “种点儿向日葵吧。”钟明巍看着美芽明晃晃的一张脸,沉声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美芽蓦地一拍大腿,“向日葵好啊,好看还好吃!” “那属下现在就去下山买种子。”庞毅在册子上一一记下,然后这就站起了身。 “庞毅,你会买吗?”美芽有点儿担心地看着庞毅,“那个……你种过地吗?” 庞毅一脸尴尬:“这个……属下还真没种过地。” “那你怎么会买种子?人家骗你你还不知道呢!”美芽瞪着眼道,一边就跳下了炕,一边穿鞋,继续嘟囔着,“我跟你一块儿去!陈奶奶家买的种子什么样的、在哪儿买的,我都知道呢。” “成,那属下这就去准备马车,”庞毅忙得点头,正要出门,就瞧着顾长林走了过来,庞毅忙得躬身问安,“先生,您来了。” “听说你们要下山买种子?”顾长林道。 “是啊,咱们要买种子,然后自己耕种!”美芽很开心。 “那我也一块儿跟着去吧,我都好久没下山了,”顾长林道,一边又叹息着,“丫头啊,其实种瓜点豆也是我的拿手活儿,可不比你陈奶奶差啊。” “哈哈,那您就跟我们一起去,到时候您也长长眼给我们挑好种子!”美芽笑着道,可是又蓦地一顿,然后忙得摆摆手,“今天不行,明天再去吧?” “怎么了?明明很想去,”钟明巍问道,稍稍一顿,钟明巍伸手把美芽给牵到了自己面前,一边压低声音小声问,“今儿身子不舒坦?太多了不方便走路?” “不是的!你少胡咧咧!”美芽红着脸道,她就不明白了,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老纠结女儿家的私.密事儿做什么?当下一边推开了钟明巍,一边瞄了顾长林和庞毅一眼,确定他们没听到钟明巍说的什么,这才松了口气,一边道,“你伤寒才好,我怕你出门又见风着凉了,今天风还有点儿大。” 章节目录 第461章 您找她什么事儿 “那我就不去了,左右我这两天身子还有些乏,”钟明巍含笑道,一边看向庞毅,“庞毅,你也别去了,在家陪我说话,让顾先生下山吧,顾先生也好久没去酒馆了,在家里指定喝不痛快。” “呵呵,你小子还学会疼人了,”顾长林笑了笑,一边跟美芽道,“丫头,咱们走,下山潇洒潇洒去。” “嗯!”美芽脆生生地答应,一边又去问钟明巍和庞毅,“你们俩想吃什么?回来的时候我给你们带!” 钟明巍什么都不想吃,可是对着这张脸,他又说不出拒绝地话来,当下他含笑道:“米肠、熏肉饼、酱骨头。” “好嘞!你就等着……”美芽爽快的答应,可是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她忽然想起来,那一次从孔闻捷那里得了三钱银子,她就是买的这些回来和钟明巍一道吃的,没想到,钟明巍到现在竟还记得,美芽有点儿感动,望着钟明巍好一会儿,然后才小声道,“你乖乖等哈,回来就有好吃的。” “好,我乖着呢。”三十三岁的大老爷们儿声音温柔的都能腻死个人了,全然不顾顾长林和庞毅也在场。 当下美芽和顾长林一边说笑一边出了门。 “爷,”庞毅看着趴在窗台上一眨不眨朝外张望的男人,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爷,夫人都走远了。” 钟明巍这才转过了身子,他看着小桌上那只美芽刚刚用过的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直到庞毅再次叫他,他这才又抬起了头。 “爷,”庞毅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措辞,面对着这样失魂落魄的钟明巍,半晌,他这才有艰难地开了口,“今天都二十六了,五月初八,您和夫人的婚事也没几天了,该准备了。” 庞毅说的是实话,不管在什么地方,成婚都是头等大事,讲究的人家一年前都要开始准备,再小门小户的,也得提前两三个月准备,钟明巍和美芽虽然不能大办,但是该有的规矩礼仪自然也不能短啊。 钟明巍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只碗上,半晌,他才开了口:“小安氏还在宁古塔吗?” 庞毅浑身一僵,然后嘴唇哆嗦着道:“还、还在。” “去把她请上山来一趟。”钟明巍沉声道。 庞毅觉得自己入赘冰窟,从头到脚都冷得彻骨,可是偏偏喉头却又像是烧着了一般,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哑了:“爷,您找她什么事儿?” 钟明巍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庞毅:“现在就去。” “是,属下遵命。”庞毅重重地点了点头,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跌跌撞撞出了门。 …… 他村客栈。 “你说什么?”小安氏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庞毅,“你说……殿下他现在想见我?” 庞毅沉着脸点点头:“是,殿下让我即刻接你上山。” “可是他……他不是一点儿都不想见我的吗?”小安氏愈发搞不明白了,“那他现在让我上山做什么?他好端端地怎么又想起我来了?” “我也不知道。”庞毅皱着眉道。 是的,庞毅真的不知道,钟明巍最近的情绪一直不好,而且人也沉闷了许多,除了在美芽面前还是照旧说笑之外,其他的时候钟明巍总是一言不发,庞毅知道钟明巍有心事,所以也从来不敢多言,只是今儿钟明巍冷不丁地要见小安氏,庞毅也是大吃一惊,不知道钟明巍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我不去行不行?”小安氏一脸惊恐地道,“我……我最怕他了,真的特别怕,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去见他!” “不行,”庞毅其实也不愿这个时候让小安氏去见钟明巍,但是钟明巍都开口了,他又能怎么样,况且他心里对钟明巍又一直存着愧,他就更加张不了嘴了,可当下面对着小安氏,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当下握住小安氏的手,沉声道,“没事儿的,你别怕。” 章节目录 第462章 万一 “不,我怕,我真的很怕他,”小安氏却兀自喃喃着,“你不知道我从前在东宫过得是什么日子,真是快要疯了,如今好不容易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这辈子都不想了,你都不知道我一想起他的模样神情来,我都浑身一个哆嗦。” “听话,”庞毅又道,顿了顿,他又叹息道,“现在的殿下和从前不一样了,不再是你记忆中那个冷酷薄情的东宫太子了,所以不要怕他。” “可是庞毅……”小安氏蓦地抬起头,湿漉漉的一双眼看着庞毅,“可是他若是起了……起了别的心思呢?我知道可能是我多想了,可凡事都有个万一,若是他真的是那个万一,我……我要怎么办?” “不会的,”庞毅果断地摇摇头,“爷对夫人情深似海,不可能做对不起夫人的事。” “我说的是万一!”小安氏蓦地抬高了音量,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庞毅,“那到时候你会怎么做?” “你放心,”庞毅一字一字说的极其认真,“是我把你街上山的,自然我也会把你给带下山,不会让你出一点儿岔子。” 小安氏听着庞毅说着话,心里顿时就踏实了,可是又觉得有些失落。 她其实想听的并不是这样的回答,可是她又能怎么苛求庞毅呢? 钟明巍是庞毅认定的主子,是庞毅宁愿抛下富贵繁华也要生死相随的主子,也是庞毅自幼就跟定的人,庞毅的一片忠心,不是她应该贬损的,更加不应该为了她有所动摇。 她喜欢的就是庞毅这个人,喜欢他的沉默木讷,也喜欢他的忠诚和坚守,所以,她真的不该奢求更多了,更加没有道理要求庞毅在心里给她和钟明巍排位置。 “行,我跟你去。”半晌,小安氏对庞毅点点头。 “走吧。”庞毅看了小安氏好一会儿,然后去了披风给她披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 美芽和顾长林来的集市的时候,已经快到饭点了,美芽知道顾长林每次下山必定都要找酒楼喝一顿的,所以不等顾长林开口,美芽就先开口了:“先生,你还是想喝烧刀子吗?” “今天不想喝,”顾长林含笑摇摇头,顿了顿,然后道,“今天请你喝女儿红。” “请……我?”美芽一脸惊诧,随即忙得摆摆手,“我哪儿能让您请啊?您是来给明巍看病的,是咱的大恩人,自然该我请你才是。” 顾长林当下含笑道:“你当我是大恩人,可是我当你和明巍都是自己家的孩子,所以老夫买顿好吃的给自己小辈,又有什么不妥?” “顾先生……”美芽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她自是对顾长林感恩戴德,可是她又实在嘴笨,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就那么干张着嘴看着顾长林。 “走吧,”顾长林拍了拍美芽的肩膀,然后带着美芽朝前走,“我听说宁古塔有家叫真味斋的酒楼,最是不错,今儿咱们一老一小过去尝尝。” “太贵了!”美芽忙得摆手道,她以为顾长林是不知道行情,当下忙得比手画脚跟顾长林解释道,“听说那家真味斋是知府大人小舅子家开的,是宁古塔最高档的酒楼了,一顿饭都要几两银子呢,平时也只有达官显贵才去的起,顾先生,我看咱们还是随便选一家小饭馆吃点儿就得了……” 美芽下山买种子加上请顾长林吃饭,拢共带了两钱银子,她不知道顾长林带了多少钱,也实在不想让顾长林破费。 “老头子做了大半辈子的平头百姓,正好今儿去过一把达官显贵的瘾,呵呵。”顾长林哈哈大笑,一边加快了步子,美芽没办法只得小跑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真味斋的时候,正好就是饭点儿,但是真味斋的人并不多,一楼大堂只有几个小二婢子在,瞧着美芽和顾长林进来,小二忙得迎上去,殷勤地道:“两位贵客,是要用膳、饮茶,还是听曲?” 章节目录 第463章 你觉得明巍这个人怎么样 顾长林道:“吃饭。” “是,那两位楼上请。” 小二在前引路,带着顾长林和美芽上了二楼,美芽瞧着二楼竟也空空如也,只有几间房,门口分别站着一位婢子,美芽正纳闷着,不知道这些子婢子干站着做什么,就瞧着其中一位婢子打开了门,一边福身对他们道:“二位贵客里头请,这雅间正好能瞧得见山景。” “……多谢,”美芽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雅间,她从前只是听过,却还是头一次见识,只觉得新鲜极了,当下快不进去,可是一瞧见里头的陈列摆设,顿时又怯生生了起来,也不敢动了,只是瞧着窗外的巍峨的远山,美芽还是有些激动,一边回头跟顾长林道,“先生您看,真的能看到山哎!” “还真是,”顾长林走过来,站在美芽的身后,他眯着眼看着窗外的远山,顿了顿然后问美芽,“知道南山别院在哪儿吗?” “这儿也能看到?”美芽一怔,随即忙得跑到了窗边,瞪着眼睛四下观瞧,“哪儿了?哪儿了?先生,我怎么没看到?” “在那儿,”顾长林指着南麓山脚跟美芽道,“离得远,自然看不到了,不过应该就在那一片儿了。” “嘿嘿,等咱们种上了向日葵,这一开花啊,就是一片金黄,到时候就算离得太远也能看到!”美芽顺着顾长林手指的方向,笑吟吟着道,说这话的时候,微风拂面,阿丑一边拢着有些凌乱的额发,一边笑弯了双眼,似是已然看见了那一片金黄的花海似的,“顾先生啊,到时候咱们再来这地儿吃一顿哈。” “行啊,”顾长林点点头,一边拍了拍美芽的肩膀,一边道,“过来坐下。” 婢子忙得给两人拉开的椅子,瞧着两人坐下,又忙得斟上了两杯茶,一边含笑对两人道:“新来的瓜片,二位贵客请用。” “好。”美芽从来没被人这么伺候过,一时间难免局促地很,当下端起精致的茶盏抿了一口,登时就眉峰紧蹙,她实在喝不惯这起子苦兮兮的茶,饶是知道这叫瓜片的茶叶必定价格高昂,可她也断断喝不下第二口,当下就把茶杯给放了回去。 “去给做一杯牛乳茶,”顾长林对伺候在一边的小二道,一边又道,“你家的拿手菜都上一份来,再来一壶女儿红,要十七年藏的,记得加话梅和姜丝烫热了送上来。” “是。”小二忙得躬身退下了。 那婢子又上了几分干果蜜饯上来,然后退到了一边儿,顾长林对她挥了挥手:“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是。”那婢子躬身退下,一边把门给掩上了。 “先生,您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待到婢子退下之后,美芽有些踟蹰地看向顾长林,“先生,有话请直言。” 她下山买种子,自然庞毅跟着就行了,哪里就要顾长林跟着了?可是顾长林却巴巴地跟了过来,到了集市也不没说买种子的事儿,倒是带她来这么个真味斋吃饭,美芽心里难免有些嘀咕,瞧着顾长林把婢子都赶了出去,当下就更加嘀咕了。 “先生,是……是有什么不对吗?”美芽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是明巍的腿疾又有反复吗?” “不是,你别乱想了,就是想和你吃顿饭,”顾长林看着那张紧张兮兮的小脸,心里难免不大舒坦,当下含笑对美芽道,“这么几个月一直麻烦你下厨,我心下不忍,早就想着请你吃顿好的了。” “用、用不着,先生你也太客气了!”美芽有点儿难为情,捂着嘴小声笑了。 “丫头,”顾长林远眺窗外,半天转过脸来问美芽,“你觉得明巍这个人怎么样?” 美芽一怔,搞不明白顾长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长林缓声道:“丫头,你应该知道,明巍在京师曾有婚娶……” 章节目录 第464章 你们都是好孩子 “我不在乎!”不等顾长林说完,美芽忙得就截住了话头,这话她原本是断断说不出口的,就是当着钟明巍的面,她也不好意思说的,可是这时候,对着顾长林她却说了出来,“先生,我真的不在乎他过去娶过谁,心里又装着谁,那都过去了,这里不是京师,他也不再是东宫太子,这里是宁古塔,我和他都是平头百姓,我喜欢他,我也知道他喜欢我,我和他只想过安生日子,就更加不会没事儿找事儿地总是抓着从前不放了。” 美芽说的是实话,或许她曾经有过担心,但是她现在真的不担心了,她知道钟明巍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知道他们往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她知道钟明巍想要的只有她能给,而她要的,也只有钟明巍能给,所以她现在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即便明知道那位小安氏人就在宁古塔,钟明巍不告诉她必定是有隐情,她也不会因此生钟明巍的气,钟明巍那么好,值得她坚定不移的信任。 “你这孩子真是性子急,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巴巴地说了这一摊子,”顾长林勾了勾唇,一边抿了口茶,苦涩的茶水沿着喉管滑下,顾长林从来都没觉得瓜片竟会如此苦涩,再喝不下去了,顾长林把茶杯放了回去,一边又看向了美芽,“丫头,你是个好姑娘,明巍那小子真是有福气。” “先生,你……你别这么说,”美芽实在羞赧得不行,习惯了顾长林平日的大大咧咧,这时候面对这样的顾长林,美芽实在别扭的厉害,她一边搓着手指,一边红着脸问顾长林,“明巍人也很好啊,我也很有福气啊。” 顾长林苦涩地牵了牵唇,一边点了点头:“对,你们都是好孩子。” 是啊,这两个真的都是好孩子,上哪儿都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孩子来了。 “顾先生,您刚才想说什么来着?”美芽觉得难为情,当下忙得转移了话题,“就刚才,我抢了你的话头,你是想说什么来着?” “本来想说,我和明巍那小子的师父是故交,我也算得上是明巍的长辈,眼看着你们就要成亲了,我这个做长辈的,想求你一件事儿,”说到这里,顾长林顿了顿,他定定地看着美芽,双手死死地捧着茶杯,似乎是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沉默了半晌,顾长林这才又开了口,“明巍……这孩子太可怜了,从京师道宁古塔,从东宫太子到平头百姓,从身康体健,到……到如今连路都走不好的,他实在受了太多的苦了,好在一直都有你陪着,他才能坚持到了现在,丫头,你是明巍这辈子的主心骨啊,”顾长林有点儿激动,他竭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边抿了口茶,觉得情绪平复了下来,他这又才继续道,“丫头,我知道以后肯定还要辛苦你,但是我还是想求你多包容明巍,多……多迁就迁就他,这孩子心里苦着呢。” “先生,我会的,你放心,”美芽听着顾长林这么长的一番话,只听得眼睛都通红了,美芽忙得抹了抹眼角,然后又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一再跟顾长林打包票,“先生,我虽是小女子,人微言轻,但是请你一定相信,我说话肯定算话,我这辈子都会好好儿照顾明巍,好好儿疼他护着他的,我知道他心里苦,我会努力一点点把他的苦都给变成甜的。” “丫头我信。”顾长林点头道,一边伸手拍了拍美芽的手。 是的,他真的信,今天特地和美芽说这么一通话,并不是因为他担心美芽做的不好,而是,他实在憋不住,原本想和美芽说的也不是这些,可是当他面对着美芽这双澄澈明亮的眼睛的时候,他又实在开不了口。 他不想让美芽难过,眼看着就要成亲了,为什么不让她做个快快乐乐的新娘子呢? …… 两人说话的功夫,小二带着几位婢子进来上菜,然后就又退下了。 章节目录 第465章 暖身也暖心 “来,尝尝女儿红,”顾长林伸手把烫好的女儿红倒了一杯送到了美芽的面前,“里头加了姜丝和话梅,不醉人的,甜丝丝的好喝呢。” “嗯,”向来滴酒不沾的美芽,今日却也破了戒,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登时就瞪大了眼睛,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顾长林,“真的是甜甜的唉!真好喝!” “那就多喝一点儿。”顾长林含笑道,一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美芽又喝了一口,一边好奇着问顾长林:“顾先生,这酒的名字真奇怪,怎么叫女儿红呢?” “这是南方的酒,难怪你不知道,”顾长林含笑道,一边给美芽又满上了,一边继续缓声道,“我第一次喝女儿红,是在绍兴,那一年我去南方游历,正巧遇到了明巍的师父,俩二十出头的小伙儿一见如故,同游绍兴,赶巧那地方有户员外嫁闺女,也请了我们去赴宴,就是那时候我才第一次喝到了女儿红,从前也只是略有耳闻。” 美芽托着腮,一直都乖巧得很,可这时候倒显出了些局促来,她看着杯中橙红的酒,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这、这是绍兴嫁女儿才喝的酒?” “是啊,丫头可真聪敏,”顾长林含笑,一边给盛了一碗八宝甜酪递给美芽,一边又继续道,“绍兴那地方不大,可是却讲究着呢,百年前就有了嫁女需备花雕酒的传统,那地方倒是不比其他地儿一味儿看重小子,家里有姑娘出生,做爹爹的,必定要用三亩田的糯谷就酿成三坛子的女儿红,仔细装坛封口深埋在后院桂花树下,就像深深掩藏起来的父爱,”顾长林的声音很轻很柔,一辈子没有做过父亲的人,这时候对着面前双目通红的小姑娘,一颗心都温柔到了极点,“没事的时候啊,爹爹就会到桂花树下踏几脚,踏几脚仿佛心里也踏实一些,回头望一望小姑娘,姑娘头扎红头绳,眉眼儿像清明时节的柳叶,一天比一天明媚,爹爹心里高兴得很,可是却也酸苦得很,姑娘大了,就要嫁人了呢。” 美芽热泪盈眶的看着顾长林,她擦眼泪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嘴唇一颤颤的,鼻子酸涩得无以复加,可是一颗心却温暖到了极点。 她没有爹爹,没有为她酿酒做嫁妆的人,也没有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换上凤冠霞帔坐进花轿的人,她一直深以为憾,可是这时候对着顾长林,对着这杯热气腾腾的女儿红,她忽然就觉不委屈了,也不遗憾了。 “待到姑娘出嫁之时,娘家这边用酒作为陪嫁的贺礼,恭送到夫家,按照绍兴的老规矩,要从坛中舀出的头三碗酒,要分别呈献给姑娘婆家的公公、亲生父亲以及自己的丈夫,寓意祈盼人寿安康,家运昌盛,丫头啊,眼看着你就要嫁人了,所以我早就爱想带你来喝女儿红了,”顾长林继续道,一边取了帕子递给美芽,一边又含笑道,“丫头,多喝几杯女儿红,暖身也暖心。” “是,”美芽不住地点头,一边接过了帕子,一边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帕子里,没过一会儿,就传出了姑娘的哭声,“先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顾长林没说话,他喉头酸涩得无以复加,他伸手过去轻轻揉了揉美芽的头,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把温暖的酒液喝进了肚儿。 …… 顾长林和美芽这一顿饭吃得挺久,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吃好,当下换了婢子端水进来,美芽简单地洗了把脸,然后和顾长林一前一后出了雅间。 “先生,这一顿花了多少银子?”美芽这一顿吃得高兴,可是吃完了却还是担心花销,“要不,我给你补上吧。” “这可不行,说好了是我请你的,”顾长林含笑摇摇头,一边回头跟美芽道,“喜欢吃这家的八宝甜酪?” 刚才美芽足足吃了三碗八宝甜酪,倒是其他讲究的菜色吃的不多。 章节目录 第466章 怂包软蛋 “嘿嘿,”美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头一次吃,实在是太好吃了。” “那下次让明巍多带你来这儿吃,左右那小子也有的是钱,”顾长林含笑道,顿了顿,又道,“他的腿恢复得不错,再养着小半年,就不用人搀着了。” “真的?”美芽顿时激动地拍了一掌,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引得几位婢子侧目,美芽忙得又压低了声音,“那今年年底我能他滑冰了,他这人可笨了,这么大了连冰都不会滑。” “今年怕是不行,最好还是不要摔着碰着,到底是膝盖,”顾长林道,瞧着美芽一脸紧张的模样,登时又笑了,“不过明年应该就能给你一块儿滑冰了。” “嘿嘿!那我等着!”美芽顿时又雀跃了起来,可是甫一瞧见门口进来的两人,美芽顿时一怔,然后几步上前,冲那两人福身行礼道,“见过方小姐,见过孔侍卫。”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成茵和孔闻捷,此时方成茵的披风还搭在孔闻捷的胳膊上,方成茵一脸坦然,倒是孔闻捷脸色不大好,这时候遇见美芽了,登时脸就更黑了。 “起来吧,用不着一见面就这人,都是熟人了,”方成茵过来扶了美芽起来,一边含笑道,“也来这儿用膳?这是吃好了要走吗?” “嗯,正要出门呢,”美芽忙道,一边又道,“方小姐和孔侍卫也来这儿用膳的吗?” 孔闻捷忙道:“不……” “不是来用膳,还能来做什么呢?”方成茵含笑截断了孔闻捷的话头,一边上下打量着美芽,一边又道,“几日不见阿丑姑娘,阿丑姑娘出落得是越发标志了。” 方成茵在陈家屯的时候就见过美芽,也知道她的名字。 “方小姐谬赞了,”美芽忙道,顿了顿,美芽又小声道,“我现在不叫阿丑了,我有新名字了,我叫美芽。” “美芽?”方成茵一怔,随即就含笑道,“真是个好名字。” “嗯,我也觉得挺好听,”美芽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边又跟方成茵道,“那方小姐我先告退了。” “走吧,”方成茵点点头,看着美芽和顾长林一老一少出了大门,也看着孔闻捷的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美芽的背影,方成茵饶有兴致地看着孔闻捷,直到美芽转了弯看不进了,孔闻捷还这么纹丝不动的站着,方成茵忍不住了,过去拍了拍孔闻捷的胳膊,一边含笑道,“你至于吗?人影都不见了,还这么巴巴地看。” 孔闻捷这才回过神来,瞧着方成茵一脸戏谑的表情,登时又是蕴恼又是羞赧,当下把手里的披风塞到方成茵的手里,一边冷声道:“既是属下已经把方小姐给送到地儿了,那属下就先行告辞了。” “这巴巴地就要走?”方成茵越发笑意盎然了,一边凑过去小声道,“怎么?赶不及要去追那位美芽姑娘啊?” “方小姐!”孔闻捷实在搞不清楚,堂堂知府大人家的大小姐,怎么会是这么个泼辣性格,从前看着陈清玄被她烦的四下躲闪,也没觉得怎么地,还道陈清玄清高做作,可是这时候换成了自己,这才体会到被牛皮糖黏着是个什么滋味儿,他竭力压抑心里的不耐烦,顿了顿又道,“属下是个男人却也罢了,可是美芽姑娘却不一样,还请方小姐以后慎言,免得平白污了姑娘家的名节。” “我怎么就污人名节了?”方成茵本是开玩笑,却不想孔闻捷竟是个开不起玩笑的,当下只气得张口结舌,当着一众婢子小二的面,她也不好发火,可是又实在憋不住,当下走到孔闻捷面前,压低声音恨恨道,“我不过随口一句就是污人名节了?那你呢?一双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人家姑娘身上,你这就不是污人名节了?我一向以为孔侍卫和别的男子不同,是位君子,不想今日才发现,孔侍卫当真是个君子,只不过是为道貌岸然的君子,不对,你就是个怂包软蛋!哼!” 章节目录 第467章 活该 孔闻捷登时浑身一僵,没等他反应过来,方成茵已经转身气鼓鼓地上楼去了,孔闻捷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这才缓步出了真味斋。 其实孔闻捷回去也没有什么事儿,倒是回去了,没过一会儿又要来接方成茵,他只是实在不想一直跟屁虫似的跟着这位大小姐伺候,可是却也没办法,孔闻敏虽然对方成茵心怀爱慕,但却是个冷面惯了的,方成茵因此对孔闻敏有些惧怕,自然出门的时候也不愿带着孔闻敏,倒是自从孔闻捷病好了之后,方成茵倒是和他熟悉了,使唤孔闻捷就渐渐顺手了,只是孔闻捷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哪里就喜欢成日跟着姑娘家前后转呢? 而且这人还不是阿丑…… 不,她现在不叫阿丑了,她有新名字了,她叫美芽。 真是个好名字啊,孔闻捷心里默默感慨,可是脸上却凝重无比,美芽不识几个字,自然不会起名字,所以这名字是谁给起的,不用想也知道。 “唉!”孔闻捷蓦地一声长叹,然后坐在了门口的石凳上。 他这是怎么了? 他和她,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可能的,他一直心里都明了,可为什么还会奢想?还会难过呢? 孔闻捷苦涩地牵了牵唇,然后疲累地趴在了身前的石桌上。 …… 方成茵坐在窗前,目光从远山挪到大河,又挪到假山,最后落在了孔闻捷的身上,这时候孔闻捷就趴在石桌上,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事儿,这么瞧着,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有股子无力感,方成茵竟然还瞧出了几丝可怜来。 “呸!”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的时候,方成茵蓦地啐了一口,一边剜着外头的男人,一边自顾自地嘟囔着,“活该!” 可不是活该?明明就喜欢人家小姑娘,偏生就不敢告诉人家,这么大的个子,这么大的年纪了,不想竟是个怂包软蛋。 方成茵自是瞧不上孔闻捷这样的怂包软蛋,当下也懒得再去想,攥着筷子去吃满满一桌子的丰盛佳肴,这真味斋是她舅舅开的,她经常过来,自然这边的婢子小二都知道她的喜好,所以也不用她点菜,很快就会上齐全了饭菜。 只是今儿,方成茵却总觉得饭菜的味道差了些,可到底是差哪儿了,她却说不上来,才吃了几筷子,她就放下了筷子,实在吃不下去了,饶是刚才她急吼吼地赶过来,打定主意要胡吃海塞一顿的。 “小姐,饭菜不合您胃口吗?”婢子诚惶诚恐地问,方成茵可是知府大人的掌上明珠,又是掌柜的外甥女,他们自然不敢怠慢,就怕伺候不周。 “还好,”方成茵摆了摆手,一边捧着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一边不自觉地又朝外看了看,然后转过脸来吩咐那婢子道,“把这道炙鹿肉还有蘑菇三丝汤给送下去。” “啊?送下去?”婢子一头雾水,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问,“要送到哪儿去?送给谁?” “看到没?”方成茵指了指窗外,一边一脸嫌弃地跟婢子道,“送给那个怂包软蛋。” 婢子:“……是,奴婢遵命。” …… 庞毅和小安氏上山的时候已经过午了,庞毅使劲儿地扯着马缰,然后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门前,庞毅跳下了马车,然后伸手打开了马车门,瞧着里头一脸不安的小安氏,庞毅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小安氏伸出了手。 小安氏看着那只伸到了自己面前的大手,不知怎么的,一路上忐忑不安地一颗心,这时候却蓦地踏实了下来,小安氏把自己的手放在那只大手上,然后被庞毅扶着下了马车。 这是小安氏第一次上山,她打量着面前两扇一旧一新的门板,也看着低矮的墙,还有墙头上的枯黄的草,一时间只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庞毅先开了口。 “怎么?吓了一跳?”庞毅看着小安氏的神色,就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 章节目录 第468章 十六岁 “是啊,我万万没想到,”小安氏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边叹息道,“从前只知道殿下是彻底倒了,却也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知道……” 小安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又叹息着摇摇头。 “你没想到,怕是全天下的人都不可能想到,”庞毅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恨恨道,“堂堂凤子龙孙、帝后嫡亲长子,竟会落到这般田地,这怎么可能?谁会相信?” 小安氏还是头一次瞧见庞毅这样的表情,当下忙得宽慰道:“好在殿下现在康健无虞,这才是最重要的。” “康健无虞?”庞毅苦涩地牵了牵唇。 若真是康健无虞,他又有什么好抱怨好愤恨的? 他是真的恨透了京师的那一潭污水,只恨不能现在就杀进去,把那起子小人歹人都给杀尽了! 小安氏觉得庞毅这幅模样有些吓人,忙得就转了话题,她指着门问庞毅:“这门倒是奇怪,一扇新的一扇旧的,这是怎么回事?” 庞毅也看着那两扇门,看着看着,他眼前就浮现了那么一幕,钟明巍死死抱着美芽跪坐在漫天冰雪里,他顾不了身下已是殷红一片,他就那么疯癫又绝望地抱着美芽,一边痛哭一边呼救,身后的山沟里是那扇被摔得七零八落的门板…… 当时,他没有在场,是从陈奶奶嘴里听到的这些,不知怎么的,他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看到钟明巍的绝望和崩溃。 若是瞧见了,他怕是会控制不住手里的刀,他可能会直接就杀进了京师,他不怕死,可是却必然会牵累了钟明巍和美芽两条命。 …… 半晌,庞毅沉声道:“大年初六那晚,夫人忽染伤寒昏死过去,殿下卸下了一扇门板把夫人推下山看郎中。”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小安氏浑身都汗毛倒数,她知道钟明巍如今是落了残疾,连路都不会走的,她都想象不出来,一个瘸子要怎么把一个病人送下山,而且又是那大雪封山的时候,小安氏只觉得心里被什么给塞满了,闷闷的,涨涨的,还有些难过。 “走吧,别让殿下等太久。”庞毅道,一边推开了门。 “是。”小安氏忙得跟着进了门。 “爷,人已经带到了。”小安氏在外堂等候,庞毅先进了卧房禀报。 “让她进来,”钟明巍淡淡道,一边又看向庞毅,“这里就用不着你伺候了。” 庞毅一怔,随即躬身道:“是,属下告退。” 小安氏甫一听到钟明巍的声音,登时又胆战心惊起来,钟明巍的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低沉又淡漠,没嫁给他的时候,小安氏觉得那声音迷人极了,恨不得日日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后来,她如愿嫁进了东宫,可是渐渐地,这声音却成了她的梦魇。 “进去吧,爷在里头等着呢。”庞毅对小安氏道,瞧着她额头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有些心疼,可是到底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当下就转身出去了。 小安氏深吸了几口气,然后退开了卧房的门。 “殿下……”只是甫一进入卧房瞧见钟明巍的时候,小安氏的鼻头陡然一酸,“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炕前,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哽咽了,“殿下,您……您怎么样?身子还好吗?” 钟明巍也看着她,这个他都记不清容貌的女人,看着她提心吊胆地进来,然后又跪在自己面前,再然后就抽噎不止的女人。 他以为他对东宫后宅的女人都全然没了记忆,可是这时候听着小安氏压抑的涕泣声,他蓦地就想起了那一年初见,倒不是他对小安氏余情未了,而是他记得那时候小安氏是十六岁。 和美芽一样,都是在十六岁的时候遇见他。 十六岁,还那么小,那么稚嫩,那么懵懂而美好。 钟明巍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的十六岁离他那样的遥远。 …… 章节目录 第469章 慧贵人有喜 小安氏很难过,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钟明巍了,饶是她嫁进了东宫,做了钟明巍的女人,可是自打她闯了钟明巍的书房之后,她就被太子妃丁氏下令禁足反思,从那之后她就再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钟明巍了,记忆中,钟明巍不是这样子的啊,他俊美朗目,神采飞扬,尊贵天成,生着一张不让谪仙的玉面英姿,又怎么可能如此憔悴?如此病弱?甚至眼角还生出了细细密密的纹路?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可是此时此刻,这一屋令人窒息的草药味道里,的的确确只有她和钟明巍。 “殿下……”小安氏哽咽着,她一颗心都难过的无以复加,只是她说不清楚自己在难过什么,是难过钟明巍的遭遇,还是难过那些一去不返的岁月?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别哭了,”钟明巍缓声开了口,一边取了帕子递给小安氏,“起来,仔细膝盖疼。” “是。”小安氏诚惶诚恐地应声道,她从来不知道钟明巍竟然还有这么温和的时候,还道自己是听错了,当下一怔,然后忙得一边接过帕子,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 “坐吧,”钟明巍缓声道,一边伸手取来茶壶斟茶,一瞥眼瞧着小安氏坐在了炕沿儿上,钟明巍蓦地眉头一皱,咧了一眼小安氏,一边沉声道,“坐椅子上去。” “是是是。”小安氏吓了一跳,忙得起身坐到了椅子上,一边胆战心惊着,一边却又觉得这才是钟明巍该有的样子。 “听庞毅说,你是求着太后才来的宁古塔,说是为了我愿意抛下京师的富贵繁华,”倒好了两杯茶,钟明巍一边放下茶壶,一边看向小安氏,“是真的吗?” 小安氏一怔,实在没想到钟明巍会和她说这个,当下张口结舌着,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是不是真的都没有必要,”钟明巍也不期待她的回答,一边浅浅地抿了口茶,一边继续淡淡道,“重要的是你是我的侧室,而且人又在宁古塔。” “殿、殿下……”小安氏面如纸色,结结巴巴地道,“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钟明巍打量着她惊恐万状的脸,面无表情地道:“你不必知道,且知道你是我的人就够了。” …… 嘉盛三十三年四月二十八 京师。 荣亲王府。 书房。 “咚咚咚!” 钟明峥正看公文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传来的敲门声,原本舒展的眉头蓦地就皱了起来,他一边放下了手中折子,一边抬起头看着那扇雕花门,一边沉声问道:“又有什么事儿?” 自大安氏诞下小世子的之后,气性就大了多少,还没出月子就已经接连惩处了钟明峥的两位侍妾,钟明峥心里自是恼怒不已,但是却顾及着这位金贵的小世子,一直憋着没有发作,只是也已经两日不进后院了,大安氏知道他生气,自是不安,成日地派人来请他过去,钟明峥都烦得不行,这时候甫一听见敲门声,自是又担心大安氏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凌世安压低声音在门外道。 “进来吧,”钟明峥这才舒了口气,一边起身从桌案后走出来,舒展舒展了筋骨,然后坐到了软榻上,一边斟了杯茶端在手里,一边抬眼看向凌世安,“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王爷,宫里刚刚传来消息,慧贵人有喜了!”凌世安着急忙慌地道。 钟明峥浑身一僵,半晌才缓过神来,一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边沉声道:“消息可靠吗?” “可靠,”凌世安忙不迭地点头,一边又补充道,“秦律今儿先是去了长春宫给慧贵人请脉,然后没有回太医院反而直接去了慈宁宫,到了晚间,太医院的小太医亲眼瞧见秦律煎了安胎药给慧贵人送去,碧乔姑姑还亲自提了好些补品送去了长春宫。” “砰!”下一秒,钟明峥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小几上,直震的茶杯茶壶零零作响。 章节目录 第470章 且看老二那边什么动静 “王爷息怒!”凌世安已经很久没见钟明峥发这么大的火,自从太子被废黜、大安氏有孕以来,钟明峥就一直喜上眉梢的,这冷不丁地一发火,着实把凌世安吓了一跳。 钟明峥气得一时间都喘息不过来,横眉立目着,半天才骂出来一句:“这个贱蹄子!” 钟明峥不能不生气,钟之衡膝下虽然只有四位皇子,可是他一路走坐上正一品亲王的位置着实不易,从前有个帝后嫡长子的钟明巍压着,他什么都不敢想,后来钟明巍好不容易被废黜了,可是还有个比他更得钟之衡圣心的兄长钟明峨在前,他这个三皇子既不是嫡出更不是长子,其实并无什么独到之处,也是大安氏的肚皮争气,他才成了众皇子中头一位正一品亲王,只要他稳得住,东宫迟早就是他的,可是偏生这时候慧贵人却怀上了龙种,瞧着钟之衡对慧贵人的宠爱,这一胎若是个皇子…… 钟明峥胸腔剧烈地喘息着,一双喷火的眸子死死瞪着朱红的地毯,半晌,钟明峥沉声道:“明日去趟延禧宫。” “王爷,您的意思是要找……皇贵妃商议应对之策?”凌世安道。 “这事儿不能拖,得趁早解除了。”钟明峥冷声道。 “可是王爷这太冒险了,”凌世安一脸的担心,“若是旁的妃嫔也就罢了,慧贵人可不一般,太后和万岁爷都上心得很呢。” “顾不了那么多了,”钟明峥咬着牙道,“父皇若是得了五皇子,眼里哪里还瞧得见我这个身上流着赵氏一门骨血的三皇子?” 是啊,钟之衡本来就忌惮着赵氏一门,钟明峥上位自是不易,这大半年来,赵氏一门也尽量的夹着尾巴,可是再夹着尾巴又怎么样?皇上连嫡亲太子都能舍弃,又何况是其他? 钟明峥越想越是害怕,顿了顿,然后对凌世安道:“先等等,且看老二那边什么动静。” “是,”凌世安这才松了口气,一边又斟了杯茶双手奉上,“王爷,您喝杯茶。” “砰砰砰!” 蓦地,外头又传来了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侍婢的低声细语:“王爷,王妃请您过去,王妃说了……” “滚!” 钟明峥蓦地将手里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初一 宁古塔。 庞毅一大早的就把美芽和顾长林送到了南山别院去了,前几天买了种子,今儿过去播种,只是家里还没有牛和犁,好在南山别院里陈家屯不远,庞毅前两天就从陈清玄家借来了牛和犁,今天也说好了请陈奶奶和陈清玄过来一道春种。 “夫人,那我就先回去了。”庞毅把人送到了地方,然后赶着就要回去,临行前钟明巍吩咐他早些回去,说是有事要交代他去办,他自然不敢多耽搁。 “回去吧!回去吧!这儿也用不着你帮忙了,”美芽忙得冲庞毅招招手,家里就钟明巍一个人她自是不放心的,原本是打算把钟明巍也一并带过来的,虽然钟明巍不能下地,但是让他过来凑凑热闹也是好的啊,可是钟明巍的伤寒这才好利索,美芽怕他又受风不好,所以就没有让钟明巍一道跟过来,美芽朝里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忙得又跑到了庞毅的身边,小声道,“你来的时候给我带身衣服过来,我早上出门忘了带了。” 做一天的农活,自然要弄脏衣裳的,美芽想着在这边收拾干净了再回去,没得又弄脏了马车。 “嗯,属下告辞,”庞毅点点头,一边又朝陈清玄抱拳道,“今儿有劳陈先生了。” “庞兄客气了,都是自家人,”陈清玄含笑道,一边从驴车上搬下了锄头,一边跟庞毅道,“要是庞兄过意不去的话,那得空的时候就去屯子里帮帮忙,这程子天气回暖了,屯子里的喜事儿多,都忙不过来了。” “那成,在下一定去。”庞毅含笑道,一边就驾了马车走了。 章节目录 第471章 照顾他,辛苦吗 “屯子里的喜事儿多?”美芽红着脸小声问陈清玄。 “是啊,春回大地这样的好时候,喜事儿自然是少不了的,”陈清玄道,一边从美芽手里接过了装着种子的筐,一边又轻声道,“所以啊这程子屯子里会唱不少大戏呢,你不是爱听戏的吗?要是时间富余,不如多过去听听戏?正好也陪陪奶奶,她这程子想你想的厉害呢。” 其实,不止是陈奶奶想美芽,陈清玄更想,从前离得近,三五日总能见到一次美芽,如今他搬回屯子来,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见过美芽了,哪儿有不想的?饶是知道美芽已经是有主儿了的,可是他却兀自控制不住自己,他甚是唾弃这样的自己,但是却又一遍遍地思念美芽,到今天终于得见美芽一面,他索性不再苦闷什么了,只想着一定要好好儿珍惜和美芽相处的时时刻刻。 眼看着再过几月就要乡试了,怕是又要许久见不到美芽了。 “我……我怕是没功夫呢,”美芽的脸更红了,声音也更小了,说这话的时候,美芽都不好意思抬头,“陈先生,我初八成亲。” “咣当!” 下一秒,陈清玄手里的筐子掉在了地上,里头的各种豆子种子散落一地。 “清玄啊,怎么了?”陈奶奶听到声音,回头过来询问,甫一瞧见地上红红绿绿的豆子,登时就眉头紧皱,“你这孩子怎么连筐子都拿不好?好端端地摔在地上,不知道要捡多久呢!” “没事儿没事儿!陈奶奶,我和陈先生捡就成了,”美芽忙得替陈清玄说话,一边又扭头跟顾长林道,“顾先生,有劳你带陈奶奶先进去喝杯茶,用不了等多久,我们快得很。” “成,那你和小陈先生捡豆子吧。”顾长林点点头,当下带着陈奶奶进了正堂喝茶。 “陈先生,你怎么了?”美芽赶紧蹲下来捡豆子,可是捡了好几颗也不见陈清玄有什么反应,仍旧笔直地站在原地,她仰着头看向陈清玄,这个角度她根本就看不到陈清玄的表情,只是瞧着陈清玄面色不好似是很难受,当下她忙得就站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陈先生,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是你不舒服的话,可千万别撑着,先去房里歇息吧,好在家里的田也不多,我和顾先生陈奶奶磨蹭磨蹭着也就种完了。” “没……没事儿,真的没事儿,你不用担心。”陈清玄艰难地勾了勾唇,挤出了一个干巴巴地笑来,他看着美芽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忧,一颗心早已酸涩得无以复加,他实在不忍再看了,当下忙得蹲在地上,一颗颗地捡豆子。 “陈先生,你真的没事儿?”美芽却兀自放心不下,她一边也蹲了下来,一边又问。 “真的没事儿了,你几时看过我生病?”陈清玄佯装轻松,含笑道。 “就是你这样从来不生病的,猛一病起来才吓人呢!”美芽放心了,一边捡豆子,一边跟陈清玄絮絮叨叨着,“从前他也是不生病的,结果大过年的一觉醒来就病了,病得那叫一个厉害,迷迷糊糊了好几天呢,可难伺候了……” 陈清玄听着她絮叨着,自然知道美芽说的是谁,他默默地捡着地上的豆子,明明那么小那么轻的豆子,不知怎么的,他只觉得每一颗都重似千金。 “照顾他,辛苦吗?”半晌,美芽总算说完了,陈清玄缓声问道。 “有什么好辛苦的?别人家不也是这么过日子的吗?”美芽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难为情,到底她和钟明巍还没成亲来着,可是陈清玄又和旁人不一样,她一向不当陈奶奶和陈清玄是外人,既是话出口了,她也就停不下来了,“真的不辛苦,而且陈先生,我从来都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我从来没有奢想过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陈先生,你不知道我从前在京师就是个做丫头的,还是那种最累人最卑贱的粗做丫头,成亲过日子这样的事儿,我从来都不敢想,只觉得自己必然是孤独终老的命,不过我也习惯了,必定就是个粗做丫头,而且还是个破了相的粗做丫头,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该过什么日子,可是后来遇到他了,才知道原来天上真能掉馅儿饼,像我这样的人,竟然也配有人真心相对,真是谢天谢地。” 章节目录 第472章 礼物 她近来的心情实在太好了,可是她在宁古塔又没有什么朋友,自然也找不到可以分享的人了,这时候对着陈清玄,她难免就话唠了起来,她叽里呱啦地就说了这么一通,说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可是话一停下来,美芽就觉得难为情了,心中暗骂自己是个没皮没脸的。 “以后别这么说。”果然,陈清玄也这么觉得。 “陈、陈先生,我……我刚才话太多了,你就当没听见,以后,我我我再也不说了。”美芽忙得道,一张脸都要贴到地上了,真的实在太丢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清玄把手里的豆子放进了筐里,一边转向了美芽,一脸正色地看着美芽,然后一字一字认真地道,“丫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只有别人配不上你,没有你配不上别人一说,丫头,不要总觉得自己卑微,更不认为自己是个丑姑娘,你现在过上的好日子,并不是天上掉下的馅儿饼,都是你通过一点点儿的努力所得来的,所以丫头,不要谢天谢地,要谢的话,也只谢你自己,你真的特别优秀,你值得……”说到这里,陈清玄停了下来,在美芽的目光里,他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然后就垂下了眼睛,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然带着点儿哑了,“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和真情。” “陈先生……”美芽心里很是感动,陈清玄一向都不是个话多的,还是头一次和美芽说这么长的一段话,美芽从来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这样看待她,更加不知道原来在陈清玄的心里,她竟是个最优秀最好的姑娘,她不能不感动,“陈先生,谢谢你。” “不过是说了实话,哪里就用得着答谢了?”陈清玄抿唇一笑,一边又低下头继续捡豆子了,顿了顿,陈清玄忽然又抬起头来,“你成亲那天,我和奶奶一定赶过去,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吗?到时候我……和奶奶送给你。” “是,我本来今儿也是要和你跟陈奶奶说这件事儿的,我在宁古塔也就你和陈奶奶两个亲人了,”美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又有些羞赧地道,“礼物我就不要了,真的,现在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用不着你和陈奶奶破费了,你们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那可不行,这辈子就一次的婚礼,我这个……做兄长的,当然不能空手过去,”陈清玄苦涩地抿了抿唇,一边从地上捡起了一颗从美芽指缝里落下的红豆,火红的豆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掌心,他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蓦地,陈清玄忽然转头看向美芽,“那套茶具,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吗?” 美芽一怔:“上头画着三条鱼的?” “嗯,”陈清玄点点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红豆,一边又跟美芽缓声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陈先生……你真舍得送给我?”美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问,她是真喜欢杯子上的图案,但是她也知道陈清玄很宝贝那套杯子,平日从不摆放出来,有几次她去集贤书屋的时候,是眼看着陈清玄从书房的抽屉里头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的,瞧着架势就知道陈清玄平日多喜欢那套茶具了。 “对你,有什么舍不得的?”陈清玄含笑道,瞧着美芽脸上的迷茫,陈清玄忙得又补上了一句,“你是我妹子啊。” “我算你哪门子的妹子?清桐姑娘才是你的正经妹子,”美芽有点儿不好意思,当下一边捡豆子,一边转了话题,“对了,清桐姑娘相亲相得怎么样了?一直都忘了问。” “不怎么样。”陈清玄想着那天顾清桐提着两大包的衣料哭着回来的模样,默默地叹了口气。 “好端端地你叹气做什么?”美芽歪着头问陈清玄。 “没什么,”陈清玄摇了摇头,顿了顿然后又状似随意地问美芽,“庞先生可婚娶了吗?我瞧着庞兄的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早就成亲了吧?” 章节目录 第473章 我也觉得挺好 “你说庞毅啊?没有啊,”美芽一边说一边叹气道,“一说庞毅我还真挺愁得慌的,都那么大年纪了,他自己倒是一点儿都不上心似的,从来没见他着急过,以后大概还得请陈奶奶帮他这个老大难留意着点儿。” 其实美芽想说,要是顾清桐没有合适的,要不要和庞毅相个亲什么的,可是她没问过庞毅的意思,顾清桐的年纪和庞毅差的又有点儿大,她又担心人家有意见,所以也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那成,反正奶奶对说媒拉纤一向热心。”陈清玄含笑道。 “陈奶奶才不对说媒拉纤热心,她是只对找孙媳妇儿热心,”美芽反驳他,一边又小声询问道,“那位知府家的方小姐,我瞧着人不错,一点儿都不骄矜,陈先生你是真的不……” “丫头,我已经和方小姐说清楚了,”陈清玄截断了美芽的话,一边摇头果断地道,“你知道我性子一向固执,看中的人,我会装在心里一辈子,看不中的,我绝对不会勉强自己,更加不会害了人家。” “你这样的性子……”美芽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着陈奶奶苍老的面孔,失望的眼神,又看着陈清玄沉默的脸,到底还是点点头,“挺好的。” 是啊,虽然觉得陈奶奶甚是可怜,但是美芽还是觉得陈清玄是对的。 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虽然她是个粗做宫女,虽然她是个丑丫头,但是没有人能够逼得了她,她的这颗心认定了一个人后,就不会转变,即便这一辈子,她没有机会做他的新娘,她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坐上别人的花轿。 人活一世,总该有点儿坚持,有人把坚持用在功名上,有人把坚持用在钱财上,而她把坚持用在这颗心上。 …… “我也觉得挺好。”陈清玄淡淡一笑。 “丫头,豆子捡完了吗?”顾长林喝完了一杯茶,出来询问。 “哦,捡完了!我们这就过去!” 美芽把最后一颗红豆扔进筐里,一边从地上站起来,应该是蹲久了,她腿有些发软,眼看着就要摔倒,陈清玄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没事儿吧?” “哦,没事儿,陈先生我们走吧!”美芽站稳之后,忙得甩开了陈清玄的手,一边提着筐子就朝后头走。 天暖了,美芽终于脱下了厚重得到棉衣,换上了一身春装,上身是鹅黄斜襟宽袖短衫,下面是一条墨绿色的百褶裙,这时候裙裾随风摇摆,像是一片墨绿的云,好看得很。 陈清玄痴痴地看着美芽,直到美芽一转身消失在了影壁墙之后,他这才回过神来,然后蓦地自嘲地勾了勾唇,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颗红豆,看着看着又不笑了,他把红豆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荷包里,然后也快步进了后院。 …… 家里的地本来就不多,而且今年时间仓促,就只开了一亩出来,所以不到黄昏就种完了,美芽一手一个扶着陈奶奶和顾长林走在前头,陈清玄牵着牛跟在后头,听着前面三人说说笑笑的,陈清玄心里免不了有点儿酸楚。 他也想要一个家啊,从小没爹没娘的,只有个陈奶奶疼着他,可必定代替不了爹娘啊,所以陈清玄自幼就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沉稳懂事,也更加沉默寡言,什么苦什么累从来不向外人道,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心里的情感难以吐露,也是打小就落下的病根儿。 这时候瞧着美芽搀着两个老人一路说说笑笑的,陈清玄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这幅画面实在太温馨,越发显得他形单影只,这么好的姑娘,眼看着就要嫁人了…… “清玄啊,”陈奶奶忽然转过头看向陈清玄,一边含笑道,“丫头说了,过阵子来屯子也帮着咱们耕种呢!” 陈清玄忙得道:“奶奶,就那么点儿地,我自己种就行了,人家丫头家里忙着呢。” 章节目录 第474章 小村姑 “不忙!不忙!”美芽忙得道,一边有点儿羞赧地道,“过了初十就不忙了。” 陈清玄见不得她这幅表情,忙得别过了脸,顿了顿,然后轻声道:“那行,到时候我接你来家里。” 大周朝有新娘子三日回门的传统,正好是初十,既是美芽拿他和陈奶奶当家里人,陈清玄自然顺着美芽的意思,不忍让她伤心。 “不用陈先生麻烦跑一趟,到时候庞毅把我送过去就成了。”美芽忙得道。 “呵呵,这小子还真是不经惦记,”顾长林含笑道,指着迎上前来的庞毅,含笑跟美芽道,“丫头你看,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庞毅!你来啦!”美芽也看到了,冲庞毅招招手。 “是,属下来了,”庞毅的脸色不大好,他看着美芽笑盈盈的一张脸,忙得把眼别了过去,一边过去抢了顾长林手里的筐子,“先生,我来拿。” “家里有吃的吗?”美芽问庞毅。 “有,”庞毅点点头,一边忙得加快了步子朝外头跑,一边道,“属下先去准备马车。” “这小子怎么跟火烧屁股似的?”顾长林看着庞毅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 美芽做了一整天的农活,衣裳自然干净不了,浑身上下的土,鞋子上更是黏着泥,当下送走了陈奶奶和陈清玄后,美芽忙得找到庞毅:“庞毅,我让你给我带的衣服呢?” 庞毅一怔,这才忙不迭跟美芽道歉:“夫人,属下糊涂,忘了带衣服给您了。” “没事儿没事儿,那我回家换也是一样的,左右天都这么晚了,”美芽忙得摆摆手,一边取了帕子蹲下来擦鞋上的泥,一边抬头问庞毅,“家里今晚吃什么?” 庞毅看着美芽一眼,随即又收回了视线,一边轻声道:“爷吩咐属下去真味斋买了饭菜回去,就等着夫人回去和先生一道用膳了。” “他可真是个好记性,不过是跟他提了一嘴子真味斋的菜好吃,他就记下了,”美芽“噗嗤”就笑了,然后低下头来,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继续擦鞋,“桃叶儿那尖上尖,柳叶儿那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阿公,细听我来言呐……” 庞毅看着低头看着美芽,表情甚是复杂,他嘴唇微微张合了几下,明显显是有话想说,但到底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美芽,等着美芽擦好了鞋子,然后扶着美芽上了马车。 …… 美芽的心情好极了,今儿总算是把种子给种下了,等他们搬到南山别院的时候,差不多种子也都该发芽了,到时候钟明巍的腿脚肯定也能恢复得更好一点儿,到时候,她就带他去田里转转,他那样的出身地位,自然是从来下过地的,肯定觉得稀罕。 美芽想着南山别院里的那架秋千,还有那件还差两个囍字就完工的喜服,忍不住就笑完弯了双眼。 “笑什么呢?”美芽一路上都一直这么笑吟吟的,顾长林到底忍不住开口问了。 “我在想啊,今天的豆子都搞混了,到时候等豆子熟了,索性咱们就不管不顾都收在一起,到时候咱们见天地熬八宝粥喝,”美芽含笑跟顾长林道,一边伸手掸了掸顾长林的袖子,“今天真是劳累先生了,弄得这一身的土。” “还说我呢?你看你也不是灰头土脸的?”顾长林笑着指了指美芽的脸,打趣道,“真是在宁古塔待久了,越发像是个不讲究的小村姑了。” “先生!”美芽不乐意了,嘟囔着嘴瞪着顾长林,“你又取笑我。” “哈哈!不取笑不取笑了,”顾长林哈哈大笑,一边拍了拍美芽的手,“不过话又说回来,明巍可是打定主意做个村夫了,所以你这丫头做个村姑也不算委屈了。” “那倒是。”美芽红着脸小声道,一边又嘿嘿笑了。 …… 章节目录 第475章 妾身安氏 庞毅听着马车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语,原本就愁云惨淡的一张脸,这时候就更难看了,马车在山路上行驶,夜幕降临,晚风拂面,本是最春风沉醉的时候,可是庞毅只觉得一颗心都憋闷到了极点,马鞭被庞毅丢在了一旁,且由着马儿自己朝前奔跑,如果可能,庞毅宁愿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头,可是…… “夫人,咱们到了,”马车在院门前稳稳地停了下来,庞毅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过去打开了车门,对这里头伸出了手,“夫人,属下扶您下来。” “庞毅啊,你今天怎么有点儿怪怪的?”美芽看着面前男人的手,有些诧异,不过也没多想,当下就被庞毅扶着下了车,美芽又继续打趣庞毅,“觉得你今天特别像是个谦谦君子。” “呵呵,老夫怎么就看不出来呢?”顾长林也下了马车,一边白了庞毅一眼,一边冷哼道,“他这小子精明得很呢,只对姑娘家才献殷勤,轮到老夫这里就是连看都不看一眼了,哪里是谦谦君子的做派?分明是个道貌岸然的。” 若是换在平时,庞毅必然是要还几句嘴的,可是这一次庞毅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牵着马儿走开了。 “咦,这小子今儿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下子连顾长林都觉察出来不对劲儿,一边转脸看向美芽,“是不是明巍又训他了?” “不会吧,明巍从来不训他,两人哥儿俩好着呢,”美芽挠了挠头道,一边忙得扶着顾长林朝院里走,一边含笑道,“先生,咱不等他了,先进去了,忙了这一天,我都饿了,能干吃白饭三大碗!” “你个小没出息的,都说了是从真味斋买的饭食回来,你却净惦记着吃白饭。”顾长林笑话美芽。 “我就是个小村姑,没有出息也正常啊……”美芽嘿嘿笑着,只是笑着笑着就不笑了,非但不笑了,连步子都停下来了。 顾长林也顿住了脚,他眼睁睁地看着卧房窗户上一男一女的两个人影,他只道自己是老眼昏花看错了,他忙得揉了揉眼,可等再看过去的时候,却仍旧是两个人影,顾长林蓦地朝美芽看去,天太黑,他看不清美芽是个什么表情,只能看到美芽那一双倒映着月光的晶亮眸子。 “丫头,你别着急,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我……”顾长林忙得宽慰道,可是说着说着却又说不下去了,钟明巍平素连庞毅都不让上炕的,可是这时候却让一个女子上炕,而且还是这大晚上,他直气得有些头晕,然后也不再说什么,径直大步就进了卧房。 “你这小子!”顾长林一把推开卧房的门,就看着钟明巍正和一个容貌逼人的女子面对面坐着,小桌上摆着一个烛台,还有一盘没下完的棋。 这时候瞧着顾长林进来,那女子倒是不慌不乱,一边放下了手里的棋子,一边看向钟明巍,柔声问道:“爷,这位就是顾先生吗?” 钟明巍对她点点头,然后那个女子忙得下了炕,一边朝顾长林福身行礼,一边恭恭敬敬地道:“妾身安氏见过先生。” 不是别人,正是小安氏。 顾长林原本还火冒三丈的,可这时候却蓦地一僵,他看着小安氏,一边沉声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妾身安氏,乃是爷的侧室,”小安氏一直福身不起,一边继续恭恭敬敬地道,“爷伤了身子,妾身一直忧心不已,本来是想随爷一道来宁古塔的,只是妾身实在不便脱身,一直拖了这一年多才总算来了宁古塔,妾身听爷说,这程子全靠先生医治,爷的腿脚才得以恢复,妾身对先生实在感激不尽,无以回报,请先生受妾身一拜。” 一边说着,小安氏一边就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朝顾长林磕了三个头,待抬起头的时候,小安氏的额头上都沾满了灰,一双眼睛都通红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微微的哽咽了:“多谢先生为也诊治,若是爷有个好歹,那妾身也实在不必活下去了!” 章节目录 第476章 那现在呢 顾长林总算是明白了,面前的女子,不是他想象中不清不楚的女人,而是钟明巍从前在京师的侧室,瞧她的装扮谈吐,必定是高门世家养出来的贵女,而且对钟明巍实在是情深似海,如若不然也不会抛下京师富贵繁华,一门心思地来到这荒凉苦寒的宁古塔。 顾长林看了看面前楚楚可怜的小安氏,又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钟明巍,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是一味儿张口结舌着。 他没道理去训斥钟明巍,更加没有立场去轰小安氏走,可是他心里就是难受啊,他看着小桌上的那盘残棋,脑子里都是嗡嗡的。 那丫头以后要怎么办啊? …… 美芽进来的时候,小安氏已经起来了,坐在炕沿儿上正抹眼泪儿呢,钟明巍取了帕子递给她,一抬眼就瞧着美芽站在了门口,两人目光相接,钟明巍先挪开了视线,他伸手拍了拍小安氏的肩膀,一边沉声道:“去给夫人行礼。” “是,”小安氏闻言忙得止住了呜咽,从炕上站了起来,一边错愕地打量着门口灰头土脸瘦了吧唧的美芽,一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钟明巍,小声道,“是……是她?”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 “妾身安氏见过夫人,”小安氏忙得行至美芽面前,恭恭敬敬福身行礼,半晌不得美芽回应,小安氏的身子都酸了,当下只得硬着头皮又道了一边,“妾身安氏见过夫人。” “你先出去,”美芽的目光从小安氏发髻上明晃晃的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上滑过,然后落到了顾长林的身上,“先生,麻烦你也出去,我有话和明巍说。” 顾长林没说什么,当下点点头就出了卧房。 小安氏倒是一脸惊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她死死抱着美芽的腿,又梨花带雨了起来:“夫人啊,求求您不要赶妾身走,妾身不会和夫人抢爷的,只要夫人不嫌弃,妾身愿意伺候爷和夫人终生,妾身实在不愿再离开爷了,要不然妾身……妾身真的活不下去了!夫人,求您开恩啊!” 一边说着,小安氏一边又给美芽叩起了头来,美芽似是没听见也没看见一般,一双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床上的针线筐看,那里头还放着钟明巍那件没绣完的喜服,火红的一片,实在扎眼得很。 “你先出去,”还是钟明巍先开了口,他皱着眉打量着在地上叩头不止小安氏,瞧着她松散的鬓发,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又哭又闹成个什么体统?且去把脸给洗干净了。” “是是,妾身遵命。”小安氏似乎格外听钟明巍的话,忙得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提着裙摆,一边哭哭啼啼地出去了。 待到小安氏出去之后,钟明巍这才转身看向了美芽,有些无奈地看向美芽:“丫头,你这是打定主意要和我生分吗?” 美芽看着他脸上神色如常,一时间银牙都要给咬碎了,她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朝前走了两步,可是瞧着小桌上的残棋,到底还是没走过,然后拉来了凳子,坐在了钟明巍的面前。 “她什么时候来的宁古塔?”美芽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表情。 “和庞毅一块儿到的,她求着太后,拼死拼活才来的宁古塔,”钟明巍也看着美芽,可是看着看着,他又挪开了眼,低着头盯着脚上雪白的袜子,那上头活灵活现的小蝙蝠,只看得他鼻头一酸,“怕你知道了生气,所以就一直让她住在客栈里,没敢告诉你。” “那现在呢?”美芽轻声道,“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知道?” “我本不愿意让你知道,只想悄默声地打发了她,可是她却断断不允,”钟明巍小声道,说到这里顿了顿,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棋子放回了桌上,一边又继续道,“这几日她听闻了你我的婚事,哭闹了几次,我让庞毅去劝,却也没用,我担心她出事,就让庞毅给接了来。” 章节目录 第477章 我什么时候见过你的 美芽只觉得一时间从头凉到了脚,她一早就知道小安氏人在宁古塔,所以今天这个局面她是有过预想的,比起顾长林的震惊,她反倒平静许多,再加上刚才钟明巍并没隐瞒小安氏一事,所以她心里更是轻松不少,到底两人风风雨雨这么久了,她对钟明巍还是有这个信心的,哪知钟明巍却蓦地话锋一转,瞧着意思是对那位小安氏还甚是挂心。 “你担心她出事儿就要把她接上来?”美芽冷声道,“那往后呢?是不是就得把她看在眼前一辈子,才不会担心呢?” 钟明巍蓦地抬眼看向美芽,似是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可到底什么也别说,他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然后又皱着眉道:“不管怎么样,她必定是我的侧室,从前在京师,属她最乖巧懂事会伺候人,现在,她宁愿抛弃京师富贵繁华,来宁古塔找我,我怎么能不管不顾?再说了,她为了我和父母家族都决裂了,京师自然是回不去了,我又能让她一个女人家去哪儿?” “是啊,正所谓患难见真情,人家对你不离不弃,你自然也得生死相依了,”美芽嗤笑道,喉头已然酸苦得不行了,可是她却兀自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变了调,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钟明巍紧锁的眉头,看着看着就笑了,“还好,赶在初八之前来了,我这个新娘正好可以让贤了,你们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就别再让人家继续委屈做什么侧室了,也是时候给扶正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钟明巍猛地抬头看向美芽,一脸的雷霆震怒,一抬手就把小桌给掀翻在了地,“噼里啪啦”棋子落地的声音里,钟明巍继续咆哮着,“什么叫患难见真情?就算是,那也是我和你,你胡思乱想个什么?!这辈子,我钟明巍的夫人就只你一个!” “是啊,也就是仗着伺候你这一年,我才换来这么一声夫人,”美芽讥诮地勾了勾唇,她从来没见过钟明巍生这么大的气,五官都扭曲了,她一向最怕钟明巍心烦了,自然不会惹他生气,也是到现在才知道,他真的生气发火是个什么模样,若是换做平时,美芽必定是要被吓坏的,可是此时此刻,美芽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害怕,反倒还淡淡地笑了,“庞毅称我是夫人,也是因为我照顾你,钟明巍,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段小姐没有自尽,她好好儿地嫁到了宁古塔,你还能不能对我上心?又或者是,你没有被废黜,仍旧是千尊万贵的太子爷,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说到这里,美芽顿了顿,一边叹了口气,一边继续缓声道,“我知道是个什么答案,所以总强迫着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可是现在想来,这又怎么算是胡思乱想呢,这是多现实的事儿,有段小姐那样的绝色美人,你又怎么会注意到我这个丑丫头,从前在宫里,你也不是没见过我,可是你又哪里多看过我一眼?” 钟明巍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握紧、松开,然后又蓦地握紧了。 “从前在宫里,我什么时候见过你的?”到底还是没忍住,钟明巍问道,他紧张又期待地盯着美芽,眼前却又浮现出了另一幅画面—— “从前别的宫女都觉得三皇子最好看,有的人还说是二皇子,可是我却一直觉得你最好看,比他们好看多了……” “什么时候?丫头,你从前见过我?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没、没有,我我我没见过你!从来都没有!” “真的没有?丫头,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的我,我想知道,真的特别想。” “我不告诉你,我就不告诉你!” “那时候,我……我身边还有别人?” “你别想知道!” …… 章节目录 第478章 婚事先放一边儿吧 腊月二十四那天晚上,他们家的小姑娘,头一次对他发了火,可结果却是自己对着一盆的豆子没出息地抹着眼泪儿,钟明巍到现在,还能清楚地记起,当时阿丑背对着卧房门,坐在外堂默默啜泣的场景,那满满一头油亮亮的小辫子都随着身子的颤抖一晃一晃的,可怜疼人得很。 …… “所以啊,出了宁古塔,你根本不可能多看我一眼,即便看了,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美芽苦涩地牵了牵出,一边拍了拍袖子上的土,一边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那双总是那么澄澈和明亮的眼睛,这时候却是一片肃穆,“钟明巍,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你喜欢的女人,应该是安氏那样的吧?出身名门,容貌姣好,善解人意,又懂这起子琴棋书画,对你还情根深种,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你。若不是你落拓了,被废黜到了宁古塔,身子又坏了,你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这样粗鄙的丫头呢?”说到这里,美芽又缓缓地摇摇头,一边沉声道,“不对,你也不是喜欢我,应该只是依赖我也可怜我,日子久了,感情也就模糊了,终归这里是宁古塔,终归你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将就将就也就是了。” “丫头,对你,我从来都不是将就……”钟明巍沉声道,他死死咬着牙,一颗心都裂成了碎片,心口传来的疼痛,让他浑身都虚脱着,他甚至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倒下,他暗自唾弃自己的懦弱无能,一边吸了几口气,一边再一次看向美芽,“丫头,我可怜你是真的,依赖你是真的,可是喜欢你也是真的,从从来来都没有模糊过,你相信我,好不好?” “那对安氏呢?”相比钟明巍的狼狈,美芽倒是一派沉稳,她看着钟明巍紧咬的牙关,一边淡淡道,“你对她也是真的喜欢吗?” 钟明巍瞪着眼看着美芽,嘴唇哆嗦了几下,似是要解释些什么,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他默默地低下头,看着散落一地的黑白子,半晌他点了点头。 美芽只觉得喘息不过来了,这房中实在憋闷的厉害,充斥着小安氏身上的香粉味道,也充斥着她这一身的土腥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交融着,让她觉得窒息,她不知道钟明巍是不是也觉得憋闷得厉害,反正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美芽站起身,朝外走了两步,蓦地又顿住了脚,回头看着钟明巍:“明巍,你且说说,你是因我负了她,还是因她负了我?” 钟明巍没有说话,仍旧盯着地上的黑白子看,美芽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在一颗颗棋子上面滑过,最后落在了自己脏兮兮的布鞋上,她忍不住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 这是她和钟明巍的家啊,可是为什么她却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呢? 这样的感觉让她害怕又绝望,偏生钟明巍却连看她一眼都不看。 “明巍,婚事先放一边儿吧,我虽是个不上台面的丑丫头,却也不愿意做下堂妇,更不愿夺了旁人的心头好,”顿了顿,美芽又道,“我去陈奶奶家住一阵,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知会我一声。” 说到这里,美芽又看了看钟明巍,有心要嘱咐他注意腿脚,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然后就转身推门出去了。 美芽甫一出来,顾长林和庞毅就忙得迎了上去,小安氏也怯生生地迎了上去,小声唤了一声:“夫人。” 美芽闻言朝小安氏看去,月光柔和,在小安氏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银白,越发显得她天姿国色,美芽看着她,有些愣神,那一年,也是这样的月光,漫绚丽多姿的烟火下,那一对璧人立在亭中,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显得那么的般配和.谐,再好的画师都画不出那样美的画儿来。 半晌不见美芽说话,只一味儿盯着小安氏看,小安氏被盯着心里七上八下的,下意识地朝庞毅这边挪了挪,庞毅心里也不踏实,小声唤了一声:“夫人?” 章节目录 第479章 卑微和恐慌 “庞毅,你送我陈家屯。”美芽这才缓过神来,对庞毅道。 庞毅一早就知道这晚上注定不平静,可是却没想到美芽竟会出走,免不了就着急了:“夫人,您看都这个时候了,要是……” “你要是不愿意,我自己走着去也是一样的。”美芽截断了庞毅的话,说完就径直朝大门走去了。 “夫人!您等等,我这就去牵马!”庞毅哪里还敢置喙?当下忙得飞奔着去牵马了。 …… 一路沉默无话,美芽是无话可说,庞毅是憋了满肚子话却无从说起,两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直到马车进了陈家屯,庞毅这才总算是憋不住了。 “夫人,您别怪爷,他……”庞毅艰难地措辞着,“他有他的难处。” “我知道,”美芽点点头,淡淡道,“所以我不是没为难他吗?” “可是……”庞毅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可是能对美芽说的却偏偏没有,他抓耳挠腮了半天实在张不开嘴,等马车停在了陈奶奶家门前的时候,庞毅这才一声叹息道,“夫人,这程子您且好好儿在陈奶奶家歇着,等您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再过来接你。” “庞毅,我一直想得很通,”美芽跳下了马车,没有着急走,而是站在庞毅面前,仰着头看他,一边淡淡道,“从前在京师吃太多苦受太多罪了,往后我不都不打算再委屈自己了,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所以关于今晚的这件事儿,没有我想不想得通一说,”说到这里,美芽顿了顿,强撑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不易了,美芽有点儿想哭,可却还是忍住了,只是再开口的时候,就难免失了气势,“明巍若是放不下安氏,他们大可以从今往后长相厮守,我绝对不会搅扰,明巍若是能放下得下安氏,我……我自然愿意回去和他好好儿过日子,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美芽从来都没觉得这么卑微过,不管是从前在延禧宫被那起子大宫女欺负,还是在段府上寒冬腊月成日地洗衣服,她真的从来没有觉得像此时此刻这般卑微可怜过,她知道她说的话,庞毅肯定会一字不落地转达给钟明巍,这样没出息的话,她对着钟明巍是断断说不出来的,尤其是她心里还带着这样多的酸楚和愤恨,可是当马车渐行渐远,她却又开始恐慌起来了。 她害怕,怕钟明巍会不要她了,比起安氏,她实在没有什么胜算可言,京师任谁都知道,安氏幺女对太子情根深种,为了能嫁入东宫甚至不惜绝食,如今,这位安氏女为了钟明巍,又甘愿抛下京师富贵,这样的深情,这样的义无反顾,美芽能够理解钟明巍的不舍和犹豫,可是…… 可是她该怎么办呢? “夫人,您……”庞毅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他有心想安慰美芽几句,可嘴唇哆嗦了半天,到底还是只吐出了这么一句,“您多保重。” “你走吧。”美芽对他点点头,实在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 庞毅上前敲响了院门,等着陈清玄过来开了门,他这才驾了马车返回。 陈清玄甫一瞧见门外站着的竟是美芽,只惊得张口结舌,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了,倒是美芽先开了口:“陈先生,家里来了客人,住不开,我来你家凑活几天,也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你快进来,”陈清玄忙得让了美芽进来,一边关切问道,“晚饭可用过了吗?晚上还剩了两碗粥并几个包子,我去热热给你端过来?” “不用了,我吃过了,”美芽摇摇头,其实她哪里就吃过了?可虽是腹中空空如也,她却没有半点食欲,当下跟着陈清玄进了院,朝陈奶奶的房间黑洞洞的窗户看了看,然后小声道,“陈奶奶睡下了吧?” “嗯,已经睡了,”陈清玄点头道,打量着美芽,只觉得美芽的脸色不大好,当下小心翼翼地询问,“家里到底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客人,竟得让你给腾地方?” 章节目录 第480章 谢谢你收留我 是啊,眼看着美芽就要成亲了,准新娘不在家里好好儿住着,竟大半夜地要重找地方住,这实在是蹊跷。 美芽低着个头没吭声,陈清玄只觉得这里头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恨自己嘴太快,当下就要转个话题,却见美芽抬起了头:“陈先生,我有点儿困了。” “哦,那我送你回房,”陈清玄忙得道,一边陪着美芽进了偏房,一边点燃了蜡烛,滴了蜡油把蜡烛固定在桌子上,一边跟美芽道,“这房间你从前住过,现在还住这里吧,挺方便的。” “行,多谢陈先生了。”美芽点点头,坐在了椅子上,耷拉个肩膀,说不出的疲倦。 陈清玄还从来没见过美芽这幅模样,美芽一向风风火火,做事手脚麻利得很,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憔悴疲累过,陈清玄难免就有些担心了:“丫头,你是不是有心事?” “陈先生,我想睡了,”美芽抿了抿干涩的唇,顿了顿,然后又小声道,“谢谢你愿意收留我。” 是啊,美芽真的特别感激陈清玄,自从来到了宁古塔,那座半山腰的不大的宅院,就是她的家,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个家啊,她爱惜又依恋着,再怎么简陋破烂,她也住着踏实又舒心,只是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那个家竟没有自己的落脚地,她这才猛然发现,偌大个宁古塔,除了陈清玄和陈奶奶,怕是再没有人愿意收留她了。 “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陈清玄听美芽这么说,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当下也不便在房中多留,陈清玄嘱咐了美芽早点儿休息,然后就出了房。 随着“啪嗒”地一声关门声响传入耳中,美芽整个人烂泥似的趴在了桌子上,强忍了这么久的眼泪,到这时候才决堤而下。 美芽是个好哭的,平时动不动就掉眼泪,不管是高兴还是激动,亦或是难过,总会不争气的红了眼睛,美芽一直觉得挺丢人了,可若是在钟明巍的面前,她其实是不怕丢人的,所以在钟明巍面前,她总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绪,或是嚎啕大哭,或是小声涕泣,又或者是抽抽搭搭,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悲伤到了极点,是哭不出声的,就像此时此刻,她的袖子都被眼泪泡湿了,可是却没有一丝声响。 …… 陈清玄回到了房中,却再也看不下去手里的书了,眼看着就要乡试了,白日里要和陈奶奶下地劳作,只有晚上才有时间看书,他夜夜都苦读到深夜,只是这个晚上注定是要荒废了的。 陈清玄把手中的书放下了,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想着白日里美芽的欢喜羞赧,又想着刚才美芽掩饰不住的疲乏憔悴,越想越是不安,他烦躁地把书丢在了桌上,到底是坐不下去了,他提了壶热茶,轻手轻脚地去了偏房,站在门外,轻轻地敲了敲门:“丫头,你睡下了吗?” 半晌都里头都没个回应,除了院中各种虫子的叫,陈清玄却觉得美芽肯定没睡,只是不愿意说话,陈清玄难免就更担心了,顿了顿,他又轻声对着门缝道:“丫头,你要是不痛快大可以跟我说,别一味儿憋在心里呀。” 半天也没得到美芽的回应,陈清玄就更加确定美芽心里有事儿了,难免心里就着急了起来,只是美芽不肯说,他自然也不会强迫,他在房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就随手搬过墙角的小圆凳子坐在了窗户下头,虽然美芽不愿意和他倾吐心事,可是他却愿意陪着美芽,再说了,他也担心着倔脾气的丫头别做出什么傻事儿来了。 …… 庞毅匆匆忙忙返回去的时候,小安氏一个人站在院里,冻得脸都发白了,饶是已经进五月了,可到底还春寒料峭着,尤其还是这大晚上的,小安氏在院中站得腿都麻了,瞧着庞毅进来,忙得小碎步迎了上去,一边小声道:“你……你怎么才回来啊?” 章节目录 第481章 若是换做他 话还没说完,小安氏就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庞毅瞧着心疼,走过去小声问道:“披风呢?怎么不披上?这么冷的天儿?” “披风落在屋里头了,”小安氏朝卧房努努嘴,一边又回过头来,可怜巴巴地跟庞毅道,“我不敢进去拿。” “我去给你拿,顺道跟爷说一声,这就送你下山。”庞毅道,一边就朝房中走去,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房中传来顾长林的吼声,庞毅蓦地就顿住了脚。 “你简直就是混蛋!你问过谁了?谁答应你这样做了?!”兴许是太生气了,顾长林的声音都喊哑了,顾长林一向随和,即便经常和庞毅开玩笑,但是却也从来没有冷过脸,这冷不丁地换了一副脸孔,可见是气恼到了极点。 小安氏走到庞毅身边,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打你走后,顾先生就一直吼着爷呢,可吓人了!” “知道了,”庞毅点点头,一边继续朝屋里走,一边道,“我进去劝劝。” 小安氏没说话,蹙着眉看着庞毅进了卧房,这才小声嘀咕出了声:“就一个歇斯底里,一个人安静如鸡的,又不是吵架,有什么好劝的?” 庞毅甫一进了卧房,还没站稳,顾长林就劈头盖脸骂了上来:“你这小子,肯定一早就知道,你怎么就不事先给我通通风?把老头子和小丫头一老一小地瞒在鼓里,你瞧着很得意是不是?!” “先生!您说这是哪里的话?”庞毅忙得道,正要跟顾长林分辨几句,可是瞧着过分沉默的钟明巍,他到底也什么都没说,顿了顿,他走道钟明巍的面前,躬身道,“启禀爷,属下已经把夫人送到陈家屯了,爷您就放心吧。” 钟明巍没说话,垂着头看着脚上的白袜子,半晌他轻轻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庞毅道,一边又有些迟疑地道,“爷,安氏还在外头……” “把她送回去吧。”钟明巍缓声道。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得躬身道,一边朝外走,行至顾长林身边的时候,庞毅又顿住了脚,一边小声道,“顾先生,您也回房吧,爷……他今天也乏了,该歇着了。” “哼,你当我愿意跟他这没心肝儿的小崽子待在一间屋子里?”顾长林瞪了一眼钟明巍,然后一转身拂袖而去。 庞毅忙得追了出来,一把拉住了顾长林的手,一边压低声音苦苦跟顾长林哀求道:“先生,爷的难处旁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您就当是可怜可怜爷了,这个时候就别再骂他了,他心里怕是都要苦死了……” “苦?”顾长林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冷哼道,“那也是他自找的,活该!” “先生啊,旁人也就罢了,咱们又怎么朝爷心窝子里再戳刀呢?”说到这里,庞毅蓦地就是一声叹息,看着那扇破窗户,一边又对顾长林拱手作揖道,“先生,我知道您是最疼爷的了,所以出了这事儿,您才会这么生气,先生啊,您不妨再多疼爷一分,他这也是没办法啊,但凡有一丝希望,他还会舍得放夫人走吗?” “唉,都是我无用……”顾长林蓦地一声叹息,一边摇摇头,又回了房。 庞毅看着顾长林微微佝偻的背影,忍不住鼻头一酸,这段时间,他和顾长林心里都熬熬煎煎着,就更加不用说钟明巍了,怕是心如刀绞,也怕是度日如年,可是…… 又有什么办法呢? 若是换做他,他应该也会这样吧? …… “庞毅,”小安氏见庞毅杵在原地,半晌都一动不动地,有些担心,当下走过去小声唤道,“你这是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482章 先不告诉你 “没什么,”庞毅回过神来,看着皎皎月光下,小安氏娇花一样的容颜,还有清亮的眸子中小小的月牙儿,心里蓦地就是一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小安氏的身上,一边沉声道,“我送你回去。” 小安氏忙得朝屋里看看,确定顾长林没有看到,这才松了口气儿,一边小声抱怨庞毅:“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就敢动手动脚?” “我哪有?”庞毅哑然失笑,一边随着小安氏朝外头走,行至门外,庞毅忽然顿住了脚,他垂眼看着身边披着他披风的小安氏,半晌,庞毅沉声问出口,“若你是夫人,你知道了爷的苦衷,你会原谅爷吗?你还愿意……不介意爷的身子,跟爷过一辈子吗?” 小安氏一怔,没想到庞毅竟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吸了口气,半天才把憋在心底一整天的话给说了出口:“爷到底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啊?竟出此下策?” 庞毅看着小安氏迷茫又好奇的脸,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摇头,一边把小安氏给扶上了马车,一边自己也坐了上去,小安氏坐在马车里,还有些不安地推开门露出脑袋盯着庞毅看:“庞毅,真的不能跟我说吗?” “不能,”庞毅果断地摇摇头,一边柔声对小安氏道,“乖,把门关上,别吹风了。” “哦,”小安氏闷闷道,知道庞毅的性子,自然也没有再往下追问,白嫩嫩的手一边关着门,小安氏一边小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爷这样做,日后夫人知晓真相会是个什么心情,又肯不肯原谅爷,但是庞毅,若换做我,是断断不会原谅的。” “为什么?”庞毅一怔,握着马缰的手一顿,忙得扭头看向小安氏,“爷他是有苦衷的啊?为什么就不能被原谅?” “所以人为什么要相亲相爱、成家过日子呢?我以为最大的原因,是为了喜乐愁苦都有人分享、分担,”小安氏看着庞毅,一脸平静地道,“若是我认定要过一辈子的人,他只肯让我分享他的成功喜悦,却断断不许我为他分担愁苦的话,我会觉得他瞧不起我,他不认为我有这个担当和义务,他更看低了女人的坚韧和包容,”说到这里,小安氏顿了顿,一边伸手握住了庞毅僵硬的手,她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又继续道,“当然我无权置喙别人的情感和婚姻,但是庞毅你要知道,我们能携手走下去的最大理由,一定是我们有同甘共苦的决心,庞毅,你清楚吗?” 庞毅看着紧紧握着自己的那只白嫩嫩的手,半晌,他低下头求,轻轻地吻住了小安氏的手背,一边沉声道:“是,我清楚了。” “那就好,”那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庞毅的脸,小安氏的目光也随着那只手渐渐朝上挪着,最后对上了庞毅的眼睛,小安氏无奈地勾了勾唇,“其实,我原本并不答应帮爷这个忙的。” “那为什么后来又答应了呢?”庞毅沉声问。 “……先不告诉你,”小安氏蓦地勾了勾唇,一边收回了手,在庞毅的注视下“啪嗒“一下关上了马车门,然后对着外头嚷嚷着,“快点儿走了走了!冷死个人了!” “驾驾驾!” 下一秒,庞毅紧握马缰,策着马儿朝山下跑去了。 …… 翌日。 陈家屯。 美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更何况昨晚上几乎是一夜都没合眼,在床上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忙不迭地就下了床,想着赶在陈清玄和陈奶奶早起之前把自己给拾掇拾掇,若不然自己这肿得跟核桃似的两只眼睛真的没脸见人了。 “陈先生?”美芽甫一打开门,登时就吓了一跳,陈清玄正靠在墙上睡得沉呢,许是太冷了,他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似是只冬眠的刺猬,美芽直看得张口结舌,瞧着陈清玄费劲地睁开了眼,美芽这才缓过神来,“你……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章节目录 第483章 如果,有如果呢 “哦,昨晚上瞧着你有心事儿,就不大放心,”陈清玄说这话的时候,难免有些心虚,他一边偷偷摸摸地打量着美芽,瞧着她神色并无什么异常,这才松了口气,一边小心翼翼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两只眼睛肿成这样?” 陈清玄这么一问,美芽倒是又沉下了脸,她一边转身把门给关上,一边对着面前的破旧的木门沉声道:“陈先生,我不想说。” 陈清玄一怔,随即就忙得道:“是是是,是我多嘴了,不该问姑娘家的私隐……” “陈先生,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美芽截断了陈清玄的话题,顿了顿,一边轻轻吐了口气,然后又道,“只是有些事,我开不了口。” 是啊,要她怎么说出口? 又要从哪里说起呢? 美芽真的开不了口,也不愿意开口,这是她和钟明巍的事,即便如今事与愿违,但她却私心不想让外人知道,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她和钟明巍的事啊。 陈清玄的脸有些僵,可到底还是抿了抿唇,挤出了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来:“那成,你不愿说那就不必说,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 “陈先生,”美芽有些难为情地看着陈清玄,“能不能……帮我瞒着点儿陈奶奶?” 美芽不想让陈奶奶为自己担心,老人家的身子骨才好利索了,赶着家里又春耕,成日起早贪黑地忙,美芽实在不愿意再给老太太添烦恼了。 “好,你就放心吧。”陈清玄点点头,即便美芽不说,他也是断断不会跟陈奶奶说这些的,关于美芽和钟明巍的关系,陈清玄一直都在刻意地隐瞒陈奶奶,他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是不想让陈奶奶知道了心里难过,还是……他一直下意识地再为自己留条路? 如果,有如果呢? 万一,有万一呢? “陈先生多谢你了哈,”美芽心里感激,一边转身就朝院中走去,然后蓦地就顿住了脚,回头看向陈清玄,“陈先生,今儿吃贴饼子、红豆粥怎么样?” “红豆粥?”陈清玄一怔,眼前立马浮现了那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粥来,只是那碗粥不是为自己准备的,那天,他就眼巴巴地看着钟明巍三口两口地喝完了那一小碗的红豆粥,他心里说不上来的堵,嘴里说不出来馋,那天之后,他也喝过几次红豆粥,只是他总觉得陈奶奶做的红豆粥必然比不过那一碗来的香甜,虽然他从来没喝过美芽煮的红豆粥。 “是啊,红豆粥,”美芽一边挽了挽袖子,一边随口道,“昨儿陈奶奶还说家里的红豆太多,吃不完就要招虫来着。” “那成,就吃红豆粥了,”陈清玄忙得道,一边又小声地补上了一句,“多加点儿冰糖进去。” “咦?”美芽顿时惊得双目圆瞪,用看怪物的目光打量着陈清玄,“陈先生,你从来不是最讨厌吃糖的吗?怎么现在倒还嘱咐我多加糖呢?” “就、就是忽然想吃了,”陈清玄觉得自己脸忽然就烫了起来,二十三岁的大男人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难为情过,他垂着眼躲避着美芽的目光,一边佯作轻松道,“我先回房换件衣裳,回来帮你烧火。” “用不着,用不着!我自己来就成了。”美芽忙得摆摆手,一边进了厨房忙活去了。 陈清玄看着美芽进了厨房,这才扶着墙一步步朝房中挪去,昨晚上这么蜷着睡了一整晚,他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要不是刚才一直扶着墙,他一早就摔跟头了,这时候已经缓过来了不少,可却仍不好走路,陈清玄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进了卧房,听着外头传来锅碗瓢盆的声响,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一边一瘸一拐地从箱子里寻摸出来一套平时舍不得穿的竹青丝绸长衫,这件还是他考上秀才时候,陈奶奶花了两钱银子给他做的,只是他素来简朴,从来都没舍得穿,一直好好儿地收在箱子里,可是今儿,他忽然就记起来这套长衫了,赶着就穿在了身上,一边对着铜镜扣扣子,一边又有些自我厌恶地挪开了眼。 他这算是为知己者容吗? 章节目录 第484章 没出息 陈清玄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有些悲哀,想把身上的长衫给脱下来,可到底还是没脱,就僵直地坐在窗前,看着美芽在院中来来回回地忙活着。 ……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初四 陈家屯。 昨儿总算是把家里的地都给收拾出来了,这一日,陈清玄和陈奶奶都难得睡了个懒觉,只是美芽却兀自起了个大早,背着个竹筐就出了院门。 明儿就是端午节了,得提前准备好苇叶来包粽子,美芽沿着大河朝前走,天儿还灰蒙蒙的,路上没有一个人,除了虫鸣更是没有任何声响。 美芽从来没有这么早地下过山,尤其还是这样灰蒙蒙的时候,美芽不算是个胆大的,为了壮胆儿,美芽就哼起了小曲儿:“桃叶尖上尖,柳叶儿遮满了天,在其位的明哎公,细听我来言,此事儿出在京西蓝靛厂,蓝靛厂火器营有一个宋老三……” 只是唱着唱着,美芽就唱不下去了,她伸手抹了抹湿漉漉的眼睛,一边暗骂自己着实没出息,一边却缓缓地蹲在了河边,“呜呜”地就哭了起来。 她真的好想钟明巍啊,这三天在陈清玄家,她真的是吃不好睡不好,从前也是,只是从前是想钟明巍想的,现在也想,但更多的却是害怕,她怕钟明巍不要她了,她怕钟明巍终于醒悟,发现她从从来来不过就是个破了相的丑丫头,如今昔日娇妻在侧,她这个丑丫头自然再没有登堂入室的可能了,她知道自己断然比不上小安氏,也知道小安氏和钟明巍从来都是一对璧人,可、可是她就是想钟明巍啊。 这三天,她时时刻刻都盼着钟明巍来接她回去,但是又怕钟明巍来接她,这么煎熬到现在,美芽真的是要崩溃了,除了生病的那一次,她从来没有和钟明巍分开那么久过,而且从前虽是分开,可是心里却也是甜的,有着盼头的,可是现在呢?日子一天天过,她整个人就一天比一天更憔悴,从最初的愤恨埋怨到如今的怯懦期盼,美芽知道自己越来越可怜卑微,甚至是下贱,但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在她和钟明巍的关系里,钟明巍从来都是主导者,她就像是这河里的水草一样,温顺地随着河水流动着…… 美芽怔怔地看着流动的河水,看着水面上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倒影,渐渐地不哭了,她看着水面上,蓬头垢面的自己,然后忙得放下了竹筐,对着河面胡乱地扒拉着头发,一边取下了发梢的绫子,然后努力把凌乱的头发都扎进辫子里,她飞快地编着辫子,只是编的越快,出错就越多,她气急败坏地把头发又给散开,重新编起来,可是编到一半的时候,她蓦地就停了下来,然后抱着膝盖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手一抖,鹅黄色的绫子落在河上,随着河水缓缓地流向远方。 “钟明巍,你看这根头绳好看吗?从前延禧宫里头的大宫女儿都有这样的花色的头绳,我眼馋着呢,那天在集市上看到,可把我高兴坏了,嘿嘿,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也喜欢这根头绳是不是?是不是特别好看?” “你戴着才好看,丫头,你生的可真看。” “这样的话你说一遍就成了,别总胡说……钟明巍,你别总这么说,你说多了,我都觉得我真的挺好看的了……” “不是胡说,是真的,在我眼里,再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了。” …… 美芽相信钟明巍是喜欢她的,是真的觉得她生的好看的,至少在那个时候,至少在小安氏在宁古塔之前,可是她也一早就知道钟明巍的身边还有别人,真的是一早就知道了,所以,她又何苦一再计较愤恨呢? 她一早就告诫过自己不要因为他年他月的事来责怪今时今日的钟明巍,可是,她真的做不到啊。 章节目录 第485章 我带你采苇叶去 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身边多出了别的女人,也做不到他把心一分两半,然后她成日地计较是自己的这半大一点儿,还是小安氏的那一半大一点儿。 从前,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嫁人,后来,他说可以想了,可是再后来,她又不想了。 …… 美芽直勾勾地看着那根鹅黄色的绫子越漂越远,直到看不见来了,美芽还这么呆呆地看着。 “丫头!丫头!你做什么呢?!”陈清玄老远地就看到美芽披头散发地蹲在河边,一时间只吓得魂魄都出窍了。 美芽这两天一直情绪不高,总是闷头做事,不多说一字废话,连陈奶奶都瞧出端倪来了,让陈清玄多看着点儿美芽,陈清玄自是一直挂心着,今儿一早起来就发现美芽没了人影,陈清玄先是一惊,随即又想着美芽或许是回家去了,他在美芽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说不出来的伤感难受,可是蓦地瞧见窗台上还搁着美芽那晚来的时候别在头上的发簪,陈清玄登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赶着就追了出来,他并不能确定美芽去了哪儿,只是下意识地沿着大河找人,果然在上游找到了美芽。 “陈先生,你怎么来了?”美芽闻声,转头看去,就瞧着陈清玄朝自己这边跑过来,她忙得抹了抹脸,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 “丫头,你这是做什么?”确定美芽人是好好儿的,陈清玄这才放了心,一边喘息了几口,一边又担心地看着美芽,“这么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可把我给吓坏了。”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了,想着来河边采点儿苇叶回去,”美芽踢了踢脚边的竹筐解释道,“明儿不是端午吗?” “那你也跟我吱一声啊,你都不知道大早上的瞧不见你,我多担心……”陈清玄道,一边瞧着美芽被风吹的漫天飞舞的头发,他想都没想,就伸手过去要替美芽顺顺头发,可是美芽却朝后退了两步,躲开了陈清玄的手。 陈清玄讪讪地放开了手,一边从怀里取出来那根发簪递到美芽的面前,一边道:“在你窗台上瞧见的,顺手给你带来了。” “多谢陈先生。”美芽接过了发簪,也没有扎头发,就紧紧握在手里,她还不会用发簪盘头发,从前都是钟明巍给她扎头发的,这个普通的发簪在钟明巍的手里会灵活地在她的发间穿梭,把这么长的头发好好儿地盘在脑后,可是她却手笨的厉害,从来都学不好,也不愿意学,总担心自己学会了,钟明巍就不给她扎头发了。 美芽看着手里的发簪,想着从前的小心思,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 这是几天以来,陈清玄头一次看到美芽笑,饶是那笑里明显显地掺着苦涩,可陈清玄还是忍不住跟着也勾了勾唇:“丫头,我知道哪儿有芦苇,走,我带你采苇叶去。” “好。”美芽点点头,一边将簪子塞进怀里,正要去拿竹筐,却瞧着陈清玄已经弯腰从地上捡了起来,当下美芽就跟着陈清玄继续朝上游走。 “丫头,京师的粽子都有什么馅儿的?”美芽始终低着头走路,一言不发的,陈清玄就只能没话找话了,“和咱们宁古塔一样也是江米小枣吗?” “京师也有江米小枣的,也有红豆馅儿的,还有葡萄干什么的,”美芽道,其实粗做宫女能吃到什么好粽子?只是好在从前谢公公总会给她留点儿好东西解馋,她也就时常能吃到些寻常宫女吃不到的好东西了,“还有鸭蛋黄的,还有腊肉的,不过这些粽子是从南方传过来的,不是甜的,是咸的。” “咸的粽子?”陈清玄一脸错愕,“好吃吗?” “好吃啊,我觉得甜的太腻,反倒更喜欢吃咸味儿的,”美芽道,一边侧脸看向陈清玄,含笑道,“我记得家里还有陈奶奶腌的咸肉没吃完,要不然今年咱们包点儿不一样的粽子尝尝?” 章节目录 第486章 等等吧,再等等吧 “那敢情好啊,我和奶奶这是有口福了,”陈清玄含笑道,顿了顿,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问美芽,“丫头,今年端午,你……不回家和你家先生一起过吗?” 美芽的脸蓦地一僵,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儿消散了,她没说话,只是把脸给转了过来,陈清玄正自责自己多嘴的时候,就听美芽又开了口:“有人陪他过多端午,我回去做什么。” 陈清玄一怔,随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美芽:“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什么意思,陈清玄听不懂吗?他只是太震惊了,若他不了解钟明巍的为人,自然也不会这么震惊,可他是眼睁睁地看着钟明巍是怎么不要命地把美芽送下山看病,更是眼睁睁地看着钟明巍对美芽是怎么情深意重的,所以他怎么能不震惊呢? 美芽没再开口,只是低着头继续朝前走着,她原本是不打算和别人说这些的,但是真的是憋太久了,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疯了,刚才对着那深不见底的河水,她竟有一头扎进去、一了百了的念头,要不是当时陈清玄喊了那么一声,她可能真的就跳进去了…… 现在想起来,她还是后背发冷,实在后怕的厉害,她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所以原本打算烂在肚子里的话,她也终于说出了口。 “陈先生,我可能成不了亲了,”美芽缓声道,灰蒙蒙的天幕下,美芽的脸异乎寻常的冷静镇静,“他家的夫人来了宁古塔。” 陈清玄兀自一脸震惊着,他脑子有点儿乱:“他是有家室的?” “他都三十三了,怎么能没家室呢。”美芽淡淡道。 “那你怎么还……”陈清玄说不下去了,他看着美芽无所谓的一张脸,心里说不出去来的憋闷又生气,可是对着美芽他又实在发不了火,他只是长长地一声叹气。 “你想说明知道他有家室,做什么还没皮没脸地凑到人家跟前是不是?”美芽看向陈清玄,蓦地讥诮地笑了笑,笑够了,她又恢复了平静,然后缓声道,“我原本是没奢望过,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和他靠这么近的,真的没有,他就像是天上的太阳,我呢?就是地上的小蚂蚁,能和天阳并肩的,自然是月亮,再不济也是星辰流云吧,所以我这样的小蚂蚁,又怎么敢奢望呢?” “可是有一天太阳落了地,一干星辰流云却还好好儿地在天上待着,而我这个小蚂蚁也终于有机会靠近了他,”说到这里,美芽苦涩地笑了笑,“若是一早知道有的是星辰愿意抛下光耀随他而来,我又何必……何必自取其辱呢?” 陈清玄看着蓬头垢面的美芽心里难过得厉害,一边轻轻道:“你不是什么小蚂蚁,你也有你的一片天。” 美芽没说话,笑着摇摇头,心里一边暗自道,那是你不知道安氏是多么耀眼的星辰,而他又是那样独一无二的太阳。 “那以后呢?”陈清玄追着问,有点儿迫切,“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办?是回……回到他身边,还是彻彻底底断了关系?” “我不知道。”美芽茫然地摇摇头。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心里实在乱得很,似有几百个声音跟她说,断了吧断了吧,但又有一个声音却道,等等吧,再等等吧,而这一个声音却压过了那几个百个声音。 美芽知道自己没出息,可是她真是舍不得,舍不得成日给她扎辫子的钟明巍,舍不得偷偷摸摸给她敲髓喝的钟明巍,舍不得一逮到家里没人就疯了似的亲她的钟明巍…… 只是此时此刻,他也是那么温柔地给安氏梳头吗?还是,两个人在晨曦里兀自相拥而眠? 美芽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喉头酸疼得无以复加,可是再难过又能怎么样呢? 安氏来了宁古塔,她不是一早就知道的吗? …… “你看,这儿的芦苇是不是很多?”行至湖边,陈清玄一边把竹筐放在地上,一边回头跟美芽道,“丫头,你在这儿等着,我下去采就行了。” 章节目录 第487章 你能教我识字吗 “好,”美芽点点头,坐在了湖边的石头上,看着陈清玄退下了鞋袜,然后踩着水走过去采芦苇,“你慢着点儿,别朝里面去。” “知道了,你放心,每年端午,我都来这里采苇叶,熟练的很,”陈清玄冲美芽微微一笑,一边麻利地采着苇叶,一边继续絮絮叨叨着,“这儿离集贤书屋近,等下子就直接把苇叶送到私塾里就成了。” 春耕完了,私塾又要复课了,陈清玄和陈奶奶明天就要搬回集贤书屋来了。 “嗯,知道了。”美芽回头看着不远处的集贤书屋,目光沿着山路一点点挪动,最后定格在了山腰的一片青枝绿叶上,她怔怔地看着,然后又默默地挪开了眼。 “丫头,你也跟着我们回私塾来吗?”陈清玄心里有点儿嘀咕,憋了半天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美芽垂着眼,胡乱地拔着面前的草,半天点点头。 陈清玄的心蓦地一松,可是随即却又揪在了一块儿,他一边把苇叶放在岸上,一边看向美芽,沉声道:“丫头,你要是不愿意,大可以在我家里住着,我让奶奶留下来陪你就是了,私塾这边我一个人也没问题的,到时候……” “陈先生,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周全,只是……”美芽抬眼看向陈清玄,有些难以启齿地道,“陈先生,你能教我识字吗?还有下棋,我也想学。” “行啊,那有什么不行的?”陈清玄一怔,随即就笑了,“没想到做了这么几年的教书先生,倒是有荣幸收了个女弟子,只是不知道我这个教书先生能不能教出来个女状元。” “陈先生,你又取笑我了,”美芽抿了抿唇笑了,笑着笑着又不笑了,一边落落道,“我哪有那样的本事?也没有那样的出息。” 陈清玄瞧着美芽这幅模样,脸上的笑也渐渐散去了,他转身又继续采了两把苇叶,总算是采好了,美芽过去把苇叶给装进了竹筐里,一边朝陈清玄伸出了手:“来,我拉你上来。” 陈清玄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有些晃神,这只手瞧着甚是纤细白皙,可是凑近看,却能清楚地瞧见手背的粗糙和手心大大小小的茧子,陈清玄心里说不出的心疼,即便是寻常人家的闺女,也断断不会生着这样的一双手,陈清玄一边伸手握住了美芽的手,一边抬眼瞧着美芽稚嫩又落寞的脸,更是心疼难忍,他忙得低下头,一边就着美芽的力气上了岸,一边努力挤出来个笑:“丫头的劲儿可真大。” “我也就只有这点子蛮劲儿了。”美芽自嘲地勾了勾唇,一边就把竹筐背在了身后。 “丫头,你觉得什么才算是有本事有出息的?”陈清玄蓦地一把抓住了美芽的手,他手上带着劲儿,强迫着美芽转过了身子。 “陈先生……”美芽无措地看着陈清玄,想把他的手甩开,可是即便美芽的力气再大,却也不能和成年男人相较的,她甩了几下都没甩开,也就不再动了,蹙着眉看着陈清玄,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不大好了,“陈先生,你放开我。” 陈清玄当即放开了美芽,可是脸上的严肃却丝毫不减:“丫头,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会那起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才算是有出息?像你这样不识字没文化只会卖力气的就是没出息?” “难道不是吗?”美芽梗着脖子问陈清玄,她不知道陈清玄为什么非要戳她的痛处,她恨得都咬牙启齿了。 “那你且说说,我奶奶含辛茹苦这么些年,把我给拉扯大,从来没有让我挨过饿受过冻,从前她一个人种十亩地,成日起早贪黑没有一日空休闲,就是为了供我读书上进,你说我奶奶算不算是个有本事的?”陈清玄一字一句说的认真,瞧着美芽泛红的眼睛,却也没停下来,兀自朝下说着,“再说说你,一个十六岁的丫头,在宁古塔这样的荒凉地儿,硬是把一个半死不活的瘫子给照顾的好好儿的,眼看着从前的残废,如今都快要能走了,你说说你算不算是个有出息的?” 章节目录 第488章 活该 “陈清玄,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美芽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么痛恨过陈清玄,明明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么一大摊子的话?她爱听吗?她想听吗?! 她才不稀得听! “丫头,我想跟你说,你是个有本事的,更是个有出息的,丫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多佩服多敬重你,”陈清玄一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拍着美芽的肩膀道,“没有人会瞧不起你,更加没有人会觉得你是只卑微的蚂蚁,除了你自己,”说到这里,陈清玄顿了顿,一边又缓声道,“再说了,旁人看不起你不要紧,若是连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才是最可怕的。” 一边说着,陈清玄一边动手从美芽的身上把竹筐给抢了过来,然后背在了自己的身上,沿着河岸走上了小路,美芽怔怔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忙得转身追了上去。 待到两人都走远了,远处的树林里慢吞吞地走出来一个人,他凝视着两人并肩前行的身影,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然后蔫头耷脑地朝山上走去。 …… 庞毅回来的时候,正巧顾长林从房中出来,顾长林的脸色不大好,确切地说,是自从美芽走后,他的脸色就没有好过,这时候瞧见庞毅进来,顾长林的脸就更难看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然后甩手就出了大门。 “顾先生!”庞毅忙得追了出去,他知道顾长林一直在生他的气,他面上不说,可是心里却也自责着,这几天对顾长林也是赔进了笑脸,这时候堵在顾长林的面前,含笑道,“您老人家这是要去哪儿啊?” “要你管?”顾长林斜睨了他一眼,一边侧着身子再不看他。 “顾先生……”庞毅挠了挠头,一脸不自在地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哼,老夫不敢。”顾长林哼的声音更大了。 庞毅更加不自在了,一边抿了抿唇,一边小声问道:“顾先生,爷他今天怎么样了?” 钟明巍这几天上火上得厉害,口舌生疮都出不下饭了,今儿竟是连喝水都费劲,庞毅都要急死了。 “那满嘴的疮,连药都喝不下去,你说怎么样?”提起钟明巍,顾长林就更加没有好气儿了,一边冷声道,“好好儿的日子不好好儿过,非要这么折腾,活该!” “顾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庞毅到底是忍不住了,他自幼就跟在钟明巍身边伺候,自是受不了旁人这么一再训斥钟明巍,即便是顾长林也不行啊,当下庞毅也不忍了,梗着脖子瞪着顾长林,“那个瞎眼的算命先生不是你亲自找的吗?还说什么那算命先生灵验无比,好家伙,那么灵的算命先生都算出来夫人命中儿女双全了,你让爷怎么办?他能怎么办?!就算是爷狠心娶了夫人回来,一年半载得倒还没什么,等个三年五载的,夫人想要娃娃了怎么办?是到时候爷跪求夫人原谅,还是狠心休妻?!” 顾长林的脸蓦地一白:“你说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明巍休妻来着?” “那你是什么意思?”庞毅的火也上来了,“是你诊出来爷的身子有问题,也是你找来的算命先生,现在爷被逼无奈只能狠下心来放夫人走了,现在你又开始为夫人鸣不平了?爷和夫人怎么就落到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了?还不通通都怪你?!” “你你你……”顾长林直气得出胡子瞪眼。 自打相识以来,庞毅就从来没当着顾长林的面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因为庞毅过分安静的性格,顾长林平时还少不了打趣庞毅,哪知道庞毅甫一开口,直把老头子气得干瞪眼话都说不利索了。 章节目录 第489章 她呢 “顾先生,我错了!我错了!”话一出口,庞毅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钟明巍中毒能怪顾长林吗?再说算命一事了,那就更怪不到顾长林头上了,今天也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庞毅忙得给顾长林作揖赔礼,“顾先生,您别生气,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就只是放了个屁。” 顾长林嘴角一阵抽搐:“……那你可把我给熏着了。” 庞毅:“……” 顾长林没好气地瞪了庞毅一眼,一边又回头看看,然后小声凑过来问庞毅:“你这几天怎么都不见影儿的?” “爷命我暗中跟着夫人,”庞毅不大自在地开口,一边压低了声音,“爷怕夫人想不开。” “哼,明明是自己个儿把人给赶走的,现在倒好,又担心上了。”顾长林没好气儿地道,一边甩着袖子就下山去了。 “先生,您要去哪儿?”庞毅忙得追上去问。 “去喝两盅,顺便吃个饱饭,”顾长林叹气道,“自从丫头走了,老头子我都好几天没吃过踏实饭了。” 是啊,美芽不在家,剩下三个三个大男人大眼儿瞪小眼儿,没一个是会做饭的,这几天自然够呛。 “哦,那你早去早回,”庞毅点点头,一边又补上一句,“先生,不要你顺道给爷带点儿莲心或是苦丁回来?” “他那是心火,怕是喝光了这天底下的莲心和苦丁都去不了。”顾长林冷哼着下山去了。 庞毅轻轻叹息着,顿了顿,这才进了门。 庞毅进卧房的时候,钟明巍正背对着他躺在炕上,双目盯着那个窗户上的破洞,也不知道那破洞有什么好看的,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双目都失神了。 “爷。”庞毅行至炕前,轻轻唤了一声。 “她呢?”钟明巍没有挪动,仍旧这么躺着,一双眼兀自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破洞看,“今天她怎么样了?还是一味儿在地里干活不说话吗?” “不是,”庞毅道,他看着钟明巍乱蓬蓬的头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低了不少,“夫人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然后和陈先生一道来大湖这边采苇叶。” “苇叶?”钟明巍眨了下眼,喃喃道。 “爷,明儿就是端午了。”庞毅小声提醒着。 “是了,明儿就是端午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轻轻地牵了牵唇。 去年的今天,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吃上了猪肉荠菜馅儿的大包子,他真的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包子,明明烫的要死,明明模样一点儿都不精致,可是他根本停不下嘴,一个接一个地吃,后来还把嘴给烫着了,那种感觉其实和现在差不多,整个口腔都疼得冒火,只是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他记得那个时候,那丫头还蠢兮兮地说明明是端午节,他们却不吃粽子,倒是吃起包子来了,实在蠢得厉害。 他也没觉得多蠢,只是一边吃着大馅儿包子,一边却还惦记着粽子,那时候,他和美芽相识不久,自是不好意思跟她开口要吃要喝的,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又怎么好意思对十来岁的小丫头张口要吃的呢? 后来,他们越来越熟了,美芽渐渐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了,他渐渐地好意思厚着脸皮跟她提各种各样的要求了,只是却过了吃粽子的季节,他心里未免有些遗憾,只想着来年定要哄着美芽给他多包些粽子解解馋才行。 如今又到端午节了,又到吃粽子的时候了,只是如今,陪在她身边的人却不再是他了,那双无所不能的巧手包出的粽子,也不再是为了他了。 …… “爷,”庞毅看着钟明巍的后脑勺,嘴唇哆嗦了半天,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把心底话给说了出来,“爷,您要是后悔了,我这就去把夫人给接回来,爷,纵使您身有……有疾症,可是夫人却定然会不离不弃,您也别……” “你下去吧,”钟明巍截断了庞毅的话题,一边疲乏地闭上了眼睛,“我乏了。” 章节目录 第490章 打听 “是,属下告退。”庞毅看着桌上的那碗凉掉的汤药,有心想提醒钟明巍起来喝药,可到底还是算了。 顾长林说的不错,钟明巍这是心火,怕是喝再多的药也是徒劳。 ……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初五。 端午节。 集贤书屋。 一大早,陈清玄就赶着驴车,把美芽和陈奶奶送到了集贤书屋,他则又返回屯子去,家里还有些书本和行礼要运过来,美芽和陈奶奶就留在私塾里头包粽子了。 “丫头啊,你这包粽子的手艺是和谁学的?”陈奶奶瞧着美芽包出三角粽子和长形粽子,赞不绝口,“真真是好看啊。” “从前在京师,随……随家里长辈学的,”美芽含笑道,一边又捋着苇叶继续包粽子,“她手特别巧,刺绣也是她教我的。” 从前在浣衣局,每到了端午节,也是会发些苇叶和江米下来的,旁的宫女懒得包,就属美芽最喜欢包,她觉得把散乱的江米包成一个个有棱有角的粽子,觉得很有成就感,而且粽子也好吃啊,粗做宫女一年到头难得吃上一次江米,美芽很是珍惜,只是香嬷嬷说她傻,旁人偷懒来不及,她倒好,一个人要包几十个人吃的粽子,可话随这么说,香嬷嬷还是耐心地教她包粽子。 香嬷嬷会的可真多啊,美芽到现在都还感慨不已。 “丫头,你家里还有哪些亲人?”陈奶奶放下了手里的粽子,一边看向美芽。 这话陈奶奶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这时候趁着陈清玄不在,家里就他们两人,陈奶奶赶紧地就问了,自打美芽住进她家之后,陈奶奶就越发有心气儿了,怎么看这两个孩子怎么般配,而且从前谁都看不上的陈清玄,明显显地对美芽就很上心,陈奶奶自是喜不自禁,这时候就想着询问询问美芽的家庭情况,以后也好准备彩礼什么的。 “我家里……”美芽显然是猜不到陈奶奶的意思,当下把手里包好的粽子放到了盆里,一边垂着眉眼道,“我家里就我一个。” “这……这是什么意思?”陈奶奶着实被吓了一跳,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美芽,“丫头,你……爹娘呢?” “我爹娘死得早,”美芽沉声道,“我一早就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丫头。” “原来是这样,”陈奶奶叹息道,一边拍了拍美芽的手,“丫头,不碍事儿的,你还有我们呢,我和清玄不都是你的家人吗?” “是,”美芽含笑点了点头,“奶奶,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你和陈先生。” “要是真感激啊,以后就别陈先生长陈先生短的了,听着多生分,”陈奶奶故意打趣道,“丫头啊,你要是不习惯称兄长啊,那就直呼他大名,或是叫清玄都成!” “这怎么行?”美芽被吓了一跳,忙得摆摆手,“奶奶,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哪里是开玩笑了,我跟你说真的呢,”陈奶奶一脸的笑意盎然,一边伸手取了苇叶舀了江米放进去,一边顿了顿,又随口问美芽,“对了丫头,你既是没有亲人,那山上的那位先生又是谁?是你的叔父吗?” 美芽一怔,手里的勺子掉在了地上,她忙得捡起来,然后去厨房里冲洗了一番,然后又坐了下来:“他不是我的叔父。” “那是谁?”陈奶奶看向美芽,“难不成是你的主子?” “是啊,他是我的主子。”美芽点点头,一边在默默想着,若是当初段小姐没有自尽,而是顺利来到了宁古塔,那钟明巍可不就是她的主子?只是段小姐到底是自尽了,而她竟然都忘记了自己最初的身份了…… 陈奶奶手上一顿,一小撮米粒顺势从苇叶里头漏了出来,她忙得取来一根席草,把粽子给扎好了,一边放到了盆里。 陈奶奶的脑子里头乱糟糟的,她想着那天清晨,那个瘸腿的男人对美芽的态度,又想着后来两人独处一室的场景,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儿,从前她只道那瘸腿的男人是美芽的叔父也没当怎么一回事儿,可是现在既然知道了两人只是主仆惯关系的话,那陈奶奶自然是一肚子的疑问,她打量着正在麻利包粽子的美芽,一脸的欲言又止,可到底陈奶奶还是问出了口:“丫头,你这次怎么突然就想起来到咱们家小住来着?” 章节目录 第491章 她只要一个家啊 这两天家里忙着春耕,起早贪黑的,也没什么时间闲聊,再说了美芽之前也说过得空就过来帮他们种田来着,所以陈奶奶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这时候却是不能不问了,她就陈清玄一个孙子,有些事情自然得搞清楚啊。 “家里来客人了,”美芽一顿,仔仔细细地扎好了手里的粽子,一边又取过了两张苇叶,然后继续道,“家里实在没地方住了,就只好去来叨扰您和陈先生了。” 对于美芽的这个回答,陈奶奶不是很满意,她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措辞道:“丫头,你和你家主子……” “奶奶,”蓦地,美芽截断了陈奶奶的话头,她放下了手里的粽子,然后看向陈奶奶,一字一字说的甚是客气,“您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了。” 陈奶奶甫一对上美芽的眼睛,心里登时就是“咯噔”一声,自打认识美芽以来,她还是头一次看到美芽还有这样的一副表情,客气又疏离,倒不是说这表情有什么不对,只是若出现在美芽脸上,就显得格格不入了,她见惯了热心又善良的美芽,冷不丁地对上这张脸,她心里难免就嘀咕了起来,原本还想刨根问底来着,可到嘴的话这时候却又咽了下去。 “你这丫头,说的这是什么话?”陈奶奶一边拍着美芽的手,一边瞪了她一眼,“这家里这么大,怎么你住进来就不方便了?你便是住上一辈子那又怎么样?难不成我和清玄就养不起你了?” “奶奶,你和陈先生对我实在太好了。”美芽听着陈奶奶的话,鼻头蓦地就是一酸,她忙得低下头,继续去包粽子。 “你是老婆子的孙女儿,对你好是应该的,”陈奶奶听着美芽的声音就知道这丫头的心思,当下又心疼起来,原本心底的那点子不自在也烟消云散了,当即拍了拍美芽的手,一边柔声道,“丫头,以后别总想着自己没爹没娘的,你还有我和清玄呢,有我们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啊。” “奶奶……”美芽说不下去了,她喉头实在酸涩得要命。 这话她曾经也和钟明巍说过,那时候钟明巍的眼里还只有她,她在钟明巍的面前胆子也大,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她跟钟明巍说,有他有娃娃的地方就是家,是啊,她从来都不要求什么富贵荣华,她只要一个家啊,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个家里会多出一个人来,又或者是从头到尾她就是个可耻的闯入者。 “丫头,你是不是心有事儿?”陈奶奶一早就觉得美芽不对劲儿,这时候更是担心的厉害。 强忍着心头的酸涩,美芽把手里的粽子给包完了,一边对上了陈奶奶投过来的担忧的目光,美芽努力挤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来:“奶奶,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陈奶奶点点头,一边看着满满一盆的粽子,又笑着对美芽道,“从来都没包过这么多粽子,这下子清玄可得敞开胃口吃了,这小子最爱吃粽子了……” 话音未落,陈清玄就推门进来了,一边把手里的包裹放在桌上,一边打着身上的土,含笑看着两人:“奶奶,你和丫头说我什么坏话呢?我可听得真真儿的。” “奶奶才没说你坏话呢,”美芽含笑道,一边过去解下他背上的包袱,一边道,“奶奶说你最爱吃粽子了,让你今天敞开胃口吃呢。” “那是自然,我还从来没吃过咸肉馅儿的粽子呢,可得多吃几个,”陈清玄笑着答应,一边走过去,瞧着盆里大大小小的粽子,对着陈奶奶哈哈笑着,“奶奶,您今天可是被丫头给比下去了!” 陈奶奶随着他一道朝盆里看,一边也跟着笑了:“丫头包的粽子是好看,我刚才都已经夸过了。” “既是你们包了粽子,那我就负责煮粽子。”陈清玄一边道,一边挽起袖子,端着满满一盆的粽子就朝厨房里去。 章节目录 第492章 上山 “明儿就要开课了,你不是还得准备准备吗?”陈奶奶忙得追过去,一边道,“你赶紧回房看书去,我去烧锅就成了,哪儿就用得着你下厨了?” “没事儿,这几天晚上净看书来着,早就准备好了,”陈清玄对陈奶奶笑道,一边又回头看着美芽,“丫头,你且把奶奶搀过去,一会儿等着吃粽子就是了!” “好嘞!”美芽满口答应,当下忙得过去把陈奶奶给扶了回来,一边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动手给陈奶奶捏肩膀,“奶奶啊,您大孙子既是这么孝顺,您且享福就是了,瞧您着急忙慌的。” “我不是心疼你们吗?”陈奶奶从来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一边伸手握住了美芽的手,一边感慨道,“丫头,要是天天都过这样的日子,老婆子能活到八十!” “八十哪够?”美芽从身后环住陈奶奶的脖子,趴在陈奶奶耳畔道,“奶奶,您会长命百岁的。” …… 是夜。 美芽洗漱之后,就回房歇下了,她住的这个房间,就是曾经钟明巍住的那间,自然她睡的床,钟明巍也曾睡过,不出意外的,美芽又失眠了,明明浑身都疲乏的厉害,可她就是睡不着,一双眼睛瞪着窗外的弯弯的月牙儿,半晌,她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披上了外裳,穿好鞋子,走到了门口,然后就顿住了脚,她对着那扇木门站了半天,到底还是推开了那扇房门,她摸索着到了厨房,从锅里捡了一大碗的粽子,然后就端着那碗粽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甫一接触道外头的冷风,她忙得就敞开外裳把那碗粽子给裹了进去,然后小跑着上了山路。 她不是第一次摸黑上山了,上一次是元宵节,也是这样漆黑的夜,她提着老大的食盒,饶是累得浑身大汗,可是心里头却是欢喜的,总想着走快点儿,再快点儿,元宵凉了就不好吃了,这一次也是一样,同样的夜色同样崎岖的山路,可是美芽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她仰着头,有些迷惘地看着头顶的那弯月牙。 她这是在做什么呢? 是主动示弱,还是要自取其辱? 美芽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她把外裳给裹得更紧了,然后顶着风一步步地朝山上走。 此时此刻,她真的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她只知道,今儿是端午节,她包了粽子,要给钟明巍送上去。 钟明巍还没吃过她包的粽子呢。 …… 美芽对着虚掩着的院门,长长地舒了口气,这院门是新做的,和原本的那一扇有些不对称,插门不大利索,庞毅也没怎么样在意,反正有他这个在沙场摸爬滚打十多年的老人儿在,什么都不怕,所以门一直都是这么虚虚地关着,只要伸手进去,轻轻把门闩朝一边拨一下,门就开了。 美芽站在门前,一边抹了抹脸上的汗珠,一边整了整凌乱的额发,这才轻轻地推开了门,然后踮着脚尖进了院子,行至院中的时候,她又蓦地停住了脚,她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好一会儿,她才别过了眼去,然后她走向了那个窗户。 一步,两步,三步…… 美芽觉得每迈出一步,她的心就更雀跃一分,这几天她一直都沉浸在痛苦和挣扎里,可是当她又回到这个院子、又走向折这扇破窗户的时候,她这才猛然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最在意的是什么,所以就算她再恨钟明巍,可是只要面对着他,她就只剩下欢喜了,卑微又无措的欢喜。 美芽觉得自己似是魔怔了,一边自我厌弃,一边却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不单是脚,还有这双眼、这张嘴,以及几乎破膛而出的这颗心。 “钟明巍……”等对着那窗户的破洞,终于叫出钟明巍名字的时候,美芽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落了地,就那么卑微地躺在地上,等着人来捡起又或者是践踏。 章节目录 第493章 我包的粽子可好吃了 “丫、丫头……”窗户里传来的声音似是呓语,那么的遥远,又那么的不真实,顿了顿,里头的人似是猛然惊醒,蓦地一把撩开被子,就爬到了窗前,一把推开了窗户,“丫头,真是你啊!” “钟明巍……”再开口的时候,美芽的声音就哑了,她觉得自己实在没出息极了,可是对着这张让她日思夜想的脸,她就是忍不住了,她忙得伸手抹了抹眼,她也不敢再去看钟明巍,只是抱着怀里那满满当当的一大碗粽子,然后吸着鼻子道,“就、就你一个人吗?” 钟明巍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他看着面前这个跟被泥水打头的小狗似的丫头,一颗心都要疼裂了,他嘴唇颤了颤,然后小声道:“没别人,就我一个人。” 美芽心里蓦地一松,然后一边解开了外裳把那一大碗粽子放到了窗台上,一边小声跟钟明巍道:“温乎乎的,正好吃。” 钟明巍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那碗粽子上,蓦地又看向了美芽,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了:“这是……你包的?” “是我包的,你快吃啊,我包的粽子可好吃了,陈奶奶和陈先生都一直夸我……”美芽小声道,她不敢看钟明巍,怕自己失态,就一直巴巴地盯着放在窗台上的那两只大手看,只是即便这样,她的眼泪还是停不下来,那双手曾经那么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曾经那么无赖地解着她的扣子,曾经那么用心地一下一下把丑陋的石头磨成了两颗吊坠…… 也曾经是这双手,捏着棋子和小安氏在烛光下对弈。 整张脸都湿透了,美芽直觉得喘息都困难了,她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忙得抹了抹脸,然后提着裙摆,扭头就跑开了。 钟明巍看着跌跌撞撞跑出去的美芽,浑身都跟着哆嗦,他多想追出去,即便得拖着这两条还不利索的腿,即便是不要自己这张脸了,他都想追出去,追上这个明明应该对他恨之入骨、可是从头到尾却连看他都不敢看一眼的、卑微的全然没有自我的丫头,可是他却到底还是没有追出去,两只手就这么死死地撑在窗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丫头消失在了夜幕里,然后他蓦地就瘫倒在了炕上,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爷……”庞毅早就听到动静了,待美芽走后,他才出来,这时候站在窗子前,看着那一碗的粽子,庞毅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堵,半晌,他才费劲地开了口,“要不……就把夫人给接回来吧?” 没有得到回答,庞毅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正要迈开步的时候,就听着钟明巍叫住了他。 “庞毅。” “嗯?”庞毅忙得转了身,一脸惊喜地看向黑洞洞的房间,其实他什么都看不见,除了两只晶亮得吓人的眼睛,他有点儿激动地问,“爷,您是想通了?愿意让夫人回来吗?” “明天,找人来把窗户给修了,”钟明巍沉声道,一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把大门也给换两扇新的。” “爷,您这是……”庞毅一怔,随即就把脑袋伸进了窗户,“您这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要和夫人彻底断了往来。” 钟明巍没再说话,一伸手拉过被子蒙在了头上。 庞毅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默默走开。 …… 翌日。 美芽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儿是“集贤书屋”开课的日子,从前这个时候,陈奶奶都要是早起给陈清玄做饭来着,但是如今有美芽在,自是用不着她老人家亲自下厨房的,再加上陈奶奶也是有意想让两人有独处时间,自然就更乐得美芽代替她给陈清玄做饭了,所以当陈清玄甫一起来,就瞧着美芽已经张罗好了一桌子精致的饭菜,他对着桌上的饭食正愣神的时候,就瞧着美芽端了一碗小米粥出来了。 章节目录 第494章 上课 “陈先生昨儿吃太多粽子了,胃里肯定不舒坦吧?”美芽一边把小米粥给放在桌上,一边跟陈清玄道,“今儿就吃清淡些吧,小米粥又最是养胃的。” 陈清玄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颗心都柔软的不成样子,他坐在了饭桌前,瞧着美芽又进了厨房,这一次端出来了一盘糊塌子放在他面前,一边含笑道:“快吃吧,放了四个鸡蛋呢,一准好吃。” 陈清玄看着盘子里油汪汪软趴趴的糊塌子,从来都满腹经纶的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只知道自己有点儿晕,晕得欢喜又自在。 “你要干嘛去?”陈清玄对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糊塌子和小米粥出了一阵神,听见美芽的脚步声,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瞧着美芽站起来要走,他忙得拦住了,“你……你和我一块儿吃啊?” “我不饿,等着一会儿跟陈奶奶一块吃,”美芽道,一边转身朝房里走,没事儿的时候美芽一般都待在自己的房中,轻易不会出来,只是还没走出两步,美芽就顿住了脚,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身又走到了陈清玄面前,然后小声询问,“陈先生,一会儿你给孩子们上课,我能坐在一边儿听吗?” 美芽早就想学认字儿了,在京师的时候就想,只是没人愿意教一个粗做宫女识字,她就自己找机会学,却也没能认识几个字,后来到了宁古塔,认识了钟明巍之后,她就越发想认字儿了,尤其是她连去给钟明巍买书都不知道怎么选书的时候,只是她倒是不好意思求钟明巍教她,开始的时候是怕钟明巍瞧不起她,后来是钟明巍不好好儿教,总借着教她识字来吃美芽的豆腐,这么一来二去,美芽到底也没能多学几个字,只是比从前多认识了“钟明巍”这三个字,如今得了机会,她自是想跟陈清玄好好儿学着识字的。 “那有什么不行的?”陈清玄当即满口答应,瞧着美芽难为情的模样,陈清玄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当下又忙得补道,“要是有听不懂的,你随时来问我,不管什么时候都成。” “那我先谢谢陈先生啦,”美芽忙得跟陈清玄道谢,一边转身就朝房里走去,蓦地想起来厨房的柴禾不多了,美芽就转身出了大门,然后甫一出大门,迎头就撞上了带着两个汉子匆匆赶过来的庞毅,“庞毅,你这大清早的,去哪儿了?” 庞毅着实被吓了一跳,他奉钟明巍之命,下山找木匠来做门修窗户,但是他又担心被美芽看到了伤心,所以特地起了个大早,天不亮的就下了山,赶紧地寻摸到了人手赶着就回来了,哪知道还是被美芽给撞见了。 庞毅登时面上一僵,随即忙得对美芽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家里的炕坏了,爷让我找人上去修修炕,没别的事儿了,夫人……” “这位兄弟,你刚才不是说着修门修窗户的吗?”身后的木匠不干了,皱着眉截断了庞毅的话,“咱们俩可不管修炕。” “是是是,用不着你们管,等会儿我还得下山找人,怎么这么多废话呢?”庞毅气得瞪眼,一边又忙得跟美芽含笑道,“家里还有事儿忙活着,我就不跟夫人多说了,先上去了。” “去吧。”美芽点点头,瞧着庞毅带着人急匆匆地走了,美芽这才棚子里抱起一捆柴火,蹙着眉搬进了房里。 …… 今天先不教新课,而是复习从前学的《三字经》,陈清玄领着私塾里头十来个孩子摇头晃脑地背着“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美芽坐在最后一排,对着面前的书本发着呆,这是陈清玄今早给她的《三字经》,说是这世间所有的姓氏,在这里头都能找得到。 章节目录 第495章 钟离春 陈清玄瞧着美芽一直愣呵呵地坐着,只道是她跟不上,当下就想着等散学之后,单独教一教美芽来着,却又瞧着美芽忽然动手翻起书来了,白皙的手指在纸上缓缓地移动着,一行行,一页页的,明显显地是在寻摸些什么。 这丫头在找什么呢? 陈清玄好奇极了,当下就抬脚朝美芽那里走过去,却被个童儿给叫住了:“先生,这个字念什么?” 陈清玄弯腰下去,顺着童儿胖乎乎的手指看去,然后答道:“这个字念钟,这是个复姓,钟离。” “哦,钟离我听说过,战国有个钟离春,可是出了名的丑妇人!”旁边的一个童儿大声道,一边说着还一边拿眼朝阿丑这边瞥,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讥嘲和雀跃,“从前听说书先生讲,那位钟离春啊长相着实吓人,额头前突,双眼下凹,鼻孔向上翻翘,头颇大,发稀少,颈部的喉结比男子的还要大,皮肤黑红,啧啧啧,简直活脱脱一个母夜叉!” “家福,你见过母夜叉?”又一个童儿问道,一脸好奇地看着那夸夸其谈、叫家福的童儿,“世上真有母夜叉?” “世上有没有我可不知道,”那个叫家福的童儿被众人瞩目,更是得意洋洋了,当下继续瞥着美芽道,“可是到了这儿,现成的不就有……” “家福,说书先生说的书你可都听全了吗?你只知道钟离春貌丑,还知道她的其他的事迹吗?”那家福话未说完,却蓦地被陈清玄给截断了,陈清玄对这些孩子素来好脾气,可这个时候却一脸严厉肃穆。 顿时房中鸦雀无声,那个叫家福的童儿也忙得噤了声,只是到底是个爱出风头的,顿了顿,又大着胆子跟陈清玄还嘴:“没听完又怎么样?就凭她那么丑的一张脸,又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迹?再说了,还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有所作为了?女人就合该被男人压榨驱使?家福,你若自幼就存着这样的心思,那我可真为你的娘亲和姊妹感到悲哀,”陈清玄冷声道,一边看了一眼家福,然后就甩袖走到了前面,他的目光在一张张稚嫩的脸上逡巡,一边沉声道,“历史从来都不止是男人书写,巾帼英雄花木兰、三国才女蔡文姬、词中大家李清照、一代女帝武则天……这些女子的光辉任谁都不能抹杀,更不是男人可以取代的。” 美芽还是头一次听陈清玄讲课,陈清玄素来惜字如金,这样慷慨陈词还是头一次,美芽都听得入迷了,只觉得陈清玄讲的课竟然比那起子说书先生还精彩,美芽忍不住在心中为陈清玄叫好,却瞧着那个叫家福的童儿,蓦地站起了身。 “先生说的不错,这起子女子都是史上了不得的人物,能千古流芳,自然是有些子本事的,只是这些女人却莫不是容颜姣好、仗着有男人依附,这才能有一番作为,”说到这里,那家福蓦地转身看向美芽,一边盯着美芽,一边面红目赤地和陈清玄争辩:“只是先生,你倒是说说像钟离春那样的丑女,又能有什么独到之处?又能有什么作为?!虽也是上了史书的,怕也只是为了给后人徒增笑柄!” “好,你既是好奇钟离春有什么独到之处,那我且和你说说,”陈清玄倒是没有生气,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百家姓》,一边心平气和地看着那面红目赤的家福,“正如你所言,那位钟离春是史上出了名的无盐丑妇,那样的容貌自是寻常男人所瞧不上的,可你倒是不想想,人家钟离春是不是能瞧得不上那起子凡夫俗子?” 说到这里,陈清玄缓缓地踱着步,一身月白麻布长衫,并无什么独到之处,倒是显出了几分仙风鹤骨来。 章节目录 第496章 我字丑着呢 “那钟离春虽然样子难看,可是志向远大,学识渊博,当时正处乱世,齐国政治腐败,国事昏暗,那齐宣王更是性情暴躁,喜欢吹捧,一众臣子莫不是竭尽全力讨好齐宣王,一时间朝野上下沆瀣一气,身为女子,更是丑妇的钟离春却心焦似火,为了挽救社稷于危亡,这位丑妇冒着杀头的危险,当面一条条地陈述了齐宣王的劣迹,还当面指着齐宣王道,若再不悬崖勒马,就会城破国亡,”说到这里,陈清玄顿住了脚,他停在家福面前,看着家福道,“若家福你是那齐宣王,你会怎么处置这位以下犯上的丑妇?”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家福的身上,家福紧张的呼吸都粗重了,他双手死死握拳,然后咬着牙道:“我会把她赶出宫去,把她流放到漠北!” “所以啊,凡夫俗子如何能懂钟离春?又如何能配得上这样的钟离春?”陈清玄叹息道,一边拍了拍家福的肩膀让他坐下,一边继续朝前慢慢走着,最后停在了美芽的面前,他看着美芽下巴上的那块暗红色的疤,顿了顿,然后继续道,“齐宣王听后大为感动,把钟离春看作是自己正身、齐家、治国的一面镜子,后来,这位后宫佳丽三千的齐宣王,竟把钟离春这位丑妇人立了为王后。” “当真?”一众童儿莫不是张口结舌,“丑女竟能做王后?” “是啊,这位丑姑娘从不妄自菲薄,她知道自己貌丑,但是却更知道自己的心有多高贵,”陈清玄感慨道,“果然苍天不负有心人,这位丑姑娘终于觅得良人,成为了史上最有名的丑娘娘,虽然千百年后,再谈起这位传奇的娘娘,人们最先想到的还是她丑陋的相貌,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丑陋始终都是钟离春的不能摆脱的一面,正如我们许多人一样,有人懒惰有人无知,又或者是刻薄尖酸,只不过我们有改变的机会,而她却没有,天生貌丑并不是她的错,所以我们又怎么能够苛责她呢?又有什么权利来讥嘲一位积极向上的传奇女子呢?以面取人,实不可取。” 一众童儿先是一阵沉默,后来又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陈清玄一边合上了那本《百家姓》,一边道:“今天就到这儿了,散学。” 话音一落,一众童儿一窝蜂地朝门外跑去,倒是那个叫家福的童儿半天没挪动地方,陈清玄竟诧异着,就瞧着家福朝美芽走过去,然后对着美芽蓦地深深一揖,随即就忙得面红耳赤地跑了出去。 “这……这小孩儿吓我一跳。”直到那家福跑了出去,美芽这才回过神来,跟陈清玄道。 “这小子抹不开面儿呢,”陈清玄含笑道,一边也走到美芽面前,对美芽抱拳道,“那小子开不了口,且让我这个做先生的代他给你道个歉。” “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明知道陈清玄是在玩笑,可是美芽还是忙得把陈清玄给扶了起来,一边又不大好意思地道,“他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才几岁啊?难不得我还会生他的气吗?” “你不生气,是你有涵养,可他的的确确是出口伤人,所幸他后来也知道错了。”陈清玄道。 “那也是你教的好。”美芽含笑道。 “果真吗?”陈清玄一脸高深莫测看着美芽,一边道,“那我可得检查检查一下今天的教学成果了。” “啊?”美芽没听明白,却瞧着陈清玄一把拿起了桌上的那本《百家姓》,美芽忙得想捂上桌上的宣纸,可是却也来不及了,美芽也只得作罢,瞧着陈清玄仔仔细细地看自己刚才胡乱写的字,美芽难为情地道,“有什么好看的?我字丑着呢。” “哪里丑了?明明很好看,”陈清玄看着宣纸上大大小小的“钟”字,着实有些意外,美芽的字的确算不上好看,歪歪扭扭的,但是却明显显地是照着字帖练出来的,每个字都很规整,每个笔画都如出一辙,只是陈清玄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字体,陈清玄又看了看,然后看向美芽,“丫头,你从前练过字?” 章节目录 第497章 陈先生,我不想学写字了 美芽的脸蓦地一红,忙得摇摇头,磕磕巴巴地道:“没、没有,我这样的连字都不识几个,又怎么可能练过字?” “不过你字体倒是漂亮,”陈清玄又看了看那几个“钟”字,然后对美芽道,“想练字吗?那以后我教你好不好?” 美芽一怔,看着陈清玄带笑的脸,她的脑中却不可抑制地浮现了另外一张脸…… “不要握得太紧,你手指别这么僵硬,有什么好紧张的?你都要把毛笔给捏断了。” “我从前没拿过笔啊,你都不知道,我一看到这起子笔墨纸砚,腿肚子都转筋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 “有什么好怕的?这就跟绣花针一样,熟能生巧,别怕,我来教你写字。” “你看我就是没有天分。” “我第一次写字的时候,比这个还丑呢?先生当时还打我手板的呢,不是说了吗?就当这笔是绣花针来着。” “怎么能跟绣花针比?我第一次使绣花针,好着呢,好师父,你再教教我呗!” “你都不付点子学费,师父哪儿就想教你了?” “这样够吗?” “这样才够……” …… 那天,冬日暖阳里,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握笔,她实在紧张的厉害,好在钟明巍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那双手是真的大啊,又大又温暖,把她的整个手都包裹在里头,然后她就不紧张了,手也不抖了,在那只大手的引导下,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宣纸上留下了墨迹,也是第一次,在浓郁的墨香里,亲到了昏天暗地。 …… “怎么了?”美芽半天不出声,陈清玄有些担心的问,“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昨晚睡觉没关好窗户?” 昨天后半夜忽降大雨,春雷轰鸣,狂风大作,把外头的树都吹到了好几棵。 “不、不是,我好的很,”美芽忙得摇摇头,一边垂着头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边随口道,“陈先生,中午想吃什么呀?” “怎么?才要教你写字,你就惦记着给我交学费了?”陈清玄蓦地笑了。 美芽的手蓦地一僵,顿了顿,然后把毛笔挂在了笔架上,在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然没有了笑意,刚才还红扑扑的一张脸,这时候已经恢复了正色,她看向陈清玄,一边缓声道:“陈先生,我不想学写字了。” “怎么了?”陈清玄一头雾水,“怎么忽然就不想写字了?” “我已经有一位教习写字的师父了,不想再另觅师父了。”美芽轻轻道。 陈清玄一怔,随即凑过去小声道:“是他?” 美芽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拿着那本《百家姓》转身出了房,留下陈清玄一人对着那满满一页、大大小小的“钟”字发愣。 …… 家里又是修门又是修窗户的,敲敲打打了一整天,漫说是庞毅了,连顾长林都听得烦了,老头子说什么都不愿在家里待着,自己下山晃悠去了,庞毅其实也想下山,自从那天晚上把小安氏送回去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小安氏了,着实想得厉害,可是瞧着在炕上躺着不起的钟明巍,他到底还是哪儿都没去,老老实实地在外堂坐着,听着外头咣当咣当的声儿,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庞毅。”庞毅正在外堂迷迷糊糊着,就听到卧房里传来钟明巍的声音。 “哎!”庞毅忙得应声,然后推门进去了,“爷,您唤我?” 钟明巍从炕上坐了起来,几天没好好儿吃饭睡觉的人,憔悴支离的令庞毅都不敢多看,忙得去泡了一杯茉莉花茶,双手递到了钟明巍面前:“爷,您先喝杯茶润润喉。” 钟明巍一点儿都不渴,可是瞧着杯中缱绻舒展的茉莉花,到底还是接了过来,然后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饶是满口生疮,可是他却等不及茶凉,就这么把一整杯子的茶都喝下了肚儿,喝完了茶他也不把杯子放下,就那么紧紧地握在手里,然后一边跟庞毅道:“房契都办妥了吗?” 章节目录 第498章 若不是疯了 “是,南山别院已经转到了夫人的名下。”庞毅道。 “那就好,”钟明巍点点头,一边看着杯底黏糊成一团的茉莉花,一边又道,“找个可靠的钱庄,给她存八千两白银。” “是,属下遵命,”庞毅点头答应,顿了顿,又道,“爷,您真的已经下了决心?” 钟明巍没有回答,仍旧这么耷拉着肩膀地坐着,一缕阳光顺着那窗户上的破洞照了进来,阳光刺眼,钟明巍蓦地闭上了眼,可是却不自觉地转过去,盯着那个破洞,只是没由他看多久,外头的木匠已经三下五下地把那扇窗户给卸了下来,房中骤然豁亮起来,这下子连庞毅都忙得捂住了眼。 “过几天,我修书一封,你亲自送到太后手里,”钟明巍又转过了脸来,一边沉声对庞毅道,“我都残了一年多了,这腿还不见好转,可见宁古塔不是将养之地,且让太后求一求父皇,让父皇恩准我回京养伤。” “爷!”庞毅惊得双目都圆瞪了,张口结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然后忙得凑到钟明巍面前,压低声音道,“爷,京师岂能回得?万岁爷对您是个什么态度?他可是真能狠心要你命的!如今你人家宁古塔,他瞧不见也就罢了,您怎么还巴巴地把自己送回京师去?即便万岁爷听了太后的劝,真的恩准你回京了,那等待你的是什么,是终生幽禁?是再一次被送进宗人府?还是身首异处?!爷!您可得想清楚了!” 是啊,钟之衡能狠一次心,自然就能狠第二次,钟明巍若是真的回了京师,那最好的结局就是被幽禁终生,这还是在太后活着的时候,若是假以时日,太后不再了,钟明巍又将是个什么处境?庞毅都不敢往下想了,他都觉得钟明巍真的是疯了,若不是疯了,又怎么会想着回京师呢? “我想得很清楚了,”钟明巍缓声道,“父皇绝对不肯让我再挪地儿了,除了京师,我无路可走。” “那为什么非就要回去不可?”庞毅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充斥满腔的焦急,耐着性子跟钟明巍道,“爷,您来宁古塔整整一年了,好不容易各方势力都平衡下来,京师那边也不再关注你了,您总算能够活得自在些了,往后只要是在宁古塔,只要不出大乱子,您大可以平安度日的,再说您的腿,有顾先生这么一直照拂着,恢复正常是早早晚晚的事儿,您又何苦非要回京师不可呢?” 逆着光,庞毅看不清钟明巍脸上的表情,只是听着他缓声道:“我留在宁古塔,她这辈子都过不安生。” 庞毅登时就愣住了,他自然知道钟明巍说的是谁,所以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了。 钟明巍说的不错,若是他一直留在宁古塔,美芽自是一辈子都过不安生,美芽是重情的人,也是念旧的人,所以即便眼睁睁地瞧着小安氏找上门来,她还是放不下钟明巍,要不然也不会大半夜偷偷摸摸地跑上山来送来那么一碗粽子,如今,钟明巍是已然狠下心来和美芽一刀两断了,可只是换了新门装了新窗户,哪里就够呢?所以,他绝对不能留在宁古塔,绝对不能。 “爷,”庞毅深深吸了口气,一边坐在了炕沿儿,他看着沉默的钟明巍,整颗心都酸苦得无疑附加,他又吸了一口气,然后这才道,“如果可能的话……是不是可以把夫人送出宁古塔?天大地大,总有夫人的落脚处,夫人总会……总会忘了宁古塔。” “算了,她在宫里过了十几年,四四方方的天也看了十几年,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宫,过上了自在日子,就别折腾她了,”钟明巍想起初见之时,美芽的如履薄冰,忍不住就勾了勾唇,目光落在窗台上的一把木梳上,顿了顿,钟明巍又缓声道,“她喜欢这里,就让她在这儿好好儿过下去吧,终归,我也只能为她做这些了。” 章节目录 第499章 那安氏该怎么办 是啊,除了在别院里给她扎架秋千,除了离开,他真的什么都不能再为她做了,虽然,他曾经有那么多想为她做的事儿,有那么多想和她一起去经历、去完成的事儿,可到底是没有机会了。 庞毅也沉默了,他顺着钟明巍的目光看向那把木梳,鼻头陡然就是一酸,他忙得把脸转到了一边。 钟明巍伸手把那把木梳取过来,指腹轻轻地抚摩着密密的梳齿,脸上露出来个浅浅的笑:“就是遗憾,她嫁人的时候,我不能给她梳头了。” “爷,您……您别说了,”庞毅实在听不下不去了,五大三粗的汉子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听不了这样轻飘飘的话,他忙得抹了把脸,一边站起了身,躬身对钟明巍道,“爷,既是您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属下就陪您重回京师。” “你留下,”钟明巍看向庞毅,“留在宁古塔。” 庞毅一怔,随即“噗通”一声跪在了炕前,他看着钟明巍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爷,我知道您这是疼我,可是爷,我自幼就跟在您身边,自幼就认定您是我这辈子的主子,这辈子庞毅的命都是爷的,所以爷,求求您,不管是宁古塔还是京师,求求您一定带上我,如今我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好歹人还算机警,您留我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庞毅,我不是不要你,你留下来,照顾夫人,照顾夫人就跟照顾我是一样的,”钟明巍缓声道,一边伸手拍了拍庞毅的手背,然后缓声道,“等到夫人觅得良人,你也该成亲了,剩下的那两千两银子,就算我给你的贺礼,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爷!这不可能!我不能明知道你在京师受苦,却还躲在这里过着踏实日子!”庞毅使劲儿地摇头,一边又胡乱地去擦脸上的泪水,一边哽咽着道,“爷,刀山火海我都陪着你,也求求您开恩,一定让我跟随……” “你若是回了京师,那安氏怎么办?”钟明巍一声叹息,截断了庞毅的话,他其实并不愿当着庞毅的面前说这些,可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却又不能不说,钟明巍看着庞毅因为震惊而皮肉都僵硬了的脸,又是一声叹息,然后继续道,“如今我虽然人在宁古塔,在京师更是没有耳目,可是安氏为什么会来宁古塔,我还是能猜到其中缘由的,”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取了帕子递给庞毅,一边继续道,“而你为什么迟迟不把她送回京师,我之前只道你是不放心我腿疾未愈,可是那天你带着她上山来,我才知道,其实还有另一种原因。” 那日清晨,钟明巍见到了阔别许久的小安氏,他真的很久没有见到小安氏了,乍一瞧见,还恍惚了好一会儿,记忆中的小安氏是张扬的,是骄横的,就像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美艳而高傲,这样的女子,对于男人来说无疑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可是对于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来说,倒是未必,成日在御前如履薄冰苦苦支撑的可怜太子,又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后宅有这么扎眼的女人?所以还不等钟明巍对她上心,她就被太子妃丁氏幽禁在了后院。 所以他应该有五六年没见过小安氏了,那个花蝴蝶一样艳丽张扬的姑娘,如今出落得更加漂亮了,只是却像是变了个人,从前有多张扬,这时候就有多内敛,她规规矩矩地给钟明巍行礼问安,眉眼之间都是温顺平和,这种温顺平和并不是与生俱来的,直到小安氏结结巴巴问陪他演这出戏后,能不能给她写封休书,钟明巍这才明白小安氏的改变来自于哪里。 “爷……”庞毅嘴唇哆哆嗦嗦着,他从前就设想过这个场面,也因此准备了满肚子的话,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一脸平静的钟明巍,他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论是求钟明巍成全,还是求钟明巍责罚,他真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章节目录 第500章 怎么就那么难呢 “庞毅,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钟明巍看着庞毅颤抖厉害的嘴唇,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是我对不起安氏,也对不起你,那时候,我原是不愿意娶安氏的,必定当时她姐姐已经嫁给了老三,我这若是再娶了安氏实在不像话,可偏偏父皇却想着用老三来牵制我这个东宫太子,所以圣命难为,我只得娶了安氏,”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他怔怔地瞧着那扇被新安上的窗户,一阵失神,半晌才又继续道,“她是最后嫁进东宫的女人,也是最不得我待见的女人,我厌烦安子尚的首鼠两端,更痛恨父皇总是对我提防猜忌,连带着,自然也厌烦她了,后来没过多久就默许太子妃将她幽禁后院,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才嫁进东宫,不到一个月就被幽禁来着,她那时候才十六岁吧,女儿家最好的年华,她都在后宅枯耗了,后来更是因为我,竟不被安氏一门所容,被逼无奈来了宁古塔,我真的对不起她,所以今时今日,她能又给好归宿,我甚是欣慰。” “爷,我……”庞毅紧紧握着钟明巍的手,一边哽咽着道,“我……”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我对不起你,还是我感谢你呢?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也都断断说不出口。 “庞毅,人这一辈子能有几十年啊,有幸遇上那个人,一定好好好儿珍惜,”钟明巍缓声道,由着庞毅汗湿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庞毅,好好儿地留在宁古塔过日子,以后就别想着回京师了,”瞧着庞毅有话要说,钟明巍又截断了他的话头,一字一字认真地道,“你在宁古塔我才能安心。” 是啊,等他回了京师,不管是被幽禁又或者是被关进宗人府,这辈子注定是再见不到他的小姑娘了,就连她的消息他也不可能再得知,不过若是庞毅能留在宁古塔的话,他也就能心安了,他知道庞毅一定会好好儿地保护着他的小姑娘,他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爷……”庞毅再也忍不住了,趴在钟明巍的腿上嚎啕起来,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哭起来的样子着实不好看,声音都嘶哑的渗人,“爷,怎么就那么难呢?为什么你和夫人……就这么难呢?” 是啊,怎么就那么难呢? 多少盲婚哑嫁的两口子,吵吵闹闹地就过完了一生,为什么他和美芽就这么难呢? 钟明巍也想不透,想了这么多天了,也没有想透,这时候,他也不愿意再想了,他只是尽可能地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他要让自己彻底退出美芽的世界,他要让美芽留在她喜欢的宁古塔,和她……未来的夫君还有娃娃,好好儿地过完这一生。 至于别的,他现在都不想了,也不怨恨了。 其实上天不薄,让他有幸遇见了美芽,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但是足够他后半生回味儿的了,不管是在黑暗阴冷的宗人府,又或者是黄泉路上,他都心满意足了。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就是那么难过呢? 他坐在炕上,怔怔地看着那个粉嘟嘟的小枕头,只觉得心跟针扎了似的,他一边颤颤地伸手摸了摸那个小枕头,一边又想起了那一日午后—— “明巍,”那一日,美芽出门后,顾长林来了卧房,一向爱说爱笑、不算正经的老头,蓦地正经起来,那表情着实有点儿吓人,他就这么看着钟明巍,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半天,他轻轻地叹息着,然后又别过了眼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都三十三岁了,还没有一儿半女?我听闻,你从前在京师,后院也是不缺女人的。” 章节目录 第501章 我没能治好他 钟明巍似是被炸雷给击中一般,他的脸蓦地苍白起来,一双手也跟着颤抖起来,杯中的茶水顿时溅出了几滴,他忙得把茶杯放下,他努力地不让自己失态,寂静半晌,他看向顾长林,故作镇定道:“可能是因为我并不喜房中事之故,不瞒先生,从前东宫后院虽不缺女人,可是这些年我去后院的次数却也屈指可数,所以……膝下无出也是情有可原。” “那么明巍,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喜房中事呢?”顾长林又问,他盯着钟明巍轻轻颤抖的手,心里难受到了极点,明知道自己说的是怎样锥心刺骨的话,可是他却没办法停下来,“明巍,你身康体健,又正值壮年,最是龙精虎猛的时候,即便是没遇到心上人,可毕竟身子已然成熟了,你为什么就不喜房中事呢?” 是啊,从十八岁到三十岁,男人最好也是最冲动的年华,他一个身强体壮的正常男子,成日面对那些娇花似的后宅女子,怎么就提不起来兴致呢?怎么就能熬着十多年愣是没有一子半女呢? 钟明巍说不出话来了,他浑身都开始哆嗦,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控制,可是现在,他已经控制不住了,就像是蓦地投进了冰窟窿一般,他从到脚都冷的入骨。 “明巍,可能是我搞错了,”顾长林瞧着他这般模样,实在不忍,他伸手拍了拍钟明巍的手,有心想再安慰钟明巍两句,可到底说不出口,半晌,他又道,“你的脉相,我打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只是说不出来哪里奇怪,这一次回延社,我把这几十年保存下来的行医档案都翻出来看了一遍,果然二十年前,我遇到过和你一模一样的脉相。” “是……是中毒所致吗?”钟明巍咬着牙道。 在京师的时候,他对房中事一向提不起来兴致,对那起子女人更是正眼都不愿意多看,可是来到宁古塔,面对美芽,他却像是所有陷入热恋的正常男人一样,疯狂地迷恋,不仅仅迷恋她的温柔善良,也迷恋她的身体,他从来没有这么疯狂又炽热过,他那么想和她结为夫妻、融为一体,更盼着能和她生儿育女。 连他自己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他曾经也曾想过,为什么在京师的钟明巍和在宁古塔的钟明巍如此的大相径庭,从前他想不明白,可是今时今日,他这才恍然大悟由。 “是,”顾长林点点头,“欢情散,西域秘药,无色无味,可溶于水,服用之后能抑情欲,长期服用会……” 说到这里顾长林说不下去了,他看着一脸惨白的钟明巍,不由得一声长叹。 “会怎么样?”钟明巍哆嗦着问。 “会损伤根基,严重者终生……难有子嗣,”顾长林沉声道,他实在不愿意说这些,可是他又不能不说,他看着针线筐里那一团团花花绿绿的丝线,实在难受极了,他都不忍看了,一边转过头,又沉声道,“这药短期服用倒是没有什么,可若是长年累月地服用,眼瞧着人是没什么,可是根基已然垮了,日后再像补救,比登天还难。” 钟明巍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筐的丝线看,直看得生出了满脸的汗水来,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来,蓦地一把抓住了顾长林的手,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急急可可地问:“先生,您刚才说二十年,您曾经医治过和我一模一样脉相的,那么后来呢?那人可痊愈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能治好他,”对着那么一张急急可可的脸,顾长林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愧疚,顿了顿,他沉声道,“欢情散是从西域皇室里头传出的秘药,听说是几百年前的一位贵妃亲手调制,用于后宫争宠之用,流传到现在解药配方早已失传了,就连欢情散这味儿药如今也是举世难觅,都已经好好几十年没有听说过这药了,”说到这里,顾长林又是一声叹息,“没想到大周竟然还有这药,只是不知谁这般狠毒,用在了你的身上。” 章节目录 第502章 请您先出去 钟明巍没心思去想,到底是谁给自己下的药,是宫人、太医、后宅女人、嫔妃皇子,又或者是钟之衡,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他现在脑子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也都记不得,模模糊糊间他只能看到一对恩爱甜蜜的男女,相拥着,抱的那么的紧…… “钟明巍,你、你特想要孩子是不是?” “想要啊,可是啊,我又不想要,特别怕生出来小崽子之后,你眼里就装不下我,肯定成日盯着那小崽子,即便是捏小兔子,怕也是给那小崽子捏,肯定不会给我捏了。” “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吃……小娃娃的醋?还是不是你亲生的娃儿啊,哪有你这样做爹的?” “我才不管,我就是吃醋,亲生的小崽子也不行,不行,过几年再生小崽子,要不然这日子没发过了。” “这……旁人不是一成亲就……就有娃娃的吗?你……你是打算过几年再、再跟我成亲吗?” “不是啊,到时候,我让顾先生给我配点儿药,吃了之后,就可以……可以先、先不要孩子,也不耽误咱们俩阴、阴阳调和……” “你……你你闭嘴啦!” …… 那丫头的脸那么红,声音那么颤,眉梢眼角的羞涩和期待,实在迷死个人了。 钟明巍想着那丫头红苹果似的脸,不由得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只是渐渐地,那笑容凝固住了,他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然后他蓦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明巍!明巍!”顾长林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忙得过去宽慰钟明巍,“你别着急,说不定还能找到那解药的配方呢,”从来都不会安慰人的老头子,这时候简直是方寸大乱,他蓦地一拍大腿,“大不了老头子亲自去趟西域,一定给你找到这欢情散的解药,明巍,别哭了,快别哭了……” “先生,请您先、先出去……”钟明巍嘴唇哆嗦着,费劲吐出了几个字来,再也发不出声了。 “我先出去,有事儿你叫我,我就在偏房。”顾长林只得起身,看了一眼钟明巍,一声叹息后,到底还是推门出去了。 钟明巍捂着脸倒了下去,头低下传来淡淡的桂花香,他再也忍不住了,把自己捂在那个红粉粉的小枕头里,呜呜地哭出了声。 …… 美芽一整天都是心不在焉的,想着昨天晚上撑在窗台上的两只手,又想着今天一早庞毅带着木匠匆匆上山的场景,心里一直担心着,是不是树倒了砸坏房子了,还是被雷给劈中了,要不然怎么门窗和炕都坏了呢? 也不知道钟明巍受伤了没有,都怪庞毅走的太着急,她都没来得及问。 “丫头,你看这是什么?”陈奶奶提这个篮子笑盈盈地进了房,走到了美芽的身边,一边掀开了上头蒙的布,一边含笑对美芽道,“老陈送来的栗子,才从地窖里头取出来的,嫩的很,等会子咱们炒着吃。” “这栗子个头可真大!”美芽瞧着篮子里的圆滚滚的栗子,忍不住感慨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她忙得取了一个栗子三下两下地给剥开了,赶着就送进了嘴里。 “你这孩子咋还生吃呢?”陈奶奶忙得阻拦,“又不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到底在地里藏了一年,你可别生吃,仔细闹肚子。” “我不是吃,就是尝尝栗子甜不甜,”美芽忙得摇摇头,一边吐出了嘴里的栗子,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去年除夕,我特地买了炒栗子留着守岁时候吃来着,哪知道里头竟有苦的,可把我给气死了。” “你放心,你陈叔家的栗子可好着呢,准保没有一个苦的,”陈奶奶打包票道,一边起身拎着篮子进了厨房,一边又问美芽,“丫头,看见清玄了吗?” 章节目录 第503章 踹门 “陈先生在房中用功呢,”美芽忙得跑过来小声跟陈奶奶道,“奶奶,你说话声音可得小着点儿,千万别搅扰了陈先生,眼看着就要乡试了。” “早着呢,还有三个月,”陈奶奶无所谓地道,可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一边小声跟美芽道,“要是这一次能中举,那就谢天谢地了!” “陈先生这么用功,自然能中举,”美芽忙道,顿了顿,又问陈奶奶,“奶奶,陈先生每天还要教课呢,会不会耽误他用功啊?” “知府大人也让他踏实看书,说是在别的地儿新开了一家私塾,再过几天东西置办齐全了,娃娃们就能去那儿上课了,到时候清玄就能专心在家读书了,”陈奶奶道,一边从盆里取出肉来清洗,一边又忽然看向美芽,“丫头,要不哪天你跟我去拜拜菩萨吧!” “那成啊,咱们一起去拜菩萨,求菩萨保佑陈先生中举,”美芽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又看着盆里的猪肉,然后含笑道,“奶奶,既是要拜菩萨,那咱们最近可是吃不得肉了。” “对对对,咱们得吃素,”陈奶奶忙不迭地点头,可是却照旧洗着肉,一边歪着头冲美芽笑,“咱们不吃肉,清玄可得吃啊。” …… 吃过晚饭之后,陈清玄回房看书了,美芽和陈奶奶在厨房里一边闲聊,一边就把栗子给炒了出来,刚出锅的栗子又甜又糯,陈奶奶赶紧给陈清玄端了一碗进去,也不知是怎么的,从来最讨厌吃糖的大孙子,如今倒是爱上了食甜了,而且竟然还喜欢吃零嘴了,陈奶奶又是诧异又是欢喜,这些时日总是变着法儿地给陈清玄做些子零嘴吃。 陈奶奶从陈清玄房中出来的时候,就不见了美芽,只道她是回房歇息了,当下也没有多想,自己也洗漱回房了。 …… 美芽怀里揣着一大包的栗子,费劲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昨晚的雨下的着实太大,原本就崎岖难行的山路,这时候就更难走了,更何况还是天黑,美芽有点儿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提个灯笼了,可要是提灯笼了,怕是就没法子抱栗子了,美芽扶着树歇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沿着山路朝上走。 待到美芽行至山腰那座小院门前的时候,这才发现大门已经给换了新的了,而且还关得死死的,美芽在门口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她朝前走了两步推了推门,没有推动,知道是从里面被插上了,美芽的心顿时就凉了,她有心想叫门,可是又着实开不了口,可到底又放心不下,不知道房子到底坏了没有,当下美芽就抱着这么一大包的栗一步步地淌着泥水围着院子转了起来,等她转了一圈,再回到门前的时候,美芽的脸已经煞白到了极点。 房子好好儿的,连条裂缝都没有,周围更加没有倒地的树木,一切都好好儿的,除了这两扇新换上的房门。 美芽咬着唇,死死地盯着这两扇大门,然后蓦地上前,用脚狠狠踢了上去:“开门!开门!开门!” 美芽从来都没有这么愤怒过,即便是那天晚上看到小安氏就坐在炕上,她也没有这么愤怒过,她更加没有这么粗鲁无礼过,饶是识字不多的粗做丫头,可是在待人接物上,她一直都是谦逊有礼,可是此时此刻,她就像是个疯婆子似的,一脚一脚狠狠踹在那两扇崭新的房门上,由着鞋上的泥水把好好儿的新门都给弄脏了,可是她却停不下来,就那么一脚一脚狠狠地踹着,空寂的大山里,女子尖利的声音和“咚咚”的踹门声,交织着回荡着。 庞毅早就醒了,顾长林下山喝酒就直接住在了外头,家里就只剩他和钟明巍两人,他比平时就更加警醒了一些,在美芽围着院子走的时候,他就醒了,他听出来是人的脚步声,但是却并不知道外头的人是美芽,他下意识地就从枕头下边抽出了短刀,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只是他才进院子,那脚步声就消失了,他正纳闷着,然后外头就传来了踹门声,还有美芽歇斯底里的喊门声。 章节目录 第504章 你真的不要我了 庞毅当即就把短刀插进了腰间,正要跑过去开门,可是想着白天钟明巍说的话,庞毅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似的,他没有挪动,就站在院子中央,面前是不绝于耳的踹门声,身后是沉睡着的钟明巍…… 抑或是清醒的钟明巍。 庞毅看看前面,又看看身后,一颗心都要蹦到了嗓子眼儿,到底,他还是跑过去把门给打开了:“夫人……” 庞毅甫一打开了门,美芽就冲了进来,庞毅忙得追上去,但是却也不敢拦着,其实也用不着拦,因为美芽并没有朝屋里冲,她就只是跑到了那扇窗前,然后就顿住了脚,她死死地盯着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盯着那扇崭新的、完好无损的窗户…… 然后双手一松,怀里的栗子“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 “钟明巍,你真的……”美芽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刚刚还凶神恶煞得像是个骇人的疯婆子,这时候却似是只可怜迷茫的小鹿,眼泪扑簌簌滑下,她也顾不上擦,她疾步上前,踮着脚趴在窗台上,一边对着里头哽咽着,“你真的不要我了是不是?” 没有回答,除了耳畔萧瑟的晚风,天地之间再没有了任何声响。 美芽对着那扇窗户默默流着泪,然后蓦地趴在窗台上嚎啕了起来:“钟明巍!钟明巍!” 庞毅在一边看得心都揪到一处了,他忙得过来小声对美芽道:“夫人,爷已经睡下了,要不您明天再……” 庞毅说不下去了,这根本不是他想说的,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不管是面对着痛哭流涕的美芽,还是苦闷绝望的钟明巍,他都无话可说。 是啊,能说什么呢?这样的死结,他一个外人又怎么能打得开? “钟明巍,你别不要我啊!我……我不介意安氏了!也不纠结你到底还有多少个女人了,只要你别抛下我啊……”美芽哭得上气都不接下气了,浑身上下都每一处都失了力气,再也站不稳了,她靠着墙一点点滑下,然后就坐在了烂泥里,由着泥水浸透了衣衫,她什么都顾不上了,除了可怜又不卑微地哀求着,“钟明巍,是我太贪心了,是我不该……不该奢求你只对我一人好,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别……别这么对我行不行?你要是、要是还生气的话,就还当我是个下人,就、就想我刚来宁古塔时一样,我……我会伺候好你、还有安夫人的,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夫人,您别这样……”庞毅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想把美芽从地上拉起来,但是美芽就是不起来,拼死拼活地扒着墙,似是生怕这一起来就被庞毅给丢出去似的,庞毅只觉得心胸间都憋闷到了极点,他实在受不了了,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美芽这么糟蹋自己,他喘息了几口,然后跪在了美芽身边,一边哑声道,“夫人,爷他不是……” “庞毅!送她下山!”蓦地房中传来男人的一声怒喝,只把庞毅吓得再说不下去了,自打他来到宁古塔,就没有见过钟明巍发火,以至于他都忘了钟明巍从前是个什么脾性,发起火来又是怎样的一副骇人脸孔。 “钟明巍!”美芽倒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蓦地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后扶着墙就朝房里跑,撞到了门框,也顾不上叫疼,径直跑进了卧房,卧房里没点蜡,可是美芽却三步两步就跑到了炕前,然后不由分说就爬上了炕,她一边死死抱着钟明巍,一边继续嚎啕着,“钟明巍,你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空气里满是美芽的气息,混杂这烟火和青草的气息,这是钟明巍日思夜想的味道,可是这时候,他贪婪地呼吸着,似是错过了今夜,以后就再闻不到了一般。 章节目录 第505章 就当是听了场书 “钟明巍,你别不说话啊!”渐渐地,美芽的哭声渐大了,比起刚才暴怒的钟明巍,她更怕此时此刻一言不发的钟明巍,她真是慌了神了,当下也不顾得庞毅就在外头,她横下心去,捧着钟明巍的脸就亟不可待地就去找钟明巍的唇,“钟明巍,钟明巍,你……你不是一直想、想……想要的吗,我给你……” 姑娘干涩冰凉的唇贴了上来,钟明巍恍若受了当头一棒,他蓦地扭过了脸,躲过了美芽,然后一伸手就捉住了美芽的手,他竭力不让自己的手颤抖,可是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都沙哑得不成样子了:“丫头,你别这样……” “那我还能怎么样?”美芽抱着头,一屁股坐在了炕上,“呜呜”地哭着,“钟明巍,你……你别不要我,求求你了,你别赶我走啊,我以后都听话的,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以后你要收谁进房就收谁进房,我肯定不会……” “我要回京师了。”蓦地,钟明巍打断了美芽的话。 “什么?”美芽一怔,蓦地抬头看向钟明巍,只是房中这么黑,她哪里就看得清楚了,她只能勉强看得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一个冰冷漆黑的身影,美芽冷不丁就浑身一个哆嗦,“钟明巍,你说什么?” “我要回京师了。”钟明巍就又说了一遍,比刚才更加果断,也更加的不耐烦。 “回京师……是什么意思?”美芽愣愣地问,“你从前不是说这辈子你都回不去了吗?” “父皇隆恩浩荡,召我回京师治病,病愈之后……还会为我圈地封王,我自然不会辜负圣恩,”钟明巍缓声道,顿了顿,一边又继续道,“多亏礼部尚书安子尚替我在父皇面前求情,我自当投桃报李,回京之后我会扶安氏为正。” “那我呢?”美芽整个脑子都空了,满脑子“嗡嗡”响,钟明巍要走了,钟明巍要离开宁古塔了。 “你?”钟明巍轻叹一声,口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可惜,“你若是个寻常女子还好,我也愿意带你回京,终归和你相识一场,你又是难得的讨人喜欢,只是啊,你到底是罪奴出身,自然不方便带你回京,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南山别院且留给你了,不管怎么说,这一年你对我照顾良多,我心里对你甚是感激。” “就……只是感激?”美芽嘴唇哆嗦着问,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她浑身都发凉,真的从来没这么凉过,十冬腊月顶风冒雪地下山提水也没觉得这么凉过,美芽死死咬着唇,努力让自己别这么哆嗦个不停,可是压根儿就停不下来,“钟明巍,你对我就……就只是感激而已?” 沉默半晌,只听得钟明巍一声叹息:“丫头,我记得你从前说过,只有在宁古塔,我们两人才有可能,出了宁古塔,我们就再无可能了,所以,你觉得呢?” “钟明巍!”美芽蓦地一声吼,上前一把抓住了钟明巍的前襟,她对上钟明巍的脸,咬牙切齿地道,“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你对我只有感激!从从来来就只是感激而已!说!” 钟明巍费劲地喘息着,他从来不知道呼吸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美芽的脸就尽在咫尺,她的呼吸都喷薄在他的脸上,他们两人靠的那么近,只要他凑过去,就能吻住美芽的唇,这样的距离,这样的亲密,曾经是他们每一日欢喜的源泉,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根本都不敢看美芽一眼,明明这房中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但即便这样,他还是不敢,他像是个懦夫脓包,就只能仗着这层黑暗虚张声势。 “丫头,别难过,”半晌,钟明巍才开了口,一字一字都带着叹息和不忍,“就当是听了场书,就当是领教了一次张生,又或者是陈世美,既是瞧见了他原形毕露,那就赶紧地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好在我这个陈世美要走了,以后再不会搅扰你了,丫头……” 章节目录 第506章 丫头 “不,你不是陈世美,你不是,你别这么说自己!”美芽蓦地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再开口的时候,就又带着哭腔了,“你是我的顶梁柱啊,你要是不在了,要我怎么活?钟明巍,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 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钟明巍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忍住哭声,他真的太感激这一室的浓黑,遮住了他的懦弱和无助。 “丫头,没有我,你也能活的好好儿的,你有座三进的宅院,十来亩良田,还有偌大个池塘,你又是个会经营的,自然往后的日子蒸蒸日上,”钟明巍缓声道,一边伸手抚了抚美芽蓬乱的头发,“丫头,宁古塔不止就我们两个,还有好些人呢,没了我,你还会……会遇到更好的人,你的路还长着呢。” “你真的要走了。”美芽止住了哭,她耷拉着肩膀坐在炕上,像是根了无生息的木桩子。 钟明巍没有说话,同样耷拉着肩膀坐着。 “我知道了,”半晌没得到回复,美芽点点头,一边哑着声音问道,“什么时候走?” “不到六月就会启程。”钟明巍把满嘴酸苦的唾液使劲儿吞咽下去,喉头似是要烧着了一般。 “哦,”美芽点点头,有那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她再想些什么,半晌才听着她又开口,“要是京师待不下去,你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钟明巍哑声道,说出的每个字都锥心刺骨,“宁古塔太苦了,京师的日子再难熬,也比这里好太多。” “是啊,这儿怎么能和京师比?”美芽缓声道,顿了顿,又苦涩地勾了勾唇,“我又怎么能跟安氏比?” 钟明巍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可到底还是把话给咽下去了。 “那套宅院我不能要,那不是我应得的,你说是为了感激我这一年对你的照顾,可说到底我是你的奴婢,照顾你也是分内之事,自是不敢收这样大的恩赏,”美芽一边下了炕,一边沉声跟钟明巍道,顿了顿,美芽站在炕前,对着那个黑黢黢的身影又道,“倒是这套院子,我住惯了,你若是真想赏我,不如就把这套宅院赏给我吧。” “好,等我走了,这套宅院就归你了,”钟明巍沉声道,一边又道,“那套南山别院也是你的,我知道你不愿意要,可却也先收下,日后不管是自己住还是买了,都由你决定,终归我也没有旁的再能给你的。” 美芽没说话,抬脚就朝外走,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又传来了钟明巍暗哑的声音:“丫头,听话!” 美芽苦涩地勾了勾唇,曾几何时,这一声声的“丫头”都能腻死个人了,从前在宫里也有的是人叫她丫头,可是却断断找不到能比钟明巍叫的更好听的了,她一边假模假式地抱怨钟明巍总叫她丫头却不唤她的名字,可是却没人知道,每一次听到钟明巍叫她丫头,她心里有多甜,那是吃再多蜜糖都换不来的甜。 只是从今往后,她再也听不到这么甜腻又温柔的“丫头”了。 “是不是我收下了,你心里就会好受一点儿?”美芽顿住脚,缓声问。 钟明巍喉结剧烈滑动了几下,好容易才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字:“是。” “行,那我收下了。”美芽点点头,没有再多停留,推开门就出去了。 庞毅在院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时候瞧着美芽出来,忙得就迎了上去:“夫人……” “庞毅,往后别这么叫了,谁是你主子的夫人,你心知肚明。”美芽截断了庞毅的话,闷着头就朝外走。 庞毅愣在原地,瞧着美芽一步步走远,他有些不放心,正想着去跟钟明巍回禀一声,把美芽送下山,然后就听着美芽唤自己。 “庞毅。” “哎!”庞毅忙得答应,小跑着追了过去,停在了美芽的面前,“夫……有什么事儿吗?” 章节目录 第507章 栗子 “你能不能把我送下山?”美芽扶着门框看着庞毅,她其实原本并不想麻烦庞毅的,既是和钟明巍一刀两断了,自然没有再劳烦庞毅的道理,可是她实在脚软,不单是脚软,她浑身上下都没有半点气力,她勉强撑着走到了门口,可是却再也走不下去了。 “好,我这就去牵马。”当下庞毅赶紧套了马车送了美芽下山去了。 …… 待到庞毅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当庞毅提着灯笼进院的时候,就瞧着窗台前有个人影,他走近一看,竟是钟明巍。 庞毅吓了一跳,忙得过去扶钟明巍:“爷,您怎么出来了?还坐在地上,也不怕着凉,我扶您回房……” “庞毅,你进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钟明巍沉声道,一边从地上捡起来一个栗子,那栗子的个头很大,被炒的都开了花,钟明巍很容易就剥开了,然后把沾着泥水的栗子就送进了嘴里,有滋有味儿地吃了起来,吃完了这一个,钟明巍又捡起了一个来。 庞毅这才发现钟明巍的面前已经堆了一小摊栗子壳了,他又是震惊又是心酸,当下蹲了下来,跟钟明巍道:“爷,我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您……您也别这么作践自己啊,这栗子上都沾着泥了……” 庞毅实在说不下去了,他见过最高高在上的钟明巍,最优雅尊贵的钟明巍,也见过冷漠心狠的钟明巍,可是惟独没有见过这样的钟明巍,他是凤子龙孙啊,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他就坐在地上,捡着泥水里的栗子吃…… “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栗子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把手里的栗子又送进了嘴里,一下一下慢慢地嚼,细细地咂摸着滋味儿,往后,再也吃不到他家丫头的手艺了。 庞毅使劲儿地抹了把脸,想着刚才得扶着墙才勉强能走的美芽,再看着面前的钟明巍,他实在苦闷到了极点,顿了顿,他问钟明巍:“爷,什么时候告诉顾先生?” “不告诉他,”钟明巍道,一边剥着手里的栗子,一边缓声道,“他是太傅的故交,虽说如今不知太傅的踪迹,但保不齐两人还有书信往来,我回京一事,不能让太傅知道了。” 是啊,若是让丁允文知道,自然会强加阻拦,他若是一意孤行,说不定丁允文还会想着别的法子让他回不了京师。 庞毅点点头:“是,属下知道了。” “我明儿就给太后修书一封,你赶着就给送到京师去,”钟明巍把最后一颗栗子塞进了嘴里,一边含糊着道,“快去快回,争取能赶在六月前,我启程离开宁古塔。” “是,属下遵命,”庞毅道,“爷,属下扶您回房歇着吧?” “我再坐一会儿。”钟明巍道,一边对着庞毅摆摆手,示意让他走开,庞毅没法子,当下只得回房去了。 ……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初六。 宁古塔。 集贤书屋。 美芽是昨晚后半夜烧起来的,陈清玄早起没瞧见美芽,饭桌上也是空空如也,这才觉得不对劲儿,忙得唤醒了陈奶奶,让她过去查看美芽,接过陈奶奶一进门就瞧见美芽躺在床上,烧的脸都红了,当下忙得唤陈清玄进来给她把脉,陈奶奶则忙得端了水进来,给美芽擦脸,一老一少进进出出忙活着,总算在上课之前,给美芽喂了汤药,陈清玄瞧着美芽醒转过来,这才放了心,当下空着肚子去上课了。 陈奶奶原本是要今天就回屯子里去的,因为后天屯子里的亲戚家办喜事儿,可到底是不放心美芽,也就没走,等到散学之后,陈奶奶就跟陈清玄商量着,是让美芽跟她回屯子养病,还是留下来让陈清玄顾看,自然陈奶奶和陈清玄都存着小心思,都想让美芽留在私塾里头养病,两人正商量的时候,就瞧着美芽出来了。 “丫头,你怎么起来了?”陈奶奶忙得过去扶着美芽坐了下来,一边忙不迭地给美芽披上了衣裳,“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章节目录 第508章 回屯子 “好多了,”美芽拢了拢衣裳,一边问陈奶奶道,“奶奶,我是不是耽误你回屯子了?” “没事儿,今天才初六呢,小林子家是初八办喜事儿的,明天回去也来得及。”陈奶奶忙道。 “初八啊……”美芽低垂着眉眼喃喃道,“初八是个好日子。” “可不是,屯子里初八有好几家喜事儿呢,”陈奶奶没察觉出来美芽的不对劲儿,当下又含笑道,“等以后清玄成亲,我也给挑初八这天!” “奶奶!”陈清玄忙得蹙眉打断了陈奶奶,陈奶奶并不知道五月初八这日对于美芽意味着什么,可是陈清玄却是门清儿,那天在南山别院,这丫头还且羞且喜地请他和陈奶奶这天来喝她的喜酒呢,陈清玄瞧着美芽这幅模样,心里自然不是个滋味,当下倒了杯茶递给美芽,一边道,“要是身子不舒服,就回房再躺一会儿,左右也不要你忙什么。” “谢谢陈先生,”美芽接过了茶,瞧着茶杯上那三条活灵活现的小鱼儿,一阵愣神,然后又把茶杯放到了桌上,一边看向陈奶奶,“奶奶,我跟你回屯子住一阵子吧。” “可是你现在不还病着吗?怕是不方便外出吧,且有清玄照顾你不是更好吗?”陈奶奶蹙眉道,她自是想让美芽留在私塾里头和陈清玄多相处些时候的,这两日瞧着美芽又是跟陈清玄学识字,又是给陈清玄做饭的,陈奶奶心里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了,都开始盘算着找算命先生给两人合八字算日子了。 “真的不用了,我就是昨晚没睡好,早起有些头晕乏力,现在已经缓过来了,”美芽冲陈奶奶一笑,一边又道,“怎么了奶奶?你不想让我陪着你?” “哪里不想啊?就是怕你太劳累了。”陈奶奶拍着美芽的手叹息道,她是真的心疼美芽,也真的把美芽当自己家的孩子看待。 “回屯子修养一阵子也好,”陈清玄缓声道,他知道美芽这程子的心情一直低落,尤其是这几天,与其让她待在山脚上触景生情,还不如回屯子散散心好,“我去给你配几副药,你带回家煎着吃也是一样的,好在病的不是太重。” “成,那就有劳陈先生了。”美芽含笑道。 “你这丫头,总跟我这么客气,”陈清玄笑着摇摇头,一边就进房给美芽配药去了,不一会儿就拿了十包药出来,放在桌子上,一边跟美芽道,“每天一早一晚各煎一副药服下,吃完了这里的药也就差不多好利索了。” “是,我知道了。”美芽点点头。 陈奶奶看着桌上的药,又看了看陈清玄:“等丫头喝完了药,正好你也回屯子了,到时候你再给丫头把把脉。” “是,”陈清玄点点头,一边把药给包上了,然后对陈奶奶和美芽道,“要不我现在就送你们回屯子吧,也别等到明天了,着急忙慌的。” “哦,也行。”陈奶奶点点头,亲戚家是嫁闺女,按照规矩头天晚上一众亲朋是要到家里给添箱的,陈奶奶是大辈儿,自然不能缺席。 当下,美芽和陈奶奶收拾了包袱,陈清玄就赶着驴车把两人送回了屯子。 ……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初八。 宁古塔。 陈家屯。 顾清桐过来喝喜酒,就发现美芽也在这儿,她两人只见过一次面,并不熟络,且美芽明显显的又是心情不好,人都不出屋的,顾清桐自然也不好去搅扰,当下随着陈奶奶去吃喜酒了。 美芽自昨晚上了床之后,就没有再起来,早上还是陈奶奶把药煎好了给她端进来的,她其实也不怎么难受了,就是懒得厉害,一动都不想动的,屯子里好几户人家办喜事儿,外头喜庆的喇叭唢呐声都吹得震天响了,她也睡不着,就这么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眼巴巴地盯着窗外一棵红硕硕的石榴树看。 章节目录 第509章 石榴 他们家里也有一棵石榴树,去年她刚过来的时候,那棵石榴树还半死不活的,就像房中躺着的那个男人一样,她是喜欢吃石榴的,只是从前总是没机会吃够,宫里最多的就是石榴树了,到秋天的时候,每一棵上都是硕果累累,结的石榴又红又大,只是她哪里敢去摘?也不过是巴巴地守着浣衣局里的一棵的石榴树,只是浣衣局的人太多了,所以美芽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个石榴,所以甫一到了宁古塔,瞧见了院中那棵石榴树,美芽都高兴得不成样子了,她总算有了一棵属于自己的石榴树,虽然瘦巴巴的,虽然半死不活的,但这是只属于她的石榴树啊,没人会和她抢,只要她好好儿的顾看它,自然往后有的是石榴吃。 她是那样想的,也是那样做的,不管是对于石榴树,还是房中瘫着的男人,那时候,她真的以为,那个小院,就是属于她的地老天荒。 后来,石榴树渐渐地活过来了,虽然去年没有开花结果,这让美芽甚是沮丧,可是今年初春,那半死不活的石榴树,竟然抽出了嫩嫩的小芽儿来,只把美芽乐得一蹦三尺高,现在想来,今年春天初春的喜事儿还真是不少,延社来了顾先生,能治好钟明巍的病,她得了新名字,心气儿甭提多高了,不仅如此,她还有了套大宅院,就在南山脚下,那么大、那么好,她从来都没想过会拥有这么好的一套宅院,实在超出她的想象,还有啊,算命先生也说了,说她命中儿女双全夫贵妻荣……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好的一个春天,只是她从没想过,她的春天会这么短。 ……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美芽这才回过神来,她一边抹了抹湿漉漉的脸,一边问外头:“是陈奶奶吗?” “不是,是我,”顾清桐站在门外道,“阿丑妹子,是我。” “哦,是顾姑娘啊,快进来。”美芽忙道,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 “阿丑妹子,你好点儿了没有?”顾清桐端着汤药进来,放到了桌上,一边坐在了床沿儿上,“外婆走不开,让我回来给你煎药,你快趁热喝了吧。” “多谢顾姑娘。”美芽忙不迭道谢,一边端着药碗,把里头苦涩浓稠的汤药都喝进了肚儿。 “来,吃块糖缓缓,”顾清桐忙得递了一块芝麻糖给美芽,一边含笑道,“正好刚抢来的喜糖,你多吃两块,沾沾喜气儿,病自然好得快。” “是,谢谢,”美芽把那芝麻糖放进嘴里,登时口腔里都充斥着香甜滋味,美芽是个爱吃甜的,但是却也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糖,大概是给齁着了,美芽眼睛都湿了,“怎么这么甜啊?” “这是喜糖啊,当然甜了,”顾清桐含笑道,一边打量着美芽,然后又道,“阿丑妹子,我瞧你气色也不差,应该是好点儿了吧?要不然一会儿你跟我一块儿去看戏?” “这边有唱戏的?”美芽有些诧异,自她来了宁古塔就只遇见过一次唱戏的,那时候为了听戏,她在雪地里愣是站了大半个时辰,脚都冻麻了,结果一回去,钟明巍就撂了脸,好在她跟着一家学会了那么一句戏词儿,后来唱给了钟明巍听,他这才消了气。 那是句什么戏词儿来着? 这才过了多久,她竟都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天,漫天飞雪里,钟明巍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 “有啊,屯子里不是有好几家是在这一天办喜事儿的吗?这几家还都算有点儿家底的,就一齐凑了钱,请了戏班子来唱戏,”顾清桐眉飞色舞地道,“听说还是京师来的戏班子,唱得都是咱们没听过的曲儿呢!” “那你赶紧去占位置吧,”美芽含笑道,“别一会儿去晚了,好位置都让别人给抢完了。” “没事儿,我跟着外婆一起去听,谁敢不给外婆让位儿啊?”顾清桐狡黠一笑,顿了顿,又蹙着眉问美芽,“怎么?你不一块儿去听戏吗?外婆说你是个好听戏的啊。” 章节目录 第510章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不去了,还是觉得身上乏力的很,哪儿都不想去,”美芽抱歉地解释道,一边瞧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幕,一边又催促顾清桐道,“顾姑娘你快去吧,别管我了。” “那实在是太可惜了,还是头一次有京师的戏班子来宁古塔唱戏呢,”顾清桐一脸的可惜,一边站了起来,一边给美芽掖了掖被子,然后又不死心地道,“阿丑妹子,你要是一会儿觉得身子好些了,那就过去找我们啊。” “行,我知道了。”美芽点点头,目送顾清桐出门了,然后她撩开被子蒙住了头。 她是真的乏力极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是却就是觉得累,应该是太久没好好儿睡觉了吧?美芽一边想着,一边听着外边的唢呐锣鼓点儿迷迷糊糊地睡了。 …… 美芽是被一声熟悉的唱腔给惊醒的,她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瞪着眼喘息着,一边竖着耳朵努力听清楚外头的唱腔。 “桃叶儿那尖上尖,柳叶儿那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阿公,细听我来言呐,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宋老三……” 是《探清水河》! 真的是《探清水河》! 美芽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地一声蓦地一下都空白了,她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半晌她蓦地一把掀开了被子,飞快地穿上了鞋子,然后就冲了出去。 “提起了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个女儿婵娟呐,小妞哎年长一十六啊,起了个乳名儿,荷花万字叫大莲……” 美芽摸着黑,顺着模模糊糊的唱腔跌跌撞撞走在陌生的乡间小道儿上,越往前走,那唱腔就越发清晰了,美芽的眼睛也就越发湿润了,她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一边一抽一抽地跟着人家一起唱:“太阳落下山,秋虫儿闹声喧,日思夜想的六哥哥,来到了我的面前呐,约下了今晚那三更来相会啊,大莲我羞答答低头无话言,一更鼓而天,姑娘她泪连连……” 《探清水河》并不是美芽最喜欢的小曲儿,可是自打来了宁古塔之后,这就成了美芽最爱的小曲儿了,因为钟明巍爱听啊,因为钟明巍对她说过,大莲妹妹和六哥哥会有个好结果,就像他们一样啊! 美芽一直都盼着能有机会听完这首《探清水河》,即便如今,她和钟明巍已然有了结果,即便是个苦果,可是她也想听完这首小曲儿,想知道大莲妹妹和她的六哥哥,又是个什么样的结果,真的特别想知道。 从开始跌跌撞撞地走,到后来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美芽疯了似的朝那一方亮堂堂的戏台子奔过去…… 快到了! 快到了! 蓦地,美芽停住了脚,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木头桩子似的,直勾勾地盯着那不远处的戏台子,看着上头的女人,一边挥舞着水袖,一边哀怨地唱着—— “……大莲无话说,被逼就跳了河,惊动了六哥哥,来探清水河呀,亲人呐你死都是为了我呀,大莲妹妹慢点走,等等六哥哥……” 隐忍了一路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美芽嘴唇不住地哆嗦着,继而全身都卸了力,原本僵直的身子,一点点软下来,“噗通”一声就跪坐在了地上,美芽捂着脸嚎啕起来,在这喜庆热闹的夜里,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崩溃过,即便那天晚上,钟明巍说了那样的绝情话,她还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儿地走出屋,即便这些天每一刻都过得熬熬煎煎,她也一直都忍得很好,从来没有在陈清玄和陈奶奶面前失过态,可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再也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 “秋雨下连绵,霜降那清水河,好一对多情的人,双双就跳下了河,”台上的女人还在依依呀呀地吟唱着,美芽费劲全身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转身就走,“痴情的女子那多情的汉呐,编成了小曲来探清水河,编成了小曲来探清水河哎……” 钟明巍,你骗我! 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 章节目录 第511章 夫人投河了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初九。 清晨。 宁古塔。 钟明巍前几天上火几乎是粒米未进,那天晚上又一口气吃了那么多的栗子,结果第二天身子就出问题了,一直呕吐不止,不单单把栗子呕的一干二净,最后几乎是连胆汁都呕出来,就那样了,他还是停不下来,只把庞毅急得不行,原本要启程去京师的,可是说什么也不敢走,幸亏顾长林回来的及时,给钟明巍灌了药下去,这才止住了呕吐,只是钟明巍脱水的厉害,浑身上下每有一点儿气力,就这么瘫在炕上躺着,别说是起来了,就连喝水都费劲,庞毅耐着性子半个时辰进去给钟明巍喂一遍水,顾长林就没有那么好的性子了,自打美芽搬出去之后,顾长林对钟明巍成日就横鼻子瞪眼的,他不是不心疼钟明巍,只是作为一个终生未娶、并无子嗣的老者来说,他实在不能认同钟明巍的选择,只是他又不方便干预,所以他就是能躲开就躲开,免得成日在一个屋檐下又吵得不可开交。 在炕上躺了三天之后,钟明巍这才缓过来,只是这天晚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初八,原本是他和美芽成亲的日子,可是现在他却一个人半死不活地躺在炕上,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钟明巍苦涩地勾了勾唇,一伸手把那个粉嫩嫩的小枕头捞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甫一闭上眼睛,泪珠就滑落了下来。 这个小枕头,他日日都抱着,在没有美芽的日子里,靠着这个小小的枕头,他才能勉强支撑过来,只是枕头上属于美芽的味道越来越淡了,钟明巍又是哀伤又是恐慌,蓦地把整张脸都埋进了那个粉嫩嫩的小枕头里,使劲儿吸着气,努力地寻找着属于美芽的味道。 往后的日子要怎么熬呢? …… “爷……”庞毅推门进来的时候,瞧着钟明巍正蒙头睡着,他马上就要退出去,钟明巍这段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庞毅自然不忍吵醒他。 “怎么样了?”不待庞毅出去,钟明巍就撩开了被子,一边看向庞毅,“丫头今天怎么样了?” “回爷的话,夫人一整天都没出屋,”庞毅只得又折返了回来,走到了炕前,“不过家里有陈奶奶还有顾姑娘照看着,应该没事儿的。” “知道了,”钟明巍点点头,然后顿了顿又道,“过了今天就不必日日都盯着她了,给太后的心,我已经写好了,明天你就去一趟京师,这程子,你辛苦了。” 这阵子,钟明巍一直都让庞毅暗中盯着美芽,生怕美芽想不开会出事儿。 “属下不辛苦,”庞毅道,瞧着钟明巍瘦的都脱相了的一张脸,庞毅忍不住又道,“爷,您得珍重自己啊。”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摆摆手,示意庞毅退下,庞毅也没多留,给钟明巍泡了一杯茉莉花茶之后,就退下了,等下他还得下山。 …… 钟明巍是凌晨的时候被庞毅给叫醒的。 “什么事儿?”他好不容易才睡着,冷不丁地被叫醒,只觉得脑袋里是一团浆糊。 “爷,您先稳住了……”庞毅脸色煞白地蹲在炕前,一边说着一边取来了鞋袜要给钟明巍穿上。 “到底怎么了?”钟明巍蓦地一把抓住了庞毅的手,眸子死死地盯着庞毅,一边沉声道,“是……是不是她出事儿?” 庞毅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这才颤着声道:“爷,夫人她……投河了。” “噗!” 下一秒,一大口鲜血喷得到处都是,钟明巍整个人烂泥似的瘫在炕上,庞毅被满目的猩红吓得够呛,忙得就去偏房叫顾长林过来,等二人匆匆过来的时候,就瞧着钟明巍已经下了炕,他z正赤着脚跌跌撞撞朝前走。 “爷!您穿鞋!”庞毅忙得进房去拿鞋,可是瞧着鞋面上的鲜血,到底还是又把鞋给放下了,他来不及找别的鞋子,赶紧地脱下了自己的鞋,就追了出去,只见顾长林已经扶着钟明巍到了院子里,地上已经多出了几摊子的血,庞毅越看越是心惊,忙得就追了上去,“爷,您别……” 章节目录 第512章 你来做什么 “还废什么话?赶紧地去备马!”不待庞毅说完,顾长林就冷声截断了话头。 “是是是!”庞毅连声答应,然后忙得去牵马了。 …… 集贤书屋。 马车甫一在门前停下,庞毅就忙得跳下马车,把钟明巍给扶了下来,又要去扶顾长林的时候,顾长林已经自己跳下了马车,然后大步进了院子,一边着急问着:“丫头在哪儿?” 陈清玄在房中听到了动静,忙得跑了出来,瞧清楚了来人,激动把上前就拉住了顾长林:“顾先生,您快进去看看吧!” 顾长林看了看浑身湿透了的陈清玄,没说什么,当下随着陈清玄进了房。 陈奶奶和顾清桐都在屋里守着美芽,瞧着顾长林进来,赶紧地让出了位置,顾长林坐在床沿儿上,翻了翻美芽的眼皮,一边又给美芽把了脉,然后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幸亏救得及时,水也给压出来了,已经没事儿了。” 陈清玄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就听着陈奶奶哭出了声:“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咋就这么想不开呢?” 顾清桐也红了眼眶,戏听到一半的时候,陈奶奶嫌乏了,她就搀着陈奶奶回来歇着了,然后就发现美芽不见影儿了,她和陈奶奶四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美芽,陈奶奶就急了,叫来陈叔赶车去集贤书屋,本来想着是知会一声陈清玄,让他回家跟着一块儿找人来着,哪知道在大湖边儿上就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还是顾清桐眼力好认出来认识美芽,哪知道不等她喊出来,美芽就扎进了大湖里。 幸亏离集贤书屋不远,顾清桐连喊了几声就把陈清玄叫了过来,要不然这一车老的老小的小,哪儿就能有机会把美芽给救上来了? 陈清玄听着陈奶奶一抽一抽地哭,再看着床上兀自昏睡的人,心里哪儿有不难过的?他憋了满肚子的苦闷和难受,都要憋不下去了,然后就瞧着庞毅扶着钟明巍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陈清玄的脸蓦地就冷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陈清玄走上前,挡住了两人的去路,他冷眼盯着钟明巍,那眼神只恨不能在钟明巍的身上片下几块肉来一般,“是来看那蠢丫头死了没有?若是没死,你再给补上一刀?!” “陈清玄!”庞毅暴怒地截断了陈清玄的话,他一向对陈清玄甚是尊重,还是头一次直呼其名,而且用的还是这样的语气,“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跟我家爷说话?!” “那我需要知道些什么?”陈清玄的声音更冷了,他打量着钟明巍苍白如纸的脸,一边冷声道,“是知道这天底下当真有狼心狗肺的负心汉?还是知道那丫头是瞎了眼?!” “陈清玄,我警告你!”庞毅蓦地一把抓住了陈清玄的前襟,他手指着陈清玄的脸,咬牙切齿地道,“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但你要是再敢胡咧咧,我一样照打不误!” “我是该打,那他呢?!”那一秒,陈清玄疯了似的一把甩开庞毅,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块砚台就狠狠砸在了钟明巍的头上。 “咣当!” 鲜血伴着浓墨泼洒下来,钟明巍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可到底还是扶住了桌子,甫一站住了,鲜血就流了满脸。 “殿下!殿下,你怎么样了?!”庞毅只吓得魂儿都没了,蓦地就冲了过去,他一边扶着钟明巍,一边手忙脚乱地撕破了长袍来给钟明巍擦那一头一脸的墨汁和鲜血,“殿下,您……您忍着着点儿……” 陈清玄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那方砚台,又看着满脸墨汁鲜血交错的钟明巍,蓦地手一松,砚台“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章节目录 第513章 桃叶儿那尖上尖 “你这是在找死,知道吗?”随着砚台着地的声响传来,庞毅蓦地回头看向陈清玄,猩红的双目冷冷瞪着陈清玄,那样的眼神,没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不会有,陈清玄蓦地倒吸一口凉气,朝后退了两步。 “庞毅……算了。”钟明巍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扶着桌子,一点点儿地朝里头挪去。 庞毅盯着陈清玄又看了看,然后这才扭过脸,跟着钟明巍朝里走,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顾长林给拦住了:“你就别进去添乱了。” “先生,夫人怎么样了?”庞毅急急可可地问,一边担心地朝里头瞄着。 “不碍事儿了,睡醒了就成了。”顾长林缓声道,一边关上了房门。 “那殿下呢?”庞毅蓦地松了一口气儿,一边又忙得急急可可地问。 “他啊……且忍着吧,”顾长林冷哼一声,一边朝里头白了一眼,“活该!” …… 钟明巍甫一瞧见床上昏睡着的人儿,登时就湿了眼眶,他一步一步费劲又着急地朝里头挪着,等终于来到床前的时候,钟明巍已经泣不成声了,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床前,然后捉着美芽的手,把脸就贴了上去,然后和着墨汁鲜血的眼泪就润湿了美芽的手。 “丫头,我错了……”三十几岁的男人,哭起来的样子实在窝囊又难看,声音更是不能入耳,尤其还哭得这样不管不顾,钟明巍哭得上气都不接下气了,“丫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是的,他真的知道错了。 他以为他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美芽,为了能让她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为了能让她过好这一生,他觉得就算自己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哪怕是这一生的喜乐安然,哪怕是自己的这样一条命,他真的都愿意付出。 这些时日,他日日强忍着悲痛,夜夜都后悔着自己的决定,可是每当晨光透过那窗户上的破洞照进来的时候,他却又一遍遍地告诫自己,钟明巍,你没有后悔的权力,你的犹豫不决,你的藕断丝连,会害了那个丫头的,她才十七岁,她的一生还那么的长,而你又能给她什么呢? 除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承诺,你还能给她什么?你甚至连个孩子都…… 都不能给她。 有朝一日,你撒手走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要怎么独活在世上?你让她往后靠什么过活?是要她枯耗到死还是撞死在你的棺材上?! 十七岁的丫头觉得爱比天大,可是你当知道,比爱更大的是生命,是好好儿活着!你此时此刻犹豫不决,便是要害得她后半生日日摧心肝! 所以,你凭什么后悔? …… 这些天,他把自己折磨成了个活死人,他以为自己的隐忍和付出一定能够换来美芽平静的一生,哪知道,险些就是阴阳两隔。 “丫头,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钟明巍直哭得肝肠寸断,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更加没有这样的后怕过,他颤颤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美芽的脸,指腹甫一接触到美芽温热的皮肉,钟明巍哭得就更厉害了,“丫头,你醒醒啊,你……你别吓我啊……” 似是听到了钟明巍的呼唤一般,美芽的睫毛动了动,然后干涩的嘴唇也跟着颤了颤,似是有话要说,只是却怎么都发不出声。 钟明巍忙得抹了一把脸,然后把耳朵凑到了美芽的嘴边,一边轻声道:“丫头,你说,我听着呢。” 灰白干涩的嘴唇费劲地张合着,好一会儿才发出断断续续沙哑的声音:“桃、桃叶儿那尖上尖,柳叶儿那遮……遮满了天……” “丫头!”下一秒,钟明巍蓦地抱紧了美芽,他不住地亲吻美芽的唇,一边哭着道,“别唱了,求求你,别唱了……” …… 外堂。 庞毅随着顾长林上山取药了,陈奶奶和顾清桐沉默地坐着,陈奶奶一直愣着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顾清桐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时不时看看陈奶奶,又看看一言不发坐在门槛儿上的陈清玄,有几次都欲言又止,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章节目录 第514章 因为她傻 “清玄啊,”半晌,陈奶奶忽然开了口,她看向陈清玄,一字一字都带着浓浓的不解和困惑,“刚才庞先生叫丫头是……是什么来着?” 话音一落,顾清桐也忙得朝陈清玄这边看去,她都憋了好半天了,陈奶奶和陈清玄对美芽的喜爱是显而易见的,今儿她和陈奶奶看戏的时候,陈奶奶还一脸高兴,说着等清玄乡试之后,就去找人给两人合八字,等到陈清玄和美芽成亲的时候,也请个戏班子搭台唱几天大戏来着,连她都已经认定了美芽是自己的表嫂来着,还想着到时候办喜事儿的时候,她来给美芽上妆来着,哪知道庞毅刚才一口一个“夫人”的,顾清桐的下巴都要给惊掉了。 陈清玄似是没听到一般,仍旧沉默地坐着,湿哒哒的衣裳裹在身上滴滴答答的,把脚下的一片地都给润湿了。 “我怎么听庞先生叫她……是夫人来着?”陈奶奶又道,这时候声音都带着颤了,“清玄,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是,我早就知道了。”陈清玄低低道,似是说给陈奶奶听,又似是说给他自己听。 是啊,他一早就知道了,知道这丫头心里装的人是谁,也知道自己这是在做徒劳功,可是他就是不甘心啊,非要撞上了南墙,非要撞得头破血流的,这才能死了心。 “那你……”陈奶奶气得都说不出话了,她站起身,手指颤颤指向陈清玄,半天才说出话来,“那你为什么瞒着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是个什么心思!” 陈奶奶是真的生气了,气陈清玄瞒着她,更气陈清玄明知道美芽有主了,还对人家存着那样的心思,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陈奶奶自然最了解陈清玄的心思了,所以这段时间她是真的高兴,高兴陈清玄终于遇到合心合意的人了,可是哪知道…… “外婆,您别生气了,快坐下来!”顾清桐忙得去扶陈奶奶,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替陈清玄说话,“表哥肯定不是故意瞒着您的,表哥肯定有他的苦衷,外婆,您快别生气了。” “他有个皮屁苦衷啊!我竟不知他这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陈奶奶张口就骂,一边随手扯下椅子上的垫子就朝陈清玄砸了过去,“别开私塾了!也别去考乡试了!你明天就跟我回屯子,老老实实地种地娶媳妇儿!没得辱没了先人!” “外婆!您快别嚷嚷了,阿丑妹子还在里头睡着呢,”顾清桐被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陈奶奶生这么大的气,当下忙得扶着陈奶奶朝卧房走,一边小声道,“外婆,您先回去歇着,我留下来陪表哥,表哥心里难受着呢……” “他难受个屁!”陈奶奶又骂了一声,可到底还是进了房。 伺候了陈奶奶睡下,顾清桐出了房,她走到门前,也坐在了门槛儿上,一边瞄着陈清玄,一边小声道:“表哥,你真的……就那么喜欢阿丑姑娘吗?” “她不叫阿丑,”沉默半晌,陈清玄这才缓缓开了口,“她有名字,叫美芽。” “美芽?”顾清桐一怔,然后点点头,“真是个好名字。” “是啊,确实是个好名字。”陈清玄也轻声道。 “那个表哥……那个瘸腿的男人……”顾清桐知道这时候问这个不大好,可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他真是美芽妹子的夫君?” 陈清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是的。” “哦,”顾清桐点点头,一边又有些不解地道,“美芽妹子怎么会嫁个一个瘸腿男人呢?而且我瞧着他年纪应该挺……挺大的。” “因为她傻。”陈清玄淡淡道。 章节目录 第515章 醒了 顾清桐错愕地看着陈清玄,刚才她只道是陈奶奶热心撮合陈清玄和美芽,可是这时候她总算是清楚了,陈清玄真的喜欢美芽,她有些震惊,更有些不解,那么聪明的表哥,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呢?刚才为了救美芽想都不想一头就扎进了湖里…… 顾清桐实在不知道该跟陈清玄说什么,当下只是硬着头皮道:“表哥,以后你……你别让外婆伤心了。” 陈清玄没说话,仍旧沉默地倚着门框坐着。 …… 顾长林和庞毅带着煎好的药下山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顾长林在院中透气,熬了一个多时辰的药,他都要给熬晕了,庞毅则赶紧地提着食盒匆匆进来,行至卧房前停下,伸手扣了扣门:“爷?” “进来。”随即里头传来了钟明巍的声音。 庞毅忙得提着食盒进来,将里头的两碗药端了出来,放在桌上,一边指着药跟钟明巍道:“爷,这碗是您的,这碗是夫人的。” “知道了,”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又问,“家里都收拾好了吗?” “是,属下都已经给收拾好了,”庞毅忙得道,一边瞧着床上兀自昏睡的美芽,顿了顿,问钟明巍,“爷,是等夫人醒了就带夫人回去吗?” 钟明巍点点头,一边从桌上端过了药碗,一边跟庞毅道:“你先出去吧。” “是,属下告退,”庞毅忙得躬身退下,一边关上了房门,一回头就撞上了从厨房里出来的顾清桐,庞毅忙得朝后退了一步,“顾姑娘。” “庞、庞大哥,”顾清桐有些局促地看着庞毅,昨天晚上人太多,她和庞毅也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也没觉得怎么别扭,这时候只有两个人,难免就别扭起来了,顾清桐一边慌乱地搓了搓手上的水,一边问庞毅,“美芽姑娘怎么样了?” “还没醒呢,”庞毅道,一边叹了口气,“夫人这次真是遭了罪了。” “可是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要投河呢?”顾清桐憋了好久了,明明昨天美芽还好好儿的,哪知道没过几个时辰就投河了,可把顾清桐给吓了一跳。 庞毅看了看顾清桐,没有说话,那一脸的沉默倒是把顾清桐给吓着了,她忙得摆摆手道:“我不是有意要打听私隐,庞大哥,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昨晚,谢谢你,”庞毅截断了顾清桐的话,一字一字说的极是诚恳,“昨晚上要不是你瞧见了,夫人怕是……” 庞毅没说下去,只是轻轻地叹息一声。 “没我什么功劳,”顾清桐忙得道,一边打量着庞毅的神色,一边小声道,“是表哥跳下去把美芽姑娘给救上来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庞毅一怔,随即错愕地道:“是陈先生救的夫人?” “是啊,你没看出来啊?昨天晚上你过来的时候,表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没来得及换呢,表哥从水里上来的时候,冻得脸都白了。”顾清桐忙不迭为陈清玄叫屈。 “哎呀!我真是糊涂!”庞毅懊恼地跺了跺脚,昨天他本来就着急,结果甫一进房就赶着陈清玄对钟明巍出言不逊继而动手,他当下也没顾得上别的,差点儿就把陈清玄给打了,现在想想,陈清玄当时还真的是从头湿到了脚,庞毅忙得转身就朝陈清玄的房间去,然后轻轻敲着房门,“陈先生,你在吗?我是庞毅啊。” 顾清桐有心想过去提醒庞毅,陈清玄这才刚睡下,可到底也没有,她瞧着陈清玄打开了门,然后庞毅局促不安给他躬身道歉,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然后又转身进了厨房。 今天吃早饭的人,应该很多吧,她得好好表现才行。 …… 美芽是被苦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印象里自己还在陈家屯,是喝了汤药又吃了芝麻糖这才睡下的,所以嘴巴为什么会这么苦呢?明明芝麻糖甜的那么厉害,她正郁闷着,然后就对上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然后美芽蓦地就愣住了。 章节目录 第516章 那种滋味 “丫头……”钟明巍瞧着美芽醒了,忙得放下了手里的药碗,一边伸手抚着她的脸,一边柔声道,“你醒了?觉得怎么样了?” 美芽怔怔地看着钟明巍,目光从他的额头滑到眉眼,又到了鼻子嘴巴,最后停在了他棱角过分分明的下巴,她抬起手,颤颤地放在了钟明巍的下巴上,一边轻轻地摸着,一边小声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钟明巍鼻头陡然一酸,然后一把就把美芽箍进了怀里,他下巴轻轻磨着美芽的发旋,瞪着眼看着灰突突的房梁,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半晌这才总算平复了情绪:“不碍事儿,等你回家了,给我做两顿面疙瘩汤喝,我就胖回去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要去京师吗?”美芽伸手环着钟明巍,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一边哽咽着道,“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丫头,我错了,”钟明巍捧着美芽的脸,不住地亲着,从额头到鼻子,又到脸,每一寸肌肤,他都细细密密地亲着,最后,他的嘴唇停在了美芽干涩的嘴唇上,一边轻轻地蹭着,一边沙哑着道,“丫头,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宁古塔守着你好好儿过一辈子。” “你……”美芽蹙着眉迷茫地看着钟明巍,似是在分辨什么,半晌,她蓦地一把推开了钟明巍,瞪着眼哆哆嗦嗦着道,“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丫头,你没在做梦,”钟明巍看着美芽这幅表情,一颗心都要疼碎了,他伸手拉着美芽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一边含着泪跟美芽笑道,“不信,你打我一巴掌试试。” 美芽的手颤得厉害,一如此时此刻她颤抖的一颗心,她看着自己贴在钟明巍面颊上的手,也看着钟明巍含泪的眼,半晌,她的眼睛也湿润了,那只白皙纤细的手颤颤巍巍地在钟明巍的脸上摩挲着,越摸手就颤的越厉害。 “你怎么……怎么真的瘦这么多?”美芽的声音都哽咽了,她嘴唇哆嗦的实在厉害,都再说不出利索话了,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两只手仔仔细细地摩挲着钟明巍的脸,然后蓦地一把紧紧箍住了钟明巍的脖子,“你为什么不要我?钟明巍,你为什么不要我?!” “丫头,我错了!丫头,我真的错了!”钟明巍被美芽紧紧地箍着,美芽的力气太大了,以至于他都喘不过气来了,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此时此刻这样安心踏实过,他伸手环着美芽,把自己的脸都埋进美芽的怀里,似是终于归巢的候鸟,再开口的时候,钟明巍的声音都沙哑得不成样子了,“丫头,求求你原谅我,这辈子就这一次,好不好?” 美芽没说话,只是抱着钟明巍一直哭,把这么久以来淤积在心底的情绪都尽情地宣泄着,她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任由钟明巍的这一张嘴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觉得自己的情感实在卑微又可怜,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早在十一岁那年,这个男人就根植在了她的心里,对他的爱恋和思念早就生根发了芽,盘根错节地生在这颗心的每一处角落。 她不知道钟明巍对于别人意味着什么,是凤子龙孙?是阶下囚、还是个残废?但是对她而言,钟明巍就是一切,从前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成日在大宫女的辱骂下辛辛苦苦周而复始,她不知道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好期待的,对于罪奴而言,她的人生注定辛苦凄凉,但是十一岁那年,她的人生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她有了憧憬、关于美好关于未来的憧憬,即便明知那只是美梦一场,但是于她而言,却比什么都重要,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美梦,哪知道竟有美梦成真的这一日,那种滋味啊,没经历过的人不能知晓…… 所以,就算再卑微再可怜,她也要守护着这个梦,即使这个梦已然不似从前那般圆满了。 章节目录 第517章 别嫌弃我 “你真的不走了?”哭够了,美芽的头晕眩得难受,她一边捧着男人的脸,一边兀自抽抽噎噎得停不下来,“不是说……要回京师享富贵的吗?不是说……还有把安氏扶正好给你……给你添砖加瓦的吗?” “丫头,那些都……都不重要,”钟明巍对着那双湿漉漉得到眼睛,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哽咽得不成样子了,他一边去亲美芽过分红肿的眼睛,一边小声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宁古塔更好的归宿了,也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你骗我……”好不容易才止住哭的美芽,这时候又流下泪来,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憋闷和委屈,她真的好想狠狠甩钟明巍几个巴掌,可是她到底下不了手,最后只是使劲儿地咬了咬唇,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你从从来来都是糊弄我,成日巴巴地要娶我,到头来还不是……还不是安氏一来,你就变了心,从前你也不是没说过这辈子哪儿都不去,就在宁古塔好好儿陪我过一生,可是呢?可是……” 可是,你依然惦记着京师,即便你明知那是怎么样吃人不吐骨头的所在,可是你已然惦记着那里头的富贵荣华还有……权力的滋味。 而宁古塔、这样的荒凉地儿,而我、这个连半大孩子都看不下去的丑姑娘,又怎么能让你停留? “丫头,我……”钟明巍看着美芽的眼睛,这双眼睛从来都是装着雀跃装着恬然,即便时不时会热泪盈眶,必然也不是因为欢喜,可是此时此刻这双眼睛却是那么的悲苦,以至于他都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挪开了眼,却被美芽嘴唇上的灰白的牙印儿给刺痛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扶着床沿儿,跪下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美芽一怔,随即手忙脚乱地要去扶钟明巍,可是钟明巍却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手,仍旧那么笔直地跪着。 “丫头,”钟明巍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喉头似是着了火,疼得难以忍受,他努力地让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楚,“我从来没对谁承诺过什么,但是对你做出的承诺都是最真心实意的,请你一定相信我,不管是从前的钟明巍,还是现在的钟明巍,对你……从来都是一心一意,丫头,有些事,我其实不愿意跟你说,不管是出于对你以后的考虑还是……还是出于维护我那点子可怜的自尊,我真的不想跟你说,原本是想带进棺材里的,可是……”说到这里,钟明巍的声音到底还是哽咽了,他伸手抹了把脸,然后又仰着头看向了美芽,“可是丫头,我虽然是个三十三岁的大男人了,活了半辈子了,可是我也有我的恐慌,我的畏惧啊,从前只是想尽可能的把你推开,不让你因为我毁了这一生,可、可是今时今日,丫头,我实在不愿意再放手了,不管会不会毁了你,也不管你往后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怨恨我,丫头,我……我都管不了了,前半辈子过得实在太苦了,后半辈子我只想跟你好好儿过日子,丫头,我知道我从来都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可是丫头……求你别讨厌我,也别……别嫌弃我好不好?” 美芽看着钟明巍,看着用从来没有过的、诚惶诚恐的眼神可怜又紧张地看着自己,美芽的心简直跟针扎似的,这个人是钟明巍啊,他是天潢贵胄啊!可是他现在就跪在自己面前,那么的可怜无助,像是个求着娘别丢下他的可怜娃娃。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美芽吸了吸鼻子问,钟明巍虽然没有说到底是什么事儿,但是美芽却也听得出来,必定是出了大事儿的,要不然钟明巍也不会这般崩溃焦灼,她一边伸手抹去钟明巍眼角的泪水,一边小声问道,“是不是京师那边又出了什么大事儿了?又……又牵扯到你身上来了?” 钟明巍摇摇头,他咬了咬牙,半晌才开了口:“我生不了娃娃。” 章节目录 第518章 夫妻树 美芽的手一僵,正要离开钟明巍的脸,又蓦地被钟明巍给握住了,他又是紧张又无助地看着美芽,小声哀求着道:“丫头,你……你别嫌弃我好不好?往后,你要怎样就怎样,你想怎么过日子咱就怎么过日子,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就是你别不要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美芽都心疼得窒息了,她使劲儿地挣脱钟明巍的手,然后捂在自己的胸口上,使劲儿地捶了两下,这才总算喘气儿利索了,再开口的时候,她已经控制不住了,声音颤得实在厉害:“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怕……怕我只想要娃娃却不想要你?”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伸手环住了美芽,把整张脸都贴在了美芽的怀里。 美芽一边仰起头努力把眼泪给憋回去,一边伸手轻轻抚摸着男人的头:“在去找算命先生合八字算日子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了吧?” 其实那天,在从算命先生的草庐里出来之后,美芽就觉得钟明巍不大对劲儿了,只是她当时实在太高兴了,所以都没怎么上心,现在想来,钟明巍为什么那么着急忙慌地修缮南山别院,而一早就到了宁古塔的小安氏,为什么那么迟迟才来找钟明巍,直到这个时候,美芽心里这才有了答案。 钟明巍点了点头,然后把美芽抱的更紧了。 “算命先生的确说我命中儿女双全,夫贵妻荣,可是……”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顺着眼角轻轻滑下,美芽弯下腰,一边哆哆嗦嗦地亲吻着钟明巍的头发,一边哽咽着道,“可是钟明巍,若是没有了你,我……我还哪儿来的儿女?这辈子,我只想和你生儿育女,可若是……不能如愿,虽是遗憾,可难道我就能离得开你了吗?你明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 美芽说不下去了,钟明巍在她怀里颤抖得实在厉害,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抱着钟明巍,不让两人之间有一丝一毫的空隙,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直那么紧紧地抱着彼此,像是两棵死死纠缠的夫妻树。 …… 顾清桐在厨房里忙活着半天,总算张罗好了一桌子丰盛的早饭,她端着最后一盘子的芸豆糕出来的时候,陈清玄和庞毅已经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天儿了,顾清桐一边感慨这两人还真是没有隔夜仇,一边把芸豆糕放在了桌上。 “庞大哥,你看要不要进去叫一声美芽姑娘她们?”顾清桐朝最里头的那间屋子看了看,一边又继续道,“美芽姑娘昨天都没有好好儿吃饭了,又这么折腾了一夜,再不吃饭怕是身子不好呢。” “是啊,别说是吃饭了,这丫头从昨晚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上几口,”陈清玄也不住点头,一边把茶杯放了下来,一边看向庞毅,“庞兄,要不你去询问一声?” “哦,”庞毅其实一点儿都不想过去搅扰里头的两个人,可到底还是担心,美芽受了这么一番折腾,自是身子虚弱,再说钟明巍最近也是饱受煎熬,也是多少天都没吃过安生饭了啊,当下庞毅忙得放下手里的茶杯,然后走了过去,敲了敲房门,“爷,夫人,早膳准备好了,你们要不要出来用点子早膳?” 美芽在里头“嗯”了一声,庞毅顿时就松了口气,一边走开了,一边跟陈清玄含笑道:“我听着夫人的声音倒是平顺了不少,身子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是,”陈清玄想起昨晚把美芽从湖里捞出来的场景,又是心有余悸,又是自嘲不已,一边点点头,默默道,“好在你们来的及时,要不然她也不会恢复这么快。” “是啊,有爷在一边陪着,夫人自然心情平顺不少,”庞毅也感慨道,一边又长叹一声道,“这段时间,漫说是爷和夫人了,就是我这个做属下的,也实在是熬熬煎煎,如今总算是过去了,哎呀!” 章节目录 第519章 让他说什么好呢 陈清玄抿了抿,看向庞毅:“我听丫头说他们原本是这月八号要办喜事的,似是因为突然出现个女子,这才起了波折,如今他们两人既是和好如初,那……那位女子又当何去何从?” 这话原本不该陈清玄问的,可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在心里憋了半天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美芽那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性子,陈清玄是了解的,再加上美芽昨晚竟投了河,陈清玄自然就更担心了,若是往后他们中间还有个女子存在的话,怕是日子还不安生,故此,陈清玄这才询问庞毅来着。 庞毅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美芽竟然会和陈清玄说这些,再者,这事儿又关系到他,他自然不愿意被人提起,只是陈清玄问都问了,他也不能不说,当下顿了顿,庞毅道:“陈先生,这个你不用担心,爷和夫人之间从来就没有第三个人。” 陈清玄蓦地就皱了眉头:“明明就有个女……” “陈先生,这里头有误会,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庞毅截断了陈清玄的话,一边叹息了一声,一边又继续道,“只要是误会解除了,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陈清玄没说什么只是眉头却兀自紧皱着。 庞毅打量着陈清玄的神色,伸手拍了拍陈清玄的手,一边道:“陈先生,我知道你和陈奶奶都担心夫人,我虽是个下人,但是却也敢跟你和陈奶奶保证,往后爷和夫人的日子定然蒸蒸日上,再不会有什么曲折了。” 陈清玄心里苦笑,你和我保证个什么?我又是那丫头什么人呢? …… 陈清玄和庞毅正说着话,就听着里头传来了开门声,当下两人都忙得站了起来,就瞧着钟明巍和美芽相互搀扶着出了房间,庞毅忙得上前走到钟明巍的面前,要去搀扶钟明巍,钟明巍摇摇头,没让他搀,当下就和美芽这么扶着,两人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陈清玄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看着美芽小心翼翼地扶着钟明巍,看着美芽原本乱蓬蓬的头发现在被编成了两个齐齐整整的麻花辫垂在胸前,也看着美芽目不转睛地看着钟明巍,他心里憋闷的厉害,然后就扭过了脸去,看着窗外平静悠远的大湖。 “陈先生,”两人行至陈清玄面前停下,先是美芽开了口,“谢谢你昨晚救了我。” 陈清玄闻声回过头来,正好看见美芽和钟明巍两人相互扶着跪了下来,陈清玄吓了一跳,忙得就要去扶两人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可是美芽和钟明巍却都没起来,两人一起对着陈清玄深深磕了三个头,陈清玄愣愣地看着两人磕头,心里只觉得悲苦到了极点。 “陈先生,谢谢您,”磕完了头,钟明巍对陈清玄道,一字一字都带着浓浓的感激,“你是我们夫妇的大恩人,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对于您,这辈子咱们夫妇都只有报不完的恩。” 陈清玄看着这两人一脸诚恳真挚的感激,一时间只觉得胸口似是被压了一块大石,他都喘不过气儿了,更加说不出话。 是啊,让他说什么好呢? 是说我救她不是为了让你们报恩、还是我才不稀得让你们报恩? …… 庞毅和顾清桐在一边看着,瞧着陈清玄半天一言不发,都是干着急,庞毅是担心美芽和钟明巍的身子跪久了不好,且钟明巍的身份,又怎么跪一个区区庶人呢?虽然钟明巍现在也是个庶人,但他到底是凤子龙孙啊! 顾清桐则是担心陈清玄失态,她知道陈清玄心里的苦楚,所以就更怕他这时候说出来或者做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所幸陈清玄只是稍稍一顿,然后就上前扶起了钟明巍和美芽,一边缓声道:“既是一家人,哪用得着使这么大的身段?” 章节目录 第520章 咱们就这么相互疼着 庞毅和顾清桐同时长长舒了口气,然后又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随即又笑着转过了头,庞毅忙得过去给钟明巍披上了披风,顾清桐则回厨房端了一摞碗出来,哪知道就瞧着庞毅扶着两人正朝外走,顾清桐忙得追了上去:“怎么?不在家一块儿吃早膳吗?” “多谢顾姑娘,”庞毅回过头冲顾清桐抱歉地笑了笑,“爷和夫人还得赶着回去吃药,就不在这儿叨扰了。” “那……那你呢?要不要尝尝我做的饭?”顾清桐看着庞毅脸上的笑,一阵失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脸都红得不像话了,“哦哦哦,那你们快回去吧,别耽误了吃药。” 庞毅看了看她,点点头,也没再说话啊,当下和顾长林一道扶着钟明巍和美芽上了马车,然后就驾着马车上路了。 “清桐,”待目送马车上了山路之后,陈清玄和顾清桐都没有挪脚,显然两人都是心事重重,陈清玄看着顾清桐,有些欲言又止,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既是知道了人家心有所属,以后就别把心思放在人家心上了,没得自己吃苦也让人家困扰。” “那你呢?”顾清桐蓦地看向陈清玄,一边轻轻道,“表哥,你又能做到吗?” “我……”陈清玄一怔,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我应该能做到。” 顾清桐搓着衣角,一边喃喃道:“我应该也能做到。” …… 终于又回到家了,美芽的心都要乐开花了,这一路上都想着回家了要做面疙瘩汤给钟明巍喝,可是到家了她又不想动,就想黏着钟明巍不放,自然钟明巍也想黏着她,两人自打进房之后就没再出来,庞毅则进厨房生火烧水去了,顾长林难得这么高兴,自己哼着小曲儿赶着车去集市了,说是要去真味斋里买一桌子好酒菜回来庆祝美芽回家。 “还是家里的炕舒服,”美芽窝在炕上滚了两滚,然后又滚到了钟明巍的怀里,顿时被男人抱了个结实,不让她在乱动,美芽的脸就贴在男人的胸前,她一边蹭着,一边仰着头亲男人青阴阴的下巴,一边叹息道,“还是自己男人抱起来舒服。”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你还抱过哪个男人?” 美芽知道他是误会了,当下强忍着不笑,一本正经地看着钟明巍:“好几个呢,大宝啊,二毛,三柱子啊……” 钟明巍的嘴唇抽搐的更厉害:“……你说真的?” “真的啊,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美芽瞪着眼道,可是瞧着钟明巍这幅模样,又实在忍不住了,当下趴在男人的颈窝里笑得上气都不接下气了,“就是这些子男人的年纪没你大……” 钟明巍:“……你嫌我老?” “你到底想到哪儿去了?”美芽越发笑得停不下来了,她看着钟明巍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憋屈可怜样儿,笑着笑着又有点儿心疼了,一边凑过去轻轻咬钟明巍的耳朵,一边小声道,“他们都是陈先生刚刚收的小娃娃,最大的才六岁呢。” “那也不行,以后不准你再抱那起子小崽子,只许抱我……”钟明巍兀自一脸的不痛快,酸腔酸调的厉害,可是蓦地脸上却又一僵,他打量着美芽的脸色,想说什么,可到底却还是给咽下去了。 “是,以后只抱你这个小崽子,”美芽捧着钟明巍的脸,一口接一口地亲,似是要把这些天的亏欠都给找补回来似的,额头、眼睛、鼻子一处都不放过,只把钟明巍的一整张脸都亲得湿乎乎的,最后那副湿漉漉的唇嘴唇停在了钟明巍微微干涩的嘴唇上,“钟明巍,你是我的小崽子,我也是你的小崽子,这辈子啊,我好好儿疼着你,你也好好儿疼着我。” “好,”钟明巍的鼻头陡然一酸,他伸手环住了美芽,一边迎合着美芽的亲吻,一边柔声道,“咱们就这么相互疼着。” 章节目录 第521章 那就不唱 “嗯,”美芽轻轻地亲着钟明巍,两人额头顶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这时候眼睛也靠的那么近,只要一眨眼就能刮到彼此的睫毛,美芽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亲密,喜欢两人的气息这么交缠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钟明巍,你昨晚上是不是吓死了?” 钟明巍一怔,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一边沉声道:“是啊,吓死了,当时觉得天都塌了,想着你要是……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就也不活了,也随你一块儿去了。” “钟明巍,我没想死,”美芽爬起来,趴在钟明巍的身上,双手撑在钟明巍的耳侧,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我就是……就是有事儿想来找你,可是天太黑了,连个月亮都没有,我一个不留神就……就滑进水里去了。” “真的不是……故意的?”钟明巍的声音有点儿哑也有点儿急迫。 美芽没说话,乖乖地点点头。 下一秒,钟明巍一把把美芽箍进了怀里,一边哽咽着道:“你个坏丫头,你就是想要我的命……你要是、要是因我而死,丫头,我就是随你而去,也……也没脸去找你,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钟明巍,对不起!”美芽心疼得不得了,她手脚并用地搀着钟明巍,像一只黏人的小猴子,“钟明巍,我以后再不会了!我跟你保证!” 钟明巍使劲儿地抱着美芽,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宝啊,真是怎么抱怎么都不够,后来美芽身子都麻了,跟他小声抱怨,他也不听,兀自这么紧紧抱着,美芽也就没再抱怨了,也一直这么手脚并用地缠着他。 “所以昨晚上为什么忽然想来找我呢?”半晌,钟明巍轻声问美芽。 美芽一怔,顿了顿,才小声道:“我听了人唱《探清水河》了,赶着就想给你唱一遍完整的,你从前不是一直巴巴盼着想听一遍完整的吗?” “那现在唱给我听好不好?”钟明巍伸手揉了揉美芽额前的碎发,一边柔声道,“好久都没听你唱小曲儿了,想得厉害。” “唱不了,”美芽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不知道怎么的,眼睛又湿了,她忙得转头看向窗外,顿了顿,这才小声道,“词儿我记得不熟,这又给忘了。” “那就不唱,”钟明巍捉着美芽的手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地亲着,“你不想唱就不唱。” …… 嘉盛三十三五月十二 京师。 慈宁宫。 慧贵人有孕之后,太后的心气儿就一直不错,尤其是眼看着慧贵人的身子都要三个月了,太后的心情就更好了,只是却也有些不安,到底这不是寻常人家的后宅喜事儿,慧贵人怀的也不是寻常人的儿子,自然万事都要小心仔细。 “碧乔。”用完了晚膳,太后正在暖阁品茶的时候,忽然叫来了碧乔。 “太后,您有何吩咐?”碧乔忙得躬身进来。 “最近延禧宫和钟萃宫可都安生吗?”太后一边拨动着佛珠,一边缓声问道。 “回太后的话,延禧宫和钟萃宫都还安生着,”碧乔道,似是想起了什么来,碧乔又含笑道,“慧贵人初初有孕之时,奴婢还担心皇贵妃那性子,必定是容不得这一胎的,倒不想皇贵妃这一次倒是难得大度,一次茬儿都没找,倒是赐了一尊鎏金送子观音像给慧贵人送过去,连万岁爷都赞皇贵妃贤德呢。” “不过是没找茬儿而已,竟成了贤德了,”太后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又道,“赵氏眼看着就要册封为皇贵妃了,自然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再加上三皇子这才刚被封王,她这个做母妃的自然不能出岔子,没得连累了荣亲王的贤名,赵氏虽然跋扈骄横,可到底也不是短视女子,自然知道轻重。” “太后说的极是,瞧着皇贵妃是贤德大度,指不定背后气成什么样子呢!”碧乔陪笑道,一边坐在小凳上,给太后捏腿,一边又道,“只是太后您如今在后宫镇守,想来皇贵妃也是断断不敢出什么幺蛾子的。” 章节目录 第522章 身为奴才 “且警醒着吧,这一胎来的多不易,你也知道,若是有什么不妥……”太后沉沉地盯着小几上袅袅生烟的赤金盘螭三足香炉,一边缓声道,“便是断了我徐氏一门的百年根基。” 碧乔也是不住点头:“太后说的是,慧贵人这胎着实珍贵得紧。” “且让秦律上心着吧。”太后缓声道,一边浅浅地抿了口茶。 “太后,您就放心吧,用不着提醒,秦院首也知道上心,”碧乔含笑道,“小秦大人在南疆出生入死,秦院首在京师为太后效力,这都是合该的。” 太后不语,只是浅浅地勾了勾唇。 “启禀太后,秦院首求见。”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就瞧着一个小宫女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让他进来。”太后头也不抬地道。 “是,奴婢遵命。”小宫女忙得退下来。 秦律匆匆进来,行至太后面前,跪地行礼:“微臣恭请太后金安。” “起来吧,”太后看了一眼秦律,一边又看向碧乔,“碧乔,给秦院首看座。” “是,”碧乔忙得答应,然后搬了个绣墩过来,一边对秦律道,“秦院首请上座。” “是,多谢太后,”秦律答应着,一边坐了下来,却也只敢坐那么点儿,腰背挺得笔直,其实这样倒是比跪着还要累许多,“启禀太后,慧贵人今日的脉相甚好,虽有孕吐,但却三餐皆合,刚刚已经服下了坐胎药,请太后放心” 自慧贵人有孕之后,秦律就日日过来禀报慧贵人的情况。 “不错,”太后点点头,一边含笑看着秦律,“到底是有你顾看着,哀家才能放心。” “太后过誉了,替太后分忧乃是微臣的本分,”秦律忙得道,顿了顿,一边悄默声地打量着太后的神色,然后又轻声道,“微臣为太后尽忠,犬子在南疆为徐大人效力,这都是咱们秦氏一门的荣光。” 太后看了一眼秦律,没有说话,低着头浅浅地抿了一口,倒是碧乔含笑开了口:“秦院首说的极是,刚刚奴婢陪太后说话,还感慨着,秦院首一门父子都这般赤胆忠心,实在难得。” 秦律忙道:“姑姑谬赞了,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你说的不错,身为奴才,第一要务就是认清自己的位置,本本分分地做事儿,自然好儿少不了你的,”太后淡淡道,一边抬眼看向秦律,“慧贵人这一胎若能平安无事,自然有你的功劳,到时候加官进爵自是不必提,便是把小秦大人给调回京师,又有何难?” “微臣多谢太后!”秦律蓦地双膝跪地,一边给太后叩头,一边恭恭敬敬地道,“请太后放心,微臣必定竭尽全力,不然太后失望。” “你做事儿,哀家一向放心,”太后淡淡道,一边点点头,“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秦律忙得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这秦院首可真是忠心耿耿,”待秦律走后,碧乔忍不住感慨道,“多少年了,一直为徐氏一门效力,实在难得了,奴婢记得这秦院首年轻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好性儿。” “你当他当真对哀家没有怨气?若不是儿子去了南疆,他又怎么能哈巴狗儿似的乖顺这么些年?”太后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把佛珠丢在了小几上,无所谓地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叫人听话,用什么招儿都不重要。” ……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十四。 宁古塔。 美芽一早就跟顾长林去了南山别院,她和钟明巍商量着,赶在五月中旬前就搬到南山别院住去了,这几天都忙得去收拾院子,虽然宅院已经修缮好了,可到底屋里头家具不甚齐全,美芽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个,从前最抠门儿的小丫头,这时候也舍得花钱置办家具了,顾长林在家里闲着没事儿,这几天就一直陪着美芽到处跑,好在他是个有见识的,什么木料好哪种做工讲究,都能替美芽长长眼。 美芽和顾长林甫一出门后,钟明巍就唤了庞毅进屋,交代他去办件要紧的事儿。 “爷,您说什么?”庞毅一脸惊愕地看着钟明巍,“您让我请个戏班子上山?” 章节目录 第523章 不止眼馋 “不是让你请个戏班子回来,是让你在戏班子里找个人,”钟明巍跟他解释着,“就是五月初八,不是有个京师来的戏班子去陈家屯唱戏的吗?里头有个会唱《探清水河》的女戏子,你把她给我找上山来。” “爷,这个……”庞毅皱着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钟明巍,一脸的欲言又止,可到底还是开了口,“这个怕是不妥吧?您要是想听戏,等夫人回来了,到时候我去直接请个戏班子上来,唱给您两人听,可现在夫人不在家,您又是只让我请一个戏子上山,这个……夫人要是知道了,必定要生气的。” 自从美芽回来之后,庞毅就别提多高兴了,钟明巍和美芽和好,自然不必再回什么劳什子京师了,他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这几天别提多痛快了,自然也越发地尊重美芽,盼着钟明巍能和美芽踏踏实实过一辈子,这时候冷不丁地听钟明巍要找个女戏子上山,庞毅自然又是不解又是抵触了,他刚才说的委婉,其实他是想跟钟明巍说,怎么夫人都回来了,你倒还添了副花花肠子呢? “你想哪儿去了?”钟明巍都头疼死了,他看着庞毅、这个素来不解风情的老爷们儿,如今在宁古塔待久了,弯弯心思倒是越发多了,他有点儿尴尬更有些无奈,“我就是想听她唱首曲儿,唱完了就让她下去,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美芽那天晚上是要回来唱《探清水河》给他听的,可是后来跌跌撞撞就滑进了河里,等他再想听的时候,美芽却不愿意唱了,钟明巍觉得挺奇怪的,按说美芽不是这样的性子,虽然容易害羞,可是在他面前却也不会一直绷着,所以钟明巍觉得有些蹊跷,就想知道这首《探清水河》后头到底是怎么个唱法。 “那……为什么非得等夫人下山你才请戏子上山?”庞毅不依不饶地道。 “你还来劲了是吧?!”下一秒,钟明巍暴怒地随手抓了一个杯子就朝庞毅扔了过去。 庞毅稳稳地接在了手里,然后一边拎着杯子,一边小声嘟囔着:“爷,真不是我多想,女戏子一般模样都不差,要是夫人知道了你偷偷摸摸请个模样俊俏的女戏子上山,还是我给找的,到时候夫人雷霆一怒,自是舍不得对您发火,那我岂不是遭殃?这就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你给我住口!”钟明巍简直忍无可忍,一边指着喋喋不休的庞毅,一边叹息道,“从前我最烦你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现在我可真喜欢那时候的你。” “爷,小的可不是断袖!”庞毅顿时一脸惊恐,瞧着钟明巍一脸黑线的脸,他又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就……就是想逗您一笑,嘿嘿。” 钟明巍:“……滚!” 好笑个屁啊! …… 旁晚,美芽和顾长林有说有笑的回来了。 “钟明巍,我们买了晚饭回来,”甫一进了院子,美芽就冲屋里头嚷嚷,“有你爱吃的荠菜馅儿的大包子。” “好啊,我正想这口儿呢。”钟明巍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出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美芽忙得把手里的包袱交给了顾长林,一边小跑过去搀着了钟明巍,忍不住小声抱怨道,“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不行吗?非得出来。” “等不及想看你,”钟明巍柔声道,一边取了帕子抹了抹美芽汗津津的脸,一边揉了揉美芽额前的碎发,“都一整天没见着你了。” “打开窗户不是一样看吗?”美芽红着脸道,一边扶着他在院子里缓缓地走着。 “那不一样,”钟明巍小声道,“不止眼馋,手也馋,嘴也馋,就想抱抱你,还想亲……” 章节目录 第524章 什么女戏子 “你闭嘴啦!”美芽蓦地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脸红得不像样,一边偷偷摸摸地看着在院中摆着碗筷的顾长林和庞毅,一边扭过头来小声警告着钟明巍,“你要是再敢胡咧咧,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就喜欢被你收拾,”钟明巍把美芽的手捏的很紧,一边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最喜欢被你脱了衣服再收拾。” “呸!不要脸!”美芽一把就把钟明巍给推开了,可是瞧着他站不稳要往后倒,美芽忙得又扶住了他,一边着急着问,“好端端地怎么还站不住?” “就知道你一准儿得扶我,”钟明巍有点儿得意,还有点儿傲娇,“我媳妇儿最疼我了。” 美芽心里甜如蜜,可是脸上却嫌弃的不行:“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成天这么幼稚。” “爷,夫人,过来吃饭了!”摆好了碗筷,庞毅对两人道。 现在天转暖了,早就不在屋里做饭了,这几日都是在院中吃的饭,比屋里宽敞亮堂不少。 当下美芽扶着钟明巍净了手然后在桌边坐下,美芽一边递了个包子给钟明巍,一边自己也拿了一个:“快吃,这会儿的荠菜可嫩了,难得街上有卖荠菜馅儿的包子。” “没你包的好吃,”钟明巍本来是食指大动,可是咬了一口之后,就皱了眉头,一边抱怨道,“皮儿太厚,肉搁的也少,这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那等搬好了家,我好好儿包一次包子给你吃,”美芽也觉得这包子不大好吃,可还是一口气吃了两个,跑来跑去了一整天,她实在饿了,正狼吞虎咽的,就瞧着一碗红豆粥端到了自己面前,她一怔,然后看向钟明巍,“什么时候熬的粥?” 钟明巍还没说话,倒是庞毅抢着道:“爷从一个时辰前就熬了,不让我帮着,就一个人闷在厨房里头熬的。” “以后不许这样了,”美芽登时就黑了脸,一边把碗给放在了桌上,一边冷着眼看钟明巍,“先生一再跟你说了不要劳累不要弯腿,你倒好,成天辜负先生的心意。” 顾长林倒是没怎么生气,一边喝着酒一边瞥了一眼钟明巍:“就算是不听先生的,也要听媳妇儿的,知道了吗?” “是是是,我知道了,”钟明巍一脸的尴尬,一边把饭碗朝美芽这边又推了推,一边小声道,“你喝啊,已经不烫了。” “哼。”美芽才不想理他,扭着头夹了一筷子的锅包肉吃。 钟明巍无奈地看着美芽的后脑勺,然后默默挪着脚,轻轻碰了碰美芽的脚,一边眼巴巴地看着美芽,一边讨好地不停用脚碰着美芽,这样的游戏他和美芽常玩,不过都是在脚盆里,温热的水里,大脚和小脚一下一下地碰着,然后大脚由着小脚踩着自己,然后大脚再把小脚给夹个严严实实的,美芽平时特别喜欢玩这个游戏,就算生再大的气,可是只要钟明巍一这么讨好她,她一准儿就不生气了,哪知道这一次美芽倒是一点儿都不解风情,仍旧大口大口的吃着锅包肉,没有一点儿要理会钟明巍的意思,钟明巍只得更加卖力地去讨好美芽了…… “爷,你老踹我做什么?”庞毅已经忍了半天了,打刚才钟明巍就一直用脚怼他,他就一直躲着,可是钟明巍竟然还巴巴地跟着过来,继续怼着他的脚,而且越发不依不饶起来,庞毅也从刚才莫名其妙变成了现在的诚惶诚恐,当下忙得放下了手里的包子,赶着就跪倒在地,“爷,你偷偷摸摸找女戏子上山的事儿,属下真的没有告诉夫人啊!爷,求求您饶了属下吧!别再一直踢属下了!” 钟明巍简直都要气疯了:“……你没事儿脚干嘛伸这么长啊?!” 顾长林一脸兴奋连酒都不喝了:“……什么女戏子啊?” 章节目录 第525章 人家可有本事了 美芽默默地咽下了嘴里的锅包肉:“……钟明巍,吃晚饭,你跟我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哦。”钟明巍乖巧地点头答应,一边哆哆嗦嗦地把剩下的半个包子给啃完了。 …… 晚饭过后,钟明巍乖乖地跟着美芽进了房,顾长林大刀金马地坐在躺椅上,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儿:“一更天里你个张秀才,跳过了粉皮墙儿来。莺莺可就说,小奴家本是那个贞洁女儿那么丫儿呦,跳过来,跳过来,你是白白地跳过来……” “先生,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庞毅收拾完了碗筷,磨磨蹭蹭地走到顾长林的身边坐下,一边回头朝屋里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安,“我怎么觉得夫人好像发火来着?” “你这榆木脑袋啊!还是核桃吃少了!”顾长林看着庞毅不禁感慨道,一边又忽然坐直了身子,一脸兴致盎然地问庞毅,“对了,那女戏子唱得是什么戏?怎么明巍还专门挑没人的时候喊她上来唱呢?” “好像是叫《探清水河》,”庞毅想了一会儿然后道,“也不好听,就唱一个女娃子一个男娃子双双跳河殉情的事儿,悲得很。” “这有啥可听的?又有啥需要背着人的?我还以为那小子长志气了,要听《十八摸》呢!”顾长林顿时一脸嫌弃,然后又蓦地躺进了摇椅里,一边拍着椅把,一边继续哼哼唧唧着,“二更天里你个张秀才,把莺莺搂在怀,莺莺可就说,小奴家本是那个贞洁女儿那么丫儿呦,搂在怀,搂在怀,你是白白地搂在怀……” 庞毅看着顾长林这一幅德行,心里忍不住嫌他为老不尊,可却也没挪地儿,就这么坐在顾长林的身边。 “三更天里你个张秀才,把褂子脱下来,莺莺可就说,小奴家本是那个贞洁女儿那么丫儿呦,脱下来,脱下来,你是白白地脱下来……”顾长林哼着哼着,就发觉不对劲儿了,他一转头,果然就瞧着庞毅双手托腮正听得起劲儿呢,顾长林登时就不乐意了,“嘿!我说小子你还坐在这儿干嘛呢?” “等着听你唱四更,”庞毅嘿嘿笑着,厚着脸皮道,“顾先生,你快继续啊!” “滚!”顾长林笑着踹了他一脚,一边骂道,“想女人了是吧?自己凭本事去找!少这么没出息地听着小曲儿过干瘾!” “人家可有本事了!”庞毅也不恼,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起身喂马去了。 已经整整八天没见到小安氏了,真的好想她啊! 不行,得抓紧把她娶回来才成。 嘿嘿。 …… 卧房里。 “你果然是馋了,不止眼馋手馋嘴巴馋,就连耳朵都馋了,”美芽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钟明巍,只把钟明巍瞪的头都抬不起来了,她这才又慢条斯理地道,“就那么想听曲儿啊?我不唱给你听,巴巴地就找女戏子来家唱给你听?” “不是你想的那样……”钟明巍现在真恨不得亲手把庞毅给掐死。 “哦,那是怎么样的?”美芽不疾不徐地道,一边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一边看着钟明巍,“你倒是说说,趁着我不在家,赶着就让庞毅给你找个女戏子上山,你倒是所为如何?难道不是请她唱戏,倒是另有别用?” “丫头,你看看我这儿写的什么字儿?!”钟明巍可怜巴巴地指着自己的额头道,“你眼力好,指定能看到。” “写着……”美芽瞄了一眼男人光洁的额头,一边慢条斯理道,“都是核桃惹的祸。” “啥?核桃?”钟明巍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又扯到核桃了?” “你肯定怪庞毅是个话不经脑的大嘴巴,自然心里抱怨庞毅核桃吃的少啦,”美芽一边道,一边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伸手捏了捏钟明巍的鼻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偷偷摸摸地请戏子上山唱戏,怕我知道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526章 咱家的石榴花儿都开了 在一起过了这么久,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美芽对钟明巍信心很足,刚才在外头也是为了逗一逗钟明巍,这才唬了半天脸,这时候瞧着逗得差不多了,美芽也就撑不下去了。 “你……你你故意的!”这下子,倒是轮到钟明巍委屈了,当下忙得癞皮狗似的黏在美芽身上下不来,一边可怜巴巴地道,“你这丫头说翻脸就翻脸的,你都要把我给吓死了!” “翻脸有什么好稀罕的,脸上写字儿才稀罕呢!”美芽含笑道,一边捧着钟明巍的脸,使劲儿亲了亲钟明巍的额头,一边小声道,“这上头到底写了什么啊?我怎么看不见啊。” “冤枉啊!”钟明巍抬着脸一本正经看着美芽,“这么大的两个字儿,你竟然看不见?!” “冤枉?”美芽瞪着钟明巍,“是我冤枉你了,还是庞毅冤枉你了?” 这下子,钟明巍就又蔫了,他嘟囔了两句什么,然后就又往美芽的怀里钻,打定主意要糊弄到底,可是美芽却才不让他得逞,拉着他的耳朵到底把人给薅了出来。 “疼疼疼……嘶嘶!”钟明巍呲牙咧嘴着。 其实美芽怎么舍得真使劲儿,他就是故意装可怜,不过这招也真是管用,钟明巍这才一皱眉毛,美芽就放开了手,一边拿眼瞪钟明巍:“你别想这么糊弄过去了,快说,到底为什么背着我叫女戏子上山!” “你……你又不给我唱,”钟明巍小声嘟囔着,甫一接触道美芽投过来的目光,登时浑身抖了三抖,忙得低着头小声跟美芽道,“那天你是来唱《探清水河》给我听的,可是半路上……”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美芽也是蓦地一怔,钟明巍伸手握住了美芽的手,一边又小声道,“后来你又不愿意让我唱了,不单单是这首《探清水河》,别的曲儿你也不唱了,可是你从前最喜欢哼哼唧唧唱曲儿了啊,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可是我又不知道你是怎么个不舒坦法儿,所以我就想着找个人把这首曲儿给我完完整整唱一遍,丫头,虽然你不愿意说,可是我得知道这首曲儿到底是个什么结尾啊?我得知道为什么那晚你明明那么难过、为什么还要摸黑过来找我,丫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我还是想体会你那时候的心情,你到底是揣着什么心思一步步地沿着大河走,又是怎么滑进了水里……” 钟明巍说不下去了,他弯下腰不住地亲吻美芽的手,从手指到手背不放过每一寸肌肤。 “那现在你知道了?”半晌,美芽轻声道。 “知道了,”钟明巍捉着美芽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使劲儿地按着,“这里头疼得受不了。” “那你……”美芽感受着手心下传来的铿锵有力的跳动,不知怎么的,眼睛就有点儿潮了,“那你还想听我唱吗?” “不想听了,”钟明巍摇摇头,一边伸手把美芽搂在怀里,他不住亲吻着美芽的发旋,又不住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你知道你对不起我就好,最好这辈子你都记着,”说这话的时候,美芽更是有点儿哑,没有一丁点儿的气魄,她环着钟明巍精壮的腰,一边轻轻道,“钟明巍,我今天去南山别院,瞧着咱家的石榴花都开了,一树一树的都是红花,可好看了,比从前宫里的石榴花还好看呢。” “那你怎么都不带一朵回来给我看看?”钟明巍下巴一下下地磨着美芽的发旋,“明明一朵都没带回来,却还巴巴地跟我说着多好看,丫头,你是故意气我的吧?” “就是故意的,就是要巴巴地吊着你,”美芽勾了勾唇,笑了,声音又是狡黠又是温柔,“钟明巍,等咱们搬过去,天天去看石榴花,看着它们是怎么长成大石榴的。” “然后咱们把那起子大石榴都给吃下肚儿,”钟明巍柔声道,一边又满足地叹息道,“今年中秋有石榴吃了,真好。” 章节目录 第527章 等不及了 “你这么说,好像去年中秋我亏待你似的,”美芽不乐意了,一边剜了钟明巍一眼,一边又嘟囔着道,“去年中秋你还对我横鼻子瞪眼呢,我都没跟你计较,你现在倒是好意思跟我扮可怜?” “那我为什么跟你横鼻子瞪眼,还不是因为你不给人省心?”想起去年的事儿,钟明巍还是有些气闷,“好好的有床不睡,偏睡在地上,就是故意气我,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心都给你气成八瓣儿了。” “那时候……”美芽有点儿忸怩地看着钟明巍,“那时候你也这么抱着我来着,特别……特别温柔。” “对,”回忆起旧事,男人脸上漾出了别样的温情,一边把低下头亲了亲美芽的唇,一边柔声道,“那是你第一次扑进我怀里,当时可把我给美死了。” “谁扑进你怀里了?你少胡咧咧!”美芽羞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好了,冲钟明巍一通吼,可是吼着吼着她又不好意思了,特别没出息地又环着了人家的脖子,在人家的颈窝里蹭了蹭,然后微不可闻地道,“钟明巍,今年中秋,咱们成亲好不好?” “不好。”钟明巍拒绝的干脆利索。 “为什么?”美芽直起身,呆呆地看着钟明巍,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不想娶我了?” “不是,”钟明巍伸手捧着美芽的脸,凑过去,顶着她的额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温柔地不成样子了,“丫头,我等不了那么久了,等一搬过去,咱们就成亲。” “是不是太……太着急了?”美芽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喜服还差俩囍字儿没绣呢。” “那就赶紧绣吧,左右你绣得快,”钟明巍低低道,一边扣着美芽的后颈,一边就吻了上去,“我亲爱的美芽丫头,我等不了了,也不想等了,什么花轿聘礼我也没心思准备了,明知道这样会让你受委屈,可……可是丫头,我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早早儿地娶你过门,丫头,我知道你缺一颗定心丸,其实我也一样……” “能嫁给你,又有什么好委屈的?”美芽轻轻道,由着钟明巍翻来覆去地亲着她,她只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的,她头晕目眩,浑身上下都轻轻地颤,再开口的时候,连声音也都一并颤了,“就是今儿成亲,我也……也愿意。” 钟明巍心头一窒,蓦地把美芽推在了炕上,他气喘吁吁地看着美芽,美芽也看着他,明明房中昏暗至极,偏偏两人都能那么清晰地看见彼此,钟明巍甚至连美芽的每一根睫毛都能看清楚,那双眼睛一下下地眨着,他的心就随着一下下地跳着,蓦地,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上了钟明巍的眼。 “钟明巍,”美芽轻轻地唤着钟明巍的名字,一字一字都颤的厉害,“你想不想知道我今儿穿的……肚兜上头绣着什么花?” 钟明巍只觉得天灵盖都炸开了,精壮的身子蓦地就压了下来:“丫头,你别这样,我都要疯了!” “我也疯了,”美芽伸手环着钟明巍,由着钟明巍毛头小子似的在她身上一通作乱,她使劲儿地吞咽这口水,努力把紧张和害怕都一并咽了回去,可她还是觉得一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她索性把眼睛给闭上了,这才自在了一些,“钟明巍,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等这天,我……我其实也在等。” 是啊,美芽一直都在等,等着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钟明巍,也等着钟明巍把他完完整整地交给自己,正如钟明巍所言,他们都那么渴望的吃颗定心丸,不是因为对彼此没有信心,只是…… 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不相信自己能遇到那么好的人,更加不信在对方眼里自己是那么的美好。 …… 钟明巍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看着她由刚开始羞涩地不肯睁眼,渐渐羞羞答答地睁开眼看向自己,钟明巍只觉得她是这世间最美的一朵石榴花,而此时此刻,这多石榴花就要绽放了,只为他一个人绽放,钟明巍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平经过,在这种奇异的心情下,他的手放到了美芽领口的琵琶扣上…… 章节目录 第528章 要出大事儿 一颗。 两颗。 三颗。 …… 大手顺着敞开的脖领伸了进去,微凉的指腹甫一触碰到姑娘温热滑腻的肌肤,两人登时都是一颤…… “爷!孔侍卫来找!”蓦地,外头传来庞毅的声音。 “滚!”钟明巍气急败坏地冲外头喊,再一回头,美芽已经钻进了被里,他忙得也要掀被进去,却被美芽一脚给踢了出来,钟明巍还想再死皮赖脸往里钻,庞毅又开始在外头扯着脖子喊了,钟明巍简直都要给气炸了,当下四仰八叉躺在炕上,一边恨恨道,“搬家!搬家!明儿就搬!” …… 孔闻敏为什么会突然来访呢?因为今儿一早就收到了京师的密信,在和方左棠商议之后,事关重大,所以到了傍晚孔闻敏亲自上了山。 钟明巍在卧房收拾了一番,出来的时候,孔闻敏已经在院中等了一会儿了,美芽就在卧房里头,钟明巍自是不愿意孔闻敏进屋,当下就直接出了屋,好在院中的桌椅还没有收拾,正好可以在院中待客。 孔闻敏看着钟明巍一瘸一拐地出了屋,自打来到宁古塔之后,孔闻敏这还是头一次见着钟明巍,从前只知道钟明巍残的厉害,却也没想到钟明巍走起路来竟然这么费劲,他心里不由得纳闷,不是说从延社请了名医来了吗?怎么都治了小半年了,走路竟还要扶墙呢?孔闻敏回想着从前在京师的时候,钟明巍的丰采,这时候难免心里不住叹息,这废太子在宁古塔可真真是受了老鼻子罪了。 “爷,属下马统领座下孔闻敏见过爷。”待钟明巍走近,孔闻敏忙得躬身行礼。 “起来吧,”钟明巍点点头,一边被庞毅扶着坐下来,一边看向孔闻敏,“你也坐。” “是。”孔闻敏当下也坐在了简陋的长凳上,他瞧着庞毅端着两大瓷碗的茉莉花茶,分别放在了他和钟明巍的面前,当下心里又是一番叹息,废太子的日子过得也忒惨了些,竟用这样粗糙的茶碗,喝这样的劣茶。 似是瞧出了孔闻敏的心思,庞毅当下也坐了下来,一边含笑道:“眼看着就要搬家了,所以就暂时没有置办新的茶具杯盏,孔侍卫你可别嫌弃啊。” “庞兄这是哪里的话?”孔闻敏忙道,一边又转头看向了钟明巍,“爷,属下今日前来,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和您当面商议。” 钟明巍知道不是要紧的事儿孔闻敏是不会上山来的,可这时候瞧着孔闻敏一脸的严肃,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他把手里的茶碗给放下了,然后缓声问道:“是京师里头出什么大事儿了吗?” 自从姜家八虎事发之后,御林军和钟明巍也算是达成了默契,如今很多事儿御林军都会知会钟明巍一声,且主公又有吩咐在先,要御林军誓死保护钟明巍周全,所以孔闻敏和孔闻捷对钟明巍的态度自然和从前是截然不同的了。 “京师倒是风平浪静,怕是宁古塔要出大事儿。”孔闻敏道。 钟明巍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茶碗,半晌缓声道:“和廿年大案有关吗?” “是,爷真是一点就通,”孔闻敏忙道,一边顿了顿又正色道,“自爷去年到了宁古塔,我等就一力确保消息不外传,可是爷您也知道,从京师发配到宁古塔的又有几个是寻常人物?所以爷您到宁古塔的事儿,自然不能永远不为人知,宁古塔的西北林场里,住着不少发配的罪臣,按照惯例,每个月御林军会对林场进行一次摸排,多少年了一直没出过乱子,可是这个月却在林场内发现了十余把钢刀,我和方大人都甚是重视,严加拷打之后,得知是昔日廿年大案的涉案官员之后,欲趁机行刺爷,所幸被御林军提前察觉,可是现在想来,属下却还是后怕的紧。” 章节目录 第529章 平西王要回京 “那起子罪臣之后,当真可恶,廿年大案与咱们爷又有什么关联?”庞毅顿时就火大了,一边拍着桌子,一边瞪眼道,“当年爷不过是遵照万岁爷的意思,处置了那三十八位大臣,这都是万岁爷的旨意,爷又有什么办法?都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想替父兄报仇,那也应该杀进京师去!又怎么能算到爷的头上来?当真是可恶至极!” 廿年大案,是嘉盛二十年除夕发生的一件大案,那一年,时任吏部尚书赵长荣当廷揭发,朝中十位大吏密谋迎平西王入京逼宫造反之大罪,万岁爷震怒之下,派赵长荣负责追查此案,不出十日,便已牵扯到了大小官员三十八人,万岁爷怒极攻心,以至卧病不起,此时刚刚入主东宫的太子钟明巍自然要代万岁主朝,自然这案子也落在了钟明巍的头上,三月之后,十八位涉案官员被系数处决,另外二十位官员被贬为贱民,举家流放宁古塔服苦役,因发生在嘉盛二十年初,所以史称廿年大案。 “庞毅,”钟明巍皱着眉看向庞毅,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钟明巍抿了口茶,顿了顿,然后又沉声道,“虽是父皇的意思,可到底是我亲自下的旨意,当年我明知那三十八位官员乃是蒙冤,可是为了保住太子之位,也是不敢违逆父皇之意,我到底还是亲手下令处置了他们,如今他们要来找我报仇,也是合情合理。” 庞毅登时就急了:“殿下,这怎么能怪您呢?当年您身为东宫太子,既是皇子又是臣子,自是万民忠孝之楷模,您自然不能违逆万岁爷,说到底这就是万岁爷一手……” “庞毅!”钟明巍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一边使劲儿把茶碗摔在了桌上,一边冷声道,“我以为你在南疆出生入死十多年,见惯了生死,应该是最厌恶那起子搬动口舌的诡辩之人。” “是,属下知错。”庞毅忙得起身对钟明巍深深一躬,被钟明巍这么一说,他心里难免甚是内疚,可又为钟明巍不平,他这怎么算是搬动口舌?又怎么算是诡辩?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啊,可是他也不敢再说了,廿年大案,一直都是钟明巍心里的一道坎,这么多年了,钟明巍一直都没有提过,他只道是钟明巍已经放下了,没想这件大案如今还是横亘在钟明巍的心间。 孔闻敏也甚是诧异,虽然一早就猜到廿年大案的来龙去脉,可是这时候瞧着钟明巍的反应,他还是有些震惊,他对钟明巍一直都不甚了解,不管是从前千尊万贵的太子爷,还是如今走路都费劲的庶人,他真的都不了解,也懒得去了解,这位凤子龙孙是生是死是荣是辱,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猛然觉得为过去的自己感到羞愧,虽然他一时也说不清这羞愧的缘由,可是他就是羞愧的厉害。 “孔侍卫,那些藏匿兵刃的罪臣,你和方大人打算怎么处置?”钟明巍看向孔闻敏。 “方大人已经下令将十二名犯人押入大牢,原是是要上奏天听的,可是今儿一早,京师那头却来了密信,”孔闻敏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密信,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爷,您请过目。” 钟明巍看了看孔闻敏,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了信,打开来看,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平西王要回京?” “正是,眼看着太后的七十寿诞就要到了,平西王今年突然想回京给太后过一过生辰,”孔闻敏道,一边也是愁眉不展,“只是平西王眼看着就要回京了,若是这个时候重提廿年大案,怕是不合时宜,方大人因此打算将此事给摁下来,所以让属下前来和爷言明一声,方大人和御林军并非有意包庇罪犯,只是一时不便处理,还望爷海涵。” 章节目录 第530章 兄友弟恭 “这没什么,原本就不是大事,我如今不过是区区庶人,即便真出了事儿,也断断用不着上奏天听,更何况我这不还是好好儿吗?”钟明巍道,一边把信还给了孔闻敏,一边顿了顿,又道,“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孔侍卫代我转一句话给方大人。” “您请讲。”孔闻敏道。 “昔日廿年大案,牵扯甚广,如今十三年过去了,莫要再翻波澜了。”钟明巍缓声道。 “是,属下遵命,”孔闻敏道,一边又起身跟钟明巍告辞,“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先回去了。” 钟明巍没说话,对他点点头,当下,孔闻敏对钟明巍抱拳告辞,庞毅则送孔闻敏出了院子。 “孔侍卫,爷虽然不计较那起子罪臣之后,可到底也不能放虎归山了,”出了门,庞毅压低声音跟孔闻敏道,“爷现在不比从前,身子不便不说,身边就我一个侍卫,可到底不比从前,有暗卫日夜守护,所以且不能轻纵了那起子罪臣之后。” “方大人也是这个意思,”孔闻敏点点头,一边道,“爷既是来了宁古塔,那就不能在这儿出事儿,方大人和御林军都警醒着呢,日后对西北林场会严加看管,还请庞兄放心。” “你这么一说,我这能放心不是?”庞毅松了口气儿,当下拍了拍孔闻敏的肩膀道,“改日得空,我请你们兄弟二人吃酒。” “那敢情好啊,我正想着跟庞兄切磋武艺呢,”孔闻敏含笑道,一边又问道,“庞兄刚才说着过几日要搬家来着,这是打算要搬到哪儿去?” “南山脚下,”庞毅道,“到底这宅院太小,有些住不开了,所以前些时日在南山脚下买了套三进的宅院,如今都已经修葺好了,过几日就能搬过去了。” 孔闻敏听他说是三进的宅院,心里难免有些吃惊,必定寻常人家几本都能住上两进的院落,不想这位昔日太子却只能住三进的宅院,且听着庞毅的口风,还是座置放多年的老宅院,孔闻敏难免对钟明巍又多了几分同情,当下道:“南山那边好,地势平坦,出入方便,比住在这半山腰上强多了,到时候搬家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庞兄只管言语一声。” “孔兄弟实在客气了,”庞毅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哈哈笑了,一边指着身后简陋的宅院道,“我来回两趟就能把东西给搬完,哪里就需要劳动孔兄弟大驾?” 孔闻敏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的确,这么破烂烂的一个院子,又有什么好搬的呢? “告辞!” “孔兄弟好走!” 当下两人抱拳分别。 庞毅在门口来来回回地踱了好一会儿,然后这才推门进去。 “爷,你说平西王好端端地怎么就想起来回京了?”庞毅坐到钟明巍身边,一脸不解地看着钟明巍,“平西王不是当年去了西北就没再回过京师的吗?这些年不管是太后还是万岁爷的寿诞,他不过就是一个送礼队给打发了事,也从来没打算亲自回来过,怎么今年忽然就要回京了呢?难道真的是来为太后过七十寿诞的?” “我不知道。”钟明巍摇摇头。 他是真的不知道,对于这位未曾晤面的叔父,他一向知之甚少,除了他的战绩,对于他本人,钟明巍实在是一无所知,所以,平西王为什么忽然要来京,他真的不知道,只是他也觉得蹊跷,平西王为什么那么多年不回京,他多少是了解原因的。 钟之衡猜忌多疑,这个战功累累的亲弟弟,自然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铲除平西王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不管是连累圣名,还是恐西北不宁,所以这些年钟之衡一直对平西王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兄友弟恭,好在平西王不在眼前,钟之衡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平西王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自己主动跑到钟之衡面前以身犯险,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有回过京师。 章节目录 第531章 不臭啊 可是为什么,他忽然就要回京呢? 钟明巍想不通,他也没打算想通,如今,他不过是个区区庶人罢了,那起子天家富贵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 他家丫头的肚兜上绣得到底是个什么花儿。 当下,钟明巍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庞毅忙得就要去扶他,可是却被钟明巍摆摆手给推开了,然后庞毅就看着钟明巍一瘸一拐地朝屋里走去。 …… 美芽在屋里等了好久,天都彻底黑透了,才听着外头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她忙得点燃了蜡烛,下了炕去把门给打开了,然后就瞧着钟明巍扶着墙进来了。 “怎么这么半天才进来?”美芽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扶着钟明巍。 “就说了会子话,哪知天这么快就黑了。”钟明巍坐在炕上,看着美芽把烛台放在炕头,又看着美芽蹲下来给他脱鞋子,晕黄的烛光在美芽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刚才和美芽在床上一通胡闹,美芽的头发有点儿乱,现在一簇簇泛着金黄的绒毛随着美芽的动作一下下地动着,有点儿像是随水驻波的水草,好看的很,钟明巍忍不住伸手就去揉姑娘软软的头发。 “别动!”美芽蓦地仰着头拿眼瞪他,“多大的人了,成天动手动脚的,也不嫌寒碜。” “刚才你可不是这样的,”钟明巍委屈了,小声地抱怨着,“刚才你还热情得很,让我看看你肚兜上绣……” “你闭嘴啦!”美芽蓦地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顺手就堵住了钟明巍的嘴,一边红着脸跟他抱怨,“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什么都往外说,简直就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说到这里,美芽蓦地就瞪大了眼,她看着自己手里的袜子,又看看钟明巍黑的不能再黑的脸,登时就怂了,“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想捂你的嘴来着,哪知道手里还有……还有……” 美芽说不下去去,怂的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你能先把袜子给放下来吗?” “哦!是是是!”美芽忙得把手里的袜子给丢在了一边,一边又忙不迭地取了帕子给钟明巍擦嘴,还一直絮絮叨叨地安慰钟明巍,“没事儿,你脚又不臭,袜子就更不臭啦,而且就是刚刚新穿上的……” “真的不臭?”钟明巍蹙着眉道。 “不臭啊!”美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每次给你洗衣裳我都找茉莉花泡好一会儿呢,真的一点儿都不臭,还香的很!” “真的?”钟明巍低低笑着,然后捧着美芽的脸就凑了上去,“那你且闻闻看……” “用鼻子闻,你……你亲我嘴做什么?”美芽想把钟明巍给推开,可是推了两下就推不下去了,她小猴子似的箍着钟明巍的脖子,由着钟明巍把她抱的很紧,也由着钟明巍在她嘴里一通作乱,半天两人头顶着头喘息着,美芽羞赧地道,“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一点儿都不臭?” “嘿嘿,”钟明巍忍不住就笑了,然后又亲了亲美芽红润润的唇,让美芽分着腿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伸手就去解美芽的扣子,“咱们继续……” “继续啥?”美芽一头雾水地看着钟明巍,下意识地捂住了领口。 “继续……”钟明巍巴巴地看着她,“继续洞房啊。” “你走开!”下一秒,美芽一把把钟明巍给推到在炕上,然后自己也爬上了炕,也不脱衣裳,直接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卷的严严实实的,活像只蚕宝宝,只是这只蚕宝宝脸红得很。 “怎么了?说话不算话是吧?”钟明巍爬起来,看着面前的蚕宝宝,原本还气闷的要命,这时候却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丫头,你觉得这样就安全了?” 章节目录 第532章 搬家啦 “你别这样,”美芽真的着急了,一边朝窗外努努嘴,“庞毅和顾先生都在呢。” 刚才也是一时昏了头,竟起了那样的心思,要不是后来孔闻敏突然进来,怕是…… 美芽简直是又羞又囧,家里这么些人呢,她怎么就这么不矜持呢? 成天说着人家钟明巍是个不要脸的,可是她的脸皮怕是也不比钟明巍的薄吧? 钟明巍其实也就是吓吓他,就算刚才美芽愿意,他其实也没想怎么着的,虽然不能风风光光地娶美芽进门,但是该有的仪式,他还是要给美芽的,这是美芽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婚礼,自然得重视,而且,他私心也觉得这是他这辈子的唯一一次婚礼。 是的,是唯一一次,他像所有要娶心上人过门的毛头小子一样,那么期盼那么激动还那么的坐立不安,生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时候瞧着美芽且羞且急的一张脸,钟明巍心里又疼又酸,他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红彤彤的脸颊:“丫头,我算不上是正人君子,可是却也知道不能轻待了你。” “你知道个屁啊,”美芽小声嘟囔着,一边朝里挪了挪,撩开了被子一角,红着脸跟钟明巍道,“你进来。” “就只我媳妇儿对我最好了,”钟明巍忙得就钻了被子,一把就把美芽给抱进了怀里,翻来翻去地亲着,“丫头,说好了,一下山咱们就成亲,我真的……真的等不了,你不知道有多难熬,这一年多,我都快熬成肉干了,你知不知道?” “我才不稀得知道,”美芽红着脸道,一边枕在钟明巍的胳膊上,一边替他解着外裳的扣子,“孔侍卫刚才来做什么啊?” “没什么,”钟明巍道,有人要刺杀他的事儿,他自然不会跟美芽道,他凑过去亲了亲美芽光洁的额头,一边顿了顿又道,“就是平西王突然要回京了,他过来知会我一声。” “平西王?你那个堪比战神的叔父?”美芽一怔,忙得追问,“他回京做什么?不是说他好几十年都不回京的吗?” “谁知道呢?”钟明巍握着美芽的手,轻轻道,“又管咱们什么事儿呢?” “是啊,管咱们什么事儿?”美芽一怔,把最后一颗扣子解开,帮着钟明巍退下了外裳,丢到了炕尾,然后又躺了下来,伸手下去轻轻揉着钟明巍的腿,“我只管好好儿绣花,你且只管好好养腿就是了。” ……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十五 宁古塔。 定下来了今天要搬家,庞毅一大早上先把钟明巍、美芽还有顾长林给送到了南山别院去,然后再返回来搬东西。 自上次来到南山别院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钟明巍被美芽搀着进了大门,美芽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着,什么前院的秋千后院的石榴树,一刻都没有嫌下嘴来,这丫头明显显的是高兴坏了,但是钟明巍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儿,面前的小院比之从前半山腰上那一处摇摇欲坠的宅院,自然是好上百倍千倍,可是和从前美轮美奂的东宫自是没得比,甚至怕是连管家的宅院都得比这儿气派出来不少。 看着面前这座二手买进的老宅院,还有身边神采飞扬、喋喋不休的小丫头,他心里有些难受。 “钟明巍,你坐上来试试!”美芽对于钟明巍的心思显然一无所知,她把钟明巍扶到了那个秋千架前头,然后欢欢喜喜地歪着头跟钟明巍道,“你上来试试,荡秋千可有意思了!” “我都这岁数了,怎么好荡秋千?”钟明巍哑然失笑,一边拍了拍美芽的手,柔声道,“你坐上去,我推你就是了。” “你什么岁数啊?前几天过来的时候,顾先生还荡了好一会儿呢!我都抢不过他!”美芽瞪着钟明巍,一边朝立在廊下的顾长林道,“顾先生,你说是不是?” “他啊,是三十岁的身子七十岁的心,”顾长林一边捋着胡子,一边朗声朝这边道,“哪里像老夫,七十岁的身子三十岁的心!” 章节目录 第533章 钟大爷和钟大娘 “就是!就是!”美芽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边又跟钟明巍挤眉弄眼起来,“钟大爷,您老人家真的不打算试试吗?” 钟大爷:“……” 顾长林看着两人这么嘻嘻闹闹的,也跟着摇摇头笑了,当下也不留下来搅扰这小两口,径直就进了自己的小院去了。 “你再叫一声试试?”瞧着顾长林的身子消失在了墙后头,钟明巍这才开了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美芽,一脸的乌云遮顶。 “钟大爷!钟大爷!钟大爷!”美芽才不怕他,一边对她挤眉弄眼,一边又跟他撒娇道,“快点儿嘛,钟大娘真的特别想让你荡秋千,你就让钟大娘如愿成不成?” “噗嗤!”钟明巍忍不住笑出了声,当下就被美芽搀着坐在了秋千上,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秋千上,从前远远瞧着旁人荡秋千,也没觉得怎么样,可是等自己坐上去了,这才知道怕,虽然美芽根本就没有使劲儿推他,可他还是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一边使劲儿地拽着绳子,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荡了,要、要下来……”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美芽不明就里,只道他是不好意思,当下继续推着他的后背,一边还不住嘴地奉承道,“你就不能让钟大娘好好开开眼啊!乖,再荡一会儿,可好玩儿了!不骗你!” 钟大爷咬了咬牙:“……成。” “那就开始喽!走你!” 随着美芽姑娘一声吼,两只白皙的手蓦地就使劲儿在钟明巍后背推了一下,然后…… 钟大爷的脸就白了,不但脸白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停停停下来!我下要去!” “好端端怎么又要下来?”美芽蹙了蹙眉,正要再哄哄钟明巍,突然就瞪大了眼,然后忙得抓住了绳子使劲儿朝后拉,让秋千停了下来,秋千甫一停下来,美芽就紧张地跑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一脸担心地看着钟明巍,“那个……你是害怕啊?” 钟明巍这个时候真的特别不想理美芽小姑娘啊,非但不想理她,连看都不想看,实在太没面子了,他正要把脸扭过去,可是美芽就捧住了他的脸,乌溜溜的一双眼就那么巴巴地看着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着急得不像话了:“我……我不知道你怕这个,还以为你就是不好意思来着,我觉得荡秋千特别有意思,所以就特别想让你也来试试,而且你平日里总窝在屋里头,肯定闷得慌,所以、所以我就想着让你荡荡秋千,是我不好,你明明刚才都说了不想荡秋千了,我还非逼着你,你……” “谁说我不想荡?”钟明巍截断了美芽的话头,大手轻轻抹去她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刚才还难为情要命的男人,这时候眼神温柔的都能腻死个人了,“特别想荡,还想跟你一起荡。” “那我们一起荡,”美芽心里踏实了,一边坐在了钟明巍的两腿之间,扭过脸去亲了亲钟明巍的脸颊,一边拍着胸脯跟钟明巍打包票,“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肯定就不害怕了。” 钟明巍一脸的无奈和宠溺:“……丫头,为了你家老爷们儿的面子着想,你其实可以不说那后半句。” “嘿嘿,”美芽小声笑着,然后双手也抓在了绳子上,一边脚尖点地,一边欢快地叫着,“飞喽!” 其实说是飞,可秋千荡的幅度并不大,到底上头坐着两个人太重了,而且美芽也知道钟明巍胆子小,所以她很知道分寸,一边荡着,一边还时不时扭过头看看钟明巍,钟明巍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我真的没事儿,你用不着这么担心。” “我才不担心,就这么慢悠悠地荡着才有意思呢,嘿嘿,”美芽轻轻笑着,一边就悄默声地靠在了钟明巍的怀里,秋千越荡越慢了,美芽却觉得越来越美了,“钟明巍,我真的好喜欢荡秋千啊。” 钟明巍不大乐意了:“就光喜欢荡秋千啊?” 章节目录 第534章 爱屋及乌 “那当然不是,”美芽脸颊有点儿红,一边又朝男人的怀里挪了挪,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的甜蜜都要溢出来了,“最喜欢你了,钟明巍,你说奇怪不奇怪,原本喜欢做的事儿,和你一起做,就会变得更开心更快乐,就算不那么喜欢的事儿,只要是和你沾边了,我就会渐渐喜欢起来。” “这叫爱屋及乌,”钟明巍柔声道,一边轻轻亲着丫头白嫩嫩的小耳朵,一边有些动情地道,“丫头,其实我也是,从前最烦针头线脑了,可是现在一瞧着你那个针线筐,我心里就高兴。” “你当然高兴了,这一身从头到脚,可都是我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美芽有点儿得意,打量着钟明巍腰间系着的那个香囊,又有些失落了,“就是没有什么好的香料给你塞进去,我听说京师里头的贵人最讲究这起子香啊粉啊的,你倒好,朝里头塞了把茉莉花。” “茉莉花就很好啊,”钟明巍忙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欢茉莉花的味儿了。” “知道,”美芽小声道,也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美芽脸颊红彤彤的,她低着头看着那个晃来晃去的小香囊,半天才小声道,“那今晚……咱们一起泡个澡?里头多放点儿茉莉花?” “当真?”钟明巍激动的差点没叫出来,当下长腿一伸,稳稳地踩在地上,然后秋千就停了下来,钟明巍的双手登时就环住了美芽,“丫头,咱们都好久没鸳鸯浴了。” “呸!谁要跟你鸳鸯浴了?你少臭美了,”美芽小声啐着他,可却也舍不得推开他,红彤彤的小脸在男人怀里蹭了蹭,顿了顿,美芽伸手环住了钟明巍精壮的腰,她感慨着道,“钟明巍,我从小就特别想要一个家,到现在,这个家真的圆满了,比我从前所有的想象加在一起都圆满,钟明巍,我真的好满足啊。” “真的?”钟明巍听着美芽这么说,心里只觉得酸疼的厉害,他打量着不大的前院,打量着翻新的墙壁,还有面前长着青苔的影壁墙,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寒酸,他把怀里的丫头抱的更紧了。 “真的啊,真的不能更真了,”美芽轻轻推开了钟明巍,然后拉着他从秋千上站了起来,拉着他走到了影壁墙前,停了下来,美芽仰头看着钟明巍,一边含笑道,“就是现在还缺一样。” “……什么?”钟明巍有些困难地开口,面对着这样的美芽,他心里说不出的内疚和亏欠,他缺美芽的其实何止一样呢?他缺美芽的真的太多太多了。 “缺个福字,”美芽的手在影壁墙上拍了拍,一边笑眼弯弯地跟钟明巍道,“我瞧着旁人家的影壁墙上都是写个福字的,自然咱们家也得写啊。” “好,我这就给写上,”钟明巍忙得道,“我保证写个最好看的福字,比旁人家的都好看。” “不着急,”美芽含笑道,一边踮着脚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巍的下巴,一边柔声道,“等你能站稳了再写。” “好,都听你的。”钟明巍轻轻道,一边捧着美芽的脸,细细密密地吻着。 这还是两人头一次在外头亲吻,可是两人也都没怎么紧张,这不是别人的地盘,也不是四处漏风的小破院子,这是他们的家啊,从今往后,他们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再有担心,也不必再有担心害怕,这是属于他们的家…… “呱嗒呱嗒!” 好吧,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钟明巍听着外头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有点儿懊恼地放开了美芽,一边咬牙切齿地抱怨着:“迟早让这小子卷铺盖走人。”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美芽倒是很不赞同他,一边抿了抿过分红润的唇,一边替庞毅说话,“人家辛辛苦苦给咱们搬家,你倒好,不念着人家的好,总巴巴地想轰人家出去,你这什么人性啊!” “你现在是越来越向着他了。”钟明巍一脸的不乐意。 章节目录 第535章 会娇娘 “嘿,你这人!”美芽伸手使劲儿捶了钟明巍一下,“有劲儿没劲儿啊!” “反正就是不许你对旁人好,”五大三粗的男人撒起娇来一点儿都不美观,可是钟明巍也不觉得害臊,低着头就朝美芽的怀里拱,“反正这辈子你就只许对我一个人好。” “你到底要不要脸啊?”美芽真是拿他没办法,当下一边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拽了起来,一边含笑亲了亲他的鼻尖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啊?好好儿的一个老爷们儿成天黏糊糊的缠人,你也不觉得寒碜?” “哪儿寒碜了,我黏着自家媳妇儿,我光明正大!”钟大爷还得瑟上了,说这话的时候下巴抬得老高。 “谁是你媳妇儿啊?”美芽不遗余力地打击他,“我可还没嫁给你!” “就快了。”钟明巍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 美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正要走开,就听着庞毅赶着马车进来了,美芽忙得从影壁墙后走转出来,含笑迎了上去:“庞毅啊,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不过就是多跑了两趟而已,”庞毅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边从马车上把几个箱子卸了下来,结果一转身就瞧着钟明巍也扶着影壁墙走了过来,庞毅随口问道,“爷,您和夫人躲在影壁墙后头做什么的?” 钟明巍一脸黑线:“……要你管?” 美芽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我跟他商量着在墙上写、写个福字儿来着。” 自知闯祸的庞毅:“……爷、夫人,那个你们继续商量着,怎么商量都行,我还得去运一趟哈,估计很晚才能回来!不打扰了!告辞!” 钟明巍瞪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出去的马车,咬牙切齿道:“……我就说得把他轰出去吧!” 美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赶紧把他轰出去。” …… 庞毅一路打着喷嚏,驾着马车朝街上赶去,其实东西已经搬完了,可是他自知闯了祸,自然不敢在钟明巍面前晃荡了,这才随口扯谎跑了出来,只是他心里也不担心害怕,这时候一边轻轻甩着马鞭,一边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呢。 “一呀嘛更儿里呀,月了影儿照花台。秋香姐定下了计,她说晚巴晌来。牡丹亭前我们多恩爱,但愿得鸾凤早早配和.谐,左等也不来呀,右等也不来,唐解元望苍天,止不住的好伤怀,美人哎,秋香哎,勾魂的女裙钗……” 等马车在他村客栈前停下的时候,他都把《照花台》来来回回地唱了七八遍了,店小二瞧着他下了马车,赶着就迎了出来,一脸殷切切的笑意:“庞壮士,今儿您心情可真是不错啊,瞧着一脸春风的,可不比从前成日黑着脸。” 前段时间因为钟明巍和美芽的事情,庞毅很是犯愁,也没多少功夫过来看小安氏,即便得空过来一次,也总是一脸的忧愁,都不怎么搭理这聒噪又热情的店小二,可是今儿自是不一样了,庞毅一边从荷包里拿出碎银子丢给店小二,一边含笑道:“好好儿给我喂马去!” “得嘞!庞壮士您放心,一准挑最好的草料喂您的马!”那店小二欢天喜地地把银子揣在怀里,赶着就去给庞毅喂马了。 庞毅一边整了整衣衫,一边就忙得上楼去了,得有十天没见小安氏了,实在太想她来了,庞毅一溜烟就上了楼,只是行至客房门前的时候,庞毅又顿住了脚,他……有点儿紧张,伸出手的在空中僵住了,半天都叩不下去门,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窝囊,一边吞了吞口水,到底手还是抓住了门环,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谁啊?”随即,屋里就传来了小安氏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清脆,还是那么的……娇滴滴,庞毅光听着这声儿,整个人都酥了。 “哦,是是是我。”庞毅结结巴巴地道。 章节目录 第536章 想不想我 里头没再出声,倒是响起了一串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慢吞吞的,一下下简直就像是踩在庞毅的心头,庞毅只盼着能快点儿进去,可是又盼着被她多踩几脚。 近乡情更怯,是个什么滋味儿,今时今日,庞毅总算是领教到了。 “知啦!” 随着一声开门声传来,小安氏的露出了小半张脸来,她也不开门,就只留着那么一条小缝,就那么冷眼看着庞毅,一边冷冰冰地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啊,”庞毅知道小安氏这是生气了,气他这么长时间没来,他忙得跟她解释道,“真的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前阵子爷和夫人闹得那么厉害,你也知道的,这两天总算是安生了,可是又一直张罗着搬家的事儿,我当然想天天都过来找你了,可是我真的走不开吧,这不是没办法吗?” “你说安生下来是个什么意思?”小安氏眼睛一亮,忙得追问道,“爷那边的事儿已经妥了,以后都不要我再过去假模假式地演戏了是吗?” “是,爷和夫人和好如初了,今儿已经搬到南山别院去了,过不了几日就要成亲了,”庞毅忙道,一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看,我这不是才给搬完家,这就来找你了吗?” “哼,谁稀罕?”小安氏顿时又沉下了脸,一边作势要把门关上,一边剜着庞毅,“快回吧,指不定你家爷又有事儿吩咐你去……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小安氏说这话的时候,庞毅人已经挤进了房了,不但进了房,还把门给插上了,不但把门给插上了,还把小安氏推在了门上,二话不说就亲上了,小安氏心里还生这气呢,哪儿乐意给他亲了?当下对着他那叫一个不客气,手脚并用的又捶又打,可是这起子花拳绣腿在庞毅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反倒庞毅亲得更卖力了,他一手捉着小安氏的手推到门上,一手捏着小安氏的下巴,直亲得小安氏上气不接下气,渐渐地心里的那点子火也就不见了踪影…… “想不想我?”这一吻着实冗长,直亲到小安氏喘不过气来,庞毅这才放开,当下他顶着小安氏的额头,一边用指腹摩挲着小安氏过分红润的嘴唇,一边声音沙哑着道,“这几天,想不想我?” “想你,”小安氏怯生生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神又蓦地凶狠了起来,然后一口就狠狠咬住了庞毅的手指,“更恨你!” 庞毅也没觉得多疼,只觉得对小安氏内疚不已,当下又低下头,堵住了小安氏的唇,一边讨好地厮磨着,一边小声哀求着:“我错了,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哼,我才不信,”小安氏冷哼道,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已然没有什么气势了,她推了几下都没推开庞毅,当下拿眼瞪着庞毅,“你到底有完没完啊?我……我腿都麻了。” “哦哦哦,我的错,我的错!”庞毅一怔,当即打横把小安氏给抱了起来,径直就朝卧房走去。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小安氏的脸都红得不成样子了,她又是羞赧又是焦躁,一边捶着庞毅一边着急忙慌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庞毅难得一次地不听话,径直把小安氏抱进了卧房,然后在小安氏的惊慌不定里,他把小安氏放在了软榻上:“乖,别怕,我什么都不会做。” “谁……谁怕了!你少胡咧咧!”小安氏心虚地冲庞毅嚷嚷,瞧着庞毅从床上取来了枕头塞在她身后,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倒是有点儿失落,刚才她还以为…… 哎呀!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小安氏正懊恼着,庞毅已经倒了两杯茶端了过来,一杯递给小安氏,然后他也坐了下来,巴巴地从身后把小安氏抱在怀里,一边把下巴搁在小安氏的肩膀上,一边小声道:“这些天我想你想的都不行了,每天晚上做梦都能梦着你。” 章节目录 第537章 吃醋的女人 “我才不信,谁知道你是梦着我,还是梦见谁家表妹来着?”小安氏红着脸小声道,饶是牙尖嘴利,可是却忍不住朝庞毅的怀里贴了贴,“从前只觉得你是个不会说话的榆木疙瘩,现在才知道,你非但话不少,而且还油滑着呢!” “哪有什么表妹啊?早就跟你说清楚了,你怎么还总翻旧账呢?”庞毅简直都要冤枉死了,自从那次被小安氏瞧见他和顾清桐一同出入衣料铺子之后,小安氏就总时不时拿这个说事儿,语气要多酸就有多酸,庞毅实在郁闷的不行,女人咋这么爱吃醋呢?不过……好像吃起醋来的样子还挺可爱。 嘿嘿。 “我就是这么个爱翻旧账的人,你要是怕我翻旧账啊,以后就再别做出什么出格事儿来,我自然就没的旧账翻。”小安氏哼哼道,蓦地又转向庞毅,凶巴巴地瞪着他。 “你……这是怎么了?”庞毅冷不丁就是浑身一颤,他觉得自己挺怂的,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多年的汉子,竟然这么惧内,这要是传出去谁信啊?可是没办法啊,他就是……就是有点儿怕小安氏啊,咳咳,也不是很怕,就是一点点儿而已。 “你上次说南山别院离陈家屯更近一点儿?”小安氏冷着脸道。 “是啊,从南山别院到陈家屯差不多就八九里,是比从前近了点儿,”庞毅一头雾水,“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个了?” “既是离的那么近,是不是以后更方便你和那位顾姑娘有来有往了?”小安氏翻着白眼儿道。 “我和她能有什么好来往的?”庞毅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当下忙得拉着小安氏的手表忠心,“就是有来有往也是咱们俩啊,管旁人什么事儿啊?” “哼!”小安氏大大地哼了一声,一边却又小声道,“你记着就好,以后在路上遇到了那位顾姑娘,你得给我绕着路走。” 庞毅:“……行,我记着了。” 小安氏这才总算露出个笑来,一边箍着庞毅的脖子,凑过去亲了一口,一边含笑道:“这才对了,你得时时刻刻记着你的身份,得有点儿当我男人的自觉,知道吗?” “那要不然你在我这儿烙个印,人家看到了,自然就知道我有主了,”庞毅含笑指着自己的嘴唇,“烙个大点儿的,我稀罕着呢。” “呸!不要脸!”小安氏红着脸啐他,一边又窝在他的怀里,一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忙得扭过头去问庞毅,“你刚才说爷和夫人和好如初了,这是个什么意思?爷不是打定主意要和夫人一刀两断的吗?下了那样大的决心,怎么没几天倒又和好如初呢?而且还赶着就要成亲了?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爷和夫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庞毅忍不住感慨道,当下就把钟明巍和美芽的事儿跟小安氏说了一遍,只是自然地跳过了钟明巍身中奇毒、终生无后一事给跳过去了。 “他们……真的挺不容易的,”小安氏听了,也是忍不住感慨,“从前我一直不懂殿下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对一个区区粗做丫头动心呢?而且还是个破了相的丑丫头,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这么好的姑娘,自然值得殿下豁出命去对她好的。” “是啊,夫人是真的不容易,”庞毅叹息着道,“若是没有夫人一直以来的照拂和陪伴,爷怕是……怕是这辈子别说是站起来了,怕是……” 怕是什么,庞毅没有往下说,可是小安氏却也明白,小安氏扭脸看着庞毅,知道他心里有点儿激动,当下凑过去在他脸上蹭了蹭,一边柔声道:“所幸现在爷和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也就别再难过了。” “我不难过,就是太、太高兴了,”庞毅忙得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一边又跟小安氏商量道,“等爷和夫人成亲的时候,咱们一定给送一份大礼。” 章节目录 第538章 他真的变了 “咱……咱们?”小安氏一脸的惊恐,“庞毅,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给说清楚了!” “爷已经知道了。”庞毅看着她这么一副受惊过度的表情,忙得解释道。 哪知道小安氏的眼顿时瞪得更大了:“他、他知道什么了?” “知道咱们俩的事儿了,”庞毅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所以以后咱们都不用藏着掖着了。” “他……他已经知道了?”小安氏倒吸了口凉气,愣了愣,又忙得巴巴追问,“那他怎么知道的?是你和他说的吗?” “不是,前一阵子爷心事重,我自然不好和爷提这个的,哪知道,爷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庞毅缓声道,一边顺了顺小安氏的额发,一边又继续道,“那天爷不是让我把你接上山吗?结果爷当时就看出来了。” “可是我、我们当时不是什么都没做吗?我连话都没和你说啊,”小安氏回想着当时的场景,越想越觉得奇怪,“而且当时就是怕他看出来,我还故意离你远远的,连看都不敢看你一眼,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若是换做从前,爷自然是看不出来,可是现在,爷是过来人啊,他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个什么感觉,自然也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庞毅柔声道,一边凑过去亲了亲小安氏的唇,“而且如今的爷也不是从前的太子爷了,他现在变得温柔了也仁厚了,从心底冒着烟火气儿了,要不然,也不会替咱们着想那么长远,爷当时想着返京去的,却还给咱们留了两千两银子,让咱们在宁古塔好好儿过日子……” 说到这里,庞毅再说不下去了,想着那天,绝望又冷静的钟明巍,他心里着实难受的厉害,好在……好在总算是峰回路转了。 “他真的变了,”小安氏倒是没有庞毅这么激动,她怔怔地看着茶杯里缱绻舒卷的茶叶,轻轻地牵了牵唇,“真好。” 是啊,真的很好。 从前小安氏一直盼着钟明巍能够转变,不仅仅是转变对她的态度,也是转变这样的性情,越是靠近钟明巍,她就越觉得钟明巍苦闷煎熬,虽然她不知道钟明巍为什么到底在苦闷煎熬些什么,可是她却盼着钟明巍能变得从容温柔下来,她曾经希望钟明巍能够幸福喜乐,她也曾希望自己是改变钟明巍的那个女人,但是事实证明,钟明巍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如今,钟明巍终于有了转变,像她从前所期盼的那样幸福喜乐,虽然这并不是她带给钟明巍的,可是她却也为钟明巍感到欣慰。 “他们日子定下来了吗?”蓦地,小安氏转头去问庞毅。 “定下来了啊,就是四天之后啊,”庞毅忙道,一边低下头去亲了亲小安氏的脸颊,“到时候,你来接你一道过去,咱们一起去给爷和夫人道喜。” “成,”小安氏点点头,一边打量着庞毅身上半新不旧的袍子,登时就蹙了蹙眉,“那得先给你置办身像样的衣裳才行。” “需要吗?”庞毅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这身儿就挺好啊。” “当然需要啦,现在就去!”当下小安氏就下了软榻,一边穿鞋,一边不住口地催促着庞毅,“快点儿啊,这都下午了,再磨叽一会儿外头的店铺都要关门了!” “不用买了吧?”庞毅才不想出去,他就想跟小安氏窝在这软榻里,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抱抱亲亲举高高的。 “敢情你就乐意跟顾姑娘逛街,换成是我就这么不情不愿的,是不是?”下一秒,小安氏蓦地柳眉倒竖,掐着腰瞪着庞毅。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庞毅哪里还敢再啰嗦,忙得下了软榻,满脸堆笑地陪着小安氏出了门,小安氏这才气儿顺了,趾高气昂地下了楼。 章节目录 第539章 声声入耳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十六 宁古塔。 南山别院。 钟明巍和美芽都赖床了,头一次在新房子里过夜,两人都有点儿兴奋,昨晚上睡得有点儿晚,今儿睁眼都已经日上三竿了,美芽被窗缝透进来的阳光刺得眼都睁不开,下意识地就朝钟明巍的怀里钻,钻着钻着美芽又蓦地坐了起来,然后推窗户朝外头瞧了瞧,登时就有些目瞪口呆了。 “钟明巍!得起来了!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美芽忙得去推钟明巍,一边忙不迭地披上了外裳,哪知道还没来得及扣扣子,就被钟明巍一把又给扯进了怀里,美芽蹙着眉道,“你这是做什么?也不瞧瞧都要过午了!” “那又怕什么?”钟明巍在美芽的颈窝里头蹭了蹭,一边迷迷糊糊地道,“反正是在自己家里,想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 美芽的手一顿,当下也不挣扎了,她伸手环着了钟明巍,一下下轻轻顺着他的头发,一边柔声道:“自然在自己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儿要去陈奶奶家一趟的吗?去太晚怕是不好吧?” 因为婚期已经定下来了,所以昨儿钟明巍跟美芽商量着,打算亲自去给陈奶奶和陈清玄送请柬,他们也不打算怎么大操大办,可是该请的人还是一定要请的,比如说陈奶奶和陈清玄,美芽自然没有意见了。 “哦,差点儿把这茬给忘了,”钟明巍一怔,随即忙不迭地点点头,一边就坐了起来,“那是不能去太晚。” “今儿早上都没听到庞毅练功的声音,还有顾先生捣药的声音,还真挺不适应的,”美芽一边穿着衣裳一边感慨着,一边从窗台上取来了一把木梳递给钟明巍,“你给我梳个头呗。” “就这样才好,最烦他们每天早上作乱了,脑瓜仁儿都给吵的生疼,”钟明巍抿唇笑着,一边给美芽梳头发,一边柔声道,“就喜欢每天早上除了虫鸣鸟叫之外,就只能听到你的声音,不管是呼吸声、笑声,还是你劈头盖脸训我的声音,真真是声声入耳。” “那有什么好听的?”美芽很是难为情,一边吸了吸鼻子,一边又问男人,“咦?我什么时候大早上劈头盖脸训过你啊?你可不要冤枉我,说的我好像是只母老虎似的。” “你好好想想,我是不是冤枉你?”钟明巍低低笑着,一边放下了梳子,开始给美芽编辫子,美芽一直很喜欢这样简单的麻花辫子,钟明巍也喜欢,只是如今编的多了,钟明巍会的花样也多了,不光是三股的辫子,就是四股五股的辫子他也都会编,而且编的还都很好看,这也算是无师自通吧。 美芽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当下对着钟明巍摇摇头:“我想不起来。” “就眼巴前的事儿,你都记不得了,真是的,”钟明巍取了头绳过来扎辫子,一边含笑道,“就是那天啊,在集贤书屋里头,你又哭又闹的,可把我给吓坏了。” 美芽一怔,随即也想起来那天的事儿了,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算起来,这一次和钟明巍重归于好,也不过就七八天的事儿,可是现在想想竟觉得跟上辈子事儿似的,美芽只觉得有点儿恍惚。 给美芽扎好了辫子,钟明巍伸手握着美芽的肩,让她转了个个儿,面对着自己,他一边握着美芽的手,一边柔声道:“怎么了?小丫头这是又憋着想骂我了?” “不是,”美芽轻轻摇摇头,乌溜溜的一双眼看着钟明巍,“我在想那些天你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钟明巍一怔,随即把美芽的手给握得更紧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故作轻松地和美芽说没什么,还是要把那些苦痛一一朝美芽剖析一遍,不管是哪样,他真的都不愿意去做。 章节目录 第540章 丫头,我答应你 “钟明巍,我其实挺不愿意提这事儿的,我知道你也不愿意提,可是不提不代表着这事儿没有发生过,”半晌,美芽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伸手抚着钟明巍棱角分明的脸颊,一边又沉声道,“钟明巍,我得问你个问题。” 钟明巍点点头:“你问。” “若是以后……”美芽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稍纵即逝的表情,“再有什么天灾人祸,你还是一心要把我给推得远远地的、然后自己承担一切吗?” 钟明巍一怔,他实在没想到美芽会问这样的问题,虽然这个问题他也有考虑过,可是这时候面对着美芽,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就那么愣愣地看着美芽,半晌,他挪开了眼睛,喉结轻微地滑动着:“我……” “钟明巍,我要听实话,”美芽蓦地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她捧着男人的脸,对上男人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我这就要嫁给你了,你得让我知道你这人值不值得我嫁、嫁给你之后我会不会后悔,所以钟明巍,一定不要撒谎。” “丫头,自从遇到你知道,我心里就有着无数的愧疚,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你为我准备一日三餐、为我缝补衣衫,明明荷包里头没有多少银子,却还挤出钱给来我买了十二本书,那么冷的天儿,你为了能让我睡个好觉,大早上你去山下提水……”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他有点儿说不下去了,自幼接受帝王教育的人,最知无情无欲才能无往不利,可是每每面对这个丫头,他的心却都柔软得不成样子,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丫头,若是没有你,我这辈子是决计再站不起的,即便顾先生的医术再好,我也不可能再站起来,也绝对不会活到今天,丫头,你是我的保命符啊。” 美芽一直没吭声,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他说着,饶是满腔的酸楚和甜蜜,可是她都忍住了,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 “你对我真的是太重要了,有你在,是春暖花开桃红柳绿,没有你,这世间就只剩下一片荒芜,丫头,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是个没出息的,什么事儿都要依赖着你,什么时候都想黏着你,丫头,你真的为我做了太多太多,而我实在……实在没用,不能回报你万一,所以但凡遇到点子波折坎坷,我都是第一时间想着怎么才能不拖累你,”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然后又继续道,“所以那个时候,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我不管从前你是怎么想的,我只问你现在,你现在还是这样的想法吗?”美芽看着他,轻声问。 “不,”钟明巍摇摇头,一边又是自嘲又是无奈地道,“丫头,我从来都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我以为再遇到你之后,我会改变这一点,可是我渐渐地我发现,我变得更加自私自利了,明知道我足足比你大了十六岁,却还想跟你白头偕老,明知道自己的腿脚不好,必定要拖累你一辈子,却还是成天巴巴地盼着娶你过门,做你正大光明的夫君,后来……明知道自己是个不能生养的,却还是不想放你走,丫头,你说怎么会有我这么自私自利的人呢?” “钟明巍,我就喜欢你的自私自利,”美芽柔声道,一边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巍的嘴唇,“你若是不自私自利,我才不愿意嫁给你呢?” “怎么又有你这么蠢又怎么好的丫头呢?”钟明巍鼻头陡然一酸,伸手把美芽环进了怀里。 “我一点儿都不蠢,钟明巍,我知道我要什么,从来都知道,”美芽伏在男人的怀里,眯着眼看着窗外火红的石榴树,一边轻轻道,“我要你,要你的一整颗心,要你每时每刻都在我身边,钟明巍,我没什么学问,记性也不好,从前你明明跟我说个词儿来,可是我就是记不起来了,反正就是我就是要咱们活着的时候,两人日日睡在一张床上,死后还要躺在一口棺材里,这样才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生同寝、死同穴,”钟明巍低头去亲美芽的发旋,一边柔声道,“丫头,我答应你。” “那我愿意嫁给你,”美芽仰起头,咧着嘴对钟明巍大大地笑了,“不光这辈子愿意,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愿意。” …… 章节目录 第541章 奶奶,我要嫁人了 陈家屯。 美芽和钟明巍来的时候,陈奶奶正在院里择菜,瞧着美芽扶着钟明巍近来,陈奶奶眼睛一黯,随即放下了手里的菜,忙得起身迎了上去,一边含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奶奶,我和明巍特意来看看您,”美芽伸手握住了陈奶奶的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漂亮得很,“奶奶,咱们现在搬到南山脚下住了,离陈家屯很近,以后我常来看您,您老人家要是得空了,也过去坐坐。” “是是是,的确比从前离的近,”陈奶奶笑着点点头,一边又朝屋里喊着,“清玄啊,丫头他们来了。” 其实陈清玄早就听到声了,自打马车在门前停下来的时候,他就听到动静了,他顺着窗子朝外看,瞧着美芽先下了马车,然后又去扶钟明巍,她仰着头看着钟明巍,也不知道钟明巍对她说了句什么,然后她就捂着嘴笑了,钟明巍也跟着笑,一边有些费劲地下了车,然后两人就这么笑着进了院子来。 陈清玄不是没有见过美芽笑,美芽是个爱笑的,平时日总是笑眼弯弯的,陈清玄很喜欢美芽的笑,别看这丫头下巴有块疤,可笑起来,却好看的不得了,就连那块暗红色的疤,也显得那么的耀眼,这丫头的笑真的很有感染力,总能让你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只是这一次,陈清玄却怎么就笑不出来,他死死地盯着院里言笑晏晏的女子,不知不觉间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把书本都给抓破了。 …… “清玄啊,丫头他们来了!” 蓦地,外头传来陈奶奶的声音,陈清玄这才回过神来。 “哦,我就出来。”陈清玄错愕地看着那本早被抓的不成样子的《古今通史》,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然后打开抽屉,把那本书给丢了进去,这才匆匆地起身,迎了出去。 “陈先生,”美芽甫一瞧见陈清玄,就笑得更开心了,“一早就知道你是要回屯子里还用功备考的,但是却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回来,所以在路上我们还商量着,要是今儿看不到你,那明儿还得专门去集贤书屋去找你呢。”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还非得跑一趟集贤书屋?”陈清玄问美芽,然后一边把两人让进了正堂来坐下。 “是,是挺要紧的事儿,”美芽说这话的时候,脸颊红彤彤的,她看了一眼陈清玄,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然后指了指钟明巍,“让他跟你说吧!” 也不等钟明巍开口,美芽就提着裙摆匆匆跑到了院子里,坐到了陈奶奶的身边:“奶奶,我帮您择菜!” “哪儿就用的着你帮忙了?”陈奶奶忙得拦着不让她动手,“也没多少了,我自己择就行了,你身上穿的是新衣裳吧?可别弄脏了。” “没事儿,我小心着呢,”美芽一边说着一边挽起了袖子,然后不由分说地从陈奶奶的手里抢过了一把韭菜来,一根根地择着。 “丫头,你们今儿过来是有事儿吧?”陈奶奶憋了半天,才问出口。 “嗯,有事儿,”美芽的脸又红了,一边扭头朝屋里看看,一边小声跟陈奶奶道,“奶奶,我要嫁人了。” “什、什么?”陈奶奶顿时就张口结舌了,她瞪着眼看着美芽,半天才反应过来,“日子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就五月二十,”美芽害羞的厉害,可是却又有点儿甜蜜,“就是大大后天,陈奶奶,到时候您和陈先生可都得来喝我们的喜酒哈。” “这么快啊,”陈奶奶缓了过来,瞧着美芽红扑扑的脸,又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把蔫耷耷的韭菜,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可到底陈奶奶还是笑了,一边含笑看着美芽,“嫁妆什么的可都准备好了吗?” 章节目录 第542章 他才不会欺负我呢 “我没什么嫁妆,就自己做了一件喜服,”美芽小声道,瞧着陈奶奶蓦地皱紧了眉头,她忙得又补充道,“没事儿的,他又不会嫌弃我,再说了我们也没想着大办,就是请你和陈先生,还有顾先生庞毅他们一块儿吃顿饭就算了。” “那也太不像话了,”陈奶奶还是摇摇头,一边数落着美芽,“女儿家一辈子就嫁一次人怎么能这么草率呢?现在这么着急忙慌地嫁了,什么都不准备,丫头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我才不会后悔呢!他人可好了,”美芽忙得道,可是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再一想陈奶奶就跟她亲奶奶是一样的,她就也不那么难为情了,当下小声跟陈奶奶道,“奶奶,您都不知道他对我多好,我头上的辫子是他给扎的,脚上的鞋子是他给穿的,每个月身子不舒服了,都是他给我熬的生姜红糖茶,明明他腿脚也不舒服,可是却一直都没有落下过,从前他是……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来着,漫说是生火烧水了,便是连沏茶都不用自己动手的,可是他为了能让我轻松点儿,现在什么家务事儿都学会了,就连我做的喜服,丝线都是他一根根亲手给我理的,奶奶,我能嫁给这么好的男人,别说这辈子了,下辈子我都不后悔啊。” 陈奶奶沉默地听着美芽絮絮叨叨着,美芽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跟她说这么一大堆的话,陈奶奶只听得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这丫头总算是觅得良人,难过是,清玄怕是要伤心了。 陈奶奶不识字,平日里也不懂陈清玄念得那起子诗词歌赋,可是明显显地这阵子陈清玄念得诗词总透着股子浓浓的悲伤,饶是陈奶奶根本听不懂,可心里却也一直压抑着,她知道陈清玄这是动了情了,也知道这段单方面的感情注定是无疾而终,她前几天还一直想着要不要拉下老脸去找美芽,求着人家来做自己的孙媳妇儿,可是她到底还是没去,她想着年初时候,钟明巍是怎么豁出命把美芽送下山的,又想着美芽是怎么跌跌撞撞掉进湖里的,她真的迈不出腿去,哪知道今天这丫头却是先来找她了。 “那往后可得好好儿过日子了,”陈奶奶含笑看着美芽,昏黄的眼睛里都是疼惜和不舍,“丫头啊,都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既是觅得良人了,可得好好儿对人家,往后成亲过日子了,自是不比从前,切不可使小性子,更不能跟从前那般执拗莽撞,万事都要两人商量,知道吗?” “是,奶奶我知道了,”美芽听着陈奶奶的谆谆叮嘱,心里很是感激,她伸手握住了陈奶奶满是褶皱的手,有些哽咽地道,“奶奶,自从我到了宁古塔,就认识您和陈先生,我自幼没爹没娘的,难得你们一直都把我当自家孩子看,奶奶,我真的……真的很谢谢您和陈先生……” “知道了知道了,”陈奶奶忙得安慰美芽,有心想拍拍美芽的后背,可是看着自己满手的泥垢,到底也没有,只是不住嘴地跟美芽道,“丫头啊,往后咱们家就算是你的娘家了,不管有什么事儿还是受了什么委屈了,都可以来跟老婆子说,老婆子且厉害着你,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我带着清玄打上门去!” “奶奶!”美芽破涕为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甜蜜蜜地笑着,“他才不会欺负我呢,平时都是我欺负他。” …… “陈先生,我和美芽这个月二十日成亲,届时还请您和陈奶奶一定到场,”美芽跑出去后,钟明巍从庞毅手里接过一个喜帖双手送到陈清玄面前,一边含笑道,“美芽一直拿您和陈奶奶当亲人看,一早就跟我商量着要请你们过去,到时候还要给陈奶奶磕头敬茶来着,所以请您和陈奶奶一定到场。” 章节目录 第543章 果然是他 陈清玄看着手里那个甚是讲究的龙凤喜帖,手有点儿颤,明明只是两页纸罢了,可是他却觉得比千金还重,他费劲地打开了喜帖,里头的清瘦峻厉的字体甫一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的心蓦地就是一沉…… “有什么好看的?我字丑着呢。” “哪里丑了?明明很好看,丫头,你从前练过字?” “没、没有,我这样的连字都不识几个,又怎么可能练过字?” “不过你字体倒是漂亮,想练字吗?那以后我教你好不好?”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昨晚睡觉没关好窗户?” “不、不是,我好的很,陈先生,中午想吃什么呀?” “怎么?才要教你写字,你就惦记着给我交学费了? “陈先生,我不想学写字了。” “怎么了?怎么忽然就不想写字了?” “我已经有一位教习写字的师父了,不想再另觅师父了。” “是他?” …… 果然是他。 陈清玄手抖得厉害,他实在有点儿绷不住了,他忙得把喜帖放在了桌上,然后对钟明巍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是,这样的好日子,到时候我和奶奶一定到场。” “如此甚好,”钟明巍松了口气,然后又对庞毅抬了抬下巴,当下庞毅忙得把手里抱着的一摞书给放到了桌上,钟明巍指着那一摞书,然后含笑跟陈清玄道,“我知道陈先生仰慕丁太傅,所以前些时日让庞毅去置办来了几本丁太傅的著作送给陈先生,只是也不知道陈先生看没看过。” “这个……”陈清玄看着面前的一摞书,有心不想收,可又怕拂了钟明巍的面子,当下顿了顿,然后含笑对钟明巍点点头,“那就多谢先生费心了。” “没什么,不过就是几本书的事儿,”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看向陈清玄,“太傅两肩正气,一代大儒,具拨乱反正之才,存救世安民之略,多读读太傅的书,自是有你的好处。” 陈清玄一怔,随即躬身道:“是,清玄记下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钟明巍的气势所震慑了,明明他就是个连路都走不好的残废,明明他就坐在那儿平心静气地说着话,可是陈清玄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周身气势慑人的很,哪怕是面对着方左棠,陈清玄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总觉得不是久居人上的人,是断断没有这般气势的。 “好好儿备考吧,眼看着就要到乡试了,”钟明巍对陈清玄点点头,一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就不多打扰了。” 当下陈清玄送了钟明巍出来,美芽也给陈奶奶择好了菜,瞧着他出来,忙得要过去搀扶,可是一看灰突突的手,又忙得跑过去洗了手,这才又一蹦一蹦地过来,伸手就环住了钟明巍的胳膊,一边含笑跟陈奶奶和陈清玄道别:“奶奶、陈先生,我们先走了哈!“ “走吧!路上慢着点儿。”陈奶奶对她也招招手。 “你今天走路比昨天又好了,不是我夸你,是真的!”美芽冲陈清玄笑了笑,一边扶着钟明巍迈过了门槛儿,然后又上了马车,美芽也上了马车,又对陈奶奶和陈清玄招手,“奶奶,陈先生,到时候一定过来哈!” “你放心吧!”陈奶奶含笑道,待到马车跑远了,陈奶奶的笑容也一点点消散了,她回头看着身后一直沉默的陈清玄,半晌轻轻地叹息道,“清玄啊,往后奶奶不逼着你成亲了,你且慢慢地找,什么时候遇到称心如意的人了,什么时候再成亲。” “奶奶,”陈清玄看着陈奶奶满是褶皱的一张脸,有点儿内疚,但更多的却是解脱,“谢谢您。” 章节目录 第544章 休书 庞毅把钟明巍和美芽送回了南山别院之后,就又去知府衙门送喜帖去了。 “真的要请知府大人,还有两位孔侍卫过来吗?”美芽一脸担心地看着钟明巍,“我到底不是……不是段小姐,要是他们知道你娶得是我,到时候会不会出事儿啊?” “不会的,就得让他们知道才行,”钟明巍一边铺开了张宣纸在桌上,一边跟美芽解释道,“那两位孔侍卫自然是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的,所以这时候请他们过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那位知府大人,明显显和御林军就是一路的,所以即便是心里对你身份有怀疑,也不会外泄,必定说到底这是御林军的岔子,他们只能保密着,哪里敢朝外宣扬?” “既是如此,那又何必请他们来了?”美芽不懂了,歪着头问钟明巍,“明知道他们不会外泄,却还要请他们过来,是不是有点儿多此一举?” “可是我要去娶的人是钟美芽啊,”钟明巍抿着唇冲美芽微微一笑,一边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来,仔仔细细地把笔尖的断毛给择了下来,这还是从前美芽买的毛笔,饶是廉价又粗糙,可这一次搬家钟明巍也没舍得扔,都给带过来了,“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娶的人是你,不是什么段小姐,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什么替嫁丫头,你才是我钟明巍一心想娶的人。” “可是……”美芽还是觉得不妥,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而且心里还甜甜的,她走过去坐在桌案前,伸手给钟明巍磨墨,“可是也没必要啊,反正顶着谁的名头都不要紧,反正嫁给你的人是我啊。” “要紧,”钟明巍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一边说着,钟明巍一边倾身过去,在美芽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丫头,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人啊,你的名字以后是要和我的名字刻在同一块碑上的,自然要紧了。” “呸!越发的油嘴滑舌了,”美芽红着脸啐他,“说的你好像从前没娶过媳妇儿似的!” “从前不是没遇到你吗?遇到了,当然就不会再娶别人了,”钟明巍忙得赔笑道,一提到这个,他就心虚得不行,一边又催促着美芽,“快给我研磨。” “到底要写什么啊?”美芽一边研磨,一边好奇地问,“不是喜帖都已经写完了吗?还是现在就要贴囍字贴出去了?可是我听说囍字要过两天才能贴的啊,而且你用的还是白纸,肯定不是写囍字的……” 钟明巍没理美芽的絮絮叨叨,他握着笔蘸饱了墨,然后毛笔在宣纸上规规整整地写下了两个字—— 休书。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你现在写休书是不是太早了?咱们亲还没成呢。” 钟明巍还是没理她,低着头在纸上一阵笔走龙蛇,再站起身的时候,他这才看向美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又不是写给你的。” 美芽自然也知道,她识字不多,可也认识“安氏”这两个字,她看着桌上铺着的那份休书,心里其实有点儿堵,自从和钟明巍和好之后,她一直避着不去谈小安氏,虽然这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但是她就是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去和钟明巍说,而且钟明巍也没提过,那天在家里瞧见小安氏的时候,她就和钟明巍说过,让他想好了告诉她答复,很显然,钟明巍是还没有想好,她也就更加开不了口了,不想这时候钟明巍到底还是给了她一个答复。 钟明巍放下手里的毛笔,从桌案后转出来,然后拉着凳子坐在了美芽的面前,伸手握着了美芽的手:“丫头,我知道你心里介意着,只是有的事儿,我再后悔再懊恼,也是无力回天,你且瞧着我以后的表现,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545章 名义上的夫妻 “你……你真的要休了她?”美芽低声道,她一直都在等着这个答复,可是此时此刻,她心里却并不轻松,她抿了抿唇,又道,“她会不会……特别伤心?她为了你抛下了富贵荣华,连爹娘都不顾了,现在,你却要因我休了她,是不是太……” 美芽没说下去,她实在不愿意将“薄情”的名号冠在钟明巍的头上,可是钟明巍一边欢欢喜喜地准备迎娶她,一边却要休了小安氏,这难道不算是薄情吗?美芽心情很复杂,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 钟明巍知道美芽想说什么,当下伸手顺了顺美芽额前的碎发,一边道:“丫头,自我被贬黜到了宁古塔,自打东宫的女眷被娘家接了回去,其实我和她们的关系就已经都断了。” 是啊,自打他这个东宫太子倒台之后,那起子后宅女子便就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去年年关,他被钟之衡一纸废黜出京,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他求情,就连本该最紧密相连的一众姻亲也是没有,这自然有他们对形势的考量,也有钟之衡的默许,钟之衡没有牵扯他们,他们也都默契地舍弃了钟明巍这个曾经让他们得意又期待的贵婿,所以随着钟明巍被废黜来了宁古塔,他的这些姻亲实则都已经断的干净彻底。 只是,钟明巍知道,美芽很在意这份休书,小安氏亦然。 “那她……”美芽知道钟明巍的意思,可到底还是有些担心和不忍,“那她往后怎么办?她为了你和家人断了关系,自是回不了京师的,如今……你又写了这封休书,她怕是要难过死了。” “你放心,她不会的……”钟明巍柔声道,一边凑到美芽的耳边,小声跟她咬着耳朵。 “什、什么?”美芽蓦地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钟明巍,“你说真的?她……她和庞毅?!” “是啊,应该是挺早之前就开始了,”钟明巍含笑道,“我从前只觉得庞毅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还一直替他发愁,怕他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儿,哪知道这傻人有傻福,从京师到宁古塔这一道儿上,倒是自己给张罗上了。” 美芽只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她猛然就想起了那一次在卖熏肉饼的铺子那里瞧见小安氏和庞毅的场景,当时她就觉得两个人很是相熟,只是她哪里会朝这里想,现在再一回想起来,这才回过味儿来。 “怎么了?”钟明巍看着她这幅蠢兮兮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一边伸手点了点美芽圆翘翘的鼻头,“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你……你一点儿都不生气?”美芽这才回过神来,低着头看着钟明巍一脸温和的笑意,小声地问。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钟明巍看着美芽,笑得更自在了,“庞毅总算能娶上媳妇儿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生气?” “可、可是小安氏从前是你的……你的侧妃啊,”美芽结结巴巴地道,一边又咬了咬唇,然后继续道,“而且,对你来说,她应该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吧?” 是啊,怎么可能一样? 美芽想着那一年除夕夜,漫天烟火下的那一对璧人,心里还是有些忧伤。 “什么一样不一样的?”钟明巍没明白美芽是个什么意思,当下瞧着墨迹干了,然后把那封休书给折好,放进了信封了,一边又道,“明天就让庞毅亲自给她送过去,两人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庞毅也不在意吗?”美芽还是有些担忧,“旁人也就罢了,他可是你从前的侍卫啊。” “有什么好介意的,如今又不是在京师了,谁知道这起子陈芝麻烂谷子的?”钟明巍倒是一脸的无所谓,“再说了,我和小安氏也就是名义上的夫妻,我连她房都没进去过,她本来就是未嫁之身,如今觅得良人,也是喜事一桩啊,总不能因我之故,耽误了人家姑娘一辈子,而且庞毅人又可靠。” 章节目录 第546章 干醋 “你刚才说什么?”美芽瞪着眼秉着呼吸看着钟明巍。 “说……庞毅人可靠啊,”钟明巍看着美芽这么一副紧张的模样,难免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一边回忆着自己刚才说的话,一边小心翼翼地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不是这一句!”美芽使劲儿地去摇钟明巍的肩膀,“是前面的!” “……小安氏好不容易觅得良人?”钟明巍想了想然后道,瞧着美芽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还没猜对,当下又想了想,然后又小声试探地道,“我和小安氏就是名义上的夫妻?” “啊啊啊啊!就是这句!就是这句!”下一秒,美芽尖叫着把钟明巍给扑在了软榻上,一边大刀金马地骑在钟明巍的身上,一边激动地捏着钟明巍的脸,“快说说,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字面的意思啊,”钟明巍看着美芽激动的脸都涨红了,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内疚,他由着美芽把自己的脸都捏疼了,然后环着美芽的腰跟她细细地解释道,“当年,我原是不想娶她的,因为大安氏嫁给了老三,我要是再娶了小安氏实在不像话,可是当时京中盛传小安氏对我钟情,且父皇又存着借老三和赵贵妃一门打压我的心思,就下旨赐婚了,我是没办法才娶了她过门,只是心里一直对她很不待见,再加上她当时又不安分,竟敢闯我的书房,我难免就更烦她了,所以根本就没进过她的房,自然……自然就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了。” “不是说你们两人情投意合,甚是恩爱吗?”美芽兀自有些不大相信,巴巴地追着问。 “你听谁说的?”钟明巍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跟她前后加起来都没说过几句话,怎么就情投意合,还甚是恩爱了?” “我在宫里时候就听说了!听得真真儿的!”美芽嘟囔着嘴道。 “可见宫里的小道消息没有什么可信度,”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过去刮了刮美芽圆翘翘的鼻子,一边柔声道,“所以咱们丫头因为这起子小道消息,吃了不少年的醋?” “哼,你少臭美了!”美芽才不会承认,一张嘴就把男人的指头给咬住了,贝齿一下下咬在指头上,也不用劲儿,就那么虚虚地咬着,只把钟明巍咬得浑身都苏苏麻麻的,钟明巍一张开手,就握住了美芽的下巴,带着她一点点儿下移,美芽红着脸吐出了钟明巍的手指,一边小声道,“你要……你要做什么?” “身体力行来安慰咱家默默喝了多年干醋的小丫头啊,”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就扣住了美芽的后脑,带着她整个身子都压了下来,然后就亲了上去,只把美芽亲得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钟明巍这才舍得放开,一边顺了顺美芽凌乱的额发,一边又轻轻地蹭着美芽的鼻尖儿,“诚意够吗?” “呸!不要脸!”美芽小声啐着,一边从男人的身上滚下来,一边看着软榻一侧的桌案,忽然就扭过头来看着钟明巍,“我以后要是总闯你的书房,你会不会烦?会不会……晚上也不回房去?” “怎么会?”钟明巍对美芽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先是一怔,随即就哑然失笑,一边笑着,一边又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唇,一边柔声道,“这家里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也没有……你能逃得了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美芽听懂了前半句,只是对于后半句却是一头雾水,“什么叫没有我逃得了的地方?” “就是以后,咱们会在每一处……”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凑到美芽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阴阳调和,到时候你可不许逃。” “你……你闭嘴啦!”下一秒,美芽着急忙慌地捂住了钟明巍的嘴,“哪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啊!” …… 章节目录 第547章 他的确是个怂包软蛋 知府衙门。 孔闻捷、孔闻敏把庞毅送出知府衙门之后,两人就回去了,孔闻敏去跟方左棠禀报此事,孔闻捷身子不大舒坦,就先回房歇着了。 说是身子不大舒服,其实是心里不大舒服。 孔闻捷看着那红的刺目的喜帖,一颗心都要碎成八瓣儿了,明明越看越难受,可是他却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要嫁人了。 不是被迫,不是待嫁,而是真的嫁人了。 钟明巍应该很喜欢她吧,要不然也不会那么花心思地给她起了这么好听的名字,更加不会邀请他们兄弟二人还有知府大人前往观礼,饶是他这样的糙汉子,却也能明白钟明巍的苦心孤诣,所以,钟明巍真的很喜欢她吧。 也是,那么好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孔闻捷默默地把喜帖给合上了,对着个窗外光秃秃的院子出着神,和美芽相识的点点滴滴都在他脑中滚动着,每一幅画面都是那么珍贵,也是那么的令人叹息。 刚认识美芽的时候,他还是个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军爷,成日地使唤那个破了相的丑丫头,从洗衣服到拾柴禾,又到一日三餐,全靠那个瘦巴巴的丫头,但凡美芽动作慢点儿,他就破口大骂,然后那丫头就吓得浑身哆嗦,受惊过度的模样像是一只怯生生的小鹿,也是那个时候,孔闻捷觉得这丫头其实也不算丑,而且怯生生的模样还甚是讨人喜欢,所以这一路上,他没少吓唬她,每当瞧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笑,然后就又变本加厉地去欺负她。 周而复始,他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玩的游戏。 是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舍不得再欺负她了呢? 是看着她被段小姐的尸身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还是看着老姜对她不阴不阳地吓唬?又或者是家具铺子里头、她为了一把摇椅可怜巴巴地跟掌柜的讨价还价? 孔闻捷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只知道他这样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儿,也开始有了心事,连兄长都不能告诉的心事。 而今,她就要嫁人了,他这桩漫长苦涩的心事,是不是也终于能放下了? …… “小孔侍卫!” 孔闻捷正在屋里发呆,就听着院里传来了叫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瞧着方成茵的贴身侍婢进了院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可到底还是站起身,走到了门前。 “有什么事儿吗?”孔闻捷问。 “哦,是这样的,”侍婢忙得走上前来,一边对孔闻捷福了福身子,一边道,“小姐过几天想去长白山打猎,老爷想请小孔侍卫一道前往顾看小姐。” “什么时候?”孔闻捷问,方成茵自幼在宁古塔长大,并不像京师贵女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闲不住的,一年中总要进山打几次猎,孔闻捷也是知道的,孔闻捷心里踟蹰着,是不是要把这么好的差事交给孔闻敏,孔闻敏对方成茵的心思,他一早就知道,只是孔闻敏面子薄,不要意思跟方成茵挑明,且公事儿实在又多,和方成茵碰面的机会实在不多,倒是他,三不五时就要鞍前马后地伺候方成茵。 “五月二十。”那侍婢道。 孔闻捷一怔:“大大后天?” “是啊,”侍婢点点头,“小孔侍卫,你要是答应了,那我这就去跟小姐回话。” 半晌,孔闻捷沉声道:“好,到时候我陪小姐进山打猎。” “是,我这就去告诉小姐!” 当下那侍婢欢欢喜喜地跑走了,孔闻捷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又进了屋子,他看着桌上那火红的喜帖,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好吧,方成茵说得对,他的确是个怂包软蛋。 ……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十八 京师。 御书房。 钟之衡已经憋了一天的火了,自打今儿一早接到了平西王的折子,他就开始憋火了,早膳什么都吃不下,午膳也不过就喝了一碗鸽子汤,到了这下傍晚了,他也不觉得饿,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生着闷气。 章节目录 第548章 哥,我想成亲了 为什么要生闷气呢?因为这气他和别人撒不出来,不过他必须得找人说道说道,要不然今儿晚上必定是睡不着了。 当下钟之衡起身径直出了御书房,赵如海忙得跟上来,躬身问道:“万岁爷,您这是要去哪儿?眼看晚膳就要送过来了。” “算了,朕去太后那儿用膳。”钟之衡摆摆手道。 “那可要给传轿撵?”赵如海忙得又询问着。 钟之衡没说话,摆摆手就下了台阶,赵如海也忙得跟了上去,知道钟之衡这是要一个人走走,他也不敢跟的太近,就不远不近地跟着。 出了右德门,钟之衡沿着整整齐齐青石板路缓步向前,这时候斜阳夕照,给整个皇宫都镀上了一层金黄,从来都是巍峨瑰丽的宫殿这时候也显出了几分温情来,钟之衡眯着眼看着朱红宫墙上的斑驳树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孩子,那时候这座皇宫对他而言,还不是权力与阴谋并重的所在,那时候,他当这儿是他的家,这个家里,有他的爹和娘,还有……他的弟弟,虽然爹娘更疼爱弟弟一些,可是他却也不恼,因为弟弟和他关系甚好,虎头虎脑的奶娃娃,就喜欢黏着他,不管是在上书房,还是在小校场,他成日嘴上嫌弃着,可是心里却疼极了这个小尾巴。 他们的爹娘不是寻常的爹娘,他们也不是寻常的孩子,和他们一样不寻常的,还有这座宫殿里数不清的妃嫔,还有她们的儿子,那些孩子天生就厌恶他们,一如他们,天家的孩子,三岁就该长出三十岁的心眼子,要不该怎么在吃人的宫墙里长大? 只是那虎头虎脑的奶娃娃才不懂这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干净澄澈的让人心疼又发愁,他知道爹娘为什么心疼弟弟,这样一尘不染的奶娃娃,谁不喜欢呢?连他都喜欢,所以那么多的血雨腥风,他都愿意挡在弟弟前面。 后来呢? 到底是从什么开始,他们兄弟俩开始渐行渐远? 又或者是他开始渐渐不满、渐渐愤恨起来了呢? 应该是是母后三十六岁寿辰那一年吧,那个姑娘头一次入宫,他的目光就再没有离开过她身上,所以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姑娘一直羞怯怯地看着谁,又是为谁红了脸。 那一天,千尊万贵的少年皇子头一次知道什么叫伤心失落,他头一次喝个酩酊大醉,头一次一把推开了那个他从小宝贝到大的奶娃娃。 酒醒之后,那个奶娃娃着急忙慌地端来醒酒茶喂他,他头疼欲裂难受得要命,那个奶娃娃却傻乎乎地跟他说:“哥,我想成亲了。” “你才多大啊,还没行加冠礼呢,”说这话的时候,他手都在颤,他竭力掩饰自己的性心理的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对着那个笑得又蠢又傻的奶娃娃道,“且把心思都用在正地方吧,可别让那起子孽障抢在你前头圈地封王了。” “嘿嘿,封不封王的我不在乎,我就是想娶她,”奶娃娃笑得更傻了,一副没出息的花痴样,“哥,你说我现在就去求父皇母后,让他们给我定亲,他们一定能答应对吧?” “滚!”他实在忍不下去,茶碗使劲儿地摔在桌上,一边冷着眼看着那个笑得灿烂、都晃了他眼的奶娃娃,“你要是敢起这心思,别说是父皇母后了!我就先打断你的腿!” “知道了知道了,我先不说就是了,你又凶我,”奶奶娃嘟囔着嘴,一脸的不乐意,可是顿了顿,又笑着露出两排大白牙,“那过两年我再跟父皇母后提,哥,你先给我保密啊!” …… 钟之衡一边想着旧事,一边慢吞吞地走着,直到瞧见了面前的台阶,他这才蓦地顿住了脚,他仰着头看着匾额上“慈宁宫”这三个金字,正出神的时候,就瞧着碧乔疾步迎了出来。 “奴婢见过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碧乔行至钟之衡前,福身行礼。 章节目录 第549章 你说皇上会不会对老七下手 “起来吧,”钟之衡点点头,一边抬脚跨过了门槛儿,一边随口道,“太后用膳了吗?” “启禀万岁爷,小厨房刚好备好了晚膳,太后听说万岁爷来了,请万岁爷一道进去用膳。”碧乔含笑道。 “正巧朕也想着来太后这里蹭顿饭,”钟之衡勾了勾唇,缓步进了大殿,“母后,儿子来您这儿蹭饭了。” “今儿倒是难得,”太后含笑从软榻上起身,一边放下了手里的佛珠,一边走到钟之衡面前,伸手把钟之衡腰上打结的香囊玉佩给理顺了,然后就拉着钟之衡的手朝着偏殿走,一边道,“哀家都好久没跟你吃顿饭了,今儿你且得多陪哀家说说话。” “是,儿子也想多陪陪母后,”钟之衡道,一边随着太后坐下,一边亲手给太后成了一碗银鱼莼菜羹放到面前,一边道,“正是吃银鱼和莼菜的时候,母后您尝尝。” 太后平生最爱两道菜,一是银鱼莼菜羹,一是炙烤黄羊,春日银鱼莼菜,秋里炙烤黄羊,这么些年了,钟之衡和平西王都没落下过,兄弟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这份默契。 “真是鲜美,”太后搅着碗里的银鱼莼菜羹一边吃了一口,一边又不住地感慨,“只是为了这到银鱼莼菜羹都不知要跑死多少马儿累坏多少人,真是奢靡。” 莼菜只长在江浙一带,银鱼也不是京师的物产,这两样又是最不便存储、只能吃鲜的,所以为了这道银鱼莼菜羹,每年都要耗上不少人力物力,所谓山珍海味,不过如此。 “只要母后爱吃,漫说是死几匹马儿,就是死几个人又算什么呢?”钟之衡一边道,一边也盛了一碗,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 只是太后却有些喝不下去了,她放下了手里的碗,看向钟之衡,半晌这才问出了声:“皇上是有什么心事儿吗?” “没有,”钟之衡也放下了手里的碗,一边从碧乔手里接过帕子轻轻地擦着嘴,一边看向太后,淡淡道,“就是平西王要回来了,儿子特地过来跟母后说一声。” “什、什么?龄儿要回京?”太后顿时就目瞪口呆了,继而嘴角就是一阵轻微的抽搐,从来都最是端庄尊贵的女人,这时候却一脸掩饰不住的激动,“他真的要回来了?” 平西王名唤钟之龄。 钟之衡看着太后紧紧攥着筷子的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更淡了:“是的,母后的七十寿辰眼看就到了,平西王今年想回来给母后拜寿。” “这孩子,总算是……”太后难掩激动,到底是几十年没瞧见小儿子了,一时间眼睛都泛红了,她忙得吸了口气,一边又看向钟之衡,“可说了是什么时候到?” “七月初吧,”钟之衡缓声道,一边打量着那道粘稠的银鱼莼菜羹,一边冷声道,“应该能赶在思瑶的祭日前到。” 太后的脸蓦地一僵,嘴角的笑容也顿时烟消云散,她打量着钟之衡淡漠的一张脸,嘴唇哆嗦了几下,似是要说什么,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母后肯定特别想七弟吧?”静默半山,钟之衡挑着眉看向太后,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必定都这么些年没见了。” “是,到底这么些年没见了,”太后点点头,一边抿了抿唇,又补上一句,“哀家和皇上一样,都念着平西王呢。” “是吗?”钟之衡笑得更大了,一边把帕子丢在了桌上,一边起身就朝外走了。 “奴婢恭送皇上!”碧乔忙得福身行礼。 “碧乔,”太后怔怔地坐着,半晌这才终于开了口,她一脸惊慌地看着碧乔,“你说皇上会不会对老七下手?” “不会的,太后您多虑了!”碧乔忙得过来,一边扶着太后的后背,一边宽慰道,“平西王乃是大周朝首屈一指的国之栋梁,这几十年又一直戍守北疆,有他在,突厥人才不敢犯境,总是万岁爷对平西王再怎么心有芥蒂,却也不敢轻易下手,必定西北军可是只听平西王号令的,若是平西王再京师出了什么岔子,大周北境岂不乱套了?万岁爷不是糊涂人,太后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章节目录 第550章 不能再亲了 “可是……可是他明明就还恨老七,老七也是的,倔了三十多年都不肯回京,”太后摇摇头,一边叹息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他们两个怎么就……就是不能介怀呢?” “太后,”碧乔一脸的欲言又止,可到底还是开了口,“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任凭多少年,又怎么能化解的了呢?” “住口!”蓦地,太后坐直了身子,她冷冷地瞪着碧乔,“以后要是再敢胡言乱语,且去慎刑司熬到死吧!”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以后再不敢了!”碧乔吓得双腿一软,蓦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再不敢了!” ……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十八 宁古塔。 他村客栈。 庞毅来的一路上都有些忐忑不安,今儿一早钟明巍就给了他个信封,让他交给小安氏,他不知道信封里头是个什么东西,有心想打开看看,可看着那个并没有封死的信封,他到底还是忍住了,钟明巍和小安氏对他都是如此放心,他自然不能辜负了他们的一片信任,只是到底心里不大踏实,一边驾着马一边思忖着信封里头到底装着是什么,可是等他人都到了客栈了,他却还是没有猜出个所以然来,当下只能闷着头上了楼。 “怎么今儿又来了?”小安氏甫一打开房门,瞧着庞毅站在外头,登时就嘴角上翘了。 “怎么?不想见我?”庞毅对那个“又”字很是不爽,当下有点儿傲娇地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安氏,一边好整以暇道,“姑娘你要是不乐意见我,我这转身就走,准保不留在这儿碍姑娘的眼儿。” “瞧你得瑟的!”小安氏剜了他一眼,一把把他给拽了进来,顺手就关上了门,一边还不忘拿眼瞪他,“你现在可比从前越来越聒噪了,我说一句,你总有十句八句地等着我。” “怎么?你这是嫌我话多了?”庞毅坐在太师椅上,一把把小安氏拉到了腿上坐着,一边凑过去亲了亲小安氏的脸,一边轻声道,“从前你不是总嫌我话少吗?” “是啊,从前总盼着你能多说两句,现在倒好,真恨不得把你的嘴给堵上,”小安氏瞪着他,伸手就要去堵庞毅的嘴,可是才一伸手,就被庞毅给拦住了,小安氏嘟囔着嘴,“你放开我,我今儿非要堵着你的嘴!” “又不是不让你堵,”庞毅挑着眉,笑得有点儿坏,捏着小安氏的手指,含笑道,“就是不许用手堵。” “那你要……”小安氏瞪着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瞧着庞毅对她撅起了嘴巴,小安氏一怔,随即就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儿,然后一对粉拳就使劲儿地捶在了庞毅的胸口上,“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其实,我还可以更坏点儿……”庞毅由着她捶了半天,然后低低笑着,伸手捂着她的后脑,然后就把人带进了怀里,小安氏还要挣扎,庞毅一低头就亲上了她红润润的唇,那双粉拳还在捶着,只是捶着捶着就慢了下来,力道也渐渐小了,最后小安氏环住了庞毅的脖子,白嫩嫩的一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庞毅的头发…… 一吻完毕,小安氏伏在庞毅的怀里喘息,一张小脸艳丽如霞,实在好看得不行,庞毅看着她过分红润的嘴唇,然后就又低下了头,小安氏忙得推了推他:“不能再亲了……我都没气儿了,再亲就、就要晕过去……” 这话甫一出口,小安氏的脸就更红了,在庞毅火热的目光里,她实在难为情得要命,一扭头就钻进了庞毅的怀里,一边懊恼地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 章节目录 第551章 你看到了吗 “我是不是进步挺快的?”庞毅心里甜的要命,又有点儿得意,弯下腰亲了亲小安氏的头发,一边又含笑道,“头一次亲你的时候,我还总咬到你,现在是不是顺当多了?” “哎呀!你这人没事儿老说这个做什么啊?”小安氏简直都要被他给烦死了,手脚并用地在他怀里拳打脚踢了一会儿,再对上庞毅眼的时候,她又凶巴巴地道,“以后你要是再说这起子没皮没脸的话,我就……”说到这里,小安氏顿了顿,她思考了半天,然后这才又继续道,“我就揍你!我力气大着呢,打人可疼着呢,你可得留神了!” 庞毅看着她虚张声势的小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当下又凑过去亲了亲她,一边又道:“就喜欢被你打,你要是不打我一辈子,我还不乐意呢。” “你这人……”这下子倒是轮到小安氏不好意思了,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哪儿又你这样的啊?竟想被女人打?也不怕传出去被人家笑话。” “才不怕,他们要是知道我媳妇儿多疼我,且羡慕嫉妒着呢,”庞毅含笑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然后笑得更大了,“我媳妇儿可疼我了,一出手就给我买了三身衣裳,这么好的媳妇儿哪儿找啊?” “瞧你这点儿出息,”小安氏剜了他一眼,一边却又噙着嘴笑了,又歪着头问庞毅,“既是给你买了新衣裳,你怎么今儿也没穿啊?” “留着后天爷和夫人的好日子穿,”庞毅摸了摸鼻子笑着道,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一边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一边送到了小安氏的面前,“出门前爷让我亲手交给你的。” 小安氏一怔,然后忙得接过了那个信封,她看着那个光秃秃的信封,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儿激动了,两只手都轻轻的颤着,眼睛都跟着湿了。 庞毅给吓了一跳,一边坐直了身子,一边搂着小安氏:“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小安氏忙得摇摇头,一边抹了抹眼角,一边从信封从信封里取出了信笺打开,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白纸黑字,顿了顿,她扭过头对上了庞毅的眼,“你……你看到了吗?” 庞毅当然看到了,他这才知道,这里头放着的竟是一封休书,庞毅怎么都没想到,先是一愣,随即也有点儿激动,他一边把下巴搁在小安氏的肩膀上,一边蹭着小安氏的脸道:“看到了。” “庞毅,从今往后,我心里再不会有疙瘩了,”小安氏吸了吸鼻子,想忍住眼泪,可到底还是没忍住,她一扭头就趴在了庞毅的怀里,一边呜呜咽咽地哭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我……我这样的女人,原本就配不上你,可、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啊,我知道你不嫌弃我,可……可是我自己嫌弃我自己啊,不过……不过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会难受自责了,庞毅,你看到了吗?我……我是清白身了……” “我知道,我知道,”庞毅不住地亲吻小安氏的发旋,感受着来自她身上一下一下地颤抖,庞毅的一颗心都要疼碎了,他其实真的不在乎什么休书不休书的,小安氏早就不在是钟明巍的人了,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只是他却知道小安氏对这一纸休书多么的看重,这时候瞧着她这般梨花带雨的,庞毅心里也是翻江倒海,“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清白的,不管是你的心还是你的身,其实就算不清白又怎么样?安海琳,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一早就跟你说过,我喜欢你的所有,安海琳,那时候我说的是实话,现在也是,将来也不会骗你,所以从今往后,请你对我放心,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552章 这次两条后腿儿还都归你哈 小安氏一边抽抽搭搭着,一边点了点头:“我……我知道,我对你一直……一直都放心,特别特别放心,要不然也、也不会在你面前睡得那么踏实……” 小安氏说的是从前在野外过夜的事儿,庞毅自然也知道,现在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庞毅真是又感慨又怀念,他凑过去亲了亲小安氏湿漉漉的眼睛,一边柔声道:“还想吃烤兔子吗?” “你……你要再给我烤一次吗?”小安氏兀自哽咽着停不下来,可是一双晶亮的眼睛却巴巴看着庞毅,“这次能多抹点儿蜂、蜂蜜吗?上次没油没盐的,一点儿都……都不好吃。” “不好吃你还吃那么多?”庞毅大大地笑了,“为了让你填饱肚子,我当时可是没吃饱。” “那是我、我饿极了,要不然才、才不吃你烤的兔子,”小安氏一抽一抽地道,“你的手艺实在太……太烂了,连我们家最、最差劲的厨子都比不上。” “你说真的?”庞毅当即就黑了脸,故作生气吓唬小安氏,“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差劲啊?” “是、是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小安氏抽抽搭搭地道,一边却又伸手环着庞毅的脖子,然后湿漉漉的一双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再好的厨子也比不上你啊,你……你对我的心意,谁、谁都比不上。” “嘿嘿,就喜欢你这张小嘴,”庞毅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地凑过去亲了亲小安氏还一抽一抽的嘴唇,一边又含笑道,“乖,别哭了,这次两条后腿儿还都归你哈。” ……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十九。 傍晚。 宁古塔。 南山别院。 陈清玄下午把陈奶奶和顾清桐送过来的时候,钟明巍正在后院写对联和囍字什么的,美芽在一边给他研磨,顺便不住口地夸他家男人的字儿好看,他家男人心里得意,就多些了十几个囍字,说是给家里的每棵石榴树也都给贴上。 “爷,夫人。”庞毅在外头轻轻扣了扣门,自从搬到南山别院之后,庞毅轻易不会来后院,就算是有事过来,也一定会先敲敲门。 “进来,”美芽闻声,扭着头对房门道,一边瞧着庞毅进来,一边随口问庞毅,“怎么了?是喜宴的大师傅请到了吗?” “大师傅已经请好了,是真味斋的大师傅,”庞毅点头含笑道,“知府大人甫一听闻了喜讯,就赶着让真味斋的大师傅过来给咱们帮忙,属下已经安排大师傅在前院住下了。” “嗯,那就好,”美芽点点头,一边含笑看向钟明巍,“真味斋的大师傅手艺可棒啦,你是没吃过才不知道。” “那这下我也就要知道了,”钟明巍含笑对他道,一边又看向仍旧杵在原地的庞毅,“还有事儿吗?” “是,”庞毅忙得点点头,“陈先生一早过来一趟,说是陈奶奶担心夫人这边准备不够,想着这下傍晚儿过来一趟,过来给夫人收拾收拾。” “那奶奶来了吗?”美芽忙得站了起来,一脸且惊且喜地看着庞毅,“怎么不把她老人家请进来?” “启禀夫人,陈奶奶刚到,现在正在前院捡花生呢。”庞毅忙道。 “她捡花生做什么?”美芽一脸的好奇,当下也不管钟明巍墨够不够用了,赶着就朝前院走,“明巍,我去瞧瞧奶奶哈。” “知道了,天黑了,小心脚下,”钟明巍点点头,一边看着她欢欢喜喜的出了门,一边把目光又落在了仍旧木头疙瘩似的站着的庞毅身上,“你还有事儿?” “是,”庞毅挠挠头,一边走到了桌案前坐下,一边有些难以启齿地开了口,“爷,明天,我想……想带她来给您和夫人请安。” 她是谁,自然钟明巍和庞毅都是门清儿,钟明巍没说话,握着笔认认真真地继续写囍字,倒是庞毅给急得够呛,他一边忙不迭地去给钟明巍研磨,一边小心翼翼地道:“爷,夫人那边已经……知道了吗?” 章节目录 第553章 你们受委屈了 最后一横写完,钟明巍直起身来,看着面前大红纸上那个喜气洋洋的囍字,甚是满意,当下放下了毛笔,一边看向了一脸忐忑的庞毅:“知道了。” 庞毅顿时两眼放光:“那我明儿就带着她来给您和夫人请安。” 既是钟明巍已经和美芽说了前因后果,那庞毅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当下就有点儿掩饰不住的雀跃了,一边搓着手,一边不住口地小声嘀咕:“夫人知道了就好,知道了就好。” 钟明巍瞧着他这幅没出息的模样,有心想嘲笑他两句,可是瞧着庞毅眼角漾出的细细的纹路,到底还是没笑,这人自幼就跟随在他身边,忠心耿耿,从前为了他,只身赴南疆打拼,也是为了他,抛弃了官阶前途,甘愿留在宁古塔这样的荒凉地儿陪着他,对庞毅,钟明巍心里有着说不尽的感激和亏欠,这时候瞧着他这幅模样,更是有些动容,当下一边斟了杯茶递到庞毅面前,一边轻声跟庞毅道:“昨天丫头还和我商量着,等你们成亲的时候,给你们寻摸一套宅院,断断不能委屈了你们俩。” “爷……”庞毅顿时眼眶就有点儿红了,七尺高的汉子,在沙场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了,怕过什么?可就是最受不了这样的戳心的话,他一边起身朝后退了两步,一边恭恭敬敬地对钟明巍深深一揖,“属下多谢爷和夫人厚爱。” “都是应该的,”钟明巍饶过桌案走过去,一边扶了庞毅起来,一边拉着庞毅在软榻上坐下,又含笑道,“也别再拖着了,你们俩年纪也都不小了,寻摸个好日子就成亲吧。” “是,不怕爷笑话,属下……属下早就想娶安氏过门了,”说这话的时候庞毅的有些不大自在,脸颊都有点儿泛红了,可更多的却是欢喜,“属下原本是没想过这辈子还会成婚的,只是……只是自遇到她之后,就开始动了成亲的念头了。” 庞毅说的是实话,从前他一门心思都是为了钟明巍,奔赴南疆是为了他,来到宁古塔也是为了他,这条命都是钟明巍的,可是这一年冬天,他遇见了小安氏,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冷了小半辈子的心,变得一天比一天柔软,庞毅一边觉得自己有点儿娘们儿唧唧了,可是一边却又觉得这才算是好日子。 “就是得先委屈你和安氏了,”钟明巍抿了口茶,一边叹息道,“她到底是安子尚的女儿,还顶着我这个废太子侧妃的名头,自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嫁给你,你们……受委屈了。” 钟明巍说的不错,小安氏从前是个什么身份,没有谁不知道的,后来又是那么大张旗鼓地来到宁古塔,更是和他这个废太子脱不了干系,所以小安氏自是不能和别的男人扯上干系,倒不是钟明巍担心被天下人耻笑,而是他们在宁古塔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安生日子,实在不想再起波澜,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小安氏一个新的身份,当然这还得拜托方左棠。 “属下一点儿都不委屈,只要是能和她在一起过日子,又哪里管得上顶着个什么名号?”庞毅忙得道,钟明巍的担心,也是他的担心,从前还一门心思想着杀回京师,将那起子歹人一个个剥皮抽筋来着,可是如今,他真的是越发没了雄心壮志,只想在宁古塔过着安安稳稳的小日子,“爷,您也不用因此伤怀,我和她能走到一起不容易,自是不会因为这起子缘故而伤了感情。” “这样最好,”钟明巍冲庞毅笑笑,一边伸手拍了拍庞毅的肩膀,“走,咱们也去前院瞧瞧热闹。” “是,”庞毅也跟着笑,一边扶了钟明巍起来,一边笑得有点儿得意,“属下可得跟着好好儿学着,没得以后自己办喜事儿了两手抓瞎,什么都不会!” “到时候我和丫头给你张罗,自是用不着你这个新郎官忙进忙出的。”钟明巍含笑道。 “那属下就先谢过爷了,”庞毅登时笑得更开心了,都露出了两排大白牙来,一边扶着钟明巍朝外走,一边打量着钟明巍的腿,“爷,我觉得您的腿比从前有劲儿了,从前总是虚着踮脚走,如今倒是脚上能吃劲儿了。” 章节目录 第554章 五果儿 “要是再好点儿就好了。”钟明巍伸手拍了拍腿,他嘴上不说,可是心里还是有点儿遗憾的,按照宁古塔的风俗,新郎是要抱着新娘进房的,可是他的这腿还使不上什么劲儿来,要是勉力抱了美芽,就怕会两个人都摔着了,不行,他今儿得找机会试试,看自己到底能不能抱得起来美芽。 庞毅不知道钟明巍的心思,只是不住口地安慰着:“爷,属下瞧着您的腿比从前可是好了不少,怕是明年开春,就能跟正常人一样走路了,您可千万别着急。” 钟明巍轻轻地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当下一瘸一拐地出了后院。 …… 前院。 美芽、陈奶奶还有顾清桐坐在凉亭里,陈奶奶正在用红颜料染着花生,美芽和顾清桐一边一个坐着,顾清桐是昨儿被陈奶奶给叫过来的,说是美芽成亲的时候,身边没个人跟进跟出的姑娘陪着不像话,所以就把顾清桐给叫过来。 “奶奶,你要是不过来,咱们还真不知道还要染花生。”美芽盯着陈奶奶那双被染的通红的手,心里温暖得不成样子。 “就是知道你们外乡人不懂这些,所以我才赶着过来。”陈奶奶含笑看着她,一边又低头去染花生去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陈奶奶是担心家里没个长辈在,美芽心里会空落落的,所以虽然这几天都在遗憾美芽做不成自己的孙媳妇儿,可还是早早地就让陈清玄把自己给送过来了,忙忙活活地为美芽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原本心里的那点子遗憾,这时候对着美芽的笑脸,陈奶奶也不觉得那么遗憾了,就当是要嫁孙女儿了。 “奶奶,就只要染花生吗?”顾清桐在旁一边剥着栗子吃,一边问陈奶奶。 “还要染白果儿,”陈奶奶道,一边拿眼儿去瞪顾清桐,“这些栗子都是我挑最好的拿过来,要给丫头撒帐的,要吃,你自己去找。” “哦。”顾清桐忙得把手里的栗子给放回了筐里。 “没事儿,顾姑娘我去拿点儿糕点过来,正好我也有点儿饿了,”美芽一边起身,一边冲顾清桐笑,“栗子糕、千层酥,还有八宝甜酪怎么样?” “行,美芽妹子你看着拿点儿就好了,”顾清桐忙道,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不是多饿,都吃过晚膳了……” “这又不是什么撑人的东西,咱们权当是吃着玩儿了。”当下美芽一蹦一跳地朝厨房跑去了,真味斋的大师傅一过来就没闲下来,说是做了好些糕点呢,美芽也早就馋了。 “外婆,我瞧着那人腿脚像是比从前好了些,”顾清桐一瞥眼就瞧着钟明巍出了月牙门,一边忙得低下头跟陈奶奶小声道,“外婆,你看是不是?” 陈奶奶也抬头看去,果然瞧着钟明巍手里提着个灯笼,正慢吞吞地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虽是慢了些,可却比上一次见到要稳了不少,再一联想从前钟明巍连路都走不了的模样,陈奶奶当下点点头:“是好多了,瞧着样子,以后怕是能痊愈呢。” “那美芽妹子可真是命好,能嫁家底这么丰厚的,且相貌也好又会疼人的,”顾清桐一边说,一边又是忍不住叹息,“外婆,我怎么就找不到这样的如意郎君呢?” “你呀!和你表哥一样,都是眼睛长在头顶的!”陈奶奶剜了顾清桐一眼,一边站了起来,笑着迎出了凉亭,“不是说您在后院忙着吗?您怎么出来了?” “听说您老人家来了,当然要出来看看了,陈奶奶,难为你这么早过来,”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放下了灯笼上去扶着陈奶奶,一道回了凉亭,看着石桌上的染了一半的花生,钟明巍甚是好奇,“陈奶奶,这是做什么的?” “哦,这是在准备五果儿啊,留着明儿给你们撒帐,”陈奶奶忙不迭解释道,“就是大枣、花生、桂圆、栗子,还有白果儿,”说到这里,陈奶奶笑意更深了,“就是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意思,这可是最好的意头,我都挑的最好最大的果子。” 章节目录 第555章 就这么好看啊 钟明巍的脸一僵,对着陈奶奶那张一脸温和笑意的脸,他到底还是挤出个不算难看的笑来:“真是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自己家孙女儿出门子,我这个做奶奶的是个苦出身,又没什么拿得出的嫁妆给她,也就能出点子笨力气了,”陈奶奶一边道,一边叹息着,“好在那丫头嫁个你这样的踏实人,我也能心安了。” “奶奶,您放心,”当下,钟明巍一边握住了陈奶奶的手,一边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我会让那丫头幸福一辈子的,也会让您心安一辈的。” “有你这句话,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陈奶奶看着钟明巍严肃认真的表情,心里有点儿动容,她其实一直觉得钟明巍的年纪大而且腿脚又这样,实在配不上美芽,可是这个时候,她又觉得这两人相配极了…… 唉! 说来说去,都是他们家清玄没福气。 “你们说什么呢?”美芽端着一托盘的糕点过来,就瞧着钟明巍和陈奶奶正聊得热火朝天。 “外婆正敲打钟先生呢,”顾清桐笑着对美芽道,一边从美芽手里接过了托盘摆在桌上,一边又继续道,“钟先生也跟奶奶表忠心了呢。” “你表的什么忠心?”美芽坐在钟明巍的身边,一边夹了块栗子糕给他,一边小声道,“不是该跟我表忠心吗?你咋跟奶奶表忠心来着?” “等没人的时候,再跟你表忠心。”钟明巍看着她,小声笑了。 “呸!谁稀罕!”美芽一边红着脸啐他,一边忙不迭地招呼陈奶奶和顾清桐来吃糕点,四人在凉亭中边吃边聊,就瞧着庞毅从厨房里头出来,手里还端着小半锅的浆糊。 “庞毅,现在就要贴对联了吗?”美芽忙得站起了身,一边擦了擦手,一边赶着就朝庞毅那边跑去了,“我跟你一块儿去贴!” “夫人,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了。”庞毅哪里敢使唤美芽?忙得摆摆手。 “那可不行,我就要贴。”美芽一边说着一边就跑去后院那对联囍字什么的了,刚才钟明巍写字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必定要亲手把那一个个好看的囍字给贴上去。 “你也跟着过去看看吧,”陈奶奶瞧着钟明巍手里没吃完的半块栗子糕,含笑对钟明巍道,“那丫头冒冒失失的,可别让摔着了。” “哎!”当下钟明巍忙得放下了那半块栗子糕,赶着就朝后院去了,因为走的太快,腿倒是比来的时候瘸的有些厉害了。 顾清桐看着钟明巍着急忙慌朝后院赶的背影,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没精打采地吃着千层酥:“外婆,我真的好心塞啊,我怎么就找不到这样的如意郎君呢?” “姑娘家家的,胡说八道些什么?”陈奶奶低声呵斥道,顿了顿,又忽然抬头看向顾清桐,“我记得前一阵子,你张口闭口的庞先生,怎么看上人家啦?” “这……”顾清桐一怔,随即就讪讪地放下了手里的千层酥,“这都是误会,外婆,您以后别再提了。” …… 钟明巍急匆匆地进了后院,就瞧着美芽正踮着脚朝门上贴囍字,庞毅要过去帮忙,美芽没让,自己憋着气,总算是贴好了一个囍字,然后朝后退了几步,瞧着门上的那个囍字傻乎乎地笑。 钟明巍瞧着一溜儿的大红灯笼、斗大的囍字下,那个傻乎乎笑着的小姑娘,一颗心都要化了,庞毅瞧着他进来,正要行礼,钟明巍忙得摆摆手,示意让他出去,当下庞毅忙得拿上前院的对联悄默声地就退了出去。 “就这么好看啊?”钟明巍走到美芽身后,一边伸手环着美芽,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小耳朵,“一直这么巴巴地看着,也不嫌腻。” “看一辈子都不觉的腻,”美芽在他怀里扭了扭,双手握着他的手一下下地捏着,撒娇的厉害,“我男人的这双手可真厉害,写的这么一手好字,比教书先生写的还好看。” 章节目录 第556章 丫头,我想给你念首诗 这话极大的奉承了一向对教书先生抱着浓浓恶意的钟大爷,当下男人低低笑着:“我这双手可不是只会写写画画。” “那你还会做什么?”美芽扭过脸来,红着脸看钟明巍,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期待。 “还会……”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把美芽轻轻推到了门前抵在了那个偌大的囍字上,然后他双手捧着美芽红得吓人的脸,低着头就亲了上去,“还会这样啊。” 美芽颤颤地伸出手环住了钟明巍的脖子,从来都不好意思在外头和钟明巍亲热的丫头,头一次这么迫不及待,她勾着钟明巍的脖子,踮着脚,似乎比钟明巍更加迫切。 “钟明巍,前几天我……我总觉得晕晕乎乎的,觉得跟做梦似的……”美芽一边承接着男人的亲吻,一边含含糊糊着道,“可是今儿,囍字终于贴上了墙,我……我这才觉得,我是真的要嫁给你了。” “就那么喜欢我啊?”钟明巍声音低哑地吓人,他放开了美芽,额头顶着额头那么站着,一双深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美芽脸上所有转瞬即逝的表情他都尽收眼底。 “喜欢啊,早就喜欢了……”美芽的脸兀自红着,可是语气却平缓了许多,她也看着钟明巍,看着他漆黑眸子里自己的倒影,也看着那里头闪着温柔光晕的灯笼,看着看着美芽的红润润的唇就贴了上去,“钟明巍,你不是说要和我表忠心的吗?” “不想等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再听吗?”钟明巍哑然失笑。 “等不及了,现在就想听,”美芽摇摇头,一边把钟明巍箍得更紧了,整个人扭股糖似的缠在他身上,“你快说!快说!” “丫头,我想给你念首诗。”钟明巍柔声道。 美芽一怔,原本还雀跃至极的人,这时候却蓦地安静了下来,她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我听不懂啊。” “你听得懂,一定能听得懂,”钟明巍一边道,一边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印,然后一字一字柔声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还真是……我都听懂了,每一个字我都听懂了,可见是首多通俗易懂的诗……”美芽笑着道,笑着笑着,她蓦地一头扎进了钟明巍的怀里,浑身都轻轻地颤着。 “丫头,”钟明巍把怀里的丫头蓦地更紧了,他下巴在美芽的发旋上一下下轻轻地抹着,他看着门上那个硕大的囍字,有点儿激动,美芽说这几天昏昏沉沉过得不真实,其实他也一样,非到了这个时候,才能相信,美芽真的要嫁给他了,他低头轻轻地问着美芽汗津津的额头,一边柔声道,“新娘子不能哭啊,不吉利啊。” “可是我现在还不是新娘子啊……”美芽一边抽抽着,通红的眼睛一边看着钟明巍,“我……我就哭就哭……就哭给你看,谁、谁让你惹我掉眼泪的?” “既是我惹的夫人掉眼泪,那这起子金豆子可都是我的了,”钟明巍一边低低笑着,一边捧着美芽的脸,就细细密密地吻了上去,去亲她湿漉漉的一双眼,也去亲她脸颊上的泪痕,那带着淡淡咸味的泪珠,怎么就那么的诱人,钟明巍亲着亲着气息都不稳了,再开口的时候,难免就带着点儿丢人气了,“丫、丫头,你真好看。” 章节目录 第557章 为什么不能乱来 “你才知道啊……”美芽小声嘟囔着,一边下意识地抬起脖子,和钟明巍亲的难分难舍,也由着钟明巍去亲下巴上那一小块暗红色的伤疤,从前美芽总是不喜欢钟明巍亲那里,可是现在被钟明巍这么一下下温柔地亲着,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得似是飞上了云端,“再、再亲亲那儿。” 钟明巍显然是受宠若惊了,蓦地埋下了头,把美芽的整个脖颈都翻来翻去的亲,从前美芽不喜欢他碰那里,他也不好勉强,今儿总算是如愿了,不光美芽激动,他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也亢奋得不行了,没亲一会儿就忙不迭地去解美芽的扣子,怕美芽生气,他还一边气喘吁吁地解释道:“我就……就亲亲,绝对不、不乱来。” “为什么……”美芽深深地吸了口气,仰着头看着钟明巍,嘴唇颤颤着,半天才低低地开了口,“为什么不能乱来?” 钟明巍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要炸开了,他浑身都僵硬着,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我糊涂了,”美芽被他这么看着,登时慌张地摆摆手,都觉得无地自容极了,当下忙得又小声道,“我、我跟你开玩笑呢……啊!” 下一秒,钟明巍已经打横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一脚踹开了门,一瘸一拐地就进了房,美芽的一颗心蓦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倒不是觉得害羞,而是担心钟明巍的腿,只是甫一对上钟明巍的目光,她就说不出话了,只是愣愣地看着钟明巍。 “丫头,我这人最开不起玩笑了,”钟明巍一字一字说的很轻,可是落在两人心里都跟炸雷似的,他一瘸一拐地把美芽抱进了寝房,然后将美芽放在了床上,随后自己也爬了上来,虚虚地压在美芽的身上,“丫头,我等不及了,今晚咱们就成亲吧。” “钟明巍……”美芽小声叫着,眼睛瞪得老大,她喘息的有点儿厉害,两只手颤颤地撑在了钟明巍的肩膀上,明显显地是害怕了,就在钟明巍以为她要推开他的时候,那两只白皙的小手却蓦地一把箍住了他的脖子,使劲儿地带着他向下,结结实实地压了下来,“其、其实,我……我也等不及了……” 美芽再也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都被吞到了钟明巍的嘴里,也是到了此时此刻,美芽这才知道男人真的疯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 美芽是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的,钟明巍倒是睡不着,他实在太兴奋了,从来没有这样兴奋,又激动过,怀里躺着的是他家的心尖尖儿呢,这时候心尖尖儿睡熟了,手脚和往常一样都缠在他身上,可是他却觉得和从前又不一样了,他凑过去又亲了亲小姑娘汗津津的额头,结果小姑娘嘟囔着嘴,一转身背对着他继续睡了,可是钟明巍倒是一点儿都不受打击,又没皮没脸地把小姑娘环进了怀里。 “丫头,”钟明巍凑到美芽耳边,轻轻道,声音实在太小了,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恍惚之间,倒似是在心里喃喃自语,“我真的好开心,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满足过……” 一句话还没说完,钟明巍的眼眶就湿了,他有点儿说不下去了,觉得自己是个没出息极了的,又庆幸美芽看不见他这幅丢人样儿,索性他也就不去管那丢人的眼泪和哽咽的声音,继续对着他的小姑娘小声道:“丫头,我没奢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真的没有,虽是皇子,自幼锦衣玉食的,可是我却也从不觉得那就是好日子,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城,一众皇子盯着父皇手里那块四四方方的金疙瘩,这就是我的全部……” 章节目录 第558章 若是没有你 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一边亲了亲美芽的微微汗湿的肩膀,一边继续道:“有时候我会想,就算是抢到了那块金疙瘩,又能怎么样呢?过不是重复着父皇现在的日子,妻子不是妻子,儿子不是儿子的,明明后宫里那么多的女人子女,可他却不过是个孤家寡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可是更多的时候,我会想,我必须要做太子,必须要问鼎九五不可,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摆脱所有加诸在我身上的桎梏,我不想做徐氏一门的提线木偶,更不想做一众皇子欲置之死地的眼中钉,所以我就只能一路坚持着,明知道这不是一条好道儿,也明知道我未必就稀罕尽头的风光无限,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谁让我生在天家?又是帝后唯一嫡子,或许旁人有的选,但是我却真的没法儿选,那时候,我只知道,要想活就得狠下心肠,要想活得好,就需站在最高处。” 钟明巍嘴唇轻轻地在美芽脖颈上那道伤疤上流连着,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汗流的太多缘故,这时候那伤疤倒是不像平时那么暗红了,而是泛着淡淡的粉,似是落在雪地上的桃花一般,钟明巍趴在那儿亲了又亲,实在上瘾得厉害,直到美芽又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他这才停了下来,一边取了帕子给美芽擦汗,一边又继续絮絮叨叨着:“可是,又不止我一个皇子,更不止我一个人想爬到最高处,所以这些年来,人害我,我也害人,早就习惯了,都道是人之初性本善,可这话却用不到天家,天家的人生来就是会害人的,嘴皮子动动就能断送几十上百条性命的事儿,我也不是没做过,丫头,若是没有你……” 说到这里,钟明巍说不下去了,他怔怔地看着桌上的蜡烛,半晌,默默地长叹一声。 丫头,若是没有你,我这辈子就算是白活了。 美芽似是睡得不踏实,翻了身,又朝钟明巍的怀里拱了拱,钟明巍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还有下巴那一小块浅粉色的伤疤,有些出神,半晌,他又凑过去亲了亲那块伤疤,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温柔得不成样子了:“所以像我这样的恶人,怎么会遇到你这样可人儿呢?” 钟明巍指腹轻轻地摩挲着那块伤疤,从下巴到脖子,又从脖子到胳膊,美芽从来不愿意在他面前展示的伤疤,这时候统统呈现在他面前,他越看越是难过:“那时候,你肯定疼死了?为了我这么个素不相识的人,你这丫头都差点儿豁出命去了,怎么会有你这么又蠢又好的丫头呢?” 对着那道长长的伤疤,钟明巍的眼睛有点儿潮,烛焰轻轻地摇动里,他似乎看到了那一年除夕夜,那个丫头是怎么穿过火海死活把他拉出来的,那丫头又是怎么忍着剧痛提心吊胆洗衣裳的,那丫头又是怎么对着镜子看着伤疤暗暗掉眼泪的…… 都是为了他,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他,不管是这难看的伤疤,还是这些年的自卑和怯懦,都是因为他。 钟明巍的心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他把怀里的小姑娘抱的更紧了,不让两人之间有任何缝隙,就那么紧紧地抱着。 “丫头,是你让我过上了这样的好日子,”钟明巍轻轻道,一边又轻轻地蹭了蹭美芽的脸,“你且看着,往后我怎么对你。” 怀里的人儿有些烦躁地哼了哼,钟明巍是再不敢说话了,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一会儿蠢兮兮地笑,一会儿又没出息地抹抹眼角,直到烛火燃尽了,钟明巍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 嘉盛三十三年五月二十 宁古塔。 南山别院。 刚过了五更,陈奶奶就起来了,昨天她没有回家,就直接在南山别院住下了,顾清桐也没走,这时候打着哈欠跟陈奶奶起来了,一边洗漱一边问陈奶奶:“外婆,咱们起这么早做什么?美芽妹子又不是从娘家到夫家,就在家里办喜事儿的,哪儿用得着这么讲究?” 章节目录 第559章 无非就是太喜欢他了 “那也得起,得在天亮前梳好头呢,要不然可不吉利,”陈奶奶道,一边穿上了一件新赶出了的枣红色的斜襟外裳,一边催着顾清桐道,“你快回家去催一催清玄,也不知道他昨晚上有没有熬夜看书,这时候怕是还睡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顾清桐忙不迭答应着,一边扣着扣子就朝外走,结果迎头就撞上了庞毅,顾清桐忙得后退两步,有些拘束地跟庞毅打招呼,“庞大哥,你来啦。” “嗯,我来找下陈奶奶,”庞毅对她点点头,然后进了房去,瞧着陈奶奶已经收拾好了,手里握着把梳子,就要往外走,庞毅忙得给拦着了,一边躬身道,“陈奶奶,您看我紧来慢来,还是来晚了。” “怎么了?”陈奶奶一怔,皱着眉看着庞毅,“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哦,是我家爷要给夫人亲手梳头,就怕您起个大早,爷一早就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结果您看我还是来晚了。”庞毅含笑道。 陈奶奶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一个男人家会梳头?” “这个……”庞毅有点儿尴尬,十分不好意思跟陈奶奶说,他家爷不但会梳头发,还会理丝线呢,现在就差不会绣花儿了。 “那成,他既是会,也就省得我跑一趟了。”陈奶奶点点头,一边放下了梳子。 “那晚辈告辞了。”当下庞毅退了出去,赶着就去马棚里牵马,今儿他要接小安氏过来,说起来也是第一次带小安氏来见钟明巍和美芽,他难免有些激动,昨晚都没睡好,到现在还亢奋着呢。 “顾姑娘,你这么一大早的要去哪儿?”马车才赶出了家门,就瞧着顾清桐一个人在路上,庞毅忙得勒住了马缰。 “哦,外婆怕表哥熬夜看书睡过头了,让我回去叫表哥一声,”顾清桐忙得退到了路边,给庞毅让出了路,“庞大哥,你有事儿出门啊?那快走吧。” “我捎你一段路吧。”庞毅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儿,然后对道。 “不用不用就几里的地儿,我赶着就过去了。”顾清桐忙得摆摆手,从前她是巴望着坐庞毅的车,可是她现在才不想坐庞毅的车呢。 “上来吧,”庞毅看向她,“天太黑了,路上都没人。” “哦,那多谢庞大哥了。”顾清桐也不好再推辞当下上了马车。 马车在灰蒙蒙的清晨跑着,安静极了,出了虫鸣声,就只剩下马蹄“呱嗒呱嗒”的声音,顾清桐抱着膝盖坐在车里,有点儿失神,曾几何时,也是坐在这里,她欢呼雀跃又娇羞难耐,一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从来没那么高兴过,也从来没那么害怕过,明明不知道该和庞毅说什么好,可是却叽里咕噜地跟人家说了一道儿,明知道人家不是个话多的,可是她就是停不下自己的这张嘴。 无非就是太喜欢他了,打第一眼在陈家屯见到,就喜欢了。 顾清桐轻轻地吐了口气,只觉得马车里憋闷的难受,她撩开窗帘,朝外头看去,暗沉沉的天光里透着温和的柔白,她看着东方天际那抹温柔的晨曦,心里又生气了一丝希望来,她使劲儿地咽了几口口水,然后轻轻推开了马车门。 “庞大哥。”对着庞毅宽厚结实的后背,顾清桐轻轻地开了口。 “嗯,怎么了?”庞毅朝后扭过来脸,看了一眼顾清桐,然后又扭回了头去,继续策着马。 “我……”嘴唇轻轻颤抖了好一会儿,顾清桐这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上次你给表哥挑的料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庞毅点点头,“陈先生喜欢吗?” “倒是喜欢,就、就是我一不小心给做大了,”顾清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明快些,“表哥实在上不了身,庞大哥,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穿呗。” 章节目录 第560章 不会了 “不用了,”握在马缰上的手一顿,随即又轻轻地松开了,庞毅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上身的绛紫长袍,嘴角忍不住牵出了一个温柔的弧度,“我最近新添了几件衣裳,不缺穿的。” “那你也收着好了,反正衣裳又不嫌多!”顾清桐忙得道。 “顾姑娘,真的不必了,”庞毅又道,一边把马车稳稳地停下来,一边下了马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一个要成家的人了,实在不好收你做的衣裳。” “你……你要成家了?”顾清桐的心蓦地就不跳了,她怔怔地看着庞毅。 “是啊,应该过不了多久,”想起小安氏来,庞毅忍不住又咧嘴笑了,一边对顾清桐道,“到时候还请顾姑娘一定来喝喜酒。” “好,我一定去,”顾清桐脸色惨白得难看,可到底还是挤出个笑来,一边猫着身子下了马车,一边对庞毅摆摆手,“庞大哥,我到了,你走吧。” “行,那我先走了。”庞毅上了马车,没有一刻地停留,赶着就调转了马头,急匆匆地冲进了灰蒙蒙的天光里。 顾清桐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最后终于驶出了自己的视线,她这才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她一颗心都苦闷到了极点,喉头似是着了火一般,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使劲儿地把眼泪给憋回去,可是一抬头就瞧着陈清玄立在门前,顾清桐的眼泪蓦地就夺眶而出。 “表哥,怎么就……”顾清桐泪流满面地看着陈清玄,“怎么就那么难呢?” 是啊,遇到一个知心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陈清玄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把帕子递了过去。 顾清桐接过帕子,捂在脸上,半天这才终于止住了哭,她擦了擦眼睛,然后把帕子给放下了,再看向陈清玄的时候,又有些难为情了:“表哥,你跟别人说。” “我和谁说?”陈清玄顿时哑然失笑。 “别说你没有!”顾清桐拿眼瞪着陈清玄,“要不是你说的,外婆怎么会知道我……我和庞大哥的事儿?外婆昨天还问我来着呢!” “我真的没说,”陈清玄简直冤枉得要死,一边看着顾清桐气鼓鼓的脸,一边又有些无奈地笑了,“你每次瞧见庞先生,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人家身上,你真打量奶奶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奶奶且灵着呢!” “真、真的?”顾清桐一怔,随即又灰心地低下了头去,“我怎么就这么丢人现眼呢?” “这算是什么丢人现眼?”陈清玄柔声道,一边伸手拍了拍顾清桐的脑袋,一边含笑道,“男未婚女未嫁,这叫光明正大。” 顾清桐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声音也更低了:“可是他就要娶亲了啊。” “既是知道人家要娶亲了,若是还一味儿巴着人家不放,这才叫丢人现眼。”陈清玄的声音也压低了。 “那么表哥……”顾清桐抬起头来,一双还泛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清玄,“美芽妹子都成亲了,你还……你还会想着她吗?还会念着她吗?” 陈清玄一怔,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不会了。” …… 南山别院。 美芽是被亲醒的,她本来就睡的不甚安稳,被人这么一直吃豆腐,自然得醒,她费劲地睁开眼,甫一对上了钟明巍的眸子,和往常一样就伸手要抱抱,只是还没等钟明巍抱住她的时候,美芽却蓦地浑身一僵,随即就瞪圆了双眼。 “咱家丫头这是怎么了?”钟明巍瞧着她这幅模样,只道她是想起了昨晚的事儿来了,在害羞呢,当下心里都不知道该怎么疼着小丫头了,忙得凑过去又抱又是亲的,刚才美芽睡着的时候,他自是不敢亲得太凶,这时候却是没了顾及,简直恨不得把美芽给拆吃入腹一般。 “你……你别……”美芽推着他,可是却也不太敢使劲儿,她身上且不自在着呢,可是钟明巍却全然不管她的窘迫和尴尬,美芽急得都要哭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你过去啦!” 章节目录 第561章 幸亏 钟明巍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当下忙得放开了美芽,一边小声问道:“怎么了丫头?是……是哪儿不舒坦吗?” 昨晚上,他的确是有些过了,毕竟都憋了那么久了,他就是再想着怎么怜香惜玉却也实在是控制不住,这时候瞧着美芽又急又凶的一张脸,钟明巍自是心虚不已,当下更是伏低做小:“是不是昨晚上累、累着了?哪儿不舒坦?我现在就给你揉一揉。” 一边说着,钟明巍的手就放在了美芽的腰上,指尖甫一触碰到美芽滑腻的肌肤上,登时钟明巍浑身上下都激动了起来,明知道美芽不高兴,他的手还是过分地四处游走着,一边暗哑着道:“丫头,今儿咱们接着洞房啊……” “你拿开!”哪知道美芽的反应竟比他更激烈,“啪嗒”一下狠狠拍在他的手上,连带着整个人泥鳅似的朝后头退了退,一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边红着脸难为情地看着钟明巍,“你……你先出去好不好?” “怎么啦?大喜的日子竟要撵你家老爷们儿出去?”钟明巍佯装发怒,唬着脸瞪美芽。 “不、不是的,”美芽着急得不行,又实在不知道要和钟明巍怎么说,憋了半天才道,“反正你出去一下,我……我穿衣服。” 这下子钟明巍倒是有些纳闷儿了,两人一直都是同榻而眠来着,美芽也素来不避讳着他,怎么今儿倒是忽然害羞起来了?钟明巍盯着美芽红彤彤的一张脸看,心里琢磨着,美芽这是害羞,心里又高兴了,然后趁着美芽没注意,蓦地就一把撩开被子,钻了进去:“来!夫君帮你穿衣……” 然后,一句话还没说话,钟明巍就愣住了,再然后,他默默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一脸的尴尬怎么都掩饰不住:“你……你身子不方便啊。” “我就说了!让你出去你非不出去!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气我!”下一秒,美芽蓦地嚎啕起来,眼泪珠子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钟明巍,你怎么这么混?!” “我错了!丫头我错了!”钟明巍忙不迭跪了下来,一边不住口地赔礼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去给美芽擦眼泪,“丫头,你别哭啊,今儿是咱们的大喜日子啊!” “你才知道今儿是……是什么日子啊,”美芽也知道自己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可是她实在太难为情了,当下一边抽噎着一边拿眼瞪着钟明巍,“你……你就故意的……” “我知错了!丫头,你就饶我这一回吧!”钟明巍忙不迭哄着道,一边又着急忙慌地道,“肚子疼吗?我让厨房给你熬阿胶去?算了,阿胶太慢了,我还是去给你熬一碗生姜红糖茶吧。” “钟明巍,你别走,”瞧着钟明巍飞快地穿衣下床,美芽忙得一把就抓住了钟明巍,一时间都露出了大半个肩膀来,美芽又羞又囧,却没有放开钟明巍,她红着脸看着钟明巍,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弯儿了,“我肚子不疼,就是疼也不怕,你在我身边可比那起子阿胶燕窝管用多了。” “那……我这就给咱们丫头止止疼,”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低头吻住了美芽,一边低低地唱着,“肚子疼,找老熊。老熊没在家,找三疤,三疤在家里磨刀子,吓得小孩好好儿的,还疼吗?不疼啦……” “钟明巍,”美芽心里暖暖的,似是有什么要溢出来似的,她伸手环着钟明巍,在他脸上蹭了蹭,一边小声道,“能嫁给你可真好。” “请娶到你可真好,”钟明巍的声音柔软的不成样子,一侧脸轻轻咬住了美芽圆翘翘的鼻头,一边又低低笑了,“幸亏昨晚上咱么提前入了洞房,要不然……这入了洞房了,可不得把你男人给憋坏吗?” 章节目录 第562章 庞先生,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 “你……你给我起开!”下一秒,美芽一把就拧住了钟明巍的耳朵,一边凶神恶煞地道,“能滚多远滚多远!” “啊!夫人饶命啊!”钟明巍登时夸张地呲牙咧嘴一通乱叫,“夫人!小生知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 “你看我挑的礼物,能入得了夫人的眼吗?”小安氏已经紧张一路了,这时候马车停在了南山别院门口,她就更紧张了,一边提着手里精致的礼盒,一边忐忑不安地看着庞毅,“是不是这礼挑得太……太轻了?” “没事儿,夫人且喜欢着呢,”庞毅含笑道,一边伸手抚了抚小安氏额前的碎发,“你要是非买那起子太贵重的,夫人心里怕还是不高兴呢。” “你少动手动脚的!”小安氏一巴掌拍走了庞毅的手,一边又叹息道,“就是时间太赶了,要不然我肯定能准备的更好。” “你的心意,夫人和爷都门儿清呢,”庞毅忙道,一边伸手要拍拍小安氏的胳膊,可是却又不敢,当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一边跟小安氏道,“走,进来吧,先去见一见爷和夫人。” “嗯。”小安氏点点头,一边随着庞毅进了门。 “我来拿吧。”庞毅伸手要去拿小安氏手里的礼盒。 “用不着,我自己拿,又不是多沉的,”小安氏忙得躲开了,一边跟着庞毅往院里走,一边打量着这座不算大的三进小院,住惯了深宅大院的京师贵女,自是不会觉得这小院怎么样稀罕,只是小安氏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院里透着股子温馨劲儿,或许是因为那架秋千,或者是因为那一排开满火红花朵的石榴,又或者是因为那各式各样的房门上贴着大大小小的囍字吧,只看得小安氏不住点头,“这宅院真是不错。” “夫人和爷说了,等咱们成亲的时候也给咱们置办一套宅院,”庞毅听她这么说,一边侧过头来看她眼中的艳羡,心里难免有点儿不大好受,一边就放慢了步子,“到时候你喜欢什么的宅院,咱就买什么样的宅院,以后……以后再不用你住客栈了。” “是啊,客栈我早就住腻了,”小安氏一边上了台阶,一边扭过头冲庞毅微微一笑,“所以庞先生,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 金灿灿的晨曦里,姑娘家含笑的眼就那么笔直地看向自己,庞毅只觉得似是被利刃穿胸而过,满心的甜蜜都炸开了花。 “安海琳,快好好准备嫁妆,”庞毅仰着头,对上了小安氏的弯弯笑眼,“等着我骑着高头大马娶你入门。” “那要是我没有嫁妆呢?”小安氏笑得更大了,原本暗暗攥拳的双手,这时候都已经松开了,她笑着下了一级台阶,正好和庞毅平时,“那庞先生你还愿意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吗?” “当然愿意,”庞毅柔声道,三十多岁的汉子,这时候脸上的笑都能腻死个人了,“安海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笑容,就是最好的嫁妆。” “算你有眼光!”安海琳狡黠一笑,一边扭过身去,提着裙摆上了台阶,她走得很快,一转身上了回廊,然后走得就更快了,两只小脚倒腾得飞快。 “有什么好害臊的?”庞毅看着她这般急三火四地模样,也没有着急追上去,而是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只笑得眼角都漾出细细密密的纹路,“这丫头,不就是心里高兴吗?怎么就怕我瞧见了似的?” …… 后院。 钟明巍正在地给美芽梳头发,陈奶奶和顾清桐在一边看着,陈奶奶听说钟明巍要给美芽亲自梳头发,就觉得不靠谱,可这时候瞧着钟明巍娴熟的手法,就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顾清桐也在心中暗道,瞧着这手法,平时可真是没少梳啊。 虽说是第一次梳圆髻,可是钟明巍却一点儿都不生疏,他很久之前就开始琢磨了,是啊,真的是很久之前,自打去年初雪,在那个偏僻简陋的小院里,那个丫头红着脸对他唱“待奴长发及腰,郎君娶我可好”的时候,他就开始琢磨了。 章节目录 第563章 也有点儿醉人 “丫头,你看好看吗?”梳好了头,钟明巍一边把木梳放到妆台上,一边弯下腰弓着身子,和美芽一道朝镜子里看,“你满意吗?” “不能更满意了,”两人的目光在镜中相接,美芽忍不住勾了勾唇,“我本来还觉得自己乍一梳圆髻必定奇怪呢,可是现在瞧着却也……不算难看。” “分明好看得很,”钟明巍有心想凑过去亲了亲美芽,可到底屋里还有别人,他只得站了起来,一边看向了陈奶奶和顾清桐,“还要麻烦陈奶奶和顾姑娘为丫头上妆。” 钟明巍梳头是没问题,可说到上妆,那就是两眼一抹黑了,而且美芽从来都是个素面朝天的,自是不懂这些的,所以钟明巍虽然一早就让庞毅给买来了上好的胭脂香粉什么的,可是美芽却还从来都没有用过。 “行,您就放心吧,有我们在呢。”顾清桐忙得答应下来。 “那成,我到前院看看,”钟明巍对顾清桐点点头,一边又拍了拍美芽的肩膀,转身就要朝外走,然后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小安氏和庞毅,钟明巍随即对两人招招手,“进来吧。” “是,”小安氏和庞毅忙得进来,一边跟钟明巍行礼,“见过爷。” “起来吧,自家人用不着拘礼,”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又走到美芽身边,拉着美芽站起来,一边小声跟美芽道,“丫头,庞毅带安氏来了。” “见过夫人!”不等美芽开口,小安氏忙得又躬身行礼了,“从前有不得已得罪夫人的地方,还请夫人原谅。” “既是不得已,我又怎么会怪你?”美芽行至小安氏面前,伸手扶了小安氏起来,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近地打量小安氏,小安氏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甚至比从前更漂亮了,这样的美貌曾经让美芽忐忑不安又深深地自卑着,可是此时此刻,再面对小安氏这样的容颜,她已经能够坦然下来了,“我知道,你和庞毅一样,都是个心肠好的,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多谢夫人,”小安氏眼睛有点儿发烫,她忙得眨了眨眼,一瞥眼瞧见妆台上摆着的一众胭脂香粉,忙得含笑对美芽道,“我伺候夫人上妆吧。” “好,”美芽含笑点点头,一边又看向了顾清桐,“顾姑娘,你来帮手了。” 美芽话音一落,小安氏和顾清桐都是一怔,顾清桐一边挪开了视线,一边含笑道:“是啊,我正担心上不好妆呢,赶着就来了个帮手。” 小安氏也点点头,一边瞥了一眼庞毅,一边道:“咱们要给夫人上妆了,你和爷先出去吧。” “好。”庞毅点点头,一边跟着钟明巍去了前院。 …… 是夜。 钟明巍被庞毅搀了进来,白天的时候,路还走的挺稳当,这时候已经是步履蹒跚了。 “爷,您小心脚下!”庞毅一边道,一边踢开了面前的一把椅子,扶着钟明巍进了寝房,对着端坐在床前的新娘子,抱歉着道,“夫人,爷今天喝的有点儿多。” “知道了,”通过薄薄的红纱,能模模糊糊地瞧见外头的情景,美芽看着那个大半个身子都挂在庞毅身上的男人,忍不住蹙了蹙眉,“庞毅,你下去吧。” “是。”庞毅忙得把钟明巍扶到了床上,然后忙得就退了出去,一边把房门给关上了。 “怎么喝这么多?”美芽皱着眉看在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钟明巍,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掀开了盖头,一边摸了摸钟明巍发烫的脸,一边小声问,“难受吗?要喝水吗?” 钟明巍没有回答,闭着眼“嘿嘿”笑着,美芽瞧着他这幅从没见过的傻样儿,先是一怔,随即也跟着勾了勾唇,然后就倾身下去,吻上了他微微干涩的唇,美芽是个不会喝酒的,这时候甫一碰着钟明巍的嘴唇,就被那浓重的酒气熏的够呛,可是她却也没着急躲开,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味道…… 有点儿好闻。 也有点儿醉人。 章节目录 第564章 谁想吃你豆腐了 “钟明巍,”美芽趴在他身上,侧着脸看着他红彤彤的脸,心里满满的都是高兴,其实刚才瞧着他这么醉醺醺的进来,她还有点儿生气呢,可是这时候,看着他这张醉意朦胧的脸,她心里又莫名其妙地觉得高兴,白皙的手指轻轻地落在男人微微凸起的眉骨上,来来回回地轻轻摩挲着,“钟明巍,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自打那一年除夕,第一次看见钟明巍的时候,美芽就在心中感慨,潘安宋玉她没见过,可是必得有钟明这样的容貌才算不辜负传世盛名吧? 指腹在男人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来来回回,从眉眼到鼻子,又从鼻子到了嘴巴,最后停在了男人的下巴上,美芽看着那被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不知怎么的就笑了。 “丫头,来给我刮个胡子。”晨起的时候,钟明巍把剃刀递到了美芽的手里。 “这不是还不长吗?”美芽摸着他下巴上短短的胡茬,有点儿舍不得下手,“别刮了,就现在这样正好。” 美芽很喜欢钟明巍用胡茬来扎自己,这明明是小孩子和爹爹之间的把戏,可是她就是喜欢,喜欢钟明巍笑着来扎她,然后她又笑又躲,最后两个人亲的难分难舍,美芽真的很喜欢留着短短胡茬的钟明巍,钟明巍似乎也知道,所以一直保持着这样半长不短的胡茬,只是今儿冷不丁地要刮胡子,美芽自然就有点儿不乐意了。 “今天是咱们的大喜日子,不能太邋遢了,丫头,你放心,就算刮了胡子,我也一样亲你。”钟明巍看着小姑娘一脸的落落,然后低下头吻上了姑娘嘟囔着的嘴唇。 “谁、谁稀罕?!”美芽结结巴巴虚张声势着,“你想留就留,想刮就刮,管我什么事儿?” “真的不管你的事儿?”钟明巍沉着脸瞪美芽,美芽正慌神的时候,然后他又蓦地捧住了美芽的脸,二话不说就去扎美芽,只把美芽扎的又叫又笑,钟明巍这才笑着问,“到底管不管你的事儿?” “不管……”美芽还犟着,一句话还没说利索,就又被钟明巍给结结实实地亲住了,她双手颤颤地箍住了钟明巍的脖子,到嘴的那句“不管我事儿管谁事儿?”被男人吞了个彻彻底底。 …… 美芽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微微张开的唇,然后轻轻地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的嘴长得更大一点,再然后她覆了上去,柔软的红纱从头上飘下,把两个人盖了个结结实实,钟明巍一睁开眼,就瞧着漫天的火红,他有些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却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在他身上作乱的姑娘,一翻身,就压在了姑娘的身上。 “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偷偷摸摸没出息的毛病?”钟明巍含笑看着美芽在瞬间红透了的脸颊,还有那双躲躲闪闪的眼,不等美芽回答,他就又亲了上去,“以后什么时候想吃我豆腐了,那就赶紧的,别非等到我睡着了,才敢偷偷摸摸的下嘴……” “谁、谁想吃你豆腐了?”美芽太害臊了,一边推着钟明巍的脸,一边把脸侧到了一边,她看着撒了满床的花生大枣桂圆栗子,一颗心都柔软的不成样子了,“钟明巍,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很久之前,我们就是了,”钟明巍柔声道,也顺着美芽的目光看去,那一颗颗代表着美好祈愿的花生大枣,只看得他眼睛有点儿干涩,他缓缓地转过头来,脸贴着美芽的脸,顿了顿,才又哑声道,“就是这个家只有咱们两个人……” 章节目录 第565章 何德何能 “两个人怎么了?有你这个顶梁柱在,咱们家就塌不了,”美芽把钟明巍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男人的眼睛有点儿红,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美芽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就带了抱怨了,“人家巴巴地在屋里等了你一天,哪知道你醉成这个样子,连盖头都没给人家掀,哪有你这样的新郎官儿啊?” “那……那我这就给你掀,”钟明巍一怔,随即忙得爬了起来,看着美芽控诉的一双眼,越看越是心虚,“丫头,我真……真太混了,怎么就、就把这么重要的一茬给忘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还掀个什么掀啊!”美芽嘟囔着嘴抱怨道,“我自己都已经给掀开了!” “那不算,我……我得亲自掀开,”钟明巍忙得摇摇头,一边身后拉了美芽坐起来,一边取了盖头盖在美芽头上,然后轻声道,“丫头,你等着哈。” 美芽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钟明巍,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幼稚就幼稚吧,反正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我可不能错过了。”一边说着,钟明巍一边疾步出了寝房。 透过那层红纱,美芽看着他因为着急而趔趄厉害的背影,蓦地就蹙了蹙眉,可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她嘴上嫌弃着钟明巍幼稚,可是她心里也是一样幼稚啊,一大早僵着身子,任由顾清桐和小安氏在她脸上又涂又抹的,自是盼着在揭开盖头的那一刻,能看到钟明巍惊艳和欢喜的目光啊,这应该是每个男人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一幕吧? 美芽当然也想让钟明巍刻骨铭心着,虽然她不是什么的倾国倾城的大美妞儿,可是她却也私心盼着,钟明巍能够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美芽正出神着,就瞧着男人撩开茜色的帷幔,然后迈步走了进来,美芽听着他的脚步声,蓦地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她腰背挺得笔直笔直的,一双眼睛紧张的盯着那个翩翩向她走来的男人。 一步。 两步。 三步。 …… 九步。 男人稳稳地停在了他的面前,隔着那层薄薄的红纱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美芽仰着头,对上他的目光,明明紧张得都要喘不过气儿来了,可是她却怎么都挪不开眼,一身喜服的钟明巍实在太、太好看了。 “丫头,”对视了半晌,钟明巍从桌上取来了杆秤,然后一点点地挑开那层红纱,看着美芽一点点儿露出来的容颜,他喘的有点儿厉害,他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别像个绷不住的毛头小子,浑身上下的丢人气,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啊,非但乱了呼吸,就连握着杆秤的手都哆哆嗦嗦的厉害,好在他还是把那盖头给挑开了,他放下那杆秤,然后缓缓地蹲了下来,双手握着美芽的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丫头,我何德何能……” “什么何德何能?”美芽含笑看着他,白皙的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脸,“不是一早就说好了,咱们半斤对八两,谁都不嫌弃谁的吗?” “是,咱们谁都不嫌弃谁。”钟明巍笑着点点头,一边把脸埋进了美芽的手里,到底还是绷不住了。 美芽伸手环住了男人的脖子,把他抱在怀里,下巴轻轻磨着他的发旋:“明巍,那首诗你再给我念一遍好不好?” “好,”男人应着声,仍旧伏在美芽的怀里,一边伸手环住了美芽,一边轻轻地念着,“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初六 京师。 荣亲王府。 书房。 凌世安匆匆来到书房的时候,钟明峥正在生闷气,听到外头传来了敲门声,钟明峥没好气儿地吼:“滚!再敢来本王面前聒噪,这就拖出去砍了!” 章节目录 第566章 若是位皇子的话 “殿下,是属下,”凌世安一怔,随即忙得对里头小声道,“属下有要事跟殿下禀报。” “进来吧,”听到是凌世安来了,钟明峥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儿,一边行至软榻前坐下,一边看向推门进来的凌世安,“什么事儿?” 凌世安打量着满地的碎瓷片,知道钟明峥必定又是发火了,王妃大安氏自从诞下了小世子之后,脾气渐长,这段时日以来,已经把王府里头的侍婢都给换了一遍,但凡又几分姿色的,都被换了出去,钟明峥自是气不过,只是眼瞧着赵贵妃册封在即,他府上自然不能出乱子,所以也就一直忍着,可是今儿瞧着素来给自己奉茶的那个美貌侍婢竟也被换成了个矮冬瓜,钟明峥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凌世安瞧着钟明峥这幅不耐烦的模样,当下也不敢磨叽,忙得躬身道:“启禀殿下,钦天监刚刚测得了皇贵妃的册封典礼,定在十二日后。” “六月十八,倒是个好日子,”钟明峥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长叹一声,“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了。” “殿下……”凌世安看着钟明峥的脸,有些欲言又止地道,“六月十八那天,除了皇贵妃之外,万岁爷还下令册封慧贵人为慧嫔。” “咣当!” 下一秒,钟明峥把手里的茶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顿时火冒三丈地道:“父皇这是个什么意思?母妃的册封典礼,竟然还要顺带给那个庙里出来的贱蹄子册封?这不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打母妃的脸吗?堂堂皇贵妃竟要和那贱蹄子一道受封?!父皇心里还有母妃和本王吗?!” “殿下,您息怒!”凌世安忙得上前道,“您就是生再大的气,也不能宣之于口啊!仔细隔墙有耳!” “本王在自己府上都不能说话了?”钟明峥冷眼看着凌世安,可到底还是放轻了声音,一边咬牙切齿道,“父皇真是越发不顾惜母妃和本王了,一味儿宠着那个来历不明的贱蹄子,如今那贱蹄子不过是初初有孕,父皇就忙不迭封她为嫔,瞧着阵势,若等到她诞下一子半女,怕就能跻身妃位了,若是位公主也就罢了,若是位皇子的话……” 钟明峥说不下去了,蓦地一抬手就把桌上的一众茶壶香炉都给扫在了地上。 “殿下,您息怒,”凌世安忙得蹲下来,一边收拾着满地的狼藉,一边沉声对钟明峥道,“万岁爷此举的确不妥,殿下着急,也是在所难免,可是比起殿下和皇贵妃,自是更有该着急的人在。” 钟明峥皱着眉看向凌世安:“老二那性子,就算是着急也不会表露出来,只会对父皇更加殷勤,至于淑妃,更是从不多说一句话的主儿,就算是这对娘儿俩着急,又能怎么样?也断断闹不出什么水花来。” “寻常着急自是闹不出什么水花,可若是被逼急了呢?”凌世安含笑道,一边将香炉捡起来从新放到了桌子上,一边看向钟明峥,“这半年来,惠郡王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先是咱们王府一举诞下了皇长孙,紧接着又是慧贵人有孕,如今眼看着那慧贵人母凭子贵,就要跻身嫔位了,怕是不过了多久,就要和淑妃娘娘平起平坐了,殿下,您说淑妃娘娘和惠郡王当真不会着急吗?” “你说的有些道理,”钟明峥点点头,顿了顿,然后又挑着眉看向凌世安,“只是这么一直拖着到底不是个事儿,咱们得给加一把火才是。” 凌世安一怔:“殿下您的意思是?” “姜津晚不是都说的很清楚了吗?”钟明峥淡淡一笑。 凌世安一怔,随即就笑了:“殿下的意思是要在那起子回春丸上做文章?” 钟明峥但笑不语,取了火石火镰过来,又重新取了根香插进香炉里,一边点燃了那根香,一边好整以暇地道:“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眼看着平西王又要回京了,父皇的脾气自是一点就炸,啧啧,老二和淑妃的好日子怕是到头喽。” 章节目录 第567章 我这就叫做巾帼不让须眉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初六 长白山。 方成茵和孔闻捷已经在这个长白山脚下的小屯子里住了八天了。 这不是方成茵第一次进山打猎,却是第一次受了伤,而且受伤的方式还挺悲催。 后背受了伤,方成茵已经趴在床上好几天了,这样偏僻的小屯子,哪儿有什么好客栈啊?虽然孔闻捷已经给找了方圆十里最好的一家客栈了,可是每天三百文的价钱,房间又能好到那里去呢?也是方成茵的脾气好,才没跟他计较。 这一日,孔闻捷送走了郎中,借着店家的炉灶熬了汤药给送进来,方成茵正在床上呲牙咧嘴着,她伤口不大,可是却有点儿深,要不然也不至于只能留在着破地方养伤了,再加上现在的天儿热了,这两天竟然还化脓了,所以更是比从前疼了不少,刚才郎中来给方成茵清理伤口,方成茵是紧紧咬着牙关这才没叫出声的,可是这时候却有点儿受不了了,趴在床上一直小声地哀嚎着。 孔闻捷一听见她这么痛呼,头皮就有点儿发紧,他走过去把药碗放在了床头的小桌上,一边有点儿尴尬地问道:“就……就这么疼啊?” “你说呢?!”方成茵顿时就毛了,蓦地扭头看向孔闻捷,紧接着就是叫的更大声了,“哎呦!嘶嘶!” “你别乱动啊,碰到伤口了肯定疼啊,”孔闻捷也着急了,忙得取了帕子递给方成茵,“快擦擦脸上的汗。” “要你管?!”方成茵拿眼瞪他,瞪着瞪着眼睛就湿了,然后一边又扭过脸去,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小碎花的枕头里,一边瓮声瓮气地道,“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就想着让你跟我打猎来了。” 孔闻捷听她这么一说,登时就更加尴尬了,有心想跟方成茵说声抱歉,可到底也说不出口,就那么搓着手尴尬又心虚地站着。 方成茵为什么会受伤呢? 还要从他们进山的第一天说起。 那天孔闻捷和方成茵带着十二只猎犬从山下出发,进了密林,这片林子,方成茵往年也来过,所以道儿还挺熟,倒是孔闻捷还是头一次进山打猎,觉得甚是稀罕,方成茵一路上跟他讲着从前打猎的事儿,孔闻捷就安安静静地听着,他向来是个话不多且又怕聒噪的人,可是方成茵一路嘴都没闲着,他也没觉得烦,反而还觉得很是入神。 “你们真的打到过野猪?”孔闻捷好奇地看着方成茵,饶是他一早就知道方成茵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可是却还是不信,面前这个纤瘦的姑娘,竟有打野猪的本事,“我听说野猪最难打了,比老虎豹子都难打。” “怎么?你瞧不上我啊?”方成茵对着孔闻捷抬了抬下巴,一脸毫不掩饰的骄傲劲儿,“我跟你说,我还不止打过一次野猪呢,知道我这叫什么呢?” “什么?”孔闻捷看着她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忍不住勾了勾唇。 “我这就叫做巾帼不让须眉!”方成茵白了他一眼,用鼻子大大地哼了一声,“也就是你没有眼力见儿,瞧不上我这个,瞧不上我那个的。” “我哪儿有瞧不上你啊?”猎犬零零散散的叫声里,孔闻捷哑然失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且瞧不上我呢,”方成茵白了他一眼,一边慢慢策着马,一边继续缓声道,“从前我总是上你朝集贤书屋跑,你面儿上什么不说,怕是心里对我甚是嫌弃吧?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就那么矜持呢?怎么就好意思对一个男人死缠烂打呢?真是不修半点儿女德。” 孔闻捷忙道:“我不是……” “你别否认!”方成茵蓦地截断了他的话头,一边又剜了他一眼,“你们男人不都是那么想的吗?总觉得我们女人就合该裹着小脚,在后宅老老实实待着,即便是死了男人,也断断不能生出另嫁的心思,就得抹着脖子随着死鬼一道走,那才是贞洁烈女呢,什么三从四德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这起子荒唐话,还不都是你们男人讲出来的?” 章节目录 第568章 你个没大没小的丫头 “或许是吧,”孔闻捷缓声道,目光从斑驳的树影落在了方成茵英气勃发的脸上,又忙得别开了眼,他一边策着马,一边又道,“可是我从来不这么觉得,我小时候瞧见我娘裹的小脚,脚趾变形扭曲的那个样子,都吓哭了,我娘就再不敢在我面前放脚来了,后来我爹死了,我娘也随着去了,倒不是情之所至为我爹殉情,而是因为她嫁妆里边有套《女四书》,当时这事儿还在我们老家起了轰动,知府老爷甚是感动,后来上书朝廷为我娘请了烈女封号,后来知府衙门又在我们家前头的路上给我娘建了贞节牌坊,后来也是沾着我娘的光,我和我兄长才有本事入京进了御林军,人人都道我们兄弟两个祖上积德,贪得了一个好娘亲,可是,我宁愿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平头百姓,也不想小小年纪就丧了母,”说到这里,孔闻捷顿了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了出来,“没人知道,那时候每次从那贞节牌坊下走过去,我是个什么心情。” 这些压在心底深处的话,他从来都没有对别人说过,即便是孔闻敏,他也没有,不知为什么,今时今日,在这幽深斑驳的密林之中,他竟对方成茵开了口,话一出口,其实孔闻捷自己都有些吃惊,继而就是不自在,他不能理解,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会对着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吐露心事。 方成茵闻言,半晌无语,抬起马鞭轻轻地抽在他的后背上:“对不起啊,是我误会你了。” “哪儿有你这样的?跟人赔礼道歉还这么横?”孔闻捷哑然失笑,心里的那点儿不自在也随之荡然无存了。 “没办法啊,我就这样啊,从小横到大,改不了啦!”方成茵一脸的无所谓,顺手又抽了孔闻捷一鞭子,一边狡黠地看着他,“走,姐姐我今儿心情不错,带你这初来乍到的小牙崽打头野猪开开眼去!” 三十岁的小牙崽嘴角一阵抽搐:“……你个没大没小的丫头!” 方成茵似是没听到一般,蓦地策马扬鞭,随着马儿一声嘶吼,迅速朝林中奔去,火红的披风被风吹起,似是一朵耀眼的流云。 …… “这地方,真有野猪?”孔闻捷四下打量着,只觉得林中安静的有些过分。 “真有,去年就是这儿附近打到野猪来着,跟马儿差不多大呢,就是个头矮了点儿,”方成茵一边道,一边从马背上歇下了背囊,一边又催促孔闻捷,“记得挖坑要大点儿,深一点儿,得野猪掉进去就爬不出来那样的深度才行。” “知道了,”孔闻捷取了铁锹开始挖坑,他虽然没打过了猎,可是却也听说过,打野猪就得把野猪赶到坑里的说法,他一边挖着坑,一边就瞧着方成茵从背囊里取出了帐篷来,开始麻利地搭帐篷了,孔闻捷就有点儿不大自在了,顿了顿,到底还是有些别扭得问出口,“咱们……今晚要住在山里?” “啊,当然要住下,这都过午了,那么大的一个坑,你一个人挖,没五六个时辰的,怎么挖的好?”方成茵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边又哼了一声,“收起你那起子龌龊心思,我住帐篷,你一直挖坑就是了,别忘了,我可是堂堂从四品知府大人家的大小姐!” 孔闻捷顿时哑然失笑:“我有什么龌龊心思?” “哼,就怕你有,”方成茵又哼了一声,一边继续搭帐篷,一边随口问孔闻捷,“喂,孔闻捷你会做饭吗?” “不是带着饼子来的吗?”孔闻捷一边挖坑,一边回答道。 方成茵默默转向他:“饼子不是带给狗子们吃的吗?” 孔闻捷:“……你可真是个大小姐。” “对,不但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被爹惯得不像样的大小姐,”方成茵狡黠一笑,一边冲孔闻捷抬抬下巴,“那你一会儿跟我先去打点儿獐子野兔什么的,回来做着吃,咱不是带锅来了吗?” 孔闻捷一声叹息:“大小姐,等我先挖好坑行不行?” 章节目录 第569章 我好看吗 “不行不行,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少吃一口就委屈得想哭,我这嗓门儿要是一嚎起来,指不定招来多少才狼虎豹呢,”方成茵一本正经地道,瞧着孔闻捷无奈的一张脸,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反正你有一晚上的时间挖坑,着什么急啊?” 孔闻捷只得放下了铁锹,无奈地拿起了弓箭:“行,你是大小姐,你说了算。” 当下两人带着猎犬在密林中游走,没过多久,就打来了一只野鸡并两只野兔,野兔是孔闻捷打到的,野鸡则是方成茵的战利品,直到这个时候孔闻捷对方成茵才真是刮目相看,还以为方成茵就会点儿花架子,没想到张弓搭箭倒是有模有样的。 孔闻捷麻利地生火煮茶,一边又剥了兔子皮,等把兔子架在火上烤的时候,方成茵也已经杀了那只野鸡,孔闻捷正要询问要不要帮忙的时候,就瞧着方成茵转过了脸来,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我好看吗?” 孔闻捷被那双带笑的眼看得蓦地一怔,这才注意到方成茵的头上插了一根长长的野鸡翎子,因为是要进山打猎,方成茵今天素面朝天,一应首饰都没有戴,更是只简单地梳了个马尾,她身上本来就有股子英气儿,这时候她手里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野鸡,头上插着一根野鸡翎子,更多了几分惑人的野性之美,这是孔闻捷从来没在哪个女人身上看到的,这蓦地瞧见,只觉得心头一震,实在太震撼了。 “就这么难看啊?”方成茵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儿泄气地取下了那只野鸡翎子,一边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一边小声嘟囔着,“明明挺好看的啊。” 是啊,真的挺好看的。 孔闻捷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可是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看着方成茵手里的那根色彩斑斓的野鸡翎子,轻轻地吐了口气,一边又默默埋下头继续烤兔子了,只是却心不在焉得很,目光时不时地就落在了方成茵身上,然后又忙得转开了。 两只烤野兔,一大锅炖鸡汤,两个人吃的干干净净的,孔闻捷都觉得有点儿撑了,真是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他一边感慨着,一边从地上站起来,就瞧着方成茵蓦地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一边不住口地嚎着:“我上辈子肯定是个饿死鬼,所以这辈子一逮到肉就撒不开嘴,唉,莫不是这辈子要做个饱死鬼不成?” “你去帐篷里歇会儿,”孔闻捷瞧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笑了,“躺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方成茵应了一声,然后就双手撑地慢慢吞吞从地上爬了起来,可是没等爬起来,就又“噗通”一声坐了下去,兴许是腿坐麻了,又或者是肚子实在太撑了,孔闻捷瞧她这么费劲,就想上前扶了一把,方成茵瞧着他的手伸过来,也把自己的手递过去,一边凶巴巴地道:“小孔侍卫,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四处宣扬我的囧事儿,我就让你一辈子不得安生……啊!孔闻捷你混蛋!” 下一秒,方成茵又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只是脸都白了,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她死死瞪着孔闻捷,一边倒吸凉气着道:“你……你干嘛甩开我?!” 孔闻捷顿时也慌了神,忙得蹲了下来:“怎么了?摔疼了?” “后背……后背有什么扎进去了,”方成茵疼得眼睛眉毛都皱到一处了,湿漉漉的眼兀自瞪着孔闻捷,“你到底为什么甩开我?” 孔闻捷张口结舌,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听着方成茵说什么让他一辈子都不得安生的话,他就下意识地一把甩开了方成茵的手,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当时脑子里根本就是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成茵就已经开始哀嚎不止了。 章节目录 第570章 你是怕我缠上你吧 “孔闻捷,好、好疼啊!”方成茵忍不住了,从来都是大大咧咧乐呵呵的姑娘家,现在开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孔闻捷,我、我不敢动,一下都不敢动,怎么办啊?” “不怕,我带你走。”听着方成茵的一声声压抑的哭声,孔闻捷的心简直跟针扎似的,他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在方成茵的抽泣里,打横抱起了方成茵,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地上的一片嫣红是什么? 是什么?! 方成茵也看到了,登时哭得更厉害了:“孔闻捷,我、我是不是要死了?虽是才吃饱了饭,可是我真的不想现在就做饱死鬼啊!” “不会,你会没事儿的,”孔闻捷努力让自己不胡思乱想,然后转身就朝林外跑去,骑马太颠簸了,他实在怕颠着方成茵了,他低头对上姑娘惊慌失措的一双眼,然后柔声道,“乖,闭上眼,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方成茵怔怔地看着他,然后伸出双手环住了孔闻捷的脖子,又乖乖地闭上了眼,孔闻捷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朝林外发足狂奔而去。 在孔闻捷不要命地狂奔了两个多时辰后,总算来到了这个小屯子,那时候方成茵已经昏过去了,孔闻捷看着自己前襟上淋漓的鲜血,他整个人都颤抖的厉害,他真的没有这么害怕过,好在郎中来的及时,从方成茵的后背取出了那个要命的尖利石块儿,又给开了药方,孔闻捷衣不解带地方成茵的床前守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方成茵慢慢吞吞地睁开眼,孔闻捷这才“啪嗒”一声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 此时此刻,对着趴在床上哀嚎不止的方成茵,孔闻捷心里又是内疚又是尴尬,还夹杂他努力想忽视、却怎么都忽视不了的疼惜。 是的,他是真的心疼这个大大咧咧、没大没小可是却就是忍不住让人想靠近的姑娘。 孔闻捷觉得自己变了,七尺高的汉子,生死场摸爬滚打多少年了,可是今时今日,对着这么个小姑娘,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柔软得不成样子。 “把药给喝了吧,”顿了顿,孔闻捷轻声道,一边搅了搅还有些烫的汤药,瞧着床上赌气大半天不理他的小姑娘,他又有点儿低三下四地道,“我知道你心里烦我,肯定憋着想揍我,可是你不喝药就好不了,好不了,你还怎么揍我?所以,先喝药好好儿养伤……” “谁稀罕揍你?”方成茵蓦地看向孔闻捷,一双杏眼凶光毕现,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孔闻捷,孔闻捷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正要转开眼,就听着方成茵又冷声问道,“我问你,你那天到底为什么要甩开我?” “我没有……”孔闻捷忙得道,可是话一开口他就说不下去了,他心虚地低着个头,看着床前那双姑娘家的绣花鞋。 “你没有?!”方成茵登时更气闷了,她气得半天都喘不上气来,她盯着孔闻捷一直垂着的脑袋,又盯着他端在手里的药碗,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开始泛起酸来了,“你是怕我缠上你吧?” 在床上趴了这么多天,方成茵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孔闻捷好端端地到底为什么就甩开了她,她左右想不明白,就把那天的情景翻来覆去地想,总算是想出来点子头绪了。 “那天我不过就是随口说了一句让你一辈子不得安生,你倒是当真了,”方成茵讥诮地抿了抿唇,一边冷眼打量着木头桩子杵在她床前的男人,她有心想再奚落孔闻捷几句,可是她喉头实在酸的厉害,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了,“你怕我像缠着陈清玄那样去缠着你,是不是?” 章节目录 第571章 你给我闭嘴 “我不是!”孔闻捷忙得摇摇头,他想跟方成茵解释,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可是他实在嘴笨的厉害,面对着方成茵湿漉漉的一双眼,他就是什么都不会说了,就那难堪地干张着嘴。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不管你怎么想的,我都不在乎,”方成茵的目光一黯,又把脸给扭了过来,对着那个小碎花的枕头默默道,“你放心,以后我也再不会使唤你了,从今往后,用不着你躲瘟疫似的躲着我,我这人旁无所好,惟独最爱颜面,为了那个酸秀才我已经尝过了没皮没脸的滋味,往后自是不会重蹈覆辙。” 孔闻捷听她这么说,一颗心都疼坏了,当下忙得着急道:“我真的……” “孔侍卫,宁古塔那边派来接我的人什么能到?”不待孔闻捷说完,方成茵蓦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孔闻捷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启禀小姐,估计明天就能到了。” “这几天有劳你照料了,”方成茵淡淡道,“你放心,自明天起,就再不会麻烦你了。” 孔闻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他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方成茵为什么生气,他心里清楚,可是连他也说不清那天自己为什么要甩开方成茵的手,所以哪里是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就能了事儿的呢? 他喉结上下划了划,到底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端着药碗站在床前。 “你出去吧,”方成茵知道他在看自己,心里越发烦躁气闷,不待孔闻捷开口,她又忙得道,“我会喝药的,你走吧。” “是,”孔闻捷沉声道,一边把药碗放在了床头的小桌上,又看了看后脑勺对着他的方成茵,“属下就在隔壁,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一声就是了。” 方成茵没理他,他讪讪地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才躬身退了出去。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初六 宁古塔。 南山别院。 大周有六月六接闺女回门的风俗,陈奶奶本来要接美芽回去好吃好喝一顿再送回来的,可是庞毅又事先说好了今儿要带小安氏过来和钟明巍美芽他们商量置办宅院的事儿,所以美芽也就没去陈奶奶那儿。 这不是小安氏第一次过来了,所以也没有上次那么紧张,有说有笑地跟着庞毅进了南山别院,只是也没瞧见钟明巍和美芽,就瞧着顾长林坐树荫底下纳凉来着,旁边小桌上泡着一壶碧螺春,手里一把蒲扇子时不时扇两下,别提多自在了。 “顾先生,爷和夫人哪儿去了?”庞毅走过去问顾长林。 顾长林拿眼儿瞥着站在回廊里的小安氏,一边又看向庞毅,在他脸上来来回回地看了几圈,最后无奈又痛心地道:“现在的小姑娘眼光可真不怎么样,一个个不是看上了年纪一大把的瘸子,就是看上了核桃吃少了的愣头青,哎呀!真是令人扼腕!”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你起来,这是夫人特地买给爷的躺椅,你倒好,现在天天跟爷抢着坐!” “谁让他腿瘸抢不过老夫呢?哼,活该,”顾长林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茶,然后又开始哼哼唧唧了起来,“三啊月的那个桃花儿开哎,情人郎你老没回来哎,解开了香罗带我是露出了兜兜来……” “你给我闭嘴!”庞毅实在懒得理他,当下气呼呼地转身又朝小安氏那儿走去了,一边道,“咱们去花园里找找,爷和夫人可能在后头赏花了。” 这时节那个不大的花园里青枝绿叶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当时修缮院落的时候,钟明巍特地吩咐了花把式,一定要确保一年四季都能看着花儿。 “哦,”小安氏远远地看了一眼顾长林,然后跟着庞毅进了月牙门,一边好奇道,“那位顾先生的医术当真像传闻那样高超吗?” “医术倒是没得说,就是……”说到这里,庞毅冷不丁就是一声哼,“就是也忒为老不尊了,就没见过他那样的老不正经。” 章节目录 第572章 那你稀得谁疼你啊 “怎么会?我觉得他挺好的啊,”小安氏倒是一点儿都不认同,一边看着庞毅,一边道,“爷和夫人成亲那天,顾先生不是一直跟着忙里忙外地吗?后来新人拜高堂的时候,他都掉眼泪儿了,眼睛红的不像样,我当时瞧得真真儿的,怕就是亲爷爷也未必这么疼人儿吧?” “那是对夫人,那老头子一肚子的坏水儿呢,惟独对夫人是真当亲孙女儿看待,偏心得很呢,哼,”庞毅嘴上还是巴巴地不停,只是语气倒是平缓了许多,“也不怪他偏心夫人,夫人是真拿他当自己长辈孝敬来着,平素吃喝都紧着他,就连他身上穿的衣裳也都是夫人一针一线自己做的。” “这也难怪顾先生疼夫人,所以你巴巴地酸什么?”小安氏含笑看着他。 “我哪里酸了?”庞毅才不承认,“我才不稀得那个老不正经地疼我,该哪儿哪儿去。” 小安氏蓦地停住了脚,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含笑看着庞毅:“那你稀得谁疼你啊?” “你这不……不是明知故问吗?”庞毅有点儿别扭地挠了挠头,一边把低下了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 “你不说,我哪里就知道了?”明知道庞毅是个不善表达的,可小安氏还是不依不饶着。 “当然是……”庞毅有些别扭地抬起头,一双眼睛躲躲闪闪地看着小安氏,一边小声道,“当然是你了。” 其实小安氏对庞毅这幅偷偷摸摸的模样还是不甚满意,不过却也没逼着他了,当下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伸手抚着路边浓绿的石榴,忍不住赞叹道:“从前也没觉得这石榴树有什么好看的,这时候瞧着倒是喜人。” “你要是喜欢,到时候咱们家里也多种几棵石榴树。”庞毅跟在她伸手,看着那双白嫩嫩的手在青枝绿叶上轻轻滑着,他越看心就越是口干舌燥,当下左右看看确定没人,然后伸手就握住了那只白嫩嫩的手。 “我就从来没见过比你更笨嘴拙舌的人,”小安氏看着那只紧紧握着自己的大手,一边回头瞪了庞毅一眼,“也没见过比你更喜欢动手动脚的人。” “谁让我是武将呢?从小就嘴笨,就是手脚利索功夫好,嘿嘿。”庞毅还有点儿得意了,当下把小安氏牵得更紧了。 “快放开!”小安氏红着脸,小声道,“也不看看场合地点,若是被爷和夫人瞧见了,我可没脸透了!” 庞毅有点儿舍不得,使劲儿地揉了揉小安氏的手,可到底还是放开了。 小安氏一边别扭地搓了搓手,一边忙得转移话题:“对了,刚才顾先生唱得是什么小曲儿啊?我听得不真切,可曲调却还挺好听的。”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你不会喜欢听的。” “谁说的?”小安氏仰头看他,“你唱一遍给我听,我才能知道喜不喜欢啊。” “你真的不会喜欢的,”庞毅一脸诚恳地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不行,我就要听!”小安氏不乐意了,嘟囔着嘴跟庞毅道,“你不想唱给我听直说好了,找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做什么?哼!” “真的要听?”庞毅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问。 “听啊!特别想听。”小安氏忙不迭地眨眨眼。 “唉!”庞毅无奈地叹了口气儿,然后凑到了小安氏的耳边小声哼唱着,“三啊月的那个桃花儿开哎,情人郎你老没回来哎,解开了香罗带我是露出了兜兜来……” “你给我闭嘴!”下一秒,小安氏蓦地一把捂住了庞毅的嘴,恼羞成怒地瞪着庞毅,“谁、谁让你唱这起子淫词浪曲儿了?!” 庞毅:“……” “我……我又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曲儿,”小安氏默默地放下了手,一边小声道,“你说的真没错,顾先生还真是老不正经。” 庞毅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章节目录 第573章 我什么都没听见 “那你以后再不许跟他学这起子不着调儿的曲儿了,”小安氏瞪了一眼庞毅,一边又忙得补充了一句,“也再不许对旁人唱!” “谁跟他学啊?!”庞毅简直冤枉得不行,一边又忙不迭地跟小安氏表忠心,“就是唱我也只唱给你听啊!” “谁乐意听啊!”小安氏的脸更红了,一扭头就疾步进了花园。 庞毅看着她别别扭扭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喜欢,当下也忙不迭地跟了进去。 “怎么花园里头也不见人呢?”庞毅左右看看花园,皱着眉道,当下又忙得点点头,一边对小安氏道,“我知道了,爷和夫人肯定下地干活去了。” 小安氏似是受到了惊吓,一双眼瞪得老大:“下……下地干活?” “是啊,夫人昨天还说田里草太多呢,说不定这时候就跟爷下地拔草去了呢,”庞毅道,一边带着小安氏出了后门,果然就瞧见绿油油的田地里,一男一女正头碰头地坐在那儿,果然是在拔草,庞毅忙得小跑过去,一边对钟明巍和美芽道,“爷,夫人,怎么用得着你们亲自下地呢?吩咐我一声不就成了吗?” “在家里闲着也是没事儿,”美芽抬头跟庞毅道,一边指着满满当当一篮子的荠菜,含笑跟庞毅道,“庞毅啊,你可是替咱们挑了块风水宝地啊,都六月份儿了,竟还有这么多的荠菜,而且还嫩的很,真是稀罕。” 庞毅顺着美芽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满满一篮子的荠菜,当下也满脸堆笑道:“那属下今儿可是有口福了,夫人,您可好久没包荠菜馅儿的饺子了。” “滚!要吃自己包去!”钟明巍冷眼瞪了庞毅一眼,一边顺手把刚挖的荠菜放进了篮子里。 “唉唉唉!钟明巍,你那个不是荠菜!”下一秒,美芽就炸毛了,一边把钟明巍才放进去的、疑似荠菜的草给丢了出来,一边嫌弃地看着钟明巍,“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又看了多少遍了?咋就老是认错了?你是眼有毛病,还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钟明巍默默地看向了庞毅:“……” 庞毅忙得低下了头,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这么多差不多够咱们吃的了,不挖了,”美芽道,一边起身,一边远远地就瞧着站在田埂上的小安氏,然后蓦地含笑看着庞毅,“你和安氏挑好宅院了?” 庞毅点点头,忙得道:“是,看中了两套,今儿特地请爷和夫人给把把关。” “你们自己看着好就成了,哪儿就用得着咱们把关来着?又不是我们去住,”美芽道,一边把篮子递给了庞毅,一边过去扶了钟明巍起来,“坐了这么大半天,累了吧?” “不累,比闷在屋里舒坦,”钟明巍道,一边取了帕子给美芽擦了擦手,然后这才给自己擦手,他打量着美芽汗津津的一张脸,有点儿心疼,“一会儿让庞毅去外头买点儿现成的吃食回来就好了,你就别下厨了,这么热的天儿。” “用不着!用不着!这么嫩的荠菜可不能耽搁了,回去就包饺子吃,”美芽忙不迭地摇摇头,一边跟钟明巍一道朝外走,一边又扭头看着庞毅,“安姐姐从前指定没吃过,今儿让她尝尝鲜。” “那就多谢夫人了!”庞毅喜得合不拢嘴,当下拎去地上的小矮凳,随着钟明巍和美芽一道朝外走。 “妾身见过爷和夫人。”小安氏瞧着美芽和钟明巍走近,忙不迭地躬身行礼。 “以后就别这样动不动地行大礼了,”钟明巍挽着袖子看向小安氏,“我如今不过是个庶人,你也不必一见着我就诚惶诚恐的。” “是。”小安氏忙得站了起来,她自是知道钟明巍已经不是千尊万贵的太子爷了,也亲眼瞧着钟明巍如今连田地都下得,更会拔草挑菜了,可是她对他的惧怕却始终不减,每次见着钟明巍心里却还总是有些忐忑。 章节目录 第574章 包饺子 “安姐姐,谢谢你送我的这对银镯子,”美芽把双手伸到小安氏的面前,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多了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这是小安氏和庞毅送给她的成亲贺礼,美芽很是喜欢,第二天就戴上了,从那之后也没摘下来,这时候对着小安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下地的时候应该给摘下来的,你看我都给忘了。” 小安氏忙道:“这镯子是在庙里开了光的,说是有祈福驱灾的功效,夫人时常戴着自是福气绕身,用不着摘的。” 为了给美芽准备合适的贺礼,小安氏可是伤透了脑筋,她自是不缺银子,可是却也不能送得太出格,后来她跟店里的伙计打听了,说是宁古塔这边,新娘子出门的时候,娘家有送银镯子的风俗,她就去首饰店铺买了最好的一对银镯子,又特地送到庙里开了光这才给美芽送过来。 “你看我都叫你姐姐了,你还夫人长夫人短的,多生分啊。”美芽含笑道。 “是,妹妹说的是。”小安氏一怔,随即含笑道。 “走吧,这大太阳地儿的,咱们回屋说话。”美芽道,一边跟着小安氏有说有笑地走了,钟明巍和庞毅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 “那两套宅院离南山别院都不远,不过一两里的地儿,”庞毅一边擀皮儿,一边道,他在南疆大营待了十五年,每年除夕将士们都要一起包饺子的,他不怎么会包饺子,倒是擀皮儿的手艺不错,“一套两进的宅院,在南山别院西边,一套是三进的,和南山别院就隔了咱们家这个池塘。” “那买三进的吧,以后有了娃娃也不会显得局促,”美芽一边麻利地包饺子,一边含笑跟庞毅道,“对了,你们俩日子可订下了吗?” 庞毅有点儿不大好意思,看了一眼小安氏,然后笑呵呵地道:“我们想等过两天去庙里上个香,然后再找庙里的大师傅给选个吉日。” “这就是了,早点儿成亲也省得安姐姐总住在客栈里,怎么都不方便,”美芽道,一边瞧着小安氏时不时偷瞄她一眼,然后笨手笨脚地捏饺子,她就朝着小安氏的身边坐了坐,然后新取了个饺子皮儿慢吞吞地包给小安氏看,一边含笑道,“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小安氏点点头,把手里包坏的饺子放在一边,又取了个饺子皮儿,然后就包出来了个四不像,小安氏看着手里的那个四不像,很是惆怅,“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饺子有样无样来回捏三趟,反正不漏馅儿就成了,什么样子都无所谓,”美芽忙不迭安慰她道,“我头一次包饺子,比你可差劲多了。” “那我以后多过来跟你学着包饺子。”小安氏道,刚才听着庞毅和美芽念叨着吃饺子,她心里就不大是个滋味儿,她知道庞毅是个爱吃饺子的,可是她自幼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就会包饺子了?从前家里有的是丫头仆人,她也没想过学这些,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就要嫁人了,她想和别的小媳妇儿一样,日日给自己的夫君亲手准备一日三餐啊。 “你这么聪明学得一定快着呢,”美芽看着满满一托盘的饺子,一边抬头朝外面看看,“明巍呢?” “和顾先生下棋呢。”庞毅道,一边擀好了最后一张饺子皮递给了小安氏,一边凑过来,巴巴地看着小安氏包饺子。 小安氏简直都要紧张死了,被庞毅这么盯着看,原本就笨手笨脚的,现在手都有点儿哆嗦了,她瞪了庞毅一眼,一边小声道:“你看什么看?” 庞毅没嘿嘿笑着:“看你第一次包饺子啊。” “我包的可不是饺子,”小安氏看着手里又一个四不像,泄气极了,“连小孩子过家家捏泥的手艺都赶不上。” “我不嫌弃,”庞毅笑得更厉害了,眼角都漾出细细密密的纹路来,“你包的再难看也比旁人包的好吃。” 美芽:“……庞毅,你以后别吃我包的饺子了。” 章节目录 第575章 什么是廿年大案 “夫人,您又不是旁人,您是自己人。”庞毅忙不迭讨好道。 小安氏:“……我咋才知道你是个墙头草呢?” “咳咳,那什么我煮饺子去。”庞毅尴尬地咳嗽两声,然后赶紧地端着托盘就朝厨房走去。 …… 两大托盘的饺子,分两锅煮完,也没在膳房里吃,五个人就在凉亭里围着石桌吃,边吃边聊,还一边喝着顾长林冰好的梅子酒,甜甜酸酸的,度数不高,美芽和小安氏也都能喝一点儿。 “这什么玩意儿?这能吃吗?”顾长林看着碗里的一个疑似饺子的四不像,然后蓦地皱着眉看向庞毅,“喂,小子,你以后能别糟蹋粮食吗?不会包就不要包!” “丑点儿就丑点儿,不是一样吃吗,有必要这么挑三拣四的吗?”庞毅登时就不乐意了,当下气吼吼地从顾长林的碗里把那个四不像给夹进了自己碗里,一边有滋有味儿地吃了起来,“我就喜欢这样的丑饺子……” 话音未落,钟明巍把自己碗里的四不像也夹进了庞毅的碗里。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 小安氏也默默地把自己碗里的四不像也夹了过去。 庞毅:“……” 虽然说是好男不跟女斗,可他咋这么想揍媳妇儿呢? “砰砰砰!” 庞毅正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满碗的四不像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我去开门,”当下庞毅放下了碗筷,一边擦着嘴,一边抬脚出了凉亭,没过一会儿,就见庞毅领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庞毅跟钟明巍介绍道,“爷,这位是知府方大人的贴身侍卫,名叫宋端。” 那叫宋端的年轻人忙得对钟明巍抱拳道:“在下宋端,见过爷。” “起来吧,”钟明巍从美芽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嘴,一边看向那宋端,“有什么事儿吗?” “是,在下奉大人之命,交一封书信来给爷。”宋端一边道,一边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了过去。 庞毅接了信封,递到了钟明巍面前。 钟明巍看着那封信,一边又问宋端:“怎么不见孔侍卫?” 平素都是孔闻捷或者孔闻敏过来送信儿的,这一次方左棠倒是换了个生面孔来,钟明巍觉得有点儿奇怪。 宋端道:“启禀爷,小孔侍卫半月前护送小姐进长白山打猎,哪知才进山小姐就受了伤,大人也是六日前才接到的消息,赶着就让大孔侍卫去接小姐回宁古塔。” “伤得不重吧?”一直安静坐着的美芽,蓦地抬头问道,“还有小孔侍卫,他也受伤了吗?” 美芽和方成茵见过几次面,对这位没架子的大小姐很有好感,孔闻捷更是给了她不少恩惠,所以乍一听到消息,美芽自是为两人担心。 “启禀夫人,小姐受的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小孔侍卫没有受伤。”宋端看了一眼美芽,然后恭恭敬敬道。 “那就好,”美芽点点头,总算是松了口气儿,“等他们回来了,我过府去探望。” “多谢夫人,”宋端道,一边躬身告辞,“属下告退。” …… “写的什么?”宋端走后,钟明巍打开信来看,半天没说话,又把信放了回去,只是面色有点儿沉重,美芽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平西王要回京了,宁古塔这边的有些不太平了,知府大人就是给咱们提个醒儿。”钟明巍其实不想和美芽说这些,可是又怕自己不说这丫头又会胡思乱想,当下就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是那起子因廿年大案的流放发配到宁古塔的犯人、还有罪臣之后?”美芽没听懂,倒是小安氏听了个明白。 “什么是廿年大案?”美芽一头雾水。 钟明巍看了小安氏一眼,然后小声对美芽道:“十多年前的一个案子,因平西王而起,有些涉案大臣因此被革职发配到了宁古塔,这样的案子年年都有,没什么了不得的。” 章节目录 第576章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哦,”美芽点点头,一边吃了个饺子,一边又歪着头问钟明巍,“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吗?知府大人怎么巴巴地通知咱们呢?” “那起子罪臣憋了这么些年,怕是要作乱,方大人即便早有防备,也担心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他怕咱们出岔子,要是不通知自是心里不安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又推了一碗饺子给美芽,“再吃点儿,还热着。” “你也吃啊,”美芽忙道,一边又看着有些坐立不安的小安氏,“安姐姐你也吃,怎么都不吃了?” “哦,我已经吃饱了,”小安氏看了一眼钟明巍,然后忙得起身跟一众人告辞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哦,那我送你。”庞毅赶紧地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当下忙得去马厩里牵马去了。 “安姐姐才吃了半碗饺子就饱了?饭量可真小,”美芽看着小安氏剩的那半碗饺子,一边歪着头看向钟明巍,“你可真不划算。” 钟明巍一怔:“什么划算不划算的?” “你娶了我这么个每顿都能吃三大碗的啊,指不定哪天就把家底儿给吃空了。”美芽撇着嘴道。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钟明巍还没来得开口,倒是顾长林先开了口,“丫头啊,光吃哪儿够啊,还得绫罗绸缎地穿他的呢,最好是成日八碟八碗,再里里外外套三层绫罗,反正他家底儿厚着呢,丫头,见过地主婆吗?就照着那个方向发展。” 钟明巍忙不迭附和道:“是是是,先生说的有理,丫头,你可得听先生的。”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你们怎么那么讨厌呢?” …… “庞毅,刚才我是不是多嘴了?爷他是不是生气了?”马车上,小安氏不安地询问庞毅,刚才吃饭的时候,她多嘴提了句廿年大案,然后就觉得钟明巍不高兴了,她登时就不敢再吱声了,这时候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多嘴。 “爷的确不喜欢在夫人面前提从前的事儿,”庞毅一边策马一边跟小安氏道,“爷现在一心想着踏踏实实和夫人在宁古塔过一辈子,早就对前尘往事不挂心了,又怕夫人担心,所以从来不在夫人面前说这些。” “哦,那我以后可再不敢多嘴了,”小安氏吐了口气,一边又道,“爷现在都能下地干活儿了,要不是亲眼瞧见,我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爷就只当自己是个山野村夫看,也就是咱们这些人,还总忌讳这个那个的,”庞毅无奈地牵了牵唇,一边又叹息道,“如今只盼着咱们还有爷和夫人能够安安生生着,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小安氏一怔,随即凑了过去:“你担心那起子罪臣之后会对爷暗中下手?” “谁知道呢?”庞毅摇摇头,一边缓声道,“说到廿年大案,那时候爷不过是个傀儡,还不是听着万岁爷的话才处置了那么些的朝臣?可是谁又能怪罪到万岁爷头上来呢?但是一个个怂包软蛋都对爷恨之入骨,爷在宁古塔的消息自是不能永不外泄,再加上平西王又要回京了,那起子罪臣自是憋不住要铤而走险了。” “可是平西王又不是真的要谋反?要不然也不会安安生生守着西北那么些年了,要反他早就反了,”小安氏一脸不明就里,“所以这些子罪臣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就算他们真的逃出了宁古塔,那又怎么样?难不成平西王就会真的听了他们的话就要谋反吗?再说了,平西王眼看着都要五十的人了,没儿没女的,得头脑多不清楚才会谋反啊?” “可若是那帮子罪臣胁迫平西王呢?”庞毅看向小安氏,“他们忍辱负重那么些年,有哪个不对京师恨之入骨?可是又有哪个不想着回京师的?可是只要万岁爷还在一天,他们就是永不能翻身的罪臣,他们还有他们的后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罪奴身份,你说他们能受得了吗?更何况他们可都是世家大族的出身,韬光养晦了这么些年,怕是一直都在等待时机吧,这不,时机不是到了吗?” 章节目录 第577章 没事儿,有我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这是要逼着平西王反?日后在挟天子以令诸侯?!”小安氏登时双目圆瞪,“可是他们要……要怎么逼迫平西王呢?平西王能镇守西北几十年,可不是酒囊饭袋,怎么能轻易受他们摆布?” “可是他们若是杀了当年廿年大案的罪魁祸首、再高举平西王大旗的话呢?”庞毅沉声道,“届时,你说平西王是个什么处境?面对着本来就猜忌多疑的万岁爷,他要怎么自证清白?当年平西王可有争权夺位之心?万岁爷还不是一手制造了廿年大案、但凡和平西王有往来的臣子还不是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小安氏登时张口结舌:“这……这也太阴毒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庞毅叹了口气,一边看着落日斜阳,一边沉声道,“希望不会走到这一步。” 小安氏也沉默地盯着那血色残阳看,默默地伸手握住了庞毅的手。 是啊,千万不要走到这一步,不管是钟明巍和美芽,还是她和庞毅,好不容易这才过上了安生的日子,千万别再出什么变故了,她真的是一点事儿都遇不得了。 “没事儿,有我呢。”似乎是感受到了小安氏的紧张和害怕,庞毅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一边凑过去亲了亲小安氏的额头。 若是在平时,小安氏必定会狠狠骂一通庞毅的,到底还在外边儿,可是这一次,小安氏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由着庞毅这么握着自己,也由着庞毅亲着自己,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了庞毅:“庞毅,咱们明儿就上山烧香,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庞毅一怔,随即就答应了。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初七。 长白山。 孔闻敏自从得了方成茵受伤的消息,就日夜兼程地往长白山这边赶过来,其实这用不着他亲自去的,方左棠派几个侍卫家丁赶过去把人接回来就是了,到底孔闻敏不是寻常侍卫,且如今又是方左棠的左右手,方左棠轻易都不让他离开宁古塔的,可是孔闻敏一再坚持,说是弟弟没办好差事,他这个做兄长地一定要亲自去一趟,才能弥补万一,方左棠知道他的性子是说一不二的,所以也没有再拦着他,就吩咐他早去早回,其实孔闻敏亲自去一趟,方左棠也更加放心。 这一天清晨,孔闻敏赶到这家小破客栈的时候,孔闻捷正在哄方成茵吃饭。 “就喝一点儿,”孔闻捷蹲在床前,真是要说破了嘴皮子,“我借了客栈炉灶熬得猪骨汤,直到你怕腻,把油都给撇下去了,你就喝一点儿吧?” 方成茵头朝里扭着,听着孔闻捷絮絮叨叨这么半天,简直都要烦死了,她后背伤口疼得厉害,尤其是昨晚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好像衣裳和伤口黏在一块儿了,现在别说是动了,哪怕就是大喘气儿她都疼得呲牙咧嘴的,哪儿就有心思喝什么劳什子的猪骨汤了?她现在只恨不得能从孔闻捷的身上咬下几块肉来! 孔闻捷好言好语说了半天,也不见方成茵搭理自己,又是失落又是内疚,可是眼看着猪骨汤就要凉掉了,他又心里又实在着急,当下一边把猪骨汤放在了桌上,一边走到床前,倾身朝里,想看一看方成茵是不是睡着了,这一看可不要紧,只瞧着方成茵正死死咬着那个碎花枕头,一大片的枕头都湿了,也不知是被口水还是眼泪给阴湿的。 “是不是伤口疼?”孔闻捷登时就慌了神,也顾不得别的了,当下就掀开了方成茵身上的被子,甫一瞧见纯白的丝绸中衣上,那一抹嫣红,孔闻捷登时就是一怔,随即就挪开了眼,看着姑娘露出来的汗津津的脖子,孔闻捷忙得又扭过了头去,他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也不敢再看方成茵,当下抬脚就朝外走,“我这就给你请郎中去!” 章节目录 第578章 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你……回来!”方成茵登时就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孔闻捷,你给我回来。” 孔闻捷忙得收回了脚,赶着就跑到了床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我……我不喜欢昨天的那个郎中,”方成茵一抽一抽地道,一边转过脸来,湿漉漉的一双眸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孔闻捷,“那个郎中是……是男的。” “所以呢?”孔闻捷一怔,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方成茵的意思,只是对着方成茵这张涕泪交错的脸,心口疼得厉害。 “什么所以不所以的?”方成茵气得要死,伸手就要去打孔闻捷,可是还没打到人家,又疼得呲牙咧嘴地叫,“哎呦!呜呜呜!孔闻捷,你混蛋!混蛋!” 孔闻捷:“……” 他又怎么了? 怎么就又混蛋了。 孔闻捷耐着性子问:“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属下愚钝,真的不甚明白,还请直言。” 方成茵瞪着眼,似乎对他说话的语气很是不满,可到底也没说什么,反倒是有些别扭地又把脸转了过去,半天才又小声道:“我……我还没嫁人呢,怎么能由着个郎中看来看去的?他换药的时候,有几次都、都碰到我了……” 孔闻捷嘴角一阵抽搐:“……可是小姐,前几天在林子里,你不是说最烦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说辞的吗?你还说你自幼就横惯了,最是大大咧咧,才不是那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咳咳!” 孔闻捷说不下去了,因为方成茵又把脸转了过来,一双通红的眼神一眨不眨愤愤地盯着他看,孔闻捷登时就心虚地低下了头去。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方成茵简直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真是难为她一直对这位人稳话不多的小孔侍卫很有好感,现在简直觉得自己是瞎了他,他哪里就稳当了?又哪里话不多了?简直比府上的鹦哥还聒噪! 不对! 人家鹦哥说的句句都是吉祥话,他呢? 不但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而且狗嘴里还吐不出象牙来!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 …… 方成茵正万马奔腾着,就听着身后又传来讨人厌的声音:“那我去村里找找,看有没有女郎中?” 这次方成茵理都没理他,直接对着龟裂的墙壁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孔闻捷就蔫头耷脑地回来了:“那个……我刚刚问了客栈的小二了,说是村里没有女郎中。” “你才知道没有啊!”方成茵实在憋不住了,咆哮着道,“你在宁古塔见过女郎中吗?也就是咱们知府府上养了个女医官,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哪儿来的女郎中?!” 孔闻捷:“……” 话音一落,方成茵就愣住了,活了十八年,还是头一次说粗话,她又是懊恼又是生气,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好好儿的知府大人家的大小姐,不好好儿地待在家里作威作福,跑到这鸟不拉……不对,是荒凉地儿做什么? “要不……”孔闻捷倒是没怎么多想,他心里也乱着呢,他踟蹰了半天,然后又蹲在了床前,小声道,“要不我帮你换换药?我从前在御林军大营里头,没白没黑地练功,身子受伤是常有的事儿,一般的皮肉伤我自己都能搞定的,”说到这里,孔闻捷顿了顿,又瞥了一眼方成茵后背上的那一抹嫣红,这才又小声道,“你这样的伤口,我……我会换药的。” 寂静半晌,就在孔闻捷担心方成茵生气、自己僭越的时候,就听着方成茵小声道:“你换药疼吗?” “我、我肯定轻轻的!”孔闻捷顿时心头一热,忙得道,“肯定比郎中换得还好。” “那……那你来吧,”方成茵咬了咬唇,小声道,实在太疼了,她真的忍不下去了,等察觉到男人的手触碰到自己身子的时候,方成茵浑身一僵,然后又红着脸小声道,“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章节目录 第579章 你个大骗子 “是,我谁都不告诉,”孔闻捷听着方成茵稍稍带着弯儿的声音,一颗心都“噗通噗通”个不停,再开口的时候,就带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柔来了,“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呸!”方成茵啐了他一口,饶是孔闻捷话说的没错,可是她就是觉得别扭,还…… 害羞的要命。 孔闻捷净了手,然后取了剪刀拿在手里,一边坐在了床沿儿上,一边轻轻地提着了方成茵中衣的脖领子:“你血沾衣裳上了,我得先把衣裳给你剪开才能给你换药。” 方成茵登时就慌了:“可是我……我就这一件中衣了!” 前几天伤口化脓,总是黏在中衣上,因此都剪破了好几件中衣,现在方成茵身上穿的是最后一件了。 “穿我的,”孔闻捷脱口而出,甫一开口,然后两个人就都愣了,孔闻捷更是觉得自己实在轻佻又荒唐,当下忙得又补道,“先穿我的,我出去给你买新的回来。” 方成茵没说话,只是一张嘴又咬住了那个碎花小枕头。 孔闻捷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也更加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当下忙得用剪刀剪开了那件纯白的丝绸中衣,然后姑娘家的细皮嫩肉就沿着剪开的衣裳映入了他的眼帘,孔闻捷心里不停地念叨着非礼勿视,可是他就是不能把目光从那柔白的皮肉上移开,直到剪刀来到了伤口那里,他围着那个伤口剪了一圈,然后放下了剪刀,从桌上取来了雄黄酒,一边打开了酒壶,一边跟方成茵道:“肯定会疼一些,你忍着点儿啊,疼一下就过去了。” 方成茵没说话,只是双手死死地攥着被子,她这几天每次换药都跟过一次鬼门关似的,实在疼得要命,她这么个大小姐虽不是个能安静下来的主儿,可是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么大的罪啊? 孔闻捷看着那两只死死攥着被子、手背上青筋都凸起的手,忍不住地心疼起来,有心想去揉一揉那两只手…… 他忙得把这荒唐念头给甩开了,然后吸了口气,就把酒倒在那伤口上。 “孔闻捷,你个大骗子!呜呜!”下一秒,方成茵就破口大骂了起来,“你说了就疼一下的!呜呜呜!你个混蛋大骗子!” “马、马上就好了,再、再一下,忍着点儿啊!”她这么一哭,孔闻捷生生激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他不敢再耽搁,忙得把那浸透了的纱布从伤口上拿下来,然后又用雄黄酒洗了一边伤口,这才给方成茵上了药,等终于上好了药之后,孔闻捷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儿,一边又忙得凑过去问方成茵,“不疼了吧?” “你个大骗子……”方成茵兀自满脸泪痕,瞪了孔闻捷一眼,一边狠狠道,“滚吧!” “哦。”孔闻捷知道方成茵是生气了,自是也不好多待,当下讪讪地站了起来,然后就听着方成茵又开了口。 “那个……你不是说要把你的、你的中衣拿来给我穿的吗?”方成茵小声哼哼着,简直是声如蚊蚋。 “哦,我这就去。”孔闻捷的腰背登时就挺直了。 “还有,我……我饿了,”方成茵继续哼哼,一边瞧着孔闻捷满脸堆笑地转过身来,她又别扭着道,“你……你哪儿买的猪骨啊?新不新鲜啊?我可是知府大人的掌上明珠,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你可别想着蒙我。” “早上我亲眼看着人现杀的野猪,新鲜着呢,”孔闻捷登时笑得更大了,可是笑着笑着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了,他一边挠了挠头,一边轻声道,“今年不是没打到野猪吗?不管怎么,好歹也得让你喝上一碗野猪炖的猪骨汤啊。” “你还不快去!”方成茵凶巴巴地瞪着他,“饿着了我这个千金大小姐,自己回去我让我爹罚你掌嘴八十!” “是是是!我这就去!”孔闻捷当下笑着就疾步出了房。 章节目录 第580章 实在太磨人了 方成茵看着他迅速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一阵失神,直到人影都瞧不见了,她眼睛还一眨不眨的,半晌才回过神来。 “我这是怎么了……”方成茵红着脸小声嘟囔着,然后又把脸转向了里头。 …… 孔闻敏气喘吁吁寻到这家小破客栈的时候,孔闻捷刚刚喂了方成茵两碗猪骨汤,还有一大碗米饭,方成茵因为受伤的缘故,这几天都是孔闻捷喂她吃饭的,只是前几天方成茵心情不好,一天也不吃几口,今儿倒是胃口大开,吃得这么多下去,还是意犹未尽的,孔闻捷担心她一直这么趴着,吃多了压着难受,就拦着她不让她再吃了,他自己直接米饭直接倒在剩下的那半盆猪骨汤,然后就大刀金马地吃了起来。 “猪骨汤真的是你炖的?”方成茵看着孔闻捷这么狼吞虎咽着,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你会做饭啊?” “爹娘二十几年前就走了,就剩我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自然什么事儿都得学着做了,”孔闻捷扒着米饭,一边含糊着道,“我哥从来不愿意进厨房,那就只能我学着做了。” “怎么之前没见你下过厨?”方成茵又问。 “知府衙门光厨娘就八位,哪儿用得了我下厨?”孔闻捷含笑看着方成茵。 “可是她们做的饭没你做的好吃啊?”方成茵歪着头看着孔闻捷脸色爽朗的笑脸脱口而出,随即人就怔住了。 孔闻捷也是一怔,他低头喝了一口汤,然后又看向方成茵:“那以后你什么想吃猪骨汤了,就来找我。” “哦。”方成茵小声应着,一边忙得低下了头,身上穿的是孔闻捷的中衣,又肥又大的实在不合身,她一下下地挽着袖子,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衣裳上的味道好闻,不像她的衣裳总是熏着名贵的香料,男人的衣裳上带着股子温暖的阳光的味道,她用不着凑上去,就能闻的清清楚楚,可是她还是偷偷摸摸地把袖子送到了鼻尖儿。 孔闻捷用余光瞄着方成茵,瞧着她猫儿似的蹭着袖子,只觉得自己心里跟猫抓了似的,痒得厉害,那种明明痒到骨子里、可是却偏偏挠不着的痒,实在太磨人了…… “闻捷!你在里头吗?” 蓦地,外头传来了孔闻敏的声音,一时间,房中的两人都是一愣,方成茵蓦地看向孔闻捷,孔闻捷也在看她,他脸色不大好看,嘴唇颤了颤似是要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到底也没有,他只是起身走到床前,拉过被子把方成茵盖得严严实实地,然后就忙得出了门。 “哥,怎么是你来了?”孔闻捷忙得迎上去,瞧着孔闻敏的模样,就知道必定是连夜赶路,才会这么风尘仆仆,他心里顿生出了愧疚自责来,忙得上前接过孔闻敏手里包袱,然后一边问道,“哥,你累着了吧?” “还不是你办事不利?”孔闻敏瞪着孔闻捷,瞧着他嘴角黏着的米粒子,脸色就越发难看了,“你又不是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了,做事儿就不能踏实稳重点儿?非得我跟在你屁股后头为你善后才行吗?” “是是是,哥我知道错了,”孔闻捷忙不迭躬身认错,“我都自责好些天了,您就别训我了。” “不是我想训你,你这次真是太大意了!方大人是信得过你才让护送小姐进山打猎,结果呢?才进山,小姐就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让方大人怎么想?以后还敢不敢派你出门做事儿了?!”孔闻敏压低声音训斥着孔闻捷,一边伸手抹去了他嘴角的饭粒子,一边又白了他一眼,“赶紧地成个家,家里有女人了,也能收敛性子踏实下来了。” 若换做平时听孔闻敏这么说,孔闻捷必定是要调侃一番的,可是这时候他却低着头站在原地,沉默地盯着地上的一颗灰突突的石子儿,半天飞出一脚把那石子儿踢得远远儿的。 孔闻敏瞧他这幅不受教的模样,登时就眉头大皱,有心想再训斥他几句,可是瞧了瞧屋里,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瞪了孔闻捷一眼,然后就转身朝屋里走去了,孔闻捷也磨磨蹭蹭地跟着进去了。 章节目录 第581章 小孔侍卫,你留下来 “属下给小姐请罪!”甫一进了房间,孔闻敏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垂着眼抱拳朝内室道,“这次闻捷实在太大意了,辜负了大人和小姐对他的一片信任,属下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也有平时疏于管教之罪,特来向小姐请罪,还请小姐责罚。” 孔闻捷看着孔闻敏这幅模样,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当下也跪在了孔闻敏的身边,也随着孔闻敏道:“请小姐责罚。” “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了跤,后背上这才碰到了地上的石片儿,这又不关小孔侍卫的事儿,哪儿就用得着你们兄弟俩巴巴地请罪了?倒是全仗着小孔侍卫那日一路不要命地狂奔,把我送到这里治伤,要不然,我指不定要流多少血,受多少罪呢,”内室传来方成茵的声音,“这一次明明应该嘉奖小孔侍卫的,你们兄弟俩跪下来做什么呢?快起来吧。” 话音一落,外面跪着的两人都是一怔,尤其是孔闻捷,他蓦地抬头朝内室看去,逆着光他看不清里头的情景,可是他就是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只盯得他浑身上下都悸动不已。 “虽是如此,可也也是闻捷照顾不周。”顿了顿,孔闻敏道,他心里其实有些纳闷,明明孔闻捷派人送回宁古塔的信中说是因自己疏忽,才致小姐受伤的,怎么这时候方成茵却又口口声声说着不关孔闻捷的事儿了?他左右想不明白,侧脸朝孔闻捷看去,有心想去问问孔闻捷的意思,可是却瞧着孔闻捷正直勾勾地朝室内看,孔闻敏的脸色顿时就难看到了极点,“啪嗒”一声一巴掌使劲儿地拍在了孔闻捷的后背上。 孔闻捷这才回过神来,后背疼得厉害,知道孔闻敏是真生了气,也知道自己也忒不收敛了,当下忙得又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孔闻敏压低声音冲孔闻捷喝道。 “都起来吧,一味儿跪着做什么?”方成茵又道,“既是大孔侍卫已经到了,那咱们今儿就启程回去吧,着破地方我实在是住够了。” “是,属下这就去喂马,”孔闻敏忙得道,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瞪着孔闻捷,“你跟我一块儿去。” “是。”孔闻捷小声答应着,跟着孔闻敏朝外头走。 “小孔侍卫,你留下来,”只是两人还没走出房门,就听着方成茵又开口了,“我有事儿交代你办。” 孔闻捷蓦地看向孔闻敏,孔闻敏的脸色不大好看,孔闻捷难免有些心虚,正不知该怎么好呢,孔闻敏就压低声音开了口:“小姐喊你,你还不快进去?” 然后,也不等孔闻捷答话,孔闻敏就径直出了房间,孔闻捷在门口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瞧着孔闻敏渐行渐远、孤零零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他正出神着呢,就听到方成茵不耐烦的声音:“你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进来?” “是。”孔闻捷这才反应过来,当下忙得进了卧房,甫一瞧见身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成茵,他的一双眼睛忙得都别开了。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有点儿沉,明明刚才不是这样的,明明刚才他们还那么融洽,他一口口的喂着她喝汤,然后他又坐在她床沿儿大口大口地吃饭,一点儿顾忌都没有,可是现在,他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能够,不仅仅因为她是知府大人的掌上明珠,更重要的是…… 外头传来的马儿嘶声,让孔闻捷的心更沉了,他抿了抿干涩的唇,一边把头垂得更低了,一边毕恭毕敬地道:“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你这是做什么妖?敢情你哥一来,你都不会好好儿说话啦?”方成茵瞪着他,也没有多想什么,一边又嘟囔着嘴道,“你能把被给我掀开点儿吗?好端端地给把我捂这么严实做什么?都压着伤口了。” 章节目录 第582章 哥,我知错了 “是。”孔闻捷应着声,然后一步步地走过去,在床沿儿前停下,他看着那条圆鼓鼓碎花被子,被子薄薄的,勾勒出少女玲珑窈窕的身体,一缕青丝露在外头,软软地垂在床沿儿上…… 孔闻捷强迫着自己把目光给挪开了,他一边在心里唾骂自己放肆轻佻,小三十年地都熬过来,怎么今儿就魔怔了?而且还是对着堂堂知府大人家的千金小姐,一边伸手轻轻地拉开了被子,可是下一秒,他就又愣住了,穿着他中衣的姑娘,就毫无防备地趴在他面前,凌乱的发间露出来白皙的脖子,也露出来一截茜红的绳子,那道细细的绳松松地横在玉颈上,又消失在了漆黑的发间,孔闻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倒流了似的。 “对了孔闻捷,你不是说要出去给我买新的……新的中衣来吗?”对于孔闻捷心里的惊涛骇浪,方成茵一无所知,她趴在枕头上,一字一字都难为情的要命,越说声音就越小了,“那你怎么还不去啊?” “那我现在就去。”孔闻捷蓦地深深吸了几口气,当即就大步流星朝外走。 “喂喂!”方成茵一怔,随即对着窗户朝外喊,也顾不得害羞了,“其实不买也成,我……我穿你的就是了。” 可是孔闻捷却跟没听到似的,头也不回地就出了小院。 “这人到底什么脾气啊?”方成茵小声嘟囔着,“一会儿一个脾气的,怎么这么讨厌啊。” …… 孔闻捷一路上脚底生风,简直跟火烧屁股了似的,直到出了客栈,这才蓦地顿住了脚,他站在客栈低矮的屋檐下,看着外头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半天才又慢吞吞地朝前走。 他心里充满了愧疚,不管是对于方成茵,还是对于……孔闻敏。 孔闻敏是他的兄长,他自幼就很是敬重他的兄长,更何况父母早逝,只留他们兄弟两人相依为命,他的功夫是孔闻敏手把手教的,字也是孔闻敏教他认的,后来也是孔闻敏带着他去了御林军,若是没有孔闻敏,他都不敢想象,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人,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孔闻敏对他来说,可谓是长兄如父。 因为有他这么个拖油瓶在,孔闻敏一直没有婚娶,从前是担心弟弟受委屈,后来进了御林军,公事繁忙,也就给耽搁了,这么些年来,孔闻捷一直都盼着孔闻敏能娶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他知道他这个兄长别看是个冷面冷口的,可是心却软着呢,所以他就更迫切地希望孔闻敏能早日成家,早点儿生儿育女,他为他这个弟弟遮风挡雨这么些年了,实在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所以,在察觉到孔闻敏对方成茵的心思之后,孔闻捷是极其激动又兴奋的,和孔闻敏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孔闻敏终于遇上个心上人了,他这个做弟弟简直比自己娶上媳妇儿都还高兴的,只是那个时候碍于方成茵的身份,还有陈清玄的缘故,孔闻敏迟迟不敢出手,后来终于等到方成茵放下陈清玄了,哪知道,一趟长白山之行,把他的心都给搅乱了。 孔闻捷慢吞吞地走在六月初的长白山脚下,天已经微微的有些燥热了,一如他的心,孔闻捷从来都没有这么焦灼过。 …… 孔闻捷从街上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两个大包袱,还有一个硕大的食盒,孔闻敏正双手抱胸等在客栈的门口。 “哥,你喂好马了?”孔闻捷一怔,忙得跑了过去,一边含笑道,“哥,我刚买了叫花鸡,你最爱吃这口了,正好这边有一家叫花鸡做得着实不错,我……” “啪!” 下一秒,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了孔闻捷的脸上,孔闻捷的脸上顿生出了五指印痕,他歪着头,愣愣地站着,半晌,低着头对孔闻敏道:“哥,我知错了……” 章节目录 第583章 什么都别说了 “知道错就好!”孔闻敏厉声喝道,一张脸阴沉得吓人,他凑过来压低声音指着孔闻捷怒声道,“我打量着你是白活这么些年年了,小姐的闺房也是你一个做属下的敢闯的?回去就给我面壁思过去!” 孔闻捷一怔,蓦地抬头看向孔闻敏:“不是,哥,我不是要和你说这……” “你当我不知道?”孔闻敏冷眼看着孔闻捷,“哪儿就请不到郎中了?用你动手给小姐换药?也就这一次,再敢有下次,不用知府大人下令,我先剁了你的手指头!” 孔闻捷一怔,随即看向了自己的手,刚才给方成茵换了药之后,赶着就去端饭了,也没来得及洗手,现在两只手上还有股子浓浓的雄黄酒混着白药的味道,这自然瞒不过孔闻敏的鼻子了,只是,这并不是孔闻捷要像孔闻敏道歉的原因,刚才一路上,他都想通了,这世上,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孔闻敏更重要的了,即便是…… 他这颗不争气的心。 只要他咬牙忍着,或者往后离开了宁古塔,就一定不会再……再犯浑了。 方成茵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混蛋,如今既是幡然醒悟,他自是不能够再继续混蛋下去了。 ……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孔闻敏看着欲言又止的孔闻捷,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径直就进了客栈,“赶紧地启程出发,争取天黑之前能赶到安阳,要不然就要在野外过夜了,小姐肯定受不了。” “是,”孔闻捷到底没有说出口,当下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拎着包袱进了房,可是一想到刚才孔闻敏的话,他又蓦地停在了门口,他踟蹰了半天,到底还是咬咬牙进了内室,将包袱放在了床上,一边轻声道,“小姐,衣服我给你放这儿了。” 也不等方成茵开口,他就逃也似的疾步出了房。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初九 宁古塔。 南山别院。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一大早上,美芽从地里拔了一篮子的菜回来,还没来得及清洗,就赶紧回了卧房去,一边爬上了炕,一边去扒拉钟明巍身上的被子,“我刚才去地里的时候,怎么远远地瞧见有几个人在咱们家附近晃荡着?虽说是穿着老百姓的衣裳,可是我瞧着身架子倒像是衙门里头的侍卫。” “是知府大人派下来的,”钟明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一伸手把美芽拉近了怀里,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没事儿,都是自己人。” “可是知府大人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给咱们派侍卫过来?”美芽一头雾水,一边挣开了钟明巍的手,一边蹙着眉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我怎么觉得自从那天那个叫宋端的侍卫过来送信之后,家里就有点儿不太对劲儿了呢?庞毅成天地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现在又冷不丁地多出来了这些子侍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庞毅不是才买了宅院吗?自然要赶着去修缮了,你看那小子急三火四的德行,自是巴巴地早点成亲,当然要夜以继日地修房子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红嘟嘟的唇,一边又唬着脸道,“以后再不许管别的男人的事儿,知道吗?” “庞毅又不是别人。”美芽道。 “谁说他不是别人?除了我之外,就都是别人,”钟明巍沉声道,一边捏着美芽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乌溜溜的一双眼,“小娘子,记下了吗?” “呸!不要脸,”美芽啐了他一口,一边又沉着脸问钟明巍,“你可别想打马虎眼,快跟我说说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钟明巍一怔,然后小声道:“其实也没……” “钟明巍,我为什么答应嫁给你,你又忘了是吧?”美芽蓦地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要是敢对我有所隐瞒,你且琢磨琢磨心里到底有没有愧!” 章节目录 第584章 恶心的事儿 “我没忘。”钟明巍心头一软,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白皙的脸颊,“生同寝,死同穴。” “咱们活着日日在一起,死了也要埋一处的,所以你对我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美芽侧着身,伸手环住了钟明巍的脖子。 “不是有意想瞒着你,”钟明巍轻声道,“你是知道的,关于从前的事儿,我不大愿意多提,你也不是很想听。” “旁人的事儿,我懒得听,可是你的事儿,我都想知道,”美芽小声道,一边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巍微微干涩的嘴唇,一边又小声道,“好的事儿,我听着心里高兴,坏的事儿,我听着固然难受,不过也能为你分担些,你也不必一个人憋在心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夫妻,你说对不对?” “我明白,”钟明巍点点头,一边朝美芽这边又挪了挪,他嘴唇颤了颤,然后有些困难的开了口,“不是什么好事儿坏事儿,是一件……特别恶心的事儿,多少年了,一想起来,我就恶心的厉害,所以一直不想告诉你,怕也恶心着你了。” 美芽一怔:“到底什么事儿?” “廿年大案,”钟明巍沉声道,“那天你不是追着问什么是廿年大案吗?我现在就跟你说说。” “父皇待我一向并不亲厚,还甚是疏离,反倒对其他皇子还亲厚些,我知道这与真贤皇后离世、还有徐氏一门树大根深有关,所以自幼就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被抓住错处,待我十八岁行加冠礼之后,太后还有徐氏一门就开始着急了,就盼着父皇能早日立我为太子,只是太后也知道父皇对我的态度,所以一早就跟我交代说,让我不要着急,纵使父皇三年五载地不愿立我为太子,但是只要有徐氏一门在,我这个太子之位就跑不了,”钟明巍一边说着旧事,一边掀开薄被,把美芽扯进了被窝里环着,“当时徐氏一门还盘踞朝堂,百年大族,历代皇后皆出徐门,自是尊贵显赫,哪里是什么崔氏赵氏能比的?只是父皇已然动了削弱世家门阀的心思,所以徐氏一门也开始处处小心,一边为我的太子之位奔走,一边开始朝南疆转移实力,只是谁都没想到转年腊月初,父皇就冷不丁地册封了我为太子,当时漫说是我了,连太后得了信儿之后,也是瞠目结舌。” “太后不是说你怕是三年五载都做不来太子的吗?怎么第二年万岁爷就封你为太子了?”美芽不甚理解,歪着头问钟明巍,“这里头有什么缘故吗?” “怎么没有?”钟明巍自嘲地牵了牵唇,“我这个太子爷诚惶诚恐地搬进了东宫,不出半月,当时的吏部尚书,赵长荣就当廷揭发,说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何文鑫、从四品光禄寺少卿邓一川密谋迎平西王回京夺位登基,一时间满朝哗然,万岁爷怒斥赵长荣造谣生事,可是赵长荣却拿出何文鑫尚未送出的亲笔书信,那信上字字句句写的真切,说是当今圣上猜忌多疑,暴戾奢靡,实不为明君,若要复兴大周,唯有请平西王回京云云,万岁爷看罢此信,直气得当廷吐血,就此卧病不起,而我这个才被册封的太子,就不得不代天子理政了。” “眼看着就是年关了,这样要命的案子若是不早点儿了结,谁都过不不了个踏实年,那时候我初当太子,又是头一次代天子理政,自是战战兢兢,事无巨细都要去询问父皇的意思,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甚明白,不过是赵长荣的三言两句,还有那轻飘飘的一张纸,怎么就闹得这般轩然大波了?后来,我渐渐地是明白过来了,若是没有父皇的当朝呕血,这事儿自是可大可小,可偏生满朝上下谁都知道父皇因此事怒极攻心,卧床不起了,所以这案子还能小的了吗?” “那后来呢?”美芽看着钟明巍有些出神的脸,她觉得钟明巍有些难过,就慢吞吞地把自己的脸贴到了钟明巍的脸上,一下下轻轻地蹭着,“后来这个可大可小的案子,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了震惊朝野的廿年大案呢?” 章节目录 第585章 明巍,都过去了 “是啊,怎么就一步步到了难以收尾的地步呢?”钟明巍喃喃着,眯着眼盯着窗台上的那只青铜三足香炉看,半晌,又继续道,“事关平西王,自是得慎之又慎,当时父皇和太后都是这么一再告诫我的,只是我明白,他们这话背后的意思截然不同,父皇想借机清除朝中所有平西王的旧识,彻底断了平西王谋反的所有根基,他并不在意平西王会不会真的谋反,他在意的是,平西王即便想反都没的反,而太后呢?她是生怕父皇怒火中烧殃及平西王,只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徐氏一门和平西王都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这个出身徐门、又是平西王生母的太后,自是有苦倒不出,所以就只能一再提点告诫我,只是我又能顶什么用呢,眼看着被牵扯进来的臣子越来越多,太后自是越发坐立不安,生怕再这么发展下去,平西王这个反贼的名号就坐实了,后来为了保住平西王,太后和父皇达成了默契,此案不会波及到平西王,而徐氏一门则要退出朝堂。” “他们揣着不一样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乎,那起子受牵连的臣子死活,而我这个怯懦又无能的太子,除了乖乖听话,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要亲手做那个刽子手,”说到这里,钟明巍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他把整张脸都埋进了美芽的颈窝,半晌,他才又开了口,“丫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特别……窝囊?” 美芽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钟明巍,她知道钟明巍心里必定难受自责到了极点,她有心想安慰钟明巍,可是嘴唇颤了颤,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把钟明巍抱的更紧了。 钟明巍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怯懦又无能,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那起子官员做了太后和皇上角力的牺牲品,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得,甚至还要亲自将他们送上刑场。 这是他的错吗? 这不是他的错吗? 美芽左右想不清楚,只是把钟明巍抱的更紧了。 “那年除夕,就是这只手,”钟明巍颤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右手,他死死盯着那只颤抖不停的右手,声音同样颤抖的厉害,“批了刑部送上来的奏本,然后大年初一的那一天正午,十八位官员人头落地,二十名官员沦为阶下囚,拖家带口被流放到了宁古塔。” 美芽也看向那只颤巍巍的手,一边听着钟明巍的声音,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一边伸手握住了那只颤巍巍的手,一边拉着那只手又送了被子里:“明巍,都过去了。” “过不去,”钟明巍苦笑着摇摇头,一边叹息着道,“我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手上也没少沾血,可是我却从来都没后悔过,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我心里一直有杆秤,可是自那一年除夕之后,这杆秤就没了。” “没了,那就再找回来啊,”美芽捧着他的脸,额头顶着他的额头,鼻尖儿对着他的鼻尖儿,一边柔声道,“现在你可不再是什么窝囊无能的太子了,你是我男人啊,你得强大起来,不管是身体还心理,要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的一往而深呢?” “一往而深?”钟明巍心头一热,嘴唇一撅就亲着了美芽,“哪儿学来这样好的话?” “那天包饺子的时候,安姐姐说她会唱昆曲,我从前没听过,就让她唱给我听,就、就学会了这么个词儿,”美芽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边亲了亲钟明巍,一边又难为情地道,“是不是我说这起子文绉绉的话,特别……特别别扭啊?” “哪里别扭了?好听得很呢,”钟明巍柔声道,一边看着美芽乌溜溜的眼睛,一边又道,“以后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嗯,那你会唱《牡丹亭》?”美芽忙不迭问道,“那天安姐姐唱的特别好听,可是我就只记住了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后面是什么,我就记不住了。” 章节目录 第586章 一日为师,终生为夫 “不用记住其他的,且记住这一句就够了,”钟明巍捏着她的下巴就贴了上去,一边细细密密地亲着,一边轻轻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丫头,这分明唱得就是咱们俩。” “呸!你又不要脸了,何苦还要拉我做垫背?”美芽红着脸小声啐着他,可是心里却甜的要命,一边嘟囔着嘴跟他撒娇,“你肯定知道后面是什么,告诉我好不好?钟明巍,求求你了。” “嘴再撅得高点儿,声音再嗲点儿……”钟明巍实在喜欢看美芽这幅模样,从前谨小慎微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婢子,现在不但敢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了,还学会撒娇了,他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谁嗲啦?!你讨厌!”美芽蓦地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一把推开了钟明巍,可饶是嘴上这么说,可是尾音却愈发似带了小钩钩,嘴巴也不自觉地撅得更高了。 “对,就是这样……”钟明巍一抬手,箍着美芽的后脑,蓦地就亲了上去,美芽拿手去推他,他直接用手捉着美芽的手固定在了脑后。 “你走开!”美芽蹬了他一脚,然后他双腿就把美芽整个人都夹的结结实实,从前双腿都吃不了劲儿的人,如今是越发有力气了,美芽怎么挣都挣不开,又有些不大服气,继续蹬着钟明巍,然后蹬着蹬着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了,登时就咬住了钟明巍的嘴,“你……你大白天的脱什么裤子?!” “我没有,嘶嘶!”钟明巍简直冤枉的要死,嘴唇火辣辣的疼,他倒抽了几口冷气,一脸无辜地看着美芽,“是你一直这么蹬才把我裤子蹬掉的好不好?嘶嘶!你自己巴巴地想脱我裤子,又把罪名扣在我头上,哪儿有这么冤枉人的?嘶嘶!窦娥都撵不上!” “谁……谁谁要脱你裤子了?”美芽简直都崩溃了,可是又默默地心虚起来了,她一边瞄着钟明巍红得不像话的嘴唇,一边默默地把手伸进了被子,朝里够着,“以、以后再不给你做丝绸的睡裤了,这么滑,一、一碰就掉,真是的……你又要干嘛?!” 才摸到裤腰的小手蓦地被一只大手给我紧了,然后那只大手握着那只小手把那条丝绸睡裤脱了个彻彻底底…… “为什么以后不给我做丝绸睡裤了?”钟明巍一边压在了美芽身上,一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美芽惊慌失措的小模样,“以后不单单我穿丝绸睡裤,你也得穿。” “钟明巍,你能要点儿脸吗?”美芽说着话的时候,都有点儿咬牙切齿了,她看着被阳光照的白的刺眼的窗户,一边牙咬得更厉害了,“这这大白天的,你……你要怎样?” “乖,先生今天再教你一个词儿,”钟明巍一边慢条斯理地解着扣子,一边好整以暇地道,“白日宣淫。” 美芽一脸雾水:“啥、啥玩意儿?” “不着急,先生有的是功夫给你详细讲解,”钟明巍一边把睡衣丢在一边,一边又把手搭在了美芽领口的琵琶扣上了,“不过,你得先给先生交点儿学费。”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我申请退学。” “驳回,”先生云淡风轻地道,一边解开了三颗琵琶扣,一边眯着桃花眼看着美芽,“一日为师,终生为夫,记住了吗?” 美芽:“……你给我滚下去!” “是,谨遵夫人之命。”下一秒,钟明巍蓦地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 前院。 庞毅从外头匆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他一边打水洗脸,一边顺嘴问顾长林:“先生,今儿早上吃什么?” “不知道,”顾长林一边捣着药,一边摇摇头,“到现在还没见丫头人影。” 庞毅默默地擦着脸,一边走到了石桌前坐下,默默吐槽道:“幸亏爷做不了皇上,要不然也必定是个不早朝的昏君。” 章节目录 第587章 腰花 “你小子就酸吧!”顾长林斜睨了他一眼,一边继续捣着药,“你还不是巴巴地想娶媳妇儿吗?难不成你娶了媳妇儿之后还要三更灯火五更鸡的啊?” “嘿嘿,那倒也是,”庞毅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边顿了顿,又道,“都这个时候了,要不然我先去街上买点儿现成的吃食回来?我都饿得不行了。” “去吧,老夫也要前胸贴后背了,”顾长林长叹一声,“他们小两口感情好自是好事儿一桩,哪知道竟会让老夫饿肚子?哎呀!可见凡事都有阴阳面。” “那要不然……”庞毅有点儿踟蹰地道,“去寻摸个厨娘来家里伺候?” “算了吧,你主子多挑嘴你还不清楚?旁人做的饭菜他也得能入口啊?”顾长林摇摇头,一边又看向庞毅,“记得多买点儿肉回来。” “是是是,一定多买,好好儿地给爷补补身子,这成日地劳累,自是得好吃好吃补着,嘿嘿!”庞毅嘿嘿笑着,一边又问顾长林,“先生,你说要不要给爷泡个虎鞭酒什么的?” “滚!” “嘿嘿!”虽是被骂了,可庞毅一点儿都不生气,当下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朝马厩走去,“三啊月的那个桃花儿开哎,情人郎你老没回来哎,解开了香罗带我是露出了兜兜来……” “哼,还说老夫为老不尊,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顾长林一边哼哼着,一边把捣好的药一勺一勺擓进了瓷瓶里,钟明巍现在腿比从前是好太多了,已经不需要喝汤药了,只是每天抹一遍药膏就好了。 忙完这些之后,顾长林在石桌前愣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房,行至书案前,铺好了纸,又取下了笔,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 允文贤弟。 …… 后院。 钟明巍和美芽默默地对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 半晌,美芽用筷子指了指面前的一盘子菜,问钟明巍:“这是什么?”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火爆腰花。” “这个呢?” 钟明巍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酱香腰花?” 美芽的筷子又指向了汤碗:“还有这里呢?” 钟明巍嘴都已经麻木了:“枸杞猪腰汤。” “知道人家是什么意思吗?”美芽叹了口气,一边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知道!”钟明巍咬牙切齿地道,“他这是皮痒欠收拾了!” 这个庞毅,刚才送饭过来的时候,还跟他神秘兮兮地说都是好东西,他还真是饿了,大早上连口水都没喝,做了那么久的体力活儿,能不累吗?当下钟明巍就食指大动,赶着就和美芽来用膳了,然后,准备狼吞虎咽的两人就…… 沉默了。 “钟明巍,我不管庞毅欠不欠收拾,”美芽缓声道,一边慢条斯理地挽着袖子,一边默默地看向他,“反正我是知道,你是个欠收拾的,而且非常欠。” 麻木的嘴唇,蓦地又抽搐了起来,钟明巍一脸惊慌地看着美芽,一边结结巴巴道:“丫、丫头,你你你要做什么?咱们有、有话好好说……哎呀!丫头,疼着呢!” “我让你害我丢人!我让你害我没脸!”下一秒,美芽的花拳绣腿都朝钟明巍身上招呼起来了,把憋了半天的丢人气都撒在了这个始作俑者身上,“你以后还敢不敢了?说!还敢不敢了?!” “敢不敢什么啊?”钟明巍抱着脑袋一边哀嚎一边左躲右闪着,别看他在炕上霸气着,美芽再怎么反抗最后都得乖乖任他摆布,可是这只要一下了炕啊,他简直比个酸秀才还要白斩鸡,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夫人,疼啊!夫人!手下留情啊,我我我是你亲生的相公啊!哎呦!别打脸!” 章节目录 第588章 你别这样 “你给我闭嘴!”美芽简直都要郁闷死了,不是说这男人最是八风不动、沉默寡言吗?那她面前的这个唧唧歪歪不嫌丢人的又是哪个货?美芽一把捂住了钟明巍还在唧唧歪歪的嘴,一边拿眼儿瞪他,“说你不敢了,我就饶了你。” “到底不敢什么啊?”钟明巍都要委屈死了,“是不敢再教夫人学习新词儿了?还是不敢再收夫人学费了?” 美芽嘴角一真诚:“……” 好吧,果然还是欠揍! “你会知道的。”当下美芽微微一笑,这一次直接把袖子撸到了胳膊上。 钟明巍:“……” …… 前院。 惨叫声不绝于耳,庞毅和顾长林一边吃着饭,一边饶有兴致地讨论着后院的战况。 “先生,您听听爷这声音,啧啧啧,可见夫人的下手有多狠。”庞毅一边感慨着,一边夹了一筷子锅包肉有滋有味儿地吃着。 “可不是,那丫头手劲儿大着呢,”顾长林也点头,一边指着井口边的水桶,一边跟庞毅道,“满满当当的一桶水,她拎着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脸不红气不喘的,老头子我可是比不上。” “啧啧啧,那下次再上街的时候,我得给爷寻摸点儿大力丸回来,”庞毅摇摇头道,一脸的同情,一边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不过,爷可能就喜欢夫人对对他动手动脚也说不定呢,嘿嘿。” “小子,我要是你啊,我就不会像你这样落井下石。”顾长林用看傻子的同情目光看着庞毅,瞧着他一副愣愣的表情,似乎是得到了印证似的,顾长林叹息着摇摇头,一边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先生,您这是个什么意思?”庞毅一头雾水地挠挠头。 “你想想啊,明巍今天在丫头面前跌了这么大的面子,又挨着这么一通打,这些他要从谁身上找补回来啊?”顾长林看着庞毅瞬间石化的脸,一边又摇摇头,然后又同情着道,“你伺候明巍时间最长,自然最了解明巍的为人,他可向来都不是个肚子里能撑船的主儿……” “先生,我我还有事儿,就、就不陪您用膳了,”不待顾长林说完,庞毅已经撂下了筷子,一边头也不回地就朝院外跑,“爷要是找我,您就说我今儿不回来了啊!” “这个傻小子。”顾长林含笑摇摇头,一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梨花白,有滋有味儿地喝了起来。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十五 宁古塔。 知府衙门。 整整赶了六天的路,孔闻敏和孔闻捷终于把受伤的方成茵给护送回了宁古塔,马车才进了院儿,孔闻敏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就被方左棠给叫去了,孔闻捷也想跟着去,可是还没迈开步子,机会被方成茵暗暗扯住了袖子,孔闻捷只得杵在马车前站着不动了。 “你这是做什么?”待孔闻敏离了小院,孔闻捷蹙着眉看着那只扯着自己袖子的、白嫩嫩的手,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躁和煎熬,“也不怕人看见了。” “看见了又怎么样?”方成茵倒是一脸的无所谓,“难不成说我这个大小姐要强抢民男啊?” 孔闻捷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就是心头一跳,他默默地侧脸看向那张娇花似的的脸,然后蓦地又垂下了眼睛:“你别这样。” “我哪儿样了?”方成茵瞧着他这般别别扭扭的模样,没来由地就想笑,“搞得我跟个没皮没脸的登徒子似的。” “我……我扶你下来,”孔闻捷实在是心乱如麻,当下也不再去想有的没的,一边伸手扶着方成茵小心翼翼地下了车,瞧着方成茵微微蹙起的眉头,孔闻捷心里也疼得厉害,一边小声问,“怎么?伤口还疼吗?” “你说呢?”方成茵拿眼瞪他,一边又疼得倒吸凉气,“哎呦!” 孔闻捷有点儿着急:“那赶紧回房歇着,等下我给你换药。” 方成茵的脸一红,一边小声啐道:“呸!都回来了,谁还用你换药?” 章节目录 第589章 不怕,有哥哥在呢 这一路上,他们自然也找了郎中来给方成茵开药方,只是换药的时候,都是让郎中在外堂候着,孔闻捷去给换的,可是现在都回到知府衙门了,府上自是不缺女医官的,自然也就不必再让孔闻捷代劳了。 “是,我失言了,”孔闻捷心里有些失落,又似乎有些解脱,他瞧着迎出来的侍婢,顿了顿,然后小声对方成茵道,“那你好好儿歇着,我就先退下了。” 方成茵忙得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都要吓死奴婢了!”那小侍婢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着一边着急忙慌地奔过来,从孔闻捷的手里一把就抢过了方成茵,一边哽咽着道,“小姐,您受苦了,您看您都瘦了好多,小姐,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我想吃……”方成茵看着孔闻捷远去的身影,一边喃喃地道,“猪骨汤。” “那成,侍婢先扶您回去,这就吩咐厨娘!小姐,您别老是回头看啊,您好好儿走路,小心脚下啊……”侍婢忙地道,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方成茵朝房里走去。 …… 孔闻敏回小院的时候,天都过午了,孔闻捷正坐在门槛儿上发呆,瞧着他来了,忙得站起身,迎了上去:“哥,您回来了。” “嗯。”孔闻敏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大步进了房去,然后就打开了箱子,随手取出了几件衣裳出来,又找来了包袱皮。 “哥,您这是要去哪儿?”孔闻捷自是瞧出来孔闻敏这又要出门了,且瞧他拿得衣服,怕得好些天回不来呢,孔闻捷自是有些担心,这怎么前脚才回来,后脚就要走人啊。 “眼看着平西王就要回京,宁古塔这边怕是不踏实,方大人不安心,让我亲自去保护废太子,”孔闻敏头都不抬,言简意赅得很,一边继续叠着衣服,一边又道,“你留在府上,好好儿把守,这程宁古塔怕是有的乱。” “哥,你留下来,”孔闻捷看着孔闻敏低着头,看着他发间的一丝银白,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他一边伸手摁住了孔闻敏还在不停叠衣服的手,一边又道,“哥,让我去吧。” 孔闻敏的手一顿,然后站起了身,沉沉地看着孔闻捷,然后又缓声道:“好好儿在家安生待着。” “哥,你就让我去吧!”孔闻捷一边说着,一边“噗通”跪了下来,他眼睛酸疼的实在难受,一边伸手就抱住了孔闻敏的腿,他把自己的脸贴在孔闻敏的腿上,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了,“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孔闻敏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抽泣的孔闻捷,一时间也是心酸不已,他忙得仰起头,到底是把眼泪给忍了回去。 他瞪着眼看着褐红色的房梁,记得从前,他们家的房梁也是枣木的,也是这样的褐红色,那时候,他们还都是个半大小子…… 不对,他是个半大小子,闻捷还是个头上扎着小揪揪的娃娃。 那时候,他们的家还在,还有能让他们遮风挡雨的地方。 后来,爹娘走后,他们的家也开始飘摇了起来,面对着成日哭着要娘的幼弟,他一夜长大,半大的少年硬生生地被逼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 “哥,以后咱们怎么办?”记得那时候,闻捷也是这么抱着自己的腿哭个不停。 “不怕,有哥哥在呢。”他就一直耐着性子哄着闻捷,即便他心里也是害怕担心到了极点,可是谁让他是做哥哥的呢? …… 孔闻敏的手颤颤地放在了孔闻捷的肩头,一边轻轻地拍了两下:“闻捷,我是你哥,你在我这里,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这一说。” “哥!”下一秒,孔闻捷摸哭得更厉害了,原本还能忍住,可是这时候眼泪却汹涌得吓人,十多年没有掉眼泪的汉子,哭声粗粝嘶哑得渗人。 …… 这天,到底是孔闻捷去了南山别院。 章节目录 第590章 就赶紧地成家吧 孔闻敏替他收拾好行囊,又把他送到了门口,一边把行囊递到孔闻捷手里,一边看着孔闻捷沉声道:“别胡思乱想,好好儿地保护好废太子夫妇,这么些年了,你看主公什么时候亲自下过令?可是这一次为了废太子却一再亲口下令,让咱们务必确保废太子夫妇安全,可见事关重大,只是这时候到底敏感,御林军在宁古塔不能大动干戈,可是咱们却也不能坐以待毙,所以闻捷,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务必要不错眼珠地盯好了废太子夫妇,知道吗?” “是,请兄长放心,闻捷一定不辱使命!”孔闻捷双手抱拳对孔闻敏深深一揖。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孔闻敏扶了孔闻捷起来,一边又拍了拍孔闻捷的肩膀,一边又缓声道,“你也不小了,等这程子忙过去了,就赶紧地成家吧。” “哥!”孔闻捷一怔,顿时忙得不住摇头道,“哥,没有弟弟先成家的道理,等您成家了,弟弟再成家……” “胡说什么呢?我若是这辈子都成不了家了,难不成你小子就要陪着我打一辈子的光棍儿吗?”孔闻敏笑着拍了孔闻捷一巴掌。 孔闻捷倒是一脸的郑重其事:“哥,您要是真的这辈子都不成家,那弟弟也绝对不会成家,没、没有女人,咱们兄弟俩也能好好儿过一辈子。” “呸!谁愿意跟你这小子过一辈子?”孔闻敏瞧着孔闻捷一本正经的脸,先是一怔,随即一伸手就把孔闻捷给搂进了怀里,他轻轻地环着孔闻捷,把下巴搁在弟弟的肩膀上,不知怎么的,眼睛就有点儿湿了,“闻捷,你的心意做哥哥的领了。” “哥,我是真的……”孔闻捷也紧紧抱着孔闻敏,多少年了,兄弟俩没有这么亲密地拥抱过了?孔闻敏素来是个冷面冷口的性子,孔闻捷本来就怕他,更有长兄如父这层关系在,对他就更是敬重了,所以一直都没这么亲近过,这时候冷不丁地被孔闻敏抱住,孔闻捷的一颗心都酸楚又温暖着,那种滋味儿,着实说不出口,他就只能把孔闻敏抱的紧一点儿,更紧一点儿了,“哥,在我心里,谁都没有你重要,真的,不管是什么时候,谁、谁都不会比你更重要。” “我知道,咱们是兄弟,”孔闻敏轻声道,他能够理解孔闻捷,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想的,谁都没有他的弟弟重要,谁也不可能比他的弟弟更重要了,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能影响到他们的兄弟情,他一边拍着孔闻捷的后背,一边又含笑道,“只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耗着不娶妻啊,爹娘可都在天上看着了,我没本事也就罢了,你明明是个有本事的,却还要让咱们孔家断子绝孙不成吗?爹娘能饶得了你吗?” “哥!”孔闻捷又是别扭又是难为情地道,一边放开了手,一边又看了一眼孔闻敏,然后转身就翻身上了马,“哥,那我先走了!” “走吧!”孔闻敏对他招招手,“记得我刚才的嘱咐,好好儿办事儿。” “是,哥您就放心吧!”孔闻捷蓦地一拉马缰,马儿就是一声长嘶,迅速地奔了出去。 孔闻敏站在门口,一眨不眨地看着孔闻捷渐行渐远,然后这才背着手进了大门。 …… 南山别院。 知府衙门离南山别院并不太远,二十几里的路,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庞毅把孔闻捷引进后院的时候,钟明巍正在和美芽插花。 自从搬进了南山别院,两人就多了饭后散步的习惯,这一日也是一样,早起去后头的田地里头转转,结果就发现了地里种的那一片向日葵,竟有几株开花了的,黄艳艳的,别提多好看了,美芽喜不自禁,赶着就和钟明巍采了几朵回来,美芽又从后院里摘了几朵木兰和木槿什么的,这一手的姹紫嫣红,别提多好看了。 章节目录 第591章 果然啊,色衰则爱弛 “钟明巍,咱家里没花瓶啊,那一会儿这花儿要放哪儿啊?”美芽看着手里一大捧的花儿,“咯咯”地笑了一路,直到进了房,这才傻了眼,她一边抱着花儿,一边可怜兮兮地看着钟明巍,“钟明巍,现在去买花瓶还来得及吗?” “等你买来花瓶,这些子花儿怕是早就都谢了,”钟明巍一边道,一边随手从桌子底下取了一个粗陶的缸子来,那缸子原本是要用来腌黄瓜的,可是因为个头小就没用上,就勉强放在屋里给他做个笔洗用了,哪知道这时候竟还派上了用场,钟明巍舀了水进去,一边对美芽道,“我瞧着这花瓶就不错。” “这哪儿是花瓶?这就是个大肚坛子!丑得很,”美芽瞧着那个黑黢黢、颜色都不均匀的坛子,一脸的嫌弃,一边又拿眼儿瞪着钟明巍,“你别以为我是粗做丫头,就没有见过好东西!延禧宫里头,哪怕是夜壶都比你这破坛子好看!” 钟明巍一脸无奈:“那要不然我去卧房把咱们家的夜壶拿出来勉强先顶着用用?”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其实我觉得这坛子也、也还行,咳咳!” “那就别废话了,”钟明巍瞧着她这小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一边从美芽手里接过了花,一边一根一根地把那些子花儿一一插了进去,他虽然从小没有正经学过插花手艺,可到底是在那样的环境氛围下长大的,自然审美也是一等一地好,这时候他插着花,直把美芽跟看得一愣一愣的,钟明巍心里就难免有点儿得意了,一边把最后一支的紫薇给插进了坛子,一边含笑看着美芽,“好看吗?” “好看好看!人比花儿还好看!”美芽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哈哈哈!”钟明巍实在忍不住了,蓦地就大笑起来,一边捧着美芽的脸就亲了上去,一边含笑道,“就知道咱们家夫人是个有眼光的。” “那是,亏得你生了这么张脸,要不然我才瞧不上你呢,啧啧啧……”美芽原本还觉得自己丢人,可是这时候听钟明巍这么一说,那点子丢人气也就烟消云散了,登时还跟钟明巍得瑟起来了,“所以啊,你以后且好好儿重视你这张脸,该洗脸洗脸,该刮胡子刮胡子,要是老了糙了,我才不喜欢了呢。” 钟明巍蓦地一声叹息:“果然啊,色衰则爱弛。” “啥?”美芽没听明白,仰着头问钟明巍,“啥色不色、爱不爱的?” “你啊,就专门捡这些子好字儿听,”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拉着美芽坐到了软榻上,一边跟她解释什么叫色衰则爱弛,“当年武皇帝后宫有位李夫人容色倾城,颇受武帝宠爱,哪知天妒红颜,李夫人入宫没几年就卧床不起,形容憔悴,武帝得知后自是心急如焚,前去看望,可李夫人怎么也不愿意显露面目,武帝每一去,李夫人终以被掩面,到后来,武帝震怒,李夫人这才倒出其中缘由:妾长久卧病,容貌已毁,不可复见陛下,愿以昌邑王及兄弟相托。后来,李夫人至死终不肯与武帝相见,正是担心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 “那你就不必有这个担心了,”美芽一边说,一边走到钟明巍身边,叉开腿在他的大腿上坐下,一边捧着钟明巍的脸,一边巴巴地看着,“你大半夜张着嘴流口水,有时候还磨牙打呼噜,就那么一副蠢到了极点的模样,我还怎么看怎么觉得你好看呢,自然你在我这里,不可能会有色衰则爱弛这么一说啊。”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钟明巍登时就面红目赤起来,他瞪着美芽,一边气吼吼地道,“你不也是磨牙打呼噜吗?你……你有时候还大半夜放屁呢!” 美芽:“……什么时候?你……闻到了?” 钟明巍脸更红了,眼瞪得更大了:“谁闻这个啊?!” 章节目录 第592章 平西王和御林军 “那你就是没闻到了,”美芽唬着脸看着钟明巍,“所以钟明巍,你这是故意抹黑污蔑我?” 钟明巍:“……” 钟明巍从来都没有这么窝囊过,被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给堵的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不承认闻着了吧,好像自己真的是在故意抹黑人家,可要是承认自己闻着了…… 哼,他才不会承认! 宁愿默认自己是故意抹黑污蔑的小人,他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闻到了…… “爷,您在吗?” 钟明巍正心里斗争激烈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传来了庞毅的声音,钟明巍简直从来都没有觉得庞毅的声音这么动听悦耳过,当下忙得把美芽放了下来,一边对着庞毅道:“进来吧。” “是,”庞毅应声道,一边引着孔闻捷进来,“爷,孔侍卫奉知府大人之命,来咱们别院驻扎一段时间。” “属下见过爷,”孔闻捷忙得对钟明巍行礼,一边又躬身转向了美芽,“见过夫人。” “孔侍卫有礼了,快起来吧,”美芽忙道,一边转头对钟明巍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里看看。” 美芽以为他们要说正事儿了,当下也不想留下来搅合,起身就要走,可是钟明巍却蓦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一边小声对她道:“没事儿,你留下来,有什么事儿咱们一道听。” 自那日两人关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话题深入长谈之后,钟明巍就不再打算瞒着美芽任何事儿了,不管是好的、坏的,又或者是恶心的,他都不会再瞒着美芽了,他们是夫妻,是生死不离、人世间最亲密的那一种关系,所以真的没必要瞒着美芽,他从前的确不愿意让美芽知道这些糟心事儿,可是美芽只会更加担心猜测,索性就不再瞒着了,通通地都让美芽知晓。 “我?”美芽一脸的意外,然后又懵懵地坐了回去,一边小声跟钟明巍道,“你让我留下来听什么呀?” “等下就知道了,”钟明巍轻声对美芽道,一边又看向了庞毅和孔闻捷,“坐下说话。” “是,多谢爷,”孔闻捷和庞毅纷纷落座,庞毅一边给孔闻捷斟茶,一边对钟明巍道,“爷,这一次宁古塔怕是有的闹了。” “还是那帮廿年大案的罪臣和遗属吗?”钟明巍面色有点儿沉。 “是,虽是十三年过去了,可是那帮罪臣和遗属可是从来都没有消停过,这些年也是有御林军在宁古塔镇着,这才没出大乱子,”孔闻捷接话道,一边又叹了口气,“只是从前倒还好办,如今眼看着平西王就要入京,那起子罪臣和遗属更是上蹿下跳,不仅是在宁古塔,还联络起了大周各地,实在是猖狂至极。” “那些罪臣和遗属,都不是寻常人,从前都是在京师扎百十来年的名门望族,自然根基甚广,说不定这些年和京师的往来都没断过呢,要不然平西王要来京师这么机密的消息,他们怎么一早就知晓了呢?”钟明巍沉声道,一边伸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顿了顿,又看向了孔闻捷,“孔侍卫,御林军在宁古塔怕是不好大展拳脚吧?” “爷说的是,”孔闻捷总算遇到知音人,当下忙得把茶杯放到了桌上,一边跟钟明巍倒苦水,“爷您是知道的,御林军和平西王在外人眼里,是怎么都脱不开关系的,先皇在的时候,曾经任命平西王为御林军统领,虽然平西王只做了不到一年就去了西北,可是自那之后御林军就被染上平西王的烙印,后来万岁爷登基继位,对平西王甚是忌惮,连带着对咱们御林军都十分不信任了,也是那个时候,万岁爷才着手建立了锦衣卫,后来锦衣卫一夜之间发展壮大,甚至能和有着百年历史的御林军并驾齐驱,可见万岁爷对御林军疏远到了什么地步。” 章节目录 第593章 近不得远不得 “后来御林军也是不得已只能在京师之外寻找别的突破,宁古塔就是御林军手里最重要的一张王牌,毕竟这里关着的人无一不是关系重大,锦衣卫自是惦记宁古塔这块肥肉,可是这么多年了,御林军到底是给守住了这块肥肉,哪知道后来就出了廿年大案,万岁爷偏生将那起子罪臣和遗属都发配到了宁古塔,”说到这里,孔闻捷免不了就是一声叹息,然后继续道,“这下子御林军倒是慌了神了,廿年大案源起平西王,御林军自是不愿意沾染的,就怕惹上一身骚的,可是万岁爷却偏偏非让御林军插手不可,所以这么些年来,御林军对那起子罪臣和遗属,是近不得远不得,就算是这样,心里都还惴惴不安的,现在可好了,那起子罪臣和遗属竟要死灰复燃了,御林军动静大了,怕万岁爷会担心御林军办事不利,对付这起子罪臣竟还需出重拳,可若是动静小了,更怕万岁爷担心御林军和这起子罪臣和遗属沆瀣一气,爷,您给咱们评评理,咱们御林军到底怎么办才能让万岁爷满意?” 钟明巍没说话,低头一口一口地抿着茶,倒是庞毅开了口:“只要万岁爷心里对你有疑,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徒劳,在他看来,还不如一道杀了来的干脆呢。” 是啊,万岁爷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在他那里从来没有用人不疑这么一说,他总是将信将疑地观察着你,但凡有能够替代你的,他就会毫不犹豫取而代之,他不会管你有没有冤枉,是不是被栽赃,因为他是天子,在他眼里没有对错,只有心里安不安,所以御林军处境尴尬,所以平西王莫名其妙地就被断了回京的路、几十年都没有回过京。 美芽听着庞毅这么一说,也是跟着点头:“万岁爷就是太多疑了,从前还在宫里的时候,有个御膳房的小太监头一次进御书房给万岁爷送膳,因为实在太激动了,所以面红目赤说话结结巴巴的,万岁爷当场就命人将他拉出去乱棍打死了,说是那小太监如此紧张,必定是包藏祸心,可怜那小太监死的时候才刚十五岁。” 想起旧事,美芽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一边又默默地看向了钟明巍,看着他沉默的一张脸,美芽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她真的不能想象钟明巍面对着这样的父亲、这样的皇帝,是怎么在那四四方方的皇城里长大的,又是怎么煎熬度日的,美芽一想起钟明巍竟连冰都没滑过,心里就实在不是个滋味儿。 孔闻捷闻言看向美芽,自进了房来,他就没怎么看过美芽,这时候听了美芽开口,这才看过去,当下就是一愣,他有两个多月没瞧见美芽了,不知怎么的,就觉得美芽比从前漂亮了不少,可是要具体说哪里漂亮了,他却是说不上来,只觉得美芽比从前柔和了更温婉了,小桌上那么姹紫嫣红的一坛子的花,竟不比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更让惹眼,而此时此刻,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就巴巴地看着钟明巍,温柔中又带着浓浓的疼惜。 似是察觉到了美芽的心情,钟明巍转头对美芽笑了笑,示意无妨,然后一边放下茶杯,一边看向了孔闻捷:“所以孔侍卫这一次来南山别院,是为了保护我夫妇二人?” “是,”孔闻敏忙得收回了视线,一边恭恭敬敬地对钟明巍道,“那起子廿年大案的罪臣和遗属,若是真闹翻了天,首要目标自是对准爷和夫人,所以属下不能不小心,马统领和方大人都是这个意思,让属下这段时日驻扎在南山别院,外围则由衙役们把守着。” “也好,”钟明巍点点头,一边看向庞毅,“等下给孔侍卫在前院收拾个房间出来。”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得道。 “多谢爷。”孔闻捷躬身道。 章节目录 第594章 谁都不能阻止我和你白头到老 当下庞毅带着孔闻捷去了前院,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钟明巍和美芽,两个人都有些沉默,钟明巍默默地盯着桌上的那杯子茉莉花茶看,而美芽则直勾勾地盯着小桌上的那坛子五颜六色的花,明明刚才还觉得好看至极的花儿,这时候美芽却怎么看怎么眼晕,当下美芽把那坛子给抱到了大桌子上,一边又走过去,坐在了钟明巍的身边,伸手拉着钟明巍:“明巍,你害怕吗?” “怕,”钟明巍看向美芽,很老实地点点头,一边又叹息道,“从前也不是没想过,那些罪臣会报复打击,只是那时候我还是东宫太子,哪儿就是那起子罪臣能随意近身的?所以我心里虽是有愧,却也从来没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过,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他看着美芽白皙稚嫩的一张脸,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微微有些干涩的唇,“现在我就是个平头百姓,还是个有家有口的平头百姓。” 是啊,平头百姓在那起子不要命的罪臣面前是多么的无助仓皇?更何况,还是一心想保护家人不受伤害的平头百姓。 “所以,你现在有了软肋?”美芽一边道,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钟明巍的前胸,“是这儿吗?还是这儿?” “不,”钟明巍伸手握住了美芽的手指,带着那只白嫩嫩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一双清亮亮的桃花眼,那么笔直地看着美芽,“在这儿。” “那你岂不是倒霉了?”美芽心里甜的要命,可是却沉着个脸,一边抬眼看着钟明巍,一边嘟囔着嘴道,“有了这么根软肋,那以后可有你受的了,我可是听说了,有软肋的男人可是最软弱窝囊的了,你说你这可怎么好?” “不会的,”钟明巍柔声道,一边用额头顶着美芽的额头,用鼻子蹭着美芽的鼻子,一边柔声道,“有了软肋,我才会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无坚不摧,因为我有要拼命了去保护的人和事,我还有能想象的到、一辈子的美好生活等着我一天天地去过下去,所以,我会变得越来越强大,丫头,谁都不能阻止我和你白头到老。” “呸!”美芽小声啐着他,一边红着脸道,“好端端地跟你说话,你又扯到哪儿去了?成日说这起子酸梅加醋的,也不嫌酸得慌!” “不酸,一点儿都不酸,还甜的要命,”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凑过去轻轻蹭着美芽的唇,“要不然你尝尝?” “谁要尝啊?”饶是这么说着,可是美芽却还是伸手勾住了钟明巍的脖子,一边承接着钟明巍的亲吻,一边含含糊糊地道,“是、是甜的……” 钟明巍忍不住笑了,却把美芽搂得更紧了。 …… “爷,我觉得情况比咱们预想的还要严重,”把孔闻捷安顿好了之后,庞毅又匆匆回了后院,他脸色不大好看,皱着眉看着钟明巍,半晌,有些犹犹豫豫地道,“爷,要不然把迟重远和程向阳他们两个给召回来?有他们俩在,到底能安心不少呢。” “不必了,一个堂堂从四品知府衙门,再加上一个御林军,我就不信稳不住那起子罪臣和遗属,”钟明巍沉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看向庞毅,“当年,把你还有迟重远和程向阳派去南疆,是为了能从徐氏一门的手里分一杯羹,如今,我既是成了个不顶用的平头百姓了,哪儿就需要再把他们两人拉下来的道理?况且他们在南疆大营摸爬滚打了那么些年,如今总算是有所建树了,更加没有为我牺牲一切的道理。” 当年,钟明巍为了能在从徐氏一门的军权上讨一杯羹,也是为了能能取得徐氏一门的信任,就把他的心腹庞毅派到了南疆去,在镇南大将军徐成锦手下效力,可是暗中又拍了程向阳和迟重远过去,有庞毅这个招眼的在,程向阳和迟重远一直发展得不错,到后来,钟明巍被废黜的时候,庞毅不过是个徒有其名的正五品步军尉,倒是程向阳和迟重远已经成了手下正四品兵备道,手握南疆兵马、钱粮和屯田,维持地方治安等重任,到了今年,迟重远更是官升一级,做了从三品指挥同使,这一次南疆大军入山围剿南疆作乱小部落,更是让迟重远亲自挂帅出征。 章节目录 第595章 且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可是向阳和重远都日夜为爷担心着呢,”庞毅看向钟明巍,明显显是憋了一肚子话却不知该不该开口的模样,他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开了口,“爷,向阳和重远知道爷的处境,都盼着能和属下一样,辞官追随着爷,他们早在去年就这么打算了,只是……只是一直没开口,他们也就没敢和爷提,到了现在,他们听闻了平西王要回京的消息,也料到了宁古塔必定会出乱子,所以他们就更着急了,都盼着爷能允许他们辞官呢。” “谁让你和他们暗中联系的?”钟明巍的脸黑到了不行,他冷眼看着庞毅,“他们是个什么身份?这些年来在军中是怎么一步步爬上去的,庞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如今我已然是不中用了,好在他们没有受我牵连,日后必定前程似锦,这时候咱们就更该和他们断了联系,让他们没有顾忌,你怎么还擅自和他们联系呢?” “属下知错,属下的确和南疆暗中有书信往来,不过请爷放心,属下三人十分小心,几乎是三两个月才通一次信,上一次通信还是重远出征之前,”庞毅忙得跪了下来,可是一边却又忍不住道,“属下知道爷是在为向阳和重远考虑,可是向阳和重远是真的担心死了爷,若是属下不时常跟他们念叨念叨爷的近况,他们怕是要胡思乱想,更加不能在南疆安生待着了,”说到这里,庞毅又轻轻地叹息一声,“爷,他们和属下一样,都是自幼跟着爷的,自是没有自己享福不管爷的道理,爷,还请您能理解。” 钟明巍如何不能理解? 去年,他不是没有轰过庞毅赶过庞毅,可庞毅还是巴巴地辞了官来了宁古塔,他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对庞毅却是揣着内疚的,而迟重远和程向阳却不同,他们的身份并不为外人所知,所以并不会受到自己牵连,如今又得徐成锦的重用,可以说是徐成锦的左膀右臂,只要他们不出岔子,自是前程似锦,他这个做主子的,自是也为他们高兴,可若是要他们放弃这大好的前程,而来追随他这个平头百姓的话,他自然是不忍更加不许的。 “这不可能,”钟明巍果断地摇摇头,仍旧冷这个脸,“你且让他们死了这条心,跟他们说,往后我不是他们的主子了,他们也不必把心思放在我这个平头百姓身上了。” “爷……”庞毅低声叫着,心里又是苦涩又是难受,可是却也再说不下去了,只是那么耷拉着肩膀地跪着。 “明巍,今儿晚上……”美芽兴冲冲地进来的时候,就瞧着庞毅跪着、钟明巍沉着脸这么一副画面,原本兴冲冲的一张脸,登时就沉了下来,她一边走过去,拉着庞毅起来,一边凶巴巴地瞪着钟明巍,“你又欺负庞毅是不是?” “夫人,没……没有的事儿。”庞毅忙得解释。 钟明巍也不说什么,当下起身,就背着手大步出了房去。 “庞毅,你别怕他,以后也别动不动就跪下,”美芽一边跟庞毅道,一边瞪着钟明巍的身影,“以后他要是再训你,你就去找我,我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夫人!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样。”庞毅忙得又解释,然后就跟美芽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美芽听了半天,自是明白了,她看了看桌上的那坛子花,夕阳斜照,把那坛子花儿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说不出来的好看,美芽就那么怔怔地看着那坛子的花儿,直到庞毅开口叫她:“夫人,我们的心情,您能理解吗?我们是真的为爷担心啊,才不管什么高官厚禄前程不前程的,打小我们仨儿都是发过誓这辈子誓死追随爷的,如今爷身处险境,我们自然焦心不已,若是向阳和重远能赶回来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他们功夫都不再我之下,而且又是自己人,也放心不是?” 章节目录 第596章 太后最近到底都忙些什么呢 “庞毅,这事儿以后不要再提了,”美芽看向庞毅,一边轻轻道,“明巍说的有道理,就按明巍说的去办吧。” “夫人,为什么呀?”庞毅一怔,显然是没想到美芽竟会这么说,他之所以事无巨细地和美芽说一遍,自是存着想让美芽去说服钟明巍的心思,一则是事关钟明巍安危,美芽必定着急,二则是美芽说的话,钟明巍自是能听进去的,可是哪知道,美芽竟是这么个反应。 “庞毅,明巍有了新的生活,也有了新的重心,”美芽看着窗外,正拿着剪刀在后花园里修剪花枝的钟明巍,眼里都是温和的笑意,顿了顿,她又把脸转向了庞毅,“自然你们也该有新的生活和新的重心了。” 庞毅有些迷茫:“夫人,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庞毅,你们为了明巍活了三十多年了,难道以后不该为自己活吗?”美芽轻声道,一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庞毅的手,一边又道,“我听闻迟将军和程将军在南疆都已经婚娶,若是为了明巍竟要放弃前程,更要举家迁徙万里而来,明巍心里哪能过得去呢?” “可是夫人……”庞毅嘴唇颤了颤,他知道美芽的意思,可是他到底还是忍不住继续道,“若是爷有个好歹……” “不会的,”美芽蓦地截住了庞毅的话头,一边沉声道,“宁古塔是方大人和御林军共同把守着的,一定不会出事儿的,若真出了事儿,那就必定也是滔天祸事,哪儿就是家里多了几个人就能避免得了的呢?” “是,属下明白了,”庞毅点点头,“多谢夫人提点。” “说到提点,我倒是真的要提点提点你一件事儿。”美芽含笑道。 “夫人请讲。”庞毅忙道。 “宅院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才迎娶人家姑娘进门啊?”美芽笑着又拍了拍庞毅的手,一边又道,“你个男人家不主动说这些子,难不成要姑娘家厚着脸皮和你提这些吗?” “是,多谢夫人提点,”庞毅一怔,随即道,他脸颊有点儿掩饰不住的红,一边不好意思地道,“这程子一直忙东忙西的,倒是忘了这一茬。” “所以啊庞毅,都是要成家的人了,也是时候改改你的习惯脾气了,别成日地主子长主子短的,冷落了人家姑娘,看你往后日子怎么过!”美芽含笑道,一边又道,“今儿没做你的饭,去外头吃吧。” “是,多谢夫人。”庞毅自是明白美芽的意思,当下忙不迭谢了美芽,然后就匆匆朝前院跑去了。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十七 京师。 御书房。 戴景峰匆匆进来,给钟之衡行礼:“属下见过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 “起来吧,”钟之衡一边把手中的折子丢到一边儿,一边疲乏地朝后靠了靠,“平西王如今到什么地方了?” “启禀万岁爷,平西王已经进陕西了,不出半月应该就会抵京。”戴景峰道。 “他倒是点儿掐得准,”钟之衡冷冷地牵了牵唇,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继续问,“对了,宁古塔那边可还踏实吗?朕怎么听说平西王才要回京,那些子罪臣和遗属就不安分起来了?” “万岁爷,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戴景峰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个谦卑地笑来,“事关宁古塔,自然御林军最是清楚,必定锦衣卫对宁古塔全然不知。” “全然不知?”钟之衡瞥了他一眼,一边讥诮一笑,“你个老狐狸。” 戴景峰没接话,仍旧讨好地笑着。 自从姜家八虎事发之后,锦衣卫一夜之间撤出了宁古塔,所以不管戴景峰到底知不知道宁古塔的近况,但是在钟之衡的面前,自是不敢再多言一字的。 “万岁爷,您前阵子让属下查的事儿,属下已经查清楚了。”瞧着钟之衡脸上并无愠色,戴景峰舒了口气,一边又道。 “哦,那你且说来听听,”钟之衡起身从龙案后走出,懒洋洋地走到软榻前坐下,一边好整以暇地看向戴景峰,“太后最近到底都忙些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597章 去给朕查 “启禀万岁爷,自太后得了平西王要回京的消息之后,就派人朝南疆送去密信一封,”戴景峰道,瞧着面有难色,果然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低了不少,“只是万岁爷吩咐了,不许惊扰了太后,所以属下派出去的侍卫,并不敢离那送信的人太近,所以并不得能够得知那封密信的具体内容,还请万岁爷见谅。” “这不怪你,”钟之衡摆了摆手,一边盯着窗台上的盘螭三足香炉看着,半天才缓声道,“到底是什么事儿,能和自己的侄子讲,却不能和朕这个亲儿子讲的呢?” 戴景峰看着钟明巍沉默的表情,嘴唇动了动,明显显的有话要说,可是也明显显地知道这话不该从自己的嘴里说出,可是顿了顿,戴景峰还是开了口:“那应该就是事关徐氏一门或者是平西王了。” “是啊,”钟之衡点点头,一边讥诮地勾了勾唇,“在太后的眼里,徐氏一门和平西王永远都排在朕的前面。” 戴景峰听着钟之衡的话锋,正忖思着要不要宽慰钟之衡两句,还是继续这么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他正踟蹰地时候,就听着钟之衡又淡淡地开了口:“不过朕也不在意,左右这天下都是朕的,朕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钟之衡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十分的平静,可是戴景峰的心头却“突突”跳得厉害,果然下一秒,钟之衡就蓦地一把将软榻上的小几给掀翻在了地。 “万岁爷息怒!”戴景峰忙得跪地叩头不止。 “去给朕查!仔仔细细地查!”钟之衡咬牙切齿地道,“太后到底和徐成锦说了什么?!一字不露地禀报到朕这里!” “是,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去办!”戴景峰当下忙得躬身退了出去。 …… 是夜。 慈宁宫。 太后已经坐立不安好几日了,平素这个时候,她必定都要诵经的,可是她已经接连几日都没心思念经了,就连从来都不离手的佛珠,也都没戴在手上,她就这么焦急地等在偏殿里,时不时地朝窗外看一眼,等终于瞧着碧乔急匆匆地进了院儿来,她这才松了口气儿,一边忙得站了起来。 “怎么样了?”碧乔甫一进来,太后就着急忙慌地询问,“可给送到了吗?” “请太后放心,吩咐下去是八百里加急,算着时日太后的亲笔信就快送到大将军的手上了,”碧乔忙得扶了太后坐下,一边又去给太后斟茶端了过来,“太后,您别着急,大将军素来最听太后的话了,只要一瞧见了太后的亲笔信,自然不会异动。” “这也是奇了,”太后叹息着摇了摇头,“成锦素来最是听话的,这一年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做事总是这般莽撞,我知道自明巍被废之后,他心里就憋着火了,哀家知道失了唯一一个身上流着徐氏一门骨血的皇子,对徐氏一门的打击有多大,所以哀家不是赶着就把静慧给接进宫来了吗?如今静慧都有身孕了,不出半年,便就能诞下皇子,到时候咱们徐氏一门自然还有机会,他怎么就这么着急、这么糊涂呢?” “太后,您别生气了,先喝杯茶润润喉,”碧乔瞧着太后气色不好,忙得奉茶过去,瞧着太后喝下了几口,碧乔这才松了口气儿,一边安慰着太后道,“太子被废,眼瞧着荣亲王一只脚都踏进东宫了,大将军能不生气吗?况且慧贵人这一胎尚不知男女,大将军一时着急上火错了主意,也在情理之中。” “都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哪儿能总由着性子来?”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放下了茶杯,一边又叹气道,“哀家能劝得了他一次,却不能劝得了他两次,而且到底相隔万里,他若是那天又错了主意,哀家还被蒙在鼓里呢!” 碧乔闻言也是皱眉不止:“大将军这次也是在糊涂,平西王好不容易回京这么一次,他竟要趁机行事,真真是令人费解。” 章节目录 第598章 造孽啊 太后为什么这么大动肝火呢?是因为镇南大将军徐成锦,有意趁着平西王入京、钟之衡精力被牵制的时候,将南疆大营的势力扩展到周边的十多个小部落,前不久南疆大军才收拾了十七个不安分的小部落,可是徐成锦在对朝廷的战报上却只提到了六个部落,剩下的十一个小部落自是直接被纳入了南疆大营的势力范围之下,当时带兵出征的从三品指挥同使迟重远,发觉有异,在对徐成锦进言无效的情况下,只能硬着头皮将此事写信禀告了太后,请太后务必规劝徐成锦,太后听闻此事,自是震惊不已,毕竟十一个小部落涉及十来万的百姓,而且又是异族之人,若是哪天东窗事发,别说是徐成锦兜不住了,便就是赔进了徐氏一门的百年基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当天太后就写了亲笔密信,让人送去了南疆,只是自那以后,太后就没再睡过安生觉。 “他这是怎么了?”太后撑着头皱眉道,“成锦从来都不是听不进劝的人,如今连跟着他十多年的迟将军,都劝不动他了,他到底是怎么了呢?” “太后,您就别多想了,大将军瞧见了您的亲笔信,自然会遵循您的意思,绝对不敢擅自行动的,您就放心吧,”碧乔忙得劝道,“太后,您都好些时日没谁个踏实觉了,今儿可不能再熬着了,奴婢伺候您梳洗歇下吧。” 太后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忽然又问碧乔:“平西王几时能入京?” “启禀太后,不出半月平西王就能入京,”碧乔道,一边打量着太后的神色,一边又补上了一句,“应该能赶在真贤皇后的祭祀大典之前到。” 半晌无语,太后这才发出一声无奈地叹息:“造孽啊。” “太后,您可千万别这么说!”碧乔闻言,登时一脸惊慌,忙得压低声音对太后道,“若是让万岁爷知道了,必定又要和您置气了!” “这些年,他跟哀家置的气少吗?”太后倒是一脸无所谓,一边拢着茶盖,一边又是一声叹息,“当年登基为皇的人若是龄儿就好了,也不会生出这么些事端来了。” “太后,都过去多少年了,您别再想了,徒增伤悲。”碧乔轻声道。 “是啊,徒增伤悲,”太后叹息道,一边又摇了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十八。 京师。 延禧宫。 刚刚行了晋封礼,可皇贵妃赵氏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喜上眉梢,反倒是柳眉倒竖,一脸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母妃,您别生气了,今儿到底是好日子,”荣亲王钟明峥知道赵氏的心情不好,一边将殿中的侍婢都给赶了出去,一边坐到赵氏身边宽慰道,“母妃,您做了将近十年的贵妃了,好不容易晋封为皇贵妃,位同副后,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是啊,本宫做了将近十年的贵妃了,为了能更进一步,可谓是谨小慎微,如今好不容易成了皇贵妃,却更是心惊胆战,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喘的,”赵氏盯着手指上华丽繁复的黄金护甲,一边冷声道,“那个贱蹄子倒是顺风顺水,从个没品级的粗做宫女到如今的慧嫔娘娘,竟还不到一年时间,瞧着架势,等到她肚中的龙种瓜熟蒂落,一个妃位怕是没跑了,若是个皇子,万岁爷龙心大怒,封她做个贵妃娘娘也不是没有可能。” “母妃,父皇就是再宠她,她的出身也搁那儿了,”钟明峥忙得道,一边斟了杯枫露茶端给赵氏,一边又道,“这一次父皇册封她为嫔位,已经引得前朝后宫一片不满了,更是有言官上奏此事,父皇即便没有理会,可到底心里也是有数,往后自然不会轻易再晋封那贱蹄子了,更何况还有舅父在呢,母妃,您就尽管放宽心吧!” 章节目录 第599章 下作法子 “你舅父在又有个什么用?他现在最怕被万岁爷盯上,只恨不能夹着尾巴做人呢,”赵氏冷哼着,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继续讥诮道,“一把年纪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到了这个时候,竟这般胆小如鼠,当真是可笑之极。” 赵氏为什么会生赵长荣的气呢? 是因为自是知道了万岁爷要晋封慧贵人为慧嫔,而且还是和她同一日的册封礼,赵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天就派了心腹带话儿右相赵长荣,让他在前朝提提此事,好让万岁爷知道厉害轻重,打消这个念头,哪知道赵长荣非但没有插手此事,竟还让赵氏安分守己,千万不要生事,赵氏自是气不过,一边埋怨着兄长不肯替他出力,可一边却也的确一直憋着没敢生事,可是今儿在儿子面前,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出来。 “母妃,您可千万别冤枉了舅父,舅父近来可没有闲着呢,一直再替儿子分忧呢,”钟明峥忙道,“若是办好了手头上的这件事儿,母妃自然往后都不会在意那贱蹄子到底是嫔还是妃了,她肚子里的又到底是男还是女了。” “什么事儿,你快说!”赵氏闻言,登时双眼冒光看着钟明峥。 “母妃,您入宫也小三十年了,可知道父亲最忌讳什么事儿吗?”钟明峥含笑道,一边也不待赵氏回答,他就又开始继续道,“最忌讳的就是被隐瞒被欺瞒,所以父皇若是知道了自己竟然被枕边人还有亲生子给瞒了多年的话,你说父皇会生多大的气呢?” “你这是个什么意思?”赵氏不明就里,“什么枕边人又是哪个亲生子?你且快说清楚。” 钟明峥抿了口茶,一边看向赵氏:“母妃,儿子之前和你说过的,李代桃僵救下了一个锦衣卫,您好记得吗?” “记得记得,当时姜家八虎的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万岁爷对戴景峰生了大气儿了,大冷天的天,那戴景峰在御书房外头差点儿没把腿给跪断了,然后回去自然是得有所行动的,”赵氏点点头,一边也抿了口茶,“然后没过多久,你就过来跟我说,从戴景峰的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了那个该死的锦衣卫,叫姜什么来着?怎么忽然又提起这个来了?” “母妃,您可千万别小看了那个姓姜的锦衣卫,从前也算是戴景峰的左膀右臂了,连送废太子去宁古塔那样重要的差事都着落在他的身上,可想而知他在锦衣卫里头是个什么身份地位,从他嘴里我可是得到了不少隐秘呢,”钟明峥道,一边顿了顿,又颇为玩味儿地笑道,“母妃,您猜,那崔佑安和淑妃为了早点儿让惠郡王和邹氏诞下小世子,可都费了多大的劲儿吗?” 赵氏一听这个,顿时就来了兴致,一边用手撑着下巴,一边好整以暇地道:“那你且说说,他们背后都做了什么好事儿?” “老二自幼身子骨就弱,是咱们几位皇子里头身子骨最不行的一个,后来大婚多年,膝下也没个一男半女,想来是在胎里就坏了身子的,怕是这辈子都没本事生儿子的,可是啊,偏生淑妃娘娘不信邪啊,”说到这里,钟明峥忍不住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又对赵氏道,“母妃,您猜怎么着?那淑妃娘娘竟然让崔佑安这个堂堂从一品吏部尚书帮着去外头寻摸来了回春丸。” “回春丸?”赵氏一怔,随即就蹙眉道,“这样下作的手段,亏他们能想得出来。” “是啊,的确下作,”钟明峥点点头,一边又淡淡道,“不过若是能生出个儿子来,就算下作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怕就怕用尽了下作法子,还是生不出来啊。” 赵氏抿了口茶,一边沉吟道:“惠郡王的身子骨的确不好,当年淑妃怀他的时候,就比旁人吃力些,吃了多少补品又喝了多少汤药?可到底也没拖到足月,才八个月就生下了惠郡王,跟个小奶猫似的,刚生下来的时候连哭都不会哭,当时太后止不住叹气,说是这孩子怕要糟蹋了,也是淑妃有福气,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保住了,饶是自幼喝着汤药长大,可到底没什么大病大灾的,比你起来,他倒是更得皇上欢心,要不是你先一步得子,怕是这亲王位份都要落到他的头上了,本宫这个皇贵妃的位份自然也要让淑妃那贱人取代了。” 章节目录 第600章 要紧的是皇上认为他是 “母妃说的极是,就是因为迟迟没生下一男半女,父皇这才不得已让老二低了儿子一头,可是话又说回来,想必淑妃娘娘和老二那边也是着急上火得不行,更何况慧贵人的肚子又是一天大过一天,所以竟会想起了这么下作的法子,”钟明峥嗤笑道,一边又看向赵氏,“母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赵氏不明就里:“不过就是吃了回春丸,即便闹到你父皇面前,也不过是训斥两句,顶多是闭门思过半月也就罢了,又怎么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 “母妃,父皇之所以喜欢老二,无非是因为老二低调又清静,不是个会胡来的,他老二的后宅可是出了名的清静,除了邹氏以外,只有一位邹氏带过去的陪嫁丫头,再有就是淑妃娘娘赐过去的一位侍妾,”钟明峥缓声道,“堂堂凤子龙孙,最龙精虎猛的年纪,后宅竟然就这么三个女人,而且儿子听闻老二平素甚少回后宅去,母妃,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老二他……并不是身子骨不行,而是对女人不行?” 赵氏一怔,随即就是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说惠郡王竟……竟是个断袖?!” “他是不是断袖儿子不知道,儿子只知道他对女色并不上心,而且大婚都七年了却还是没个一子半女,如今更是连回春丸都吃上了,更是没个动静,”说到这里,钟明峥顿了顿,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笑得得意又阴险,“母妃,您觉得老二是不是断袖?” 半晌无语,赵氏抿了口茶,一边放下茶杯,一边缓声道:“是不是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认为他是。” “母妃可真真是说到儿子心窝里去了,”钟明峥挑着眉笑得和风细雨,“一旦父皇认定了老二是个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兔儿爷,怕是从今往后再不愿多看老二一眼,更别说还会在心里纠结这个东宫到底是让谁住进去。” “是啊,一旦除去了惠郡王这个心腹大患,自然心里就踏实了,”赵氏淡淡道,一边起身行至屏风前,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上头的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比起那贱蹄子还有贱蹄子腹中的下贱胚子,自然惠郡王和淑妃才是咱们的心腹大患。” 赵氏说的没错,慧嫔再得宠又怎么样?她的身份摆在那儿了,就算是她侥幸诞下一位健康、又得钟之衡喜爱的皇子,可钟之衡必定都五十多的人了,近来身体更是在走下坡路,要想捧一个襁褓婴儿顺利入主东宫得有多难?更何况前面还有钟明峥和钟明嵘这两身份更尊贵、更有资本的皇子呢? 钟明峥也站了起来,缓步行至屏风前,和赵氏并肩而立,一边含笑道:“所以母妃,您就不要再为那贱蹄子生气了,假以时日,儿子登基为皇,怎么处置那贱蹄子还有那小贱坯子,还不是母妃您一句话的事儿?” “是,你可是本宫的指望,”赵氏含笑看着钟明峥,一边伸手整了整他的前襟,一边道,“趁着年富力强,再多给皇上和本宫生几个大胖孙子,一旦对惠郡王彻底失了望,再一回头瞧见你府上一堆的大胖小子,你父皇自是心里高兴。” “是,儿子记住了。”钟明峥忙得躬身答应。 “大安氏还好吗?”赵氏忽然又蹙着眉问道,“怎么本宫倒听说了她不少事迹?她在后宅又不安分了吗?” 一提起大安氏,钟明峥登时满脸黑线:“她一向都不是个好性的主儿,如今生下了小世子,她难免脾气更大了,儿子早就对她不耐烦了,可是偏生父皇似乎很看重她,儿子自然也不好怎么发落她,没得她一闹腾起来,又传到了父皇耳中。” 章节目录 第601章 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 “她是从一品礼部尚书的嫡长女,身份尊贵,且又是皇长孙的嫡出娘亲,你父皇看重她也是在所难免,你既是知道你父皇看重她,平素在王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赵氏缓声道,一边顿了顿又蹙眉道,“只是她这悍妒的脾气实在惯不得,如今就这般张扬跋扈,日后若是母仪天下,还不得让你六宫空置?” 钟明峥忙得躬身道:“母妃可有什么良策?” “你外头不是有现成的宅院吗?本宫挑几个好的给你送过去,”赵氏含笑道,一边拍了拍钟明峥的肩膀,一边道,“等到她们怀了你的种儿了,母妃在做主指给你,不过就是几个侍妾,大安氏再怎么跋扈,也不敢违拗本宫的意思,到时候本宫再派几个厉害的嬷嬷去你府上伺候,等你府上的孩子多了,她自然懂得进退有度了,自是再不敢这般跋扈了。” “还是母妃有办法,儿子多谢母妃!”钟明峥闻言大喜,忙得躬身给赵氏作揖。 “呸!一看就是个色胚!”赵氏含笑一巴掌轻轻拍在钟明峥的后脑上。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二十 宁古塔。 知府衙门。 到底是知府衙门的药材好又足,方成茵回到宁古塔不过五日,后背的伤口都结痂了,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之后,她也总算能下床了,虽然方左棠一再嘱咐,让她再多躺两天,可是她哪里躺得住啊?所以趁着方左棠一去了前院衙门,她就忙不迭下了床。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小侍婢端着水进来给方成茵梳洗,就瞧着方成茵已经下床了,登时就吓了一跳,“小姐,您快回床上躺着,药膳奴婢已经给你端来了,等奴婢伺候您梳洗好了,再喂您药膳。” “不行,再这么躺下去,我都要长霉了,”方成茵才不同意呢,当下投了帕子自己洗了脸,然后就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坐到了梳妆台前,“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香?脸上擦的是什么花粉?口点的服脂是什么花红……” “小姐,您今儿怎么这么高兴啊?”小侍婢瞧着方成茵这幅模样,一边笑着取了桂花油给她梳头。 “总算能下床了,自然高兴了,”方成茵一边对着镜子涂脸,一边继续哼哼着,“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脸上擦的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杏花红……”瞧着镜中的侍婢取来了头绳,方成茵忙得道,“今儿别给我扎马尾了,给我梳个双螺吧。” “是,”小侍婢当下放下了头绳,一边又取来了梳子,一边给方成茵梳头,一边又好奇地道,“小姐今儿这是要出门吗?” 方成茵自幼不爱红装爱武装,十天里又八天就扎个马尾了事儿的,也是这两年姑娘大了,这才注意了些,不过只要是在家里,她就从来不梳什么发髻,都是扎马尾的,轻快利落。 “不出去啊,”方成茵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抹了胭脂,看着自己绯红的双颊,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儿怪,一边侧脸问小侍婢,“你看我是不是胭脂涂多了。” “不多,正好啊,”小侍婢瞧着方成茵面若桃花的一张脸,忍不住感慨道,“咱们小姐可真是天生丽质,不过是随随便便涂了点儿胭脂,都比外头的新娘子还好看!” “你少胡咧咧!”方成茵随即就派了小侍婢一下,可是脸却变得更红了,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取来口脂,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如今外头的新娘子都流行梳什么发髻?” “最流行的是高稚髻,不管是城里还是乡下,现在新娘子嫁人都梳高稚髻,奴婢的表姐上月嫁人,梳的也是高稚髻,不过表姐脸盘子大,一梳高稚髻就得把整张脸都给露出来,就显得脸盘子更大了,奴婢瞧着不怎么好看,倒是夫家瞧着甚是高兴,说是貌若银盆最旺夫来着,”小侍婢一边梳头一边嘴不闲着,梳着梳着又看向了镜子,然后就又笑了,道,“不过咱们小姐的脸型是最标志的鹅蛋脸了,且皮肤有白皙,梳高稚髻肯定特别好看。” 章节目录 第602章 酸楚 “谁……谁要梳高稚髻了?”下一秒,方成茵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谁要嫁、嫁人了?” 小侍婢一头雾水:“奴婢没说小姐要嫁人啊,奴婢就是说小姐的脸型好看,梳高稚髻一准儿也好看啊。” 方成茵顿时目瞪口呆起来,甫一瞧见镜中自己的丑样,又忙得转过了头,一边小声道:“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赶紧给我梳头发!” “是是是!”小侍婢忙得继续给方成茵梳头发,顿了顿,又大着胆子小声问道,“小姐,您……您是想嫁人了吗?” “你给我出去!出去!”方成茵一怔,随即从小侍婢手里抢过了梳子,也顾不上那小侍婢可怜巴巴地求饶,径直把小侍婢给推了出去,“咣当!”一声关上了门,她杵在门前看着桌上那碗凉掉的药膳,蓦地一声轻叹,然后又默默地进了卧房,又坐在了梳妆台前,她看着镜中只梳好一半头发、脸红的不像样的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烦躁,她索性把那个梳好的单螺给解开了,然后又用梳子胡乱梳了几下,给自己扎了一个马尾,然后用重新洗了把脸,这一次她没有再涂胭脂,更加没涂抹口脂。 她瞧着镜中和从前一般无二的自己,这才觉得舒坦了一些,可是……可是真的和从前一般无二吗? 方成茵缓缓扭过头,瞧着床上自己鼓蓬蓬的枕头,不知怎么的,脸就红了,她慢吞吞地走过去,拆掉了枕皮儿,从里头取出一件月白的、一看就是男人的中衣来,她摩挲着那件中衣,半晌把那件中衣叠好了放进包袱里,然后提着那包袱匆匆出了门。 …… 孔闻敏这一日一直去西北农场盯着那起子罪臣和遗属,昨晚上又熬了一整晚,今儿一早才疲乏地回来,原本是想倒头就睡的,实在是太疲累了,可是肚子又饿得厉害,正要去厨房找找有没有现成的吃的来垫垫肚子,就瞧着方成茵提这个食盒还有个小包袱进来了,两人的目光甫一接触,都是一怔,孔闻敏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会瞧见方成茵,方成茵更多的则是有些不大好意思。 “小姐,您怎么来了?”孔闻敏回过神来,忙得迎了上去,一边从方成茵的手里接过了食盒,感受着手上的重量,再开口的时候孔闻敏的语气里难免就带着点儿抱怨了,“您身上还受着伤呢,怎么能提这么重的东西?” “没、没什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方成茵忙得道,一边胡乱四下看着,一边状似轻松地道,“这次多亏了你们兄弟俩,我才能这么快赶回宁古塔治伤,这点子心意,还……还请你们笑纳。” 孔闻敏看着手里拎着个那个食盒,有点儿诧异地道:“小姐,您派个下人来就是,怎么还亲自跑一趟?从后院到前院,路还不短呢。” “没什么,我就是太、太闷了,想出来走走,”方成茵道,一边抿了抿唇,半天又轻声问道,“怎么不见小孔侍卫?他……他是还没起来吗?” 孔闻敏看着姑娘绯红的脸颊,还有什么不理解的,方成茵带着伤大老远提着满满一食盒的饭菜过来,才不是向她说的那样是过来谢他们兄弟俩的,而是专门来看孔闻捷的,孔闻敏心底顿生出难以言表的酸楚,饶是一早就看出孔闻捷和方成茵是郎有情妾有意,也打定主意要成全这两人,可是这时候,他还是难受得厉害。 “哦,他接到命令外出办事去了,”孔闻敏竭力掩饰自己的心绪,努力让自己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小姐,您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他什么时候走的?”方成茵闻言蓦地就是一愣。 “那天把小姐刚送回府,闻捷就启程了,”孔闻敏又道,瞧着方成茵的表情,他又补上一句,“怕是没一个月回不来呢。” 章节目录 第603章 成茵,再见 “哦,那我知道了,”方成茵难掩失落,原本炯炯有神的两只大眼睛,蓦地就黯淡下来,她冲孔闻敏点点头,然后拿着那个小包袱就转身朝外走去,“孔侍卫,告辞。” 孔闻敏看着方成茵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前的一片花树之后,嘴里这才默默地吐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话—— “成茵,再见。”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有点儿头晕目眩了,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饿的,当下他提着那个硕大的食盒进了正堂,坐在桌前,从那食盒里头取出了一大汤碗热气腾腾的猪骨汤来,猪骨汤的香味将他缠裹,他从来都没有闻过这么香的猪骨汤,香的都令他窒息了,他使劲儿地吸了吸鼻子,这才总算喘气儿利索了,他又从食盒里头取出一大碗米饭来,然后默默地就着汤吃了起,吃着吃着,他就想起了那天,长白山脚下那个破烂又简陋的小客栈里,孔闻捷嘴角的那个扎眼的米粒子,他不由得就勾了勾唇笑了。 虽是两兄弟,可是他们两人的性格习惯却截然不同,单就吃饭来说,他是个颇为讲究的,虽不是什么大户出身,可是却也自幼就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孔闻捷则是不同,和他说再多遍,吃饭的时候还是话多得很,满嘴的米粒子到处乱喷,没半点儿吃相,后来烦得狠了,他就会瞪着孔闻捷说他这幅饿死鬼又话唠的德行,怕是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儿。 那个时候,孔闻捷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各花入各眼,说不定就有人稀罕我这样的,好像还说了,倒是哥你总这么板着个脸的,哪家的姑娘敢对你有意啊?都得给吓跑! 他当时也没听清楚,净顾着去擦桌子上溢出来的肉汤了。 果然啊,那小子是个有福气的。 孔闻敏淡淡笑着,把那一大汤碗的猪骨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二十五 宁古塔。 吃完早饭之后,钟明巍和孔闻捷在后院下棋,美芽则跟着顾长林去了前院,顾长林知道她有话跟自己说,就带着她来了自己的小院里头。 “丫头,有什么事儿啊?”顾长林带着美芽在葡萄架子下坐着,一边从房中取出来了把剪刀,一边挑熟透的葡萄剪下来,一边跟美芽说话,“我瞧着你这两天心里都有事儿似的,做饭都比从前放盐多了。” “真的吗?”美芽一怔,一边从顾长林手里接过葡萄,一边难为情地道,“先生,我盐真的放多了吗?” “逗你玩儿呢,”顾长林瞧着她这么一副紧张兮兮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一边又剪下来一串葡萄,“昨儿的八宝粥,今儿的小米南瓜粥,都好喝得紧呢。” “嘿嘿,明巍也说好吃,”美芽一边笑着,一边打来了水,蹲在地上洗葡萄,“先生,您多剪一点儿,等会用井水冰凉了,我拿到后院给明巍还有小孔侍卫吃。” “行嘞,”顾长林满口答应,一边又剪了十来串,这才终于停了手,一边在桌前坐下,一边看着蹲在地上洗葡萄的美芽,“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问我?” 那两只泡在水里的手一僵,然后又继续搓着葡萄,美芽一边抬头看着顾长林,一边沉声道:“先生,明巍的身子到底是……是怎么个情况?是天生的吗?” 自得知钟明巍身子情况之后,美芽就一直没细问过,一则是怕钟明巍心里难受,二则也是怕她自己难受,明巍的身子有亏,她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啊,虽然已经做好了一辈子没儿没女的打算,可是美芽还是想知道钟明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两日也是一直在踟蹰着,要不要问,到了今儿,美芽到底是忍不住了,所以就来顾长林这儿找答案来了。 “丫头,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都装聋作哑呢。”顾长林看着美芽澄澈的一双眼,然不住就是一声叹息。 章节目录 第604章 的确得存着雄心豹子胆 “不是装聋作哑,明巍的情况我原本就都想知道的,只是怕明巍知道了心里不好受,所以一直都没有问过,可是我也不能永远都不问啊,好在明巍这程子心情好了许多,我也松快了不少,”美芽轻声道,一边把洗好的葡萄给捞出来,端在了桌上,一边继续跟顾长林道,“先生,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和明巍的,其实真的没什么,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这事儿既是咱们摊上了,我也不会怨天尤人,只想着明巍以后若是因为这事儿难过的时候,我得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啊。” “唉!”顾长林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一边伸手拍了拍美芽的手,“那小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有福气,竟能娶上你这么好的丫头!”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嘿嘿,”美芽一边“嘿嘿”笑着,一边自己吃了颗葡萄,又递了颗葡萄过去,“先生,您吃葡萄。” “老了,吃不了酸的,”顾长林摇摇头,将葡萄放在了一边,一边顿了顿,又继续道,“丫头,明巍不是天生的,是中了毒的。” “什么?中毒?”美芽蓦地浑身都僵硬了,她忙得吐出了嘴里的葡萄,一边瞪着眼看着顾长林,“中的什么毒?这……这毒厉害吗?” “中的是一种叫做欢情散的西域慢性毒药,并不致命,对身体也无其他损害,”顾长林瞧着美芽煞白的脸色,赶紧解释道,“这是一种几百年前西域宫廷用来宫斗的一种毒药,无色无味儿,长期服用会令男子丧事传承能力,对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影响。” 美芽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一边轻声道:“我说他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膝下竟无一子半女,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是啊,堂堂东宫太子,年过三十竟无一子半女,这么怪异的情况,从前在京师竟无人提及,”顾长林讥诮地勾了勾唇,“当真是诡异得很。” “先生,你知道是谁给明巍下的毒吗?”美芽蹙着眉问顾长林,“明巍可是堂堂帝后的唯一嫡出皇子,后来又是东宫太子,到底是谁存了雄心豹子胆,竟敢给他下毒?!” “是啊,敢给他下毒的,的确得存着雄心豹子胆,”顾长林轻声道,一边又道,“而且明巍中毒至少十年往上,也就是说,应该是明巍才迎娶太子妃丁氏的时候,就开始被人下毒了,而且从那之后,到后来明巍被废黜,这期间,这毒就一直没有停过,以至于……”说到这里,顾长林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然后自责地道,“以至于中毒太深,我竟然没有半点补救的法子,唉!也是我无能。” “先生,您快别这么说,您对明巍怎么样,咱们都看在眼里,明巍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感激着您呢,先生,我也感激您,您是我和明巍的大恩人啊。”美芽忙得拉着顾长林的手道,她是真的感激顾长林,不但治好了明巍的腿伤,能让明巍重新站起来,也给明巍带来了希望,而且顾长林对她来说,不单单只是个救死扶伤的郎中,顾长林更是她可以信赖依靠的长辈,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顾长林都是她心里很特别的存在,这个永远对她和蔼可亲的老人,这个耐着心跟她讲什么是女儿红的老者,她真的很喜欢也很尊敬啊。 顾长林看着美芽的眼睛,就知道她这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他,正因为如此,顾长林心里就跟难受了,他一边拍了拍美芽的手,一边沉声道:“虽是我治不了明巍,可好在你们两个相互扶持,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先生,您说得对,这辈子我都会好好儿对待明巍的,”美芽点点头,一边叹了口气,一边趴在桌上,轻声道,“先生,您不知道,我每每一想到明巍这些年来的过往,我心里就跟针扎似的,明巍从小就没了娘,皇上不喜欢他,太后又永远那么高高在上的,他就那么可怜巴巴又孤零零地长大,没有点儿一丁点子喜乐可言,成日要面对的不是算计就是嫉恨,到后来好不容易平安长大,做了东宫太子,竟……竟又被人下了毒,落了个终生无后的下场,再然后就是君王一怒,他就成了个半死不好的瘫子,先生,你说明巍这些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章节目录 第605章 她的钟明巍,真的很好很好 顾长林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也是唏嘘不已,他和丁允文是至交,自然对钟明巍的过往经历甚是了解,所以他心里更加清楚,美芽说的这些钟明巍的遭遇,其实尚不足十中之一,一个皇子要经历多少坎坷崎岖、躲过多少明枪暗箭、又要修炼成怎样的心毒手辣,才能君临天下呢?很显然,钟明巍没有那个命,虽然他已经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 “好在,你来了宁古塔,他这些年来受的煎熬和苦楚也都值得了。”顾长林含笑看着美芽。 美芽没说话,只是苦涩地摇摇头。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的希望自己这辈子和钟明巍都没有交集,而钟明巍不是那个经受那么多苦难和煎熬、最后竟成了差点儿没命的瘫子,也永远没有机会需要她这个破了相的丑丫头来可怜来照顾,她多么希望钟明巍能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能够过上顺风顺水的一生。 真的,如果真能这样的话,她真的甘愿舍弃如今的幸福,哪怕是在浣衣局做一辈子的粗做宫女,只要钟明巍能过好这一生,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 美芽提着一篮子葡萄回去的时候,赶着钟明巍和孔闻捷正好下完了一盘棋,孔闻捷只会下象棋,并不会下围棋,这棋子棋盘还是庞毅前两天买回来的,当时美芽顺嘴说了一句再买副围棋回来,钟明巍当时的脸色就不大好了,庞毅也没敢多说什么,当下就急匆匆地出去了,结果回来的时候就买了这么一副象棋回来,美芽还是后半夜才想起来钟明巍的脸色为什么不好来着。 “你这人怎么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呢?”美芽转身看着钟明巍沉睡的一张脸,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脸颊,一边凑过去就亲了亲,“我都不在意了,你倒好,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了,成天心里怎么就能装那么多事儿呢?” 是啊,美芽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虽然那个晚上,瞧见钟明巍和小安氏面前的那些子黑白子,她都恨不能一股脑儿地都给丢到山下去,可是自从两人和好之后,美芽也就忘了这茬了,她是这样的性子,但凡是她愿意记住的,必定就能记住一辈子,可是她若是不愿意记住的,往后也就再不会想起,所以,从前在浣衣局那么辛苦地为奴,她却也总能记得香嬷嬷和谢公公的好,而那些年的辛苦她却甚少会想起。 其实,她真的挺希望钟明巍能和她一样,忘掉从前的苦难和煎熬,只记得欢笑和喜乐。 不过,应该会很难吧。 美芽的指腹轻轻地把男人紧锁的眉峰一下下地揉开了,她看着男人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一伸手就把自己给捞进了怀里,她赶紧乖乖地缩在男人的怀里,一动都不在动,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青阴阴地下巴看,然后又轻轻地亲了上去:“钟明巍,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是啊,她真的好喜欢钟明巍啊,比喜欢香嬷嬷、谢公公、陈奶奶还有顾先生加起来都还要喜欢…… 不对,这个比较有点儿不大妥帖,可是美芽又实在想不起来要拿什么来比较,因为真的再没有什么能和钟明巍比的了啊。 她的钟明巍,真的很好很好。 …… “你们下了几盘了?”美芽将那一篮子的葡萄放在桌上,一边含笑问两人。 孔闻捷一边收着棋子儿,一边蔫头耷脑地跟美芽道:“回夫人,属下和爷下了七盘。” “什么?七盘?”美芽登时就张口结舌了,一边指了指桌上的葡萄,一边又错愕地看着孔闻捷,“我不过就是去前院摘了点儿葡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们都已经下了七盘了?” 章节目录 第606章 不一样了 “属下原本还觉得自己棋艺还不错,可是今儿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孔闻捷一边把最后一颗棋子放回了棋盘,一边对着美芽叹息道,“夫人,您是不知道,这七盘棋,属下就没有一盘能走过三十步的,就这样,还是爷让棋了呢。” “钟明巍,他说真的?”美芽一直都知道钟明巍是个会下棋的,但是却从来不知道钟明巍竟是个高手,当下有些将信将疑地看向钟明巍,不待钟明巍回答,她又蓦地转向了孔闻捷,“孔侍卫,不是你故意逗他高兴吧?” 钟明巍:“……” 钟明巍简直都要气炸了,这小妮子就不能对自己家男人有点儿自信吗?! “哪儿能啊!就属下这个水平,以后是再不敢跟爷下棋了,简直是自取其辱啊!”孔闻捷忙得摆摆手,一边又对着钟明巍和美芽躬身道,“属下就不搅扰了,先行告退。” “唉!孔侍卫,你拿点儿葡萄回去吃!”美芽忙得提了两串葡萄追了出去,送到了孔闻捷的手里,一边含笑冲他道,“可甜了。” 孔闻捷看着手里那两串红得发紫的葡萄,又看了看美芽那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失神,等到美芽要走的时候,孔闻捷这才反应了过来,忙得躬身道:“夫人,多谢。” “这有啥谢不谢的?左右就是家里结的,有的是呢,”美芽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边搓着手,一边跟孔闻捷道,“你别总夫人长夫人短地叫我,太别扭了,咱们还跟从前一样。” “不一样了,”孔闻捷含笑看着美芽,声音柔和又带着郑重,“如今您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了,属下自当称您为夫人。” 是的,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不管是身份,还是心理,或许美芽并不知道,可是孔闻捷自己却是一清二楚。 美芽还是头一次瞧见孔闻捷笑得这么柔和,一时间有点儿懵,在美芽的印象里,孔闻捷素来都是黑着脸的,在加上他脸本来就黑,个子又魁梧,小山似的,所以总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即便有时候对美芽好,美芽都还是怯生生的,每每和孔闻捷独处,每说一个字儿都要在脑中过半天,生怕那一句一个不小心就惹恼了这个黑脸的大个子。 可是现在,孔闻捷却笑得这么柔和,从来没有过的柔和,美芽都疑心,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夫人,您早就不是粗做丫头了,”瞧着美芽这么一副楞乎乎的模样,孔闻捷又轻声道,“这里不是京师,您不必总是小心翼翼,也不必总是患得患失,这里是宁古塔,是您和爷落地生根的地方,这里是您的家,您是这个家的独一无二的女主人,在这里,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是,我知道了,”美芽点点头,心里热乎乎的,含笑对孔闻捷道,“谢谢你啊孔侍卫,认识你们可真好。” 是啊,在宁古塔,她认识的人,对她都真的很好,无论是热心肠的陈奶奶和陈清玄、赤胆忠心的庞毅,还是面冷心热的两位孔侍卫,甚至连替她砌炕的陈叔、买肉饼的二柱子,还有总是给她留最鲜活的嘎牙子的郝大伯,他们真的好好。 孔闻捷没再多言,对着美芽微微一笑,然后提着那两串葡萄就去了前院。 …… “不过就是送两串葡萄,怎么就去了那么久?”瞧着美芽进来,钟明巍的脸就拉的老长了,耷拉着眼看着美芽,“你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当然有的聊啊,”美芽从篮子里捡了一串葡萄放在盘子里端过来,一边剥着葡萄皮儿,一边歪着头跟钟明巍道,“我得仔细问问他,你到底是不是凭自己本事连赢的人家七盘。” 章节目录 第607章 我们家丫头终于会说情话了 “哼!”下一秒,钟明巍蓦地一声大哼,然后一转身背对着美芽,单看后脑勺就知道这人又生气了。 “怎么啦?我们家明巍又生气啦?”美芽发现钟明巍比以前爱生气了,三不五时地就绷着个脸,她不去哄,他就能一直这么绷着不说话,这做派实在有点儿烦人,不过美芽却很喜欢钟明巍的这股子烦人劲儿,所以平时就爱有事儿没事儿地去惹惹钟明巍,然后再乐此不疲地去哄人家,这不,刚剥好的葡萄自己都没舍得吃,巴巴地就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快吃,甜着呢。” “哼!”钟明巍又哼了一声,可是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很多,对于美芽的讨好,他明显很受用。 都道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其实两口子过日子,还不是一样?磨合久了总能找到他们合适的相处方式,有的人喜欢相敬如宾,有的人喜欢如胶似漆,自然也有的人喜欢这种小打小闹、孩子过家家似的小情趣。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越发像个小孩儿了,动不动就得人哄,”美芽一边絮絮叨叨着,然后一边就掰开了钟明巍的嘴,然后把葡萄给塞了进去,又巴巴地问着,“甜吗?”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钟大爷瞥了美芽一眼,总算是赏脸开口了。 “哦,那我……”美芽伸手就要去够小几上的葡萄,结果手还没摸到葡萄就被男人一把给握住了,再然后,男人的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就亲了上来,清凉酸甜的味道登时就充斥着美芽的口腔,她有点儿害羞,却更贪婪地想和钟明巍分享今夏的新果儿,所以那只被男人握住的手,轻轻地抠了抠男人的手心,然后男人随即就会意了,拉着那只手就环在了自己精壮的腰上…… “甜吗?”一吻结束,两人头顶着头躺在软榻上,呼吸之间还都是葡萄迷人的香甜,不知怎么的,美芽觉得这味道有些醉人,尤其是当钟明巍这么一眨不眨看着她的时候,她就醉得更厉害了。 “甜啊,从来就没吃过这么甜的葡萄,”美芽小声道,一边又摩挲着亲住了钟明巍,“不过,我觉得我家男人的味道,比葡萄更好。” “呵呵呵,”钟明巍低低地笑着,浑身都跟着颤抖,都不能好好亲了,索性一个翻身,四仰八叉躺在炕上,然后就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 美芽有点儿泄气,更有点儿受伤,难得一次候着脸皮说情话,竟然被人家给嫌弃了,美芽脸上挂不住,当下就骑在了钟明巍的身上,一边唬着脸捏着钟明巍的下巴,不许他再笑,一边嘟囔着嘴道:“你笑个什么?” “不是笑,是欣慰。”钟明巍笑得腮帮都有点儿疼了,饶是觉得自己这么一副模样挺寒碜人的,可是就是乐得停不下来。 “那你欣慰什么?”美芽兀自不明就里,蹙着眉问钟明巍。 “欣慰我们家丫头终于会说情话了啊,”钟明巍伸手捏着美芽的嘟囔着的小嘴,一边含笑道,“从此以后,我的耳朵可有福气了,丫头,每天都要说哦。” “谁跟你说情话啊!”美芽简直羞得要死,这三十几岁的老爷们儿了,一旦没皮没脸起来,她真的招架不住,当下忙得手忙脚乱地捂住了钟明巍的嘴,一边瞪着他道,“你要是再敢胡咧咧,今晚你就……就去跟庞毅睡去!” 钟明巍:“……” 好吧,还是他家丫头狠。 两人在榻上磨磨唧唧了好一会儿,终于又正正经经地坐起来吃葡萄了,美芽一直仔仔细细地剥着皮,然后送到钟明巍嘴里,钟明巍都难为情的要死,等吃下了第三颗葡萄之后,钟明巍赶紧地拦住了美芽:“丫头,你别忙和了,我自己来就成。” “可是我想剥给你吃啊。”美芽巴巴地看着钟明巍,一边又伸手取了一颗葡萄过来仔仔细细地剥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609章 流鼻血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二十六 宁古塔。 小安氏正在家里用晚膳的时候,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小安氏一怔,然后忙得就把手里的碗筷给放到了一边,然后就把罩在外头的对襟外裳给退了下来,扔到了一边,又脱了鞋上了软榻,随手扯个条毯子盖在身上,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然后就靠在了软枕上“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 半天,见外头没有动静,小安氏正纳闷地时候,就顺着窗户缝瞧见了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朝后院走来,小安氏忙得又轻轻拍了自己的脸几下,然后继续闭着眼睛“哎呦哎呦”地叫着。 “怎么了?”庞毅在外头敲了半天的门都不见小安氏过来开门,他在门外越等越是着急,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索性就翻墙进来了,然后一进来就瞧着小安氏的这幅模样,庞毅登时脸色就变了,忙得放下了手里的食盒,急匆匆地跑到了软榻前,“琳儿,是身子不舒坦吗?脸怎么这么红?” “不知道,从今儿一早就……就开始难受了,”小安氏双眼迷离地看着庞毅,一边伸手抓着男人的手就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一边虚弱地道,“庞毅,我……我怕是着风寒了,身子好汤啊。” “你等着,我这就去请郎中来!”感受着手心下的烫人的温度,庞毅的一颗心都要疼坏了,当下就要起身去找郎中,可是手却被小安氏攥的死死的,庞毅以为她是害怕自己走太久,当下柔声安慰道,“乖,我去去就回,你且放心着,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肯定就回来了。” “不、不要看郎中,”小安氏嘟囔着嘴看着他,一边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庞毅的大手里,“我这个样子,见哪门子郎中啊?我才不要看郎中。” 庞毅这才主意到,小安氏今儿只穿了一件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胸口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就那么露着,原本庞毅还没什么想法的,这个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小安氏胸前的那一大片柔白来,直到…… “你……你怎么流鼻血了?”庞毅半天一声不吭的,小安氏也不好说话,好在她整张脸都伏在庞毅的手里,并瞧不见庞毅的表情,所以也不能难为情,可是小安氏到底忍不住了,偷偷摸摸地抬起头去看庞毅,生怕自己的诡计又被人家给识破了,然后她就瞧着庞毅的鼻子正滴滴答答地流着鼻血呢,小安氏当时就着急了,也顾不得害羞了,忙得取了帕子来给庞毅擦鼻子,一边蹙着眉问,“怎么了?是上火了吗?好端端地怎么还流鼻血了。” 庞毅忙得从她手里抢过了帕子,然后就大步出了房间,头也不回地就跑去了前院。 小安氏:“……” 小安氏在软榻上坐着,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庞毅回来,她有点儿担心庞毅已经走了,心里顿时就又气又急了起来,自从宅院收拾好之后,小安氏就从他村客栈搬了过来,当时她心情别提多好了,到底住了半年的客栈了,总算是有了自己家了,哪知道住进来才之后,庞毅是不住在这儿的,就算是庞毅经常过来陪他,可是每每一到傍晚,庞毅肯定二话不说起来就走,只把小安氏气得够呛,他们尚未婚娶,自是住在一起不合适的,可庞毅可以住在前院啊,怎么就这般避她如蛇蝎似的?而且,她一个姑娘家住这么大的宅院,真的好害怕啊…… 在对庞毅明示暗示了多次都没用的情况下,小安氏只得故技重施了,说到装病,她还真是个中高手,这不刚才真把庞毅给吓着了不是? 可是…… 他这一跑就不见人影,又是在闹哪样啊? 小安氏越想越是生气,又怕庞毅是真的走了,当下忙得穿上了鞋,也顾不得头发散乱,就提着裙摆沿着石板路找去了前院,然后就看着庞毅正在井边…… 洗冷水澡? 章节目录 第608章 要不然,它会吃醋的 “你就不怕把我给惯坏了啊?”钟明巍心里暖的都无以复加了,伸手就把美芽捞进了自己的怀里,一边环着美芽,一边就把下巴搁在了美芽的肩膀上,一下下轻轻地磨着。 “就怕惯不坏你呢,”美芽轻声道,一边伸手把剥好的葡萄送进了钟明巍的嘴里,一边歪头过去亲了亲钟明巍的额头,然后顿了顿道,“明巍,我刚才去问顾先生了。” 钟明巍听着美芽低沉的语气,蓦地浑身一僵,然后默默地放开了美芽,原本还觉得酸甜可口的葡萄,现在却怎么都咽不下去了,他一边把嘴里的葡萄吐了出来,一边低着头道:“你知道了?” “是的,都知道了,”美芽柔声道,一边伸手把钟明巍环进了自己的怀里,白皙的手指一下下顺着钟明巍头发,“知道你为什么身子有亏,知道这些年你过得是什么日子,也知道那段时间,你刚知道的时候,该有多歇斯底里。” 钟明巍嘴唇颤了颤,似是有话要说,可到底也什么都没说,他伸手环着美芽,然后就一脑袋扎进了美芽的怀里,似是受了委屈的娃儿好不容易回到了娘的怀。 他是很委屈,不光为自己委屈,也在为美芽委屈着,虽然他一直没有说过,可是他只要一想到美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做娘亲,他心里那个难受劲儿真是无法形容。 “明巍,不管你心里有多难受又有多不甘,现在都过去了,”美芽轻轻地拍着钟明巍的后背,一边把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肩膀上,“明巍,我从前是个信命的,觉得自己这辈子到死都必定是个粗做宫女,可是后来自从来到宁古塔、遇见了你之后,我就不信命了,因为不信命,所以我才能鼓起勇气一步步和你走到了一起,明巍,我希望你也是个不信命的,你要相信,虽然咱们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娃娃,可是咱们依然可以过好这一生。”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美芽侧过脸去对着钟明巍的耳朵一字一字轻轻地念着,念完了,她又去亲钟明巍的耳朵,一边又柔声道,“明巍,我有你就够了,你有我也够了。” 一股子热流直往上冲,钟明巍的眼睛实在酸涩得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要哭的冲动,他就那么紧紧地抱着美芽,不让自己和美芽之间又任何的缝隙,也不管美芽能不能喘过气儿来,他就那么死死地抱着,直到他终于平复了心情。 “丫头,明天的情话要对这只耳朵说,”钟明巍坐起身,指着自己的两外一只耳朵,通红的桃花眼含笑看着他家的小姑娘,“要不然,它会吃醋的。” “呸!还敢吃醋?”美芽蓦地一把揪住了那只耳朵,一边凶巴巴地瞪着钟明巍,“你再说一遍,它还会不会吃醋啦?” “不会啦!不会啦!夫人饶命啊!”下一秒,钟明巍直疼得呲牙咧嘴,在软榻上打起了滚,又笑又叫地眼泪都淌出来了,“夫人饶命啊!小生这厢有礼了!” 美芽一脸嫌弃地看着在呲牙咧嘴的男人:“钟明巍,你少来那起子酸秀才的做派!好好儿跟我说话!” “是是是!小的知错了,求夫人怜惜啊,小的什么都肯做!” 美芽眼珠骨碌一转,顿时一脸兴致盎然地盯着钟明巍:“咱们赶明儿请个说书先生来家里说书吧!我特别想听《聊斋》来着,尤其是《画皮》那段,我正好就听到女鬼揭皮那一段来着,多少年了,我心里可痒着呢!”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要不,你再捏捏我这个耳朵?” 美芽:“……不想理你,你走开!” 章节目录 第610章 龌龊心思 小安氏扶着月牙门,一脸震惊地看着庞毅把刚刚从井里提上来的一桶水,兜头就浇了下去,然后,他还跟不过瘾似的,赶着又打了一桶水,再次浇在了自己的身上…… “庞、庞毅,”小安氏真是个吓着了,饶是六月三伏的天儿了,可是宁古塔的并不是很热,再加上井水又实在冰凉,小安氏真怕庞毅给浇出什么毛病来,趁着庞毅又去打水的功夫,小安氏忙得就跑了过来,一把摁住了庞毅湿漉漉的手,一脸焦急地看着他,“庞毅,你这是怎么了?也……也染风寒了?你身子怎么这么烫?” 是啊,庞毅的手很烫,饶是刚刚才泼了自己两桶水,可这时候庞毅的手依旧烫的厉害,被小安氏这么一摸,就更烫了。 “你回屋里去。”庞毅努力不让自己目不斜视,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井边的那株梅树看。 修葺宅院的时候,小安氏就让他把那株种在陶缸里头的梅树给带过来,种在院子里,他不是个会莳花弄草的人,当时在井边挖个坑就把树给种上了,后来小安氏过来瞧见了,为此还和他生了气,小安氏原本是打算把这株梅树种在后院卧房的窗户前的,想着以后每天一早醒来,推开窗户就能瞧见,哪知道庞毅竟是个这般不解风情的,可是这时候小安氏瞧着这株梅树青枝绿叶亭亭玉立在井边,也不觉得怎么难看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小安氏觉得庞毅有点儿不大对劲儿,不光光是身子烫的厉害,而且他今儿的情绪也和平时很不一样,自从来到宁古塔,庞毅就比从前爱说爱笑了不少,和小安氏在一起的时候就更加话多了,可是今儿庞毅却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尤其是说话的时候,还看都不看小安氏一眼,脸色还不大好,阴沉沉的,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两人还针锋相对的时候,小安氏心里很是忐忑不安,抓着庞毅湿哒哒的袖子,一边小声道,“庞毅,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要是难受了,你可一定得跟我说啊。” 庞毅蓦地一把甩开了小安氏的手,他一边看着小安氏震惊又受伤的一张脸,一边使劲儿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他真的从来都没有这么尴尬过,他已经不是什么懵懂少年了,少年郎最煎熬的那段日子,他都熬过来了,这样的事儿从来都没成为过他的困扰,可是自从和小安氏相好之后,庞毅就觉得自己变得龌龊了许多,瞧着姑娘白嫩嫩的耳朵,他会胡思乱想,瞧着人家柔顺的头发,还是会胡思乱想,哪怕就只是听着小安氏的柔声细语,他还是一样会胡思乱想,十八、九岁最冲动荒唐的时候,都没现在这么心思龌龊过,庞毅真的很是苦恼又内疚,所以自从小安氏搬过来之后,他就开始刻意地减少和小安氏的独处时间,真的是太熬人了。 “庞毅,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安氏一脸委屈地看着庞毅,一边吸了吸鼻子,一边受伤地道,“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是不是要反悔了?不想娶我了?” 前几日,庞毅和小安氏去了上山拜菩萨,请了庙里的老师傅给他们合八字,婚期就定在了九月十二。 “我……我不是,”庞毅忙得道,可是这时候他实在笨嘴拙舌,再加上心里本来就心虚的厉害,所以一开口就结巴上了,“我我我……” “你你你什么?”小安氏顿时更伤心了,一双眼睛都水汪汪满是泪水,“你平时说话都好好的,这个时候你结巴个什么?可见你是对我说谎了,你就是反悔了!你就是不愿意娶我了!” 庞毅瞧着小安氏这幅模样,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有心想过去搂一搂小安氏,再好好儿哄一哄,可是瞧着小安氏那露出来的纤细的脖子还有白嫩嫩的肩膀,他又一步都不敢上前,就那么怂怂地杵在原地:“我我我……我没有啊。” 章节目录 第611章 那天晚上 “你就是有!”小安氏瞧着他结巴得越来越厉害,越发地就火冒三丈了,“我从前装病装得那么不像,你明明一眼就看出来了,还不是巴巴地到处给我请郎中开药方?可是今天,我明明装病装得那么像!连我自己都差点儿以为我真得了风寒了,你倒好,一声不吭地就要走,都不愿意搭理我了!你还说你没有反悔?!你明显显就是变心了!” 话音一落,两人都是一怔,然后庞毅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你是装病的?” 小安氏简直是恼羞成怒,顿时火更大了,对着庞毅继续咆哮:“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在讨论你变心的问题!” 庞毅:“……” 行吧,你开心就好。 “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变心了?”小安氏兀自沉浸在她家男人变心的痛苦和愤怒中,一边掰着手指,一边瞪着庞毅,“是不是为了那个顾姑娘!她哪儿有我好看啊!哪儿有我会打扮啊!说话声音也没我好听,你到底看上她哪里了!” 庞毅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团丝线给缠裹住了似的,而且还是越缠越紧,他真的怎么都找不到线头在哪儿了:“你到底为什么觉得我变心了啊?还扯上人家顾姑娘?” “谁让你……你对我爱答不理的,”小安氏嘟囔着,一边又小声道,“我……我不是装病装得挺像的吗?就这样你还不搭理我。” 庞毅觉得好气又好笑,一边走到了小安氏面前,伸手揉了揉小安氏红彤彤的脸:“谁说我不搭理你了?刚才以为你真着了风寒了,你都不知道我心里多着急,最怕你生病了。” “那你还往前院跑,”小安氏心里舒坦了,其实刚才跟庞毅那么胡搅蛮缠,也不是真的以为庞毅变心什么的,她就是想跟庞毅闹一闹,就喜欢看庞毅被她说的张口结舌一脸无奈的模样,小安氏一边握着庞毅的手,一边抬头对上庞毅的眼睛,有点儿紧张兮兮地道,“那你呢?好端端地怎么就流鼻血了?做什么又跑到这儿来撒野、朝自己身上泼凉水的?吓死个人了。” “真想知道?”庞毅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眼,一时间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刚刚才降下的体温,这时候又开始蹭蹭往上升了。 小安氏点点头,一脸毫不掩饰的关心:“当然想知道啊,就怕你身子不好,你还记得上次吗?咱们还赶路的时候,你好端端地驾着车,然后一头就栽地上了,后来咱们还在宋家屯过了一夜呢,你都不知道,我当时都差点儿给你吓死了。” “记得,”庞毅柔声道,一边俯身轻轻亲了亲小安氏光洁的额头,一边又含笑道,“那天晚上,我一个可怜兮兮的病患,被你给生生逼着在雪地里站了一夜。” 小安氏顿时就不乐意了,一边剜了庞毅一眼,一边凶巴巴地道:“谁逼你了?还不是你自己不要命似的非要去外头?现在倒好,把原因都推到了头上来了!哼!怎么又怎么不讲理的男人?” “怎么不怪你?你那么好看,那么讨人喜欢,我若是不躲出去,必定……”庞毅捧着小安氏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怒气冲冲的一张脸,他真的很喜欢小安氏这样的性格,不论什么时候都这么明快敞亮,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待久了,他也跟着越来越敞亮了,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有生气了。 小安氏听着他这半截话,原本气呼呼的一张脸,顿时就柔和了下来,脸颊更是红得吓人,她其实隐隐约约能猜到庞毅的意思,所以就害羞了,可是她却不满意庞毅的吞吞吐吐,当下眨巴着眼睛看着庞毅:“必定什么?” “必定会欺负死你,”庞毅一边哑声道,一边就把小安氏推在了墙上,然后就就低下了头来,他一边凶狠地亲着小安氏,一边喘息着道,“那天晚上,我就想这、这样欺负你……” 章节目录 第612章 欺负你 姑娘白皙纤细的双手紧紧环在庞毅湿漉漉的后背上、不要命也不要脸地承接着男人凶狠又野蛮的欺负,半晌,小安氏才费劲地在男人的唇舌里讨着了呼吸:“既然那么想,那……那为什么当时不欺负呢?” 是啊,为什么那个晚上不欺负她呢? 那个时候,如果庞毅愿意欺负她的话,那该多好啊,她也不会在那逼仄局促的农家院里哭了一整夜,更加不会提心吊胆又绝望无助地度过这个漫长的冬日了。 她真的早就喜欢庞毅了,早在那一夜之前,早在她能意识到这份明明不该产生的感情之前,她真的好喜欢庞毅啊,喜欢到哪怕不要自己这张脸、不顾被世人耻笑,哪怕是在那么破烂的一户农家院里,也想把自己交给他。 庞毅没有说话,他只是亲的更凶狠了,他一边亲一边开始动手去扒小安氏的衣裳,可是女人家的衣裳怎么就那么难脱呢?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更加找不到那襦裙的开口在那里,两只手就那么胡乱地到处摸着,然后就发狠似的亲的更深了。 “庞、庞毅,”小安氏有点儿害怕了,庞毅从来都没有这么疯过,平时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也没少吃过自己豆腐,可是却也总是点到即止,庞毅其实是个挺古板的人,小安氏了解他的性子,所以也敢在他面前放肆撩拨,只是今儿似乎有点儿不一样了,小安氏感受着男人湿漉漉的手费劲地挤进了自己的襦裙,沿着后背的肌理朝下滑着,小安氏登时就尖叫了起来,“庞毅,你、你要做什么?!” “欺负你!”庞毅整个人都有点儿不正常了,似是深醉至极的人,疯癫中带着野蛮,蓦地,他伸出了手,打横将小安氏抱了起来,一边大步朝后院走,一边红着眼看着小安氏,“我要把从前欠你的都给补回来!” “呸!谁要你补啊?!”小安氏简直羞得不成样子,手脚并用地在庞毅的怀里挣扎着,她是真的害怕,虽然不是第一次做新娘,虽然不是二八少女了,可是她还是怕的要命,一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你、你放我下来。” “不放,”庞毅沉声道,一边弯下腰又吻住了小安氏喋喋不休的小嘴,一边没出息地小声哀求着,“我受不了了,姑奶奶,你就行行好吧!” 小安氏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儿,她其实也……也受不了了,那种想强烈把对方占为己有的感受,不止庞毅一个人才有。 “那……咱们得把日子给提前了,”被庞毅磨了半天,小安氏总算松了口,甫一出口,小安氏就羞得一脑袋扎进了庞毅湿漉漉的怀里,一边捶着庞毅的后背,“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是是是,我什么都没听见,就知道我媳妇儿巴望着跟我入洞房来着!”庞毅直美得最都咧到耳根子了。 “你给我闭嘴!”小安氏一张口就狠狠咬住了庞毅正上下滑动的喉结。 喉结被咬住了,庞毅自是再说不利索话了,可是却一点儿都不耽误他脚下生风啊。 …… 这一晚,小安氏终于留住了庞毅,只是…… 结局好像和她之前预想的有点儿偏差。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二十八 宁古塔。 南山别院。 心心念念了这么久之后,这一天美芽终于听上了《画皮》,说书先生是顾长林给招来的,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据说是说了大半辈子的书了,而且这大半辈子只说《聊斋》,很是擅长这些子神鬼妖狐的故事,美芽真真是乐坏了,当下就请了说书先生在偏房歇息,奉上了茶果点心,然后就让庞毅去请小安氏也过来听听书了,上次和小安氏闲聊来着,小安氏说自己也是个爱听书了,既是家里来了个这么厉害的说书先生,美芽自然惦记着小安氏了,正好说书先生也得歇一歇,下午才开始说书。 美芽这边兴冲冲的,忙里忙外的又是个说书先生倒茶,又是给顾长林送瓜子儿的,一路小跑带春风的,只是钟明巍就不那么高兴了。 章节目录 第613章 真的会坏的 “你真的不出去一块儿听啊?”美芽第三次地进后院来请钟明巍,前两次钟明巍的态度还很好,这一次钟明巍直接拖鞋上了炕,后脑勺对着美芽,明显显地是心里不大爽,美芽坐在了炕沿儿上,用手推了推他,一边道,“这位说书先生可不是寻常大街上一个两个铜板儿能听大半天的那种说书先生,顾先生说了,人家从前可是哪儿哪儿的衙门里头养着的,平时专门给大官儿说书的,你真的不去听听啊?” “不去,”钟明巍都要给烦死了,头也不回地闷声道,“昨儿晚上没睡好,我身子乏得厉害,想多睡会儿。” “昨晚上,我又……又打呼了?”美芽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边轻手轻脚地上了炕,从后头抱住了钟明巍,一边把嘴巴凑到了钟明巍的耳边,“是不是我吵得晚上都睡不好?” “不是,”钟明巍听着美芽的声音,也就不那么烦躁了,一边慢吞吞地转过身,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唇,一边柔声道,“就是外头的猫一个劲儿地叫,吵得厉害。” “这又不是春天,猫怎么会大半夜的叫?”美芽一脸纳闷儿,“你别是听错了。” 钟明巍却是一脸坏笑:“那你说说猫儿为什么非得春天才叫?” 美芽登时就面红目赤起来,一把推开了钟明巍:“你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钟明巍立马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知道的,太后怕猫,从前宫里都不许养猫的,我长这么大了,也没瞧见过几只猫,哪儿就知道猫什么时候会叫什么时候不会叫了?” 美芽一脸的不相信,一边又瞪着他:“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钟明巍忙得摇摇头,一边又乖巧地看着美芽,“丫头,你要是也不知道,那我等下就去问顾先生,他那么博文广济的,必定知道。”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你把耳朵伸过来。” “好嘞!”下一秒,钟明巍强忍着笑,忙得把耳朵凑了过去。 美芽的脸红得都不像话了,可还是凑过去,对着男人的耳朵叽里咕噜地说了句什么,然后迅速地抬起头,低着头红着脸,拿眼瞄着男人,一边小声道:“现在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钟明巍被她这幅羞答答的小模样,简直撩拨得不行了,一边伸手就握住了美芽白嫩嫩的手,一边小声地“喵”了一声。 美芽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喵”给激得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瞪着眼看着钟明巍,一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做什么妖呢?” “求欢啊,”钟明巍一脸委屈地道,“丫头刚刚不是说猫儿就是这么求欢的吗?” 美芽:“……你给我走开,我不想理你。” “喵,”钟明巍又叫了一声,一边死皮赖脸地抓着美芽的手就往自己的衣裳里头送,一边可怜巴巴地道,“丫头,行行好,都憋好几天了,会……会坏掉的,真的会坏的。” 前几天美芽身子不方便,钟明巍自是不敢胡来,仍旧和从前一样,给美芽揉着肚子,可是和从前又不一样了,从前还没成亲地时候,还能踏踏实实揉着,现在成亲了,两个人光明正大睡在一张炕上,钟明巍倒是揉不下去了,一碰着美芽的身子就火烧火燎的,所以都连接几夜都没有睡好了,趁着美芽睡着的时候,他就吃吃豆腐什么的,然后就越吃越饿了…… 钟明巍对于自己的这种行为很是不齿,可是一边却又巴望着这几天早点儿过去。 “你胡说,好端端地怎么就会坏掉了?”美芽的脸红得不像话了,一双眼睛都不好意思去看钟明巍,只是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台上的一大坛子的花儿看,自从成亲之后,钟明巍就多了这么个习惯,每天早起,必定要去后花园里剪几枝子鲜花过来,从前多是木槿杜鹃,自从向日葵开花之后,坛子里就没断过向日葵了,美芽发现钟明巍很喜欢向日葵,每天巴巴地往田地里跑,踩着一鞋子的泥,就是为了挑开得最好看的向日葵回来,其实美芽也很喜欢向日葵,虽然没什么味道,可是却瞧着温暖又爽朗。 章节目录 第614章 喵 “你不信啊?那你摸摸……”钟明巍一边道一边拉着美芽的手就是一路向下,然后他的声音就越发暗哑了起来,“丫头,是……是坏了吧?” “呸!是坏了!”美芽真的都没眼看他了,小声地啐着,“从里坏到了外!” “那你可得给我好好儿修一修……”钟明巍一边喘息着笑,一边一翻身压在了美芽的身上,可是瞧着美芽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眼睛,他又觉得自己这幅模样实在猥琐得很,他有点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丫头,你……你看什么呢?” “钟明巍,你眼睛真好看,”美芽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抚摸着,指腹从他的额头一点点滑下,落在了他薄薄的眼皮上,“钟明巍,你眼里映着向日葵呢,比外头的太阳还明亮,真可惜你自己看不到。” “不可惜,我看得到,”钟明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融化了,他伸手把美芽额前的碎发抚开,一边捧着她的脸就亲了下去,“丫头,你就是我的太阳啊。” 晨曦里,男人拥着他家的小太阳,细细密密地吻着,原本还情动得不行的男人,这时候却只想这么温柔地拥抱着他家的小太阳,只想这么虔诚地亲着她,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每一根发丝…… 直到,他家小太阳“喵”了一声。 下一秒,钟明巍一把撩起了毯子把两人裹了进去。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二十八 京师。 御书房。 赵如海把沏好的莲心茶,端了进来,一边放到了龙案上,一边恭恭敬敬地对钟之衡道:“万岁爷,您批了这么久的折子了,歇一歇吧。” 钟之衡没吭声,把手上的折子给批完了,这才放下了毛笔,一边端起了茶盏,可是甫一瞧见是莲心茶,登时就皱了皱眉,可到底还是喝了两口,然后就又放了回去。 他这程子上火上得厉害,已经接连喝了好几天的莲心茶了。 “秦律来了吗?”钟之衡问赵如海。 “启禀万岁爷,秦院首已经在外头侯了一会儿了。”赵如海忙得躬身道。 “让他进来吧。” “是,”赵如海躬身行至门前,挑着帘子对外头恭恭敬敬候着的秦律道,“秦院首,皇上召见。“ “微臣见过皇上,恭请吾皇圣安!”秦律躬身进来,几步上前给钟之衡叩头行礼。 “起来吧。”钟之衡懒洋洋地道,一边从龙案后走出,一边坐在了软榻上。 秦律忙得从药箱里取出脉枕,放在小几上,钟之衡将手腕放在上面,由着赵如海挽了挽袖子,然后秦律跪着给他把脉。 “万岁爷,近来是否肝火旺盛、失眠多梦?”诊好脉,秦律小声询问。 “万岁爷近来的确肝火旺盛,这几日上火得厉害,晚上也只能睡两个多时辰。”赵如海忙得答道。 “恕微臣僭越,万岁爷成日案牍劳形操劳过度,与养生不宜啊。”秦律恭恭敬敬对钟之衡道。 “每次都说这起子废话,”钟之衡不耐烦地抿了抿唇,“难道朕不知成日闲着诸事不愁最宜养生?可是朕有那个命吗?以后没用的话就不必说了。” “万岁爷息怒!”秦律忙得叩头。 “行了,”钟之衡不耐烦地摆摆手,让秦律起来,一边又问道,“慧嫔的身子怎么样了?” 秦律忙赔笑道:“启禀万岁爷,慧嫔娘娘玉体安康,如今慧嫔娘娘以有将近六个月的身孕了,这一胎算是稳了。” “总算有件顺心的事儿了,”钟之衡长长舒了口气儿,一边又道,“前一段时间,朕瞧着她日日吐的比吃的还多,揪心坏了。” 章节目录 第615章 迟重远 “可见慧嫔娘娘的这一胎必定是个身子强健的小皇子,”秦律含笑道,一边又对钟之衡躬身道,“微臣恭喜万岁爷。” “当真吗?”钟之衡顿时一脸喜悦溢于言表,“当真是位小皇子。” 秦律忙得保证道:“千真万确,请万岁爷放心。” 秦律这算是给钟之衡吃了定心丸了,钟之衡直笑出了满脸褶子:“好,很好!” “奴才恭喜万岁爷!恭喜慧嫔娘娘!”赵如海也忙得躬身道。 “都有赏,”钟之衡含笑道,一边蓦地指向秦律,“秦律,你很好,这样算是对得起你们秦氏一门的百年招牌,且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朕都会满足!” “微臣……”秦律一怔,忙得跪倒在地,他死死盯着钟之衡身上明晃晃龙袍的繁复华丽的下摆,双手死死地抓着地毯,指甲都抠出印儿了,他嘴唇颤了半天,可到底还是把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微臣不敢,微臣一门荣耀皆由万岁恩赐,微臣感恩戴德,不再再有奢求。” “起来吧,呵呵,”钟之衡伸手扶了秦律起来,难得这么和颜悦色,“你的忠心,朕心里清楚,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当下秦律拎着药箱躬身出去了,甫一出了御书房,他整个人就蓦地一软,忙得伸手扶住了墙。 “秦院首,您没事儿吧?”一个守卫过来询问。 “没事儿,就是天儿太热了。”秦律对那守卫勉强挤出来一个笑,然后跌跌撞撞地下了台阶,朝宫外走。 刚才,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他就开口求钟之衡下令把冲儿召回京师了,真的是差一点儿就说出了口。 若是刚才说出了口,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呢? 秦律顿生一身冷汗,扶着汉白玉的柱子,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 秦律前脚走了,后脚戴景峰就来了。 “启禀万岁爷,前几日,您吩咐属下去查的事儿,已经有眉目了。”行礼之后,戴景峰躬身跟钟之衡道。 “坐下说。”钟之衡指了指后头的椅子。 “是,多谢万岁爷,”戴景峰坐下,一边继续跟钟之衡道,“启禀万岁爷,太后是看了迟重远的密信之后,当即就给徐成锦写了密信送过去的。” “迟重远?”钟之衡一边摩挲着茶杯,一边缓声道,“就是这一次徐成锦派出去扫平那起子作乱南疆小部的带队将军?” “是,万岁爷所言不错,这一次的确是这位迟将军带队围剿的作乱小部,”戴景峰道,一边又忙得补充道,“这位迟将军,是十六年前入的南疆大营,从基层士兵一路摸爬滚打到了徐成锦的左膀右臂,如今官至从三品指挥同使,可见是个有本事的。” “朕也有所耳闻,兵部诸位大臣对这位官运亨通的迟将军很是不满,可是这位迟将军却不是仗着和徐氏一门的关系,他可是靠着自己的赫赫战绩才年纪轻轻就官至从三品的,”钟之衡点头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叹息道,“只是可惜了。” 钟之衡没有说哪里可惜,可是戴景峰却是心知肚明,徐氏一门是钟之衡的心腹大患,只是顾忌着太后的颜面,钟之衡迟迟没有对徐氏一门动手,可是却也没少敲打徐氏一门,太子被废,可不就是个活例子吗?所以一旦太后薨了,钟之衡也就不会再继续隐忍下去了,只是可惜了这位迟将军,这么有能耐前途的一个人,却偏生拜在了徐成锦的门下,自是是留不得的。 钟之衡放下了手中茶杯,又看向戴景峰:“可知道那位迟将军信里写的什么吗?太后怎么看了他的信之后,就着急忙慌地给南疆写信过去了?” “请万岁爷降罪,属下并不清楚,太后在看完迟将军的信之后就把信给烧了,”戴景峰忙得跪地道,“属下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探听到是迟将军的来信。” 章节目录 第616章 听书 “南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徐成锦能耐得住性子,倒是这位迟将军耐不住性子了?而且瞧着太后的反应,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儿……”钟之衡手指轻轻敲着小几,思忖半晌,然后蓦地看向戴景峰,“最近南疆大营都朝京师送了哪些折子过来?” 戴景峰想了一下,然后道:“启禀万岁爷,月初,南疆大营送来捷报,半月之前,镇南大将军折子抵京,折子里详述如何处置这一次投降的六个小部落,其他就再没有了。” 钟之衡点点头,心道问题应该就出在这两道折子里,是捷报有假?还是徐成锦的折子有误呢? 他一时想不明白,不自觉地又皱了皱眉,一边又看向戴景峰:“你亲自去南疆走一趟,朕觉得这里头有蹊跷。” “是,属下遵命。”戴景峰忙得应声道。 ~…… 嘉盛三十三年六月三十 宁古塔。 南山别院。 “广东西边有个叫孙子楚的,是个名士。他这人生有六指儿,性格憨厚,口齿迟钝,旁人诓他,他每每都信以为真,有时遇席间有歌姬在,他远远地瞧见转身便走。众人知道他有此脾性,诓他前来,让歌姬挑逗于他,他就羞煞得面红耳赤,汗珠儿不断。众人因此耻笑于他,到处传扬,从此孙子楚便多了个诨名,唤作孙痴……” 说书先生在台上舌灿生花,美芽小安氏都听得入迷,连瓜果蜜饯都不吃了。 前两天说书先生说完了《画皮》,今儿又开始说《阿宝》了,美芽从来没机会这么近距离地听说书先生说书,实在享受得不得了,小安氏从前在京师倒是没少听过,只是豪门贵族的规矩大,能听的书无非那几种,且身边总跟着丫头仆人一大堆的,想笑都得捂着嘴的,所以这样自在地听书,小安氏还是头一次。 钟明巍在后院和孔闻捷下了几盘棋,实在受不了孔闻捷的臭棋了,打发了孔闻捷之后,他歪在软榻上看了一会儿书,实在看不下去了,到底还是来了前院,他原以为今儿说的还是《画皮》,进来才知道已经换了新故事,且听着说书先生的口气,也不像是什么吓人血腥的故事,当下就坐在了美芽的身边。 “你不是说不来吗?”美芽瞧着他坐下,顿时一脸稀罕,忙得抓了一把瓜子儿给放在钟明巍手里,“今天先生说的是《阿宝》,比《画皮》还好听呢。” 然后不等钟明巍开口,美芽就托着腮直勾勾地盯着说书先生了,她听得很是认真,半天都不眨一下眼,嘴巴微微长着,怎么看怎么有点儿蠢,可是钟明巍就是喜欢她这么一副蠢兮兮的小模样啊。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呢? 他怎么就这么有福气呢? 钟明巍看着美芽的侧脸,忍不住就勾着唇笑了,全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在别人眼里,可比美芽蠢多了。 …… 钟明巍这一进来,小安氏不由得就有点儿分心,时不时地就朝他和美芽这边瞄一眼,到底是从前太怕他了,而且钟明巍也实在太有存在感了,然后小安氏就眼睁睁瞧着钟明巍是怎么从八风不动的大爷一点点儿沦落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小安氏也渐渐从震惊变成做会心一笑,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听那说书先生继续说着书了。 “那孙子楚自回家后,旧病复发,不吃不喝,昏睡中喊着阿宝的名字,直恨自己的灵魂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到阿宝的家里去,此时他家中养了一只鹦鹉,突然死掉,小孩子拿着那死鹦鹉在他的床边玩。孙子楚一边瞧着一边心里哀叹,我若是能变成只鹦鹉该多好,就能展翅飞到阿宝的房里去了,他就这么痴痴地想着,哪想到身子果然已变成了一只鹦鹉,一刻都没有停留,马上就飞出了窗子,一直飞到了阿宝的房中。” 说到这里,那说书先生蓦地一摔手里的醒木,一边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章节目录 第617章 真没文化 言毕那说书先生边起身回房歇息去了。 “那孙子楚后来到底怎么样了吗?”美芽明显正听在兴头上,偏生这时候说书先生又留了扣子,而且说书先生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就没得听了,美芽简直是抓耳挠腮,忙得就看向钟明巍,一边巴巴地问着,“明巍,你知道吗?你肯定看过《聊斋》的吧?快告诉我那孙子楚和阿宝后来怎么样了?” 钟明巍有点儿尴尬地吸了吸鼻子:“我……我没看过《聊斋》。” 是的,钟明巍的确没有看过《聊斋》,他自幼受帝王教育,自是没功夫看这起子闲书的,就算是有功夫,他也绝对不会去看,谁让他胆儿……不是太大呢? “真没文化,”美芽顿时一脸的嫌弃,一边又嘟囔道,“我若是识字儿,一准比你看的书多!”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行吧,那我教你识字儿,等你识字儿了,自己去看《聊斋》好不好?”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美芽一脸的不耐烦,“你就不能先看完了,然后再讲给我听啊。” “我……我还是教你识字儿吧,”钟明巍简直都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忙得跟美芽保证道,“肯定特别认真地教,你这么聪明,用不了几个月就能看懂《聊斋》来的。” “哼,说来说去你就是懒得替我去看《聊斋》!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翻两页书就能解决的问题,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去翻呢?”美芽兀自不满地嘟囔着,嘟囔着嘟囔着,美芽蓦地就捂住了嘴,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钟明巍,“不会吧?钟明巍你胆子这么小?” 钟明巍:“……” “那个,我先出去透透气儿。”小安氏都有点儿待不下去,忙得起身出了房。 “丫头,你需要这么大声吗?”钟明巍一脸的生无可恋,“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家爷们儿是个连《聊斋》都不敢看的胆小鬼,你脸上真的很有光吗?” “嘿嘿,我又不是故意的,就是太吃惊了,”美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然后一边凑过去小声问道,“钟明巍,你胆子真的就这么小啊?” “嗯,”钟明巍破罐子破摔地道,“不光不敢看《聊斋》,晚上还不敢一个人出去,尤其是初一十五,天黑的连影儿都照不出来的时候,有时候半夜给憋醒了,都不敢起来,就躺在床上一直憋到天亮。” 钟明巍真的是胆小,其实生在天家的人,就没有不胆小的,自打懂事儿之后,头一样要学的就是遇到刺客如何应对,又或者是怎么辨识毒药,他们生而尊贵,可是这种尊贵却不是任谁都能享受得起的,天家的孩子,三岁就该长出三十岁人的心眼子,更得时时留心,处处警觉,这才能活下来,自然胆子是不可能大的,即便明知道身边跟着那么些的侍从和暗卫,可是那颗心却从来没有一刻踏实过,所以为了踏实,为了不再那么恐惧,才有那么多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至高之位,必定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战胜与生俱来的恐惧,从前钟明巍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后来他遇见了美芽,直到他的这颗心,终于踏实了下来,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儿才是他的归宿。 “那时候,你肯定特别害怕吧?一个人躺在半山腰的破屋里,”美芽愣了半天,然后乌溜溜的一双眼巴巴地看着钟明巍,都是疼惜和难过,“我要是早点儿来宁古塔就好了,哪怕早来一天也好啊。” 是的,早来一天,钟明巍就能少受一天的煎熬。 “丫头,你来的不早不晚,刚刚好,”钟明巍柔声道,一边捉着美芽的手,朝她的手心里放了一把什么,不等美芽去看,他又把那只手给握住了,一边含笑对美芽道,“这是给你的谢礼。” “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美芽一脸好奇,这就要去看,可是却又被钟明巍给握住了,这下子美芽不乐意了,嘟囔着嘴问钟明巍,“干嘛不让我看啊?” 章节目录 第618章 隐秘 “等我走了才能看。”钟明巍唬着个脸沉声道,一边起身就迈步出了偏房。 毕竟还是第一次送小姑娘这么寒碜的礼物,一把年纪的钟先生真的非常不好意的啊。 “搞什么啊?这么神神叨叨的,”美芽看着男人背着手出了偏房,然后一转弯身子就消失在了墙角,美芽这才展开了手指,瞧着手心里的一把的瓜子仁,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了,“这人……怎么这么好啊?” 美芽把手心里的瓜子数了一遍,正好是一百粒,她看着钟明巍座位前的那一摊的瓜子壳,心里别提多甜了,她有点儿舍不得吃这把瓜子,一转念又觉得自己没出息,然后就一粒粒地塞进嘴巴里。 咦?她家钟先生剥的瓜子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要不这辈子的瓜子都让钟先生给剥了?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阿嚏!” 下一秒,后院传来了男人响亮的喷嚏声。 …… 钟明巍、美芽、小安氏、顾长林还有孔闻捷四人吃完晚饭,正坐在前院吃葡萄纳凉的时候,庞毅这才匆匆从外头回来,也顾不得把马牵到马厩去,着急忙慌地就进了院来。 “怎么了?”钟明巍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是出事儿了,当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站起了身,对庞毅招招手,“来后院。” “是。”庞毅当下把马儿交给了孔闻捷,然后赶着就随钟明巍去了后院。 美芽跟小安氏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只知道庞毅这几天都接连出去,倒是顾长林还是优哉游哉地躺在摇椅上,一手扇着蒲扇,一边摇头晃脑地唱起了《未央宫》:“好一大胆小韩信,私闯宫闱为何情!人来与我将他捆,定斩人头不容情!” …… 后院书房。 “今天还没收到信吗?”钟明巍沉着脸看着庞毅。 “是,今儿属下去了老地方,可是却还是没收到从南疆来的信,”庞毅的面色很是不好,语气里也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上一次重远出征之前,曾给属下来信,说是战事结束,再会给爷和属下报个平安,可是这都两个月过去了,这一次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打仗,重远挂帅出征,去收拾那起子乌合之众,根本用不了十天,我从知府大人那里打听到,南疆大营早就向京师传了捷报了,可是到现在重远还都是音信全无,实在怪异!” 钟明巍沉默地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石榴树,半天他转过头来,对庞毅道:“我觉得原因无非有二,一则是重远发现了徐成锦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被囚禁或者灭口,可是重远如今是堂堂从三品指挥同使,年少成名,战功赫赫,乃是大周一代名将,徐成锦轻易不敢对重远下手。” “那么还有一个原因呢?”庞毅瞧着钟明巍半晌不语,忙得追问。 “徐成锦发现了重远和宁古塔竟一直有书信往来,继而追查到重远竟是我的人,一怒之下……”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一边摇摇头,一边又道,“不会的,重远一定没事儿,徐成锦若是一心想害死重远的话,那么这一次随着捷报传到京师的,必定还有重远沙场牺牲的噩耗,可是却只有捷报,这就说明重远还活着。” “属下也觉得不可能是第二种,这么些年了重远、向阳和咱们的关系一直藏得很好,从前爷还在京师的时候,都不被人所察,如今到了宁古塔,就更加不会为人所知了,而且属下也觉得徐成锦不可能对重远下手,到底重远是他多年的左右手了,只是……”庞毅咬了咬唇,一边继续道,“只是既然是左右手,那么重远必定知道一些徐成锦的隐.秘了,说不好这一次,就是因此才得罪了徐成锦。” “所以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隐.秘呢?”钟明巍皱着眉缓声道,“竟然能让徐成锦这般如临大敌,竟敢这么猖狂地囚禁堂堂从三品指挥同使?” 章节目录 第619章 真的又要到七月七了 “爷,徐成锦怕是不止囚禁了重远,向阳应该也被一道囚禁了,”庞毅又道,“若是向阳没有被囚禁的话,自然会代替重远写信过来,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重远和向阳都没有动静,肯定这两个人都出事儿了。” “南疆要出大事儿啊,”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蓦地看向庞毅,“平西王就快要抵京了吧?” “是,应该也就这几天了。” “为什么时间如此之巧?这事儿会不会和平西王有关呢?”钟明巍沉吟道。 “应该不会吧,徐成锦可是平西王的亲表兄,两人自幼交好,且如今一个在西北,一个在南疆,并无任何厉害冲突,南疆的事儿又怎么能和平西王有关呢?”庞毅蹙眉道,“再说了,不管怎么样,都有太后在呢,平西王和徐成锦就算真有梁子,难道连太后的颜面都不顾及了吗?” “是啊,到底太后还在呢。”钟明巍沉声道。 “那爷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庞毅追问,“属下担心重远和向阳怕是有危险。” “咱们什么都不能做,”钟明巍看向庞毅,“以父皇的敏锐和多疑,怕是也该察觉到不对劲儿了,说不定锦衣卫都已经到南疆了呢,若是让锦衣卫察觉到了重远、向阳和咱们的关系,那时候他们才是真的危险。” “是,属下明白了,”庞毅躬身道,一边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看着钟明巍,直到钟明巍察觉到了,也看向他,庞毅这才小声开了口,“爷,再过几天就是真贤皇后的祭日,您看,要不要……祭祀一番?” 从前在京师的时候,每年七月七,宫里必定都要为真贤皇后举行盛大的祭祀典礼的,钟明巍更是从来都不缺席,所以眼看着又到了七月七,庞毅自然要询问一二了。 “不必了,”钟明巍淡淡地道,“有的是人祭奠她,也不差我一个。” “是,属下明白,”庞毅觉得有些有差异,可是再一想想这些年来的七月七,钟明巍是怎么熬过来,心里免不了也就是释然了,当下就躬身告退了,“爷,您歇着吧,属下告退。” 钟明巍点点头,庞毅就躬身退下了。 待到庞毅出了书房之后,钟明巍这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真的又要到七月七了。 …… 庞毅把小安氏送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庞毅随小安氏进了后院,帮她点好蜡烛,又烧好了热水,就要回去,哪知道小安氏就拽住了他的袖子:“今天别走好不好?” 说着话的时候,小安氏的脸都红得不像话了,她不是什么脸皮厚的人,可是瞧着庞毅又要走,她心里就着急啊,这一着急,连女儿家的矜持都不要了。 “乖,别闹,”庞毅瞧着她这幅模样,一颗心都要化了,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脸,一边又道,“下个月咱们就成亲了,到时候我就天天都陪着你哈。” 自上次留宿之后,庞毅就再没有留下来过,虽然他们是这么一层关系,这宅院离屯子也远,可是他还是得顾忌着小安氏的名声,到底两人还没成亲呢,哪儿就能一夜夜地留下来了?虽然庞毅也很想留下来。 “可是……我怕啊,”小安氏顿生出一脸的可怜楚楚来,一边环着庞毅精壮的腰,一边就把脑袋给扎了进去,“今天说书先生说的是《画皮》,净是写吃人啊扒皮掏心肝儿什么的,可吓人了,你要是走了,我肯定吓得一个晚上都闭不上眼。” 庞毅不由得哑然失笑:“我怎么听说,那说书先生昨儿说的才是《画皮》,今儿说的是《阿宝》啊?” “你!”小安氏又羞又囧,一把把庞毅推开了,一边又气鼓鼓地道,“就不兴我昨儿不怕今儿想起来后怕啊?” “兴兴兴!谁说不兴了?”庞毅瞧着她这般模样一颗心都柔软得不成样子,这时候也舍不得走了,当下就坐到床沿儿上,伸手把小安氏搂进了怀里,一边柔声道,“真的就这么害怕啊?” 章节目录 第620章 恍惚 “嗯,怕的要命,”小安氏忙不迭地点点头,一边又难为情地把脸贴在庞毅的胸口“咯咯”笑着,“你说你这人怎么就怎么不解风情啊?明知道人家就是想找个名头把你给留下来,你还非得给戳穿了,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庞毅也跟着她笑,拥着小安氏就倒在了床上,一边亲了亲她笑个不停的小嘴,一边含笑道:“是,我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以后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瞧着你这性子,简直就跟那孙子楚一个德行!又呆又痴!”小安氏噙着嘴笑。 “什么孙子楚?”庞毅一怔,“谁是孙子楚?” “就是《阿宝》里的孙子楚啊,怎么你也没看过《聊斋》?”小安氏一脸的好奇。 庞毅摇摇头:“没有啊,我打小就在书桌前坐不住,一番书本就犯困,除了看过一些兵书之外,就再没看过旁的书了。” “难怪这么榆木疙瘩!”小安氏一脸的嫌弃,一边又取了枕头过来,让两人枕着,然后她又兴致勃勃地道,“那我给你讲讲《阿宝》吧。” 庞毅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好啊。” …… 小安氏把今儿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一股脑儿都给庞毅说了一遍,说完之后,都口干舌燥地不行,当下下床去倒水喝,回来瞧着庞毅还一脸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喂喂,你想什么呢?”小安氏爬上了床,拿手拍了拍庞毅。 “我在想啊,那孙子楚第一次魂儿出窍,附在了阿宝的裙带子上,就跟着阿宝回了家,坐着躺着都和阿宝在一起,到了夜里便与阿宝欢好,”庞毅坐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小安氏,“你说他们都是怎么欢好的?” 小安氏嘴角一阵抽搐:“……我怎么知道?!” 庞毅一脸好奇:“这个说书先生都没讲吗?” “呸!”小安氏蓦地一口狠狠啐在了庞毅脸上,直气得脸都红了,“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说书先生,哪儿会讲那起子乌七八糟的?” “怎么就乌七八糟的了?我可觉得这可是头等大事,”庞毅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就伸手环住了小安氏,“要不……咱们今儿晚上就探讨探讨?” 小安氏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走吧,我不怕了,一点儿都不怕了!” “才不!我最怕赶夜路了,说什么也不走!”下一秒,庞毅蓦地抱着小安氏就滚上了床,在小安氏尖叫里,他摸索着半天才总算摸到了裙带子,然后轻轻地给抽开了,一边附在小安氏的耳畔哑声道,“琳儿,入夜了,咱们该欢好了……” “你哪儿这么多废话……呜!” …… 嘉盛三十三年七月初五 京师。 御书房。 自下了早朝之后回到御书房之后,钟之衡就已经坐在龙案后好一会儿了,往常这个时候,钟之衡必定是要埋头批折子的,可是今儿他却没有,饶是折子堆满了龙案,可是他却连笔都没动一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钟之衡缓缓抬起了头,就瞧着赵如海正撩开帘子,疾步上前。 “启禀万岁爷,平西王已经进午门了。” “知道了。”钟之衡点点头,挥了挥手让赵如海退下,他看着面前小山似的奏折,一时间有些恍惚,竟想起了先皇还在世的时候。 也是这样闷闷的天,他把他的弟弟送出了皇宫,从乾清宫辞别了先皇和母后之后,兄弟两人就沉默地一直朝前走着,边境不宁、父皇病重、皇子们蠢蠢欲动,大周朝,前所未有的风雨飘摇,身为嫡皇子的两人,比之其他庶出皇子更多了一份悲壮。 “哥,”行至午门,钟之龄站住了脚,少年郎墨玉似的一双眼依依不舍地看着钟之衡,“我走了,父皇和母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知道了。”钟之衡也看着他,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如今都高出他半头了,这么对视,他还得微微地仰着头,饶是少年郎一脸惜别和不舍,可是钟之衡心里却还是莫名多了一丝压迫感还有危机感。 章节目录 第621章 臣弟归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呢? 是父皇把御林军交给钟之龄的时候、还是那个姑娘的笑颜如花之为了他? 又或者,在很久很之前,其实他心里就已经开始患得患失了呢? 他不承认他是妒忌钟之龄的,明明就是个站没站样坐没坐样、睡觉还吐泡的幼稚鬼,明明从小就是被泡在蜜罐里长大、什么苦都没吃过的温室里的花儿,他又有什么好嫉妒的呢? 可是他心底却有个声音一直不停—— 你是嫉妒他的,你就是嫉妒他没心没肺的幼稚单纯,你就是嫉妒他明明生在天家却还能活得这般洒脱澄澈,你就是嫉妒,你最看重、做梦都想得到的至尊之位、在他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你嫉妒他,嫉妒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付出、偏偏却什么都能得到。 “哥,”少年郎四下张望,然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字认真地道,“你放心,有我在西北为你镇守,这个皇位,谁都不敢和你抢。” 他心里蓦地涌上一丝酸楚,伸手就把少年郎拥进了怀里:“老七,保重。” “哥,你也保重。”少年郎没出息地湿了眼眶,然后蓦地转身,就翻身上了马。 少年郎一骑红尘出了这座四四方方的皇城。 那时候,他没想到,再回来竟是三十四年后。 那少年郎怕是也没想到吧? …… “启禀万岁爷,平西王到了。”再进来的时候,赵如海眼中多了分难以掩饰的喜色,可是声音却愈发恭敬。 钟明巍看了看墙上女子的画像,半晌才回过来神来:“宣。” “是,”赵如海忙得行至门前,撩开帘子,然后对站在外头魁梧的男人道,“皇上有旨,宣平西王觐见!” 钟明巍打量着那扇不近不远的房门,然后就看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中年男人缓步进来,那男子也在打量着他,用寻常臣子绝对不敢用的、放肆的目光,半晌,那男子缓缓跪了下来:“臣弟归来!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赐座。”钟之衡道。 “谢万岁,”钟之龄起身,赵如海忙得搬了绣墩过来,可是钟之龄却径直坐到了软榻上,一边含笑看着赵如海,“赵公公,还记得本王爱喝什么茶吗?” “太平猴魁,”赵如海忙得躬身道,“奴才这就去给王爷准备。” “有劳公公了,”钟之龄点点头,一瞥眼就瞧见了墙上挂着的女子画像,他的目光在那副画像上稍作停顿,然后又转头看向了钟之衡,一边讥诮地勾了勾唇,“原来她不笑时候是这个样子。” “放肆!”钟之衡蓦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一边起身行至钟之龄面前,冷声道,“你哪儿学来这一身狂悖粗蛮的习气?!” “皇兄不清楚吗?”钟之龄隔着珠帘,看着外头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一边又扭过头看向钟之衡,“臣弟在漠北、蛮荒之地待了三十几年,从前的脾气性格自是早磨没了,难不成皇兄竟奢望让一个谦谦君子去镇守漠北吗?” 钟之衡看着他这张狂妄的脸,心里怒火中烧,可是看着看着,他又笑了,笑得甚是讥诮:“你是想故意激怒朕,恨不得让朕下令把你打入宗人府又或者是当即处死是吧?然后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是个不顾惜手足之情、枉杀臣子的昏君是吧?” “你们都退下吧,”钟之龄对外头一众脸贴着地的宫人勾了勾唇道,“本王和皇上说说家常话,这儿就用不着你们伺候了。” 那起子宫人哪里敢动?尤其是钟之衡还正怒火中烧着,一时间都在心里暗道这个平西王实在鲁莽,一边脸更加贴地了。 “滚!”钟之衡也不耐烦地朝外头吼道。 “是,奴才/奴婢告退!”一众宫人简直是如闻大赦,当即就一溜烟儿退了没影儿。 章节目录 第622章 怎么你心疼了 “皇兄刚才说臣弟是想故意激怒皇兄,好让天下人误会皇兄是个不顾惜手足之情、枉杀臣子的昏君?恕臣弟直言,皇兄,早在三十四年前您就已经不顾惜手足之情了,”钟之龄又把脸转向了钟之衡,一边淡淡道,一边看着钟之衡颤抖的嘴唇,钟之龄又继续道,“至于是不是枉杀臣子的昏君,皇兄,十三年前的廿年大案,难道当时皇兄就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吗?” “你……”钟之衡只觉得一口气儿都提不上来了,他蓦地一把抓住了钟之龄的前襟,然后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吗?!” “皇兄是天子,又哪儿有敢不敢一说的?”钟之龄凑到了钟之衡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钟之衡,“不是连太子,皇兄都是想废就废、想杀就杀的吗?又何况是臣弟?” “怎么?你心疼了?”钟之衡嗤笑道,“所以这才巴巴地从漠北赶到京师,就是为了来替他兴师问罪来了?” “我是心疼,”钟之龄一边伸手推开了钟之衡,一边转过了头去,半晌,才默默道,“心疼我哥怎么变成了今时今日这般模样。” 钟之衡一怔,全然没想到钟之龄会说这话,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两人正沉默着,就听着脚步声从外头传来,然后就看着赵如海端着托盘进来,恭恭敬敬地给两人奉茶,钟之衡面前的是蒙顶石花,钟之龄面前的则是太平猴魁。 “赵公公,”钟之龄叫住了正要退下的赵如海,“有劳你去趟慈宁宫,跟太后说一声,本王午膳在皇兄这儿用了,先不过去了。”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当即答应,然后躬身退下了。 “皇兄,臣弟这一次进京原因有二,”抿了一口茶之后,钟之龄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小几上,一边看向了钟之衡,“其一,是为了给母后祝寿,其二,南疆怕要出大乱子,臣弟思来想去,还是亲自来京师想皇兄禀报的好。” 钟之衡一听他提到南疆,心中登时就“咯噔”一声,他也已经察觉到南疆的不对劲儿了,这才派了戴景峰亲自去调查,如今还没信儿传回来呢,哪知道钟之龄倒是一开口就提到了南疆。 当下钟之衡也放下了茶杯,看向钟之龄:“你说。” “启禀皇兄,臣弟常年驻扎在漠北,可是管辖之地却从漠北沿至青海,所以勉强和南疆也算得上有交集,莫约五月初,有手下向臣弟禀报,说是进来屡屡有南疆人在青海作乱,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南疆异族部落多,摩擦也甚是频繁,可是偏生却有那不长眼的南疆人竟打起了军队粮草的主意,所以臣弟就让手下去查一查,然后不出几日,臣弟就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说到这里,钟之龄抿了口茶,一边又面色凝重地看向钟之衡,“皇兄,你猜怎么着,那起子在青海作乱的南疆人,竟是从南疆大营里逃出来的战俘,这一次南疆大营对几个异族部落围剿之事,臣弟也是有所耳闻,当下就想着直接处死了事,可是后来那起子南疆战俘为了保命,竟和臣弟倒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钟之衡眉毛一凛:“和徐成锦有关?” “不错,”钟之龄点点头,一边又继续道,“臣弟不知徐大将军给朝廷写的战报是怎么写的,可是从哪些俘虏口中,臣弟却得知,这一次南疆大营拢共扫平了十七个小部落,现在那些小部落都已经划到了南疆大营统御范围,其中青壮年六万人都被迫穿上了南疆大营士兵的战服,如今那几个俘虏被臣弟一并带到了京城,现在就在宫外,皇兄随时都可以召见。” 钟之衡默默攥紧了拳头,一边咬着牙道:“瞒着朝廷吞下了十一个部落,既扩张的位置,又扩充了兵力!好!很好!” 章节目录 第623章 隔阂和信念 “皇兄以为徐成锦为什么要这么做?”钟之龄蹙着眉道,“从身份上来讲,他是太后的亲侄子、皇兄的亲表弟,大周朝除了皇族,任谁不得对他高看一眼?从官阶上来说,他是正一品镇南大将军,已经是加无可加的封疆大吏了,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当然不满足了,”钟之衡冷哼道,“大周自开朝以来,哪个皇子身上不是流着徐氏一门的骨血?又有多少年,徐氏一门甚至都能凌驾在皇权至上,可是如今,朕把太子给废了,怕是从今往后,徐氏一门就此一蹶不振了,他又哪里能甘心的呢?他这是在怨恨朕呢!这是憋着造反呢!” “那皇兄以为现在应当如何应对?”钟之龄缓声问,“母后的七十寿辰眼看着可就要到了,皇兄是否酌情……” “母后!”不待钟之龄的话说完,钟之衡已经又怒气冲天了,他一想着太后可能早就得知徐成锦有异动之事,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告知他,甚至太后还有可能参与此事,他就恨得牙根儿痒痒,“朕一早就知道在母后心里徐氏一门从来都是最大,可是没想到,今时今日,她竟能帮着外人来造自己亲儿子的反!” “什么?”钟之龄一脸震惊,“皇兄的意思是母后竟然知晓此事?” “母后和南疆一向有往来,朕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到底太子倒了,他们又能翻出什么水花?没想到啊,”钟之衡狠狠道,“终日猎雁,反被雁啄眼!” “皇兄你能肯定母后知晓此事吗?”沉默半晌,钟之龄沉声问道,“此事关系重大,皇兄可一定要慎重。” “朕不会冤枉自己的母后,”钟之衡沉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忽然看向钟之龄,“倒是你何必要将此事告知于朕?” “皇兄,臣弟镇守了西北三十四年,身经恶战无数,眼睁睁地看着多少大周男儿战死沙场,所以臣弟更知道大周江山的每一寸土地都何等珍贵,”钟之龄一脸正色道,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行至钟之衡面前跪下,又伸手握住了钟之衡的手,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皇兄和臣弟之间,不仅仅有隔阂,更有共同的信念,那就是,谁要敢动咱们钟家的江山,那就得死。” “不错,咱们钟家的江山,谁都动不得。”钟之衡轻轻拍了拍钟之龄的手。 钟之龄又道:“臣弟临行前,已下令十万大军悄声南下,如今已经在青海扎营,只待皇兄一声令下,便可直捣黄龙。” “再等等吧,这一次朕要把徐氏一门连根拔起,更要给太后一个交代。” “是,臣弟明白。” …… 平西王府。 在御书房和钟之衡用完午膳之后,钟之龄这才回了平西王府。 “王爷,这是太后派人给您送来的,说里头都是您从前还吃的糕点,”钟之龄才一进了正堂,管家就忙得迎了上来,一边给他解下了披风,一边含笑指着桌上的三个大食盒,“太后说了,您一路劳顿,又入宫给万岁爷请安,甚是辛苦,今儿就不必让您入宫行礼了。” “嗯,”钟之龄点点头,随手打开了一个食盒,甫一瞧见里头齐齐整整的一盘子蟹粉酥,登时就蹙了蹙眉,一边把盖子给盖上了,一边对管家道,“吩咐厨房给我炖只鸡。” “是,奴才这就去。”管家忙得躬身退下了。 待管家退下之后,钟之龄又打开了那个食盒,从里头取出一块蟹粉酥,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这么精致小巧的糕点,他已经几十年没见到了,都不记得自己曾经的喜好了。 时间这个东西,真是无情又霸道,它总是不动声色地改变你的容貌,还有喜好,待你蓦然回首时,才猛然发现,原来你以为一直坚守的路,其实你早就走上了岔道,还是回不去的岔道。 他瞧了好一会儿,听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把那块蟹粉酥给放了回去。 章节目录 第624章 投其所好罢了 “王爷!”一个身材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中年男子疾步进来,躬身给钟之龄行礼。 “行了,用不着这么多规矩。”钟之龄缓声道,一边抬脚朝书房走。 “这不是在京师吗?”那男子道,一边也跟在平西王的身后,一脸憨厚的笑,“要是被旁人瞧见了咱们平西王府里头竟这般没大没小粗犷做派的,怕是有累王爷的贤名啊。” “算了,难不成还要指望你们这起子五大三粗的武将都变成谦谦君子吗?”钟之龄淡淡一笑,“今儿入宫面圣,连皇兄都嫌弃本王的做派,难不成本王这样狂悖粗蛮之辈,竟能养出什么知书达理的手下吗?” “万岁爷真这么说王爷的?”行至书房门前,那男子忙得上前开了门,让了钟之龄进去,一边自己也跟了进去,又关上了房门,“属下在家里可是替王爷一直担心着,没想到这一趟进宫,王爷和皇上似乎竟相谈甚欢。” “投其所好罢了,”钟之龄淡淡道,一边坐在软榻上,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又对那人道,“今儿还没收到消息吗?” “启禀王爷,属下正要禀报此事,”那男子起身端了茶壶过来,一边给钟之龄倒茶,一边压低声音道,“戴景峰已经入陕西了,王爷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着急,且先跟着吧,”钟之龄抿了口茶,一边继续道,“等他进了南疆再下手。” “是,属下明白。” “对了,孟坦,突厥那边有消息吗?”钟之龄又问。 “启禀王爷,公主说了,一切都依王爷的意思办,请王爷放心,”那叫孟坦的男子道,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明显显地有些踟蹰,半晌才又道,“公主还有话要转达给王爷。” “哦?什么?”钟之龄似乎由此而诧异,一边放下茶杯,一边看向孟坦。 “公主说,请王爷节哀。”孟坦沉声道。 钟之龄一怔,这才想起来,后天就是七月七了,忍不住就勾了勾唇,一边轻声道:“她倒是每年记得都比我还清楚。” 孟坦瞧着钟之龄脸上的表情,心里有点儿复杂,明明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到底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当下就只得躬身道:“若是没有别的事儿,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把外头的糕点都拿出去让弟兄们分着吃吧。”钟之龄对他道。 “可那是太后赐给王爷的啊,太后的心意属下可不敢吃。”孟坦忙道。 “没事儿,拿下去吧,总比让太后的心意烂了的好。”钟之龄淡淡道。 “是,如此就多谢王爷了。”当即,孟坦含笑退了出去。 钟之龄坐在软榻上,将杯中的茶一口口喝完,正对着青花瓷茶杯出神呢,就听着外头传来一声声清脆的鸟鸣,钟之龄转头朝外看去,只瞧着窗外的石榴树上一对黄雀扑棱棱地朝西飞去。 …… 嘉盛三十三年七月七 宁古塔。 南山别院。 钟明巍是被美芽给亲醒的,其实美芽一醒的时候,他也就醒了,可是他就装着没醒,继续睡,一边还把美芽给抱得死死的,然后他就感受着这小丫头是怎么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钻出来的,美芽越是小心翼翼,他心里就越美,这丫头可在乎着他了呢,每天一早起床可是个大工程,就怕把他给弄醒了,其实钟明巍特别想跟美芽说,不碍事儿的,你动静多大都不碍事儿,反正我也醒了,可是他又喜欢美芽这小奶猫似的在他怀里一点点地往外蹭,所以也就一直忍着没说,所以真的是特别享受每一个清晨啊。 只是美芽就一点儿都不享受了,今儿是钟明巍的生辰,她还要给钟明巍做寿面呢,寿面可不比寻常面条那么好擀,可废功夫了,所以她可不能再赖床了,可是这男人怎么就睡得那么死呢?还把她抱的这么紧! 美芽都有点儿想哭了。 “钟明巍,钟明巍……”挣扎了半天也没从男人的怀里挣出来,美芽只得咬咬牙去推钟明巍了,她瞧着男人哼哼了两声,然后翻了身,微微干涩的嘴唇正一下下地抿着。 章节目录 第625章 从玉面英姿到棒子面 美芽瞧着男人的嘴唇,不知怎么的,就越开越是脸红心跳,明知道后院就只有她和钟明巍两人,可是她还是四下里看一遍,然后这才一点一点儿俯下了身,将自己的红嘟嘟的唇印在了男人的唇上,再然后,她就瞧着男人的眉毛上扬,紧接着大大的桃花眼蓦地睁开,她正要躲开,然后就被男人一把给抓住了脚腕。 “偷香小贼哪里跑?”钟明巍一手托着腮,一手扯着美芽的中衣,一副浪荡公子的做派。 美芽身上穿的中衣是丝绸做的,本来就滑的厉害,再加上昨晚就没怎么扣好,被钟明巍这么一扯,登时半边肩膀都露在了外头,美芽简直是又羞又囧,回着头瞪钟明巍:“你你你你放开!” “就不,”钟明巍笑得越发浪荡,手上稍稍用力,就拉着美芽的脚腕把美芽又给拉了回来,“吃了人家这么多豆腐,这就擦擦嘴要走人了?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啊?” “我哪儿有!”美芽简直冤枉死了,“我明明就亲了你一口!天地良心啊!” “那昨天呢?”钟明巍嘿嘿笑着,看着美芽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儿,他笑得就越厉害了,“前天呢?大前天呢?大大前天……” “你你你怎么这么坏啊?”美芽都要气死了,忙不迭伸手就捂住了男人的嘴,一边气急败坏地道,“你明明就醒了,干嘛总是装睡啊,害我……” 害我这么丢脸! “不装睡那该怎么办?”钟明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美芽气咻咻的一张小脸,然后捏着美芽的下巴,去亲那一小块暗红色的伤疤,再一点点朝上挪着,一边柔声道,“是亲回来?还是做点儿别的?” “……你走开,”美芽伸手推了推钟明巍,一边没好气地道,“你要是想吃火爆腰花、酱香腰花、还有枸杞猪腰汤,你尽管去找庞毅去,我……我可丢不起这人。”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不要再跟我提腰花。” 美芽看着他这么一副吃瘪的表情,觉得好笑,伸手捏了捏钟明巍的脸,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男人的唇:“明巍啊,今天是你三十三岁生辰啊,等下我做寿面给你吃哈。” 钟明巍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也不要提我的假岁数。” “哈哈哈!”美芽一怔,随即笑得朝后一倒,四仰八叉的,手脚都乱扑腾。 “有这么好笑吗?”钟明巍瞧她笑成这样,心里就更不自在了,去年美芽给他过生辰的时候,他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激动还有点儿唏嘘,可是今年,他真是一百个不乐意啊,其实男人哪儿就那么在乎自己的岁数了?可是谁让他媳妇儿还是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呢?他倒好,眼瞅着都要谢光了。 能不气吗? “哈哈哈,明巍啊,”美芽笑了半天终于才忍住了,腮帮都笑酸了,她一边揉着腮帮,一边歪着头看着钟明巍,“明巍,你放心,就算你是过五十三岁生日,我也一样给你做寿面,一准儿不会嫌弃你的,在我这里绝对没有色衰则爱迟一说。” “哼,还不是我现在还玉树临风、风华正茂?”钟明巍哼道,一边嫌弃地看着美芽,一边又道,“成天一见我就爱犯花痴,道儿都走不动了,还口口声声跟我说什么长相不重要,哼!” 美芽有点儿难为情地咳嗽一声:“真的就那么……那么明显吗?” “哼!”钟明巍哼的更大声了。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花痴了,真的没有,”美芽继续为自己辩解着,“你看你现在就没有从前好看,现在眼角都有褶子了,当然平时还不怎么明显,可是你一笑起来就特别明显,而且你皮肤也比从前糙了,从前在京师的时候,我瞧着你那叫一个玉面英姿啊,现在不行了,顶多算是棒子面……” “你要气死我啊!”钟明巍简直都要气炸了,怎么有那么不会说话的人,他真恨不得……恨不得咬她两口! 章节目录 第626章 别理我,我想静静 “你先别忙生气啊,我话还没说完呢!”美芽忙得道,瞧着钟明巍气得胸口都在起伏,她忙得伸手去给一下一下地抚,然后接着往下说,“我的意思就是,虽然你没从前那么好看了,可是我对你还是不离不弃啊,就是你以后头发白了,满脸褶子,牙都掉光了,我都不会嫌弃你的,我真的不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你大可以放心好了。” 钟明巍一脸的面如死灰:“……真不巧,我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 美芽:“……” 钟明巍瞧着美芽一言不发的,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只道是自己说错话了,忙得就要补救,然后就瞧着美芽歪着头跟他道:“可是在我这里,你这辈子都肤浅不起来啊。” 钟明巍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你看啊,我三十三的时候,你都四十九了,”美芽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跟钟明巍解释道,“我才长出一道皱纹的时候,你都满脸褶子了,我刚白一根头发的时候,你都满头白发了,说不定还会秃顶大肚子呢,所以啊,我跟你啊,永远都只有我嫌弃你的份儿,才没有你嫌弃我的份儿啊,你自然巴巴地要对我好了,又哪儿敢跟我谈什么以貌取人啊?” 钟明巍:“……” 他的心真的好痛啊! “钟明巍,你说是不是?”偏生美芽还不依不饶地问着他,“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啊?” “……别理我,我想静静。”钟明巍生无可恋地摆摆手,然后“噗通”一声就倒在了炕上。 …… 美芽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来了前院,瞧着顾长林正在院子里打拳:“先生,您打的这是什么拳啊?” “五禽戏,”顾长林停下来,一边擦着汗一边跟美芽道,“对身子好着呢,等你有空了,我教你,以后你再教教明巍。” “好嘞!那多谢先生啦!”美芽忙不迭答应了,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跟顾长林道,“先生,今儿咱吃手擀面哈,每人都卧俩蛋再加一块腊肉哈!” “丫头,什么事儿啊这么高兴?”顾长林含笑看着她。 “嘿嘿,刚刚欺负了个人,欺负得还挺高兴的。”美芽“嘿嘿”笑着,一边就进了厨房。 顾长林笑着摇摇头,一边坐在躺椅上,随手拿过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一边拍着椅把,一边摇头晃脑地哼哼唧唧着:“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巧梳妆。三请张生来复宴,四顾无人跳粉墙。五更夫人知道信,六花板拷打莺莺身问红娘……” 哎呀! 这日子咋就这么滋润呢? …… 有人日子滋润,自然有人过得就不那么滋润了。 方成茵已经不自在好几天了,确切的说,是自从知道孔闻捷外出公干之后,她就不那么自在了,在家里养了几天的伤,待伤疤终于脱落之后,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在方左棠面前旁敲侧击了几次,终于得知孔闻捷是去南山别院了,当下方成茵就二话不说骑马朝南山别院赶过去了。 方成茵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矜持,从前虽然惦记过陈清玄,但几乎都是派属下过去和陈清玄打交道的,讲起来,她和陈清玄竟都没有过独处机会,她那时候对陈清玄可是着迷的很,可是即便如此,却也没到了非见不可的地步,可是对孔闻捷就不一样了。 方成茵也没觉得自己多喜欢孔闻捷,反倒还觉得孔闻捷从头到脚满身的毛病,可是她就是想见到孔闻捷啊,时时刻刻都想,哪怕一见面就吵嘴,她也乐意啊。 方成茵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儿坏了还有点儿乱了,她忙得勒住了马缰,翻身下了马,然后就牵着马在街上慢悠悠地走着,她得静一静。 可是没等她静多久,就被街边卖肉铺的叫卖声给吸引了。 “野猪啊!现杀的野猪!新鲜得很啊!”那满脸横肉的肉铺掌柜,一边大刀阔斧地剁着猪骨,一边大声喊着,“难得的野猪肉!没剩多少了!快来买啊!” 章节目录 第627章 野猪腿 方成茵直勾勾地看着案板上躺着的、有点儿渗人的猪腿,自然而然地就想起来了那一天—— “你……你哪儿买的猪骨啊?新不新鲜啊?我可是知府大人的掌上明珠,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你可别想着蒙我。” “早上我亲眼看着人现杀的野猪,新鲜着呢,今年不是没打到野猪吗?不管怎么,好歹也得让你喝上一碗野猪炖的猪骨汤啊。” “你还不快去!饿着了我这个千金大小姐,自己回去我让我爹罚你掌嘴八十!” “是是是!我这就去!” …… 那天的猪骨汤可真好啊,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加了一把香菇而已,方成茵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可是真的从来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猪骨汤啊。 真的还想再喝一碗。 …… “掌柜的,这猪腿怎么卖?跟猪肉一个价吗?” “不是一个价!这可是前猪腿,猪身上最好的地儿了,更何况还是野猪,不管煲汤还是炖肉,都是最好了,当然价格也比别地儿的贵,这条前腿低于三钱,肯定不卖!” “掌柜的,你这也忒黑心了,哪儿就要这么多?前几天……喂喂喂,姑娘!我正谈着价呢!你讲究个先来后到啊!” 方成茵看也不看那个冲她瞪眼的老伯,直接扔了三钱银子在案板上,然后提着那只猪前腿上马就走了。 …… 南山别院。 方成茵在门口晃悠了一会儿,也不见里头有人出来,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叩门了。 “谁啊?”顾长林打开门,就瞧着一个打扮甚是清爽利索的姑娘,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条……猪腿? “老伯您好,我是来……咦?您是……”方成茵忙道,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面前这老头眼熟得很,只是她盯着顾长林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当下很是难为情地道,“老伯,我瞧着您眼熟得很,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您了,真是不好意思。” “在真味斋。”还是顾长林先想起来了,那天他带着美芽去真味斋下馆子来着,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方成茵,当时方成茵还和美芽说话来着。 “对对对!还是老伯的记性好,”方成茵当即也记了起来,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边含笑道,“老伯您看我这年纪轻轻的就这么糊涂,您可一定见谅哈。” “没事儿,”顾长林对方成茵点点头,一边又问道,“丫头,你这是来找我家美芽的吧?” 方成茵一怔,随即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前一阵儿我出了趟远门,已经好长时间都没见着美芽姑娘了,所以特地过来看看她。” “她在墙外头的池塘那边逮鱼呢,你自己过去找她吧,”顾长林手指着宅院后头,跟方成茵道,一边又看着方成茵手里的猪腿,含笑道,“你这丫头也真是客气,还提这么老大沉的猪腿过来也不嫌沉得慌,来,给我就成了。” 方成茵:“……老伯,您拿好了,还真挺沉的。” 把猪腿交给了顾长林之后,方成茵就沿着墙边的小道朝后走了,她是在宁古塔长大的,可是却还是头一次来这儿,自然也不知道这儿还有这么一大片的池塘,更加也不会知道这时候是满塘的荷花了,方成茵一路走过去,就忍不住一路地感慨着,多少年了,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荷花,当然若是没有船上的那两人的话,应该就更好看了。 方成茵蓦地就顿住了脚,远远瞧着接天荷叶里,一男一女共乘一条小船,男人撑船,姑娘伸手够着荷花,摘了满满一大捧,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男人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方成茵从来都没见过孔闻捷笑得这样灿烂过,尤其这时候夕阳西照,晕黄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就显得那笑容更加灿烂了,方成茵看着他笑着对那姑娘点点头,然后姑娘又说了句什么,他就笑得更厉害,身子都直不起来,再然他弯着腰趴在船梆上,从水里捞出来个捕鱼篓子,姑娘瞧着鱼篓子里头欢蹦乱跳的鱼,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了,忙得放下了手里的荷花,凑过去就要抓鱼,结果孔闻捷应该是说了句什么,姑娘到底还是没下手,就那么巴巴地看着男人把鱼一条条地取出来,丢进了船头的木桶里,然后就划着船朝这边过来了。 章节目录 第628章 她她她来了 在方成茵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一步步飞快地朝回走着,刚才过来的时候,还一路看山看水看不够的,如今只恨自己不能插翅飞离,她整个脑子都是空空的,饶是听见了顾长林在叫自己,她都反应不过来,她就在顾长林诧异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地上了马,然后策马而去。 “这丫头,怎么刚到就走啊?”顾长林对着一骑红尘,摇了摇头,正要转身进门,就瞧着美芽抱着一大捧的荷花从拐角走了过来,顾长林瞧着那捧花儿,又瞧着花儿后头美芽的巴掌大的一张笑脸,忍不住也跟着笑来,“咱家丫头可比这荷花儿好看多了。” “先生,您又取笑我!”美芽有点儿难为情,可是两只眼睛却亮晶晶的,明显显是心情很好。 “我说你不信也就罢了,怎么先生这么说你也不信呢?”钟明巍也从墙后头走过来,含笑道。 “你们就这么一唱一和糊弄我吧!”美芽冲两人哼着,然后就抱着荷花儿欢欢喜喜地朝院子里跑去了,一边嘴里还哼哼唧唧着,“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 “你教丫头唱的?”顾长林含笑看向钟明巍。 “我可不会唱,”钟明巍忙得摆摆手,一边朝院子里头指着,一边含笑道,“她自己能耐着呢,每回一教她诗词,她自己背两遍就能串个曲儿自己唱上了。” “怪好听的。” “是啊,好听得很。”钟明巍也跟着点头,瞧着美芽的身影一个转弯就消失在了空荡荡的影壁墙后头,他上上下下地看着那堵影壁墙,心里想着,得让庞毅去买多大的毛笔,才能在这墙上写得开字。 “呦!这是逮着不少鱼啊!”顾长林瞧着孔闻捷拎着小半桶的鱼过来,凑过去看,一边喜滋滋地道,“鲢鱼、鲤鱼、嘎牙子都有啊!侉炖一锅,肯定好吃,不错不错!” “夫人刚才还说了,炖鱼的时候要不要加点子荷花进去,尝尝荷花鱼呢,”孔闻捷跟着笑,一边又朝院里走,一边对在影壁墙前站住的钟明巍道,“爷,您吃过荷花鱼吗?” “没,”钟明巍摇摇头,一边含笑道,“这不就要吃到了吗?” “今儿不行,今儿咱得吃猪腿呢,”顾长林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忙得走过来道,“刚刚有位姑娘过来看美芽,提了条野猪腿过来,新鲜着呢,这么热的天儿,要是不吃的话,一准就糟蹋了,今儿就别吃鱼了,咱吃猪腿哈!” “什么姑娘?”顾长林话音一落,钟明巍和孔闻捷同时警觉了起来,一道看向了他。 美芽在宁古塔并没有多少熟识的人,钟明巍也从来没有听她说过和哪个姑娘熟悉过,更加从来没有谁找上门来过,再加上现在又是非常时期,钟明巍和孔闻捷自然都甚是紧张。 “就是那位姑娘,生的甚是好看,一笑起来就更好看了,明巍你是没有见过,可是小孔你认识啊。”顾长林对孔闻捷抬了抬下巴。 孔闻捷想了半天,仍旧是一头雾水:“到底是谁啊?” “就是上次咱们在真味斋遇见过的,当时你还替姑娘拿衣裳的呢,”顾长林补充道,“你肯定和人家姑娘很熟啊,要不然怎么能替人家姑娘拿衣服呢?小孔,你想起来了没有?” “她她她来了?”孔闻捷登时就结巴起来,他忙得左右看看,忙不迭又问顾长林,“那她现在人在哪儿啊?” 章节目录 第629章 这顿饭我必须得亲手做 “刚才我跟她说你们在池塘那边逮鱼来着,让她自己过去找你们,然后我就提肉进去了,再出来的时候,就瞧着她上马走了,可能是没找到你们,”顾长林道,一边瞧着孔闻捷楞乎乎的一张脸,一边含笑道,“你这小子激动个什么啊?人家说了是来看丫头的,又不是来看你的。” “她提了猪腿过来?”孔闻捷小声问道。 “是啊,老大一条呢,还是现杀的野猪腿,看着就好吃。” 孔闻捷蓦地放下了手里的水桶,然后小跑就进了厨房,他双手撑在门框上,看着桌案上躺着的那条老大的猪腿,一个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他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五大三粗的一个老爷们儿竟然因为一条猪腿这般面红心跳的,他实在怕顾长林他们看到自己这幅丢人模样,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啊,非但忍不住了,他还走进了厨房,二话不说就剁起了猪腿来。 习武人都能使得一手好刀,孔闻捷也是一样,手起刀落之间,已经把那么老大的一条猪腿给剁好了,他心情实在太好了,一边端着盆出来打水,一边在钟明巍和顾长林诧异的目光中哼着小曲,蹲在井边洗猪骨。 “他这是要做饭?”美芽在后院都听到剁肉的声音,心里纳闷不已,插好花儿,赶着就来了前院,然后就看着孔闻捷正在忙忙碌碌着,美芽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问钟明巍,“他……他脑子抽风啦?” 刚才在池塘那边还嚷嚷着要吃侉炖杂鱼的人,这时候竟开始自己剁肉洗肉,眼看着又端着洗好的肉进厨房了,美芽实在搞不懂这是个什么做派。 “可能吧,”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听着里头传来男人急促的、一连串的咳嗽声,然后语重心长地看着美芽,“刚才外头的风有点儿大,谁知道他脑子有没有给吹坏了?” “不行,我进去瞧瞧去,他怕是连火都不会生呢,”美芽实在看不下去了,当下就挽着袖子进了厨房,果然瞧着孔闻捷正在撅着屁股生火,也不知是不是草有点儿湿的缘故,点了好几次了,除了呛人的烟之外,连个火星子都不见,美芽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走过去,跟孔闻捷道,“孔侍卫,你让开,让我来引火。” “不、不用!咳咳!”孔闻捷忙得摆摆手,一边擦了擦被熏出来的眼泪儿,一边跟美芽道,“这顿饭我必须得亲手做,夫人您出去吧!” “真不要我帮忙?”美芽蹙着眉问。 孔闻捷忙得摆摆手,一边又蹲下去继续引火了,美芽瞧着他这般坚持,也只得出了厨房,然后一脸担忧地走到钟明巍面前,一边小声道:“我倒不是怕他给熏着了,我是担心他把咱家房子给点着了。” “没事儿,点着了咱家房子,我就去去找方左棠赔,”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拉着美芽朝后院走,一边凑到她耳边笑嘻嘻地道,“他想做饭就让他做饭好了,省得你下厨房劳累。” “可是今儿是你生辰啊,我还想给你做顿好吃的。”美芽嘟囔着嘴,一脸的不乐意,分明对孔闻捷这样的行为很是痛恨。 “早上不是吃了寿面了吗?”钟明巍柔声道,一边捉着美芽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一边含笑道,“其实比起来吃什么,我倒是更期待别的礼物。” “什么?”美芽顿时瞪圆了眼,“钟明巍,你想要什么?” 钟明巍倚着月牙门,放肆地上下打量着美芽,笑得有点儿坏:“丫头,你知道的。” “……你给我走开!”美芽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一边瞪了钟明巍一眼,一边就气呼呼地进了后院。 钟明巍乐呵呵地跟着美芽进了房,前一阵子窗台上摆着的都是向日葵,自从荷花开了之后,又开始摆荷花了,还是那个不值钱的粗陶坛子,显得异常的古朴柔和。 章节目录 第630章 媳妇儿,请这边投喂 美芽去书房里去来了笔墨纸砚端过来,放在小几上,一边过去拉着钟明巍上了软榻,一边求着人家道:“你照着这荷花儿,给我花几个绣样呗?我自己总画不好。” 前几天,美芽照着向日葵画绣样的时候,怎么画怎么不满意,后来还是钟明巍给她画了,从那以后美芽就赖上钟明巍了,每天只要是房中换了花儿,她都必定死乞白赖求着钟明巍给画绣样。 “从前教我丹青的,可是大周首屈一指的大师,啧啧啧,”钟明巍一边盘腿坐在软榻上,一边从美芽手里接过了毛笔,叹息着道,“要是大师知道我的丹青技艺竟有这般用武之地,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那你说他是该哭还是该笑?”美芽端来一小盘子干果,也盘着腿坐在软榻上,一边剥着榛子,一边挑着眉看他。 “管他是哭是笑了,只要我媳妇儿高兴就成,”钟明巍甫一对上了美芽的眼,顿时笑得一脸灿烂,一边又对着美芽张开了嘴,“媳妇儿,请这边投喂。” “瞧你这点儿出息!”美芽一脸嫌弃,一边把剥好的榛子塞进了钟明巍的嘴里,一边又从盘子里取出一个核桃来剥,一边跟钟明巍道,“你画儿好点儿啊,我过几天就给绣出来。” “这么着急?要做新衣裳吗?”钟明巍低着头,提着笔,在纸上画一下一道柔和的粉来,一边继续问,“要买新衣料吗?” “不要不要,用不了多少,”美芽忙得摆摆手,“你别总这么大手大脚的,咱们成亲时候,你就买了那么些衣料,都够我穿一辈子的了。” “那可不行,每年时兴的花色都不一样呢,我媳妇儿可不能甘为人后,”钟明巍继续画着,一边又道,“反正庞毅这程子也要去置办衣料什么的,索性也让他给你置办一份回来。” 庞毅和小安氏的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八,所以这程子庞毅忙进忙出的,都不怎么能见着人。 “真的不要了,买那么多屯在家里,我都穿不过来,都压箱底了,每次晒衣料都好累的啊。”美芽忙道。 她说的是实话,自从成亲之后,她的衣裳就多了起来,也比从前好看了许多,她现在几乎是每天都穿不重样的,可就这样,家里的衣料还积了三大箱子呢,她都要愁死了,就怕招老鼠又生霉什么的,隔三差五地就要把衣料抱出来晒一晒,也算是个大工程了,要是再买衣料的话,她真的就能给累死了。 “那你倒是都把衣料给做成衣裳啊,”钟明巍听她这么撒娇抱怨着,忍不住抿唇笑了,一边放下了手中的笔,一边倾身过去亲了亲美芽柔白的脸颊,然后道,“也别总是自己亲手做,可以送到往外找裁缝做。” “旁人做的衣裳我看不上,”美芽有点儿傲娇地嘟囔着嘴,一边把核桃塞进了钟明巍嘴里,一边歪着头道,“我这样的手艺连针工局的绣娘都赶不上,又哪里是这起子外头的裁缝能比的,才不让她们给做,没得糟蹋了咱们这么好的料子。” “对,咱们家丫头手艺最好了,”钟明巍忙不迭赔笑道,一边又提起笔来,继续画荷花儿,一边又轻声道,“丫头,哪天给陈奶奶送几匹布过去,眼瞧着就道中秋了。”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呢,”美芽忙不迭地点点头,一边又从盘子里取出一个栗子来剥,一边又有点儿显摆地跟钟明巍道,“我还给陈奶奶和顾先生每人都做了一件衣裳呢。” “知道,你做的时候我都瞧着了吗?”钟明巍柔声道。 钟明巍的一颗心都温柔得无以复加,这个热心肠的小姑娘,刚成亲的第二天,就开始张罗着给陈奶奶和顾先生做衣裳了,美芽嘴上没说原因,可是钟明巍心里清楚,这丫头是感激两位老人儿呢,那天拜高堂的时候,对着端坐上位的两位老人,这丫头哭得厉害着呢,钟明巍都看在心里,也疼在心里。 章节目录 第631章 你怎么又吃栗子了 这丫头点点滴滴的善和好,旁人未必在意,可是他能记一辈子。 “这个绣样打算用在哪儿?”画完了一朵荷花,钟明巍停下来喝茶,一边随口问美芽,“裙子还是外裳?” 美芽看着纸上粉嫩嫩的荷花,不知怎么的,就有点儿脸红,她一边把栗子塞进了嘴里,一边低着头小声说:“你之前说并蒂莲……好看来着,那、那件肚兜带子快要断了……” 钟明巍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美芽在说什么,登时只觉得天灵盖都酥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面红目赤、忸怩到了极点的丫头,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有点儿粗了:“那我今儿多给你画几副。” “你……你闭嘴啦!”美芽实在羞赧得不成样子,一抬手就把剩下的半个栗子塞进了钟明巍的嘴里。 栗子甫一进到嘴里,钟明巍脸色瞬间变得不大好了,他鼓着个腮帮子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美芽还没来得及张口问的时候,他已经扶着软榻大吐特吐了起来。 “钟明巍!”美芽简直吓得去了三魂七魄,当下也顾不得穿鞋,忙得就下了软榻,一边手忙脚乱地给钟明巍倒茶,一边递到了钟明巍手里,“你怎么了?是哪儿难受吗?” 钟明巍摇摇头,喝了口水,打算漱漱口,可是腹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忙得丢下了茶杯,然后跳下炕,蹲在痰盂边儿又吐了起来,明明腹中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可是他就是压不住那股子恶心劲儿,就一那么一下一下地干呕着。 “明巍,怎么了?”美芽急得眼都红了,她一下下拍着钟明巍的背,可是瞧着钟明巍直呕得脸都惨白了,她都吓坏了,当下就忙得提着裙摆朝前院跑去了,“先生!先生!您快过来瞧瞧!” 顾长林正倚在厨房门框上跟孔闻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呢,就听着后院传来了美芽的叫声,当下忙得就朝后院走去,孔闻捷更是心惊胆战,以为是来了刺客,当下忙得拎着刀抢在顾长林前头先一步进了后院,然后就瞧见美芽赤着脚在石板路上狂奔的一幕,孔闻捷忙得挪开眼,一边沉声问:“夫人,有什么情况吗?” “明巍在吐,”美芽也不理孔闻捷,抽抽搭搭地走向顾长林,拉着顾长林的手就开始抽噎个不停了,“先生,怎么办?明巍一直吐个不……不停,怎么办?” “没事儿,丫头,我跟你过去看看,”顾长林拍拍美芽的肩膀,一边跟着美芽朝屋里走,一边又回头跟孔闻捷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赶紧回去看看你的猪骨汤吧,我怎么都闻到糊味儿了。” 孔闻捷一怔,然后赶紧地拎着刀又跑回了前院。 …… 顾长林进来的时候,钟明巍已经不吐了,正蹲在地上漱口,顾长林也没问什么,只是走过去看了看地上的秽物,登时就眉头大皱了起来:“你怎么又吃栗子了?” “是……是我剥给他吃的,”钟明巍还没开口,美芽已经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先生,这……这有什么问题吗?明巍不能吃栗子吗?” “能吃啊,怎么不能吃啊,就是一起吃起来就要命!”顾长林没好气儿地道,他当然不是生美芽的气,一边瞪了一眼面色苍白的钟明巍,一边心软地叹息一声,然后跟美芽解释道,“丫头,上次你不是带了栗子上山来的……” “先生!”钟明巍皱着眉打断了顾长林的话头,他朝着顾长林拱了拱手,然后哀求着道,“先生,我实在难受得厉害,能不能劳烦您先给我配副去恶心的药?” “哼,还知道要皮要脸啊?”顾长林白了他一眼,可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当下就去前院配药去了。 “上次我带上山的栗子,你……你吃了?”待顾长林走后,美芽过去把钟明巍扶着坐在圈椅里,她一边取出帕子给钟明巍擦嘴,一边小声道,“可是,我不是……” 不是给扔到地上了吗? 沾了那么多泥水的栗子你是怎么吃的? 章节目录 第632章 小姐,是我啊 美芽实在说不出来了,她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疼得厉害,她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忙得高高仰起了头,然后她就被男人给抱住了,她也伸手环住钟明巍的头,眼泪却怎么都忍不住了。 “那时候,你是怎么吃下去那些栗子的?”美芽哽咽着问,一边颤颤地去抚摸男人的脖颈,一下下揉搓上头那条细细的丝线。 “那时候,觉得以后再也吃不到你做得饭了,”钟明巍把整张脸都埋进美芽的怀里,他深深地吸着了口气,肺腑之间都是属于美芽的味道,这让他踏实又平静,“丫头,你炒的栗子可真好吃。” 是的,他家丫头炒的栗子实在好吃,即便带着泥水,味道也是那么的美,是什么珍馐美味都比不上的。 即便那天晚上他吐得差点儿没了命,即便后来一闻到栗子的味儿,就忍不住想呕吐,但是那天晚上、沾着泥水的栗子的味道,他会永远记住。 “钟明巍,那天晚上,我恨死了你,”美芽哽咽道,手指沿着那根丝线,一路朝下,最后将那个小小的吊坠握在手里,“可是,我每恨你多一分,爱你就更多十分。” “丫头,我以为那天晚上是我这辈子的终点,”钟明巍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美芽,桃花眼里映着美芽泪流满面的一张脸,他伸手拉着美芽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谢谢你,救了我。” “钟明巍,我也谢谢你。”美芽柔声道,一边弯下腰,吻住了男人有些发白的唇。 是的,钟明巍,真的特别谢谢你。 谢谢你,没让咱们走上大莲妹妹和六哥哥的那条道儿。 …… 知府衙门。 方成茵从外面回来之后,已经一整天没说话了,她就一个人坐在屋里,侍婢给她送的午膳,她一口都没吃,早就放凉了,等到侍婢又端着晚膳进来的时候,瞧着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都要给愁死了。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小侍婢阿桃一边重新布置碗筷,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您今儿怎么都不肯吃饭?莫不是厨娘的手艺不好吗?” 方成茵是个敞亮性子,几乎没有生气的时候,就算生气,也是来得快去得快,绝对没有一整天不说话还不吃饭的先例,所以小侍婢很是着急,又着急还又害怕,不知道方成茵这是怎么样了。 “去找两个家丁来,”方成茵淡淡道,一边又把头转向了窗外,瞧着外头院子里开得正旺一缸碗莲,她已经盯着那一大缸子的碗莲看了一整天了,“把那缸碗莲给我抬出去。” “抬出去?”阿桃不明就里,“要抬到哪儿?” “想抬到哪儿就抬到哪儿!”方成茵冷声道,“反正不要放在我院子里就是了!” “可是小姐不是挺喜欢荷花儿的吗?”阿桃一脸的不解和为难,“这缸碗莲,还是老爷特地挑着好的送给小姐的,要是被老爷知道小姐竟然把……” “哪儿这么多废话?!”方成茵狠狠瞪了那小侍婢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就从桌上取下软鞭,抬脚就朝外头奔去,“你不抬是吧?那就我来!” “啪!” “啪!” …… “小姐,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阿桃简直给吓得都不敢动换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成茵用鞭子一下一下将好好儿的一缸子的碗莲给鞭笞的不成样子,直吓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小姐,您在做什么啊?小姐,您快住手吧!” “啪!”方成茵根本不理那阿桃,仍旧抽着那缸碗莲,蓦地,鞭子一转方向,抽在了刚刚进来的人的身上。 孔闻捷提着食盒轻手轻脚进来的时候,正满心欢呼雀跃着,哪知道迎头就是一鞭子,他瞧清楚对自己甩鞭子的人竟是方成茵,心下一正,忙得朝边上一躲,可鞭子还是扎扎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肩膀上,方成茵用了十足十的力道,这一鞭子下来,直疼得孔闻捷呲牙咧嘴:“小……小姐,是属下啊!是我啊!” 章节目录 第633章 我才不想喝你炖的汤 “打的就是你!”方成茵脸凶的吓人,手上的鞭子像是一条凌厉的长蛇,蓦地又朝孔闻捷这里招呼过来。 “小姐!”孔闻捷忙得又躲开了,哪知道方成茵根本不停手,鞭子一下接着一下,孔闻捷就只能狼狈地左躲右闪着,其实以他的功夫,从方成茵手里夺下鞭子根本不成问题,可是他食盒里头还装着满满一大汤盆的猪骨汤,若是夺鞭子的话,这猪骨汤势必就要洒出来,他也就不敢夺了,当下就这么双手捧着食盒,笨拙又狼狈地躲着鞭子,一边呲牙咧嘴地鬼叫,“小姐!是我啊!来给你送猪骨汤来的!别打了!快别打了!” 蓦地听到是来送猪骨汤的,方成茵的心里登时就是一酸,手腕子也失了力气,鞭子“啪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哎呦!”孔闻捷这才站稳了脚,一边用袖子抹了抹汗,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方成茵,“小姐,你好端端地拿我做什么活靶子啊?” 他还以为方成茵这是在和他闹着玩的呢。 方成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边扭头就往屋里走,一边对兀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侍婢道:“没你的事儿了,你退下吧。” “唉!是是是!奴婢告退。”阿桃简直是如闻大赦,忙得就小跑着退了出去。 “这……这是怎么了?”孔闻捷瞧着阿桃跌跌撞撞跑出去的模样,又看着那一地的残荷败叶,这才觉察出来不对劲儿,当下也没怎么多想,忙得就跟着方成茵进了房去,他不能在外头耽搁太多时间,刚才还是庞毅回来了,他才敢回衙门一趟,还得赶着回南山别院呢。 “小姐,我给你炖了猪骨汤,知道你喜欢吃香菇,又给你加了一把……”孔闻捷一边有点儿不好意思又很是殷勤地跟方成茵进了屋去,可是甫一瞧见桌子上的好几盘子的饭菜,孔闻捷登时就是一愣,然后看向方成茵,“你……你今天都没吃饭?” 桌上摆着饭菜,托盘上还有一份饭菜,明显显就是两顿,可是饭菜都没有被动过,显然是方成茵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孔侍卫,你有事儿吗?”方成茵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孔闻捷,“有事儿就说事儿,没事儿就滚犊子。” 孔闻捷:“……” 他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听女人说粗话,还是从方成茵嘴里说出来,一时间,孔闻捷都有点儿消化不了。 “你是不是生气了?”孔闻捷就是再不解风情,也察觉出来方成茵的不对劲儿了,明明从前对他不是这个态度的,尤其是自从他们去了长白山之后,关系就更加亲密了,虽然两人都没挑明,可是孔闻捷是能感觉出来的,在感情上面,他虽然有些迟钝,可是却也不傻。 “你管得还真宽,”方成茵哼了一声,一边又讥诮道,“不过我生不生气,你能管得着吗?你一个区区小侍卫又凭什么管我这个千金大小姐生不生气?” 明知道方成茵必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心里不舒坦,可孔闻捷听她这么说,心里难免还不是个滋味儿,不管怎么说,他的出身就在这儿了,可方成茵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前人家陈清玄好歹是个秀才,日后若是中举了那身份可就大不一样了,可是他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粗人,怕是干到死也就是个侍卫了。 “就算是心里难受,也要吃饭,你身上又才受过伤,更该将养,”孔闻捷低着头打开食盒,小心翼翼地把里头的大汤盆给端了出去,放在了桌上,一边又跟方成茵道,“熬了将近两个时辰,好喝着呢,你多喝点儿。” 方成茵看着那个跟小锅差不多大的汤盆,又闻着浓浓的骨香,鼻头陡然就是一酸,她忙得别过了脸,生怕被孔闻捷看到了自己的懦弱,一边梗着脖子道:“我才不想喝你炖的汤,你赶紧端走。” 章节目录 第634章 喜欢过 “不是……不是你买了猪腿给我送过去的呢?”孔闻捷小声道,声音里带着点儿他自己察觉不到的可怜劲儿。 “谁……谁给你送过去了?”方成茵还犟着,一边吸了吸鼻子,一边又道,“也就是我一时脑子坏掉了,才巴巴地买了猪腿给你送去。” “哦,是吗?”孔闻捷沉声道,心里憋闷地都喘不过气儿来,明明那天不是这样的,明明那个时候,方成茵对他不是这个态度,这到底是怎么了? 孔闻捷僵着站在桌前,看着那一大汤盆热气腾腾的猪骨汤,一时间有些失神,想起了那一天清晨—— “猪骨汤真的是你炖的?你会做饭啊?” “爹娘二十年前就走了,就剩我们兄弟两个相依为命,自然什么事儿都得学着做了,我哥从来不愿意见厨房,那就只能我学着做了。” “怎么之前没见你下过厨?” “知府衙门光厨娘就八位,哪儿用得了我下厨?” “可是她们做饭没你做的好吃啊?” “那以后你什么想吃猪骨汤了,就来找我。” “哦。” …… 那天真的不是这样啊,那天,姑娘明明那么喜欢喝他炖的汤,那天,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明明那么温柔,以至于他都认为,在姑娘心里,他或许和其他人不同,至少不止是一个侍卫。 可是,他到底是误会了,也到底是痴心妄想了。 他这样的癞蛤蟆又怎么敢奢想白天鹅呢? 真是可笑又可悲。 孔闻捷抹了把脸,然后拎起了食盒,一边对方成茵躬身行礼,一边恭恭敬敬地道:“小姐您保重,属下告退。” 言毕,孔闻捷就转身朝外走,哪知道又被方成茵从后面给叫住了。 “你要去哪儿?”方成茵看着他这么干脆利索地转身就走,一颗心简直是又气又酸,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孔闻捷,“怎么?才出来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巴巴地要赶回去是吗?就那么放心不下你的心上人是吗?” 孔闻捷一怔,然后转过了身来,一头雾水地看着方成茵:“心上人?你说什么心上人?谁是我的心上人?” “你还跟我装!”方成茵瞧着他这么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喜欢谁你不知道吗?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孔闻捷看着方成茵凶巴巴的一张脸,一颗心就又开始没出息的“噗通噗通”起来,他有点儿懊恼,又有点儿自我嫌弃,他低下头躲避着方成茵的目光,然后小声道:“我知道。” 方成茵瞧他都承认,登时一颗心都酸苦到了极点,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取其辱,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这张口是心非的嘴:“很好!你还真是个敢作敢当的!不错!我方成茵祝你不孕不育还能儿孙满堂!” 孔闻捷觉得方成茵似乎误会了什么,当下蹙着眉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吗?我诚心诚意祝福你和你家那个丑丫头呢!”方成茵索性豁出去了,一边起身三步两步走到孔闻捷的面前,一边拿手指着他道,“你敢说从前那个珠花不是买给那个丑丫头的?!你敢说你不喜欢那个丑丫头?!” “喜欢过。”孔闻捷看着方成茵前所未有抓狂又盛怒的一张脸,一颗没着没落的心,忽然就落了地。 “我就知道你肯定……”方成茵继续咆哮着,咆哮着咆哮着就没了声,她瞪着孔闻捷,抿了抿唇,有点儿着急地问,“喜欢过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从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孔闻捷缓声道,一边放下了手里的食盒,一边又站了起来,一字一字认真地跟方成茵道,“那丫头是除了我娘之外,第一个给我做饭洗衣的女人,虽然当时就只当她是丫鬟驱使,可我心里对她甚是感激,从京师到宁古塔这一路上,她就一直那么诚惶诚恐地伺候着我们哥俩儿,其实我们也不过就是区区侍卫,又能比她好到哪儿去呢?可是她就是那么怕我们,多说一个字都不敢。” 章节目录 第635章 不够那么喜欢 说到这里,孔闻捷顿了顿,似乎是回忆起了那个时候,然后又继续道:“后来到了宁古塔,我们哥俩儿有大人仰仗,日子过得很是舒坦,可是她日子却更加难了,要伺候一个半死不活的瘫子,还要张罗两个人的生计,十六岁的姑娘,不懂穿衣打扮,却是个干活的好手,满手的老茧比我这个练家子也不强到哪儿去,成天穿着露脚趾的布鞋,在宁古塔这个荒凉地儿奔两个人的活路,我真的很心疼她。” 方成茵还是头一次听到孔闻捷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想说的却是别的女人,心中说不出来的酸楚,她咽了咽唾沫,然后问:“那现在呢?还心疼吗?” “不心疼了,”孔闻捷笑着摇摇头,一边又道,“她遇到了良人,日子过得好着呢,我为她高兴。” “那……那为什么你就没成为她的良人呢?”方成茵看着他脸上温和的笑意,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儿。 “应该是不够喜欢吧,”孔闻捷自嘲地笑了,一边又道,“明知道她过得是什么日子,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救她出苦海,最多是瞧着她可怜,偶尔帮一帮她就罢了,甚至当初……还是我推掉进的泥坑里,我其实打一开始就没有立场没有资格去喜欢她,况且后来,把她从坑里拉出来的人也不是我,我实在自惭形秽,从前的喜欢也就变成祝福了。” 是啊,就是因为不够喜欢,所以永远都不能把美芽摆在第一位,他的前程他的颜面还有他的兄长,都绝不可能允许也不可能容得下美芽,所以他就只能憋在心里,把那点子喜欢一点点地压缩压缩再压缩,以至于到后来他都分不清,那到底是喜欢还是内疚了。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对着美芽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他会说对不起又或者是祝福你,可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我爱你。 是的,真的就只是不够那么喜欢。 …… “那你怎么还……还和她那么亲密?”方成茵知道孔闻捷没有和她撒谎,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儿难受,可到底也释怀了,但一想到她今天亲眼看到的情景,她就又不痛快了。 “亲密?什么时候?”孔闻捷登时眉头大皱,“我怎么会和夫人亲密呢?” “夫人?”方成茵一怔,“什么夫人?” “就是美芽啊,”孔闻捷解释道,“她和废太子五月二十成的亲啊,怎么?知府大人没告诉你吗?” “我怎么知道啊?爹又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事儿,”方成茵嘟囔着道,一边又瞄了孔闻捷一眼,一边低着头小声道,“再说了五月二十咱们不……不是去长白山了吗?” 孔闻捷瞧着她泛红的脸颊,心里甜的要命,知道她今天是误会了,才会这么又打又闹,为了他竟然还一整天没吃饭,孔闻捷又很心疼,当下取了碗给方成茵盛了一碗猪骨汤,放到桌上,一边道:“快凉了,赶紧喝。” “哦,”方成茵觉得不好意思,可看着那浓白香滑的猪骨汤,到底还是乖乖坐到了桌前,一边端起碗,一边跟孔闻捷道,“你也坐下来一起喝啊。” “我就不喝了,我还得赶着回去呢,”孔闻捷摇摇头,一边又把托盘上的米饭放到方成茵面前,“你多吃点儿,以后再怎么生气,都不能饿肚子,知道吗?” “谁生气啦?”方成茵有点儿烦,可是瞧着孔闻捷连坐都肯坐,又很是不舍,“你这就要走啊?” “已经出来很久了,那边离不开人,”孔闻捷也很是不舍,可是却又不能不走,当下跟方成茵告辞道,“你好好儿吃饭,我走了。” “那你给我送这么多汤过来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要跟我一块儿吃呢。”方成茵看着满满一汤盆的汤,心里又是甜蜜又是苦闷。 “一炖好了,我就都给你盛来了。”孔闻捷摸了摸后脑勺,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都给我盛来了?”方成茵蓦地就瞪大了双眼,然后小心翼翼问道,“你就没给他们留着点儿?那他们晚上吃什么的?” 章节目录 第636章 是啊,汤呢 孔闻捷:“……” 这个问题他好像没有考虑到哦。 …… 南山别院。 钟明巍、美芽、顾长林围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前,美芽一边给大家发筷子,一边很是期待地道:“孔侍卫炖的猪骨汤一定很好喝,下午他炖的时候,我在后院都闻着味儿了,香得很,一会儿我得多喝两碗。” “瞧他那样五大三粗的,一看就不是个会做饭的,炖出来的汤肯定也不好喝,你用不着那么期待。”钟明巍哼道,他真的特别不喜欢美芽这么夸别的男人,真的很不喜欢! “那下次你来炖,”美芽扭过头来看他,一边把筷子塞到他手里,一边好整以暇地道,“瞧着钟先生您这么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一看就是个经常下厨会做饭的,我很期待哦。” 钟明巍:“……咳咳!” 顾长林慢条斯理地捋着胡子,一边看着钟明巍:“咋了明巍?你这是喘口气都能被呛着?能耐啊!” 钟明巍默默地闭上了嘴:“……” 美芽瞧着他这幅吃瘪模样,忍不住就抿着嘴笑了,又怕钟明巍心里不舒坦,正憋得厉害呢,就瞧着庞毅两手空空的来了,美芽忙得问道:“庞毅,不是让你去盛猪骨汤的吗?汤呢?” “是啊,汤呢?”顾长林也皱着眉问。 “夫人,没有啊,锅底给刮得干干净净的,根本就没有猪骨汤啊,”庞毅挠了挠头发,有点儿不确信地看在座的三个人,“咱家真的有猪骨汤这个东西存在吗?” 美芽:“……” 顾长林:“……” “咳咳!”钟明巍气壮山河地咳嗽两声。 …… 嘉盛三十三年七月七 京师。 是夜。 景仁宫。 和往年一样,真贤皇后祭祀大礼的这一天,钟之衡又来到了景仁宫,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饶是不喜来景仁宫睹物思人,可是每年的这个时候,他还是会过来一趟,身边也不带着人,连赵如海都在门外候着,他就一个人在景仁宫里这么沉默地坐着。 “思瑶,朕来看你了,”钟之衡坐在软榻上,看着窗外被淋淋细雨轻轻打落在红硕硕的石榴树上,钟之衡的眼中有怅然也有哀思,他从小几上端起精致的酒壶,斟了两盅酒,将其中一杯缓缓递到了对面,一边自己端起了面前的那一杯,一边缓声对空空如也的对面道,“思瑶,这是你最爱的桂花酒,来,朕陪你喝点儿,你也陪朕喝点儿。” 带着浓浓桂花香味的酒液沿着喉管滑下,明明甜甜的桂花酒,不知怎么的却苦得钟之衡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好不容易咽下了酒,一边将酒杯放回了小几,一边缓声继续道:“思瑶,老七今儿也来了,和朕站在一起,为你祭祀,你瞧见了,心里可高兴吗?” “肯定特别高兴吧?”钟之衡苦涩地牵了牵唇,一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了口出来,一边又继续道,“思瑶,为什么……为什么你眼里从来就看不到朕呢?明明是朕先遇到的你呀。” 是的,的确是钟之衡先认识的徐思瑶,大周开朝先祖皇帝为了报答徐氏一门立下的汗马功劳,定下了大周皇后皆出徐门的规矩,所以当时徐氏一门的嫡女徐思瑶,日后将是个什么身份,自然谁都心知肚明,钟之衡更是从小就对这位表妹颇为关注,饶是徐氏一门家规森严,断不许未嫁之女出门,可是关于徐思瑶的消息,却灌满了他的耳朵,他不知道父皇心里认定谁是太子,谁会问鼎九五,但是他却一早就知道那把龙椅非他莫属,自然而然的,也就一直把徐思瑶当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儿来看了。 章节目录 第637章 朕后悔了 只是渐渐的,他隐隐约约地察觉了父皇的心意,父皇的眼睛在看向老七的时候,总是那样温情脉脉,旁的皇子进御书房莫不是诚惶诚恐,可是老七却能在盘着腿在御书房里和优哉游哉地和父皇下棋品茗,父皇接连为成年皇子封王,却都暂不封地,让这么一帮皇子留在京师斗得成了乌鸡眼儿,偏生只有老七,从来不搀和其中,成日在御林军里头呼呼喝喝,逍遥自在,也偏偏只在老七面前,父皇才会有那么一副慈父面孔。 渐渐的,钟之衡开始慌了神,素来被他当成奶娃娃呵护的钟之龄,竟成了他心中一等一的心腹大患,尤其是在那一年,太后三十六岁寿辰的时候,徐思瑶第一次进了宫,太后一手拉着徐思瑶在身边坐下,一手又把钟之龄给招到了面前,再然后,那一对玉瓷娃娃似的两个人,就那么红着脸低下了头。 太后是个什么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即便钟之衡一早就知道老七的心思不在那张龙椅上,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父皇一道圣旨,他就得入主东宫,再不争不抢的人,入了东宫,哪儿就真的无欲无求了?尤其外头满布虎视眈眈的眼睛,等他一旦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儿,自然就再不会放手。 也是从那一天起,在钟之衡的心里,少了一个令他疼爱的奶娃娃,而多了一个争夺皇位的劲敌,他知道自己着实心毒手辣,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有站在至高之位,他才能呼风唤雨,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后来,他真的得到了,虽然用的是最卑劣最无耻的方式,可是到底他还是得到了。 只是,从前总是对着老七言笑晏晏的女子,对他却从未展过颜,皇家画师画技再怎么精湛,却也画不出她那盈盈一笑的娇媚,他看着面若冰霜的女子,心里有愤怒有嫉妒,却惟独没有后悔,尤其是那时候这女人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这就足够了,这辈子,她都是他的女人,是他儿子的娘亲,只是…… 如果那是个足月降生的儿子的话,后来,他也不会一气之下答应她最后的请求,亲手送去了那杯毒酒。 …… “思瑶,朕后悔了,”第四杯桂花酒喝下肚的时候,钟之衡的眼睛泛起了微微的红,他一边摩挲着手中的酒盅,一边怔怔地看着窗外满地的落红,不知怎么的,他鼻头就是陡然一酸,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都沙哑得到了极点,“就算他不是朕的骨肉,朕也……也不该怪罪到你的身上,到底是朕……强迫了你,思瑶,朕真的后悔了,那时候,朕怎么就会亲手递上那一杯毒酒给你呢?” 是啊,面对着产后虚弱无力的思瑶,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年轻时候,朕犯下了不少错,其中最大的一处错,就是应了你这最后的要求,思瑶,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就算再厌恶朕,怎么也不顾着明巍活下来呢?思瑶,朕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心狠的,没想到,你却比朕更狠,”钟之衡又道,一边伸手抹了抹摸湿润的眼角,一边叹息道,“都道是老来多健忘,可是如今,朕一闭上眼,却总是能瞧见你的脸,只是思瑶,为什么在梦里,你都不肯对朕笑一笑呢?你怎么就那么恨朕呢?” “万岁爷,”外头传来赵如海着急的声音,“长春宫来人禀报,说是慧嫔娘娘忽感腹痛。” “怎么回事儿?”钟之衡蓦地眉头紧皱,一边下了软榻,匆匆行至门前。 “启禀万岁爷,慧嫔娘娘自午间就觉得身子不大舒坦,原本以为只是孕中劳累,并没有怎么上心,只道歇息一会儿也就是了,只是到了晚间却腹痛不止,”赵如海忙得撑开了伞,一边躬身道,“万岁爷,您快去瞧瞧吧,这时候秦院首应该已经到长春宫了。” 钟之衡面色难看得紧,当下大步出了房,赵如海忙举着伞跟了上去。 章节目录 第638章 犯冲的丫头 嘉盛三十三年七月初九 宁古塔。 孔闻敏才从西北林场回来,饿得前胸贴后背,瞧着街上有卖熏肉饼的,就下马买了几块熏肉饼,这才拿在手里,正要往嘴里送,就蓦地被人从后头给重重撞着了,他手一松,就眼睁睁地看着熏肉饼掉在了地上。 “什么人?”孔闻敏直气得七窍生烟,正转头怒喝,结果甫一瞧清楚撞自己的人,登时就是一怔,“顾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顾清桐正不住口地道歉,甫一听到了人唤自己,也是一怔,一抬头瞧见是孔闻敏,当下就是一脸的难为情,“对不起孔侍卫,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撞你的,实在是无心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孔闻敏其实和顾清桐也没说过话,只是在陈清玄家里见过面,所以认得,这时候瞧着顾清桐一脸的狼狈,还有……光着的一只脚,登时就眉头大皱,他看向顾清桐,又警惕地瞧了瞧她身后,然后沉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有人欺负你?” “没、没有,”顾清桐轻声道,头垂得更低了,然后对着孔闻敏就是深深一揖,然后道,“孔侍卫,今儿实在抱歉,我先走了。” “站着别动,”孔闻敏冷声道,然后又从熏肉饼摊子上买了几块饼拿在手里,然后跟一脸茫然的顾清桐道,“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不……不用了孔侍卫,我就去外婆家,从这儿到陈家屯也没多远了,”顾清桐似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忙得摆摆手,一边还朝后退了两步,“真的不用你送了,我自己走着过去就成……” 孔闻敏看了一眼她露在裙摆外的白嫩嫩的脚,有些不耐烦地道:“是不远,可也够你跑出来一脚血泡了。” 顾清桐闻言,也看了看自己的脚,然后忙得把脚朝裙摆里,缩了缩,刚才也是她太慌张了,竟连鞋子跑掉了一只都没察觉。 “上马,”孔闻敏懒得再跟顾清桐废话,当下牵了马过去,一伸手就握住了顾清桐的胳膊,朝上一推,就把顾清桐推上了马,然后自己也上了去,当下也不管顾清桐愿不愿意,就把手里的熏肉饼一股脑儿地都塞进了顾清桐的手里,一边道,“给我拿着。” “哦,”顾清桐忙得答应,一边拿着了熏肉饼,一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多谢孔侍卫了。” 孔闻敏也不再说什么当下蓦地一拉马缰:“驾!” 马儿嘶鸣着朝前狂奔而去,顾清桐还是头一次骑马,直吓得花容失色,当下就忙得趴在了马儿身上,两手死死地抓住了马儿鬃毛。 孔闻敏看着掉在地上的熏肉饼,心里直气得骂娘,敢情这位顾姑娘和他命里犯冲,要不然怎么一见面,他就赔了两回熏肉饼进去? “孔侍卫,我……我怕!”顾清桐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处,当下只是死死地抱着马脖子,一动都不敢动,再开口就带着哭腔了,“孔侍卫,我……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不、不要你送了,我自己能走……呜呜!” 孔闻敏懒得理她,瞧着她把马儿脖子抱得这么牢,就知道她一定掉不下去,当下也不停下来,反倒马鞭甩得比刚才更勤了…… 没办法,他饿啊,得赶紧把这犯冲的丫头给送到儿,然后再回来买熏肉饼,他就不相信,他今儿就吃不上熏肉饼了! …… 陈家屯。 “外婆!我来了……呜呜!”顾清桐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扶着门才勉强能走,一双眼睛都要哭肿了,“外婆,呜呜呜……” 陈清玄听到了动静,忙得放下了手上的书,从屋里出来,然后就看着哭哭啼啼、衣衫不整的顾清桐,还有她身后大模大样跟着进门来的孔闻敏,当下心头就是一惊,然后蓦地上前两步,然后一手就抓住了孔闻敏的前襟,一边咬牙切齿道:“姓孔的,你对我表妹做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639章 你这人说话咋就这么噎人呢 孔闻敏还是头一次瞧见陈清玄这幅疾言厉色的模样,看惯了他平时清高傲慢的酸秀才做派,这时候瞧着他这幅模样,倒是稀罕得很,当下也不解释,只是不冷不热地道:“你以为呢?” “表哥,你误会了!”顾清桐瞧着陈清玄这般模样,忙得上前想把陈清玄拉开,一边又是着急又是难为情地道,“表哥,不是你想得那样,孔侍卫他……” “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是个什么情况!”不待顾清桐话说完,陈清玄当即截断了她的话头,一边冷眼看着孔闻敏,“姓孔的,我知道你向来瞧我不顺眼,我一向对你是能躲就躲,能让就让,没想到,你这人心思竟这般龌龊歹毒,竟把火儿撒在我表妹身上,当真是人面兽心!” “表哥,你别这样!别胡说了!”顾清桐急得又哭了,一边跺着脚,一边抹着眼泪,“刚刚我来的路上遇见歹人了,吓得我一路狂奔,到了人多的地儿这才踏实,后来遇见了孔侍卫,孔侍卫瞧我这样不放心让我一个人过来,才好心把我送来的,表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孔侍卫?” 陈清玄闻言,当即就是一怔,一边瞧着孔闻敏一脸的戏谑,一边有点儿尴尬地放下了手,可到底还是有些信不过孔闻敏的为人,小声问道:“真是这样的吗?你竟这般好心?” “我这样的人当然没有什么好心,小陈先生还不是刚说了我是人面兽心吗?”孔闻敏缓声道,一边整了整被陈清玄抓乱的前襟,一边又淡淡道,“惹小陈先生这样刚直不阿的人发这么大的火,可见是孔某的错,既如此,孔某告辞,没得一会儿又小陈嘴里听到什么狼心狗肺之类的话,这大热天的还令人齿冷。” “哎!”陈清玄实在又羞又囧,当下忙得抓住了孔闻敏的胳膊,一边硬着头皮道,“你这人说话咋就这么噎人呢?” “噎人?”孔闻敏瞧着他,一边淡淡道,“我是说你龌龊歹毒了?还是说你人面兽心了?” 陈清玄一脸的尴尬:“是我一时没过脑子,瞧着表妹这幅模样,自然以为……” “自然以为我孔闻敏是个龌龊之人?”孔闻敏的声音蓦地就冷了下来,他眯着眼看着陈清玄,一边冷声道,“陈清玄,我是一直对你不怎么服气,原因为何你也知道,可是我嘴上不说,心里倒是佩服你的为人,你虽是个酸秀才,可是却也不是个软骨头的,我一直敬你是条汉子,没想到……没想到在你心里,我竟是这般龌龊不堪,我且问问你,我孔闻敏到底做了什么丑事儿了,竟让你这般恶心我?” “不是,我……”陈清玄素来是个善讲道理的,要不然也做得教书先生了,可是这时候,面对着孔闻敏的责问,他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其实也从来没有低看过孔闻敏,虽然曾经挺长的一段时间,的确厌恶他那股子倨傲劲儿,可后来自从方成茵不再来搅扰他之后,孔闻敏也就没再来烦过他了,他自然也不会继续讨厌孔闻敏了,说到底,他对孔闻敏没有恶意,可是当时瞧着顾清桐这般模样,他就脱口而出了。 “清玄啊,这是怎么了?孔侍卫也在?”陈奶奶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就瞧着院子里站着的这三人,再一瞧瞧顾清桐正抹眼泪儿了,陈奶奶当下忙得急匆匆走过去,一边拉着顾清桐的手道,“清桐,这是怎么了?” “外婆!”顾清桐蓦地一头就扎进陈奶奶的怀里,然后嚎啕大哭了起来,把憋了大半天的害怕和惊恐都尽情地宣泄出来。 “告辞!”孔闻敏懒得再久待,当下对着陈奶奶拱拱手,然后就转身朝外走。 “孔侍卫,你等等!”陈清玄忙得追了出去,眼睁睁地瞧着孔闻敏上了马,他心里又是着急又是羞愧,当下忙得牵了驴车出来,赶着就追了上去。 章节目录 第640章 两斤熏肉饼,概不还价 只是毛驴哪儿就能跑得过骏马了?眼睁睁地瞧着人家一骑红尘没了踪迹,陈清玄蓦地就叹了口气,有心想折回去算了,可是心里到底不自在,必定人家孔闻敏把顾清桐给送过来,自己一句谢没说,倒是对人家一派羞辱,想来实在是惭愧,当下陈清玄还是驾着车朝前追着,想着去知府衙门,当面给孔闻敏赔礼道歉。 眼看就要到集市上了,一个转弯,陈清玄就瞧着路口站着一匹马儿,那马儿眼熟得很,陈清玄就多看了两眼,正想着是不是孔闻敏的马儿,一瞥眼就瞧着前头大柳树下头站着的男人,陈清玄一怔,然后忙得停下来,跳下了驴车,有些难为情地走到了那棵大柳树下。 “你……怎么在这儿啊?”陈清玄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孔闻敏道,“刚才你不是骑马走了吗?怎么又在这儿停下来了?要等人吗?” “是啊,等人,”孔闻敏把嘴里含着的一片柳叶吐在了地上,一边瞄着有些局促的陈清玄,一边又慢悠悠地道,“等着看他到底有没有良心。” 陈清玄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若是当时自己折回去了,在孔闻敏心里,从此以后怕都要冠上恶名了,幸好自己追了上来,也幸好,孔闻敏给了他这么个机会。 “是我错了,”陈清玄忙得道,当下忙得对孔闻敏就是深深一揖,一边道,“孔兄在上,请受陈某……” 不待陈清玄的话说完,孔闻敏就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头:“行了行了,最受不了你们这起子读书人酸腔酸调的了,说这起子废话能顶什么用?还不如来点儿实际的。” 陈清玄一怔,一边站起了身,一边有些不解地看向孔闻敏:“孔兄的意思是?” “两斤熏肉饼,概不还价!”孔闻敏朝陈清玄比了两根指头,一边又强调道,“我可是一点儿没问你多要啊!”你那表妹今儿可是没少糟蹋我熏肉饼! “成成成!别说了两斤了,就是十斤也不再话下……”陈清玄忙不迭含笑道,一边说着,一边又顿住了,他忙得摸了摸腰带,然后一脸尴尬地看着孔闻敏,“那个孔兄,我刚才出门着急,忘了拿银子了……” “这样啊,”孔闻敏挑了挑眉,一边慢条斯理地道,“那今儿就算了,等那天你带足了银子,再来还我这一顿。” “是是是,在下一定记得,”陈清玄忙得点头,一边含笑道,“两斤熏肉饼。” “今儿是两斤熏肉饼,可过了今儿可就不止了,”孔闻敏打量着陈清玄一脸如释重负的笑,心里也跟着笑,当下眯着眼道,“怎么也得去真味斋喝一顿,陈兄,我说的对吗?” “对!”陈清玄咬了咬牙,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儿来。 “那就成!”孔闻敏伸手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然后就朝马儿走去,一边上了马,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清玄,“陈兄,那咱们可就一言为定了啊!” “一言为定!”陈清玄冲他抱了抱拳。 “告辞!”孔闻敏冲他大喇喇地点点头,当即策马而去。 陈清玄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孔闻敏,直到都看不见人了,他这才转过了身来,一边蔫头耷脑地朝驴车走去,一边在心里暗暗骂着,这孔闻敏简直就是来敲他竹杠的!他那么辛苦地教书,一年才得四五两银子,这下子好了,去真味斋走一遭,这大半年算是白忙活了。 可是谁让他有错在先呢? 陈清玄默默地叹了口气,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柳枝,然后坐上驴车,用柳枝慢吞吞地甩着驴屁股,朝家走了。 …… 陈清玄赶着驴车回来的时候,顾清桐已经不哭了,坐在树荫下和陈奶奶一起拾掇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大蒜,连身上的衣裳都换了新的了,这时候瞧着陈清玄回来,顾清桐忙得起身迎了上去:“表哥,你怎么和孔侍卫说的?他还生气吗?” “没事儿,都说清楚了,孔侍卫又不是小气之人,你且放心吧,”陈清玄道,一边看着顾清桐兀自泛红的眼睛,然后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就遇上歹人了呢?” 章节目录 第641章 孟公子 “不知道,我在路上好好儿走着,就感觉到后面一直有人跟着我,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怎么注意,可是越走就越觉得不对劲儿了,偷摸地朝后瞧了一眼,发现身后跟着的男人,手里竟然还拿着把匕首,模样甚是吓人,”顾清桐想着当时的情形,还是心有余悸,“然后我就赶紧地朝前跑了,幸亏离集市也没有多远,到了人多的地方我才踏实点儿。” “看清楚那歹人的长相了吗?”陈清玄蹙着眉问。 “没有,我当时怕的要死,哪里就敢朝他脸上看了?”顾清桐摇摇头,顿了顿又道,“虽是没瞧清楚,可是瞧那人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倒似是从前孟家屯的孟公子穿过的一件衣裳似的,招摇得很。” 陈奶奶一怔,然后看向顾清桐,皱着眉道:“那个曾经上死活要上你家提亲的、孟员外家的那头犟驴?” 陈奶奶口中的犟驴,并不是真的犟驴,乃是孟员外的公子,只是这人有点儿一根筋儿,自小说一不二,仗着是有家底儿的,接连娶了几房媳妇儿进门,风评很差,结果去年不怎么就看上了顾清桐,非要纳顾清桐为妾,吓得顾清桐来陈家屯躲了好一阵子,直到听说了那孟公子又娶了新人,顾清桐这才敢回家。 “是,”顾清桐点点头,一边有点儿心有余悸地道,“我现在想起来那孟公子还害怕的要命。” “以后不要一个人外出了,”陈清玄皱着眉道,“想去哪儿跟我说一声,我送你过去就是了。” “哦,知道了。”顾清桐忙不迭点点头,她今天真的是被吓坏了。 “照我说啊,还是赶紧成亲的好,”一直不吭声的陈奶奶半天才闷声道,“要不然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到哪儿不扎眼啊?” “外婆!”顾清桐难为情地道,“我……我又不是不想成亲,可是你也知道的,就没遇到一个靠谱的,这又怪不得我!” “你们两个啊,一个个的,没一个让人省心的!”陈奶奶瞪了顾清桐和陈清玄一眼,一边把手里最后一颗大蒜去了根须丢进了筐里,然后对陈清玄道,“清玄啊,你给丫头他们家送过去,丫头前几天说了想腌糖蒜来着,可是家里没种,正好咱家种了。” “是,我这就给送去。”当下陈清玄将满满一筐大蒜抱上了驴车,就朝南山别院赶过去。 …… 南山别院。 书房。 “爷,南疆那边还是没消息,”庞毅一脸的着急,坐在钟明巍的对面,“前几天听了爷的分析,属下还能放心下来,可是又过了这么些时日,重远和向阳还是半点音讯都没有传来,属下实在焦心的厉害。” “不光是重远向阳两人没有音讯,不是整个南疆都没有半点岔子传出来吗?”钟明巍抿了口茶,一边看向庞毅,“自是南疆出了什么事儿了,徐成锦有意要遮掩下来,这才有了今儿这般一片祥和的场景,不过京师那边应该也发现其中猫腻儿了,且让京师去查查吧。” “是,万岁爷对徐氏一门素来是苛刻至极,一向都是盯着南疆恨不能抓住错处的,这一次万岁爷怕是比属下还心急呢,”庞毅点点头,一边却又有些担心地道,“只是不知重远和向阳他们二人怎么样了,属下着实有些担忧。” “他们可不是从前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在南疆摸爬滚打十几年,徐成锦的脾气,他们自然摸得一清二楚,保命应该不成问题,”钟明巍道,一边把茶杯放了下来,半晌又道,“让我担心的是,南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事儿?平西王前脚才回京,南疆后脚这就出事儿了,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 “爷,您的意思是说,徐成锦是专门挑的平西王回京这个节骨眼儿,才生事的?”庞毅一怔,忙得又道,“也是了,时隔三十多年,平西王终于回京,自然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盯着平西王看呢,自然无暇去关注南疆,徐成锦这才敢胡作非为来着。” 章节目录 第642章 看我媳妇儿好看 “你说的有道理,”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又道,“必定比起徐氏一门来,平西王才真正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 “庞毅,”两人正说着话,就听着美芽趴在窗台上朝里头张望,“安姐姐让你过去呢。” “怎么了?”庞毅起身看向美芽,“她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眼看着就要成亲了,小安氏如今成日连白带黑地赶着喜服,只是她对自己的手艺到底不满意,所以这几日天天过来,让美芽指点自己的绣工。 “你过去看看不就知道啦?”美芽冲庞毅抬抬下巴,“你要是不过去啊,安姐姐一准会生气,你也一准儿会后悔!” “到底怎么了?”庞毅瞧着美芽一脸神秘兮兮得到表情,到底是忍不住好奇,起身出了书房了。 “快点儿过去啊!”美芽又催促了一边庞毅,一转身,就瞧着钟明巍坐在软榻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美芽眯着眼看他,“你看我做什么?” “看我媳妇儿好看啊,”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对美芽点点头,“丫头,进来。” “就不进去,”美芽狡黠一笑,一边趴在窗台上,冲钟明巍咧嘴笑道,“就在外面站着,就是让你眼馋,干着急,嘿嘿!” “怎么还跟从前一样坏?”钟明巍笑得更厉害了,想起从前还在半山腰的那个小院住着的时候,美芽也是这样隔着窗户气他,也是这么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钟明巍想着旧事,眼中都是温柔,可是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头却带着点儿坏了,“可是我和从前可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美芽歪着头问。 “从前只能眼巴巴地受你欺负,可是现在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可就不客气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起身就大步朝外走,行至窗前,二话不说就把美芽打横抱了起来,一边低头亲了亲她,一边柔声道,“看你往哪儿跑?” “我不跑,你快放我下来,真的不跑!”美芽担心钟明巍腿不能太吃劲儿,着急地道,“钟明巍,你别抱我了,快放我下来!” “就不,”钟明巍看着小丫头一脸着急上火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里那叫一个美啊,当下抱着他家的小丫头大步进了书房,到了屋里还舍不得放下来,就那么抱着美芽在软榻上坐下了,凑过去就亲姑娘肉嘟嘟的唇,“丫头……哎呦!你怎么还咬人呢?” “咬的就是你!”美芽凶巴巴地瞪着他,一边气吼吼地道,“顾先生成日给你调药方,我成日给你又揉又捏的,就是盼着你能早点儿好,你倒好,没事儿就折腾!” “哪儿有啊?”钟明巍讪讪地道,“就是……就是想抱抱你,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以后克制点儿就成了。” “我也想让你抱啊,可……可是就怕你累着腿,”美芽有点儿难为情地道,原本还凶巴巴的一张脸,这时候又变作了一副花痴样,然后搂着钟明巍的脖子,又朝男人怀里坐了坐,然后凑到他耳畔狡黠笑着,“那以后你别站着抱我,就这样抱着就成了啊,也不累腿,还能满足你想抱我的心愿,简直是两全其美,嘿嘿!” “成,以后就在床上抱你,”钟明巍也跟着笑,大手托着美芽的小屁股,把她往怀里又抱了抱,一边忍不住在小屁股上捏了捏,“嘿嘿,你这说这样抱可比站着抱手感好不少。” “……你走开!”美芽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根,一边使劲儿挣着,从男人身上下来,把小几放下来,枕着男人的腿躺在软榻上,仰着头问钟明巍,“这两天你和庞毅都商量什么事儿的啊?瞧你们俩大老爷们儿成天都扎在书房里头,都不肯出去。” 章节目录 第643章 两个属下 钟明巍听她语气里掩饰不住的酸,忍不住就笑了:“什么叫我们俩大老爷们儿成天都扎在书房里头?你不是也和安氏成天扎在一块儿都不肯出来吗?” “那不一样,我教安姐姐绣花呢,干的是正经事儿。”美芽忙得道。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所以你以为我和庞毅在干什么不正经的事儿?” “哈哈!”美芽一怔,随即笑了,伸手捏了捏钟明巍生无可恋的一张脸,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狡黠,“那谁知道啊?” “你这促狭的小妮子!”钟明巍简直又气又爱,当下捧着美芽的脸就是一通亲,只把美芽亲得又叫又笑,半天钟明巍这才放开了美芽,一边解释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南疆大营出了点事儿,庞毅放心不下,找我说道说道。” “南疆?”美芽闻言一怔,“你舅父徐成锦统御的南疆大营?” 钟明巍从前和美芽提过徐成锦,而且就算是钟明巍没说过,美芽也对徐成锦有所耳闻,到底是太后的亲侄子,又是响当当的镇南大将军,就算美芽想不知道都是不可能。 “是啊,”钟明巍点点头,“这程子南疆大营有些不大太平,怕是憋着要出事儿。” 钟明巍从前是不喜欢和美芽说这些子事儿的,他不希望美芽为他提心吊带着,再说了他现在只是个庶人,连他自己都不喜欢提这些事儿了,可是自成亲之后,他就也不回避这些事儿了,对美芽更是不瞒着,既是说好了要生死与共,他若是再掖着藏着的,那就是看轻了美芽。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美芽闻言,有些紧张,忙得撑着软榻坐了起来,一边拉着钟明巍的胳膊,紧张地道,“会不会连累到你?” “不会,”钟明巍含笑拍了拍美芽的手,示意让他不要紧张,一边伸手从桌上端了一盘子葡萄过来,一边剥着葡萄皮,将葡萄塞进了美芽的嘴里,“就是我的两个属下怕是牵连进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当下,钟明巍就把迟重远和程向阳一事简单地和美芽说了一遍。 “你竟然还有两个那么厉害的属下?”美芽瞪着眼看钟明巍,“我以为庞毅就够厉害的了,没想到,跟那两个一比,庞毅简直就是小打小闹啊。” “这话你可千万别让他听到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过去,让美芽把葡萄籽儿吐在了自己的手心里,一边又道,“其实讲起来,论武功的话,庞毅一直都是最好的,可是论文韬武略,迟重远却是拔尖儿,程向阳也是个有头脑的,所以当年,我让他们两个潜入南疆大营。” “所以说来说去,庞毅还是核桃吃少了嘛!”美芽一口咬定,一边又歪着头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潜入南疆大营啊,徐氏一门可是你的母家,他们自然会全力支持你上位的,自然南疆大营也是你的身后势力,你又何须偷偷摸摸让手下潜入呢?” “若是母后在的话,徐氏一门自然是我的身后势力,可是母后不在,父皇更是对我冷若冰霜,徐氏一门哪个又是好糊弄的呢?生怕我这个皇长子哪天就跌了跟头,不但不能将徐氏一门发扬光大,反而还会连累到了他们这个百年望族,所以啊,太后是疼我,可是却也疼的点到即止,徐氏一门是想扶我上位,可是却也从来不许我的手伸的太远,所以我这个皇长子,直到后来被册封为太子,实际手上却并无任何势力,不像二皇子身后有崔氏一门鼎力相助,后来还有个邹氏姻亲,更加不像三皇子四皇子,身后是庞大的赵氏一门,更有赵贵妃在父皇面前为他增光添彩,说起来,我这个嫡亲皇长子活得实在窝囊,”钟明巍淡淡道,从前想起旧事,他总觉得一口气憋在心里,苦闷又抑郁,可是现在对着美芽说出来,那口淤积在心中的闷气倒是没有了,他也不觉得怎么苦闷了,就这么淡淡地说着,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他们不给我,那我就只能自己去拿了,迟重远和程向阳是我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暗卫,对我忠心耿耿且这两人又有统兵才干,所以我把他们送去了南疆大营,后来庞毅也过去了,一则是我需向徐氏一门表忠心,二则也是为配合迟重远和程向阳两人,这些年来,迟重远和程向阳能在南疆大营这般顺风顺水,其中庞毅真真是功不可没。” 章节目录 第644章 下次再告诉你 “那些年,你过得特别辛苦吧?”美芽看着钟明巍云淡风轻的一张脸,心疼的不得了,她伸手把钟明巍给拦进了怀里,一边抱着男人的头,轻声道,“要是我能早点儿遇上你就好了。” 是啊,要是能早点儿遇上钟明巍就好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哪怕仍旧是个粗做宫女也好啊,她一准儿每天把他的衣裳洗的干干净净的,给他做最可口的饭菜,她不能保证什么,可是她却肯定能把钟明巍照顾得好好儿的。 “幸亏那时候没有遇上你。”可是钟明巍却这样道。 “为什么?”美芽顿时就沉了脸,气鼓鼓地瞪着钟明巍,“为什么不想早点儿遇上我?你到底憋着什么心思呢?是想趁我还没出现赶紧地再娶几房漂亮媳妇儿、多享几天齐人之福吗?” “你想哪儿去了?”钟明巍忍不住哑然失笑,只是笑着笑着他就不笑了,他低着头,似乎不大想开口,可是到底还是又抬起了头,他看着美芽,一边垂着眼,轻声道,“要是一早就遇上了我,你该多难过啊。” 美芽一怔,随即心头就是一酸,是啊,要是一早就遇上了,她肯定会难过得要死,成日对着东宫娇花儿一样的女子,即便钟明巍不怎么去后宅,可是她这颗心怕也是成日泡在苦水里的吧?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美芽倔着,一边装作无所谓地道,“真要是早点儿遇上你,说不定我还瞧不上你呢,自然就更加不会难过了。” “真的不会瞧上我?”钟明巍含笑看着虚张声势小刺猬似的的小姑娘,“不是说我长得好,比其他皇子都好看的吗?” “我……我才没说过这么没皮没脸的话!”美芽结结巴巴地道,一边又红着脸瞪着钟明巍,“你以为你你、你是天仙啊?我才没觉得你生的好看?!我又不是花痴!”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一味儿地笑,一伸手又把小刺猬身后环进了怀里,让她继续枕在自己的腿上,他一边顺着姑娘额前的碎发,一边柔声道:“不想让你遇见从前的我,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太糟糕了,我怕……怕你会嫌弃我,根本就不会喜欢我了。” 是啊,从前的他实在太糟糕了,一门心思只想朝上爬,也不管是踩着谁的尸体又或者手上沾没沾血,他什么都不管,就只想往上爬,他就是这么可怕又糟糕的人物,这么美好又澄澈的姑娘,又怎么会喜欢上那样一个可怕的刽子手呢? “不会的,”美芽伸手够着钟明巍脖颈,带着他一点点向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最后两人的鼻息都交融在了一起,美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边轻轻道,“钟明巍,我喜欢你,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了。” “我不信,”钟明巍心头都柔成了一池春水,难为他还能绷着一张脸,“你不告诉我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就不信。” “可是……”美芽心里一阵挣扎,到底还是轻轻开了口,“十一岁,十一岁那年。” 钟明巍没想到美芽真的会说,毕竟从前他不是没有问过,可美芽却是断断不肯说的,当下钟明巍一怔,他对着那双因为紧张而眨个不停的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轻声道:“怎……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这个……下次再告诉你,”美芽瞧着他这么一副呆样,心里的那点子紧张登时就荡然无存了,她环着钟明巍的脖子,圆翘翘的鼻子一下下轻轻地蹭着男人,一边撒着娇道,“你今天都没怎么亲我……呜!” 下一秒,男人火热的唇舌就覆了上来。 …… 庞毅来到偏房的时候,房门虚虚地掩着,他在外面敲了敲门,半天里头也没什么动静,当下,他就直接推门进去了,一边朝里走,一边道:“琳儿,夫人说你找我有……” 章节目录 第645章 眼前一亮,终生铭记 后面的话庞毅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嘴张的实在太大了,都能吞进去一个鸡蛋了。 “好……好看吗?”小安氏有些忸怩地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一边提着裙摆,一边缓缓走到庞毅的身边,瞧着庞毅这一幅呆样,她心里有点儿忐忑,不知道庞毅是个什么想法,她低着头打量着自己这一身喜服,瞧着粗糙的针脚,她又是懊恼又是泄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更小了,“早知道我就早点儿来找夫人帮忙了,我从来都没绣过这么多的花儿,还是头一次……呜!” 等不及小安氏说完,庞毅已经把她推到了墙上,然后捧着脸就亲了起来,两人也不是没亲过,连更亲密更荒唐的事情都做过了,可是每一次唇舌相接,小安氏总是浑身都酥麻悸动得厉害,似乎还是头一次亲吻,似乎随时都要晕过去一般,好在庞毅一直死死抱着她,也好在庞毅到底还是放开了她。 “不是说了成亲之前都不让我看到喜服的吗?”一吻完毕,庞毅额头顶着小安氏的额头,喘息得有点儿厉害,“怎么又改变主意、肯让我看了?” “怕……怕你期待太高,”小安氏有点儿难为情地道,水汪汪的一双眼看着庞毅,甫一接触到男人的目光,她又忙得挪开了,然后继续道,“我手艺不好,做出来的喜服怕是达不到你心里的预期,所以担心成亲那天你心里失望,所以……所以就想着先让你看看好了,好歹心里有个准备。” “为什么我会心里失望呢?”庞毅凑过去又在小安氏的唇舌做着乱,一边听着小安氏急促的呼吸,一边哑着嗓子道,“只要是新娘子是你,穿什么衣裳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还是你亲手做的喜服,我心里高兴着呢,哪里就会失望了?” “那……那你现在看到了,成亲那天是不是就不会觉得惊喜了?”小安氏心里甜的要命,可是却又蓦地蹙了蹙眉,“早知道我就……就不穿给你看了,我就应该憋着你!好让你成亲那天眼前一亮、终生铭记!” “现在也是一样,”庞毅低低笑着,伸手抚了抚喜服领口上小小的囍字,一边柔声道,“眼前一亮,终生铭记。” “那就好,嘿嘿,”小安氏有点儿忸怩地笑了,一边伸手环住了庞毅的腰,一边把脸贴在了男人的胸前,“庞毅,咱们就要成亲啦。” “是啊,我就要有个家了。”庞毅轻声道,不知怎么的鼻头就是陡然一酸。 他从小就没有家,能做皇长子的贴身侍卫,光家世清白是不够的,最好就是没有家世的,庞毅就是这样的人,没爹没娘,没有谁给他做过一碗热乎饭,后来他做了钟明巍的贴身侍卫,钟明巍就成了他最亲近的人,只是这种亲近前面有着深深的主仆烙印,毕竟身份千差万别,钟明巍是高高在上的皇长子,在他把钟明巍当做亲人之前,必须得先明白他们是主仆,这样的关系再亲近也不可能真的成为一家人,即便钟明巍后来成了庶人,可是在他心里,钟明巍永远都是他的主子,虽然和从前的相处模样不一样了,可是再怎么轻松,主子永远都是主子。 如果没有小安氏,庞毅不可能知道女人的重要性,更加不会体会到家带来的踏实感和归宿感,他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渴望有个家,漂泊了半辈子的男人,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港湾。 “对了庞毅,前几天,你不是要说找知府大人帮忙给我重新编个户籍的吗?”小安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忙得仰头去问庞毅,“到底什么时候去啊?得赶在咱们成亲之前吧?” 章节目录 第646章 我有预感 “嗯,过几天我亲自去,”庞毅点点头,一边握着小安氏的手,一边一字一字认真道,“琳儿,你真的愿意放弃安氏贵女的身份,只做一个寻常女子吗?” “为什么不愿意呢?”小安氏道,眼神中显出了几分决绝,“自他们决定对我下手的时候,我便再不是安氏一门的人了,安氏一门和我更是没有半点儿关系了,”说到这里,小安氏又看向庞毅,一边柔声道,“从今往后,我就只是你的娘子,再没有别的身份了。” “那可不行,”庞毅俯身亲了亲小安氏的额头,一边含笑道,“你以后还得做我娃娃的娘亲呢。” “呸!谁让你说这个了?”小安氏一怔,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一边伸手打了一下庞毅,可是顿了顿,又有些害羞地小声道,“那你是喜欢男娃儿还是女娃儿?” 小安氏嘴上不说,可是心里也惦记着这事儿呢,到底她今年都二十三了,也是该要娃娃了,况且她和庞毅又都是喜欢娃娃的人。 “只要是你生的,男娃儿女娃儿我都稀罕,”庞毅嘿嘿笑着,一脸的期待和幸福,“不过要是男女都有,那我就更稀罕了。”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小安氏低着头小声道。 “那我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庞毅早就忍不住了,这时候听着小安氏这么一说更是热血沸腾,低下头就又粗暴地亲了起来,两只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去解那喜服的扣子。 “你别疯!”小安氏被他亲的说话都费劲,可到底还是使劲儿把他给推开了,她一边抹着嘴,一边瞪着庞毅,“也不看是什么地方,就敢这么疯!” “那咱们现在就回家。”庞毅当下拉着小安氏就朝外走。 “我……我还没换衣裳呢!”小安氏着急忙慌地道,“你……你让我先换了衣裳再走啊!” “不行,我等不及了。”庞毅不但没松开小安氏,反倒步子迈的更大了,没几步就出了后院。 “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吗?”小安氏简直都无语了,幸亏顾长林不在前院,要不然她这恩师没眼见人了,“有什么等不及的?连我换件衣裳的功夫都没有?” “我有预感。”庞毅蓦地顿住脚,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小安氏。 小安氏瞧着他这么一副严肃的表情,被吓了一跳:“什么预感?” “天时地利人和,这时候洞房肯定能怀上龙凤胎!”庞毅一字一字说的要多认真有多认真,“所以一定不能耽搁了。” 小安氏:“……庞先生,麻烦你先把脸捡起来行不行?” …… 陈清玄过来的时候,孔闻捷正在坐在前院和顾长林下棋,被钟明巍虐过几次之后,孔闻捷是学聪明了,再不和钟明巍下棋了,从那以后就缠着和自己半斤八两的顾长林,一盘象棋两人有时候能下一个时辰,庞毅有一次在旁边观棋,后来腿都站麻了,两个人还在很又好地你来我往,从那之后庞毅就再也没来观过棋了。 “你小子棋有进步啊,”顾长林眼睁睁地看着孔闻捷使连环炮接连吃了自己一兵一马,一腔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哪儿学的这招啊?” “嘿嘿,跟爷学的,”孔闻捷掩饰不住地一脸得意,一边道,“虽然在爷面前丢人现眼了几天,可是却也学了不少真本事,这下子也能让别人丢人现眼了,嘿嘿。” 顾长林“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棋丢在了棋盘上:“……小崽子,自己玩儿去吧!” “这……这怎么话说?”孔闻捷一头雾水地看着顾长林,“老爷子,你就是输棋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吧?” “哼!”顾长林懒得理他,当下头也不回去地回了自己屋去了,还“啪”地一声又把门给关得震天响。 “好端端怎么了?”孔闻捷看着紧闭的房门挠挠头,又瞧着桌上的那局残棋,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眼看着我就要赢了,唉!” 章节目录 第647章 柿子饼 “有人吗?”外头忽然传来了叫门声。 “来了!”孔闻捷忙得过去开门,瞧着外头站着陈清玄,当下忙得抱拳道,“陈先生,好久不见啊!” “孔侍卫你怎么在这儿?”陈清玄一脸吃惊,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孔闻捷。 “哦,这不没事儿吗?我闲着无聊,就来爷和夫人这儿转转,”孔闻捷打了个哈哈,然后忙得转移话题,“陈先生,你来这儿有事儿吗?” “哦,我给送点儿大蒜过来,”陈清玄忙得指了指身后的驴车,“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鲜着呢,奶奶让我送来给爷和夫人做糖蒜。” “那成,我替爷和夫人谢过你和陈奶奶了,”当下,孔闻捷忙得上前,从驴车上卸下了大蒜搬进了院中,一边又回头看向一脸诧异的陈清玄,“陈先生,要我去后院通禀一声爷和夫人吗?” “不用了,我还有事儿,就不打扰了。”陈清玄摆摆手,然后就上了驴车。 “陈先生走好!”孔闻捷也挥挥手,一边关上了大门。 陈清玄回头看看那两扇紧闭的大门,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孔闻敏和孔闻捷是个什么来头身份,他是知道的,从前在知府衙门,连知府大人对他们兄弟两人都甚是客气,到底是京师来的人,可是现在孔闻捷却出现在南山别院,说着是过来转转,可是他瞧着孔闻捷的态度,明显显是把钟明巍和美芽当主子看待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儿呢? 陈清玄一边赶着驴车一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南山别院,怎么都想不透,然后又摇摇头转了过来,驾着驴车回去了。 …… 嘉盛三十三年七月初十 御书房。 钟之衡不耐烦地看着跪在地上喋喋不休的皇贵妃赵氏,一边摆摆手,一边截断了赵氏的话头:“就别说旁的没用的了,且说说慧嫔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腹痛不止了?这些天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那一日,慧嫔忽然腹痛不止,眼看着就要晕厥过去,幸亏秦律及时赶到,给慧嫔施针,又煎了汤药服下,慧嫔这才安生下来,可到底还是在床上躺了几天,这才保住了腹中的龙种,饶是身子好转了,慧嫔却受到了惊吓,接连几日噩梦缠身,眼瞧着人都瘦脱相了,甚是可怜。 那一日,钟之衡当场询问慧嫔病发原因,秦律询问了贴身宫女慧嫔近日饮食情况,并未有任何异常,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瞧着小几上剩着半托盘的柿子饼,当即大惊失色,询问慧嫔方得知,慧嫔白日里多食了几块柿子饼,这柿子饼乃是大凉之物,乃是孕妇忌口之物,慧嫔有孕,御膳房自是小心谨慎,又怎么会把柿子饼送到长春宫呢?一时间谁都没说什么,但是人人却都心知肚明,这怕是哪位娘娘又错了主意了。 钟之衡大怒之下,让皇贵妃赵氏彻查此事,赵氏当即领命,今儿来御书房,就是前来禀报此事的。 “启禀万岁爷,关于慧嫔误食柿子饼之事,臣妾已经查出了接过,”赵氏忙得道,打量着钟之衡沉沉的面色,她一脸难以启齿道,“臣妾一开始并无头绪,必定每日进出御膳房的奴才几十上百,就只得硬着头皮用笨方法了,把七月七那日进出御膳房的宫人都召集于一处,由御膳房的宫人指证,最后查出一共十人接触过柿子饼,臣妾又继续追查那起子柿子饼的下落,有九份柿子饼都有下落可寻,偏生钟萃宫的小宫女翠青拿的那盘子柿子饼却没有下落,那翠青嘴硬得很,非说是自己吃下了,可是臣妾却觉得颇有蹊跷。” “你且说说,都有什么蹊跷?”钟之衡沉着脸道。 “万岁爷明鉴,那么一大盘子的柿子饼,一共十八块,翠青那般瘦小宫女,如何一日之内全部吃下?”赵氏忙得道。 章节目录 第648章 给皇上心里埋下个疑影儿 赵氏打量着钟之衡的神色,然后又忙得补道:“还有就是,那柿子饼乃是陕西巡抚衙门送来的贡品,漫说是区区一个宫女儿了,便就是位份低的妃嫔也是断断吃不到的啊,怎么那小宫女就敢大着胆子顶着淑妃娘娘的名头去私自领了柿子饼、回去又自己独吞了呢?臣妾入宫多年,可还从未见过这般胆大妄为的宫人!” 钟之衡的脸蓦地一沉:“你是说那小宫女儿是顶着淑妃的名头去领的柿子饼?” “千真万确!”赵氏忙道,打量着钟之衡的神色,又忙得继续道,“臣妾以为此事必定有人指使,那叫翠青的小宫女儿也不知是拿了谁的好处,竟敢如此败坏淑妃娘娘的贤名、又险些危及了慧嫔妹妹腹中的龙子,当真可恶!臣妾以为此事应当彻查!” “不必了,”钟之衡缓声道,“既是那宫女儿嘴硬,想必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杀了就是。” 赵氏一怔,忙得又小声询问:“那慧嫔妹妹若是询问起来……” “没事儿,朕会去和她说,”钟之衡沉声道,一边又看向赵氏,“这件事儿到这儿就算了,没得让太后忧心。” “是,臣妾明白。”赵氏忙得应声道。 “行了,你下去吧。” “是,臣妾告退。”当下,赵氏躬身告退。 “娘娘,万岁爷是怎么说的?”甫一出了御书房,一直候在外头的贴身侍婢就忙得迎了上前,一边撩开轿帘,扶着赵氏上了轿,一边又小声询问。 “一会儿回去,你亲自瞧着处置那个翠青。”赵氏沉声道。 “就……这么处死翠青?”侍婢一怔,忙得又小声追问,“万岁爷就没有朝淑妃身上联想吗?怎么都不过刑就直接要处死翠青呢?”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赵氏缓声道,一边抚摸着手上华丽的护甲,一边讥诮道,“给皇上心里埋下疑影儿,可是比一棍子打死要高明多了。” 侍婢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忙得躬身道:“还是娘娘高明。” “通知右相,就说他那边可以行动了,”赵氏沉声道,“嘱咐他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是,奴婢遵命。”侍婢忙得躬身答应,一边放下了轿帘。 …… 延禧宫。 “娘娘!娘娘!”侍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等平复喘息,就焦急地跟淑妃道,“娘娘,不好了!皇贵妃刚刚下令处死了翠青!” “什么?”手里的白玉扇子蓦地掉下了地,淑妃脸色煞白地站起了身,看着那侍婢,嘴唇颤颤地问,“是她擅自做主处决的翠青,还……还是得了万岁爷的旨意?” “启禀娘娘,皇贵妃从御书房里回来之后,这才下令处决的翠青,”那着急地道,“必定是得了万岁爷的意思!” “噗通!” 下一秒,淑妃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她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刺目的阳光,半天这才咬牙切齿地道,“赵氏她这般歹毒心肠,只恨不能置本宫和惠郡王于死地啊!” “娘娘说的是!惠郡王在万岁爷面前,一向比荣亲王得脸,皇贵妃和荣亲王面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恨娘娘和郡王爷呢!”那侍婢也是一脸愤慨,“这一次使出这般下作手段嫁祸给娘娘,当真是可恶至极!那翠青不过就是个粗做丫头,平日里是断断不可能近身伺候娘娘的,又怎么可能得娘娘之命,去取什么劳什子柿子饼?必定是被皇贵妃收买,才做了这不要命的勾当!娘娘,您可不能饶了皇贵妃,必定要扳回这一句才成!”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崔氏咬牙道,一边死死攥着拳,一边沉声道,“万岁爷问都不问清楚,就允了赵氏处置翠青,可见是已经对本宫起了疑,本宫也就罢了,可若是万岁爷疑心道惠郡王的头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章节目录 第649章 来日方长,且走着瞧吧 “是啊,万岁爷一向对惠郡王青眼有加,若是因此对惠郡王起了疑心,怕是往后在万岁爷的眼里,惠郡王永永远远都摆布了一个不仁不孝的恶名,”侍婢也是一脸凝重,“且那慧嫔又会怎么想?会不会也因此怪罪到娘娘和惠郡王的身上?按照她如今的恩宠,若是对娘娘和惠郡王生了恨意,怕是往后娘娘和惠郡王的日子也不会安生了。” 这侍婢说的不错,如今慧嫔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眼看着又要诞育龙种,到时候一个妃子的位份必定是跑不了的,届时和淑妃平起平坐,又有恩宠加身,自然有的是法儿和淑妃过不去。 淑妃自是着急不已,可是既然此事钟之衡已有定夺,她自然是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而且瞧着钟之衡的意思,是往后也不愿意再提起此事的,那她就更加不能去钟之衡面前说他不爱听的了,可若这么一直沉默着,不就是坐实了她悍妒狠辣的恶名了吗? …… “启禀娘娘,惠郡王派人来见娘娘,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当面禀报娘娘。”淑妃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就瞧着一个侍婢进来禀报。 “让他进来。”淑妃蹙了蹙眉道,只道是钟明峨也听闻了此事,前来闻讯来着,她心里难免就更加烦躁了。 “属下见过娘娘。”高志奇进来,躬身给淑妃行礼。 这高志奇,和廖崇武一样,都是钟明峨的贴身侍卫,只是从前钟明峨用惯了廖崇武,如今廖崇武去了皇陵,高志奇就顶上了廖崇武的位置。 “有什么事儿吗?”淑妃沉声问道。 “启禀娘娘,郡王爷让属下进宫禀报娘娘,让娘娘切莫忧心。”高志奇躬身道。 淑妃蓦地眉头紧锁:“本宫能不忧心吗?万岁爷都下令处死翠青了,必定是疑心到本宫的身上了,本宫就怕万岁爷会将此事联系到明峨的身上呢!” “娘娘,就在刚才,赵公公亲自去郡王府上宣旨,中元节近,万岁爷派郡王代天子祭扫皇陵,”高志奇道,“所以,请娘娘不要担心。” “真的?”淑妃又惊又喜,“万岁爷当真派明峨去祭扫皇陵?” “正是,”高志奇点点头,一边又道,“万岁爷此举,可见是对郡王爷全无疑心,所以还望娘娘放心。”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淑妃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一边又忙得问高志奇,“王妃的身子可怎么样了?” 高志奇忙道:“启禀娘娘,王妃一切安好,饮食起居皆正常,请娘娘放心。” “这样就好,总算万岁爷没有全然站在赵氏那一边,自然咱们就有回旋余地,”淑妃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和得意,一边又眯着眼儿,冷声道,“来日方长,且走着瞧吧!” …… 嘉盛三十三年七月十四 宁古塔。 南山别院。 美芽坐在书桌前,瞧着钟明巍写字,自从成亲之后,每天美芽总会缠着钟明巍教自己识字什么的,饶是免不了总被男人收学费,可到底每天也能学到几个字,只是今儿钟明巍要先忙别的,她也不搅扰,就乖乖地坐在一边。 美芽的目光就随着那笔尖儿走,渐渐地,她的目光又移到了钟明巍的手上,钟明巍的手真的很好看,手指白且长,指甲圆润饱满,透明的水晶似的,不像美芽的指甲扁扁的,美芽特别喜欢钟明巍的手,所以总是忍不住想摸一摸男人的手,美芽知道自己挺花痴的,可是那又怎么样的?这是她自家的男人啊,她想怎么花痴就怎么花痴,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嘿嘿。 钟明巍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毛笔,然后就瞧着美芽趴在桌子对面,一个劲儿地傻笑,瞧着那副蠢兮兮的模样,不用猜,也知道这丫头又在犯花痴了。 “小丫头,又看上我哪儿了?”钟明巍含笑道,伸手捏了捏美芽白皙的脸颊,一边道,“是眼睛鼻子还是嘴巴?” 章节目录 第650章 报备段氏和安氏的死讯 “才不是,”美芽一脸得意,“你猜不到!” “难不成是……它?”钟明巍张开五指在美芽的面前晃了晃,瞧着小丫头顿时石化了的脸,心里甭提多得意了,那张开的大手就轻轻地罩在了美芽的脸上,一边含笑道,“快说你男人是不是内外兼修、美貌与智慧并驾齐驱?” “呸!”美芽狠狠啐了一口,可是一边却又嘟嘟嘴去亲男人的手心,一边小声道,“你手里有股子墨香,好闻得很。” “真的?”钟明巍收回手,送到面前也嗅了嗅,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荡漾着坏坏的笑了,“我也喜欢闻这味儿,打第一次教你写字的时候,就喜欢了。” 美芽一怔,然后随即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一边拿眼瞪钟明巍:“你脑子里到底都装些什么啊?成天净想这些,你烦不烦啊?” “不烦,这事儿哪儿有烦的时候?”钟明巍笑得更坏了,一边绕过桌子,走到美芽身边死乞白赖和美芽挤着一个凳子坐着,一边凑到姑娘耳畔道,“等会儿先收你点儿学费,然后先生今儿多教你识几个字。” “呸!不要脸!”美芽简直都无语了,她都敢打包票这世上再找不到比钟明巍脸皮更厚的人了,可是…… 那又怎么样呢? 她就是喜欢钟先生的厚脸皮啊! 嘿嘿。 “你坐到一边儿去,别跟我挤在一块儿,热得很,”美芽用手推了推他,一边抱怨道,“大热的天儿,非要这么黏着人。” “等会我给你做个冰碗去,”钟明巍非但不走,反倒把美芽搂得更紧了,他其实也热,身上黏糊糊的,从前最好干净、出一点儿汗都要换衣服的人,这时候却就喜欢和美芽的这股子黏糊劲儿,瞧着美芽兀自挂着个脸,他又忙不迭讨好道,“做个大点儿的冰碗,好了吧?” “两个。”美芽讨价还价。 “不行,只能吃一个,”钟明巍柔声道,“再过几天身子就该不舒服了,吃太多凉的,仔细到时候又该肚子疼了。” “又要来了?”美芽一脸震惊,“我记得……没过几天啊?怎么又要来了?” “是啊,还有半个月呢,”钟明巍忙道,“得提前预防着。”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那行,从今晚开始咱们就分房睡,不是要提前预防吗?你可别来招惹我。” “两个冰碗!两个!”钟明巍顿时举手投降,都不带一点儿停顿的,“媳妇儿要吃两个,当然得满足了,这有什么话说?” 美芽:“……呵呵。” “爷!”庞毅在外头叫门。 “进来吧。”美芽一边应声,一边把钟明巍给推开了。 “爷,夫人,”庞毅进门,一边走到桌前,瞧着桌上钟明巍写好的信,一边问钟明巍道,“就直接交给知府方大人就行了吗?” “嗯,我现在不过是个庶人,自然不能直接和京师有联系,还是由知府衙门代为转送的好,”钟明巍一边将晾干的信装进了信封,一边交到了庞毅的手上,“行了,去吧。” “是。”庞毅结果信,当下躬身退下了。 “信送到京师,会不会引人怀疑啊?”美芽有点儿担心地询问。 “不会的,现在平西王在京师,南疆又不安生,再加上太后的生辰又要到了,父皇自是没有心思管我的死活,”钟明巍道,一边取了帕子擦去美芽额前的汗,一边斟了杯凉茶送到了手里,“再说了不过就是报备段氏和安氏的死讯,顺带又提了一句,我这个平头百姓又娶了个平头百姓搭伙过日子,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没人会在意的。” 是啊,段氏一门已然倒了,段如兰是死是活谁会在乎?安氏一门更是巴不得小安氏一命呜呼,自然也不会刨根究底,也更加没人会在意半死不活的瘫子又娶了个什么模样的村姑。 “这样就好,”美芽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看向钟明巍,“只是段氏和安氏一道丧命宁古塔的消息传到京师,你这个克妻的恶名怕是摆脱不了了。” 钟明巍一怔,随即牵了牵唇笑了:“怎么?小娘子现在后悔了?” 章节目录 第651章 也就你才这么在意我 “我有什么后悔的?我高兴才来不及呢!”美芽也跟着笑,“你顶着这克妻的名头,自然再不会有人愿意把闺女送到宁古塔来,嘿嘿!” 钟明巍看着美芽一脸得意狡黠的笑,心里又甜蜜也有酸楚,他俯下身亲了亲美芽红润润的唇,一边小声道:“也就你才这么在意我。” “这就够了。”美芽把茶杯放到桌上,伸手箍着钟明巍的脖子。 “是啊,这就够了,”钟明巍柔声道,一边亲得更投入了,只是亲着亲着钟明巍就亲不下去了,他放开了美芽,有点儿无奈地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美芽,默默道,“有什么好笑的啊?” 是啊,有什么好笑的啊? 好端端地亲着嘴,这丫头就“咯咯”笑个不停,不但扫兴,更让钟明巍郁闷……莫不是这丫头嘲笑他吻技太差吗? “嘿嘿,”美芽瞧着钟明巍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不舒坦,可是她却忍不住了,所有又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总算能停下来了,她这才红着脸跟钟明巍道,“钟明巍,我就是觉得咱们俩挺好笑的。” 钟明巍不明就里:“怎么就好笑了?” “我问你啊,”美芽一边说着,一边盘着腿,精神抖擞地看着钟明巍,“让你见天地啃猪蹄儿,你腻歪不?” 钟明巍点点,只是越发地一头雾水了,这都哪儿对哪儿啊? “我也会腻歪啊,再好吃的骨髓见天吃也受不了啊,”美芽继续叨叨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噙着嘴笑了笑,一边用粉红的小舌舔了舔唇,一边又羞答答地道,“可是啊,我成天啃你的嘴,却一点儿都不腻歪,你说奇怪不奇怪?” 钟明巍一怔,随即满脸得意道:“那是,小爷我的嘴巴可比猪蹄口感好多了。” “那我的呢?”美芽忙得撅起嘴巴,一边用白嫩嫩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过分红润的嘴巴,再开口的时候,就撒娇得不行了,“是不是也比猪蹄口感好?” “那得尝尝才知道啊。”钟明巍笑着,一边又弯下了腰。 …… 嘉盛三十三年七月十四 是夜。 皇陵。 中元节的前一天,惠郡王的仪驾抵达皇陵,当时已经天近黄昏了,惠郡王一路奔波,直接去了皇陵这边的行宫,吩咐一众守陵侍卫不必前来行礼。 “这一次万岁爷派惠郡王代天子祭扫皇陵,可见万岁爷对惠郡王格外厚爱。” 吃晚饭的时候,一众守陵侍卫七七八八地坐着聊天,你一句我一句的,甚是畅快,守皇陵虽然没什么前途,可就是这一点好,自在松快,不比在京师,处处小心谨慎,但凡说句话都得先在脑子里头过三遍。 “是啊,我以前在宫里伺候,有一次在上书房轮值,那一次万岁爷忽然过来,查问惠郡王和荣亲王的功课,”一个侍卫津津有味儿地说着,瞧着一众侍卫的目光都投过来,他就愈发买起关子来了,“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你倒是快说啊!”几个侍卫不耐烦地催着他。 “明明惠郡王和荣亲王都背出那篇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两位皇子都背得滚瓜烂熟,可是万岁爷却只夸了惠郡王,还当场赏了惠郡王一个香袋子!”那侍卫继续道,直说的唾沫星子横飞,“你们说,万岁爷是不是更喜欢惠郡王?” “可若是惠郡王更得皇宠的话,那为什么万岁爷却封了他为从一品郡王吗?反倒让三皇子做了正一品亲王呢?”一个侍卫不明就里。 “还不是因为惠郡王膝下无出?”一个侍卫接口道,一边四下张望着,然后又压低了声音,“若是惠郡王膝下有个一男半女的,别说是封亲王了,指不定这会儿连东宫都住进去了!” “啪!” 蓦地一声响动传来,一众侍卫都噤了声,纷纷朝门口看去,就瞧着廖崇武把手里的饭碗重重地搁在了桌上,然后冷着眼看着一众叽叽喳喳的侍卫,一边沉声道:“往后谁要是敢在背后说这起子浑话,先跟我廖崇武过过招!” 章节目录 第652章 三个月零十三天 “廖大哥,咱们就是随口说说,你别生气啊,”一个侍卫忙不迭赔笑道,“以后再……再不说了。” 一众侍卫也忙得点点头,这才都记起来廖崇武是从惠郡王府出来的,只是能被丢到皇陵来,自是再惠郡王面前不得脸的,没想到这廖崇武平时沉默寡言的,可是这时候却还是维护起了惠郡王来。 “廖大哥,还要给您加点儿汤吗?”厨娘柳花端着一盆汤进来,巴巴地跟廖崇武道。 “不用了。”廖崇武摇摇头,当下大步出了房间。 柳花瞧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然后走到一众侍卫跟前,给他们一一盛了汤端过去。 “我说柳花啊,你就别惦记廖大哥了,廖大哥早就有相好的了,你可别不开眼!”一个侍卫从柳花手里接过了汤碗,一边挤眉弄眼地道,“要不然咱俩凑合凑合?” “郑大哥,你别胡说!”柳花闹了个大红脸,一边又盛了碗汤递过去,一边顿了顿又小声询问,“那个……廖大哥,真的已经有……有相好的?” “可不是!”另一个侍卫接了口,“打头一天到皇陵来,廖大哥见天睡觉都抱着个香袋子,也断断不许咱们碰,必定是相好送的定情物,要不然廖大哥至于这么稀罕吗?” “哦,”柳花强颜欢笑道,“像廖大哥那么好的人,有相好的也是应该。” …… 出了屋子,廖崇武漫无目的地晃荡着,今儿晚上他不当值,所以并不要去守夜,平日里这个时候,他都已经睡下了,可是今儿他却怎么都睡不着,其实他已经好几天都睡不着了,自从知道惠郡王会来皇陵祭扫的时候。 今儿他天不亮就开始起来了,梳头洗脸刮胡子,找出来新洗好的衣裳换上,就连外头的铠甲都被他擦的锃亮,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又雀跃过,一盏茶的功夫,他能朝外头跑三次,他就这么一直坐立不安地熬到了晚上,终于瞧见了浩浩荡荡的仪仗,他正激动着,然后就等到了惠郡王直接去行宫的消息,廖崇武的心登时就掉进了冰窟窿。 廖崇武从来都没有这么难受过,真的好难受,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一个人落落地走在暗沉沉的夜幕下,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摸不到抓不住的绮梦,他就那么默默地一直走着走着,直到他迎头撞上了高志奇。 “廖大哥?你怎么来了?”正在行宫外头巡逻的高志奇,远远地就瞧见一个人影朝这边晃荡着,他正警觉着呢,手都搭在刀柄了,哪知道来的人却是廖崇武,他忙得迎了上去,有点儿激动地捶了廖崇武两下,“廖大哥,咱们有日子不见了!” “是啊,都三个月了。”廖崇武扯出一个落落的笑来。 确切地说,是三个月零十三天,这些日子来,廖崇武每天都数着过,从前不知道度日如年是个怎么回事儿,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只觉得度日如年都不够,他都觉得已经过了半辈子了,可是明明却才刚刚过去三个月而已。 “廖大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高志奇上下打量着廖崇武,登时就眉头紧皱,“是不是皇陵这边的人欺负你?明天我就……” “没有的事儿,我在这儿……挺好的,”廖崇武笑笑,一边看着面前巍峨肃穆的行宫,他咬了咬唇,有点儿难以启齿地道,“小高,我想进去给郡王请个安,也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这个啊,郡王一天奔波,这时候怕是已经睡下了……”高志奇一脸为难,可是瞧着廖崇武都来了,却也不忍赶了他走,当下道,“廖大哥,你在这儿先等一下,我进去瞧一瞧,要是郡王还没睡下,我就帮你回禀一声,你看成吗?” “多谢。”廖崇武拱手道。 “廖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咱们都多少年的弟兄了。”当下高志奇忙得进了行宫。 章节目录 第653章 活死人 廖崇武就站在行宫门口,比大门两侧的石狮子都站着还要笔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屋檐下两个一溜硕大的红灯笼,可是一颗心都紧张地要蹦出来了,他嘴唇轻轻地颤抖,发出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一、二、三、四……” 等他数到一百八八的时候,高志奇才从行宫里小跑着出来,廖崇武忙得就迎了上去,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郡、郡王爷他……” “廖大哥,郡王请您进去。”高志奇含笑道,当下引着廖崇武进了行宫。 …… 寝殿。 廖崇武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钟明峨正坐在软榻上看书,他应该是刚刚沐浴过,月白色的中衣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一头湿乎乎的头发就那么披散着,听见了开门声,他的手蓦地一颤,手中的书本险些掉在了地上,可是他还是牢牢地握住了,他没有转头去看来人,可是他却早看不进去那书上写着什么了,倒是他的余光时时刻刻都黏在来人的身上。 “属下见过殿下,”廖崇武行至钟明峨面前,双膝跪地,一边磕头,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露出来的那一截白皙的脚踝看,黑色的缎子鞋面只把他的脚踝衬得似白玉一般,廖崇武单单瞧着那一片柔白,就已经有些喘息不过来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沙哑得厉害了,“属下恭请殿下金安。” “起来吧,”钟明峨终于放下了手上的那本书,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他看着廖崇武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廖崇武眼中掩饰不住的思念和焦渴,他忙得就扭过了头去,一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一边指了指对面的鼓凳,“别杵着了,坐吧。” “是,多谢殿下。”廖崇武有心想把凳子朝前挪一挪,好离钟明峨近一点,他自是不可能对钟明峨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来,可是近一点儿却能闻到更多钟明峨身上的气息,只是他瞧着钟明峨脸上的沉默,到底也没挪凳子,就那么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相对无语,廖崇武一眨不眨地盯着钟明峨看,钟明峨则一直低着头看手上的茶盏,其实茶盏又有什么好看的呢?只是他却根本不敢抬头,怕对上廖崇武炽热的眼神,更怕让廖崇武看见他没出息的眼泪。 他是真的没出息,自得了旨意知道自己将去皇陵的时候,他就开始没出息了,这几日别提过得有多熬熬煎煎了,这一路上自是奔波劳苦,可是他的心气儿却高,似是他从来都是个活死人,只有这时候才活得这般鲜明生动起来,离皇城越远、离皇陵越近,他就越发没了出息,今儿远远地瞧见了巍峨壮丽的皇陵,他的一颗心几乎都要破膛而出,只是,他怎么能这样呢? 他是堂堂从一品惠郡王啊,还是……还是即将要当爹的人了,他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这般不管不顾? 所以,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去皇陵,而是直接来了行宫,他把自己泡在冷水里,努力让自己清醒,可是听到高志奇进来禀报,说是廖崇武求见,他还是疯了,他着急忙慌地出了浴池,顾不着擦赶紧身子,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就赶了过来。 然后,自打推门声传来,他的眼睛就湿了。 他从来没想过,廖崇武对于他意味着什么,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清楚地知道,廖崇武对他来说,就是这一生所有的喜乐源泉,没有廖崇武,他或许可以过得平顺尊贵,可是注定这一辈子都只是个活死人,只有廖崇武,才能让他欢喜,让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能冒着快乐。 “殿下,您瘦了。”半晌,廖崇武先开了口,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今时今日,他不过是个区区守皇陵的侍卫,和堂堂从一品郡王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可是他心里却憋着数不清的话想跟钟明峨说,只是他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也是,面对着钟明峨,他从来都是笨嘴拙舌。 章节目录 第654章 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我吗 “是吗?”钟明峨轻声道,他把茶盏轻轻放到了小几上,这才稍稍抬起头,从发间打量着廖崇武,然后鼻头就是陡然一酸,他忙得又低下了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更轻了,“你也瘦了。” “没有,”廖崇武忙得道,一边忙乱地整了整身上的铠甲,一边沉声道,“就、就是铠甲不太合身,这才显得瘦。” 不是的,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往那儿一站就跟堵小山似的,可是现在,你连铠甲都撑不起来了,你脸颊瘦的都凹进去了。 钟明峨嘴唇颤抖的厉害,一颗心都酸苦到了极点,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努力把眼泪给憋回去,半晌,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他这才又开口:“既是已经给我行礼了,那就回去吧,天儿不早了。” 廖崇武默默地站了起来,对着钟明峨深深一揖,然后就躬身朝外走,今儿能见到钟明峨,他就已经很满意了,是真的满意,能看到他的人,能听到他的声,甚至衣服上可能还沾染着属于他的气息…… 他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一步、两步、三步…… 钟明峨听着脚步声一声声远去,他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厉害,待到廖崇武的手搭在了门上,钟明峨蓦地扭过头去:“廖崇武!” 那只搭在门上的手蓦地一僵,半晌,廖崇武缓缓地转过身去,他看着钟明峨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一颗心都要疼裂了,他多想飞奔过去,把他拥在怀里,把那一肚子话一句一句说于他听,可是他就只能这么站在原地,两只脚跟生了根似的。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廖崇武恭恭敬敬地道。 “没……没什么了,”钟明峨忙得扭过了头去,冲动之后,他满腔的懊恼和酸楚,他下意识地掐着指甲,一边小声道,“别喝太多酒,伤身。” 自廖崇武进来,钟明峨的胸腔里,就充斥着浓浓的酒气,他知道这酒气的来源,所以一个劲儿拼命地嗅着,他是个滴酒不沾的,可是却也能闻得出来,这是烧刀子的味道,因为从前,廖崇武喝的也是烧刀子。 “你……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我吗?”对着那瘦弱纤细的背影,廖崇武再也忍不住了,嘴唇哆嗦着道,他知道自己这样子实在窝囊,实在不像个大老爷们儿,可是他真的忍不住了,他真的要疯了! “我想你做什么?”钟明峨梗着脖子,双眼瞪得老大,他直勾勾地盯着描红绘彩的房梁,一字一字都带着剜心的讥嘲,“我现在日子过得好着呢,比你在的时候,不知道要好到哪儿去,父皇重用我,眼看着我就要……”说到这里,钟明峨急促地喘息着几口,努力地吞着口水,然后又继续道,“眼看着我就要当爹了,大好前程等着我呢,我……我想你做什么?没有你,我……我好着呢!” “真的?”廖崇武轻声道,一边伸手抹了抹脸,都道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可见他不算是真的男子汉,猩红的眼睛看着那绷着笔直的背影,半晌,廖崇武又转过了身去,一边又把手搭上了门,一边轻轻道,“既如此,属下恭祝殿下福寿康宁,一世平安喜乐。” 言毕,廖崇武就推开了门,可是他却根本走不出去,身后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声声都似是利剑生生戳在他的心上,他又把门给关上了,然后一步步又走到了钟明峨的面前,原本还牙尖嘴利的人,这时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殿下,殿下,”廖崇武心疼得都说不出话了,他颤颤地跪在了软榻前,一边伸手拢着钟明峨凌乱的头发,一边哽咽道,“明峨,你别这样。” 章节目录 第655章 我比你更没出息 “你不是走了吗?”钟明峨崩溃地嚎啕着,他伸手使劲儿地去打廖崇武,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是走了吗?做什么还要回来?回来看我这幅没出息的模样,你是不是……是不是很得意很解气?!” “明峨,”廖崇武哽咽着道,他一伸手就把钟明峨给拉进了怀里,不管不顾地道,“明峨,我比你更没出息。” 一直哭号不止的钟明峨蓦地停了下来,他伸手环着廖崇武,脸贴在男人的颈窝里,浑身兀自颤抖的厉害:“廖崇武,我后悔了,后悔了……” 他是真的后悔了,虽然他不知道他到底在后悔是什么,是后悔派廖崇武来皇陵、还是一时心软输给了淑妃的眼泪,他说不清楚,他觉得自己活到现在,就没有一件不后悔的事情…… 不对,有一件事,他到死都不会后悔。 “明峨,我的明峨……”廖崇武一下下地拍着钟明峨的后背,待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儿,他捧着钟明峨的脸,细心地把黏在他脸上的头发一一分开,然后他就亲上了那颤巍巍的唇…… 钟明峨身上月白的睡袍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腰间,廖崇武身上的铠甲也被扔在了一边,两个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在朱红的地毯上忘情地拥吻着,只恨不能把对方拆吃入腹一般,直到廖崇武的手覆在了钟明峨的腰间…… “不、不要!”钟明峨蓦地一把推开了廖崇武,他脸色惨白的渗人,他不敢看廖崇武的脸,只是蜷缩着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头,肩胛骨一下一下地抽着,再开口的声音,就又带着哭腔了,“我……我不干净了,我脏得很,脏得很……” “明峨,你看着我!”廖崇武都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一地了,他强迫着钟明峨抬起头,他看着那双慌张躲闪的泪眼,蓦地就亲了上去,没有一刻的停留,“明峨,你是最干净的,在我心里,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澄澈纯洁的人了。” “真……真的?”湿漉漉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廖崇武,钟明峨将信将疑地问。 廖崇武没再说话,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上去,亲得更投入也更温柔,渐渐地,钟明峨蜷缩成一团的身子渐渐松开了,他颤颤巍巍地抱住了廖崇武。 …… 嘉盛三十三年七月十八 宁古塔。 南山别院。 孔闻敏一大早上就来了南山别院,这时候和美芽他们一起在宅院后头的田地里头收豆子。 孔闻敏提着两捆豆子走到地头,然后又蹲下来,随着钟明巍一道捡遗落在地上的豆子,一边继续道:“爷,西北林场那边已经稳定住了,请您和夫人放心。” “怎么个稳定法儿?”钟明巍抬头看向孔闻敏,蹙着眉问,他到不是不放心孔闻敏所言,只是出于好奇,到底西北林场有好几百口子的廿年大案罪臣和遗属,实在不算是好控制。 “平西王写了亲笔信送过来,”孔闻敏凑到钟明巍面前,小声道,“昨儿才到的,那起子罪臣和遗属,瞧见了平西王的亲笔信哪里还有不乖乖听话的?虽然他们未必就真是平西王的党羽,可是到底这辈子是跟平西王扯不清了,这些年也是仗着平西王的暗中接济,他们在宁古塔才能活得安稳,若是得罪了平西王生出了什么事端,漫说是朝廷饶不了他们,便是平西王也得置他们于死地不是?” 钟明巍把手里的豆子丢进了筐里,一边看向了孔闻敏:“平西王曾经统御过御林军,所以到现在御林军还听命于他吗?” 孔闻敏一怔,一时间有些张口结舌:“这、这个……” “孔侍卫,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大可以不必告诉我,”钟明巍瞧着他这幅模样,忙得摆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头,“我现在不过是个庶人,对这些事儿,也实在不甚挂心,只求一个能平安度日,既是你刚才说了,西北林场已经稳定住了,那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章节目录 第656章 视明巍如同吾儿 孔闻敏知道钟明巍说的是实话,可是一时间还是有些尴尬,他想着平西王的那封密信的最后一句“视明巍如同吾儿”,又看了看钟明巍,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才道:“爷,您只要知道平西王是一心护着您的就够了。” 钟明巍蓦地一愣,他实在不明白孔闻敏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只是孔闻敏今天能跟他说这么多,显然已经是破例了,他自然不能再追问什么了,所以眼瞧着孔闻敏又转身去了田里,他到底还是没有叫住孔闻敏,只是他也没心思去捡豆子了,就这么愣愣地坐在那儿。 他对于平西王真的没有任何印象,他出生的时候,平西王已经去了西北,等平西王回来了,他人又在宁古塔了,这期间三十多年,他真的从来都没见过平西王,除了奏折上平西王的笔迹,他对平西王真的没有更多的了解了,可是如今,他落魄至此,成了没人愿意沾惹的晦气所在,可是这位未曾晤面的平西王却一力维护自己,尤其是,当年一手酿成廿年大案的人是他啊,平西王难道不应该恨他的吗?可是他现在为什么又要反过来保护自己呢? 而且,平西王和御林军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为什么平西王的密信,孔闻敏竟会知晓其内容?还有就是,方左棠和平西王又是个什么关系?平西王这么些年暗中接济廿年大案的罪臣和遗属,方左棠不会全然不知,可是他又为什么不向朝廷禀报此事,反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说是一直在为平西王打掩护? 从前在京师,钟明巍视线从来没有落在宁古塔这块土地上,也从来没有研究过平西王,今时今日,他落拓至此,倒是平西王和方左棠这两个他从未接触过的人物一直默默保护着他,钟明巍左右都想不清楚他们缘何如此、又有何图谋,他就那么一直愣愣地坐着,直到美芽走了过来。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美芽已经看了好一会儿钟明巍了,就瞧着他这么楞乎乎地坐着,还以为他是累了,这才着急忙慌地跑过来,一边凑到钟明巍的耳边道,“是不是凳子太硬了,又硌着屁股了?” 钟明巍的腿还在恢复,自然是不能下地劳作的,可是他一个人也不愿意在家里待着,所以就带了个凳子过来,坐在地头捡豆子。 “没事儿,哪儿就那么容易累着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从美芽的头发上摘下了一片叶子丢在地上,一边又问,“累吗?要不要歇会儿?” “不累,这才多少地?又有庞毅他们帮着,我都几乎没有下手的机会,”美芽嘿嘿笑着,一边取了帕子给钟明巍擦汗,一边小声道,“热坏了吧?等一会儿回去了,切西瓜给你吃。” 早上出门的时候,美芽在在桶里放了个西瓜吊在井水里头冰着。 “行,等回去咱们吃西瓜,”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又看了看还在地里挥汗如雨的三个大男人,然后又小声跟美芽道,“不行,咱们得等到晚上再吃,没得那几个狼崽子瞧见了,都抢着吃,咱们都吃不痛快了。”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 说好的挥金如土、天家贵胄呢? 钟大爷,你人设崩都成这样了,自己都一点儿意识不到吗? …… 话虽这么说,可是等回了家,还是几个人围着一块儿吃西瓜,美芽把顾长林也给叫来了。 “明巍,今儿头一次下地干活,有何感想?”顾长林一边从美芽手里接过一块西瓜,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钟明巍。 “明巍才不是头一次下地干活呢,之前还跟我去地里把过草呢,”不等钟明巍开口,美芽已经先开口了,她咬了一口西瓜,一边又补上了一句,“好几次呢,明巍现在农活做的可好了。” “可见咱们丫头是个有本事的,”顾长林含笑道,一边又看向钟明巍,“等明年你腿再好一点儿,就用不着去陈家屯借牛了。” 章节目录 第657章 马马虎虎 “嗯?”钟明巍不明就里,看着顾长林,“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自己个儿下地耕田就是了啊,”顾长林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说得云淡风轻,“反正你这么能干,还哪儿就用得着牛了?自己拉着犁下地好了,一准儿比牛能干。” 钟明巍:“……” “先生,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带明巍下地了!”美芽一怔,随即就明白了顾长林的意思,当下又是自责又是懊恼,一边拿眼儿瞪着钟明巍,“以后不许跟着我下地,腿都没好利索,下什么地凑热闹?看你把先生给气的!” 钟明巍:“……” 他就知道这丫头肯定会和顾老头一个阵营! 果然不错! 哼! 孔闻敏看着气氛有些尴尬,忙得丢开了手里的西瓜皮,一边转移了话题:“爷,打今儿起,我和闻捷换换,我来南山别院驻扎,让闻捷回知府衙门。” “真的?”孔闻捷顿生一脸惊喜,忙得吞下了嘴里的西瓜,一边抓着孔闻敏的胳膊问,“哥,你说真的啊?” 孔闻敏嫌弃的不行,一边拍开了他黏糊糊的手,一边不耐烦地看着孔闻捷:“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孔闻捷当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欢欢喜喜就朝自己的屋里跑去了,然后不等美芽一块西瓜吃完,就瞧他手里提这个小包袱,风一样地朝马厩跑去。 “他至于这么高兴吗?”美芽听着外头越来越轻的马蹄声,难免就有些不自在了,“咱们平日里也没亏待过他啊,顿顿都有肉的,而且他吃的还挺欢实,恨不得连盘子底儿都要舔一舔……” “不是,那小子心里揣着事儿呢,夫人,您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孔闻敏忙得含笑解释道。 “我就随口一说,哪儿就上心了?”美芽忙得对孔闻敏笑了笑,一边把手里剩下的西瓜给吃完了,一边又看向孔闻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对了孔侍卫,你象棋下得怎么样?” 孔闻敏一怔,实在没想到美芽会问这个,当下忙得道:“也就马马虎虎。” “那到底是接近马还是接近虎啊?”美芽歪着头问。 这下子所有人都默默地看向了美芽,都是一副“你到底想说啥?”的表情。 “哦,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接近马的水平,那往后就跟顾先生下棋,”美芽忙得解释道,“要是接近虎的水平的话,那就跟明巍下。” 钟明巍忍不住“噗嗤”一笑,心里的那点子气闷登时烟消云散,一边朝美芽点点头:“不错,这个比喻挺恰当。” 倒是顾长林一脸不快,一边气呼呼地瞪了美芽一眼,一边继续闷头吃西瓜。 “不对不对!”庞毅三口两口吃完了手里的西瓜,也不等咽利索了,就含含糊糊地道,“顾先生是瘸马!咱们爷是猛虎!” “哈哈哈!”下一秒,美芽和钟明巍笑得东倒西歪,连素来不苟言笑的孔闻敏都忍不住牵了牵唇。 “你个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顾长林直气得破口大骂,一边把手里的瓜皮迎面就朝庞毅的脸上甩去,好在庞毅身手敏捷,一个闪躲,那瓜皮擦着他的耳朵摔在了身后的墙上,顾长林又哼了一声,然后气咻咻地背着手回自己小院儿去了。 “庞毅,你赶快去向顾先生负荆请罪去!”美芽忙得朝顾长林的小院方向努努嘴。 “唉!这年头怎么说句实话都这么难,”庞毅一脸的生无可恋,到底还是还是捧着两块西瓜,蔫头耷脑地去敲顾长林的门去了,“顾先生!顾神医!顾爷爷!求您给我这个小兔崽子开开门吧!” …… 知府衙门。 孔闻捷马不停蹄地回了知府衙门,也不着急回自己的小院,赶着就去了方成茵的小院,只是来到门前,他才觉得有些唐突,到底天都擦黑了,而且……到底他一个男人家这么偷偷摸摸去女宅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章节目录 第658章 滚吧 他正打算回去,明儿再来的时候,门就从里头被打开了,阿桃端着碗筷正要从里头出来,迎头就撞上了孔闻捷,阿桃正要呵斥是个哪个走路不长眼的,就看清楚了来人是孔闻捷,当下就忙得赔笑道:“是孔侍卫啊,有什么事儿吗?” 方成茵平素使唤孔闻捷惯了,阿桃自然是知道的,再者方左棠素来对两位孔侍卫高看一眼,所以阿桃也对孔闻捷兄弟俩很是恭敬。 “哦,就……就是有点儿事儿想当面和小姐说一声,不知现在可方便?”孔闻捷结结巴巴地道。 “那我这就进去帮孔侍卫您问一声,孔侍卫,您先在这儿等一下啊。”阿桃忙得答应,一边把托盘放在了门口的石桌上,一边就小跑着进去了。 孔闻捷朝那托盘上瞄了一眼,瞧着那上头的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还有剩的大半杯子的樱桃酒,他就知道方成茵晚饭又没吃几口,当下不由得就皱了皱眉,想着一会儿见到了方成茵,必定得说说她。 “孔侍卫,小姐请您进去呢,您快进去吧!”没过多久,阿桃就跑了出来,一边跟孔闻捷道,一边就端着托盘走了。 孔闻捷看着阿桃走远了,这才进了门,在石板路上走了两步,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转身过去把门给关上了,不知怎么的,孔闻捷觉得自己像是在干什么不得见光的勾当,一时间又是别扭又是难为情,可是更多的却是激动,大步朝房中走去。 “听说小孔侍卫找我有事儿?”方成茵打量着偷偷摸摸撩开珠帘进来的男人,说不出来的好笑,只是她到底忍住了,坐在软榻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微微有些脸红的男人,“不知什么要紧的事儿,竟让小孔侍卫放下公务夤夜前来?” “我……”孔闻捷半边身子进了珠帘,另半边还在外头,听着方成茵这般打趣,倒是不好意思在动了,就那么站在珠帘中间,他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方成茵,甫一接触到方成茵的目光,又忙得挪开了眼,一边低着头小声道,“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和我哥调了岗,最近都……都在家里。” 最后一句话,孔闻捷说的声音很小,可是却也很温柔,是的,他把这里当家,不仅仅是因为孔闻敏也生活在这里,更是因为这儿是方成茵的家,所以,这儿也就是他的家了。 “过来,”方成茵瞧着他这般没出息的模样,心里又软又甜,这么多天没瞧见孔闻捷了,她自是想的厉害,再开口的声音,尾音都拖得老长了,平素张扬不勒的大小姐,难得一次的温柔了起来,“刚才你最后一句说的,我没听清楚,你过来好好儿跟我说。” 孔闻捷没吱声,撩开帘子进了房来,身后传来清脆的珠帘碰撞的声音,悦耳极了,就在这声音里,他走到了方成茵的面前,他目光从方成茵束起来的马尾挪到了她光洁的额头,又挪到了她樱红的嘴唇,不知怎么的,他目光有点儿沉,他忽然就想起了那剩下的大半杯樱桃酒来了,真想尝尝那是个什么滋味……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方成茵仰着头看他,樱红的两片唇就在孔闻捷的眼前轻轻地张合着,甚是艳丽娇媚,“刚才我都没听清楚,你再跟我说一遍。” “我说……”孔闻捷看着那张不可方物的脸,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他实在口干舌燥得厉害,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姑娘看,直到人家姑娘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他这才回过神来,然后结结巴巴地道,“我说,我回来当值了,小姐往后有事儿尽管驱使,属下必定鞍前马后伺候周到!” 方成茵嘴角一阵抽搐,默默地看向孔闻捷:“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 孔闻捷没吱声,蔫头耷脑地杵着,半天点了点头。 “滚吧!”方成茵简直都要气死了,果然怂包软蛋就是怂包软蛋,你能指望个什么?又能期望个什么?! 章节目录 第659章 哼 “是,属下告退。”孔闻捷也待不下去,一颗心都凉半截儿了,倒不是因为方成茵的这个“滚”字,纯属是被自己气凉的,他当然知道方成茵想听的不是这个,他也知道自己想说的不是这个,可……可是他就是说不出来啊!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敢情到了今时今日,他才知道自己真有软肋,而且软的还是那么明显…… 他现在什么都不相干,也什么都不想说,只想赶紧回去洗个澡,然后躺在炕上静静。 真的……太丢脸了! “等着!”瞧着孔闻捷蔫头耷脑地转身走了,方成茵蓦地就是一声冷喝,一边下了软榻,从寝室里头取来一个小包袱,然后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孔闻捷的怀里,一边柳眉倒竖着,“现在可以滚了!” 孔闻捷看着怀里的包袱,很是不明就里:“小姐,这是……” “不要跟我说话!一个字儿都不许说!”方成茵咬牙切齿地瞪着孔闻捷,“你肯定不想知道我现在多想打人!” 孔闻捷:“……” 他默默地咽下了那句“小姐告辞”,然后飞快地抱着小包袱冲出了院子。 阿桃从刚外头回来,就瞧着孔闻捷一脸生无可恋地朝外跑,正纳闷着,结果进了房来,就瞧着方成茵正四仰八叉趴在床上,无声地对着空气拳打脚踢着。 阿桃:“……” 她是错过了什么吗?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阿桃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奴婢瞧着小孔侍卫刚才着急忙慌……” “不要跟我提他!”不待阿桃说完,方成茵的咆哮就到了,“以后也不许你再叫他小孔侍卫!” 阿桃只觉得两只耳朵都嗡嗡的,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以后奴婢怎么称呼小……哦,不不不,是孔侍卫?” “反正就不许你叫!”方成茵嘟囔着嘴道,一边把脸又埋进了棉被里,一边微不可闻地道,“小孔侍卫,只有我才能这么叫,哼!” …… 孔闻捷抱着那个小包袱一溜烟儿地就回了自己的小院去了,然后“咣当”一声就把自己摔在了炕上,无声地拳打脚踢一阵之后,他忙得打开了那个小包袱,然后就瞧着里头被叠得齐齐整整的一件中衣,上头还放着一根野鸡翎子,孔闻捷怔怔地看着那根野鸡翎子,蓦地就想起了那天,密林深处,方成茵随手插了根野鸡翎子在发间,然后歪着头问他—— “我好看吗?” 当时,他没有回答,方成茵还不高兴来着,以为他是嫌弃自己难看,其实他心里都是一片翻江倒海了,他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真的从来都没有…… 孔闻捷拿起那根野鸡翎子,看了又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然后蓦地一头又扎进那件中衣里,宽大的男子中衣上,却泛着属于女子才有的淡淡兰花香,孔闻捷都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可是又忍不住使劲儿地嗅了又嗅。 真好闻啊。 …… 嘉盛三十三年嘉七月二十 荣亲王府。 钟明峥自下了早朝,从宫里出来,就一直沉着张脸,凌世安瞧着他的面色,自是不敢多说一字,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书房。 “王爷,您先喝杯茶润润,”凌世安斟了一杯莲心茶,双手奉到了钟明峥的面前,一边沉声道,“刑部闫老尚书年逾七十,身子骨早就不行了,这几年不都是一直由那邹世杰管着刑部的吗?如今那闫老尚书请辞还乡,万岁爷提拔那邹世杰为刑部尚书,也在情理之中,这是一早就有定数的事儿了,您又何必生气呢?” 刑部闫老尚书,自十多年前身子就不怎么好了,先是坚持了几年,后来到底是坚持不住了,已经跟钟之衡请辞过几回了,只是钟之衡一向厚待这位庶民出身的老尚书,再三挽留,且又免了他日日早朝,闫老尚书这才又坚持了几年,只是如今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再一次恳求万岁爷允准其挂冠归田,钟之衡这才答应,然后也就顺手提拔了从二品刑部左侍郎邹世杰为从一品刑部尚书,钟明峥的心当时就凉半截儿了。 章节目录 第660章 现在就可行动 “父皇这是打定主意要捧老二了吗?”钟明峥瞪着书案上齐齐整整摆着的笔墨纸砚,一边咬牙切齿道,“这才过多久,先是册封那崔佑安为户部尚书,这又巴巴地册封邹世杰为刑部尚书,现在好了,老二的身价眼看着可都赶上本王了!” 钟明峥所言不错,有堂堂从一品户部尚书的外祖和从一品刑部尚书的邹世杰加身,钟明峨如今的身价的确是水涨船高,虽然崔氏一门断不可能与赵氏一门相较,可若在加上一个邹氏一门的话,那可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户部和刑部又是六部中的重部,自然钟明峥的岳父安子尚也是从一品尚书,只是礼部尚书的分量到底轻了些,且他和那安子尚素有嫌隙,从来也不愿在安氏一门身上下功夫。 “王爷,属下有一事不明。”沉默半晌,凌世安蹙着眉道。 “你说,”钟明峥抿了口茶,不耐烦地道,“想说什么大可以直接说,不必绕圈子。” “是,”凌世安躬身道,一边走到了钟明峥的面前,“前阵子万岁爷不是才刚刚让皇贵妃处死那个叫翠青的宫女儿吗?可见万岁爷是认定了那一盘柿子饼是淑妃娘娘派人送给慧嫔的,按照万岁爷的性子,不仅对淑妃甚是不满,也必然会将此事联系到惠郡王身上的,可是当天,万岁爷就下旨派了惠郡王代天子祭扫皇陵,万岁爷的葫芦里到底是买的什么药呢?” “还能是什么药?父皇一向最疼老二!”钟明峥蓦地一声冷声,将手里地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一边继续咬牙切齿道,“老二自幼的身子骨不好,父皇难免对他多上心些,这也就罢了,偏生他还是个会卖乖讨喜的,在父皇面前极尽讨好奉承之能事,偏生父皇就吃他这一套,从前本王和老二明明都背得上来《出师表》,父皇却只赏了老二香袋子,说他更懂丞相之忧思大义,他不过就是挤了两滴猫尿罢了!偏生父皇还就喜欢他这假模三道的德行!” “如此看来,万岁爷非但不会将此事牵扯到惠郡王身上,反倒是更信任重用惠郡王了,”凌世安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吸了口气,一边看向钟明峥,一边沉声道,“王爷,您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万岁爷察觉到柿子饼一事其中另有蹊跷,所以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举动?” “若是这样的话……”钟明峥也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又默默地吐了出来,他一脸凝重地看着桌上袅袅生烟的香炉,半晌才又开口,“那往后可再没有本王的好日子了。” 是啊,钟之衡是个什么性子?但凡心里对谁起了疑,往后这点子疑心只会越来越大,纵使你再怎么自证清白,也是无用,平西王和废太子莫不是这样,所以后来,平西王三十几年不敢回京,废太子现在更是结局可怜,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今时今日,钟之衡心中的疑点,竟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这就去右相府走一趟,告诉右相,不必再拖着了,现在就可行动。”忖思半晌,钟明峥沉声跟凌世安道。 “王爷,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凌世安面色担忧地道,“到底万岁爷这才提拔了崔世安,又嘉奖了惠郡王祭扫皇陵之功,这时候爆出这样大的事儿,万岁爷怕是要疑心吧?” “反正他早就疑心了,本王也不在乎他疑心更重一点儿,”钟明峥冷声道,“瞧着父皇对老二的意思,怕就算老二膝下无出,也是迟早要晋封亲王的,说不好到时候老二再挤几滴猫尿出来,父皇连东宫都一并赏给了他,今时今日,本王就是要彻底搞烂老二的名声,倒是要看看,父皇能不能让一个兔儿爷入主东宫?!” 章节目录 第661章 我好恨 “是,属下遵命。”当下,凌世安不再多言,躬身退下了。 …… 惠郡王府。 是夜。 惠郡王钟明峨今儿才从皇陵回的京师,进宫给万岁爷和太后请安再回来之后,天儿已经就黑了,这时候正躺在书房里头闭目养神着,这几天一直赶路实在累得慌,他实在想好好儿睡一觉,可是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廖崇武的脸就能浮现在他的脑子里,钟明峨只觉得很是酸楚可是又恨甜蜜,他一个翻身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里,想象着那两日在皇陵和廖崇武相处的短暂时光,一幕一幕地咂摸着滋味儿。 “明峨,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临行的前一晚,廖崇武把钟明峨折腾得死去活来,最后钟明峨哭得嗓子都变调了,他这才放过,可是却兀自死死抱着他不放,钟明峨也由着他这么抱着,两个汗津津的男人就这么紧紧抱着,不留一丝空隙。 “怕是得等到……”说这话的时候,钟明峨声音嘶哑里头满是伤感,“等到年前。” 是啊,除了年关祭祖,他这个堂堂从一品郡王真的再没有理由朝皇陵跑了。 “那就还有五个月,”廖崇武一边摩挲着他的汗湿的头发,一边低声道,“一百五十多天呢,要怎么熬啊。” 是啊,要怎么熬呢? 一时间,两人都缄默了,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寝殿里头再无其他的声响,钟明峨朝廖崇武的怀里又贴了贴,然后仰着头去亲廖崇武汗湿的下巴,一边结结巴巴地道:“要……要不,你、你再来?” “再来什么?”廖崇武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了,他只觉得心头一热,然后蓦地就覆了下去,在那颤得厉害的红唇上使劲儿地亲着,直到钟明峨的双手又怯生生地放在了他的腰间,他这才放开了钟明峨,一边捉住钟明峨还要往下的手,一边哑声道,“不来了,你受不了。” “我……我受的了!真的!”钟明峨有些急切地道,然后就打算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要起身去亲廖崇武,结果才挪个身子,登时就是一声“哎呦!”然后就又倒在了床上。 “老实躺着!”廖崇武皱眉道,一边伸手去揉钟明峨的腰,他瞧着钟明峨着一头一脸的汗,免不了有些担心,“怎么身子比从前还弱了?也瘦了?” 钟明峨自幼身子就孱弱,可是却也是珍药贵宝给养出来的,所以身子不算健壮,却也尚可,只是这一次来皇陵,廖崇武发现他明显比原来瘦了,面色也不大好看了,且动不动就出一身的汗。 “没……没有的事儿。”钟明峨的脸一僵,随即就把脸扭到了另一边。 廖崇武看着他明显凸起的锁骨,实在心疼的不行,一边伸手去抚了抚钟明峨的肩膀,只是才一接触到钟明峨汗哒哒的肩膀,廖崇武登时就是一愣,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顿了顿,然后有些迟疑地附到了钟明峨的耳畔,一边小声道:“是不是吃了那药的缘故?” 邹氏能有孕,自是钟明峨服用了回春丸的缘故,只是廖崇武不知道钟明峨到底吃了多少,又吃了多长时间,可是他却能肯定,那药性怕是太烈了,都伤了钟明峨的身子了,一时间他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似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儿都涌上心头。 “母妃说再无能的男人只要吃……吃一颗就必定管用,”钟明峨身子蓦地一僵,半晌才缓缓转过了身来,他不敢去看廖崇武,只是一脑袋扎进了廖崇武的怀里,把脸紧紧地贴在廖崇武的胸膛,一边小声道,“可是我……我得吃三颗才有用,每、每次都得想着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廖崇武心疼得似是钝刀割肉一般,他死死抱着钟明峨,大手一下下揉着钟明峨颤抖的后背,一边疼惜着道,“明峨,别说了,别说了。” “廖崇武,我……我觉得我特别脏,真的好脏,你……你不嫌弃我,可是我到底是不干净了,”钟明峨却怎么都停不下来了,他对着那一方温热的胸口,放肆地流着眼泪,堂堂凤子龙孙,这时候哭得似是个孩子,“廖崇武,我好恨,恨我无能,只能任人摆布,恨我是个窝囊废,想守护的守护不住,想坚持的坚持不了,想爱的人却……却只能远远推开,廖崇武,我真的好恨啊!” 章节目录 第662章 扳倒皇贵妃,可有胜算吗 “明峨,别说了……”廖崇武的眼睛也湿了,他不恨,他只是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力感,明明钟明峨那么辛苦,可是他却什么都帮不了,他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廖崇武,你别不要我!也别嫌弃我!你再等等我!”蓦地,钟明峨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双手紧紧握着廖崇武的手,一边紧张地看着廖崇武,“等我做了皇上,我就接你回去,到时候没有谁再能把我们分开!廖崇武,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好,我等着你。”廖崇武看着钟明峨这幅模样,心里又是酸楚又是苦涩,他一只手握着钟明峨,一手扣住了钟明峨的后脑,然后凑过去亲了亲他汗湿的额头。 …… 钟明峨的手在额头上来来回回地摸着,最后停在了眉心那里,那天,廖崇武亲的就是这儿,钟明峨的手指在那儿一下下轻轻地揉着,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郡王!”高志奇在外头叩门,“您歇下了吗?” “怎么了?”钟明峨蹙着眉坐起了身子,这么晚了,没要紧的事儿高志奇不会来叩门的。 “郡王,邹大人来了。”高志奇道。 “带邹大人去偏殿,我这就过去。”钟明峨沉声道。 “是,属下遵命。” …… 偏殿。 钟明峨甫一进来,邹世杰就起身迎了上去,一边对他拱手,一边道:“郡王此次代万岁祭扫皇陵,这一趟奔波,实在辛苦。” “为父皇效力,乃是无上荣耀,何谈辛苦?”钟明峨道一边坐了下来,也示意邹世杰落座,然后含笑道,“倒是甫一回京,就得了邹大人高升之喜讯,本王实在为邹大人高兴。” “也算是多年媳妇儿熬成婆吧,”邹世杰含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对钟明峨道,“高不高升的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微臣忝居从一品刑部尚书,自然于郡王有益,从前不方便微臣出头的,往后也就方便了。” 是的,邹世杰这个从一品刑部尚书走马上任,以后钟明峨在朝中自是水涨船高,从前邹世杰虽然实际上执掌刑部,可到底上头还有个到了年老、任谁都不愿意得罪的闫老尚书,邹世杰行事难免有掣肘,可是现在可不同了,他位居从一品刑部尚书,自然往后刑部之事,由他说了算。 “如此,本王就先谢过邹大人了,”钟明峨端起茶杯冲邹世杰含笑道,“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郡王实在客气,咱们可是一家人,哪儿用得这般生分客气?”邹世杰含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看向钟明峨,“不知王妃身子近来可好?微臣夫妇可惦记得很。” “王妃平日饮食起居皆有专人照顾,身子大安,还请邹大人邹夫人放心。”钟明峨沉声道,一边放下了茶杯。 “那就好,”邹世杰连连点头,一边舒了口气,一边又道,“眼看着就要三个月了,等过了三个月,王妃的胎位稳了,到时候咱们也都能松口气儿了。” “是啊,”钟明峨也道,一边摩挲着茶杯,一边目光里闪出些狠戾,“前些时日,皇贵妃在后宫兴风作浪,无非是想让父皇觉得,本王是个膝下无出的,母妃自是焦虑不安,眼瞧着慧嫔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就更为本王的前程着急了,这才一时错了主意,竟让人往长春宫送了柿子饼过去,可是再等些时日,王妃有孕的消息传出,本王倒要看看皇贵妃的脸要朝哪儿搁!” “是啊,微臣听闻此事的时候,也是愤慨不已,这些时日,因王妃有孕,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莫不是谨小慎微,一点儿岔子都不敢出,偏生赵氏一门还在兴风作浪,当真可恶,”邹世杰也是一脸冷蔑,“等王妃胎位稳了,届时再传出王妃已孕有三月的消息,到底是谁在后宫上蹿下跳,万岁爷心里自有定夺。” “赵氏那样的性子,竟能爬到皇贵妃的位置,倒是难为父皇的气量之大了,”钟明峨讥诮地勾了勾唇,顿了顿,又看向邹世杰,“要是趁此机会扳倒皇贵妃,可有胜算吗?” 章节目录 第663章 我学这个 “皇贵妃身后有赵氏一门撑腰,还有两位皇子傍身,若要扳倒,自是不易,”邹世杰沉声道,顿了顿,然后又含笑看着钟明峨,“可若是安氏一门出事儿的话,必定要牵累到荣亲王和皇贵妃。” “你的意思是……”钟明峨蹙了蹙眉,“旧事重提?” “郡王英明,”邹世杰点点头,一边又含笑道,“当初小安氏险遭不测,到底谁是幕后真凶,自然微臣明白,王爷也明白,若是万岁爷也能明白,那自然就是再好不过了。” “是,父皇最烦的无非就是有威胁的皇子,还有不安分的臣子,正好荣亲王和安子尚都沾边了,”钟明峨抿唇一笑,一边又看向了邹世杰,“从前不让你深究此事,一则是因为当时穷追猛打对咱们没有好处,二则是到底刑部还有个闫尚书压着,你行事起来自是不便,不过现在好了,刑部怎么来还不是你说了算?”说到这里,钟明峨顿了顿,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然后蓦地转向了邹世杰,“只是这样的事儿,由着咱们自说自话总是不好,说不定还会反被安氏一门和荣亲王倒打一耙,若是能得宁古塔那边的助力,可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是,郡王的意思,微臣明白。”邹世杰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钟明峨的意思,当下躬身应声道。 …… 嘉盛三十三年八月初三 宁古塔。 南山别院。 “你今儿教的字儿怎么都那么难啊?”美芽看着钟明巍在宣纸上写的几个字儿,登时就不大乐意了,一边拿眼儿去瞪钟明巍,“你是故意要挑难的字儿吗?” 在美芽的再三抗议下,教书先生终于停止收学费了,可是如今又多了个规矩,就是美芽若是学不会当日教的字儿的话,那就得由着教书先生惩罚,再接连被教书先生惩罚了几天,算腰背痛嘴巴麻之后,美芽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这教书先生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吧? “哪儿能啊?这都是常见字儿!真的是很常见!”钟明巍那叫一个心虚啊,忙得给自己辩解,一边指着宣纸上的字儿,一边跟美芽道,“这四个字儿连起来读就是魑魅魍魉,你不是爱看《聊斋》来的吗?那里头讲得可都是这起子魑魅魍魉的事儿,不算很生僻吧?” “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喜欢《聊斋》了!”美芽简直都要烦死了,三下两下就把那张宣纸个握成了团,一边拿眼瞪着钟明巍,“这个不算,我要学《三字经》!什么魑魅魍魉鬼鬼神神的,以后就再不必教我了!且教我点儿人之初性本善就成了!” “也不是不行,可是……”钟明巍看着姑娘家红润润的唇,忍不住就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然后俯下身,凑到美芽耳畔,赔笑道,“是不是得先受了罚,然后从明儿开始再学旁的啊?” “你想都别想!”美芽蓦地一把将男人给推开了,一边面红目赤地道,“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肯定是!” “知道了,知道了,赖账就赖账,何苦这般挖苦你家男人?”钟明巍心情不是很好,一边拉着凳子坐到美芽身边,一边没精打采地道,“真想学《三字经》啊,你不是都已经会背了吗?” “那学点儿旁的?”美芽歪着头问,她也不是真的想学《三字经》,刚才也是被钟明巍给逗得狠了,这才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这时候她四下里看看,然后随手抽开抽屉,从抽屉里头取出来一本有花儿有朵儿有瓶子的书来,一边忙不迭摆到钟明巍面前,一边欢欢喜喜道,“我学这个!”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真的想学?” “想学啊!”美芽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瞪着眼跟钟明巍道,“当时买书的时候,我就挺想知道这里头讲得什么了,那书店的掌柜的可是打包票说这是最稀罕的好书了,可是你又一直都不肯念给我听,那我干脆自己学好了呀!” 章节目录 第664章 又不是什么多正经的书 钟明巍抿了抿微微干涩的嘴唇,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好,正要岔开话题,结果就被美芽又给瞪了一下,钟明巍看着美芽那么一本正经的脸,心里那叫一个不自在啊,当下小声道:“学这本书,你用不着那么一本正经的。” 美芽不明就里:“啊?什么意思?” “这……”钟明巍实在难以启齿,他低着头抿了口茶,一边含含混混着道,“又不是什么多正经的书。” “啊?你说什么?”美芽蹙着眉问,“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钟明巍真的从来没这么尴尬过,他看着美芽更加正经又严肃的脸,只恨不能从她眼皮子底下逃走,心里正为难的时候,就瞧见窗外走过一个人影,钟明巍忙得站了起来:“是谁?” “爷,是我,”庞毅走进书房,就瞧着钟明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桌上的一本书蓦地就塞进了衣襟里,那动作之快,连庞毅这个武学高手看着都眼晕,他有点儿好奇地问钟明巍,“爷,你藏的是什么书啊?” 美芽抬头看向庞毅:“哦,是金……” “是什么书要你管?!”下一秒,钟明巍蓦地截断了美芽的话,一边竖着眉凶巴巴地瞪着庞毅,一边继续咆哮,“你现在能耐大了,进房来都不敲门了,不敲门也罢了,你好歹咳嗽一声也行啊!” 美芽看着唾沫横飞的钟明巍:“……” 她心里也在咆哮,怎么听他这口风,好像是他们俩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他们不是在做很正经的事儿吗?一个教书一个学写字儿,天底下还有比这档子更正经的事儿吗?! 庞毅似乎明白了什么,当下忙得躬身赔笑道:“是是是,属下知错了,下次再进后院,先在前院大呼三声,爷您看行吗?”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行你个头啊!” “咳咳,庞毅,到底有什么事儿?”美芽实在听不下去了,忙得转了话题。 “哦,是这样的,知府大人来了,已经在前院等着了,”庞毅忙得道,“爷,您赶紧过去吧。” “知道了,”钟明巍点点头,朝外迈出一步,然后又蓦地收回了脚,一边对庞毅道,“你先走,我这就过去。” 庞毅看了钟明巍一眼,心里挺好奇钟明巍在磨叽什么,可是到底也不敢问,当下就先去了前院。 “你赶紧去啊!知府大人亲自来了,必定找你有要紧的事儿,你还这么一直磨磨唧唧的……”美芽不住口地催促着钟明巍,瞧着钟明巍起身出门,却没有朝前院去,而是进了寝房,美芽忙得追了上去,“你这人到底怎么了?赶紧去前院啊……喂喂喂,你掀被子做什么?谁许你上炕了?!” “不是上炕,”钟明巍有点儿难堪地解释,一边把怀里的那本书取出来压在了枕头下面,再回头的时候,脸颊已经泛着微微的红晕了,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着美芽,“你不是特别想学这本书吗?那等晚上我好好儿教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着点儿去前院。”当下,美芽忙得推着他出了房。 …… 前院。 方左棠瞧着钟明巍和美芽出了月牙门,忙得起身迎了上去:“爷,夫人。” “方大人,幸会幸会,”钟明巍行至面前,两人前后坐下,庞毅沏茶端了上来,钟明巍抿了口茶,一边问方左棠,“不知方大人今日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是,微臣的确有事要和爷相商。”方左棠一边放下了茶杯,一边看向了坐在钟明巍身边的美芽,一脸的欲言又止。 美芽知道必然是什么要紧的事儿,知道自己坐在这儿或许是不方便,当下就要起身回后院回避,然后钟明巍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她正诧异着,就听钟明巍跟方左棠道:“这里并无外人,方大人有话尽管直言。” 章节目录 第665章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微臣遵命。”方左棠忙道。 说这话的时候,方左棠很是诧异,他是知道美芽真正身份的,从前不过只是个粗做丫头罢了,如今虽然侥幸做了钟明巍的夫人,可毕竟出身搁在那儿了,再说即便是豪门贵女,那有怎么样?老爷们儿谈正事儿的时候,还不是得回避吗?可是钟明巍却丝毫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这着实让人震惊,直到此刻方左棠这才明白,原来钟明巍是真的出于一片真情才娶的这破了相的丑丫头过门来的。 “是这样的,前一阵子,爷不是去信京师,禀明段氏女和小安氏的死讯吗?如今京师那边有了回复,”方左棠一边道,一边从孔闻敏的手中接过了一份文函,双手递到了钟明巍的面前,“请爷过目。” 钟明巍甫一瞧着那文函上的印章,登时就眉头紧蹙,他一边拆着文函,一边皱着眉道:“为何是刑部的回函?” 是啊,不过是死了两个女人,朝京师回禀一声也就罢了,最多内务府那边回函一封也就是了,怎么竟还惊动了刑部呢? “是啊,微臣也觉得甚是怪异,所以特地亲自给爷送过来了,”方左棠一边道,一边瞧着钟明巍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免不了越来越担心,待钟明巍看完了那信件之后,方左棠忙得询问道,“怎么了?刑部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刑部如今的尚书是邹世杰?”钟明巍没有答话,却皱着眉问方左棠。 “是,前一程子刑部闫老尚书告老还乡,万岁爷恩典让刑部左侍郎邹世杰做了刑部尚书,”方左棠道,一边瞧着钟明巍面色不加,当下又询问,“爷,这有什么不妥吗?” “难怪刑部要找安氏一门的岔子,”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将文函放在了石桌上,一边侧脸看向庞毅,“你护送安氏来宁古塔的路上,遇到刺客对吧?” “是,那刺客明显显是京师贵人派出来的,所以当时为了惊醒那起子昏了头的贵人,属下杀了那刺客之后,把他的尸体丢进了县衙门,这事儿属下甫一到了宁古塔就和爷禀报过了,”庞毅道,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妥吗?” “你当时这么做自是没有什么不错,免了这一路上无穷无尽的追杀,只是那邹世杰倒是眼明心亮,一下子就猜出那刺客是安子尚派出去的,只是他和惠郡王倒是能耐得住性子,当时竟是一字不提地给瞒了下来,”钟明巍缓声道,一边又点了点桌上的那封密函,一边道,“如今,那闫老尚书甫一告老还乡,他们这就忙不迭地旧事重提了。”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美芽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却知道有人要拿小安氏的死讯做文章,当即就有些着急了,“拿一个女人做文章,还是一个死了的女人,他们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自然有好处,怕是还不少呢,”钟明巍缓声道,“安氏一门若是出了事儿,自然要连累到荣亲王府,荣亲王府要是出了事儿,赵氏一门和皇贵妃,自然也是跑不了,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爷说的不错,”方左棠忙不迭点头道,“这程子淑妃娘娘和皇贵妃闹得不可开交,荣亲王府和惠郡王府也是热闹得很。” “出了什么事儿了?”钟明巍抿了口茶,问道。 章节目录 第666章 东风不减西风又长 “爷,您有所不知,新晋得宠的慧嫔娘娘,身怀有孕,万岁爷甚是看重这一胎,偏偏淑妃娘娘宫里的宫女儿不长眼送去了一盘柿子饼,险些损伤了龙子,万岁爷雷霆大怒,皇贵妃赶着就抓出了那个不长眼的宫女儿,万岁爷当即就下令将那宫女儿给处决了,明着是为淑妃着想,可是却也坐实了淑妃娘娘悍妒心狠的恶名,淑妃娘娘对皇贵妃自是恨得咬牙切齿,”方左棠道,一边抿了口茶,又继续道,“再说前朝,万岁爷虽然厌恶淑妃,可是对惠郡王倒是一直青眼有加,所以今年中元节,万岁爷派惠郡王代天子祭扫皇陵,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荣亲王自是又恨又气,然后没过多久,京中就传出了惠郡王之所以多年膝下无出,竟是因为他是断袖之故,虽然这流言不知从何人口中传出,可若说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微臣可是决计不信的,到底惠郡王乃是堂堂从一品郡王,又是如今万岁爷面前最得脸的皇子,寻常人谁有胆子对惠郡王指手画脚?而且又是这样不堪的流言蜚语?难不成竟是嫌自己的命长吗?” 庞毅冷笑道:“所以惠郡王这又忙不迭拉着自己的大舅子来反击了,真真是东风不减西风又长。” “这兄弟俩倒是有趣,从前我在京师的时候,他们兄弟俩倒是和睦得很,一门心思对付我,如今我离了京师,这对兄弟倒是反目了,”钟明巍嗤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看向方左棠道,“父皇那边是个什么态度?难不成就容得他们斗得跟乌鸡眼儿似的吗?” “万岁爷自是不悦,可到底都是皇子,万岁爷自然也得顾及他们的颜面,所以也没怎么明说,只是让两位皇子专心朝政,不要在朝政以外的地方费工夫。”方左棠道。 “父皇竟这般好性儿?”钟明巍甚是诧异,他蹙着眉,一边摇摇头,“不对,父皇是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在他面前公然跋扈挑衅的,尤其还是两位皇子。” “可能是慧嫔娘娘身子近来不爽之故吧,”方左棠道,“微臣听闻,万岁爷对那位慧嫔娘娘甚是宠爱,这些时日只要下了早朝就一准儿去长春宫陪着慧嫔娘娘,据说慧嫔娘娘近日以来噩梦缠身,万岁爷很是忧心。” “爷,如今刑部来讨要安氏的尸骨,这可如何是好?”庞毅的心思到不在这儿,刑部公函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询问安氏尸骨何在。 “他们要的不是安氏的尸骨,”钟明巍淡淡道,“他们要的是咱们助他一臂之力,扳倒安氏一门。” 是啊,钟明巍朝京师写的信上,明明白白写得清楚,段氏和小安氏死于夏时洪灾,尸骨无存,显然是钟明巍的书信落在了惠郡王和邹世杰的手上,他们对小安氏的死因且不满意着呢,所以这才以刑部的名头来了这份公函,明着询问安氏的尸首,暗中却是想让钟明巍另写一封书信,将小安氏的死因换做别的,不管是中剑还是挨刀,终归是枉死就成,这样一来,他们也好能拿着小安氏的死因做文章。 方左棠自然也心知肚明,当下也看向了钟明巍:“爷,您的意思是?” “我一个庶人,最不能得罪的就是上头的贵人,”钟明巍沉声道,一边顿了顿,又道,“可若是为了保命,得罪一两个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方左棠道:“爷,您这是不想再搀和京师的事儿了?” “我早就没那个本钱了,也没那个心劲儿了,”钟明巍淡淡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对庞毅道,“庞毅,给我取笔墨来。” “是。”庞毅忙得去书房拿来了笔墨,放在了石桌上。 钟明巍挽着袖子,提着笔在那公函上头写下“安氏死于洪灾,尸骨无存,望周知”,然后放下了笔,一边对方左棠道:“有劳方大人,再派人朝京师走一趟。” 章节目录 第667章 憋了一肚子坏水儿的狐狸 “这是应该的,爷,您用不着跟微臣客气,”方左棠忙道,一边顿了顿,又道,“还有就是,关于廿年大案罪臣和遗属一事,还请爷再稍作忍耐,年前,朝廷必有谕令下发,届时可将那起子罪臣和遗属一并迁往别处,以后再不会在宁古塔兴风作浪。” 钟明巍抿了口茶,半晌才看向方左棠:“方大人,平西王为何如此厚待于我,你可知道吗?” 这话他问过孔闻敏,原本是不打算再问了,可是这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这个……”方左棠一脸为难,当即又笑了,“爷若是心有疑惑,何不去信平西王亲口询问呢?”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将一杯茶喝了个干净。 …… “那你要不要写信去给平西王?”方左棠走后,美芽追着钟明巍问,“你不是从来没见过平西王吗?怎么平西王却待着这般好呢?你就一点儿不好奇?” “我好奇,可是却不会去询问,”钟明巍停下脚,站在石榴树下,看着美芽稚嫩白皙的一张脸,他伸手拂去美芽头上的一片落叶,一边沉声道,“我如今不过就是个庶人,自是知道得越少才越好。” 是啊,贵人若是想朝上爬,自是知道的越多越好,可是平头百姓若想保命,自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尤其还是钟明巍这样的、不同寻常的平头百姓,更该两耳不闻窗外事。 “你说的对,”美芽点点头,可是又有些担心,“可若是惠郡王和那个叫邹什么的刑部尚书,若是还是抓着你不放,那该怎么办?” “不碍事儿的,只要我没站上他们的那条船,就不会有危险,”钟明巍道,一边伸手把姑娘紧蹙的眉峰给抚平了,一边拉着她看身边的那棵石榴树,“你看,都红了。” “是啊,等到中秋的时候应该都能裂口了,”美芽顿时满眼笑意,一边踮着脚去亲男人的青阴阴的下巴,一边乐呵呵地道,“裂口的石榴最好吃了,比蜜都甜!” “再甜也甜不过咱家的小姑娘……”钟明巍柔声道,一边低着头去亲美芽红润润的唇。 “对了!”亲到浓时,美芽蓦地一把推开了钟明巍,一边雀跃地问钟明巍,“你什么时候教我那本书?为什么非要等到晚上?现在不能教吗?” 钟明巍强忍着心里的蠢蠢欲动,一脸正经地看向美芽:“你学的会吗?那本书可是……可是不容易学的。” “当然!”美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还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我最聪明了,一准一学一个会!” “那就好,”钟明巍到底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他挑着眉看着他们家精神头正旺的小姑娘,一边凑到她面前到,“学会了有奖励,学不会……还得罚!” “知道了……”美芽红着脸道,一边轻轻推开钟明巍,一边蹙着眉看他,“我怎么觉得你这笑有点儿奇怪啊?像……是憋了一肚子坏水儿的狐狸。” “哪有啊?你这什么比喻啊!”钟明巍登时就绷住了脸,可是忍不住又勾了勾唇,一边搂着他们家小姑娘往屋里走,一边还不住口地叨叨着,“其实也不难学,只要你听话,我肯定好好儿教你,一个姿势都不落……” “什么姿势?不是就认字儿吗?怎么还得摆姿势。”美芽歪着头问他,一脸好奇。 “你别问了,反正一会儿就知道了,嘿嘿。” …… 嘉盛三十三年八月初六 京师。 慈宁宫。 今儿是太后的寿辰,可是从前几天起,宫里就热闹了,一众皇子嫔妃都聚集在了慈宁宫,钟之衡和钟之龄这两个儿子自是也不再话下,一左一右地坐着,陪着太后听戏,太后一整日都噙着笑,还是头一次过寿辰过得这般开心过。 “寿筵开处风光好,争看寿星荣耀。羡麻姑玉女并超,寿同王母年高。寿香腾寿烛影高,玉环玉杯寿酒增寿考。今盘寿果长寿桃,愿福如东海得寿比南山……” 戏台上《麻姑拜寿》正唱得热火朝天,戏台下一众人都听得入迷,淑妃和皇贵妃坐在一块儿,时不时说笑两句,荣亲王和惠郡王兄弟两个也是兄友弟恭亲热得很,倒是平西王似是坐不住似的,在椅子上坐了半天,到底还是起了身,一边含笑跟太后道歉道:“儿子怕是要扫母后的兴致了,儿子多少年没听听戏了,实在耐不下这个性子,还请母后原谅。” 章节目录 第668章 戴景峰死了 “行,你且先退下吧。”平西王自回京之后,也就只来过慈宁宫两趟,太后和他连个独处的时间都没有,这时候好不容易娘儿俩坐在一起听戏,太后自是不舍他离席,只是到底还是点点头,允他先行告退了。 “多谢母后,”钟之龄含笑道,一边状似随意道,“对了母后,今年表哥都给您送什么寿礼来了?可有南疆的果品?儿臣正馋这口呢。” 太后的脸色蓦地一僵,随即忙含笑道:“南疆这才打了仗,他哪儿有那功夫?不过是让京师家里准备了寿礼送过了。” “那倒是可惜了。”平西王摇摇头,一边转身走了。 “那儿子也先走了。”钟之衡看了一眼太后,然后也起了身,随着平西王一道出了慈宁宫。 “皇兄怎么不留下来继续看戏?”钟之龄含笑看着钟之衡。 “下头的戏比上头的戏还多,朕看不下去,”钟之衡似笑非笑地看向钟之龄,“七弟不也是看不下去了吗?” “皇兄英明,”钟之龄点点头,一边勾着唇看着钟之衡,“皇兄,最近京师的流言蜚语可是有点儿多啊,臣弟这个初来乍到的都觉得稀罕,敢问皇兄,从前朝臣们也是这般放肆,眼珠子不但敢盯着皇子,连后宫之事也有胆子插嘴?” 这段时间,惠郡王天生断袖的丑闻,在京师盛传,这几日更是有朝臣上书,说是惠郡王有损天家威严,请万岁爷为其圈地尽早离京,前朝不踏实,后宫也是风波不断,慧嫔夜夜被恶梦缠身,龙胎不安,后宫流言又出,说是那翠青乃是替死鬼,死的冤枉,鬼魂作祟呢,皇贵妃赵氏请旨要做水路大法事,超度亡灵,被钟之衡骂了个狗血淋头,太后的寿辰就在眼前,如何能做这等驱鬼超度的法事?赵氏在万岁爷面前不得脸,淑妃更是添了个悍妒的恶名,成日在宫里待着不肯出来,饶是惠郡王被流言蜚语所缠,她这个做母妃的,却也始终不敢为儿子辩解一句。 “他们是打量着朕老了,这都忙不迭地要站队拉旗呢,”钟之衡缓声道,一边又蓦地看向钟之龄,“老七,你站在的又是哪一队?又要为谁拉旗助威呢?” “皇兄,臣弟三十年前站得是哪一队,如今站得仍是那一队,虽然艰苦曲折,却是不改初心。”钟之龄对上了钟之衡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道。 “既如此,那就继续站下去。”钟之衡勾了勾唇,伸手拍了拍钟之龄的肩膀。 “万岁爷!万岁爷!”两人正边走边聊着,就瞧着赵如海小跑着过来,赵如海在御前伺候几十年了,最是能沉得住性子的,这样的小跑,平时甚少瞧见,当下钟之衡和钟之龄都蓦地皱紧了眉头。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忙慌的。”钟之衡沉声道。 赵如海躬身道:“启禀万岁爷,戴指挥使的人回……回来了。” “戴景峰呢?”钟之衡的心蓦地一沉。 “万岁爷,您……您还是回去看看吧。”赵如海一脸的欲言又止。 当下,钟之衡不再多问,大步朝御书房走去,钟之龄也忙得追上了去。 …… 御书房。 钟之衡和钟之龄匆匆来到御书房,甫一入门就瞧着跪在地上的男人,那人是戴景峰手下的副将,叫做蒋柏仁的,三十五六的年纪,一向很是干练精神,可这时候就想是个霜打的茄子,又像是一只惊弓之鸟,面色难看至极,就那么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甫一瞧见钟之衡进来,就忙不迭叩头如捣蒜,一边哭号着:“万岁爷!您一定要给戴将军做主啊!戴将军死得冤枉啊!万岁爷,戴将军死得实在太惨了!” 章节目录 第669章 徐成锦要反 “什么戴景峰死了?”钟之衡蓦地就是一震,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这才大步上前,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一边皱着眉忙不迭催促着那蒋柏仁,“戴景峰是怎么死的?是谁杀的他?” “启禀万岁爷,这一次属下和戴将军,奉圣上之命,秘密前往南疆,自出了京师,戴将军和属下等一行十人,日夜兼行赶往南疆,只是没想到,才过了陕西,刚入蜀地之时,就被一众歹人给盯上了,二话不说,对属下等人就要围剿灭口,对方人多势众,比我们竟多出十倍有余,戴将军只得出示御赐腰牌,以证身份,可是不亮身份才好,哪知道亮了身份,那起子歹人更是非要置咱们于死地,慌乱之中,属下掩护戴将军逃出重围,想着就近逃到四川巡抚衙门,哪知又过了十里地,前面竟还有一层围剿,戴将军被杀当场身亡,属下身负两箭,当场昏死过去,”那蒋柏仁一边说,一边脱下了身上的铠甲,果然胸前裹着的厚厚的纱布,那蒋柏仁抹了抹眼泪,一边又道,“属下侥幸不死,在个乱葬岗子里醒来,那乱葬岗里横七竖八地堆着不少死尸,属下身边躺着的就戴将军,属下正心惊肉跳着,就听着外头又传来说话声,当下忙得又闭眼装死,原来就是那帮歹人又拖了其他弟兄的尸身扔在乱葬岗里,属下听着他们的口风,他们竟是南疆大营的人!” “什么?”饶是一早就从钟之龄口中得知南疆大营有异动,可是这时候,钟之衡还是惊得目瞪口呆,“是南疆大营的人?” “万岁爷明鉴!属下听得真真儿的,他们是奉镇南大将军徐成锦之命,在蜀地要道把守,为的是切断南疆和京师的往来,”说到这里,蒋柏仁激动的声音都带着颤了,“万岁爷,徐成锦要反!” “混账!”下一秒,钟之衡蓦地一把抓起小几上的茶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你且说说,你还知道哪些消息,怎么就能肯定徐成锦要反?”钟之龄皱着眉问蒋柏仁。 “是,属下从那些南疆士兵的交谈中得知,上一次徐成锦上一次往朝廷上报的战果有假,当时南疆大营拢共拿下了十七个小部落,将近二十战俘纳入南疆大营,可是徐成锦往京师的奏报上却只写了六个小部落,并五万战俘,这徐成锦犯的可是欺君大罪!”蒋柏仁道,顿了顿,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忙得又道,“而且有两位南疆将军,不愿背弃皇恩,私下朝京师递了消息,后来被徐成锦察觉,那两人被施以重刑,两人的家眷也都被投大狱,现在都不知生死。” “想不到徐成锦手下竟还有这样的忠君爱国之士,倒是难得,”钟之龄感慨道,“如若不死,日后必成大周栋梁,只是……唉!怕是凶多吉少。” “如海,急召刑部尚书、户部尚书,并左右相来御书房。”钟之衡对候在一旁的赵如海道。 “是,奴才遵命。”当下赵如海忙得躬身退下。 “你先到偏殿候着。”钟之衡对那蒋柏仁道。 “是,属下告退。”蒋柏仁躬身退下。 钟之龄打量着钟之衡难看的面色,起身行至钟之衡面前,然后抱拳道:“皇兄,离南疆最近,最有战斗力的,一是湖广,二是西北军,只是湖广军队到底分散,分属不同管辖,到底不便统一指挥,倒是臣弟的西北军,已经南下直青海西南,随时听候调遣,只要皇兄一声令下,西北军就能直捣黄龙,生擒徐成锦及其党羽。” “老七,歼灭南疆大营,对你有什么好处?”钟之衡看着钟之龄,顿了顿,一边又道,“那徐成锦到底是咱们的表兄弟,年幼之时,也是咱们的玩伴,又是太后最疼爱的外甥,你对他怎的这般六亲不认?” “皇兄,大周的江山从来都是咱们钟家的,谁胆敢染指,就是死路一条,”钟之龄冷声道,“即便是徐氏一门的人。” 章节目录 第670章 他是信任仇恨 “朕怎么觉得你和徐成锦之间还有别的恩怨呢?”钟之衡淡淡道,“这一次回京,你对太后也是冷淡了不少。” “怎么?皇兄这是在疑心臣弟打算公报私仇?”钟之龄抿唇道。 “公报私仇又怎么样?这江山社稷哪一处不是咱们钟家的?正所谓处处为公,也处处为私,”钟之衡淡淡笑了,一边伸手拍了拍钟之龄的肩膀,“还有老七,你说得不错,敢染指咱们大周江山的,就都是死路一条。” …… 是夜。 平西王府。 孟坦匆匆从外面赶来的时候,钟之龄正在书房里小酌,也没有什么丰盛佳肴,就是一壶葡萄酒,一盘子椒麻鸡并一盘子花生米,瞧着孟坦进来了,钟之龄指了指对面的座儿道:“来,坐下来跟我喝两盅。” “是,”孟坦取了一个酒杯过来,然后坐在了对面,一边给两人斟上了酒,一边跟钟之龄道,“王爷,这一次皇上能全权信任咱们西北军,倒是稀罕,属下还以为皇上会更信任湖广的兵力,最多让咱们西北军打打下手,没想到皇上对王爷倒是全无介怀,一片信任。” “他不是信任我,他是信任仇恨,信任我是个睚眦必报之人,”钟之龄抿了口葡萄酒,一边有滋有味儿地吃着花生米,一边跟孟坦道,“他猜到了我和徐成锦之间的过节,知道我对徐氏一门恨之入骨,所以也相信西北军对南疆大营会全力以赴,要不然,别说是让西北军全权处理,我怕是连这等机密的事儿都不会被允许参与。” “不管怎么说,徐氏一门倒台就在眼前,可喜可贺,”孟坦端起酒杯,含笑对钟之龄道,“恭喜王爷大仇得报。” “大仇得报?”钟之龄讥诮一笑,一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边缓声道,“还早着呢。” “王爷,”孟坦打量着钟之龄的神色,一边踟蹰着问,“扳倒徐氏一门,势必要累及太后,到时候……” “到时候,自然一切由皇上做主,又管我什么事儿?”钟之龄淡淡道,一边夹了一筷子椒麻鸡放进嘴里,顿了顿,又看向孟坦道,“对了,让你查的事儿,怎么样了?” “启禀王爷,属下已经查清楚了,正要像您禀报,”孟坦忙得放下筷子道,“这一次惠郡王天生是断袖的流言是从右相府里头传出去的,倒不是京师右相府里的人,而是外头庄子里的两个下人闲聊时候提到的。” “倒是了不得,外头庄子里的下人竟会知道凤子龙孙的这般隐秘,偏生那起子下人的流言蜚语竟传的整个京师人尽皆知,甚至朝臣都拿此事做文章了,这得是多了不起的两个下人啊,”钟之龄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又问,“惠郡王那边呢?” “启禀王爷,惠郡王府一片祥和太平,”孟坦看着钟之龄,脸上带着浓浓的不解,“王爷,按说被冠上断袖的名头,惠郡王必定是气得咬牙切齿的,也必定会要进行一波反击的,可是惠郡王倒是什么都没做,而且连崔尚书和邹尚书,在朝堂上也并未替惠郡王争辩,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流言蜚语不可信,王爷,我怎么越瞧越是怪异呢?” “既是怪异,那就必有原因,”钟之龄缓声道,一边摩挲着酒杯,一边继续道,“说不定惠郡王手里攥着荣亲王的把柄呢,就等着绝地反击,又或者是,惠郡王可以自证清白,现在越是没动静,后面就越占据主动。” “自证清白?这样的事儿,要怎么自证清白?”孟坦一脸惊诧,“难不成竟是惠郡王妃有孕不成?” 话音一落,孟坦就是一怔,他捂着嘴看向钟之龄,一边小声道:“不会惠郡王妃真的已经有孕了吧?” “我看八成是,要不然一个男人被人戳到这样的痛处,又怎么能忍着这么久?”钟之龄缓声道,一边抿了口一边道,“倒是皇上的意思很是玩味儿,他自是心知肚明,这起子流言蜚语因何而起,也当知晓后宫女人的那起子把戏,可是他却愣是放手不管,由着荣亲王和惠郡王越闹越僵,也由着赵氏一门、崔氏一门、邹氏一门,越发瓜葛纠缠。” 章节目录 第671章 都道是虎毒不食子 “那万岁爷的目的是什么呢?”孟坦皱眉道,“万岁爷对世家大族,向来不友善,难不成这是要借着两位皇子你争我夺,借力打力,来打击削弱这几方世家大族?” “有这个可能,不过我总觉得皇上还有更深一层的打算,”钟之龄缓声道,一边看了看窗外浓黑的夜幕,一边缓声道,“我觉得皇上心中已经有了认定的太子人选,只是应该不在荣亲王和惠郡王之间。” “所以皇上这是担心荣亲王和惠郡王树大根深,生怕日后太子地位不稳,所以现在由着他们这般恶斗、好削弱彼此实力?甚至是……是不计死生?”孟坦一脸惊诧,“若真是如此的话,那皇上的心思也忒歹毒了些,都道是虎毒不食子,即便不是他心中的太子人选,也不该如此冷血相对吧?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啊!” “虎毒不食子?这样的话怎么能适用在天家呢?更何况还是他的身上,”钟之龄讥诮地勾了勾唇,“明巍是个什么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皇上素来心狠,”孟坦点点头,顿了顿,然后又道,“可若是皇上认定的太子人选,不在惠郡王和荣亲王之间,那又会是谁呢?除了年幼的四皇子,再就是慧嫔娘娘腹中的龙子了,莫不是……皇上认定了慧嫔之子吗?可慧嫔之子身上不也流着徐氏一门的骨血吗?皇上不是最厌恶徐氏一门的吗?” “可徐氏一门眼瞧着就要倒了,又有什么要紧的呢?”钟之龄淡淡道,一边提起酒壶针了杯酒,一边又道,“说不准皇上就早就盼着能得一个这样的皇子,没有任何母家背景,只能倚靠他顺服他,并且长得……还像她。” “王爷……”孟坦瞧着钟之龄低垂的眉眼,心中涌上了些许伤感来。 “喝酒。”钟之龄沉声道,一边仰着头将杯中冰凉的酒,一饮而尽。 …… 嘉盛三十三年八月初八 南山别院。 今儿是庞毅和小安氏的好日子,因小安氏也是个没娘家的,在跟庞毅商量之后,小安氏头天晚上住进了南山别院,然后今儿是从南山别院嫁过去的,权当南山别院是自己的娘家了。 美芽自是起了个大早,外头的天儿还黑着呢,美芽一边弯腰穿着鞋,一边跟还在赖床的男人道:“你赶紧起来了,别又赖着不起,今儿可是庞毅和安姐姐的好日子呢。” “是啊,所以管我什么事儿啊?”钟明巍蓦地一把扯过被子就捂在了脸上,一边郁闷地道,“人家成亲,瞧把你给忙和的,见天地起早贪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要嫁闺女呢。” 钟明巍说的是实话,美芽这几天净顾着给小安氏忙活张罗了,小安氏绣活儿不怎么样,身上的喜服还是自己赶出来的,其他的衣裳就没办法了,美芽赶着给她做了几身襦裙中衣什么的,到底新娘子不能穿旧衣裳嫁人,这是无论在哪儿都通用的老礼儿,所以美芽这几天是真的很忙,有时候绣着衣裳,绣着绣着就睡着了,她从前也不是没有熬夜洗过衣裳做过事儿,但是自从来到宁古塔,确切地说是和钟明巍相好之后,她的作息时间就规律了很多,这冷不丁地熬夜,就有点儿盯不住了,眼睛下面都生出了两片淡淡的乌青。 “嘿!你这人有劲儿没劲儿啊?那庞毅不是你家人啊?我难道不该替他们张罗张罗啊?”美芽穿好鞋,又转身趴到了钟明巍身上,把被子一点点儿地拉下来,露出男人一双幽怨又委屈的眼,美芽瞧着他这幅模样,忍不住就笑了,一边凑过去咬了咬男人英挺的鼻尖儿,一边柔声道,“过了今儿不久忙完了吗?你至于成天跟我撒娇吗?” “谁撒娇啊?”三十三岁的老爷们儿实在臊得慌,一边拿眼瞪美芽,可是瞪着瞪着又觉得自己这是坐实了撒娇的指控,当时又“噗嗤”笑了,一边伸手环着美芽的脖子,拿鼻头一下下蹭着美芽的鼻子,一边含笑道,“既是夫人今儿能忙完了,那小生能不能申请今儿晚上来个洞房花烛?” 章节目录 第672章 你大腰子成精啊 这几天,美芽见天地熬夜,有时候都能熬到后半夜,自然没功夫跟钟明巍亲热,钟明巍也是憋了一身的火。 “人家庞毅和安氏的大喜日子,你倒是惦记着要洞房花烛来了,你要不要脸啊?”美芽红着脸道,却一边伸手也环住了钟明巍。 “谁管他们啊?”钟明巍嘿嘿笑着,一边凑过去亲亲美芽红彤彤的脸颊,一边含笑道,“反正天天都是咱们的大喜日子,夜夜都得洞房花烛才行。” 美芽默默地推开了钟明巍的脸:“你又想吃爆炒腰花了是不是?”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丫头,你这是在质疑你家男人的身子不好吗?” 美芽忍着笑,来来回回地打量钟明巍一圈,然后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好不好的我不知道,反正啊这药就是没断过,这一身的药味儿啊,一里地外都能闻得见。” 钟明巍现在不用喝汤药了,但是药膏却一直都还在抹,所以身上一直都有股子淡淡的药膏味儿,并不刺鼻,反而还挺好闻的。 钟明巍没理美芽,然后低着头就默默地开始解扣子,一边退下了睡衣,美芽以为他这是要起床,忙得就要起身去给他拿衣裳,哪知道还没站起来,就被男人一把给扯上了床,然后男人精壮的身子就压了下来。 “你你你……你想干啥?”美芽对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前胸,默默地吞了一大口口水,好几天都没这么亲近了,这大清早的,冷不丁瞧着钟明巍光着个膀子,她有点儿受不了,一颗心蹦蹦跳的厉害,简直都要破膛而出了。 “身体力行来证明你家男人就算不吃爆炒腰花这身子骨也是棒棒的,”钟明巍二话不说就开始去扒美芽的衣裳,如今他解扣子的手法熟练得很,从前半天解不开的扣子,现在单手就能解开了,他对着一点点儿呈现在自己眼前、姑娘白津津的皮肉,一双眼都变深了,大手蛇一样地作起了乱,他一边慢慢地倾身下来,凑到美芽的面前道,“丫头,往后的每一天咱们都从洞房开始,也以洞房结束。” 美芽红着脸瞪他:“你……你大腰子成精啊?”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对,一碰上你了,想不成精都难。” 美芽看了看外头微微亮起的天,有点儿犹豫地去推钟明巍:“不行,我还得去忙呢,快天亮了,得去帮着安姐姐换衣裳……” “让她自己换!”钟明巍不耐烦地就堵上了美芽喋喋不休的小嘴,也不管美芽还穿着鞋子,就一把扯过被子裹在两人的身上。 …… 等成了精的大腰子终于吃饱喝足之后,外头都天光大亮了,前院的忙活声不绝于耳,美芽一边揉着发颤的腿,一边哭唧唧地控诉:“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拖着我不起!故意想让我丢人!” “哪儿有啊?谁敢胡咧咧,看我怎么收拾他!”成精的大腰子,全然没有一点儿内疚惭愧,一边取来梳子给他家小姑娘梳头,一边一脸荡漾地笑,又凑过去亲小姑娘红彤彤的小耳朵,“再说了,也不都怪我啊,刚才你一直搂着我不放,我当然忍不住要再来一次……” “你闭嘴啦!谁……谁搂着你了?!”美芽蓦地一把捂住了男人的嘴,且羞且嗔地看着他,“你……你要是再敢胡咧咧,我……我我我先收拾了你!” “任凭夫人发落!”钟明巍笑得很坏,一边拉开了美芽的手,一边又凑了过去,小声道,“趁着我现在还衣冠不整,赶紧地收拾。” “你走开!”美芽使劲儿地推开了他,一边从男人手里抢过了梳子,一下下默默梳着头,一边嘟囔着嘴道,“那要是一会儿有人问……咱们怎么起那么晚,要怎么说?” 章节目录 第673章 安海琳,对不起 “那就说……”钟明巍又从美芽的手里取下了梳子,麻利地给她梳着头发,一边对着镜中愁眉苦脸的小姑娘柔声道,“我家娘子实在天生丽质,做夫君的要是每天不贪看半晌,哪儿能对得起月老牵红线?” “呸!油嘴滑舌。”美芽冲着镜子啐了男人一口,可是又忍不住“噗嗤”笑了。 …… 钟明巍和美芽给庞毅和小安氏准备的礼物,是一对白玉平安扣,而这时候那对白玉平安扣,就拿在钟明巍的手里,他拿着那个不大的礼盒站在小安氏的房门前,顿了顿,然后这才伸手敲响了房门。 按说一个大老爷们儿这个时候是不该进新娘子房里的,可是美芽却非要他亲自把礼物送到小安氏的手里,钟明巍没办法,只得拿着东西过来了。 “谁啊?”里头传来小安氏的声音。 “是我。”钟明巍道。 里头没再出声了,然后钟明巍就听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然后面前的那扇门被人从里面给打开了,一身红妆的小安氏就站在他的面前,一脸惊诧地看着他:“爷,您怎么来了?” “来给你和庞毅送份贺礼,”钟明巍将礼盒双手递到小安氏的面前,他打量着那个先是惊讶的合不拢嘴、继而就红了眼眶的姑娘,心里忍不住涌上了浓浓的歉意来,再开口的时候,他语气里就带着郑重了,“安海琳,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是那一年正眼都没有看过欢欢喜喜嫁进东宫来的小姑娘?还是压根儿就没进洞房、让那姑娘顶着十几斤的凤冠霞帔在牙床上坐了一整宿眼睛都哭肿了?又或者是明知道姑娘和庞毅情投意合、他还非逼着人家演了那一处难看又扎心的戏? 钟明巍说不清,可是他是真的觉得抱歉,他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跟小安氏道歉,可是却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今时今日,美芽非逼着他过来给小安氏送贺礼,他这才总算逮着了机会,也总算明白了美芽的苦心孤诣。 “爷,您不必说这个对不起,”小安氏看着钟明巍,一向怯生生的眼睛,这时候却是那么的平静,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那一年,你能娶我,圆我之梦,谢谢你,没有勉为其难地接受我,让我有机会、也有自信在遇到心爱之人的时候,敢再次付出真心,也敢握住他伸出的手。 所以钟明巍,真的特别谢谢你。 “进去吧,应该是庞毅来接亲了,”耳畔传来前院的起哄和嬉闹声,钟明巍对小安氏点点头,一边将礼盒塞到她手里,一边含笑又道,“一会儿把门关的严实点儿,让庞毅吃吃苦头,别轻易就让他进了门。” “是,我知道。”小安氏蓦地就羞涩地笑了,一边朝钟明巍施了一礼,然后就关上了门。 钟明巍出了小院,就听着前院的起哄声越来越大,他扶着墙前前院走,也想去凑凑热闹,看看庞毅是怎么丢人现眼来着,说来也是奇怪,他从前最烦人多嘈杂了,可是如今哪儿人多,他就巴巴地朝哪儿一头扎进去,不但喜欢跟顾长林一边嗑瓜子一边山南海北的地神侃,甚至跟孔闻捷孔闻敏都能一边下棋一边废话连篇顺带喝下大半壶的茉莉花。 章节目录 第674章 庞大哥,你就张飞吃个豆芽菜呗 钟明巍觉得自己变了,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甚至是嗤之以鼻的,可是现在他却甘之如饴,他是那么地热爱这冒着浓浓烟火气息的生活,也是那么地欣慰自己能够遇见那个改变他的小姑娘…… “钟明巍!庞毅要进来啦!”而此时此刻,改变他的小姑娘,正喘息着跑进了月牙门,兴奋地两颊都通红,一边使劲儿地拍着钟明巍,一边就飞也似的朝小安氏的房中跑去了,“我得帮安姐姐堵门去!可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地娶着安姐姐了!” “对,是不能这么便宜他了,”钟明巍看着那个一蹦一跳跑进石榴树丛下的小姑娘,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丫头,你慢着点儿。” …… 庞毅真的从来没有这么丢过人,刚刚是在当着众人面磕磕巴巴地背了一遍《百家姓》,现在又头顶着个石榴在院子里头跑了一圈,现在好不容易跑完了,心想自己总算能见着新娘子了,结果门缝里头又递出来了一把绣花针并一根丝线。 庞毅看着那把绣花针,登时就一个脑袋两个大:“方大小姐,你你你……你这是又要闹哪样?” 庞毅成亲,方左棠没空过来,本来孔闻捷带着方左棠准备的贺礼来一趟也就够了,但是方成茵听了消息,就兴致盎然地跟着孔闻捷过来了,然后庞毅的接亲之路就变得异常艰难曲折…… “把绣花针都给引上线!”方成茵冲着外头喊着,语气里都是毫不掩饰的亢奋,“庞大哥,我可是听说了,你身上功夫可是一等一的好,百步穿杨自然也是小菜一碟,自然庞大哥眼神也是一等一的好,所以啊,不过是穿针引线罢了,庞大哥,你就张飞吃个豆芽菜呗!” 庞毅看着手里的一把绣花针,还有那根细细的丝线,有点儿想哭,可到底还是闷着头用他那长满茧子的大手,笨笨拙拙地开始穿针引线了,只是…… 这哪儿是张飞吃个豆芽菜啊,这简直是逼张飞绣花啊! 庞毅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这才刚刚引好两根绣花针。 都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外头还是没个动静,小安氏都着急了,只是她是新娘子,自是得矜持,可又过了一会儿,她到底忍不住了,凑到美芽耳畔,小声让美芽去看看,当下美芽凑到门缝看着外头蹲在地上引线的庞毅,再看看雀跃兴奋的方成茵,一脸的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方小姐,你到底给了他几根绣花针?” “不多不多,一共才九十九根,”方成茵一脸的云淡风轻,回头冲美芽和小安氏微微一笑,“九十九可是最好的数儿了,寓意长长久久呢!” 美芽:“……才九十九根?” 小安氏:“……” 外头被九十九根绣花针逼的要哭的张飞:“……里头的小姐姐,咱们能打个商量不?” “行啊,就看你诚意够不够了!”方成茵一听庞毅这话,登时就更来劲儿了,“你现在引好了几根针了?” “四根了!”庞毅忙得道,一边举了举手里的针和线,“不信你看!” “既是引好了针,那你就在你喜服上绣出一句诗来,”方成茵一字一顿地冲外头道,“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与安姐姐绝!“ 小安氏忙得撩开盖头,红着脸小声对方成茵道:“方小姐,你快别为难他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哪里就会绣花儿来了?” 庞毅被整了这么大半天,小安氏面上不说,可实在心疼得不行,已经忍着半天了,哪知道方成茵竟还生出这样的鬼点子,小安氏是终于忍不住了。 “安姐姐,就得难为难为他!就得让他记得娶你时候的不容易,以后才能加倍珍惜你!”方成茵回过头来冲小安氏笑道。 小安氏一怔,随即也笑了,她心里热乎乎的,对着方成茵点点头,然后又羞答答地把盖头给盖上了。 章节目录 第675章 兄弟们上啊 庞毅冲着身后一众抱着肩膀看热闹的男人,简直是欲哭无泪:“哪位兄弟会使绣花针的,今儿帮兄弟我这么个忙,大恩大德兄弟终生不忘啊!” 陈清玄一脸同情地看向庞毅:“要不你还是接着穿线吧,也就……九十九根,说不定天黑之前就能穿完,咳咳。” 庞毅:“……” “爷!您得帮帮我啊!”庞毅实在崩溃的不行,小跑到一众人的面前又是作揖又是拱手,“还有孔侍卫,你有什么好点子?” 孔闻敏摸摸鼻子没说话,倒是孔闻捷别别扭扭地道:“我……我还没娶亲呢,哪儿知道这些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在场唯一的已婚人士身上…… 庞毅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得拉住了钟明巍的手:“爷!您有经验!您快点儿帮帮我啊!” 钟明巍一脸同情地看向庞毅:“你知道的,我成亲的时候,根本没有你这排场阵势,哪儿有人堵门啊?简直就是冷冷清清,我进进出出都没个人搭理,哪儿像你排场这么大又这么热闹的?啧啧啧,看着我都眼热。”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爷,你闭嘴。” 钟明巍默默地看向顾长林:“顾先生,您见多识广,快来帮帮庞毅吧!” “小子,你要是当初把我给你开的核桃都给吃干净了,该多好啊!”顾长林放下了手里的酒壶,一脸同情地看着庞毅,“啧啧啧,长这么大的个子,咋就一点儿都不长脑子呢?” 庞毅强忍住一腔怒气,一脸憋屈地看着顾长林:“顾先生,您会绣花儿吗?能帮我绣出那什么劳什子的诗句来?” “呸!老夫绣那个做什么?”顾长林狠狠地啐了一口庞毅,然后好整以暇地一边挽着袖子,一边看着庞毅,“小子,我要是今儿帮着你娶到媳妇儿了,有什么好处啊?” “一百斤梨花白!”下一秒,庞毅忙得丢下了手里的绣花针,一脸激动地对着顾长林不住作揖,“不不不,顾先生只要您今儿帮我打开折扇门,您这辈子的酒都包在我庞毅的身上了!” “成,就这么定了!”顾长林一锤定音,然后乐呵呵地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雕花门,“还等什么啊?上去把门给拆了啊!” 一脸黑线的钟明巍:“……我看谁敢拆我家的门!” “爷,对不住了!今儿拆你的门,明儿我再给您装上哈!”庞毅简直是醍醐灌顶,一脸且惊且喜,忙得朝孔闻捷他们振臂一呼,“兄弟们上啊!等会子人人一坛烧刀子做谢礼啊!” 孔闻敏孔闻捷不安地看着钟明巍,然后默默地撸着袖子走了过去,陈清玄也默默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钟明巍简直都要气炸了:“……陈清玄,你也馋酒?” 陈清玄回头冲他微微一笑:“不馋啊。” “那你上赶着帮他拆门?”钟明巍的声音都变了调儿。 “听说喜酒吉利,意头好,我这不是要乡试吗?带着点儿在身边,偶尔喝一杯,”陈清玄笑意更深了,“爷,要不你也来挣一坛子喜酒喝?” 钟明巍:“……好吧。” …… 一众男人在外头热火朝天的忙和着,拿锤头的拿锤头,递斧子的递斧子,嘈杂的声音里,夹杂着屋里女人的尖叫,原本还嚣张至极的方成茵,对着那扇晃得越来越厉害的雕花门,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他们怎么这样啊?哪儿有这样迎亲的啊?” 美芽更是气得跳脚:“钟明巍,你这是要造反啊!带着人来拆家!还有庞毅,你要是敢拆下门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夫人您大恩大德,今儿让我娶上媳妇儿,明儿我你要什么样的门我都亲手给你打出来!”庞毅忙不迭道,通过门上的被拆下来的窟窿,冲美芽又是赔笑又是作揖,一边又忙不迭朝床上瞄,甫一瞧见床沿儿上坐着的安安静静的新嫁娘,登时又傻笑了起来,“娘子,等着我接你回家哈!” 章节目录 第676章 我才不会烦呢 小安氏臊的一脸通红,忙得就扭头朝里转过去了,可是又忍不住用余光朝门口看,门被拆的很快,一块块门板被拆下来,屋里就越来越亮堂,然后不等门板都给拆完,小安氏就瞧着一个一身喜服的魁梧男人迫不及待地就跳进了房来,然后就踩着一地金灿灿的阳光、大步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逆着光,小安氏看不清庞毅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可是她却猜得到,庞毅必定是笑得合不拢嘴,一如她现在,再怎么拼命地告诫自己一定要矜持,可是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 “娘子,我来接你啦,”行至小安氏面前,庞毅弯下腰,将怀里系着的大红绸花解下来放在了小安氏的手里,他看着火红的喜服袖子里头伸出来的那只白白嫩嫩的手握住了那红花的一一边儿,他心里别提多美了,当下他也握住了另一边,一边柔声道,“娘子,咱们回家啦。” “嗯,回家。”小安氏声音实在太小,小到她自己都听不怎么真切,尤其是门外的男人还在忙着拆门。 “嗯,咱回家。”可是庞毅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俯下身抱住了小安氏,然后就在一众人的起哄声中,他抱着小安氏出了跨过还剩下小半拉的破门,径直朝前院走去。 孔闻捷忙得跑到门外去放鞭炮,然后就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庞毅抱着小安氏出了月牙门。 “庞毅,咱们成亲啦,”白嫩的手环着男人的脖子,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小安氏含笑看着男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娘子啦。” “是啊,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庞毅低着头对上那双欢喜满溢的眼睛,他也欢喜得要命,一颗心都汩汩地朝外头冒着蜜呢,“不必怕人瞧见我晚上又入你的门了,更不必担心你打早上天不亮就巴巴地赶我出去啦。” “呸!你怎么满脑子都装着这些?”小安氏又羞又囧,可是想象着从前早上庞毅赖着不走、她都要气哭的事儿,忍不住又勾了勾唇笑了,一边用指头轻轻地挠了挠男人的后颈,一边小声道,“那……明儿咱睡个昏天暗地?” “是,听夫人的话,”庞毅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了,挑着眉噙着笑看着小安氏,“睡……个昏天暗地。” “你快闭嘴!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小安氏简直要囧死了。 “可是我是那个意思啊,”庞毅嘿嘿笑着,一脚跨出大门,行至门外站着的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前,他一使劲儿把小安氏给扶上了马,小安氏不会骑马,正忐忑的时候,庞毅也已经上了马,稳稳地坐在她的身后,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扶在她的腰上,凑到小安氏的耳畔轻轻道,“这匹马儿怎么样?我千挑万选相中的,琳儿,你可喜欢?” “那这样的嫁妆你还满意吗?”小安氏扭过头,轻轻撩开盖头的一角,露出姑娘娇艳欲滴的红唇,而此时那红唇微微上翘着,轻轻地一张一合,露出里头齐齐整整的贝齿来,“庞先生,你可喜欢吗?” 庞毅对着那副微微张开的红唇,只觉得自己都喘息不过来了,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那里头憋着好多的话要和小安氏说,可是他愣是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蓦地,他猛地一晃马缰:“驾驾驾!” 高头大马登时嘶吼着朝前奔去。 小安氏一颗心都蹦到嗓子眼儿了,她从来没骑过马,虽然身后的人是庞毅,可到底还是太紧张害怕,直到腰上的那只手将她整个人都紧紧地箍住了,她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一边抿了抿唇,一边又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隔着那层薄薄的红纱看着庞毅:“庞先生,你还没回答我呢。” “乖,等到了家我再回答,”庞毅的声音带着热度和沙哑,一字一字说在小安氏的耳畔,“到时候回答的时间肯定特别特别长,你可别嫌烦啊。” “我……”小安氏面红到了脖子根儿,一转身就环住了庞毅的脖子,“我才不会烦呢。” …… 章节目录 第677章 喜酒醉人 喜宴散罢,孔闻捷送方成茵回知府衙门去了,孔闻敏驾车送了钟明巍、美芽、顾长林回了南山别院,完了又去送陈清玄回去,他自知酒量不好,现在又在南山别院做事,所以今儿是滴酒未沾,倒是陈清玄喝了不少,走路都不稳当了。 “你不是挺能喝的吗?”孔闻敏慢悠悠地赶着马儿,一边回头看着瘫倒在马车里的人,眼中难免就带着些讥诮了,“从前不是还把我给灌倒的吗?今儿怎么了这是?不过才喝了一壶酒,就醉成这幅德行了?” “你不知道喜……喜酒醉人啊,”陈清玄喝多了爱笑,仰着头冲孔闻敏嘿嘿地笑,“我……我只要一喝喜酒,一准儿就……就会醉。” “这倒是,上次爷和夫人成亲,你也醉得跟烂泥似的,后来也是我给你送回的家,”孔闻敏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咋舌道,“当时你还吐了我一身呢,我才上身的新衣裳,就穿了那么一次就不能要了,你还记不记得?” “不……不记得,就记得新娘子好看来着,嘿嘿!”陈清玄还在笑,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酒的缘故,“新娘子真……真好看,衣裳好看,上、上头绣着并蒂莲,盖头好看,四角坠着红、红穗儿,人……人肯定也好看……” “你可真是喝多了,”孔闻敏瞧着陈清玄都口齿不清了,还在一直絮絮叨叨着,觉得有点儿好笑,可是不知怎么的,又觉得他有点儿可怜,一边勒住马缰,一边取出了水壶,递到陈清玄的面前,然后沉声道,“自己拿着,喝两口。” “不……不能再喝了,再、再喝就醉了,就、就得丢人现眼了,”陈清玄眯着眼看着那水壶,一边摇着头转到了另一侧,一边抿着干涩的唇,然后小声道,“成亲可、可真好啊,我……我也想成亲……” “那怎么还不成亲呢?”孔闻敏自己喝了两口水,一边继续朝前头赶路,一边随口问道,“你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吗?怎么还不娶人家过门儿?” 曾经,孔闻敏还因方成茵对陈清玄钟情之事对陈清玄心怀愤恨的时候,陈清玄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孔闻敏,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孔闻敏当时还将信将疑的,可是后来瞧着陈清玄对方成茵的态度,他就知道了陈清玄所言不假,若是没有心上人,面对方成茵那样的姑娘,陈清玄是不可能拒绝得那么干脆的,也是从那时候起,孔闻敏对陈清玄就转变了态度,只是两人闹不合的时间太长了,后面虽然没有误会了,可是却仍亲近不起来,孔闻敏当然也没心情没时间去关心陈清玄和他的心上人的感情进展,这也是想起来了才随口问一句。 “人家看、看不上我啊,从从来来都……都看不上我,”陈清玄絮絮叨叨着,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沙哑,“都道是弱水三千只、只取一瓢饮,我……我以为她是我那一瓢,哪知道人家早、早就有了自己的一瓢了,也……也早就做了别人的一瓢了,人家是……是天作地配,我……我又算得上是什么……” 孔闻敏是个粗人,自是听不懂陈清玄那起子文绉绉的什么几瓢几瓢的,可是最后一句话他是听懂了,当下好笑地看着陈清玄,一边嗤笑道:“你直接说人家看不上你不就成了吗?什么嫖不嫖的,搞得老子差点儿都误会了你这穷酸秀才还有别的爱好。” “什……什么爱好?”陈清玄慢吞吞地翻过身来,湿漉漉的一双眼从凌乱的发间露出来,迷离地看着孔闻敏,“你刚才说……说我有什么爱好?” 不知怎么的,孔闻捷被陈清玄这一双眼睛这么盯着看,只觉得头皮有点儿发紧,他一边转过头去,一边低声道:“没什么。” 章节目录 第678章 很多时候,他是孤独的 “哦,”陈清玄又翻了个身,一只腿蹬在马车壁上,一边伸手去抚凌乱的头发,他平素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是一喝醉了,就停下不嘴儿来,“我……我没有什么爱好,我就、就喜欢看书,从、从小就喜欢,没爹没娘就……就只有一大柜子的书,一放下书,我就、就觉得好孤独啊,其、其实我也不是多喜欢看书,就、就是不知道除了看书我……我还能做什么,我就是个酸秀才,孔、孔闻敏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酸秀才!我……我下地干活儿都、都干不过奶奶,我……我惭愧,也……也害怕,怕……怕以后没了奶奶我……我该怎么活,我真的特、特别想遇到一个人,能、能陪着我,让、让我别害怕,让我心里踏实……” 孔闻敏听他这么断断续续的说着,他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儿,他觉得陈清玄不是在说自己,反倒是在说他。 是啊,真的是在说他。 从小失了爹娘,难道他就不害怕不难过吗?可是他不能,即便再害怕再难过也不能表现出来,他下面还有个弟弟呢,没了爹娘,他就是弟弟唯一的依靠,他就是弟弟的爹娘,多少年了,多少风雨,从一文不名的农家子弟,倒如今令人敬重甚至胆寒的狠角色,这其中的艰辛数不清也道不尽。 很多时候,他是孤独的,面对着比他年幼、比他澄澈又率真的弟弟,他觉得欣慰,又特别孤独,那不是孔闻捷能了解、能为他排解的孤独,而且他的疲累他的沧桑,也从不愿意让孔闻捷知晓,可是他就没有软弱的时候吗?就没有想找个人倾诉或者依靠的时候吗? 当然有,只是……从来都没有遇到那个人罢了。 …… “到家了,”马车在陈清玄家的门口稳稳地停了下来,孔闻敏跳下马车朝马车里头探身看去,就瞧见陈清玄正睡得香,兴许是太热的缘故,他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汗气把他的脸给蒸的异常白皙,微微干涩的嘴微张着,里头传出一声声轻轻的鼾声,也流出一行晶亮的口水来,孔闻敏瞧着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就笑了,“我只当读书人都是衣冠楚楚得很,没想到啊,喝多了也是这幅德行。” 孔闻敏掏出帕子给陈清玄擦了擦脸,然后去叫门,这才发现门竟是锁着的,孔闻敏看着那门上的锁,又回头看了看马车里熟睡的人,顿了顿,他转身又上了马车,然后赶着马车慢吞吞地走了。 …… 嘉盛三十三年八月初十。 京师。 御书房。 早朝之后,钟之衡把左相和右相一道留了下来,御膳房准备了早膳送上了,钟之衡就赐他们两人一道用膳。 “万岁爷,此次平西王回京,没几天功夫,南疆就出了大事儿,且平西王竟还一早就做了准备,遣了十万大军在青海南头等着,万岁爷,这里头是否有些蹊跷?”右相赵长荣喝了一小口碗里的蜜豆百合粥,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钟之衡。 “右相的意思是,平西王此次回京倒不是为了太后的寿辰,而是专门奔着徐成锦来的?”钟之衡看向赵长荣,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姜汁鱼片,一边用帕子抹了抹嘴巴。 “是,微臣的确有这个担心,”赵长荣打量着钟之衡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到底平西王不是寻常臣子,手握三十万西北大军,若是平西王因一己私利动辄调动十万甚至几十万的大军,岂非置边疆安危于不顾?还请万岁爷明鉴。” “什么一己私利?”钟之衡看向赵长荣,淡淡道,“是徐成锦被冤枉了?还是平西王逼着他吞下了十一个部落?” 赵长荣心里蓦地一声“咯噔”,当下忙得起身,双膝跪地道:“是,万岁爷所言极是,是微臣思虑不周。” “也不全然怪你,这一次在对南疆一事上,平西王实在是难得这般热忱,”钟之衡缓声道,一边又看向左相,“左相,你怎么看平西王此次行事呢?” 章节目录 第679章 房仲廉 左相房仲廉年近七十,曾是先帝伴读,文韬武略甚是了得,后因父兄犯贪污之罪,被连累了前途,被先帝外放去湖广之地,在外头摸爬滚打了四五年,后来方之衡甫一登基,就破例把他调回了京师,房仲廉对方之衡甚是感恩戴德、忠心耿耿,钟之衡对他甚是倚重,二十年前就被封为左相,比起总是坐不稳的右相,他这个左相之位可谓是稳若磐石。 “微臣倒是和右相的想法不同,什么私不私、公不公的?只要是能踏踏实实为万岁爷办事儿的,那就足够了,”房仲廉含笑道,一边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一边又道,“再说了,南疆一事,不宜外宣,到底事关南疆安定和朝廷颜面,从湖广调兵前往南疆镇压自是动静太大,搞得大周上下不宁,既是平西王的西北大军就在青海候着了,那自是再好不过了,这样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赵长荣瞧着房仲廉一脸温和笑意,心中说不出来的厌恶,这个房仲廉一向都是这么一副一团和气的模样,偏偏却是个绵里藏针的主儿,在方之衡面前更是从来都不给自己留情面,从前他还是吏部尚书的时候,这房仲廉倒是从来没和自己有什么过节,自打他做了这个右相之后,这老头儿对自己就开始不客气起来了,偏生钟之衡对他却甚是倚重。 “左相所言甚是,”方之衡点点头,一边吃了块栗子糕,一边又叹息道,“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儿,自然得先瞒着,要不然京师和宫里早乱套了,眼看着就要中秋了,朕还想安安生生地过呢。” 是啊,若不封锁消息的话,京师的徐家自然早就鸡犬不宁了,太后这边更是不会消停,再说朝中,那起子朝臣,自是又要聒噪得烦人了,最重要的是,徐成锦虽有异心,但并不代表南疆大营的所有将士就都和他一般生了异心,若是大张旗鼓地杀伐过去,自是要凉了一众南疆将士的心,所以就得悄默声的,把徐成锦和一众心腹给生擒回京发落,并不连累其他一众南疆将士,再另行选派合适的将材过去,届时恩威并施,自然南疆也会从徐氏一门的南疆变为朝廷的南疆,今儿钟之衡之所以留了房仲廉和赵长荣下来,就是商量新一任镇南大将军的人选问题。 “有西北大军在,朕自是不担心南疆还能出什么岔子,”钟之衡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看向赵长荣和房仲廉,“只是以后的镇南大将军人选,必得慎之又慎,这一次要不是平西王一早发现了端倪,怕是得生出大乱子来了。” “是,万岁爷所言极是,”房仲廉抿了口茶,一边顿了顿看向赵长荣,一边含笑道,“右相之前做了二十几年的吏部尚书,自然对朝中官员的情况是了如指掌,不知右相可有合适的镇南大将军人选吗?” 赵长荣心中暗骂房仲廉老狐狸,明明自己心里有了数,可是却偏偏把他先抛出去,当下赵长荣也含笑道:“微臣这几日也在一直考虑这个问题,从出身和资历来选,微臣心里也有几个合适的人选了,只是到底还得跟先跟兵部商量才跟跟万岁爷禀报不是?” “用不着废那个劲儿了,”钟之衡看向赵长荣,一边嗤笑道,“朝中武将哪一个不是窝在京师啃老本的庸才?漫说是统御南疆大营了,怕是连弯弓搭箭都是勉强,所以镇南大将军的人选还得着落在那些有统兵能力、又有上阵杀敌经验的将军身上。” “是,万岁爷所言极是,只是……”赵长荣有些为难地道,“那些能上阵杀敌的将军,出身普遍都不高,若是提拔了他们这起子寒门将军为镇南大将军的话,微臣担心不能服众。” 是的,出身高的将军,哪儿有亲自上阵杀敌的呢?一个个莫不最是惜命了。 章节目录 第680章 世家与寒门 “寒门出身又怎么样?微臣倒是觉得寒门子弟比世家子弟更是忠心可靠,”房仲廉看着赵长荣,一边含笑道,“若是万岁爷恩典提拔了个寒门子弟做镇南大将军,想必他一定对万岁爷感恩戴德忠心不二,自然南疆往后也能踏实安分了,更能激励大周所有的寒门子弟,届时朝廷人才辈出,大周一派欣欣向荣,微臣单单是想着那场景,都替万岁爷高兴呢。” “左相所言不错,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要让多少世家大族寒心了,”赵长荣冷声道,“世家大族随先祖皇上打江山,几次救先祖皇帝于危难,牺牲无数,功勋卓著,顾先祖皇帝有训,后辈不可忘恩,凡事以世家大族为先,可是左相事事都是对寒门子弟这般上心,莫不是不记得自己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又或者怕是已然不记得先祖皇帝留下来的祖训了吧?” 赵长荣这话绝对算不上客气,可是房仲廉却兀自一脸和善笑意:“先祖皇帝重情重义,所以留下此祖训,以报世家大族之恩,可是微臣不知,这个恩要报到什么时候呢?是不是哪怕就算世家大族里头出了徐成锦这样的蛀虫败类,朝廷还得既往不咎、对世家大族照样袒护重用呢?还有就是,按右相之意,这个镇南大将军仍该从世家子弟中挑选,那么微臣也是好奇,右相以为该从哪一个世家大族能顶上徐氏一门的缺呢?莫不是赵氏一门吗?” “房仲廉你放肆!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赵长荣勃然大怒,蓦地拍案而起,可是甫一瞧见钟之衡投过来的目光,他又忙吓得“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了,忙不迭叩头道,“微臣放肆,还请万岁爷降罪!” “不过是吃顿饭罢了,右相怎么动不动就下跪的?起来吧。”钟之衡淡淡道。 “是,多谢万岁爷,”赵长荣一边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一边忐忑不安地道,“万岁爷,微臣以为镇南大将军人选事关重大,必得……” “行了,先不提这个了,”钟之衡抬了抬手,打断了赵长荣的话,一边又看向了房仲廉,“左相,往后关于惠郡王的折子,就不要再送到朕的面前来了,朕看着都头疼。” 近日来,京中风传惠郡王断袖之事,一众朝臣也是坐不住了,纷纷上书请万岁爷降旨给惠郡王圈地,让其早早奔赴封地,没得让京师流言蜚语愈演愈烈。 “是,微臣也觉得这样的折子万岁爷实在没必要看,”房仲廉含笑道,一边又看向了赵长荣,“右相,不知你怎么看待惠郡王被诬断袖一事?” 赵长荣心里“咯噔”一下,当即忙道:“自是留言不可信。” “是,右相所言正中微臣下怀,”房仲廉点点头,一边有叹息道,“只是这种事儿实在不好处理,若是出重拳,追查那起子造谣之人杀之后快,自是能以儆效尤,可难免会激起民愤,眼看着就要乡试了,若是那起子一根筋儿的书生闹事,怕是比南疆之事更加棘手,可若是由着流言蜚语蔓延,自是有累天家威严,当真是难办得很。” “朕这几日也在为这件事儿发愁,”钟之衡点点头,一边又沉声道,“明峨这次是受委屈了。” 房仲廉抿了口茶,含笑道:“既是万岁爷知道惠郡王是受了委屈,那惠郡王这委屈自是不能白受了。” “哦?看来左相这是要替明峨从朕身上讨好处了?”钟之衡笑道。 “万岁爷英明,”房仲廉笑着点点头,一边把茶杯放了回去,一边继续道,“中元节时候,惠郡王代天子赴皇陵祭扫,万岁爷到现在还没奖赏惠郡王呢,如今既是不便处理那起子流言蜚语,可万岁爷若是奖赏了惠郡王,自然惠郡王也能松口气儿不是?” “这倒是。”钟之衡点点头。 “万岁爷!”赵如海疾步进来,附到钟之衡耳畔小声道,“慧嫔娘娘又闹起来了,说是自天不亮就又哭又闹,许是又做噩梦了,秦院首已经赶过去了,万岁爷,您要不要去看一眼?” 章节目录 第681章 一脚福气,一脚平安 “知道了。”钟之衡的脸蓦地就沉了下来,当下对着房仲廉和赵长荣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就急匆匆出了御书房。 …… “左相,在下可真是没想到,你这个世家子弟如今竟会为寒门子弟撑腰,若是叫其他世家大族都知道了,岂不是这京师都没你再立足的地儿了?”出了御书房,房仲廉和赵长荣两人慢悠悠地朝宫外走着,赵长荣讥诮地看着房仲廉,“还是你房氏一门已然倒了,你就一门心思憋着要拉下其他的门阀做垫背?” 早在先帝还在的时候,房氏一门就因房仲廉父兄涉及贪腐大案而倒了,如今房仲廉虽然位极人臣,可是说起来身后却并无世家撑腰,倒不是房氏一门难以东山再起之故,而是自房仲廉回京之后,就异常低调清廉,从不结党也不抱团,更是和一众世家大族划清了界限,平素绝无往来,要不是得方之衡看重,怕是朝中早就没他的立足之地了。 “老夫从未想过要推世家大族落水,从来都是世家大族自己不要命地往下跳,右相,你可要小心啊,少在河边儿走。”房仲廉笑着拍了拍赵长荣的肩膀,一边背着手走了。 赵长荣看着房仲廉远去的背影,默默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 嘉盛三十三年八月十五 中秋节。 宁古塔。 南山别院。 “倒是奇了,从小到大过中秋节就没有下过雨,可你瞧瞧这几天的雨下得有多大,简直跟天漏了似的,”美芽一边给钟明巍研磨,一边蹙着眉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陈先生前几天启程去吉林考乡试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到地方没有,要是因为这场雨给耽搁了,那就糟糕了。” “不会的,离乡试还有几天呢,再说了知府大人不是特地派人送陈先生过去了吗?”钟明巍道,一边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一边含笑看着美芽,“别担心人家了,想想咱们今儿怎么过中秋吧!” “嘿嘿嘿,你忙完啦?”美芽瞧着他放下了笔,忙得凑过去看那纸上的花儿,一边用手指指着上面的栩栩如生的翠竹,满眼都是掩饰不住地惊叹,“钟明巍,就你这画画的本事,漫说咱们如今不愁吃喝,就是真的有一天落魄潦倒了,你但凡大笔一挥,也能换几张熏肉饼来填肚子啊。” 钟明巍听着小姑娘由衷的赞美,又看着她手腕的那根银镯子,忍不住在心里苦笑,难道这还不算是落魄潦倒吗?只是这念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他一伸手就把美芽拉进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美芽的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看着画儿,他就直勾勾地看着姑娘的下巴上的那一小块暗红的伤疤,到底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里,然后就被姑娘一把给推开了:“别乱摸!” “你现在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钟明巍有点儿不满意了,一边把美芽抱得更紧了,一边跟美芽一起看纸上的翠竹,一边含笑道,“怎么?肚兜又不够穿啦?巴巴地让我给你画绣样。” “才不是,”美芽小声道,一边扭过去来去亲男人的下巴,一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想给你换个花样。” “什么?”钟明巍没怎么听明白,“什么花样?” “老是给你绣蝙蝠,怕你腻歪了,就想着给你换个花样,”美芽小声道,一边伸手环着男人的脖子,“往后啊,你一脚踩着福气,一脚踩着平安,嘿嘿。” 这下子,钟明巍是听明白了,他的每双袜子底下都绣着一只小蝙蝠,说是让他踩着福气,如今又要巴巴地绣竹报平安了,钟明巍心里热乎乎的,他凑过去亲了亲美芽光洁的额头,一边柔声道:“丫头,你就是我的福气和平安。” “真的?”美芽仰着头看着,一边在男人怀里扭着身跟他撒着娇,“那你是不是该奖励我啊?” “好,要什么奖励我都给你。”钟明巍含笑道。 “那你……”美芽狡黠一笑,然后凑到了钟明巍耳畔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真、真的?非、非听不可?”钟明巍顿时一脸的呆若木鸡。 章节目录 第682章 我在想陈先生 “是啊,非听不可!”美芽一边道,一边从男人身上下来,走到书架前,从上头抽出了一本《聊斋志异》,然后塞到了钟明巍的手里,一边拉着他的手撒娇道,“上次说书先生说到了孙子楚变成了鹦鹉来着,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我都着急死了,要是你再不给我讲一讲后头的事儿,那我这个中秋节必定是过不好了!” “要不我……我明儿让庞毅再请给说书先生来家里给你讲故事?”钟明巍看着手里的那本《聊斋志异》,怎么看怎么觉得心惊肉跳,可是瞧着一脸不满的美芽,他又忙得赔笑,“等不到明天了是吧?那你自己看着,有什么不认识不懂的就来问我,正好你现在正在学认字儿不是吗?” “你就是不愿意给我讲故事!”美芽生气了,冲钟明巍直嚷嚷,“你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可你就是不愿意给我讲故事!你这人怎么这么样啊?” “不是的,不是不愿意给你讲……”钟明巍都要头疼死了,都不知道要怎么跟美芽说,他不是不愿意给她讲故事,而是他这人实在胆小,从来都不敢看什么《聊斋》,尤其是这外头天儿还阴沉沉的,瓢泼大雨可劲儿地下,这样的天儿本来就渗人,要是在看《聊斋》的话…… 钟明巍使劲儿地吞咽了一大口口水,然后拉着美芽的手,赔笑道:“丫头,你要是想听故事,那我给你讲一个你没听过的好了,也不是非得听《聊斋》啊,我可是满肚子的故事呢……” “满肚子的张生、陈世美?钟明巍,你三不五时地给你媳妇儿讲什么停妻再娶妻,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态啊?”美芽冷声截断了他的话头,一边甩开了他的手,一边剜了男人一眼,“是让我时时刻刻警醒着,必得对你全心全意,要不然你要是稍不满意,就让我这个糟糠之妻变作下堂妇吗?” “我哪儿有?!”钟明巍都要冤枉死了,他张口结舌了半天,然后忙不迭地为自己辩护,“我什么时候要停妻再娶了?我现在就怕你有朝一日厌恶了我,休了我这个瘸腿的老男人呢,巴巴地想着讨好你,怎么还敢想别的?” “现在就有讨好我的机会啊?”美芽脸色好了不少,朝那本《聊斋》努了努嘴,“难得书里边有个不讨人厌的书生,钟明巍,你快给我讲讲那孙子楚变成鹦鹉后,到底是个什么下场好不好?那阿宝可又知道那只鹦鹉是他吗?” “好,这就给你讲……”面对着小丫头一脸浓浓的求知欲,钟大爷到底还是翻开了《聊斋》,然后找到了《阿宝》那篇,“孙子楚看着那只死鹦鹉心想,我如果能变成鹦鹉,展翅就可飞到阿宝的房里了,心里正想着,身子果然已变成了一只鹦鹉,翩然飞了出去,一直飞到了阿宝的房中……” “停停停!”美芽忙不迭地打断了钟明巍,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跑到了外堂去,钟明巍正纳闷的时候,就瞧着美芽抱着一盘子的瓜子蜜饯干果什么的过来,好好儿地摆在桌上,然后她放了块杏脯在嘴里,这才大喇喇地对钟明巍点点头,“钟先生,你继续,讲好了本夫人有赏啊!” 钟明巍:“……” …… “那孙子楚回魂之后,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这年适逢乡试,孙子楚中了乡试头名,第二年又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皇上听说了孙子楚这些怪事,把他召来询问,孙子楚全都如实地奏明了,皇上闻之,甚是称赞,后又召见阿宝,大加赏赐这夫妇俩人,”终于讲完了之后,钟明巍长长地松了口气儿,一边在心里侥幸这篇没有什么扒皮吃人的,一边含笑看着还在歪着头出神的小丫头,“想什么呢?” “我在想陈先生。”美芽脱口而出。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丫头,你当着你男人的面想别的男人,这样真的合适吗?” “你想哪儿去了?我的这个想,和你以为的那个想才不一样呢,”美芽白了男人一边,一边朝嘴里塞了块桂花糕,一边含含混混地道,“那孙子楚是痴人有痴福,娶了到了意中人,还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也不知道这一次乡试,陈先生是不是也能和孙子楚这般顺利,从前在京师,我可是听说了有的人从少年一直考到了白头都连个秀才还考不上呢。” 章节目录 第683章 蹭饭夫妻 “陈先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自是和那起子酸腐的读书人不一般,”钟明巍放下了手里的《聊斋》,起身走到美芽身边,凑过去就着她的手吃了她手上剩下的那半块桂花糕,一边含笑道,“小生说的书,不知夫人可满意吗?” “满意啊,”美芽忙不迭点点头,一边伸手捏了捏男人的脸颊,一边狡黠笑着,“虽是不如那说书先生那般引人入胜,可架不住你这张脸好看啊,漫说是听书了,光看着你这张脸都是赚了。” “那……夫人说的赏赐呢?”钟明巍噙着嘴笑。 “这样够不够?”美芽仰着头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巍的唇,带着桂花糕的嘴唇轻轻地蹭着男人的嘴唇,乌溜溜的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够了吧?” “不够,”钟明巍大手托着美芽的后脑,俯下身缠裹住那不断作乱的唇舌,直亲得两人都意乱神迷了,钟明巍这才放开了美芽,“这样才够。” “那以后你是不是特别爱给我讲故事了?”美芽一边抿了抿唇,一边红着脸小声跟钟明巍。 “是啊,要知道夫人赏赐这般丰厚,漫说是《阿宝》了,就是《画皮》我也一准儿不推辞啊,”钟明巍笑得得瑟又浪荡,一边看了看外头微亮的天光,一边又转过脸来,凑到美芽耳畔道,“天儿还早呢,要不然小生再饶夫人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美芽登时就来了兴致了,“还是《聊斋》里头的吗?” “不,是另外一本,”看着美芽瞬间红到脖子根儿的脸,钟明巍笑得更浪荡了,“上次咱们讲到哪儿来着?是西门大战王六儿对吧?” “你……你走开!”美芽使劲儿地把钟明巍给推开了,跺着脚就朝外跑,心里别提多羞恼了,她也是上次才知道自己当初给钟明巍买的都是些什么“好书”!而且还一买十二本!她想着那展柜的意味深长地笑,又想着从前钟明巍看个书都要躲躲闪闪、非要晚上看,一时间简直都觉得实在没脸见人了,可是自那次之后,钟明巍倒似是得了趣儿了,三不五时地拿出那些子“好书”说于美芽听,美芽简直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丫头!”钟明巍瞧着美芽跑了出去,当下也忙得随手从屏风上取下外裳,追了出去,虽说外头雨停了,可是却还水蒙蒙的,宁古塔的八月半已经开始凉了,在屋里还好,出去必得要穿厚重的外裳了。 “夫人!” 美芽实在不愿意在后院跟钟明巍独处,生怕他又没皮没脸地缠着他做坏事儿,这大天白日的,她且不愿意呢,就想着去前院找顾长林商量晚上吃什么来着,结果才一出了前院,就瞧着庞毅和小安氏进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美芽又惊又喜忙得迎了上去,瞧着小安氏裙角的一块污泥,美芽登时就蹙了蹙眉,“你们没赶车?就走过来的?” “是,左右也没两步,权当消食了,”小安氏道,一边笑着指了指庞毅手里的筐,跟美芽道,“咱们这一路上采了不少木耳呢。” “真的?我看看,”美芽又惊又喜,忙得凑过去看,果然是满满一筐的木耳,“我还寻思着赶明儿去采木耳呢,你们倒是下手利索。” “这不是中秋节要来夫人家蹭顿团圆饭吗,自然是不好空手来了,”庞毅嘿嘿笑着,一抬眼就瞧着钟明巍也出了月牙门,他忙得上前给钟明巍行礼,一边嘿嘿笑着,“爷,咱们又来蹭饭了。” 小安氏不会做饭,庞毅下厨也是只能保证饭熟了的水平,所以自他们成亲之后,几乎每天都要来南山别院蹭饭。 “哼,就知道没有一天是耳根清净的。”钟明巍白了他一眼,一边走过去,把外裳罩在了美芽的身上。 章节目录 第684章 芝麻糖 “爷,要不这程子我再搬回来住吧,”庞毅四下里打量着,有点儿不放心地道,“虽然方大人说了,西北林场已经踏实下来了,可是属下心里却一直不安,如今孔侍卫也又送陈先生去考乡试了,怕是得到九月里才能回来。” 这一阵儿大雨不断,陈清玄要去吉林参加乡试,自是不便,这样的天儿更是没人愿意外出,陈清玄找了一圈也没雇到马车,方左棠知道了,当即就派侍卫护送陈清玄去吉林,赶巧那天孔闻敏回知府衙门,然后就赶着马车直接去了陈家屯。 “那行,左右家里有的是房子住。”钟明巍点点头,他其实还是更喜欢各住各的,到底都成家了,住在一起不方便,可是他现在胆子却比从前小了不少,还真是怕有什么歹人刺客,所以庞毅要搬回来,他也就没拦着了。 “爷,您说那起子罪臣之后真的会听平西王的话吗?”庞毅皱着眉,沉声问,“还有一点,属下更不明白,平西王为何要处处维护爷呢?他到底揣着什么目的?又想从爷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不知道,”钟明巍摇摇头,瞧着美芽一边坐在凉亭里和面,一边和小安氏说说笑笑的,他面色有点儿沉,“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管他想得到什么,只要是他能保护得了我们,只要是能保住我这一方天地,我就什么都答应。” …… 嘉盛三十三年八月十五。 中秋节。 陈清玄和孔闻敏已经在这个叫钱家屯的地方停了两天了,倒不是因为大雨滂沱道路泥泞,不宜赶路,而是因为陈清玄病倒了。 这场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了,入了秋的宁古塔,冷的渗人,再加上多日冒雨赶路,陈清玄就有有些受不了了,前儿早起人就昏沉沉的,孔闻敏本来打算停下来,请郎中来给看看的,但是陈清玄死活不愿意,怕耽搁了乡试的日子,因为大雨难行,他们赶路本来就慢,若是中间再歇个一日半日的,陈清玄怕是能急死。 孔闻敏也只得继续冒雨赶路,只是昨儿才到的钱家屯,孔闻敏唤陈清玄下来吃早点,然后陈清玄就一头栽下了马车,差点没把孔闻敏给吓死,当下忙得找了客栈落脚,然后又请了郎中来,陈清玄服下汤药昏睡了大半日,醒来的时候,天儿已经黑了。 “这是哪儿?”陈清玄的目光在房中逡巡着,就知道这应该是家客栈,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端着药碗站在他床前的孔闻敏,“我……我睡多久了?” “钱家屯,三个时辰,”孔闻敏道,一边把药碗放在了床头的小桌上,又看了一眼陈清玄,“自己能坐起来吗?” 陈清玄点点头,然后撑着双肘,费劲地一点点从床上坐了起来,孔闻敏蹙着眉看着,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过去拉了他一把,顺手又拿了个枕头放在他的身后让他靠着。 “我……我好些了,咳咳!”陈清玄椅在枕头上,面如纸色,一句话没说利索,就咳嗽了起来,“我们明儿……” “知道了,明儿一早继续赶路,”孔闻敏打断了他的话头,一边坐在了床沿儿上,一边端起药碗递到他面前,“快别说话了,把药给喝了。” 陈清玄接过药碗一股脑儿地把里头黑黢黢的汤药给喝完了,然后把药碗放到一边儿,又皱着眉跟孔闻敏道:“谢谢。” “把这个给吃了,完了好好儿再睡一觉。”孔闻敏没做声,从怀里逃出了一小包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就推门走了。 陈清玄还以为又是什么苦兮兮的药丸,哪知道打开纸包,这才瞧见里头竟是芝麻糖,陈清玄看着嗅着芝麻的浓香,然后伸手捏了一块送进了嘴里。 可真甜啊,小时候每次生病的时候,陈奶奶也总会买芝麻糖哄他,这都多少年没再吃上了。 吃完了那一小包的芝麻糖,陈清玄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 章节目录 第685章 借衣裳 翌日清晨。 孔闻敏起了个大早,先去给陈清玄熬好了汤药送进客房里去,然后又冒着雨出去给买早点,瞧着楼下的糕点铺有买月饼的,他这才想起来今儿是中秋节,他看了看那堆得小山似的月饼,然后买了四块月饼,一并提着上楼了。 “外面的雨怎么更大了?”陈清玄瞧着孔闻敏身上湿透了的衣裳,登时就皱了皱眉,一边猫着腰去床前,解开了包袱,从里头取出一件干净的衣裳递过去,一边道,“你先穿我的衣裳,你这么下去会着凉的。” 孔闻敏就带了一身衣裳来,前两天下来推车的时候给弄脏了,这样的天,换下来之后也没办法洗,所以就只有身上这么一件了。 “嗯。”孔闻敏也没跟陈清玄客气,当下把手里的拎着的一众吃食放在了桌上,一边随手抹了把脸上的雨珠,然后就低着头开始解扣子。 陈清玄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熏肉饼,还有那一包月饼,眼神一滞,这才想起来今儿是中秋,他伸手拿了一块月饼,看着那上头印着的“花好月圆”,忍不住就勾了勾唇,然后送到了嘴边…… 是五仁馅儿的,他不怎么喜欢吃,可是却是陈奶奶最爱的口味,所以每年中秋,他都一定会买几斤五仁馅儿的月饼屯在家里,看着老人家坐在葡萄架子下头,吃着月饼赏着月亮,他心里别提多惬意了。 陈清玄一口口地把手里的那块不大的月饼吃下了肚,吃完了这才觉得有些腻,他起身要去外堂找水壶,然后就瞧见光着膀子、正弯腰脱裤子的孔闻敏,陈清玄蓦地就怔住了,然后忙得挪开了眼,只是没过一会儿,他又偷偷摸摸地看向了孔闻敏。 这不是陈清玄头一次瞧见男人的身体,他生在宁古塔,自小没少见过光着膀子在田里做活的庄稼汉,高的、胖的、白的、瘦的,他都见过,只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副身躯,那通体的古铜色,带着水光,那么的……伟岸,那么地让人不敢直视。 陈清玄的目光从孔闻敏的血管毕现的脖颈滑下,落在了他的手臂上,男人的手臂上拳头大小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鼓一鼓地动着,似乎有生命似的…… 陈清玄盯着那一鼓一鼓的肌肉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孔闻敏站起了身,他才忙得挪开了视线。 “陈先生,有裤子吗?也顺道借我一条,”孔闻敏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的裤子,跟陈清玄道,“湿的太厉害了,黏在腿上,难受得紧。” “有,你等着,”陈清玄忙得又走到床前,从包袱里头取出一条裤子来,递了过去,瞄了一眼孔闻敏壮士的腰,一边道,“你穿试试,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 陈清玄很瘦,他的衣裳都是陈奶奶照着尺寸做的,虽然裤子都算宽松,可是瞧着孔闻敏的身架子,怕是有些勉强了。 “谢了。”孔闻敏接过裤子,直接就套上了,果然如陈清玄担心的一般,提到大腿上的时候,就明显有点儿费劲儿了,孔闻敏皱着眉又使劲儿往上提了提,可是到底是提不上去了,就那么卡在大腿上,他叹了口气,然后默默地就看向了陈清玄,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在陈清玄的腰上了。 “你看什么看?”陈清玄心里直“蹭蹭蹭”地往外冒火,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孔闻敏的目光里头带着股子轻佻还有侮辱的意味在,其实作为男人,陈清玄在面对孔闻敏这么一副身架子的时候,心里难免就有些羡慕还有自卑了,偏生孔闻敏还用这种目光看着他,他当然就受不了了,当下瞪着他道,“既是穿不上,那就赶紧给我脱下来,衣裳你也别穿了!就继续穿你自己的好了!” 章节目录 第686章 今儿不赶路 “我看你什么了?”孔闻敏着实觉得莫名其妙,一边慢吞吞地退下了裤子,一边小声道,“你穿得这么结结实实的,有什么好怕我看的?再说了,你还是个糙老爷们儿,又不是细皮嫩肉的姑娘家,我哪儿就想看你了?” “衣裳也还给我!”陈清玄才不理他,蓦地一把从他手里夺回了裤子,又沉着脸问他要衣裳。 “你好歹给我留一件,不穿裤子好歹外头还有袍子挡着,可要是连袍子都不穿,那岂不是一出门就得被人当流氓给打了啊?”孔闻敏死活不给,赶紧地把那件石青色的长袍穿上了身,他还是头一次穿丝绸的衣裳,这一上身就忍不住感慨道,“到底是丝绸的,可真滑溜啊,陈先生,瞧不出来啊,你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这身长袍怕是没少银子吧?” “你要是喜欢,那就……留着穿吧。”陈清玄看着孔闻敏身上的那件石青色的长袍,有些迟疑道,这件长袍是顾清桐亲手做的,本来是打算要送给庞毅的,哪知道还没等送出去,人家庞毅就成亲了,后来这件长袍就落在陈清玄手里的,只是长袍相对于他的身量来说,实在是肥大了些,而且他也穿不习惯丝绸,所以一直都没穿,这一次去乡试,还是陈奶奶给他收拾行李的时候,把这件新簇簇的长袍给叠进来了,说是让他穿着新衣裳考试,别被人瞧低了。 “真的?”孔闻敏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即就是一巴掌拍在陈清玄的肩膀上,一边含笑道,“陈清玄,你这人挺不错啊!不像从前那么招人烦了。” “我一直都不错,是你从前眼瞎没发现。”陈清玄冷哼道,一边坐在了桌前,拿起个肉包吃,又招呼孔闻敏坐下来一道吃饭,“赶紧吃吧,都要凉了。” “是是是,吃好了饭咱就继续赶路,”孔闻敏忙得坐在了桌前,一手拿起个包子大口大口地吃,一边含糊着跟陈清玄道,“你尽管放心,虽是外头雨大,可是我也不必定不会耽误了日子,一准提早就把你给送到地儿。” “今天不赶路了。”陈清玄忽然道。 “怎么了?”孔闻敏一怔,看向陈清玄,愣了一愣,忙得咽下了嘴里的包子,一边忙不迭地询问,“身子还不舒坦吗?要我再去请郎中吗?” “不必了,”陈清玄摇摇头,一边把剩下的包子给吃了,然后这才看向孔闻敏,“今儿是中秋,不想着急忙慌地赶路。” “哦,”孔闻敏点点头,伸手拿了一块月饼在手里,也没吃,就盯着那上头的“花好月圆”四个字儿看,看着看着就把目光转到了陈清玄的身上,一边询问道,“那等会子我去置办点儿酒菜上来,咱们好好儿喝几盅?” “就你那酒量,”陈清玄想起那一次在知府衙门,孔闻敏来和自己拼酒,结果他倒没怎么样,反而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愣是喝到了桌子底儿,陈清玄一想起孔闻敏当时囧太,忍不住就摇头笑了,一边笑着对孔闻敏抬了抬下巴,“喂,孔闻敏,我怎么瞧你都像是个海量啊,你怎么却是个三杯就倒的呢?” 章节目录 第687章 那你正常吗 “才不是,上次……上次是我大意了,”孔闻敏哪里就承认了,当下忙不迭要为自己辩解,可是却是词穷,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倒是对着陈清玄戏谑的目光,他索性是破罐子破摔了,“行了!行了!我就是个天生不能喝的,这下子你满意了吧?” “我有什么好满意的?”陈清玄哑然失笑,一边拿了块月饼吃,一边继续道,“其实,我也不是个能喝的。” “这倒是,”孔闻敏点点头表示赞同,“爷和夫人成亲那一次,你是喝得烂醉如泥,后来庞侍卫娶妻,你也是醉得不省人事,我跟你一桌坐着,也没瞧见你喝多少,可醉得真是一塌糊涂。” “喜酒醉人,你没听说过吗?”陈清玄垂着眼,轻声道。 “听说过啊,”孔闻敏大喇喇地点点头,“那天你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跟我说的。” “我……我跟你说的?”陈清玄登时双目圆瞪,“我怎么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这个?” “你当然不记得了,那天你醉得可厉害了,话唠的跟只鹦哥儿似的,一路上都没听过嘴儿,”孔闻敏瞧着陈清玄目瞪口呆的模样,觉得很是有趣,“我都听得不耐烦了,你还巴巴地说个不停,要多烦人有多烦人。” “我……我都说什么了?”陈清玄的面色不大好,他一边把剩下的半块月饼放下了,一边有些着急地看着孔闻敏,那天他醉得着实厉害,一觉睡到了黄昏,他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根本没回家,而是在孔闻敏的马车里头睡的,身上盖着件玄黑的披风,上头夹杂着男人淡淡的汗味,他把披风撩开,然后爬出马车,就瞧见漫天金黄下,孔闻敏闭着眼靠在柳树上,似是也睡着了,身前是翠生生的千丝万缕,身后的大湖里映着瑰丽的夕阳斜照。 “说了好多呢,”孔闻敏自是瞧出来陈清玄有些着急,有意想逗一逗陈清玄,当下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月饼,一边叹息着道,“你说你眼馋人家庞侍卫抱得美人归,你也巴望着成亲呢,只是啊,你那心尖尖儿才看不上了,所以啊,你这是在借酒浇愁来着,唉!陈先生,实在没想到你竟是个痴情种子。” 陈清玄面色蓦地就煞白了,他看着孔闻敏,嘴唇动了动,明显显是有话要说,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然后又默默地转过了头,他的心一如外头的瓢泼大雨,又乱又杂,还凉的厉害。 “怎么了?”孔闻敏也察觉出陈清玄的不对劲儿来了,他有点儿小心翼翼地道,“是身子不舒坦,还是我……说错话了?” “没有,”陈清玄摇摇头,一边顿了顿,轻声道,“我是想着娶妻来着,也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只是人家瞧不上我,你说的没错,那天我是在借酒浇愁,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丢人现眼。” 这下子轮到孔闻敏尴尬了,他挠挠头,一边前言不搭后语道:“我……我就是随口一说,陈先生你可别放在心上啊,谁、谁心里还没装个喜欢的人啊?况且又是咱们这个岁数了,要是没有个把两个喜欢的姑娘,那才叫不正常呢?” “那你正常吗?”陈清玄看向他,淡淡道。 “我……我当然也正常了,再正常不过啊!”孔闻敏一怔,随即蓦地靠着椅背,有点儿泄气地道,“说起来咱俩还真是惺惺相惜,都是才有点儿火苗,还没烧起来,就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唉!就是这命了。” “怎么?是方小姐拒绝你了?”陈清玄好奇道,他是知道孔闻敏对方成茵有意思的,这时候瞧着孔闻敏一脸的挫败感,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有点儿恶劣的高兴,当下忍不住继续去戳孔闻敏的伤口,“她是怎么拒绝你的?是让你死心以后别缠着她?还是直接鞭子往你身上抽?” 孔闻敏嘴角一阵抽搐:“……你至于这么兴奋吗?” 章节目录 第688章 孔闻敏,你怎么这么怂啊 孔闻敏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啊,他是瞧着陈清玄难受,这才扒开自己的伤口来陪着陈清玄的,哪知道这小子一转脸还蹬鼻子上脸了。 陈清玄瞧着他这么一副吃瘪的模样,到底是绷住住笑了:“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孔闻敏斜着眼看陈清玄,满肚子的问号。 “你这样的性子,哪儿就好意思跟姑娘开口了?要不然也不会都到这个年纪了,却还是光棍一个,从前你也就会找我的不痛快,对方小姐连一丁点儿的表示都不敢,啧啧啧,长这么大的个子,竟不想胆子却比芝麻粒儿还小,”陈清玄含笑道,一边起身去外堂提了茶壶进来,一边倒了两碗茶,给孔闻捷递过去一碗,“铁定是你还在心里酝酿呢,然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呗,而且明显显对方比你条件好太多,你自惭形秽,觉得和人家没得比,又或者是方小姐和人家实在情投意合,总之,你是不敢也不好意思去搀和人家的事儿,这才决定放手了,”说到这里,陈清玄口中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哪儿像从前啊,瞧着我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教书先生,对我就横鼻子瞪眼、一副大爷模样?” 孔闻敏皱着眉,一脸严肃又紧张地看着陈清玄:“你什么时候去的知府衙门?竟连小姐的墙根儿你都敢听?” “噗!” 下一秒,陈清玄一口茶水都结结实实喷在了孔闻敏的脸上。 孔闻敏:“……” “被我猜中了?”陈清玄瞠目结舌,一边又忙得取了帕子去给孔闻敏擦脸,可是擦着擦着又忍不住笑了,“孔闻敏,你怎么这么怂啊?就敢对我呲牙咧嘴,但凡换了个人,你就偃旗息鼓啦?” 孔闻敏被他烦的要死,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帕子自己胡乱擦了把脸,一边冷声道:“你知道些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别在我跟前胡咧咧,仔细我揍你。” “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方小姐嘛。”陈清玄却一点儿都不受威胁,又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 “你这话什么意思?”孔闻敏僵着脸道。 “我说你不是很喜欢方小姐啊,”陈清玄抿了头发,抬起眼皮看着他,一边淡淡地道,“你要是真喜欢人家方小姐,还能憋着一直不说?别说什么你性子沉闷抹不开面儿之类的,既然是个爷们儿,怎么就开不了这个口了?难不成你还想跟着人家方小姐先跟你开口啊?况且当初你明明瞧得出来我和方小姐根本就不可能,可是你就是一直拖着,都拖了一年多了,啧啧啧,现在瞧着人家郎情妾意了,你转脸就走开了,可见你也是没投入太多,又或者是在你心里,方小姐并不是最要紧的,幸亏人家方小姐没看上你,不然那可就是真心错付啊,啧啧。” 孔闻敏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淅淅沥沥变小的雨出神,自决定成全孔闻捷和方成茵之后,他心里虽是难过,可更多的却是释然,自是因为孔闻捷是他的弟弟,他才会这么干脆地放手,也会没那么多的遗憾,只是他却从来没有发觉,从始至终他都是站在孔闻捷兄长的角度来想问题,却似乎从来没有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去想这些,今时今日,在这个客栈简陋的小屋里,他这才有些回过味儿来,陈清玄说的没错,从始至终,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不是方成茵,从前,他为自己的出身地位自卑着,所以一直没胆量跟方成茵告白,可见在他心里,这些外在的附丽其实是高过感情的,后来他更是不假思索地就成全了孔闻捷和方成茵,显然兄弟情也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可见陈清玄说的不错,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喜欢方成茵。 “外头的雨小了,孔闻敏,咱们出去买找个馆喝两盅吧?”陈清玄走到窗前,伸手去接外头的雨丝,一边跟孔闻敏道,“都闷着两天了,想出去走走。” 章节目录 第689章 小秦郎中 “行,我带你出去走走,”孔闻敏随即站起了身,一边走向陈清玄,和他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那只伸出窗外、湿乎乎的手,孔闻敏含笑道,“就是别在外头吃,咱俩这样的酒量,要是在外头喝醉了,怕是有的丢人了。” “也是,”陈清玄含笑点点头,一边把手伸了回来,从孔闻捷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一边随口问道,“你住在我隔壁?” “我住在楼下。”孔闻敏有些迟疑地道。 “你住……大通铺?”陈清玄一怔,随即蹙着眉看向孔闻捷,“你身上银子不够?” “不是,这样大的雨天儿,客栈都是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找到这家客栈就还只有这么一个空房间,”孔闻敏解释道,“没事儿的,反正明天就走了,我再将就一个晚上就成了,也不……” 不待孔闻敏说完,陈清玄就打断了他:“今晚,你上来和我住。” “没事儿,”孔闻敏忙得摆摆手,“不过就是睡一觉罢了,明儿一早就走了,用不着麻烦。” “有什么好麻烦的?”陈清玄眉头紧皱瞪着孔闻敏,“你是姑娘吗?是怕我占你的便宜不成?宁愿跟那么多的人挤在一张炕上,也不愿意上来和我住?” “谁、谁是姑娘啊?”孔闻敏哑然失笑,顿了顿,一边又道,“你不是生病了吗?我怕你休息不好,我……我晚上呼噜打的响着呢,闻捷平时都受不了。” “没事儿,信不信我的磨牙声一准儿能盖过你的呼噜声?”陈清玄一本正经地看向孔闻敏。 孔闻敏忍不住笑了,笑得眼角都漾出了细纹来:“不信,我那呼噜声打起来可是轰天动地。” “那就试试,”陈清玄挑衅地看着孔闻敏,“今晚且让你见识见识我陈氏磨牙功。” …… 嘉盛三十三年九月初五 京师。 平西王府。 “王爷,”孟坦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的时候,钟之龄正在用早膳,他一边上前躬身行礼,一边禀报道,“蒋柏仁刚刚回京了。” 戴景峰命丧蜀地之后,钟之衡就提拔了蒋柏仁为新一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当时就派了蒋柏仁率队奔赴南疆,一则是配合西北大军深入南疆,二则也是为了监视西北大军。 “哦?他腿脚倒是不慢,这一来一回也不过一个月的功夫,”钟之龄缓声道,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碗,从孟坦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嘴,一边又问道,“蒋柏仁都回京了,想必南疆那边也利索了吧?” “是,王爷请放心,咱们西北大军行事,哪儿有不干净利索的?”孟坦含笑道,随着钟之龄一到来了偏殿,一边斟茶,一边双手奉上,“王爷,您请。” “徐成锦怎么样了?”钟之龄拢着茶盖问孟坦。 “按照王爷的吩咐,已经把徐成锦交到了锦衣卫的手里,现在被蒋柏仁一并带回京师了,”孟坦道,一边也坐了下来,“这次随蒋柏仁一起入京的还有迟重远、程向阳,对了王爷,咱们的人在南疆找到了秦律的儿子、一直在南疆做随军郎中的秦冲,再过几日就能把小秦郎中给送到京师了。” 钟之龄之前特意交代过,一定要找到秦冲,莫要因南疆之乱,失了秦冲的下落。 “哦,想必秦律这是要高兴坏了,”钟之龄淡淡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顿了顿,又道,“听闻小秦郎中的身子骨并不大好?” “是,到底吃了那么多年的那玩意儿,能好的了吗?属下听闻,小秦郎中这么些年一直半死不活的,每几天都要发作一回呢,实在可怜,”孟坦忍不住一声长叹,“这么多年了,秦律为了这根独苗可是操心怀了。” “他的确是操心,要不然也不会什么污遭事都愿意去做,”钟之龄冷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吩咐孟坦,“悄悄地把秦冲送到京师,别人任何人发觉。” 章节目录 第690章 八成是 “是,属下遵命,”孟坦忙道,稍作迟疑后,孟坦又小声询问,“王爷,万岁爷吩咐锦衣卫务必将迟重远和程向阳带回京师,这是个什么用意?到底这两人身负重伤,实在不宜挪动,万岁爷就是要嘉奖这两人,一道圣旨下去,也就罢了,怎么非得让这两人前往京师一趟呢?” “自然不是寻常的嘉奖,所以才非他二人亲自来一趟京师才行,”钟之龄沉声道,“这一次迟重远和程向阳能够不和徐成锦同流合污,甚是难得,我听说徐成锦一气之下,将他们二人全家都打入大牢,即便如此,两人还是宁死不屈,可谓是对朝廷一片赤诚,实在难得,这一次入京,自是飞黄腾达、前程似锦。” 孟坦倒是一脸忧虑:“可是王爷,那迟重远在事发之前,可是秘密给太后递了消息的,明摆着是徐氏一门的家生奴才做派,就算后来他没有和徐成锦同流合污,可到底他也没有向京师禀报此事,说到底还是为了维护徐氏一门,属下以为,万岁爷未必就会嘉奖他们,这一次之所以让他们进京,或许是为了彻查徐氏一门,又或者是为了治这二人之罪呢。” “你还是不了解皇上,”方之衡摇摇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看向孟坦,“你觉得皇上的性格怎么样?” “猜忌多疑。”孟坦毫不犹豫。 “是啊,像他这样的人,最是难以对别人产生信任了,但是一旦产生了信任,那人便就是出了再多的岔子,可在他心里却还是忠心耿耿的,戴景峰就是个例子,这些年来,他出的岔子还少吗?可是落在万岁爷的眼里,戴景峰就算有再大的错处,却还是对他忠心不二的,所以万岁爷宠着戴景峰,也由着他恃宠而骄,”钟之龄沉声道,然后话锋一转,“所以当他知道迟重远给太后递信儿,心里必是勃然大怒,一边气迟重远忠徐氏一门而置他这个九五天子于不顾,一边又遗憾迟重远的这份忠心用错了地方,可是没过多久,迟重远宁全家丧命也绝不和徐成锦同流合污的消息再次传到万岁爷耳中的时候,万岁爷哪儿有不震惊又欢喜的?震惊于迟重远对徐氏一门再怎么忠心不二,却还是将忠君爱国放在首位,欢喜于若是日后他对迟重远施以皇恩,想必迟重远这一辈子都会感恩戴德、肝脑涂地。” “王爷,您这么一说,属下就有些明白了,”孟坦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瞪着眼看着钟之龄,“属下听闻,万岁爷正在挑选合适的将才顶上徐成锦的缺儿,莫非……万岁爷这是瞧上迟重远了?” “八成是,”钟之龄点点头,一边淡淡道,“好不容易倒了徐氏一门,万岁爷自是不愿意南疆再出个张氏一门王氏一门什么的,他明摆着是更想提拔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寒门子弟上位,好能更有力地把南疆握在手里,免得日后再出什么动荡,那迟重远可不就符合他的标准吗?忠君爱国,久经沙场,对南疆甚是熟悉,且若是提拔了迟重远,也有利于安抚一众受惊的南疆将士,这么多的好处呢,要是换做是我,我也会提拔迟重远。” “可是王爷,那迟重远……”孟坦有些踟蹰着道,“到底不是咱们的人。” “的确不是,”钟之龄点点头,一边扭头瞧了瞧外面的白日头,一边缓声道,“就因为不是才好呢。” …… 御书房。 蒋柏仁匆匆入宫的时候,正好赶上钟之衡下了早朝,钟之衡听说是他来了,也等不及用早膳,着急忙慌地就来了御书房。 “南疆的情况怎么样了?”甫一进了御书房,钟之衡就忙得发问。 “启禀万岁爷,南疆一切都好,”行礼之后,蒋柏仁躬身向钟之衡禀报,“一众徐成锦的心腹都被拿下,如今都被西北大军给看管着,等候万岁爷发落,徐成锦等一众要犯已经被属下带回了京师,万岁爷可以随时召见。” 章节目录 第691章 谁让他们生在天家 “西北大军在南疆可还老实吗?”钟之衡抿了口茶问道。 “启禀万岁爷,西北大军,谨守军纪,自南疆大营太平之后,除了留下三百人看管俘虏之外,一众西北大军都撤出了大营,在外头扎营,绝无搅扰南疆大营之嫌,”蒋柏仁忙道,“还有临行之前,这一次率西北军入南疆的张辽大将军,还特地托属下问万岁爷一句,西北大军何时能拔营回西北?到底西北大军的要务是驻守西北,不好长时间在南疆扎营。” “知道了,”钟之衡颇为满意,微微勾着唇,一边又问,“那叫迟重远和程向阳的两个将军呢?” “启禀万岁爷,属下奉命将要犯迟重远和程向阳一并带回京师,如今和徐城阳一道关在锦衣卫的地牢里,”蒋柏仁道,一边打量着钟之衡不怎么好看的面色,一边有些忐忑地道,“万岁爷,可以随时召见他们……” “谁让你把他们关进地牢的?”钟之衡蓦地冷声打断了蒋柏仁的话头,一边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摔在了蒋柏仁的身上,一边直气得胸膛起伏,“谁说他们是要犯的?” “属下知错!请万岁爷责罚!”蒋柏仁忙得跪地叩头不止,也顾不上那滚他的茶水烫的他脖子都红了一大片。 “行了!行了!起来吧,”钟之衡看着他蓦地就红了半边的脖子,烦得不行,“怎么跟在戴景峰的身边那么些年了,怎么就学不来戴景峰的机灵劲儿呢?” “属下愚钝,请万岁爷降罪。”那蒋柏仁哪里敢起?兀自贴着地跪着。 “去把迟重远和程向阳给朕请过来,”钟之衡道,那个“请”字,他咬得很重,一边又白了那蒋柏仁一眼,“听明白了吗?” “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请迟将军和程将军。”蒋柏仁忙得躬身退下了。 …… 嘉盛三十三年九月初六 惠郡王府。 前院。 书房。 郎中从后院出来,又到前院来见钟明峨。 “启禀郡王,王妃身子一切安好,”郎中一脸喜色,“到今天,王妃的身子就满三个月了,这胎也就稳了,日后只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没有多大问题了,请王爷切莫担心。” 邹氏这一胎来的不易,从还没有喜之前,就开始见天地喝坐胎药准备着,只是到底她年纪大了些,且钟明峨又是服用了回春丸才有的这一胎,自然不能和正常有孕的女子相比,所以自从邹氏有孕以来,更是小心谨慎,轻易都不敢下床来的,更是一日三遍地汤药没断过,这时候从郎中口中听闻邹氏这一胎是稳了,钟明峨自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如此就好。”钟明峨点点头,一边看了一眼高志奇,高志奇忙得取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到了那郎中的手里。 “多谢郡王!多谢郡王!”那郎中收下了银票,忙得又跪谢钟明峨。 “行了,下去吧,以后还得麻烦你。”钟明峨道。 “是,属下告退。”当下那郎中忙得提着药箱退了出去。 “殿下,王妃这一胎既是已经稳了,那往后咱们可就用不着再一味儿任人凌辱了,”待那郎中退下之后,高志奇一脸喜色地道,“这些时日,由着荣亲王往殿下身上泼脏水,也是时候反击了。” 这些时日,惠郡王是断袖的流言满天飞,对于这样的流言,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到底钟明峨成亲多年,却是膝下无出,被人猜测为断袖也是合情合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钟明峨能有个一子半女,只有这样才能堵住外头的悠悠之口,自然邹氏已有身孕,可是之前却一直胎气不稳,为了能让邹氏安胎,所以钟明峨和淑妃商量之后,决定先不宣扬邹氏有孕之事,自是为了能让邹氏安胎,也是为了憋着股子劲儿,等着给荣亲王还有赵氏一门当头一棒,这起子不堪入耳的流言源起何处,难道钟明峨真的不知道吗?自从钟明巍倒台之后,钟明峥就盯上了他,这一对从前还兄友弟恭、联手对付钟明巍的亲兄热弟,也渐渐地露出了彼此的爪牙和野心,这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他们生在天家? 章节目录 第692章 皇陵来信 “是啊,被泼了这么多的脏水,本王也不能一味儿再忍下去了,”钟明峨缓声道,一边看向高志奇,“邹尚书那边怎么说?” “启禀王爷,邹尚书说若是没有宁古塔那边的证词,怕是不好将小安氏的死因和安氏一门还有荣亲王府联在一起,”高志奇一脸为难地道,瞧着钟明峨有些难看的面色,高志奇忙道,“不过邹尚书也说了,就算废太子不愿意牵扯其中,可到底刑部那边还有存案,从前小安氏甫一离京,安氏一门就迫不及待地派出杀手,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虽然暂时不能和荣亲王府联系起来,但是扳倒一个安子尚还是有把握的。” “那就扳倒他,”钟明峨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道,“自当年安子尚入宫主动求父皇降旨将小安氏嫁入东宫,父皇便就应该对安子尚失了信任了,若不是瞧着安氏一门是树大根深,且又和两位皇子结为姻亲,自然父皇也不会留他这么久,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既是安子尚的把柄落在了咱们手里,那咱们就得替父皇铲除了这颗眼中钉。” “殿下所言极是,”高志奇含笑道,“这安子尚一倒了,势必要牵扯到荣亲王府,旁的不说,荣亲王妃大安氏自然要受连累,那小世子的前程怕也要受到牵累,到时候咱们惠郡王府的小世子,自然要高他一头。” 钟明峨抿唇一笑,没说什么,低头喝着茶,然后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是谁?”高志奇也听到了,忙得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瞧着外头站着的侍卫,蹙着眉问,“有什么事儿?” “启禀高侍卫,有封从皇陵送过来的信,”那小侍卫忙得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到高志奇面前,“说是交代了要亲手送到郡王的手中。” 高志奇皱着眉打量着那封信:“皇陵来的……” “拿进来!”不待高志奇说完,钟明峨已经走了过来,一把从高志奇的手中夺过了信,他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展开了里头那张薄薄的信笺,甫一瞧见了上头熟悉的字迹,还没等他笑出来,整个人都已经僵在了那里。 “殿下,”打发了那小侍卫退下,高志奇一转身,就瞧着钟明峨这么直挺挺地站着,觉得有些奇怪,当下走了过去,再一瞧清楚了钟明峨的脸,高志奇登时就大惊了起来,“殿下,您怎么了?您身子哪儿不舒坦?属下这就去请郎中!” “回来,”钟明峨哑声道,叫住了正要往外跑的高志奇,他使劲儿地吸了两口气,把那张信纸给撕了个稀烂,那手里的碎纸片都被他狠狠丢在了地上,然后咬牙切齿地道,“给我备马,我要去皇陵一趟。” “现在?”高志奇大吃一惊,“殿下,您好端端地去什么皇陵?” 是啊,这不年不节的,又没有万岁爷的旨意,钟明峨去什么皇陵?若是被人知道了,不定又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来呢。 “我不管,我这就要去!必须去!”钟明峨似是魔怔了,他嘴里念念叨叨的,一双眸子都通红的吓人,然后就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殿下!您千万别乱来!”高志奇急得跺脚,当下忙得胡乱把地上的碎纸片给收拾干净,打算给烧了,他不知道皇陵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可是瞧着钟明峨的反应,必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儿,自然是不能外泄的,所以这些纸片必须得给销毁,他忙得取出了火石火镰,把那起子纸片也丢进了火盆里,正要引火的时候,整个人蓦地就是一愣,然后从里头拈出了一张纸片—— 成亲。 高志奇认得,这是廖崇武的笔迹。 章节目录 第693章 这叫什么事儿啊 高志奇登时就愣住了,他忙得在火盆里扒拉着,东拼西凑着,总算看明白了那信是个什么内容,原来是廖崇武打算成亲,这才给钟明峨这个主子来了这么封信,廖崇武是钟明峨身边多少年的贴身侍卫了,眼看着要成亲了,来求钟明峨恩准,也在情理之中,再说廖崇武年纪也不小了,成亲是早早晚晚的事儿,可是高志奇对着那盆里的碎纸片,一阵愣神,忽然外头传来了马嘶声,高志奇这才回过神来,忙得引火将纸片都烧了干净,赶紧地就冲了出去。 他这个做属下的得赶在钟明峨发疯之前,把人给追回来,若是让人知道了,堂堂从一品郡王为了一个侍卫这般癫狂,这岂不是坐实了那起子难听的流言蜚语? 高志奇想着中元节那几日在皇陵那边,廖崇武几乎都没出过钟明峨的寝房,除了去祭扫皇陵之外,这两人简直是寸步不离,高志奇自是瞧出了其中端倪,只是他这个做属下的又怎么敢置喙?所以心里虽然觉得震惊,可是面上却也没表现出来,好在钟明峨不是个糊涂的,虽然跟廖崇武难分难舍的,却也知道轻重,哪知道今儿竟闹出了这么一出。 唉! 这叫什么事儿啊! …… 嘉盛三十三年九月初六 宁古塔。 南山别院。 陈清玄是八月底从吉林回来的,在家里歇了几天之后,今儿来南山别院坐坐,也是知道钟明巍关心他这一次乡试,所以来跟钟明巍聊聊这次乡试的情况。 “陈先生,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和明巍就要登门去拜访了,”美芽笑着斟茶端了过来,一边给两人奉上了茶,一边又跟陈清玄道,“陈先生,这次考的怎么样?” “还算不错。”陈清玄含笑道,他一向是个话不多却又内敛的,这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还算不错”,可见是真的不错了。 “那就好,”美芽笑着道,一边伸手拍了拍陈清玄的胳膊,“陈奶奶怕是高兴坏了吧?” “还没放榜呢,她心里还是不安,成日念叨着,我原本心里还挺稳的,却也架不住她成日嘀嘀咕咕的,倒是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了。”陈清玄笑着摇摇头。 “那等我赶明儿去开导开导陈奶奶,明明陈先生中举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美芽道,一边起身对两人道,“陈先生,你和明巍聊着,我去前院做几道小菜,一会儿午饭你就在这儿吃,权当是我给你接风洗尘了。” “那就多谢美芽妹子了。”陈清玄也不客气,笑着跟美芽道,这一次乡试回来,他心情就比从前好了不少,许是因为乡试考得尚可的缘故,心里就比从前敞亮了许多,一直以来让他苦闷的事儿和人,现在再一回头,倒是觉得自己从前是太较劲儿了,如今能从牛角尖儿里头走出来,他实在轻松不少。 “咱们都是自己人,什么谢不谢的。”美芽笑着出了门。 “虽是这次考得不错,可却也不能松懈了,明年一开年可就得进京赶考了。”钟明巍含笑看着陈清玄。 出于男人的本能,他心里对陈清玄一直抱有敌意,但是却也不影响他对陈清玄的欣赏,这个穷乡僻壤里头长出来的青年,实在让他刮目相看,钟明巍一向是个惜才的,饶是如今自己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可是却也希望陈清玄能够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章节目录 第694章 京师来人了 “是,清玄不敢松懈,也就这几日得闲在家里歇了歇,等陪奶奶过了重阳,就搬回到集贤书屋里头继续用功了。”陈清玄忙道。 “三更灯火五更鸡,你如今的辛苦,自然日后都能得到回报,”钟明巍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又道,“过了年就要启程赶往京师了吧?” 春闱都是在三月中开始,从宁古塔到京师怎么也得走两个月,届时还得在京师寻摸到落脚地儿,再准备一阵子,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过了年陈清玄应该就启程赶往京师了。 “是,等过了年我就启程赶往京师了,”陈清玄道,一边又忍不住感慨,“这一去,怕就得小半年回不来了。” “若是金榜题名的话,怕是得下半年才能回宁古塔呢,”钟明巍含笑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一边道,“不管是小半年还是大半年,都不要挂心陈奶奶,等你一走了,我和丫头就去把她接过来,和咱们一块儿住,你就不要担心了,只管踏踏实实备考,知道吗?” “是,多谢爷和夫人。”陈清玄心头一热,他其实也有想托付钟明巍和美芽照顾陈奶奶的打算,只是没想到钟明巍倒是先开了口,自是感动不已。 “别谢不谢的了,都说了多少次了,一家人用不着见外,”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顿了顿,又看向陈清玄,“我在京师有一套宅院,是从前置办下来的,用的是旁人的名头,后来虽是坏了事儿,但是却也没查到那里,很是清静,也一直都有人照看,这一次你去京师赶考,可以住在那里。” “这……方便吗?”陈清玄有些心动,虽是教了几年的书,可是他却也没什么积蓄,教书先生能赚多少钱呢?平时还得贴补家用,这一趟去京师,一来一回的,花销就不少,到了京师,不管是住客栈,还是租房子,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且说不定还得住好一阵子呢,虽然方左棠有意资助他,可是他却不好意思伸手,平时已经受了太多人家的恩惠了,若是一再伸手的话,以后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所以这个时候听钟明巍这么一说,他就有些心动了,在他心里,钟明巍和美芽是比方左棠更加亲近的,且如今他也是真的当他们是一家人看待了,所以相比之下,他更愿意接受钟明巍的帮助。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以后都不能回京了,那么套宅院也就得一直空置了,你要是不嫌弃,以后那套宅院就归你了,”钟明巍看向陈清玄,一字一字都带着诚意,“往后你怕是要留在京师了,怎么也得有个能落脚的地方,只是就算金榜题名,头几年怕是也只能做六七品的小官儿,自然也买不起宅院住,与其租住在乱七八糟的地方,倒不如直接搬进那套宅院,省得以后还要搬来搬去的。” “如此就多谢爷了!”陈清玄知道钟明巍是真心实意,他心里甚是感激,当下起身朝着钟明巍深深一揖。 “你看,你又见外了,”钟明巍起身将他扶起,两人又一前一后坐下了,钟明巍亲手给陈清玄又满上了茶水,一边含笑道,“快尝尝,丫头自己炒的茶。” “特别香,倒是比奶奶的手艺还好些呢。”陈清玄看着杯中橙红的茶水道,他刚才就已经喝了一杯了,这时候口腔里还充斥着大麦的清香。 “爷,”两人正说着话,庞毅就进了房来,他看了一眼陈清玄,又看向钟明巍,然后道,“知府大人来了。” “我去前院找顾先生下盘棋去。”陈清玄忙得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忙得就起身出了房。 “什么事儿?”眼瞧着陈清玄出了月牙门,钟明巍这才放下了手中地茶杯,看向庞毅,庞毅的面色有点儿沉,他的心也就跟着有点儿沉了。 “爷,京师来人了。”果然,再开口的时候,庞毅的声音就更沉了。 章节目录 第695章 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是谁?”钟明巍蓦地眉头一拧,“是惠郡王的人?” 上一次,惠郡王有意拉拢钟明巍,想借小安氏大的死讯来大做文章,扳倒安氏一门和荣亲王,可是钟明巍拒绝个干脆彻底,这时候,冷不丁地听说京师来人了,钟明巍自然第一个就想到了惠郡王。 “不是,”庞毅摇摇头,顿了顿,沉声道,“是御林军。” …… 陈清玄才到了前院,就瞧着方左棠和一个身披黑色披风、头罩黑色风帽的人进了前院,他站在廊下,瞧着方左棠脸上对那人热情的笑意,一阵愣神,心中暗自纳罕,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竟然方左棠这般殷勤,自然不是寻常人了,官阶应该不在方左棠之下,怎么也得是从四品之上,可就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却不辞辛苦主动上门来求见钟明巍…… 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 “清玄,不是说来下棋的吗?”陈清玄正左右想不明白的时候,顾长林走过来叫他了,“你小子杵在这儿做什么?我棋都摆好了,快点儿进来。” “哦,是,”陈清玄这才回过神来,随着顾长林进了小院,在石桌前坐下了,一边含笑跟顾长林道,“顾先生,您先请。” “就知道你小子是个尊老爱幼的,可不比明巍那小子总是没大没小的,没走几步就非逼着我挪老将,”顾长林嘿嘿笑着,伸手把炮挪到中央,一边气壮山河地道,“当门炮!” “顾先生,您怎么都不换换招?每次都是……”陈清玄含笑道,可是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枚朱红的“炮”,还有它身后的那枚……“帅”,蓦地就想起了那一日清晨—— “你来做什么?是来看那蠢丫头死了没有?若是没死,你再给补上一刀?!” “陈清玄!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跟我家爷说话?!” “那我需要知道些什么?是知道这天底下当真有狼心狗肺的负心汉?还是知道那丫头是瞎了眼?!” “陈清玄,我警告你!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但你要是再敢胡咧咧,我一样照打不误!” “我是该打,那他呢?!” “咣当!” “殿下!殿下,你怎么样了?!殿下,您……您忍着着点儿……” “你这是在找死,知道吗?” “庞毅……算了。” …… 那个时候,庞毅就像这个守在帅前头的当门炮似的,死死地护在钟明巍的身前,用那种冷到渗人毛骨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下一秒就会忍不住扑向自己。 对了,当时庞毅嘴里叫着什么来着? 是……殿下? 钟明巍,钟明巍……他姓钟?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怎么可能?! …… “小子,该你走了!”顾长林看着对面呆若木鸡的陈清玄,有点儿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手,“小子,想什么呢?魂儿都没了!” “先生,我身子不大舒坦,就不陪您下棋了,”陈清玄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一边站起了身,“先生,麻烦您一会儿跟夫人和……爷说一声,就说我不在这儿吃了,实在抱歉。” “你哪儿不舒坦?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把把脉。”顾长林瞧着陈清玄的面色果然不太好,当下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一本正经地道。 “不用了顾先生,我就是……昨晚儿上没睡好,告辞!”陈清玄忙得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就慌慌张张地转身走了。 “这小子,怎么跟见了鬼似的。”顾长林看着陈清玄跌跌撞撞的背影,疑惑地嘟囔着道。 …… 书房。 钟明巍坐在软榻上,听着外头传来的脚步声,这才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一边朝门口看去,就瞧着方左棠带着一个从头到脚都罩在黑色披风下的人进了房来,庞毅就站在钟明巍的一侧,紧张地注视着这个从头黑到脚的人,他的手默默地搭在腰间的短刀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利刃出鞘,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了。 章节目录 第696章 徐氏一门要倒了 “爷,”方左棠带着那人行至钟明巍的面前,一边躬身给钟明巍介绍道,“这位是御林军的马统领,今儿一早才到的宁古塔。” 那人伸手摘下了头顶的风帽,露出来男人清瘦黝黑的一张脸,不是旁人,正是马志明。 “属下马志明,拜见爷,恭请爷金安。”马志明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朝钟明巍行了叩拜大礼。 一时间,钟明巍和庞毅都是眉头紧皱,钟明巍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一边不解地道:“马统领怕是忘了,我现在不过就去个平头百姓,哪里受得起马统领的叩拜大礼?庞毅,快扶马统领起来。” “是,马统领请起。”庞毅应声,一边上前扶了马志明起来,顺手在马志明的腰间和手臂轻轻摸了摸,确定他身上没带任何武器,这才松了口气儿,堂堂御林军统领,功夫自是了得,若是马志明揣着歹心的话,他还真是没有胜算。 “庞兄客气了,”马志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庞毅,他自是知道庞毅在担心什么,当下伸手解下了披风,丢在地上,露出了里头简单干净的一身玄黑色长袍来,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这才又对钟明巍道,“爷,这一次属下前来,是有要事禀报,徐氏一门……” “马统领,再要紧的事儿,你都不必向我禀报,”钟明巍截断了马志明的话头,沉着脸看着马志明,“即便从前,我虽是东宫太子,却也无权干涉御林军的任何事宜,如今,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马统领就更加没有理由向我禀报御林军的事儿了,更何况,我一点儿都不关心御林军发生了什么事儿,京师又出了什么事儿,所以还请马统领体谅。” “属下明白爷的意思,所以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前来搅扰,”马志明听出了钟明巍的意思,顿了顿,然后又继续道,“只是这事儿关系到爷和夫人的安危,所以属下还是希望爷能容属下先禀报清楚。” “庞毅,给马统领搬个凳子。”沉默一会儿,钟明巍道。 “是,多谢爷,”马志明忙得抱拳道,一边坐在了凳子上,一边继续沉声道,“爷,徐氏一门要倒了。” “是不是南疆出了什么事儿了?”钟明巍心头一震,忙得询问,他其实早前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徐成锦在南疆怕是有什么异动,这才导致了迟重远和程向阳才断了这么久的联络,如今听到这话从马志明的口中说出,钟明巍还是大吃一惊,“徐成锦都做了什么?” “爷猜的不错,南疆是出了乱子,也的确是徐成锦一手所为,”对于钟明巍的准确判断,马志明很是钦佩,旁人不知,可是他这个御林军统领却是心知肚明,自钟明巍到了宁古塔之后,就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可是即便如此,钟明巍的判断还是如此的精准敏锐,实在是难得了,“前一阵子,万岁爷命南疆大营围剿一众为祸作乱的南疆小部落,之后没过多久,徐成锦就呈上捷报,明明白白写着拢共扫平了六个部落,可是后来才被逃出的俘虏爆出,徐成锦私吞了十一个小部落,意图谋反,万岁爷震怒,下令西北大军入南疆,剿灭一众叛军,昨儿在路上,属下已经接到南疆密报,徐成锦等一众要犯已经被押至京师,徐氏一门怕是撑不到十月了。” “西北大军?”钟明巍蹙眉道,“西北大军和南疆相去甚远,万岁爷为何会下令让西北大军围剿叛军?为何不直接命湖广大军入南疆平乱呢?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爷有所不知,正是平西王从南疆逃出的俘虏口中得知了南疆怕有异动的消息,事关重大,平西王这才亲自入京向万岁爷当面禀报此事,为了以防万一,临行之前,平西王命十万西北大军南下至青海南边,等候命令,随时奔赴南疆,”马志明解释道,“万岁爷得知南疆之乱,龙颜震怒,这才命西北大军入南疆围剿叛军。” 章节目录 第697章 静慧她怎么样了 “原来如此,”钟明巍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甚为不解地道,“可是这事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马统领又何必千里迢迢亲自来一趟宁古塔呢?” 是啊,马志明的身份非同寻常,身系万岁爷乃至整个皇城的安危,若非十万火急,马志明是万万不会离京的。 “爷,属下之所以亲自前往宁古塔一趟,是有人要属下给爷带句话,请爷听好了,”马志明沉声道,一边起身,恭恭敬敬地对钟明巍道,“不管徐氏一门倒台,会牵扯到谁,不管是身在南疆之人,还是后宫之人,又或者是五台山上的人,都请您一定不要去管,您现在已经不是天家骨肉,更与徐氏一门无关,您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您如今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比从前好出太多,所以且珍惜着吧,不要为了前尘往事而抛下了这得来不易的安宁幸福,切记!切记!” 马志明的话音一落,钟明巍蓦地就从软榻上坐了起来,他的脸难看到了极点,他直勾勾地盯着马志明看,蓦地又转向了庞毅,歇斯底里地咆哮着:“静慧!静慧她怎么样了?!” “爷……”庞毅被吓了一跳,瞧着钟明巍这般模样又心虚的厉害,当初太后让他把静慧从五台山接进宫的时候,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静慧对于钟明巍意味着什么,他这个自幼就跟在钟明巍身边的贴身侍卫,自然最是知晓,所以他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来面对钟明巍的暴怒,可是此时此刻,他还是心慌又心虚地厉害,嘴唇哆嗦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美芽在前院都听到后院的动静,赶着就朝后面跑进来了,甫一进门就瞧着这么一副场景,方左棠和一个她从没见过的男人正躬身站着,庞毅跪在钟明巍的脚边,而钟明巍正攥着拳直勾勾盯着窗外看,一脸的掩饰不住的暴戾之气,美芽还从来没见过钟明巍这么样的一副表情,当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一边拍了拍钟明巍的手,一边小声问道,“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钟明巍深深地吐了口气,没去理美芽,他默默地把目光又转到了庞毅的身上,蓦地一抬脚就狠狠地把庞毅踢到在地,然后他就一瘸一拐地出了房。 “钟明巍,你疯啦!”美芽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等钟明巍出了书房,她这才对着窗外吼出来一句,然后又忙得蹲下来去扶庞毅,一边不住口地赔罪道,“庞毅,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看他脑子八成是被门板给挤过了,不好使着呢,来,你赶紧起来……” “夫人,不怪爷,是我办错了事儿,活该受罚。”庞毅哑声道,死活不肯从地上起来,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 “你这是做什么?”美芽直急得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从前庞毅刚来宁古塔的时候,和钟明巍还是明显显的主仆关系,她在一边看着都难受,有点儿替庞毅委屈,后来大家在一个院子里住久了,渐渐地关系就融洽起来了,庞毅也从原本沉默寡言的性格,渐渐变成了越来越聒噪烦人的话唠了,可是她真的很喜欢这样的转变,喜欢钟明巍越来越平易近人,身上透着浓浓的烟火气,也喜欢庞毅越来越开朗、越来越不把自己当下人的改变,可是今时今日,庞毅又蓦地变回了下人,就这么低三下四地跪在她的面前,美芽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庞毅,听我的话,快起来,他就是一时生气,咱不和他一般见识哈,”再开口的时候,美芽的声音都有点儿哑了,她又过去扶庞毅,这才就带着点儿不容置疑了,“你要是还当我是夫人,那就听我的话,别一味儿只听你家爷的,听到了吗?” 章节目录 第698章 那你想娶她吗 “是,多谢夫人。”庞毅到底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他眼睛有点儿红,都不敢去看美芽,生怕自己在她面前丢人,美芽对于他来说,甚至比钟明巍更亲近一些,到底给钟明巍做了那么些年的侍卫了,想真的把钟明巍当成亲近的家人,其实是不容易的,有些东西早就刻进骨子里了,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但是美芽不一样啊,从一开始,他就喜欢美芽,就把他当成自家妹子看,虽然他从来没说过。 “方大人,明巍今儿心情不好,要是还有事儿的话,劳驾你们明儿再过来好吗?”美芽行至方左棠面前,沉声道。 “是,属下也该走了,”方左棠点点头,一边看了一眼马志明,一边又跟美芽道,“实在抱歉,没想到惹爷动了这么大的气,还请夫人海涵。” “没事儿,我知道你们也是为了咱们好,”美芽点点头,一边又转身看向庞毅,“庞毅,帮我送送两位大人。”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得抹了把脸,然后对方左棠两人道,“二位大人请。” 当下三人就一道出了房去,美芽也跟在后面,眼瞧着三人都出了月牙门了,这才着急忙慌地朝寝室跑。 ……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你竟发这么大的火?”美芽进了寝房,就瞧着男人躺在炕上,脸朝里这么趴着,美芽也脱了鞋子上了炕,一边轻轻推了推男人的胳膊,一边小声道,“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你也跟我说一声啊,你一直这个样子,我都要担心死了。”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一个转身,就环住了美芽的腰,然后整张脸就埋进了美芽的怀里,美芽先是一怔,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男人轻颤的后背,一边俯下身凑到男人的耳畔,轻声道:“你要是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哈。” 当下美芽也没再说什么了,就这么抱着钟明巍,她知道钟明巍很难过,她也迫切地想知道钟明巍到底为什么难过,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问,就由着钟明巍在她怀里放纵着自己的情绪。 半晌,钟明巍这才开了口,仍旧趴在她怀里,声音听起来就有点儿瓮声瓮气的:“我有个只比我大三个时辰的表姐。” “嗯?”美芽一怔,在脑子里想了半天,能让钟明巍称一声表姐的,自然应该是徐氏一门的,可是徐氏一门……美芽蹙着眉道,“我没听说过徐氏一门这一辈儿有闺女啊。” 是的,徐氏一门这一辈儿没有女儿,只有六个男丁,成年之后,就都随着徐成锦去了南疆。 “她是舅舅的私生女,徐氏一门百年望族,歌姬生下来的女儿,自然是入不了族谱的,”钟明巍又道,一边吸了口气,一边又道,“只是大周先祖皇帝有祖训,历代皇后娘娘皆出徐门,只是舅舅膝下一直没有闺女降生,所以太后知道了,就留了个心眼儿,把这个私生女给养了在了五台山上,对外说是下人产下的不吉之女,送去侍候佛祖。” “那为什么她后来没有嫁给你呢?”美芽这才听明白了,只是心里却又很是不解,“你后来不是当了东宫太子吗?那可是未来的天子啊,怎么徐氏一门没有把你表姐认祖归宗,然后再嫁给你做太子妃呢?” 是啊,既是徐氏一门有心留着这个私生女做皇后,那么当初嫁进东宫是丁允文的闺女,而不是徐成锦的闺女呢? “自是因为父皇素来不喜我,那么些年徐氏一门没少给我出力,可是架不住父皇就是那般厌恶我,后来虽是封我做了东宫太子,可是却也是想借我的手铲除平西王在朝中的势力,徐氏一门自然也是瞧得清楚,觉得我这个太子怕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所以自然不会愿意把表姐嫁给我了,”钟明巍讥诮地牵了牵唇,一边又道,“舅舅这辈子就这么一个闺女,自然得慎之又慎,所以是断断不会把她嫁给我这个扶不起的阿斗的。” “那你……想娶她吗?”美芽捧着钟明巍的脸,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心里面实在不是个滋味儿。 章节目录 第699章 觉得是终于见着娘了 “想过,”明知道美芽不爱听这话,可是钟明巍还是说了实话,他轻轻地吐了口气,一边又继续道,“我从小就知道有这么个表姐,当时徐氏一门对我还很有信心,所以太后一早就给我灌输长大后要娶表姐的想法,所以我自小就知道我长大了是要娶表姐的。” “那……后来呢?”美芽的声音带着点儿她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颤,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忽然就没了底,比第一次在宁古塔瞧见了小安氏,更加没底,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底了,明明中钟明巍那么喜欢她,可是…… 是不是在他的心底一直在为另外一个人留了位置呢? “后来我渐渐长了,太后就渐渐不和我提表姐了,我也开始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太后还有徐氏一门对我的微妙的改变,心里自然不是个滋味儿,可是却也知道自己无力回天,所以我就只能开始靠自己,私底下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比如说庞毅,还有迟重远和程向阳他们,”钟明巍缓声道,一边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一边又道,“十四岁那年中秋前夕,我奉父皇旨意,去五台山接太后回宫,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了表姐。” “她长得特别好看吧?”美芽小声问,整颗心都酸苦得无以复加。 “是啊,特别好看,”似是想起了那女子的容颜,钟明巍微微勾着唇,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来,“她长得和画儿中的母后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眉毛鼻子就没有一处不像母后的,就连眉梢眼角的淡漠都如出一辙,所以,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忍不住掉眼泪了,觉得是……是终于见着娘了。” 美芽蓦地把钟明巍抱的更紧了,原本还酸苦的一颗心,这时候却又疼得受不了,她想象着那个情景,十四岁的孤独少年,对着和娘如出一辙的少女,泪流满面,实在心疼的无以复加,她不住亲吻着钟明巍,一遍遍地道:“不难受啦!不难受啦!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那是我唯一一次见着她,也是……这是唯一一次见着那张脸,”钟明巍哑声道,“我不知道我娘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死去的,是遗憾,是难过,还是……和父皇一样恨我,可是我真的很想见一见她,哪怕是什么话都不说,就让我见一见就好了,我想知道我娘到底生的什么样,不是对着一张冷冰冰的画儿,而是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只道这是个梦,没想到,竟还有梦圆的那一天。” “我知道她过得是什么日子,但是我却无能无力,我既娶不了她,也万万不愿意娶她,”钟明巍轻声道,“我只盼着她能好好儿活着,别跌进京师那一池污水里头去,即便是青灯古佛了此一生都好过往污泥里头扎,娘没来及过好的一生,我希望她能过好,不要重蹈我娘的覆辙,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关注着五台山,明知道太后不喜我把手伸的太长,可是我却管不了那么多,直到我这个东宫太子终于倒台了,”说到这里,钟明巍深深地吸了口气,半天这才又道,“没想到啊,她到底还是进了宫。” “是……太后的意思?”美芽一怔,登时就明白,顿生出一脸惊诧,“太后不让她嫁给你,却让她嫁给你父皇?!这中间还差着辈儿呢!” “我这个身上流着徐氏一门骨血的皇子是不中用了,她当然得着急忙慌地再求一个出身徐门的皇子啊,”钟明巍讥诮道,“藏在五台山上三十多年的宝儿,总算是派上用场了,想必她一定很得意吧?” “今天方大人还有那位脸生的大人,就是专门来跟你说这事儿的?”美芽小声问。 章节目录 第700章 平西王和表小姐 “不是,”钟明巍摇摇头,“徐氏一门眼看就要倒了,表姐怕我轻举妄动,所以让马统领亲自来带话给我。” “马统领?”美芽不太明白,“什么马统领?统领什么?” “刚才那位是御林军统领,马志明。”钟明巍道。 “你表姐……竟能使唤得动御林军统领?”美芽顿时就张口结舌了,半天这才又开口道,“可是我听闻御林军是只听万岁爷调遣的啊,你表姐是个什么身份,竟然能让堂堂御林军乖乖听话?” “我也不甚清楚,”钟明巍摇摇头,“我总觉得徐氏一门之所以会倒台,这背后少不了表姐的功劳,怕是御林军和表姐平日里没少往来。” “应该是这样了,”美芽点点头,半天又道,“你表姐必定也是恨毒了徐氏一门,所以明明自己也是出身徐门,可是却巴不得徐氏一门早点儿倒台。” “是啊,这么些年来,她活得比我还难呢。”钟明巍忍不住一声长叹。 “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做?”美芽有点儿迟疑地问,“能……能为她做点儿什么吗?” “我如今这样的身份什么都做不了,”钟明巍无奈地摇摇头,“况且,她的话也带到了,让我不许插手,且在宁古塔好好儿待着,我若是强行出手,怕是要坏了她的事儿。” “爷!”美芽正要开口,就听着门外传来了庞毅的声音。 “你一会儿好好儿跟庞毅说话,你要是再乱发脾气,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美芽一边警告着钟明巍,一边忙得起身过去,开了门,然后含笑跟庞毅道,“你进去吧,我去前院看看,菜还烧了一半呢。” “是,”庞毅躬身道,目送了美芽去了前院,庞毅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钟明巍面前,“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了,“请爷责罚。” “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钟明巍从炕上坐了起来,沉着脸问庞毅。 “启禀爷,是去年八月份的事儿,”庞毅一五一十地道,“太后在得知爷彻底瘫了之后,就命属下去五台山把人给接进了宫来,没过几天,万岁爷就……”说到这里,庞毅顿了顿,不安地看了看钟明巍,然后又硬着头皮继续道,“如今慧嫔娘娘已经有了近八个月的身孕了,听闻万岁爷甚是宠爱慧嫔娘娘,对慧嫔娘娘腹中的龙子格外看重,特命秦院首亲自照顾这一胎……” 庞毅絮絮叨叨地说着,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说了个遍,待他终于说完的时候,再一看钟明巍的面色,他就彻底不敢再吭声了,就那么低着头笔直地跪着。 “庞毅,我不是生你的气,”半晌,钟明巍才缓声开了口,他的手搭在庞毅肩膀上,轻轻地捏了捏,一边叹息道,“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我实在是个没用的,从前好歹是个太子,却也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现在成了庶人,就更是束手无策了。” “爷,您别这么说,这错不在您啊,”庞毅忙得道,“徐氏一门一早就下定了决心,必定是要把表小姐送入宫的,这是您不能改变的。” “是啊,我的确改变不了,”钟明巍缓声道,“所以今时今日,她就要自己动手了。” “爷,”沉默半晌,庞毅这才迟疑着开口,“您说……马统领怎么会听表小姐的话?表小姐是在五台山上长大的,从来都没下过山,更加没有跟外头人接触过,如今入宫不过才一年,怎么可能就能让堂堂御林军统领马志明俯首帖耳、甚至还不惜冒险千里迢迢地赶来宁古塔?属下总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 “是啊,马志明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又怎么可能对一个女人俯首称臣呢?”钟明巍缓声道,他看着那随风轻轻飘动的茜色帷幔,半晌才又开口,“对了,平西王不是回京了吗?” “爷,您的意思是这里头还有平西王的事儿?”庞毅一怔,随即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也是了,平西王前脚回京,偏生后脚南疆就出了大乱子,难保这里头没有平西王的事儿,只是……”说到这里,庞毅又不解地皱了皱眉,“只是若说平西王和御林军有关系,属下还能理解,毕竟从前平西王统御过御林军,可是平西王又怎么能和表小姐扯到一起去呢?表小姐出生的时候,平西王早就去了西北了,根本不可能和表小姐有往来,这一次回京能不能见上面,都还难说,可要是没有平西王的话,那御林军……” 章节目录 第701章 都道是天高皇帝远 庞毅的脑子彻底成了浆糊,他皱着眉想了半天,却越想越乱,只得又硬着头皮看向钟明巍:“爷,您觉得呢?这一次平西王回京到底是为了什么?扳倒徐氏一门的到底是平西王还是表小姐?” “我不知道,”钟明巍摇了摇头,一边又皱着眉道,“我不了解静慧,更不了解平西王。” …… 嘉盛三十三年九月初十 重阳节。 京师。 慈宁宫。 和往年重阳节的热热闹闹不一样,今年的慈宁宫有点儿冷清,倒不是钟之衡的意思,是太后一早就提出来的,今年重阳不必大过,到底刚刚她才过了七十寿辰,若是重阳再大操大办的话,难免会被外头的言官冠上个奢靡的恶名,还有就是,太后也实在没有这个心情,自她朝南疆去信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这段时间,太后面上瞧着是不动声色,可是心里实在是煎熬得不行。 “碧乔,徐府那边是怎么说的?”甫一瞧着碧乔进来,太后忙得开口询问,“成锦可朝徐府送了信儿回来吗?” “启禀太后,徐夫人说了都已经两个多月没南疆的消息了,”碧乔也是一脸忧色,一边走过了给太后斟了杯六安茶端过去,一边又有些踟蹰着道,“太后,南疆是不是……出事儿了?” 自徐成锦做了这个镇南大将军之后,就保持着每半个月和京师通一次信的习惯,这么多年了,雷打不动,所以这时候太后不能不着急,尤其是她还知道徐成锦又揣着别的心思,所以这两个月来实在是着急上火得不行。 “肯定是出事儿了,”太后咬牙道,一边将手里的佛珠狠狠地掷在了地上,一边恨恨道,“哀家就是想不明白了,他到底着急个什么?!多少年都熬过来了,这眼看着静慧这就要瓜熟蒂落了,有这么个皇子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到底是什么蒙了他的心智,竟让他起了这样的糊涂心思!哀家真恨不得狠狠给他几个大嘴巴!” “母后这是要给谁几个大嘴巴啊?” 太后声音甫一落地,就瞧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太后和碧乔瞧清楚那人的面孔,一时间都是张口结舌。 “怎么了?今儿是重阳,朕过来看看母后,母后怎么却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钟之衡抿唇道,一边含笑走到了太后的身边,双膝跪地给太后行礼,“儿子拜见母后,恭请母后金安!愿母后蟠桃花发一千年,祝长寿,比神仙。” “皇上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进来了?”太后的面色不大好看。 “朕有心想给母后一个惊喜,怎么?惹母后不高兴了?”钟之衡一脸笑意不减。 “没有的事儿,快起来吧,”太后忙得含笑道,一边吩咐碧乔,“碧乔,快给皇上沏茶。” “是,奴婢遵命。”碧乔忙得躬身退下了。 “对了,母后还没说是要给谁几个大嘴巴呢?”钟之衡坐在太后对面,一边打量着太后明显比前些时日憔悴了不少的脸,一边缓声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惹得母后如此怒火滔天?母后尽管说,有儿子给您做主,实在用不着您亲自动手。” 太后听着钟之衡这话,觉得话里话外都透着股子诡异,她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可是心里就是慌乱个不停,她忙得抿了口茶,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绪,然后含笑看向钟之衡:“哀家不过是随口和碧乔说两句玩笑话,皇上怎么还当真了呢?又皇上在,又有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来惹哀家呢?” “也不尽然,说不定这天底下还真就有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把朕放在眼里的。”钟之衡缓声道。 太后的脸一僵,随后又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皇上的,又有谁敢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的呢?皇上说笑了。” “那可不一定,”钟之衡挑着眉看向太后,一边缓声道,“都道是天高皇帝远,难道母后就不明白这个理儿吗?” 章节目录 第702章 是老七 太后的脸上的笑蓦地就凝固住了,她有心想再挤出个笑来,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了,最后她把手上的茶杯放在了小几上,一边沉声问道:“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后真的不知道吗?”钟之衡笑得愈发高深莫测,一边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封信,慢吞吞地展开,然后放在小几上,缓缓推到了太后的面前,“朕以为母后应该最是心知肚明的。” 太后甫一瞧清楚那信上的字迹和内容,登时浑身都僵住了,她蓦地看向钟之衡,又低下头看看那封信,然后再次抬头看向钟之衡,她嘴角颤抖了好半天,可到底还是一个字儿都没挤出来。 “母后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钟之衡仍旧是一派和颜悦色,他瞄了一眼小几上的那封信,然后又看向了太后,一边叹息着道,“母后这字里行间莫不是处处为表弟考虑,可真真是慈爱宽容,可怎么到了朕这里,就一句话都没有了呢?难道在母后的心里,朕这个亲生子竟还不如一个外姓侄儿吗?” “你……”太后深吸了几口气儿,半天这才总算是开了口,“你都已经知道了?” “是啊,难不成母后希望朕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吗?”钟之衡讥诮地勾了勾唇,“母后,朕一直以为您虽然出身徐门,也偏袒徐氏,可您到底也曾母仪天下过,您是太后,是朕的母后,不管怎么样,您心里最重要的应该是朕,是大周!可是朕真是没想到,原来在母后的心里,大周江山,竟然比不过一个区区徐门!原来朕这个亲生子,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外姓之人!母后,您可真真是让朕寒心。” “皇上,不、不是这样的……”太后彻底慌了神,她忙得伸手握住了钟之衡的手,也顾不上一脸的涕泪交错,她着急忙慌地道,“哀家就是为了大周江山,就是为了皇上着想,这才……这才怕成锦做了糊涂事,这才……” “皇上……”碧乔端着茶壶进来,就瞧着太后这么一副泪流满面惊慌失措的模样,继而就是钟之衡投过来的冰冷的目光,碧乔只觉得从后背窜起一股凉意来,当时就吓得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来人啊!”钟之衡懒得再看碧乔,冷声道。 “奴才在。”赵如海闻声,忙得进来,躬身道。 钟之衡看着兀自叩头如捣蒜的碧乔,一边冷声道:“婢子碧乔,不能好好儿伺候太后,还屡屡煽风点火,着实可恶,即刻杖毙。” “是,奴才遵命!”当下,赵如海唤了两个侍卫进来,拖着碧乔就朝外走。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 “太后救命!太后!” ……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的女子声音之后,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太后的脸更惨白了,白里还透着黄,她似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似的,整个人都似是个没有生命的稻草人,除了眼睛还时不时眨一下。 “母后,您知道朕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吗?”钟之衡沉着脸看着太后,一字一字都砸在地上,“朕最容不得有人胆敢觊觎朕的江山,谁有这个胆子,那就得死,漫说是朕的表弟了,便就是朕的亲手足,那又怎样?母后,朕以为有了廿年大案做榜样,您一定不会再糊涂了,可是啊,朕着实想不清白,像母后这样伶俐聪慧的人,怎么就总是以身犯险呢?” 昏黄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太后的嘴唇哆嗦着道:“成……成锦现在在哪儿?” “在宗人府正受审呢,”说到这里,钟之衡蓦地凑到太后的面前,然后扯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来,“母后,你一定想不到是谁在审徐成锦。”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向钟之衡,似是根了无生息的枯木。 “是老七,”钟之衡笑得自在又舒心,“母后,此时此刻,您最疼爱的儿子在审您最看重的侄儿,您说巧不巧?” 章节目录 第703章 不够 “你……你们兄弟两个联手来整垮了徐氏一门!你们!”太后蓦地站起了身,她手指颤颤指向了钟之衡,一张脸因为愤怒和震惊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了,哪里还用平日半点的雍容华贵? “不错,的确是朕和老七联手整垮了徐氏一门,”钟之衡讥诮地勾了勾唇,顺手端过太后面前的茶杯,慢条斯理地送到嘴边抿了一口,一边放下茶杯,又继续对着太后道,“母后,你该知道老七为什么这么恨你们徐氏一门吧?还有母后,你说老七都会用那些恶毒的手段去整徐成锦呢?” 言毕,钟之衡也不再停留,起身就朝外走,然后他就听到身后发出一声“噗通”,他停下了脚,转身朝后看去,就瞧着太后已经跪倒在地。 “衡儿,求求你……求求你,成锦的确罪该万死,可是他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他们才多点儿啊,还都是孩子,”太后一脸哀求地看着钟之衡,昏黄的眸子里都是哀求和可怜,“衡儿,母后……母后求你了,求你给徐家留个后……” “母后若是不提,要不然朕还真忘了徐氏一门还有六个小崽子呢,”钟之衡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后,微微地扬了扬眉,“多谢母后提醒。” “皇上!皇上!” 太后在后头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可是钟之衡却置若罔闻,大步出了正殿,一边沉着脸吩咐赵如海道:“太后旧疾复发,需要静养,从今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擅自出入慈宁宫。”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忙得躬身答应。 …… 宗人府。 钟之龄来到宗人府的时候天儿还早,带着秋日微微的寒意,他站在宗人府门前,眯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匾额上肃穆规整的三个大字,半天都没有挪动脚。 “王爷,”孟坦跟着他站了半天,瞧着他一直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到底还是上前提醒了一句,“咱们该进去了。” 钟之龄没说话,也没动,就这么又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那个时候,明巍在宗人府里都受的什么刑?” “这个……”孟坦有些迟疑,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凑到钟之龄的耳畔小声道,“废太子自被打入宗人府之后,就由锦衣卫全权看管,自然行刑也是由锦衣卫来的。” “所以皇上从始至终都知道。”钟之龄沉声道。 “是,事关重大,锦衣卫自然不可能擅自对废太子动刑,必定是得了万岁爷的旨意,这才会下这么重的手,”孟坦点点头,他看着钟之龄的神色,知道他心里头不是个滋味儿,他有心想找几句好听的来安慰钟之龄,但是左右都找不到,所以就那么沉默地站着,半晌,他才轻声道,“王爷,戴景峰已经死了,当初他用在废太子的身上的刑,临死前,他都加倍地尝到了,也算是被废太子报仇了,您就别难受了。” “不够,这还哪儿到哪儿啊?”钟之龄缓声道,一边摆摆手,一边缓步朝前走,“从前他受过的罪,我都会给他加倍讨回来,他曾经想得到的,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给他夺到手,那些伤害过他的人,我会让他们都跪在他面前叩头求饶。” “王爷,您已经正在一一实现了。”孟坦道,一边上前为钟之龄推开了厚重的房门。 “公主那边怎么讲?”钟之龄跨过那高高的门槛儿,忽然转头去问孟坦,“旁的都罢了,如今我可就等着公主那边传来的好消息了。” “回王爷的话,公主回话,说是还需要些时日,必定都失传那么些年了,”孟坦道,瞧着钟之龄的面色不佳,孟坦又忙得补上一句,“不过公主也说了,她若是没有把握,当初就不会答应帮王爷这个忙,所以还请王爷稍安勿躁。” “我知道,她向来是个办事妥帖的,”钟之龄含笑点点头,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又吩咐孟坦道,“送几坛子桂花酒给她,她最好这一口。” 章节目录 第704章 表兄,咱们又见面了 “是,属下遵命。”孟坦看着钟之龄脸上浅浅的笑意,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 “王爷,您来了?”蒋柏仁瞧着钟之龄进来,忙得迎了上去,一边躬身行礼道,“属下锦衣卫指挥使蒋柏仁见过王爷,恭请王爷金安。” “起来吧,”钟之龄点点头,一边进了正堂,他打量着这间因为没有窗户、且又比寻常房间高出不少的屋子,半晌,他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排鞭子之类的行刑用的工具,点点头,然后慢条斯理对蒋柏仁道,“怎么?今儿就来了本王一个?这样的大案重犯,按照律法,不是当以刑部为主审的吗?怎么不见刑部的人?” “启禀王爷,万岁爷说了,旁人也就罢了,此犯由王爷您全权审理,”蒋柏仁忙道,一边又补充了一句,“不计死活。” “行了,把人给带上来吧。”钟之龄淡淡道,一边转身坐在了太师椅上。 “是,属下遵命。”蒋柏仁躬身道,一边忙得遣人下去带人了。 “王爷,请用茶。”蒋柏仁殷勤地端着茶送上来。 钟之龄看着杯中缱绻舒展的茶叶,一边勾着唇看向蒋柏仁:“是这太平猴魁原本就是上品,还是蒋指挥使烹茶的手艺高超呢?本王倒是头一次遇见茶烹的比赵总管还好的。” “王爷谬赞了,属下献丑了。”蒋柏仁忙赔笑道。 钟之龄拢了拢茶,然后送到嘴边抿了一口,一边抬头看向蒋柏仁:“万岁爷既是允本王全权审理,那么就请蒋指挥使回避吧。” “这个……”蒋柏仁顿时一脸为难,他自是想不到钟之龄竟会有这个要求。 “本王会亲自向万岁爷呈报审理结果,行了,你退下吧。”钟之龄一边放下了茶杯,一边对着蒋柏仁挥了挥手。 “是,属下先行告退。”蒋柏仁只得躬身答应,一转身,就瞧着徐成锦已经被押上来了,当下命人把徐成锦留下,然后他就带着一众锦衣卫退了下去。 “表兄,咱们又见面了,”钟之龄打量着跪在地上都瘦脱相了的憔悴男人,淡淡道,一边缓步走了过去,“表兄,记得上次咱们见面,是三十四年前。” “老七!老七!你得救我啊!”原本一滩烂泥似的徐成锦,甫一瞧清楚了面前站着的人是谁,登时就激动了起来,手脚并用地朝钟之龄这边爬过来,一时间房中回荡着手拷脚镣摩擦地砖的刺耳声音,受了这么多天罪的人,废了好大的功夫这才终于爬到了钟之龄面前,他双手死死地抓着钟之龄的下摆,仰着头看着他身上的那五爪正龙,急急可可地道,“老七!你得救我啊!你得救救表兄啊!” “表兄?”钟之龄讥诮地勾了勾唇,似是听到了个笑话,他一边低着头打量着徐成锦憔悴又激动的一张脸,一边缓声道,“那表兄可还记得,三十四年前,我这个表弟临离京时候,都是怎么求表兄的?那一次表兄又是怎么说的?后来……又是怎么做的?” “我……”徐成锦仿若受了当头一棒,他嘴唇颤个不停,明显显是有话想说,可是甫一对上了钟之龄阴沉的眸子,他又说不出来了,他默默地低下了头,瞧着钟之龄转身要走,他又忙得急急可可再次抓住了钟之龄的下摆,一边声嘶力竭地道,“老七!那时候,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知道你和思瑶郎情妾意,但、但是皇上看上了她!我又能怎么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全天下都是皇上的,他要思瑶,我又怎么敢拦着?难不成为了你和思瑶,我就……就得承受着君王一怒、徐氏一门陪葬不成?!” 章节目录 第705章 你说她是活该死 “你是没有拦着,”钟之龄冷眼看着那张惊惶不定的脸,一边俯下身,对上那双血丝满布的眸子,一边咬牙切齿道,“你非但没有拦着,而且还主动把思瑶献给了他!那一碗迷情药,难道不是你亲手调出来的?又不是你亲自给思瑶送过去的?”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儿,都……都是绝密,你、你不可能知道!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徐成锦仿若见鬼了似的,忙得撒开了钟之龄的下摆,一边双手抱着头,一边不住地喃喃自语,“不……不可能,没人知道,不、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信任表兄,所以临行之前一再恳请表兄,求表兄照看思瑶,只待……”说到这里钟之龄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又继续道,“只待我从漠北凯旋归来,就迎娶思瑶,表兄,你当时是怎么和我说的?你拍着胸脯让我尽可以放心离京,你说只要有你在,就不叫我分心,然后……”钟之龄仰着头,看着那黑黢黢的房梁,他双手死死攥拳,半天这才又继续道,“然后我一到了漠北,就得到了思瑶出嫁的消息,还有你的亲笔书信,你说……说思瑶是自愿的,说先皇驾崩的突然,新君仓促登基,大周历代皇后皆出徐门的祖制,让思瑶虽是身不由己,到底还是穿上了嫁衣,你这个做兄长的,也无可奈何,那时候,我虽是心如死灰,可是却也能理解思瑶和你的难处,到底我们这样的人,从甫一落生就要面对着无数的牺牲和被牺牲,只要思瑶是自愿的,我也没什么话好说,可是转年,思瑶就死了。” 说到这里,钟之龄蓦地停了下来,他缓缓地蹲下来,看着兀自抱着头颤个不停的徐成锦,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徐成锦蓬乱的头发,使劲儿朝后抓,逼着徐成锦抬起了头,和他直视:“表兄,你跟我说说思瑶是怎么死的?当真和你信上说的一样、是产后虚脱不治而死吗?” “是!思瑶是那么死的,我……我我没骗你!我没骗你啊!”徐成锦瞪着猩红的眼睛,嘶吼着,“明巍出生的时候,我、我就在府里候着,皇后诞育皇子的喜讯这才传过来,我正欢喜着,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后,宫里就又传出了噩耗!说思瑶死于产后虚脱,我赶着就进了宫,夫、夫人当时还进景仁宫看了一眼,说是……血都流了一地了……” 说着说着,徐成锦的眼睛就湿了,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口,然后又死死抓住了钟之龄的胳膊:“老七!思瑶不是我害死的!她……她就是时辰到了,就是该走了,没有人要害她,是她福薄,是她……” 徐成锦再也说不下去了,钟之龄的手死死地捏着他的下巴,比个钳子的劲儿还大,他只觉得下巴疼得钻心,然后“咔嚓”一声,整个下巴都脱了臼。 “你说她是活该死?”钟之龄眯着眼看着下巴松松垮快耷拉着的徐成锦,在他的满眼惊惧里,钟之龄的手又捏上了那个松松垮垮的下巴,就那么使劲儿地捏着,直到徐成锦口中鲜血满溢,直到徐成锦疼得五官都扭曲了,从嘴里发出的声音都不像是人声了,他也没有松手,就那么一直捏着,“徐成锦,那现在是不是到了你活该死的时候了?” 徐成锦的双手死死攥着钟之龄的手腕,试图给拉开,可是他连日受刑,早就虚脱的不成样子了,哪里就能拉开钟之龄了,他双腿在地上使劲儿地登着,然后就被孟坦一脚给踩住了,那力道之大,以至于徐成锦都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登时叫的更是惨绝人寰了。 章节目录 第706章 仇恨会让人变了一副心肠 钟之龄被他这叫声烦的不行,当下一把丢开了他,一边站起身从孟坦手里接过了帕子擦拭着手指上的血迹,一边冷眼打量着瘫在脚边的徐成锦:“只是再怎么该死,也得让你做个糊涂鬼不是?” “徐成锦,你知道你为什么会一败涂地吗?”钟之龄坐回了太师椅,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捧着脸还在痛呼的男人,“因为你太不了解仇恨会让人彻彻底底变了一副心肠。” 徐成锦闻言,捂着脸费劲地道:“你……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徐成锦,你说你为什么敢冒险私吞那些小部落?是谁告诉的你皇上欲置之徐氏一门为死地、让你先下手为强?”钟之龄一字一字缓声道,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徐成锦难看到了极点的脸,嘴唇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来,“又是谁跟你承诺,来日许你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这不可能!你胡说!”徐成锦气急败坏地吼着,用尽全身上下能调动起来的所有力气,他手指颤颤指向钟之龄,“她……她是我女儿,这、这绝对不可能……” “就是因为你觉得不可能,所以你才有了今时今日的下场,所以徐氏一门才会败在你的手上。”钟之龄缓声道。 “噗!” 一口鲜血蓦地喷涌而出,徐成锦摇摇晃晃地瘫倒在地。 “拉下去,砍了。”钟之龄厌恶地看着那烂泥似的人,一边起身大步朝外走。 …… 嘉盛三十三年九月初十 重阳节。 宁古塔。 南山别院。 “钟明巍,我给陈奶奶送去的糕点,陈奶奶可爱吃了,陈奶奶说我芸豆糕做得最好,我也觉得味道不错,”甫一进了房,美芽就开始叽叽喳喳地不停嘴,“还是咱们自己家种出来的芸豆好吃,今天做的都给陈奶奶送去了,赶明儿我再做一点儿顾先生,他应该也爱吃,软软糯糯的,老人家的牙口不好,吃这个也不费劲……” 今儿是重阳,美芽一大早就起来亲手做了几样糕点给陈奶奶送过去,昨天已经给顾长林买了两坛子梨花白了。 “又是陈奶奶,又是顾先生,你就不能惦记惦记你家男人啊?”钟明巍被美芽叽叽喳喳烦的要命,他倒不是真的烦美芽话多,而是她唧唧呱呱了这么大半天,竟然都没有提到过他一个字儿,本来就心眼窄的男人,这时候心眼儿难免就更窄了。 “惦记你什么?”美芽倒了茶,一饮而尽,一边走到书桌前,随口道,“你这吃穿不愁的,有什么好惦记的?你看你净每天没事儿找事儿的。” “哼!”钟明巍大大地哼了一声,一边转身朝着窗户坐了,真是一点儿都不想理美芽了。 “你看看,就这德行!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儿了,成天比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事儿还多,”美芽也很是瞧不上钟明巍这做派,又开始数落上了,“哎呦不对啊!我就十六七啊,也没像你这样成天哼哼唧唧这么多事儿啊?” “明巍,我肚子疼,你给我揉揉小肚子好不好?”当下,钟明巍就捏着嗓子学着美芽的声音,“明巍,你能一边唱着小曲儿一边给我揉肚肚吗?明巍,我肚肚上是不是长肉了,我肚肚是不是胖一圈了……” “谁这样说话的!还肚肚?我什么时候说过肚肚了?!”美芽登时就气得面红目赤,三步两步上前,一把抢过了钟明巍手里的书,使劲儿摔在桌上,一边双手掐腰瞪着钟明巍,“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今儿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 美芽说不出下去了,钟明巍也是默不作声的,两人都默默地看向桌上的那本有花有朵有瓶子的书。 到底还是美芽先开了口:“你……你怎么又看这个了?” “备课,”钟明巍默默道,有点儿心虚地看着美芽,“……不是要教你识字字儿吗?不好好备课那哪儿成啊?” “谁……谁要学这上头的字儿啊?”美芽的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一边红着脸指着桌上的那本书,一边瞪着钟明巍,“以后不许再看了,知道吗?” “可是……可是这是你给我买的啊?”钟明巍明显显地不大乐意,“当初我都不好意思看,还不是你一天天地提醒我,让我多看书。” 章节目录 第707章 你这技术,用不着再学了 “谁知道这里头讲得是什么啊?”美芽都要懊恼死了,想着自己从前那蠢兮兮的德行,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时候瞧着钟明巍这幅头油吃的老鼠似的模样,她就越发嫌弃的不行了,一边数落他道,“人家陈先生在家里看《二十四史》,你倒好,成天地看这起子……这起子乱七八糟的书!真是没法比!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跟谁没看过《二十四史》似的,有什么了不起啊,”钟明巍最不喜欢听美芽夸陈清玄了,每一次心里都酸的往外冒泡,一边又小声嘀咕着,“再说了,我又不赶考,看那么一本正经的做什么?” “那你这么成天捧着这个看,那敢问钟先生,你看这个是打算学着偷人还是憋着要纳妾啊?”美芽一直之下,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屋子里就安静了。 美芽有点儿尴尬,可是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然后就听着钟明巍幽幽地道:“我看这个就是想多学几招,讨好讨好你。” “学什么……”话还没说完,美芽就愣住了,她张口结舌地看着钟明巍,然后花拳绣腿一股脑儿地都朝男人身上打了上来,“我让你坏!让你坏!” “别……别打了!再打就把你男人给打坏了!哈哈!”钟明巍被美芽打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由着她这么闹了一通,然后一把就把恼羞成怒的小姑娘给抱进了怀里,凑过去亲人家气鼓鼓的脸,被人家一把推开了,他也不气馁,继续锲而不舍地亲着,一边还嘿嘿笑着,“真的就是想讨好你,总是那么几样,怕你觉得腻……” “行了!行了!你闭嘴行不行?”美芽都要被他烦死了,忙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她看着男人一脸荡漾的笑,心里就郁闷的不行,她真的好怀念她刚到宁古塔时候的钟明巍啊,虽然一整天都说不了两句话,可是却沉稳踏实得很啊,哪里像现在一开口就恨得人牙根儿痒痒。 钟明巍看着美芽气鼓鼓的一张脸,心里就美滋滋的,一边在美芽的手心里亲了亲,瞧着美芽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手,他又凑过去狠狠在姑娘的唇上作了好一会儿的乱,等再放开美芽的时候,美芽已经不生气了,净顾着喘气了。 “又亲美了?”钟明巍看着她面若桃花的一张脸,心里痒痒的,又凑过去亲了亲美芽下巴上的那一小块伤疤。 “是啊,特美,”美芽难得一次的不扭捏,环着钟明巍脖子,一边一本正经地看着钟明巍,“你这技术,用、用不着再学了。” “真的?”下一秒,钟明巍“噗嗤”就笑了。 “真的,”美芽难为情的厉害,朝钟明巍的颈窝里蹭了蹭,一边又撒娇着道,“以后别看了好不好,真的……真的好羞人啊。” “那成,就听丫头的话,往后都不看了,”钟明巍大手一伸,抓着桌上的那本书,直接丢进了抽屉里,然后一边低头亲了亲美芽光洁的额头,一边柔声道,“赶明儿我让庞毅去给寻摸一本带画儿的来哈。”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你走开。” “哈哈哈!”钟明巍又笑了,笑得得意又浪荡。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美芽知道钟明巍是在逗自己,有点儿生气还有点儿无奈,当下也不想跟他就这个问题再继续探讨下去了,然后就转了话题,“方大人他们今天什么时候过来?” 昨儿晚上,孔闻捷来送话,说是马志明今儿要启程回去,临走前想来跟钟明巍当面告辞。 “快了吧,等庞毅回来了,他们也差不多就到了。”钟明巍道。 美芽今天要去陈奶奶家,所以没空准备饭菜,就让庞毅去买现成的回来。 “那也快了,我去看看准备点儿酒,”美芽挣扎着从钟明巍身上下来,一边又不住口地叮嘱着道,“你今儿可别再撂脸子了,人家堂堂御林军统领、万岁爷身边的大红人,这么千里迢迢不辞劳苦地奔波过来,也是为了你好,你倒好,那天直接撂了脸甩手就走了,实在太不像话了,今儿人家就走了,你且收敛这点儿性子,知道了吗?” 章节目录 第708章 听话 “知道了,”钟明巍无奈又听话地道,他有时候真的觉得美芽跟他娘似的,从来都没有哪个女人这么耐心又不嫌烦地一遍遍在他耳边唠叨着,也从来没有谁这么一门心思地为他着想,从小心里就缺着的那么一块地儿,就这么被这丫头一点点地给填上了,钟明巍一伸手又把美芽拉进了怀里,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也不再说那起子羞人的话,他就这么抱着美芽,一边在她耳畔轻轻道,“丫头,谢谢你。” 是啊,真的特别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一个家,虽然这个家注定只有咱们俩,但是真的已经足够了。 “傻瓜,”似是感知到了钟明巍的心思,美芽也这么环着他,一边把脸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那里头传来的铿锵有力的跳动,一边把男人抱的更紧了,“你就是天天看乱七八糟的书,就是一辈子都不上进,我也喜欢你,也一点儿都不嫌弃你。” “丫头,哪儿有你这样惯着家里男人的?”钟明巍哑然失笑,一边却把美芽环得更紧了,“你就不担心我好吃懒做、成天不学好还满脑子坏水?” “你当你现在不是啊?”美芽“噗嗤”笑了,一边仰着头看男人瞬间黑下来的脸,一边踮着脚去亲男人青阴阴的下巴,一边含笑道,“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比起从前的你,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是啊,真的好喜欢现在的钟明巍,喜欢他像个寻常汉子一样被她唠叨数落,喜欢他那么一点儿恰到好处的坏心思,也喜欢他越来越没有顾虑、越来越爽朗的大笑。 “你还真是……慧眼独具。”钟明巍也笑了,低着头印上了姑娘红润润的唇。 “不能再亲了,真的不能再亲了,成天都嘴红的不像样,人家肯定能看得出来,”才亲了一会儿,美芽就挣扎着推开了钟明巍,她看着钟明巍明显没亲够的焦渴模样,又是害羞又是内疚,一边伸手推了推钟明巍,一边低着头小声道,“等晚上再给你亲哈。” “你说什么?”美芽的声音太小,钟明巍没怎么听清楚。 “我说……”美芽红着脸看着钟明巍,然后伸手打来了抽屉,把里头那本有花有朵有瓶子的书拿起来拍在桌上,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朝外跑,钟明巍正愣着,不明白美芽是个什么意思,就瞧着那丫头站在窗外的石榴树下,颐指气使、却红着个脸跟他道,“你继续备考,等晚上好好儿教我识字儿!” 钟明巍一怔,随即大大地笑了:“谨遵夫人谕令。” …… 庞毅是和方左棠还有马志明一起回来的,美芽瞧着他们来了,赶紧地去收拾桌子碗筷,端到了正堂,然后就跟庞毅一起摆好了酒菜,钟明巍也来了,和几人寒暄着,然后都先后落座了,美芽瞧着他们几个男人坐下了,知道他们有事儿要谈,就忙得要退下,想着去厨房再烧个汤什么的,哪知道还没走出一步,就被钟明巍拉住了手。 “坐下来一块儿。”钟明巍不让她走。 “我、我不饿,你们先吃吧。”美芽忙得摇摇头道,一边就要去挣开钟明巍的手,她真的特别不喜欢钟明巍总是在外人面前和她拉拉扯扯的,实在太羞人了,不行,等到晚上,她得好好儿跟钟明巍说道说道。 “怎么不饿?你都忙活一上午了,”钟明巍蹙着眉道,硬是把美芽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瞧着美芽还要起身,他忙得又摁住了美芽的手,“听话。” 方左棠对于钟明巍和美芽的事儿,是知道一点儿的,也知道钟明巍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六岁的娇妻甚是爱重,当下就含笑道:“夫人要是不坐下来用膳的话,咱们可都不敢动筷子了。” “是啊是啊,夫人就别客气了。”马志明也附和道,他是知道美芽的身份的,孔闻敏一早就和他汇报过的,这几天到了宁古塔又当面听说了钟明巍和美芽的事儿,所以对美芽甚是钦佩。 章节目录 第709章 主子 美芽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来,她其实真的挺不习惯和这么多外人一起吃饭的,尤其他们还都是那么厉害的角色,她真的是做惯了奴才的,一瞧见做官的心里就打怵,现在比从前是好多了,至少说话利索了,可是要坐下来一块吃饭的话,美芽心里还是嘀嘀咕咕的,但是她也知道,这是钟明巍出于对她的尊重,自成亲时候说好了什么事儿都不瞒着她之后,钟明巍真的就做到了,不管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不避着她,倒是她一直很怂。 “前几天来得冒昧,搅扰了爷和夫人,实在抱歉,属下在这里跟也和夫人道歉了,还请爷和夫人莫要挂心。”马志明先开了口,他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然后对着钟明巍和美芽举起酒杯,就是一饮而尽。 “马统领客气了,马统领这一趟为了我奔波千里,实在辛苦,”钟明巍道,一边也斟了一杯酒拿在手里,一边又对马志明道,“马统领的心意,明巍心领,多谢!” 言毕,钟明巍也是一饮而尽。 “属下不敢!”马志明忙得躬身道,一边从庞毅的手里接过酒壶,走过来亲自给钟明巍倒上了,一边又道,“爷,往后您不必跟属下客气,您做主子的若是对属下这等客气,属下可真是要诚惶诚恐了。” 这话马志明说的很是顺当,可是钟明巍和美芽听得却不怎么顺当了,一时间,两人都纷纷朝马志明看了过去。 “马统领,我一直想知道御林军为何对我百般照拂,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告知一二。”钟明巍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一脸疑惑地看着马志明。 他真的很不懂,他从前在京师,和御林军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而且当年廿年大案对御林军影响很大,因为平西王在御林军中的旧部很受打击,按说御林军对钟明巍应该恨之入骨才是,可是自从到了宁古塔,他就发觉了御林军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他,从前到还算正常,可是最近几个月来,尤其是平西王决定要回京之后,御林军对他的态度就起了明显的转变,先是孔闻敏和孔闻捷接连亲自来保护他和美芽的安危,如今堂堂御林军统领竟然也亲自为他跑一趟了,钟明巍就不能不多想了。 马志明似是料到了钟明巍会有此疑问,当下看着钟明巍,一边沉声道:“当年廿年大案错不在爷身上,属下心里清楚,一众御林军将士也都清楚,御林军百年传承,最重忠信二字,一旦认准了主子,就绝不会再又贰心,还请爷放心。” 钟明巍当即皱眉道:“马统领这话我更是听不懂了,我和御林军素无往来,如今我更是一介区区庶人,御林军又怎么认我做主子?再者,御林军乃万岁爷直属亲军,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御林军竟会认万岁爷之外的主子,我也不信这世上竟有如此荒唐之事,我活了三十三年竟不知道,原来我身后还有御林军撑腰,当真是可笑。” “恕属下无法将其中曲折一一向爷道来,”马志明面不改色,一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边放下了酒杯,一边又对钟明巍道,“日后,自是有人会亲口和爷解释这一切。” “是谁?”钟明巍眉头皱的更紧了,“到底是谁让你们做得这些?是平西王?还是静慧?” 马志明一字一字认真地道:“爷,您不必知道,您知道知道御林军会为了您拼尽全力就够了。” “我不需要你们为我拼尽什么全力!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任何事儿!”下一秒,钟明巍蓦地一拍桌子,一边狠狠瞪着马志明,“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不管他是谁,是出于可怜我还是别有其他用心,我不需要他为我做任何事儿!我没有什么鸿鹄之志,我如今就只想踏踏实实做个山野村夫,谁要是敢把我再往京师那一池子污水里头扯,我就跟他拼命!” 章节目录 第710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话音一落,一众人都是一惊,尤其是方左棠,他和钟明巍并不熟稔,有限的几次见面,钟明巍莫不是温文尔雅,他心里还曾纳闷过,这么一位好性儿的皇子,万岁爷怎么就容不下了,今时今日,他这才见识到钟明巍的这一面,他瞧着钟明巍被怒火浸染的一双眸子,默默地低下了头。 “明巍,”美芽轻轻碰了碰钟明巍脚,一边轻轻地碰着,一边抬眼看向了马志明,“马统领,这一趟你来,应该也是瞧见了,如今我和明巍过的日子,虽不像他在京师时候那般富足,可是却更自在舒坦,他曾经在京师受过伤碰过壁,好不容易离了京师了,也好不容易过上现在的日子了,我们真的不希望你还有御林军、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再来搅扰了,自从去年年初他离了京师之后,不管京师再发生什么事儿,都与他无关了,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能转达你的主子,不管他出于什么心思,都请他不要再为明巍操心了。” 半晌无语,马志明起身,对着钟明巍和美芽深深一揖,然后道:“属下明白,一定会将爷和夫人的意思转达给到,请爷和夫人放心。” 钟明巍没说话,美芽却含笑看着马志明:“如此,就有劳马统领了。” “夫人客气了,”马志明拱手道,“如此,那属下就告辞了。” “一路顺风,”美芽站起了身,和庞毅一道把人送到到了门口,她朝后看了看,确定钟明巍没跟过来,她行至马志明面前,小声问道,“马统领,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马志明忙道:“夫人请讲。” “就是段承鸿段大人,他现在怎么样了?”美芽忙得问道,“他已经接到段小姐的死讯了吧?他和夫人都还好吗?” “这个,属下不知,”马志明一脸为难地道,他还真是不知道,他这样的身份自是没有和区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往来的必要,当下忙得又道,“待属下回京替夫人打听清楚,再给夫人回话可好?” “这道不用了,”美芽摇摇头,一边从袖子里头取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了过去,一边道,“马统领,劳烦你将这个交到段大人手里,随便找个由头即可,千万别说是我给的,也别提明巍,知道吗?” “是,属下遵命,”马志明看了看那张银票,然后接了过去收了起来,“属下一定亲手送到段大人手里,还请夫人放心。” “那就有劳了。”美芽松了口气儿道。 “告辞!”当下马志明和方左棠一道上了马车,孔闻敏驾着马车就走了。 “夫人,您出手也忒阔气了些,”庞毅忍不住道,“一千两银子呢,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搁在从前,庞毅是断断不会说这样话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过惯了平头百姓的日子,虽然不需要为银子做计较,但是却也知道这银子的来之不易,连庞毅这样的大男人如今上街都会讨价还价了,所以瞧着美芽一出手就是一千两,免不了就要酸上这么一句了。 “段大人和段夫人太不容易了,先是被明巍连累,家道中落,这又老年丧女的,何其悲惨,我也不能为他们做别的了,也就这点子心意了,”美芽叹息了一声,一边转身进了院子,又忽然跟庞毅道,“庞毅,你说明巍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总是有人扯着他不放呢?” 是啊,钟明巍腿残了,声名狼藉,身后的徐氏一门也倒了,靠着太后的几滴眼泪,总算是保住条命了,都这样了,怎么有些人还是不愿意放过他呢? 美芽怎么都想不明白。 “夫人,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爷生在天家呢?”庞毅一声叹息,瞧着美芽微微蹙起的眉头,庞毅又忙得道,“可是属下瞧着马统领倒不像是个不管不顾乱来的,更何况马统领可是堂堂御林军统领,自是不会轻易胡来,夫人您就放心吧。” “希望如此吧。”美芽默默地叹息道。 …… 章节目录 第711章 廖大哥,你看我怎么样 嘉盛三十三年九月初十。 重阳节。 皇陵。 “廖大哥,你在想什么?饭都凉透了,”柳花给一众侍卫盛好了饭,再回到门口的时候,就瞧着廖崇武正端着碗坐在门槛儿上发呆,柳花看着汤盆里还剩下的最后一点儿汤,又小声去询问廖崇武,“廖大哥,这儿还有点儿热汤,我盛出来给你?” 剩下的这点汤其实是柳花留给自己的,只是一瞧见了廖崇武这幅模样,柳花就顾不上自己了。 “哦?不用了,我这里够吃的。”廖崇武回过神来,胡乱扒拉两口已经冷掉的饭。 “廖大哥,我觉得你最近都有点儿不对劲儿,”柳花盛好了饭,也坐在门槛儿上,一边吃着,一边拿眼瞄着廖崇武,“廖大哥,你是有什么心事儿吗?” “没有,我一个大男人家,有什么心事儿?”廖崇武一怔,随即就对柳花笑了笑,笑得爽朗豪气,只是眼睛里的忧郁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柳花看着男人的那双眼睛,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她是喜欢廖崇武的,喜欢他的沉默,他的沧桑,还有这双总是带着淡淡忧愁的眼睛,可是她又想着这双眼能够为了她展颜欢笑,不再忧郁,也不再沉默。 只是…… 她清楚,廖崇武的这股子忧郁应该是为了一个人。 “廖大哥,他们说你有相好的了,是真的吗?”柳花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廖崇武。 手里的筷子一僵,半晌廖崇武这才又朝嘴里扒了一筷子饭,一边沉声道:“没有。” “没有?”柳花登时就目瞪口呆,她顾不上把嘴里的那口饭咽下去,忙得又巴巴地追问廖崇武,“廖大哥,真的没有吗?你真的是……一个人?” 廖崇武看着碗里油汪汪的炒米饭,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腻的不行,他一边把碗放在了地上,一边扭头看着柳花,又说了一遍:“没有。” “那、那廖大哥,你就没想过找个女人过日子?”柳花激动的脸都涨红了,她不是什么矜持的名门贵女,心里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既是知道了廖崇武是一个人,她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当下,她也罢饭碗放在了一边,一边把额前飘出来的散发顺道了耳后,一边小声问廖崇武,“那个廖大哥,你看我怎么样?” 廖崇武看着面前紧张中带着期待的姑娘,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紧绷的嘴巴,还有那双微微有些粗糙的手,半天没有开口,然后他默默地把脸扭到一边,眯着眼看着外面的白日头,出神。 “廖大哥,我知道我生的一般,娘家也没权没势,实在配不上你,”瞧着廖崇武一言不发,柳花就有点儿着急了,抿了抿干涩的唇,一边忙得又道,“可是廖大哥,我会做饭,会洗衣裳,会下地干活儿,我什么都会,你要是娶了我,我一准儿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连洗脚水都给你倒,廖大哥……” “柳姑娘,”廖崇武转过了头,打断了柳花的话,“我年纪不小了,最近的确在考虑成亲,你要是……” “哈哈!你也知道了?”后面蓦地响起来的大笑,盖过了廖崇武的话音,“京师那边早就传遍了!也就是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到现在才知道!” “惠郡王真的……好那口儿?”一个侍卫瞪着眼问身边笑个不停的侍卫,“怎么可能呢?惠郡王那样的身份,想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章节目录 第712章 心酸和不甘 “说不定就是女人太多玩腻了呗,这才对男人有了兴致呢!”那侍卫脸上露出恶心又猥琐的笑,“不过也说不定啊,惠郡王在女人身上尝不到什么好处来,可是偏偏却在男人什么得到了妙处,啧啧啧,从此以后啊,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真恶心!我说怎么惠郡王大婚这么多年,膝下都没个一男半女,我看惠郡王八成是只顾着玩男人了,连王妃的身子都不沾了!到时候白费了王妃青春貌美!” “啧啧啧,说不定啊,是被男人玩坏了,下头的东西都不会用了!” “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你是说……惠郡王竟是被压的那一个?!不会吧!他可是凤子龙孙,怎么能由着人压?” “谁知道到呢?说不定他就喜欢雌伏呢……啊!” 下一秒,一只粗口大碗连带着里头的饭粒子都结结实实砸在了那个正说的唾沫横飞的侍卫头上,登时就血流如注,那人半张脸都瞬间糊满了鲜血,那人身子晃了三晃,然后“噗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廖崇武!你怎么打人?”一阵寂静之后,一个侍卫跳出来,对着廖崇武怒喝道,“别以为你是从王府里头出来的,就高人一头,要是再敢放肆,且让你瞧瞧咱们的厉害!” “我说过,谁要是再敢在背后诋毁郡王,就先在跟我廖崇武过过招儿,”廖崇武冷声道,一边看着那地上昏死过去的侍卫,一边又冷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目光落在那个跟他叫板的侍卫脸上,“要试试吗?” 那侍卫使劲儿地吞了吞口水,嘴唇颤颤的,似是有话要说,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然后默默地朝后退了退。 “既是知道怕,那以后就好好儿管住自己的嘴!”廖崇武又道,一字一字都清晰地送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我不是个好性儿的,懒得讲究什么先礼后兵,以后但凡再让我听到你们谁再敢提一句惠郡王,我就要谁的命,”说到这里,廖崇武顿了顿,又环视了一圈,然后又冷声道,“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一众人稀稀拉拉地小声道。 廖崇武没再说话,转身就朝外走,一众人这才忙得去查看那昏死过去侍卫的伤势。 “廖大哥!廖大哥!”那柳花刚才被廖崇武的暴戾吓得腿都软了,可是这时候瞧着廖崇武大步出去了,她又忙得追了上去。 “什么事儿?”廖崇武停下脚,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柳花,他心情真的不是很好,满脑子都是刚才听到的那些子不堪入耳的话,他这还是在皇陵,他都不敢想京师那边是个什么局面,是不是所有人都在嚼惠郡王的舌根儿,又有多少人在讨论,惠郡王是不是雌伏的那一个,廖崇武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炸开了。 “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清楚。”柳花气喘吁吁地停在廖崇武面前,仰着头红着脸看着廖崇武。 “我说什么了?”廖崇武一怔,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就只记得那起子污言秽语来着了。 “刚才你说,你年纪不小了,想娶亲来着……”柳花硬着头皮道,一边羞赧地低下了头,双手胡乱地搓着衣角,“后面的话我就没听清楚了。” 廖崇武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面前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的姑娘,又想着刚才那些子侍卫说的污言秽语,一时间,心里复杂到了极点,他有心想说一句“你嫁给我吧”,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就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是因为心酸还是因为不甘,他就是说出不来,然后他就这么一直沉默地站着。 “廖大哥!” 蓦地,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廖崇武和柳花一时间都抬头看去,只见皇陵前的石门下,站在一个身材高挑健硕的青年,正在朝他们这边挥手。 不是别人,正是高志奇。 “你先回去吧。”廖崇武对柳花道,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冲那人飞奔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713章 廖崇武,你胆子是越发大了 “廖大哥!”柳花不甘心地对着廖崇武的背影喊了一声,廖崇武连头都没回,只是伸手对她摇了摇,柳花也不好再喊了,眼瞧着廖崇武的身影越来越远,柳花委屈地鼻子都酸了,“为什么你就是看不上我呢?” …… “小高,你怎么忽然来了?”一口气儿跑到石门下,廖崇武等不及喘口气儿,就忙得问高志奇,“是出什么事儿了吗?还是殿下有事儿吩咐?” “都不是,”高志奇面色复杂地看着廖崇武,顿了顿,然后道,“廖大哥,殿下他来了。” “他来了?”廖崇武浑身一僵,愣了一愣,然后忙得抓住了高志奇的双臂,一边急急可可地问着,“殿下人呢?他在哪儿了?” “廖大哥,我这就带你去。”高志奇看着廖崇武这一脸根本就掩饰不住的焦渴和惊喜,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和廖崇武都上了马,然后就策马而去。 …… “廖大哥,咱们到了。”行至山下一处偏偏简陋的客栈前,高志奇翻身下了马。 “殿……爷他就住在这儿?”廖崇武皱着眉打量着面前低矮的门楣,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 “没办法,爷这一次是偷着出京的,就怕被人给瞧见了,这一路走得都是小路,要不然也不至于赶了这么些天路才到,”高志奇解释道,一边栓好了马,一边带着廖崇武进了那客栈,放低声音跟廖崇武道,“爷此次前来,不能住行宫,自是越低调越好,好在这客栈还算清静,是个能见人谈事儿的地方。” “知道了。”廖崇武点点头,随着高志奇上了楼梯,他其实还想问一问京师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钟明峨这程子被流言所困,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想到了什么应对之策,可是四下里看了看,到底还是没问,就随着高志奇上了三楼,然后来到最靠里面的一件客房门前。 “爷,廖大哥到了,”高志奇走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又对廖崇武道,“廖大哥,您进去吧,整个三楼都已经给包下来了,我在外头给守着。” 廖崇武根本就没听到高志奇在说什么,他的心思都聚集在了这扇门上,还有门后传来的轻轻脚步声,他又紧张起来,使劲儿地喘了几口气,兀自觉得呼吸不畅,他一边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可是一边却又根本抑制不住心里的雀跃。 高志奇瞧着他这幅一副模样,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行至楼梯口,就门神一样地在那儿把守着。 “知啦!” 门露出了一条缝隙,廖崇武没有一刻地停留,蓦地就闯了进去,反手就迅速插上了房门,然后一转身,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没等他开口,一根马鞭就已经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身上,随着一声“刺啦”,他的袖子都生生被抽出了口子来,廖崇武只觉得胳膊猛地一疼,然后鲜血就渗出了出来。 鞭子再一次抽过来,只是这一次明明减了力道,最后还抽在了门上。 “谁让你成的亲?谁许你成的亲?!”钟明峨握着马鞭,行至廖崇武面前,他咬牙切齿地用马鞭指着廖崇武,“廖崇武,你胆子是越发大了,竟敢动这样心思?” “明峨,”廖崇武甫一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一颗心就疼惜得不成样子了,他鼻头酸的厉害,眼睛也涨涨的,他目光贪婪地在钟明峨的脸上来来回回着,最后又落在那双冷冰冰的眸子上,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沙哑的不成样子了,“明峨,你还好吗?这程子,你受委屈了。” “啪嗒!” 下一秒,手中的马鞭落了地,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蓦地就湿润了,钟明峨蓦地就扑进了廖崇武的怀里,伏在男人的怀里,放声痛哭:“廖崇武,我什么都不怕,我什么都能熬过去,我就怕……就怕你不要我,廖崇武,你别不要我啊,这天底下,谁都能不要我,可就是惟独你不行啊,廖崇武,没有你,我……我根本就活不了……” 章节目录 第714章 他看不到他和钟明峨的未来 “明峨!不会的!不会的!我这辈子就只有你,只会有你!”廖崇武只觉得心都疼裂了,要怎么来疼这可人儿才够呢?他不住地亲着他,尽可能地把他抱的紧一点,更紧一点…… “真的?”钟明峨泪眼朦胧的看着廖崇武,一边哽咽着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娶别人?为什么……” “明峨,我只想娶你,这辈子就只想娶你……”廖崇武话都说不利索了,钟明峨这幅一副泪眼模糊的样子实在太惑人了,而他又是最经不起这种蛊惑的,廖崇武蓦地把钟明峨打横抱了起来,就大步朝寝房走去,一边喘息着道,“现在就娶你,咱们现在就入洞房……” …… 一番颠鸾倒凤上天入地之后,廖崇武和钟明峨都不知今夕何夕,等一切归于平静,外头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今晚别回去,”钟明峨伏在男人汗津津的怀里,声音都沙哑得不成样子了,“就留在这儿好好儿陪着我。” “成,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廖崇武一边道,一边从床头小桌上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捧着钟明峨的脸就喂了进去。 “呸!哪儿学来的这起子不要脸的招数?”钟明峨红着脸骂道,可是一边却又伸着脖子嘟囔着嘴跟廖崇武道,“还要。” 廖崇武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撒娇,直搞得一颗老心都“砰砰”跳得厉害,当下也不去喝水,就捧着钟明峨的脸又不管不顾地亲了起来,刚才顾忌着钟明峨这几天日夜兼程赶路,所以都怎么没放得开,这下子廖崇武是再忍不住了,在钟明峨的沙哑的哭腔里,到底又强来了一次,等钟明峨再次喝上茶水的时候,外头的天儿都黑得彻底了。 “就没见过你这么混账的!”钟明峨这才是老实了,离廖崇武远远的,一边拿眼瞪着廖崇武,一边又呲牙咧嘴地嚎着,“不行了!腰要断了!哎呦呦!廖崇武,你混蛋!” “我来给你揉揉,”廖崇武又是内疚又是难为情,忙得就凑过去了,一手把钟明峨捞进怀里,一手轻轻地给他揉着腰,一边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峨汗湿的额头,沉声道,“以后别耍小性子,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看呢,你还敢往外头跑。” “还不是因为你?”钟明峨气得瞪眼,一想起那封信,他就又咬牙切齿起来了,“你别想糊弄我!你就是想娶妻了!要不然你才不会写那么一封信给我!你说,你是不是在皇陵这边又看上了哪个不要脸的贱丫头,还……还是个不知死活的小白脸了?” “你想哪儿去了?你生的这么好看,我这眼里还能容得下谁啊?”廖崇武对着那气鼓鼓的一张脸,忍不住哑然失笑,一边又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峨,一边顿了顿,又沉声道,“我听说了京师那边的情况。” “什么?”钟明峨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了,原本虚张声势的一张脸,这时候也柔和了下来,他把脸紧贴着廖崇武的脸,一边小声道,“没事儿的,不用你担心。” 廖崇武没说话,只是揉了揉钟明峨的白皙滑腻的后背。 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可是他担心又能怎么样呢?他什么都帮不上忙。 廖崇武心里甚是苦闷,自从离开了京师,他就一直苦闷着,他看不到他和钟明峨的未来,一个侍卫和一个皇子,能有什么未来?即便他不在乎中间还有一个王妃,那么以后呢?假以时日,钟明峨真的能够问鼎九五,难道会为了他一个男人空置后宫吗? 不可能。 不管是出于男人的尊严,还是为了拉拢朝臣,皇上的后宫都不可能是空着的,而且每年都会有新人涌进来,到时候,他一个老爷们儿要怎么和那起子娇花似的姑娘去抢钟明峨? 章节目录 第715章 万岁爷怎么看才最重要 他不是信不过钟明峨对他的感情,可这就是事实,或许钟明峨没有想这么多,但是他却不能不想,空旷的皇陵,孤寂的日子,让他日日夜夜想的都是钟明峨,他想得实在是太透了,可就是因为太透了,他就越发的觉得苦闷,也觉得惆怅。 他觉得自己应该放下了,尤其是在钟明峨都已经主动放弃他之后,他应该忘掉前尘往事,踏踏实实地守着皇陵,拿着点子微薄的俸禄,等过几年,他终于坦然了释怀了,就娶个媳妇儿生个娃儿安安生生地过完后半辈子。 可是随着中元节的到来,廖崇武所有的理智,就都在钟明峨的眼泪面前彻底崩溃了,他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放下钟明峨,没见到钟明峨的时候,他还能自欺欺人,可是只要一见到了钟明峨,他就只知道自己这颗心这辈子都属于谁,所以他认了,这辈子就算再崎岖再苦闷,他都认了,他只想陪着钟明峨,他不要名分,不要承诺,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能陪在钟明峨身边,只要钟明峨心里能有他的一席之地,那就足够了。 他什么都愿意为钟明峨做,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可是钟明峨才离开皇陵不久,他就听说京师的传闻之时,他却猛然发现,他其实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会为钟明峨带来无尽的烦恼,然后他就再一次地陷入了苦闷之中。 深思熟虑了几天后,他写下了那封信,一字一字都写的端端正正,可是一字一字也带着血泪,如果钟明峨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那把皇椅的话,那么他愿意成全,即便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些。 …… “廖崇武,不是因为你,我们的事儿,别人根本不知道,”廖崇武半晌无言,钟明峨也察觉到了他的心绪,当下他仰着头看着廖崇武,一边抚着他青阴阴的下巴,一边沉声道,“是荣亲王,他和皇贵妃这对母子,一个妄图在前朝搞烂我的名声,一个在后宫嫁祸于母妃,所幸父皇是个明察事理的,这才没让他们母子得逞。” “那你就由着他们这般败坏你的名声?”廖崇武有点儿着急,“你都不知道外头人是怎么议论你的,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这样的流言要怎么反击才能堵住这起子好事者的悠悠之口?”钟明峨问。 廖崇武接不上话了,是啊,京师最不缺的就是流言,但凡提的上名的名仕大臣,甚至皇子妃嫔,世面上都有流言,这是人之本性,你压下去一股,不久就又会生出来一股,面对流言,从来就没有干脆利索的解决办法,除非是…… 铁血镇压。 “旁人没有法子,但是我有,”钟明峨瞧着廖崇武沉默的脸,蓦地狡黠一笑,一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一边又道,“我并不在意那起子平民百姓是怎么议论我的,我在意的只有父皇,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向父皇禀报惠郡王妃已有三月身孕,你说到时候父皇会怎么想?他听信流言觉得我是个断袖、还是会认定有人栽赃陷害?” “这倒是,旁的都不要紧,万岁爷怎么看才最重要。”廖崇武点点头,心里蓦地松快了下来,可是又没来由的有点儿酸楚。 “所以你以后不许胡思乱想了,更不许生出什么娶妻的荒唐主意来,知道吗?”钟明峨沉着脸道,“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都要被你给气死了,就怕晚来一步,你就……” “我就怎么了?”廖崇武看着他气咻咻的一张脸,忍不住笑了。 “你就上了别人的床了!”钟明峨破罐子破摔地道,“你都不知道我多担心,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没日没夜地骑马赶过路,我腰都要断了,哪知道才一见面,你就……” “我又怎么了?”廖崇武还是笑,笑得很坏,可是被子里的两只手却一直在轻轻地给钟明峨揉着腰。 “廖崇武……”钟明峨没有回答,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脑袋又扎进了他的怀里,一下下轻轻蹭着他的胸膛,一边轻轻地叹息着,“我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 似是在问廖崇武,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章节目录 第716章 南疆来信 然后两人就都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紧紧地抱着,手脚并用地缠着,不让两人中间又任何一丝空隙。 …… “爷!” 高志奇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饭菜上来,在门外轻轻地叫着,其实他下午已经来过一趟了,端着托盘在门外,愣愣地听着里头翻天覆地的动静,他下巴都险些掉了下来,自然也不敢搅扰的,当下就轻手轻脚又退下了,这好不容易等到房间里头安静下来,他这才忙得下楼叫了饭菜,然后给送了上来。 过了半天,房中才传出了脚步声,开门的是廖崇武,他身上就只披了件外裳,头发就凌乱地披散下来,这时候对着外头的高志奇,难免有点儿不大自在,一边伸手从高志奇手里接过了托盘,一边沉声跟高志奇道:“小高,你回去歇着吧,明儿还得赶路呢。” 钟明峨这一次是偷着出京的,不能久待,过了今晚就得走。 “好,”高志奇点点头,其实比起廖崇武来,他反而更加不好意思,“廖大哥,你和……爷也早点儿歇着。” 这话一出口,两人登时都是一怔,廖崇武咳嗽了下,然后“嗯”了一声,端着托盘就要进去,然后高志奇又轻声叫住了廖崇武:“廖大哥。” “还有事儿?”廖崇武顿住了脚,看向高志奇。 “你放心,我会好好儿照顾、保护爷的。”高志奇一脸诚恳地道。 他是到了今日才回过味儿来,钟明峨为什么要把廖崇武送到皇陵,而廖崇武又为什么忽然想要成亲,无非都是因为一个情字,高志奇对于廖崇武在临离京的时候,把自己提拔为了钟明峨的贴身侍卫、又再三叮嘱他一定好好儿照顾钟明峨,心里很是感激,他知道廖崇武这是信得过他。 他没办法理解廖崇武和钟明峨的关系,也不好去评价,但是他却知道这两人虽然都是男人,可是却未必就不比那些子戏文里头的才子佳人来的情深意重,他很尊重这两人的选择,也钦佩他们的感情。 “谢了兄弟。”廖崇武对着高志奇释然一笑,然后就点点头关上了房门。 …… 嘉盛三十三年九月二十日。 宁古塔。 南山别院。 “爷!来信了!来信了!”这一大清早的,庞毅就飞奔着进了后院,欢欢喜喜地跑进书房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了钟明巍的面前,“爷,您看看,这是谁的字迹?” “是……重远的,”钟明巍看着那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登时就眼睛一亮,他一直都担心这迟重远和程向阳,这时候单单是看了迟重远的字迹,登时一颗心就落了地,他忙得拆开了信封,展开了里头的信笺,越看就越是激动,“重远和向阳,都没事儿,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爷,重远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庞毅忙不迭地问,“怎么就那么久都没信儿呢?” “南疆果然出了乱子,”钟明巍看完了那封信,然后放了下来,一边跟庞毅道,“徐成锦私吞战果,试图谋反,重远和向阳察觉了徐成锦的图谋,两人商量之后,然后给太后递了信儿过去,想是否能借此机会把徐氏一门连根拔起,送信去京师的乃是重远的心腹,故意在京师稍稍泄露行踪,果然之后,无不如重远和向阳所料,太后得之消息自是坐立不安,赶着就朝南疆施号发令,另一边皇上也觉察倒了不对劲儿,派人前去南疆调查,这才引出来,最后西北大军入南疆,生擒徐成锦等一干叛将押回京师的好戏。” “真的?这俩小子这么能耐啊?!”庞毅也是惊喜不已,在地上使劲儿跺了两脚,这才又道,“他们这手暗度陈仓用的可真是漂亮!” “可不单单是暗度陈仓呢,怕是还有苦肉计呢,”钟明巍抿了口茶,一边叹息着道,“想必徐成锦一接到了太后的信,立时就知道是重远和向阳透风报信的,按照徐成锦的性子,自是不可能轻饶了他们两人,这两小子能活下来,也是不易,真真是受苦了。” 章节目录 第717章 怎么这么可怕 庞毅顿时也安静了下来,他默默地坐了下来,伸手拿了那封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也是一声叹息:“这程子他们两人音信皆无,想必就是被徐成锦关着,这才和咱们失了联系,唉!可遭老鼻子罪了。” “所幸现在都转危为安了。”钟明巍道。 “何止是转危为安?万岁爷都下旨破格提拔重远这个寒门子弟为镇南大将军了,还有向阳也成了从二品副将,将军,这俩小子还真是给咱们长脸啊!”庞毅手指点着那信乐个不停,一边又坐不住了,站起来朝外就走,一边跟钟明巍道,“爷,我去买点酒菜回来,咱们等会子好好儿喝两盅庆祝庆祝啊!” “去吧。”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又拿起了桌上的信,又看了一遍。 钟之衡既是提拔了迟重远还有程向阳,那就说明徐氏一门是彻底倒了,只是钟之衡要怎么处置徐成锦,还有……太后呢? “明巍,庞毅今儿这是怎么了?走路都颠儿颠儿的,”美芽从外头端着一壶茶,并一小盘子的芸豆糕进来,甫一瞧着钟明巍一脸压抑不住的笑意,先是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到底有什么好事儿啊?你和庞毅一个个都特别反常!” “还真是有好事儿,”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冲美芽招招手,“你过来自己看。” “唉!”美芽脆生生地答应,一边给钟明巍倒了杯子茉莉花递过去,一边就坐在了钟明巍的腿上,拿起那封信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她现在常用字基本都认识了,只要不是太晦涩难懂的词儿,还有诗文八股一类的,她基本上都能看懂。 “徐氏一门倒了?”美芽越看越是震惊,等看完了一封信下来,她嘴巴已经惊得都合不拢了,瞪着眼看着钟明巍,“徐氏一门可是太后的母家!万岁爷是最重仁孝的,怎么就这么干脆地整垮了徐氏一门呢?” “他是重仁孝,所以应该不会连累到太后,”钟明巍道,一边捏了块芸豆糕吃,一边把剩下的半块塞进了美芽的嘴里,“徐氏一门虽然倒了,可是往后太后仍旧是太后,仍旧是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徐氏一门到底是倒了啊,这和从前怎么能一样啊?”美芽一脸的不解。 “你说的不错,现在的太后自是和从前的太后不一样了,但是谁又会在意这些呢?朝臣们都会盛赞吾皇仁孝,徐氏一门出了逆臣贼子,可是万岁爷却并不牵累到太后,”钟明巍握着美芽的手道,“即便太后对皇上有微词,可是她又怎么说得出口?是以太后的身份求皇上法外施恩饶了逆臣贼子,还是以徐氏族人的身份和皇上拼个鱼死网破?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从今往后,她唯一的选择就是乖乖地在宫里待着,时不时地陪着皇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说不定皇上满意了,一高兴,还能给徐氏一门留条根儿呢。” “怎么……怎么这么可怕?”钟明巍说的云淡风轻,可是美芽直听得心惊胆战,她有点儿困惑又有点儿可怜地看着钟明巍,“你从前……也是这样的过来吗?一边渴望着太后和皇上对你好,一边又害怕着他们心里还有什么别的算计?” 钟明巍一怔,实在没有想到美芽竟会说这个,他稍稍有点儿迟疑,然后轻轻点点头。 下一秒,美芽伸手把钟明巍拥进了怀里,她使劲儿地抱着男人的头,她真的好心疼这个男人啊,这个从小在风刀霜剑里长大的男人,这个从来都渴望真情、却总是被利用被辜负的男人,她真的好心疼啊,都疼得受不了了。 章节目录 第718章 我都要醉了 “明巍,在我这里,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永远都不用。”美芽贴着男人的耳朵,一字一字动情地说。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钟明巍也伸手环住了美芽,把自己的整张脸都扎进他家小姑娘的怀里,似是倦鸟归了林。 …… 庞毅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然后喜滋滋地从马车上拎下来了足足六个大食盒,最后又把小安氏给扶了下来,然后两个人就提着食盒进来了。 “哎呦!今儿这是怎么了?”顾长林一瞧见这阵势,登时就兴奋地站了起来,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一边忙不迭询问,“今儿是有什么喜事儿啊?整这么些吃食回来?” “老爷子,有喜事!天大的喜事儿!”庞毅眉梢眼角都是笑,“老爷子,今儿我陪你喝个痛快!” “那敢情好啊,一会儿看看咱爷俩,谁先把谁给撂倒了!”顾长林一派豪气干云天,一边从小安氏手里接过了食盒,一边跟着庞毅进了前院的正堂。 美芽和钟明巍也从后院过来了,瞧着庞毅和小安氏都把菜给摆好了,两人坐了下来,美芽从小安氏手里接过筷子,一边含笑问小安氏:“安姐姐,你昨儿怎么没过来?” 小安氏左右看看,然后挪了挪凳子,凑到她耳边小声道:“眼看着天儿冷了,我赶着给庞毅做几身厚衣服。” “那做好了吗?”美芽也凑过去跟她咬耳朵。 “就好做了一件中衣,外裳的料子还没选好,”小安氏又道,“还想跟庞毅做一身厚点儿的棉袍,就是我从来没做过,不知道怎么往里头续棉花。” “我也不会,”美芽道,“要不然哪天咱们一块儿去找陈奶奶教一教咱们?” “那敢情好啊,我还正发愁呢,”小安氏含笑道,一边拍了拍美芽的手,“那赶明儿咱们先去买了布料和棉花?” “成,就这么定了。”美芽笑着也拍了拍小安氏的手。 “说什么呢?”钟明巍看着美芽跟小安氏都头碰头叽里咕噜说了大半天的话了,到底忍不住了,伸手拍了拍美芽,“先吃饭,吃完了再聊。” “知道了,知道了。”美芽觉得钟明巍有点儿啰嗦,朝他嘟囔嘟囔了嘴,然后就看着自己的碗里多了一筷子的锅包肉,当下也不嘟囔了,欢欢喜喜地低着头开始吃肉了。 “爷,这一次南疆之乱当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啊,这一前一后最多也就三个月,可谓是眨巴眼的功夫,这徐氏一门就倒了台了,”庞毅一边说着,一边给顾长林倒了一杯酒,然后又看向钟明巍道,“不瞒爷说,属下一直都觉得万岁爷早早晚晚是要收拾徐氏一门的,可到底徐氏一门是太后母家,又是大周朝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万岁爷若是想要收拾徐氏一门,自然得找个好由头,要不然可是要有累圣名的,只是不成想竟是徐成锦自己找死,万岁爷心里铁定都乐开了花儿呢。” “这是自然,想吃冰天儿就下雹子,倒是免了万岁爷的许多后顾之忧,”钟明巍点点头,一边伸手去拿酒壶,然后就被美芽给摁住了手,钟明巍瞧着美芽一脸的凶光,讪讪地道,“我就喝一杯。” 钟明巍还在养腿,是不能喝酒的,也就是成亲那天美芽没管着,结果他就喝了个酩酊大醉,后来腿就疼了好几天。 “一杯都不行,”美芽忙得抓起酒壶,放到了顾长林的面前,一边看着钟明巍面前的空杯子,美芽又觉得他有点儿可怜,当下把自己面前的牛乳茶倒了点进去,然后含笑道,“都说是以茶代酒,今儿咱以奶代酒试试。” 钟明巍看着杯中乳白的牛乳茶,心里一阵咆哮,可到底还是乖乖喝下了。 “钟先生,这酒的味道怎么样?”美芽歪着头问钟明巍。 钟明巍含笑道:“味道太好,我都要醉了。” “嘿嘿,”美芽忍不住笑眼弯弯,一边又给他倒了一杯牛乳茶,一边含笑道,“那你再喝点儿,倒是要看看你酒量在哪儿。” 章节目录 第719章 有一桩交易在 “爷,这一次是西北大军前往南疆平乱的,按说这等大事儿,万岁爷应该派他更信任的湖广大军就近过去,怎么又派西北大军呢?”庞毅和顾长林碰了一杯,然后又问钟明巍,“而且万岁爷和平西王的关系一向微妙,可是这一次南疆平乱,平西王是全力以赴,万岁爷也是全然信任,这倒是令人费解了。” “我也觉得蹊跷,平西王一向只管西北事儿,对于其他地方的事儿,向来是不闻不问的,可是这一次千里迢迢地回京,瞧着竟就是为南疆之乱而来的,”钟明巍道,面色有些疑惑,“即便是他最早察觉南疆异动,也不过就是一封密信送往京师也就罢了,怎么还非要自己来一趟呢?尤其他又是三十多年都没回京了。” “太后不是要过七十寿辰吗?说不定平西王想回来给太后过寿,所以就一并把平乱的事儿给代劳了。”庞毅道。 “你的意思是,平西王特地是来给太后送这份大礼的?”钟明巍看向庞毅,“生擒徐成锦、一手整垮了徐氏一门?” “这倒也是,平西王三十多年不回京,这甫一回京就给太后送了这么一份大礼,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庞毅一怔随即点点头,一边喝了口酒,一边又皱着眉道,“属下听闻太后和先皇从前是最疼平西王的,甚至还有意立平西王为太子,只是后来阴差阳错平西王去了西北,倒是万岁爷登基为皇了,可是这么些年来,平西王对太后一向孝顺恭谨,但凡节庆西北必有大礼抵京,每年入秋,更是没断过太后爱吃的黄羊,怎么看平西王都是个孝顺的啊,可是这冷不丁地来这么一手,实在是始料未及。” “你眼瞧着他们是母慈子孝,说不定你瞧不见的地方,且瓜葛着呢,”一直安静喝酒的顾长林忽然道,“平西王三十多年不回京,这甫一回京就使出这样的大手笔,差点没要太后的老命,可见是有什么事儿压在心底,都憋了三十几年了。” 一众人听罢,都是沉默无语,半晌倒是小安氏先开了口,她有些踟蹰地看向钟明巍,顿了顿,才小声道:“小时候,爹娘在书房里头说话的时候,我听过一耳朵,说是……当年先皇和太后属意平西王为太子,也打算着将徐氏嫡女嫁给平西王的,只等着平西王成年就办喜事儿,谁想转年就出了岔子,突厥大军压境,西北兵败如山,军心动摇,那时候急需一位皇子入西北,一则是指挥大军杀敌,二则也是为了鼓舞士气、稳定军心,可是当时先皇年迈,一众皇子都虎视眈眈觊觎皇位,谁也不肯出京,先皇气得当廷呕血,后来还是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平西王站了出来,先皇虽舍不得他年纪轻轻就奔赴沙场,可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封了他为镇西大将军去了西北,临行之前,先皇跟平西王道,只等他从西北凯旋而归,就为他和徐氏嫡女举行大婚,可是平西王没走多久,先皇就暴毙了,紧接着就是徐氏一门拥护万岁登基,然后徐氏嫡女母仪天下,从那之后平西王就再没有回来过了。” “你的意思是,万岁爷抢了平西王的未婚妻?”美芽是听明白了,“所以平西王一怒之下三十几年不归,甚至……到现在年近五十都尚未婚娶?” 小安氏打量着钟明巍的面色,忙得摇摇头:“我就是听说,那时候还小,才四五岁呢,也不知道听得真不真切。” “我倒是觉得有这个可能,”顾长林一边斟着酒,一边缓声道,“先皇的意思分明就是,待平西王凯旋归来,为他和徐氏嫡女办婚事儿,自是娶了徐氏嫡女,且又功勋卓著,再立为太子,也是顺理成章,哪知道平西王这一去了西北,京师里头就乱了起来,先是先皇暴毙,再是一直低调的大皇子钟之衡在徐氏一门的助力下,迅速扫平所有障碍,一众皇子死的死残的残,终于他登基为皇,然后就迎娶徐氏嫡女,”说到这里,顾长林顿了顿,然后看向钟明巍,“明巍,你觉不觉得,这里头似是有一桩交易在?” 章节目录 第720章 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徐氏一门助他登基为皇,他立徐氏嫡女为后,”钟明巍点点头,一边沉声道,顿了顿,他又摇摇头,“不对,应该还有一条,日后立帝后嫡子为太子。” 美芽瞧着钟明巍面色不怎么好,当下伸手握住了钟明巍耷拉下来的手,男人的手有点儿微凉,她的手很暖,她拉着男人的手放到了腿上,然后一下下地捏着,再然后,她就瞧着钟明巍的嘴角微微上扬,一翻手就握住了她的手。 “有这个可能,”庞毅也点头道,“当年诸皇子夺嫡,万岁爷并不是最扎眼的一个,且先皇太后明显更属意平西王,平西王尚未成年,先皇就将自己最信任的御林军都交给平西王统御,这是什么概念?是将自己生死安危都交到了平西王的手上,其他皇子和平西王怎么比?可是偏生平西王就没有做皇上的命,这才一离京先皇就暴毙了,当时徐氏一门自是手忙脚乱,可是却不糊涂,当然得扶持身上流着徐氏骨血的大皇子登基了,只是趁机和大皇子提出点儿条件也是理所应当。” “是啊,所以父皇虽然一向不喜我,可是太后却一直让我不要心急,果然父皇到底还是立我为太子,”钟明巍沉声道,“一则是他别有用心,需要借着我的手清扫一众平西王在朝中的旧部,二则应该就是迫于徐氏一门的压力,只是徐氏一门没想到,我这个太子不但没有坐稳,到后来还直接被父皇给废黜了,”说到这里,钟明巍讥诮一笑,“可是不管怎么说,帝后嫡子到底是做了太子了,父皇这也算是兑现了往日对徐氏一门的承诺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平西王对太后、对徐氏一门可就不像是表面的孝顺和亲密了,”庞毅道,“错失皇位,再加上夺妻之恨,难怪平西王气性这么大,三十几年不回京,这甫一回京就一手整垮了徐氏一门,这就合情合理了。” “是啊,他又不能对皇上下手,自是把心里憋着三十多年的火都发泄在徐氏一门的身上了。”顾长林道。 “我倒是觉得他这火怕是还没有发够。”钟明巍缓声道。 他不知道平西王和御林军是个什么关系,还有平西王和静慧又是否暗中有所往来,他只是觉得这还远远不是结束,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那他到底想做什么?”美芽一脸茫然,“徐氏一门都被他斩草除根了,他还不甘心吗?还想整出更大的动静来吗?” “不知道,我这就只是直觉。”钟明巍摇摇头,一边端过美芽面前牛乳茶喝了起来。 …… 嘉盛三十三年九月二十。 宁古塔。 真味斋。 孔闻捷坐在一楼大堂,一壶茶已经被他喝了个精光,这已经是第二壶茶了,眼看着也快要见底了,他一边喝着茶,一边烦躁地一下下拍着自己的腿,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楼梯看,一脸的焦躁不安。 是的,他活了小三十年了,还从来都没有这么焦躁不安过,要不是方成茵刚才再三叮嘱,让他在这儿老实等着不许跟着,他早就冲上去了,哪里还用得着在这儿急得团团转。 不行,他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他得上去看看,就算方成茵会生气,他也得上去看看。 孔闻捷一口气将杯中的茶水都喝了个精光,然后就站了起来,只是还没迈步,就瞧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说说笑笑地下了楼梯,孔闻捷原本就黢黑的脸,登时就变得更黑了。 “傅公子,我瞧着你很爱吃这儿的枣泥山药糕,等过会子,我吩咐人再给你送过去,”方成茵含笑对着身边的青年男子道,“傅公子,你还有什么爱吃的,我也一并让人给你做了送去。” “方小姐实在太客气了,”那位傅公子显然是觉得很是受宠若惊,蓦地就停下脚,对着方成茵拱手不止,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这让傅某怎么感谢才好呢?” 章节目录 第721章 傅公子 “傅公子客气了,今儿傅公子送我的这根镯子我也很是喜欢啊,”方成茵一边道,一边伸手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还有上头的一根金镶玉手镯来,瞧得出方成茵这是真的很喜欢那根手镯,一边轻轻地转着手腕,一边眉眼含笑跟傅公子道,“不瞒傅公子,我前几日还想着要置办一对手镯,只是还没来得及置办,傅公子这就给我送来了,傅公子,这镯子怕是不便宜吧?” “能得方小姐青眼,便就是这对手镯的福气了,还谈什么价儿呢?”傅公子笑得更开心,一边跟方成茵下了楼,行至门前,一边又意犹未尽地道,“方小姐,咱们明儿去哪儿逛?” “前天是登山,昨儿是泛舟,今儿是用膳,那明儿咱们就去打马球吧,”方成茵一边道,一边看向傅公子,“不知傅公子可喜欢打马球吗?” “不瞒方小姐,傅某打马球可是一绝,平日里要是三日不打马球便是浑身难受,难得方小姐也有同好,”傅公子一脸惊喜看向方成茵,“方小姐,咱们可真是投缘啊。” “我也这么觉得,”方成茵捂着嘴嘴,笑得有点儿羞涩,一边瞧着傅公子的马车来了,然后还有点儿依依不舍地道,“傅公子,咱们明儿几时见啊?” “自是越早越好,”傅公子也一脸舍不得走的模样,四下里看看,然后压低声音跟方成茵道,“方小姐要是不介意,明儿我想过府蹭方小姐一顿早膳。” “那敢情好啊,爹爹平日太忙没什么时间见你,也就是早上还有些空闲,到时候正好你陪他说说话下下棋。”方成茵忙不迭点点头。 “是,如此,那傅某先行告辞了。”当下傅公子上了马车走了。 “傅公子走好!”马车都走远了,方成茵还一个劲儿地冲人家挥手。 “人家都看不见了,还挥什么挥啊?”孔闻捷走过来,一开口就酸的不行,偏生他自己还察觉不到,“也不嫌累得慌。” “不累啊,今儿刚得了一根手镯子,高兴着呢,再怎么挥手也不会累,”方成茵挑眉道,一边抬手又去看手腕的手镯子,登时又眉开眼笑了起来,一边又不住口地夸着,“还是傅公子有眼光,平时也不是没见过金镶玉的手镯子,我总是觉得用金太俗,可是人家这对手镯子,一点儿都不俗,还透着风雅,你看你看……” 孔闻捷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还有手腕上的那根明晃晃的手镯,只觉得心烦意乱地不行,当下也不理方成茵,大步就朝马车走去。 方成茵忙得追上来,这一次为了方便孔闻捷观看,她还特地把手镯子给退下来,然后送到了孔闻捷的面前:“孔闻捷,你看看嘛!真的很好看,这上头雕着的花儿是兰花儿,我最喜欢兰花儿了……” “拿开!”孔闻捷实在心烦的不行,随手就推了一把方成茵的手。 “啪嗒!” 下一秒,镯子掉在了青石板的路上,登时摔得七零八落的。 方成茵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碎片,然后蓦地抬头看向了孔闻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是有意的,”孔闻捷被方成茵吼的有点儿懵,还有点儿心虚,他偷偷瞄了一眼方成茵,然后又忙得低下了头,一边小声道,“不就是根镯子吗,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就是根镯子?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方成茵气得胸膛起伏,她使劲儿咬了咬牙,想把火给压住,可是她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她仰着头看向孔闻捷,努力让自己不失态,“孔闻捷,你知道吗?这是头一次有人送我礼物,我长这么大了,头一次收到的礼物!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我从小没娘,爹又是个忙得脚不沾泥的,从来都顾不上我,我长这么大都没过个生辰,不是爹忘了就是爹没时间,这是第一次,有人记得我的生辰,巴巴地跑来宁古塔给我送礼物!你不喜欢就算了,我以后不在你面前显摆就是了,可你这是个什么意思?你到底凭什么这么对我?谁给你的胆子和底气、竟让你都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章节目录 第722章 那你眼光高吗 “今、今儿是你生辰啊,”孔闻捷结结巴巴地道,一时之间,他又是羞愧又是内疚,都不敢去看方成茵的脸了,他一个劲儿搓着手里的马鞭,半天才小声道,“我……我不知道。”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方成茵登时更是火冒三丈,“你就知道给别的姑娘买珠花!人家不稀罕你还巴巴地一病不起,就差没为人家化蝶了!” 这话一出,两人就都是一愣,从长白山回来之后,两人和从前就不一样了,虽然都知道彼此在心里的分量不一样了,可是那层窗户纸却始终没有捅破,当然这得怪孔闻捷了,他向来是个不怎么会表达的,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热切地喜欢一个姑娘,他又激动又胆小,好几次都想和方成茵表白,可一到了关键时刻,他就愣是说不出口,他觉得自是实在没出息极了,又怕方成茵笑话自己,所以就更害怕了,就在他着急上火的时候,然后就突然来了一位傅公子,接连几天,方成茵都陪着他,又是登山又是泛舟的,今儿两人还单独吃了一个多时辰的饭,他在大堂里头急得头发都要冒烟儿了,他们这才慢吞吞地下来,这还从走呢,然后两人就又越好了明天去打马球! 孔闻捷是拼命压着火,这才没把马鞭抽到那个眉清目秀的小白脸身上。 可这时候,原本还气得要死的孔闻捷,这时候对着姑娘一张怒气腾腾的脸,就又怂了。 “我……我不是没送她吗?”孔闻捷结结巴巴着,这话说的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是啊,亏得没送!要不然还有我什么事儿?”方成茵瞪着他,一边深深吐了口气,一边又剜着孔闻捷,“对了孔闻捷,我一直挺好奇的,当初你要是把珠花给送出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我没想过。”孔闻捷小声道,仍旧是耷拉着个闹到。 他是真的没想过,从小就在御林军里头摸爬滚打长大的男人,脑子古板得很,从来不会想着如果也许什么来着,过去的就过去了,他没有什么好遗憾也没有什么好假设的,他的眼睛就只能看到面前的人,他的心也只会给眼前的人。 “想也没用,人家的眼光高着呢,才看不上你这么个区区小侍卫。”方成茵最烦他这么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忍不住又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那……”孔闻捷吸了口气儿,紧张地咽了一大口口水然后小声问道,“那你眼光高吗?” “我……”方成茵还想继续埋汰他几句,只是甫一张口,整个人就蓦地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看着慢悠悠抖着尾巴的马儿,半晌,她默默地看向了孔闻捷,“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你眼光高吗?”孔闻捷开口的不是很容易,可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我眼光可高着呢,”方成茵蓦地就高高扬起了头,一派趾高气扬,可是又压不住眼底的笑意,她瞄了孔闻捷一眼,又迅速地挪开了视线,一边大喇喇地道,“一般人我可看不上。” “那什么样的人你才能看上?”孔闻捷瞧着姑娘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还有羞赧,原本紧张到了极点的一颗心,这时候也落了下来,有点儿软还有点儿甜,他马鞭轻轻地抽在自己的腿上,再开口的时候,也带着笑了,“快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 “那必须得……”方成茵一直憋着不笑,腮帮子都酸的受不了了,这时候,到底是有点儿绷住了,“会做饭啊。” “我还真认识一个会做饭的,”孔闻捷的嘴都快要咧道耳朵根儿了,说这话的时候,还悄默声地朝方成茵的身边挪了挪,“小伙子猪骨汤做得尤其不错。” 章节目录 第723章 那你介意他在这儿跟你表白吗 “真的?”方成茵“噗嗤”一笑,然后又忙得捂住了嘴,一边瞪着孔闻捷,“那他什么时候有空啊?能带过来给我瞧瞧吗?长得丑的可不行,丑八怪熬得猪骨汤再好喝我也下不去嘴。” “他……他随时都有空啊,”孔闻捷又朝方成茵身边挪了挪,两人靠的很近,孔闻捷都能清清楚楚嗅到方成茵身上幽幽的兰花香了,这味道他很熟悉,曾经沾染在他的中衣上,然后他日日睡觉的时候,都得抱着那件中衣,嗅着那股子味道,才能睡着,只是过了这么久,那味道都淡了,孔闻捷因此还很惆怅,而此时此刻,他只要一呼吸肺腑之间就都充斥着这股子让他神魂颠倒的兰花香,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都有点儿飘了,“他……他仰慕你很久了,就盼着他的心意你能知晓呢。” “那他不说我怎么能知道呢?”男人靠的太近了,呼吸声都在耳畔,方成茵有点儿紧张,她抿了抿唇,一双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了。 “那……”孔闻捷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驴车牛车什么的,今儿是重阳,街上难免热闹些,也很嘈杂,顿了顿,然后又低下头,轻声跟红着耳朵的小姑娘道,“那你介意他在这儿跟你表白吗?” “不介意啊。”方成茵没抬头,仍旧低着个头,轻轻地摇了摇。 “方成茵,”孔闻捷看着那个轻轻摇晃的小脑袋,一颗心“噗通噗通”地飞快地跳着,几乎都要破膛而出了似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努力让自己的一字一字都说着清楚。都不带着丢人气的颤抖,“你愿意这辈子都只喝我做的猪骨汤吗?” 孔闻捷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可半天方成茵都没吭声,兀自那么低着个头,孔闻捷心里忐忑不已,七上八下地等了一会儿,方成茵还是没有反应,孔闻捷只得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方成茵,你愿意这辈子都只喝我做的猪骨汤吗?” “就……就这样?”这次方成茵有了反应,她抬起头一脸诧异地瞪着孔闻捷,“你说完了?没有了?就这些?” 孔闻捷:“……” 方成茵实在难掩失望,一边瞪着孔闻捷,一边小声抱怨着:“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山无陵、天地合之类的呢,哪知道就只有一碗猪骨汤……” 孔闻捷嘴角登时一阵抽搐:“……其实不止猪骨汤。” “那还有什么?”方成茵登时又期待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着看着孔闻捷,“你快说啊!快说啊!” 孔闻捷有点儿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然后小声道:“我还会做牛尾汤、乌鸡汤、排骨汤、羊肉枸杞汤……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呢?” “不走干什么?在这儿听你报菜名啊?!那我还不如去德云社找桃儿先生呢!”方成茵气得狠狠瞪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就上了马车,孔闻捷正倍感挫败的时候,就听到马车里头传来姑娘的长吁短叹,“哎呀!真是白白浪费了人家的小鹿乱撞!孔闻捷,你得给我煲十锅汤才能补回来!” “是,属下遵命,”原本尴尬落寞的一张脸蓦地就涌上了笑意,孔闻捷也上了马车,马鞭儿轻轻抽在马屁股上头,五大三粗的男人家,头一次这么温柔地赶着车,“驾驾驾……” …… 嘉盛三十三年九月二十五 京师。 是夜。 京郊一处偏僻院落。 自从万岁爷半月前,万岁爷当廷宣布徐成锦密谋造反罪大恶极,下令处死,另其他一干心腹也都伏法之后,秦律就一直提心吊胆着。 章节目录 第724章 好好儿谈谈这笔买卖 他不知道秦冲现在在哪儿,他已经将近五个月没有秦冲的消息了,秦冲是在南疆做了俘虏?还是有趁着战乱逃了出来?只是他那样的身子骨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秦律都要愁死了,只恨不能这就辞了官,亲自南下去找儿子,只是徐氏一门这才倒台,他就忙不迭的辞官,难免不被钟之衡猜测出什么来,所以,他又不敢贸然辞官,就这么一日日地煎熬着,秦律只觉得自己怕是等不到见儿子一面,这条老命都要交代了,哪知道这一日清晨,他书房的桌上竟多出来一封信,他有些犹疑地打开,甫一瞧着那上面短短的一行字,他登时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若想见秦冲,戊时三刻上马车。 …… 而此时此刻,秦律就坐在马车上,他的眼睛被遮住了,双手被扣在后背绑着,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随着马车的行进忐忑不安又满腔期待着,和他同样忐忑又期待的,还有他身边的秦夫人。 秦律原本是不想告诉秦夫人,因为秦冲一直没有音讯,秦夫人思子心切两个月前就病倒了,终日以泪洗面,秦律每每回家,都要好一通安抚秦夫人,等秦夫人好不容易服药睡下之后,又轮到他对着秦冲的过往的信笺老泪纵横了,夫妻两人就这么煎熬又相互扶持着,唯一的期盼就是秦冲能平安归来,即便他们也知道是希望渺茫,可是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不是? 可如今,这份念想却忽然就摆在了眼前,大喜过望之后,秦律又陷入了无尽的害怕中,他不知道是谁抓住了秦冲,背后之人要拿着秦冲做什么文章,又或者是想要挟他做什么,还有他…… 他都不敢想秦冲是死还是活。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将此事告知了秦夫人,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儿子,那么他不该瞒着秦夫人,所以此时此刻,秦夫人和他并肩坐在了一起,秦律很是不安,呼吸比外头的马蹄声还响,倒是秦夫人很沉得住气。 “老爷,”一路沉默,直到马车速度慢了下来,秦夫人这才缓缓开了口,“等下就要见着冲儿了,你绷着点儿,到时候别吓着冲儿了,他……他身子不好,经不起吓。” 秦律的鼻头陡然一酸,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知啦!” 马车门被打开了,从外头伸出来一只手,粗暴地把两人拉出了马车。 “是……是到了吗?”夜风拂面,秦律顿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没有回答,只有一只手在身后时不时推一把,秦律和秦夫人就这么被蒙着眼、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走了莫约一炷香的功夫,总算是停下来了,手腕上的绳子被人用刀给挑开了,秦律和秦夫人的手都麻了,正轻轻地揉动手指的时候,头上罩着的黑布袋子猛然被抽开,登时秦律和秦夫人都蓦地捂住了眼,房中的烛火实在太晃眼了。 “秦院首,秦夫人,幸会。”听到有人开口,秦律和秦夫人忙得又放下了手,朝前头坐在太师椅里的男人看去,只是那人的整张脸都罩在长长的风帽里,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孔武有力的手,正在把玩着一块雕着“竹报平安”花纹的玉佩,从左手到右手,又从右手到左手,火红的穗子轻轻甩着,让人根本就挪不开眼。 那是秦冲的玉佩,是秦冲十岁那年,秦夫人亲自去庙里去给开光的,秦冲一直贴身戴着不离身,但是此时此刻这块玉佩就被对面的男人这么慢条斯理地把玩着。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秦律强努力压抑着心头的翻江倒海,拱手去问面前的男人。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秦冲在我手里就够了,”男人轻笑道,然后手一扬,就把玉佩给抛了过来,“秦院首、秦夫人,你们先验一验真伪,等你们验好了,咱们也该好好儿谈谈这笔买卖了。” 章节目录 第725章 欢情散的配方 秦夫人忙得从秦律手里抢过了玉佩翻来翻去地看,看着看着眼泪就停不住了:“这是冲儿的玉佩!真的是冲儿的!老爷你看,这儿有一道细纹,是当年冲儿摔跤时候留下来的,老爷你看啊……” “我看到了,”秦律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拍了拍秦夫人的后背,一边又红着眼看向了那个男人,“阁下刚刚说要和咱们夫妻俩谈笔买卖?” “不错。”那人点了点头。 “敢问这买卖是怎么个谈法?”秦律忙得问。 “你想从我这儿要走儿子,自然也得拿东西跟我换不是?”那人缓声道,伸手从桌上端起了杯茶,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一边缓声道,“秦院首,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是是是,合情合理,”秦律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随手抹了把汗,一边忙得又道,“阁下要是看得起我秦某,秦某愿意奉上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白银,绝对不是个小数目了,秦律今儿过来就是做好了倾家荡产的准备了。 “十万两白银,啧啧啧,秦院首果然是个疼儿子的,这一出手就是大手笔,”那人嗤笑道,顿了顿,一边又缓声道,“只是秦大人从哪儿瞧出来我是个缺银子的?” “那阁下想要什么?”秦律忙得道,“只要是我有的,一定奉上!” “我要……”男人放下了茶碗,朝前微微倾了倾身子,一字一字说的甚是清楚,“欢情散的配方。” 这话甫一说出,秦律蓦地就目瞪口呆了起来,他双目圆睁,嘴巴也是,整张脸都剧烈地颤抖着,每一块皮肉都在颤抖着,干涩的嘴巴抖得最厉害,等他总算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的胆颤和心惊已经丝毫掩饰不住了:“什、什么欢情散?你说什么欢情散?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那男人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微微抬起手,对着一直恭恭敬敬站在身后的侍卫道,“去剁下一根指头。” “是,属下遵命。”那侍卫躬身道,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面目表情地就朝朝外走。 “不要啊!不要!”秦夫人“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死死地抱住了那侍卫的腿,一边冲着秦律歇斯底里地哭号着,“老爷!你就告诉他吧!他想知道什么,你就都告诉他!别让他们伤害我的冲儿啊!冲儿已经够可怜的了!老爷!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我真的不知道!”秦律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欢情散是皇上直接交到我手上的,里头到底是什么配方,我真的不知道!求求您大人大量!别伤害我家冲儿,你要是剁手指,尽管就剁我的手指好了!” “你不知道?”那人显然是不相信秦律的答复,一边沉着声道,“欢情散经由你的手用了少说也得十七八年,这十七八年的功夫,你竟都没琢磨出来那欢情散的配方?” “这……”秦律蓦地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那人对欢情散竟是这般了如指掌。 这一愣神的功夫,那人已经又对侍卫摆了摆手,那侍卫当下一把推开了秦夫人,然后大步就出了房门。 “别去啊!别伤害我的冲儿啊!”秦夫人哭号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往外冲,却被门前的侍卫给拦住了,她怎么都闯不出去,然后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歇斯底里地哭号着。 “我真的不知道!欢情散是定期送到我手上的,每次就只有那么一点儿,刚好够用的,又怎么能多出来给我研究配方?我真的不知道!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秦律也急了,声音都嘶哑地不成样了,一边叩头如捣蒜,“你们放了冲儿,让我替冲儿去死吧!” 那人不语,只讥诮地打量着秦律,一边又端过茶杯来,轻轻地拢着茶盖。 蓦地,后院传出一声凄厉的男子尖叫,秦夫人和秦律都是浑身一僵,然后秦夫人的身子晃了三晃就瘫倒在了地上。 章节目录 第726章 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夫人!夫人!”秦律忙得爬过去,查看着晕死过去的秦夫人,眼瞧着秦夫人双目紧闭却兀自泪珠儿不停,秦律也是老泪纵横,“夫人!夫人啊,你醒醒啊……” 一个托盘放在了秦律的面前,一时间,房中的哭号声戛然而止,秦律就瞪着血红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托盘中的那一截手指,牙齿碰撞的声音随着他颤个不停的嘴巴清晰地传出,刺儿又难听。 “下一次,你要是还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是两根手指,剁完了手指,还有脚趾,”端坐上位的人淡淡道,“不过秦院首也不必太担心,小秦大人的命我们且顾惜着呢,断不会让他死了就是了。” “我……我跟你们拼了!”下一秒,秦律疯了似的就朝那人冲过去,只是他还没站稳,就被人狠狠地踹着膝弯,“噗通”一声就又摔倒在了地上。 “秦院首,我要是你,就不会再做出这么蠢的事儿来,到底小秦大人还在我手上呢,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谁还能保护得了小秦大人呢?你说是不是?”那人嗤笑道,一边起身大步出了房,一边淡淡道,“送秦院首、秦夫人回府。” “是,属下遵命。”侍卫躬身道。 …… 嘉盛三十三年九月二十五 御书房。 御书房里头就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女人哭男人吼叩头之声不绝于耳,安子尚还没进大殿,都已经听到里头动静了,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儿,瞧着里头迎出来的赵如海,安子尚忙得快步过去,想跟赵如海打听着点儿。 “赵公公,都是哪些人在御书房里?”安子尚小声询问道。 “皇贵妃、荣亲王、荣亲王妃,还有大理寺卿赵大人,”赵如海缓声道,一边微微躬身对安子尚道,“安尚书,您请吧。” 安子尚一怔,他原以为自己得在外头候着,等着里头人出来再进去面圣的,他自是想不到里头有皇贵妃、荣亲王,还有大安氏,这三人和他自己都有关系,但是那大理寺卿又怎么搀和了进来? 当下也容不得安子尚多想,赵如海已经挑开了门帘,安子尚忙得进了御书房,然后就瞧着自己的女儿大安氏已经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跪坐在地上,和她一道跪在地上的还有荣亲王钟明峥、大理寺卿赵玄同,钟之衡和皇贵妃赵氏一边一个坐在软榻上,面色都不是太好,一众人听着脚步声,都纷纷朝安子尚这边看过来,眼神都极是复杂。 “微臣拜见万岁爷,拜见皇贵妃,”安子尚就在这一众复杂的眼神中,跪倒在地,一边朝钟之衡和赵氏行礼,一边又看了看哭得眼睛都肿的跟核桃似的大安氏,他心里七上八下地厉害,顿了顿,然后他又小心地措辞道,“不知荣亲王……” “爹!”不等安子尚的话说完,大安氏已经又哭号了起来,“女儿是无辜!女儿真是无辜的!” “你住口!”不待安子尚开口,赵氏已经先开了口,她一脸掩饰不住的厌恶狠狠瞪着大安氏,一边冷声道,“口口声声喊着无辜,可那赵大人的女儿,难道不是丧命你手的吗?这时候当着赵大人的面,你倒是还有脸喊什么无辜来了!” “母妃,这怎么能怪到儿媳头上呢?”大安氏听赵氏这么一说,登时只气得嘴唇哆嗦不止,她是被安子尚和安夫人给宠大的,后来做了荣亲王妃诞下小世子,就更是张扬跋扈了,一向是没轻没重惯了的,“若不是您出的主意,竟帮着王爷置办外宅,儿媳又怎么会……” “行了!”钟之衡蓦地一拍桌子,一脸烦躁阴沉地环视着众人,一边冷声道,“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万岁爷息怒!”一众人忙得跪地叩头道,这时候屋子里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安尚书怕是还一头雾水吧?”钟之衡抿了口茶看向安子尚,一边又皱着眉瞪了一眼钟明峥,一边沉声道,“还不快讲前因后果都说于你岳父听。” 章节目录 第727章 外宅风波 “是,儿臣遵命。”钟明峥嗫嚅着道,一脸的诚惶诚恐。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呢? 因为小安氏之故,皇贵妃赵氏和荣亲王就对安氏一门一直耿耿于怀,连带着对大安氏的态度也一直很微妙,可到底大安氏诞下了小世子,又是皇长孙,自然地位不一般,尤其是钟之衡对这个皇长孙很是看重,所以赵氏和钟明峥即便再不喜大安氏却也不敢怎么着,只是大安氏的性子也忒跋扈骄横了点儿,从前还能忍着,可自从诞下了小世子之后,就再也不忍着了,都道是母凭子贵,有小世子在手,她也的确有骄横的资本,只是她做事儿也太霸道了些,钟明峥的侧室侍妾被她休的休、赶走的赶走,就连府上但凡平头正脸的丫鬟也都被她给撵出了王府,钟明峥自是憋屈得很,进宫和赵氏倒了几次苦水之后,赵氏倒是为他想了个主意,让他在外头置办了外宅,从赵氏一门挑了几个性情温婉的姑娘就给送了过去,只待她们有孕之后,就由赵氏请万岁爷直接赐婚,给接回王府,日后王府的孩子接连呱呱落地,大安氏自然得收敛,若她再不收敛,到时候寻摸个由头或是休了或是降位,由赵氏一门的女子顶上去,自是再好不过了。 赵氏和钟明峥想得挺周全,只是架不住大安氏也不是个吃素的,在钟明峥接连七八日不回府之后,就察觉到了点儿什么,私底下收买了钟明峥的轿夫,然后就知道了钟明峥外宅的所在之处,这一日,待钟明峥进宫早朝之后,她赶着就带着一众心腹侍婢杀了过去,她本来也没想闹出人命,只想给那起子不要脸的女人点颜色看看,即便日后钟明峥真的要把她们给接回王府去,也得让她们先有个忌惮害怕,哪知道有个姑娘偏生是个死心眼儿的,被大安氏指着鼻子辱骂不休,这边大安氏还没骂痛快,那边她就一头扎进了井里,等给捞出来的时候,身子都硬了,若是个平头百姓家的闺女,也还好说,只是那姑娘却是正三品大理寺卿赵玄同家的庶女,而且当时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然后这事儿就闹大了。 安子尚听钟明峥说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一时间只惊得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当下忙不迭朝钟之衡和赵氏叩头如捣蒜,一边不住口地道:“微臣教女无方,请万岁爷责罚!” “安大人说的不错,本宫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碰见这般悍妒跋扈的女子,自然是爹娘家教不严之故。”方之衡没开口,倒是赵氏先开了口,她居高临下打量着安子尚,心里说不出来的厌恶。 那个丧命的赵氏女,是得唤她一声姑母的,性情很是温婉,她一直很是喜欢,只是年纪比钟明峥小太多,要不然当年她就求着钟之衡给赐婚了,如今好不容易那姑娘长大了,她就把人送进了钟明峥的外宅,指望着早点生下一子半女,光明正大地进了荣亲王府,以后再能有所作为的,哪知道,被大安氏这么一通闹,就落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她能不生气吗? “是,微臣知罪,请皇上、皇贵妃责罚。”安子尚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将脸紧紧地贴在地毯上,再不敢抬起来了。 “自然是得罚,”钟之衡缓声道,一边将手上的茶杯放回了小几上,一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安子尚,顿了顿,又道,“安子尚教女无妨,以至酿成大祸,殃及性命,罚俸三年,”说到这里钟之衡的目光又移到了已经大气儿都不敢喘的大安氏身上,又道,“王妃安氏,性情悍妒跋扈,有辱皇室尊严,本该从重处罚,可念及世子年幼,朕心不忍,即日起,降安氏为侧妃,日后好好儿顾看世子,不得夫命,不可擅自出府。” “微臣遵命,多谢万岁恩典。”安子尚叩头道,饶是面色惨白,可心里却是暗道一声侥幸,安氏一门并没有因此受牵连,而大安氏虽被降位,却仍被允许抚养小世子,可见钟之衡这是网开一面,假以时日,恢复大安氏王妃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章节目录 第728章 不可让奴才蹬鼻子上脸 “万岁爷!”赵氏蓦地小声唤道,她是真的着急了,本想借此机会,把大安氏给休了的,哪知道钟之衡却手下留情,她自然是有些着急的,当下对着钟之衡投过来的不冷不热的目光,她却又不敢说什么了,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小声道,“赵大人还在一边等着呢。” 钟之衡闻言又看向了一直惨白着脸跪在地上的赵玄同,一边语气淡淡地道:“赵玄同教女无妨,同样罚俸三年。” 钟之衡这话音一落,房中一众人都是一愣,尤其是赵玄同的脸变得更白了,他嘴唇哆嗦得厉害,似乎是想要为自己分辨几句,可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当下叩头道:“微臣遵命,多谢万岁恩典。” “行了,都下去吧,”钟之衡淡淡道,一边起身行至钟明峥的面前,抬脚踢了他一下,一边冷声道,“你且就这么跪着。” “是,儿臣遵命。”钟明峥忙叩头道。 当下一众人各自揣着不同的心思都退出了御书房,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钟之衡和钟明峥。 “明峥,你觉得朕当初为什么要废太子?”钟之衡行至龙案后坐下,随手拿过一本奏折翻开,一边淡淡开了口。 “回父皇的话,废太子酒后失礼于御前,实乃大不敬,”钟明峥一怔,随即小心翼翼地措辞道,“且废太子过往劣迹斑斑……” “劣迹斑斑?”钟之衡嗤笑道,一边抬眼看向了钟明巍,“他怎么个劣迹斑斑?能比得上你吗?” “父皇息怒!”钟明峥心下一惊,他不知道钟之衡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可却也知道钟之衡这是动怒了。 “明峥,你不是个糊涂的,所以别走了废太子的老路,”钟之衡淡淡道,一边将奏折给合上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了,你是朕的皇子,你是凤子龙孙,说到底赵氏一门是你的奴才,切不可让奴才蹬鼻子上脸,清楚了吗?” “是,儿臣明白。”钟明峥忙不迭叩头道,他这总算是明白了钟之衡的意思了,他和皇贵妃对安氏一门皆是不满,自然想另结姻亲,而赵氏一门自是首选,若能亲上加亲,自然赵氏一门更会全力以赴助他上位,所以他的外宅里头住着的都是皇贵妃亲手挑选的赵氏一门的姑娘,是个什么意思,他自是心知肚明,可是如今瞧着钟之衡的反应,他只觉得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钟之衡连徐氏一门都容不下,又怎么会容得下眼睛时时刻刻都盯在皇子和后宫上的赵氏一门呢? 他真是糊涂了。 …… 嘉盛三十三年十月初一 寒衣节。 宁古塔。 南山别院。 钟明巍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在宁古塔见到丁允文,还是在这么个日子。 顾长林这两日都有些反常,从前就喜欢窝在家里喝个小酒唱个小曲儿的老头儿,这两天却总喜欢往外跑。 “明巍,顾先生又出门去了,”美芽从前院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怎么好了,一边脱下身上厚重的棉衣,一边跟钟明巍抱怨,“今儿都下雪了,地上滑着呢,也不知道他这又是去了哪儿了。” 宁古塔自进了九月就入冬了,今天都开始落雪了。 “不用管他,他又不是个小孩儿了,心里有着数呢,”钟明巍一边接过美芽的棉衣,一边忙不迭地递过了一杯冒着热气儿的桂圆红枣茶,“快喝了暖暖身子。” “今年的雪下的倒是早,去年且晚着呢,”美芽接过茶来,抿了一口,茶里头有着红枣甜丝丝的味道,她含笑看着钟明巍,“去年的第一场雪你还记得不?” “能不记得?”钟明巍也捧着一杯茶,眯着眼看着美芽,笑,“去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家小姑娘巴巴地扶着我出去赏雪,然后还问我能不能娶她,嘿嘿,我记得可清楚了。” 章节目录 第729章 丁允文 “什么啊?谁问你那个了?我那是唱曲儿给你听,是你自己想多了!”美芽才不承认,当下梗着脖子冲钟明巍直嚷嚷,“你不要有事儿没事儿总是拿这个说事儿,搞得跟我死缠烂打黏着你不放似的。” “那是我死缠烂打黏着你不放,行了吧?”钟明巍还是笑,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朝美芽身边挪了挪,一边含笑道,“池塘里的水冻结实了吗?想滑冰吗?等庞毅来了,我让他陪你滑冰去?” “我才不和庞毅滑,到时候你和安姐姐都在一边看着呢,多不好意思啊,”美芽摇摇头,一边侧脸跟钟明巍道,“等明年你腿脚好利索了,你陪着我滑,今年就先算了。” 钟明巍现在走路已经基本没什么问题了,只要慢点儿走,就看不大出来了,这已经超出了美芽和钟明巍的预期了,两人都很满意。 “那成,到时候,你先教我,等我学会了,再好好儿陪你滑个够。”钟明巍含笑道。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美芽忙得放下了茶杯,走到了门前,甫一撩开厚重的门帘,就瞧着顾长林带着一个人进了月牙门,瞧着那人的模样,和顾长林年纪相仿,只是比顾长林的个子还要高了一些,人也瘦了一些,不过却显得很是精神矍铄,一看就是饱学鸿儒,美芽不认得那人是谁,可是顾长林都把那人往后院带了,自然该是身份重要、而且和钟明巍也相熟的人,当下美芽没顾得上披衣裳,就忙不迭迎了出来:“顾先生,您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丫头,你赶紧进去,别冻着了,”顾长林瞧着美芽迎出来,忙不迭地对她摆摆手让她进去,一边又转头跟身边的老者说,“你看看,这就是明巍家的小媳妇儿。” 那老者也正朝美芽看过来,先是上下打量了美芽一通,随即个勾着唇笑了,一边对美芽点点头,一边又凑过去跟顾长林小声道:“我瞧着挺好啊,水灵灵一个小姑娘,也没传的那么丑啊。” “谁敢说咱们家丫头丑?看老头子我不打瞎他的狗眼!”顾长林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一边跟着那老者一前一后进了房门。 “先生,您冻坏了吧?”美芽忙得给顾长林掸雪,一边又想去给那老者掸,只是她不认得人家,到底是不好意思,当下小声询问顾长林,“顾先生,这位是?” “丫头,这是明巍的先生,”顾长林笑着跟美芽介绍,一边又冲着暖阁里的钟明巍含笑喊道,“明巍啊,你快过来瞧瞧是谁来了!” 自从顾长林他们进来,钟明巍就已经看到了,当时人就愣住了,这时候顾长林这么一说,钟明巍这才反应过来,当下忙得起身朝这边走过来,他走得很快,微微带着跛,脸上是平日见不到的激动,他走过来一把就握住了那个老者的手,然后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再开口的声音,声音都带着哽咽了:“太傅……”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丁允文。 “不错,比我想象的好,”丁允文眼睛也湿了,只是到底忍住了,他伸手抚了抚钟明巍的头,然后又轻轻拍了拍钟明巍的肩膀,一边道,“没见着你的时候,我成日担心得不得了,如今总算是见到了,瞧着你这么好,我这颗心也就能放下了。” “太傅,我……我让您操心了,”钟明巍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头仰视着丁允文,一边哽咽道,“将近两年不见,太傅竟多了这么些白发,必定都是因我之故。” “你小子知道就好,”丁允文爽朗一笑,一边又看了看站在一边正搓着手的美芽,一边对着美芽招招手,“丫头,你过来。” 章节目录 第730章 都多少年没人叫过我爹了 “是,”美芽忙得三步两步走了过去,和钟明巍并排这么跪着,她是知道丁允文是何许人物的,所以这时候紧张的一颗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儿,实在结结巴巴地厉害,“民、民女美芽,见过太傅。”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欠妥,可是她在丁允文面前,她是真的不会说话啊。 “太傅,这是我的媳妇儿,叫美芽,”钟明巍忙得跟丁允文介绍,一边又侧过脸小声跟美芽道,“丫头,用不着紧张,太傅就跟我爹是一样的。” “哦。”美芽忙得点点头,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钟明巍说的不错,丁允文既是他的师父,又还是他的岳父,虽然丁氏早就不在了,可是这份翁婿情怕是这辈子都断补了,当然是和亲爹一个样了。 “快起来吧,都是自家人,见个什么外?别一味儿跪着说话了。”顾长林忙道。 当下钟明巍和美芽起来,四人围坐在火炉边说起了话来。 “先生,您两年都去哪儿了?”甫一坐下来,钟明巍就迫不及待地问丁允文,“您又是怎么来的宁古塔?” “这个等下再跟你说,”丁允文道,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叠地契房契,还有银票,递到了美芽面前,瞧着美芽一脸受惊过度的表情,丁允文随即就笑了,“丫头,这些都是这两年来我私底下给明巍置办的,当时想着他被贬成了庶人,身子又不好了,怕他下半辈子没有着落,我这样的身份,即便是辞了官也不能来宁古塔照顾他,更是连封信都不敢给他写,当时就想着还是得给他置办点产业,才是最实在的,所以这两年来,我一直东奔西走,都在忙这些,这里拢共有房产二十七处,银子三十二万两,另外还有田产两百三十顷。” “先生,这……这个我们不能要,”美芽看着面前厚厚的一叠纸,又看着丁允文一脸慈善和蔼的笑,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要为明巍考虑这么些,又做了这么多,她实在是太感激丁允文了,“先生,您对我和明巍实在太好了,只是……” “丫头,我这辈子就只有一个闺女,只是闺女是个短命的,如今就只剩下明巍这么一个小辈儿了,我不为他着想还能为谁着想?我的一切就都是明巍的,”丁允文截断了美芽的话,一边不由分说将那一叠纸都塞到了美芽的手里,一边轻轻拍了拍美芽的手,一边又柔声道,“明巍现在又娶了媳妇儿,日子也好了,我瞧着打心眼儿里高兴,也知道这里头都是你的功劳,丫头我喜欢你也感激你,往后你要是不嫌弃,就跟着明巍叫我一声太傅,或者干脆叫声爹也行,都多少年没人叫过我爹了。” “叫你爹?”美芽还没开口,倒是顾长林开了口,他歪着头一脸隐忍不住地坏笑看着丁允文,“这丫头平素可都是叫我爷爷的,往后若是真听了你的话,竟管你叫爹了,那往后咱哥俩这辈分要怎么论?难不成要变成爷俩了?” 丁允文先是一怔,随即摇着头笑了:“你这副伶牙俐齿我这辈子是辩不过了。” “你才知道啊!我以为四十年前你就门儿清了!”顾长林哈哈大笑,一边端了杯茶给丁允文,一边自己也捧着一杯茶在手了,又跟美芽道,“丫头,他给你的你尽管接着就是了,你可别给这叠纸唬住了,这对于他们丁氏一族来说,这就是九九一毛!” 顾长林说的不错,丁氏一门乃是大周名门,祖上出了几位帝师,甚是显赫,比起赵氏一门崔氏一门来说,丁氏一门虽不怎么涉足朝政,但是却更显尊贵,百年积累之下,家底子自是丰厚,到了丁允文这里,膝下就只有丁氏一女,自丁氏嫁入东宫后,丁允文更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钟明巍身上,真是把钟明巍当自己亲儿子来疼的,他的家产自然也是想着留给钟明巍的。 章节目录 第731章 顾先生,你这就有点儿过分了啊 “没事儿,收着吧,都是自家人。”钟明巍也跟美芽道。 “哦,那我去给收起来。”美芽点点头,当下就忙得拿着那厚厚的一叠纸进了寝房。 “明巍,这丫头不错,可得好好儿对人家,”丁允文看了看美芽的背影,一边又扭过头来看着钟明巍,一脸的欲言又止,“你……” “怎么了?”钟明巍顿时一脸严肃,忙得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又站起了身,“还请先生赐教。” “没什么要赐教的,”丁允文伸手拉着钟明巍又坐了回去,顿了顿,这才有些尴尬地道,“我瞧着那丫头的年纪似是和你相差不少。” 钟明巍一怔,随即也觉得有些尴尬了,他抿了口茶,然后有点儿不自在地点点头:“是,我……我年长她十六岁。” 饶是瞧出来这两人是有年龄差的,可是冷不丁听到竟差了十六岁,丁允文还是吃惊不小,他一边放下手里的茶杯,一边打量着钟明巍的脸,然后默默道:“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你竟还是个有本事的。” 钟明巍:“……” “是啊,我也觉得他是个有本事的,”顾长林挑着眉,笑得很坏,“我头一次瞧见丫头的时候,可是真没把她当夫人,还道他们是爷俩儿呢。” 钟明巍:“……顾先生,你这就有点儿过分了啊。” 钟明巍一向最忌讳人人拿他和美芽的年纪说事儿了。 “哈哈!”下一秒,顾长林仰头大笑。 “什么事儿啊?顾先生这么高兴。”美芽含笑问,一边又坐了回去。 “没什么,别去理他,”钟明巍忙道,一边又赶紧地岔开了话题,“对了先生,你这两年都去了哪儿?” “我去了趟漠北,又去了趟南疆,做了点儿事儿,”丁允文沉声道,一边看向钟明巍,仍旧是一脸的和善,“明巍,我知道你现在只想过安生日子,你要是不想听,我就不和你说,就当这一趟我没来过,往后我再做什么事儿也都与你无关。” 一时间,房中静的出奇,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钟明巍的身上,钟明巍低着头看着火炉里头跳动的火苗,半晌他抬起头看向了丁允文:“先生,您讲。” 美芽暗暗舒了口气,一直紧握的双拳这时候也默默地松开了,自平西王回京以来,京师出了那么多的大事儿,连带着宁古塔都不安生,钟明巍平日里也不会表现出什么来,只是晚上却总睡得不是那么安稳,尤其是前些时日,马志明亲自过来一趟,说了些子平西王和万岁爷的一些过往之后,钟明巍睡得就更不安生了,美芽知道他心里不踏实,其实她也是啊,她也想知道平西王为什么这般照顾明巍,又到底和御林军有什么关系,她和钟明巍倒不是关心京师又有什么风起云涌,他们就只是关心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说白了,就是想知道他们和京师和平西王到底有什么关系,搞清楚了,以后再出什么事儿了,他们也能提前防范着,如今丁允文来了,美芽自是盼着丁允文能给他们解惑的。 “明巍,当年万岁爷一纸废黜,你从堂堂东宫太子一夜之间变成了个平头百姓,纵使我和太后都为你求情,万岁爷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可见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了,”丁允文道,想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我就实在不明白了,你到底犯了什么了不得错,竟让万岁爷对你如此厌恶、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太傅怎么不明白?从小到大,父皇可曾多看过我一眼?又可曾对我笑过一下?”钟明巍讥诮地摇摇头,“打我一落生,就要了母后的命,他这辈子怕是都恨毒了我的,我没在宗人府丧命已经是父皇恩典了。” “可是明巍,若真是万岁爷对真贤皇后,情深似海,不是更该好好儿疼爱你这个真贤皇后留下的唯一骨血吗?”丁允文道。 “太傅,有件事儿我一直想当面问一问您,”沉默半晌,钟明巍抬头看向丁允文,“我听闻平西王年少之时和母后曾有婚约,可是真的吗?” 章节目录 第732章 过往 这事儿钟明巍原本是不知道,钟之衡向来不喜人提及真贤皇后旧事,他对于真贤皇后的了解,就一直是那么一块冷冰冰的灵位,还是上一次马志明来宁古塔的时候,跟他提起旧事,他这才知道平西王和真贤皇后应该一早就认识。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他们是表兄妹,只是徐氏一门和其他世家不同,祖制有云,历代皇后皆出徐门,所以徐氏一门的家规甚严,女子成年之前是断断不可出府的,所以还是太后当年三十六岁……还是三十七岁生辰那年,真贤皇后才头一次入宫,那时候平西王和万岁爷都在场,自然也都见着了这位表妹,正巧那时候我也在场,”丁允文点点头,想了想,一边又道,“当时平西王和真贤皇后相谈甚欢,倒是万岁爷喝了个酩酊大醉,”说到这里,丁允文的目光又落在了钟明巍脸上,“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谁跟你说的平西王和真贤皇后之前有婚约的?” “前一阵子,御林军统领马志明过来一趟,他随口说了些子平西王的过往,再加上我又道听途说了一些,”钟明巍缓声道,他抿了抿唇,有些费劲地措辞道,“太傅,我觉得这有可能是真的。” “马志明是御林军统领,是负责贴身保护万岁爷的,自然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隐秘,只是平西王和真贤皇后……”丁允文缓缓摇摇头,一边又皱着眉道,“若是平西王和真贤皇后真有婚约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先帝认定的太子人选乃是平西王,若真是那样的话,当时先帝身子骨已经不大好了,那个要紧的时候,先帝必定是不会派平西王去漠北的啊,而是趁着最后的一口气儿赶紧地为平西王扫除障碍,立平西王为太子,再赐婚的,可是先帝却还是允了平西王去西北,这可说不通啊。” “是啊,平西王这才一出京,先帝就驾崩了。”钟明巍也点头道。 “可若是先帝原本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呢?”一直沉默不语的顾长林忽然插嘴道,“若是先帝觉得自己身子骨不错,还能过个几年呢?又想着趁此机会放平西王去西北建功立业,回来之后顺理成章地封他为太子呢?我可是听说了,平西王乃是先帝幺子,上头摆着六位皇子不立,反倒立这个尚未成年的幺子,怕是不能服众,赶巧有这么机会让平西王脱颖而出,先帝自是巴不得为平西王铺路搭桥呢,说不定暗中已经敲定了平西王和真贤皇后的婚事儿,只能者平西王凯旋回京呢。” “你是说有人察觉了先帝的深意,先是按兵不动,然后等平西王甫一出京,他就……”说到这里,丁允文蓦地噤了声,他双目之中满是震惊,半晌这才倒吸了口凉气,然后继续道,“他就动了手,然后万岁爷暴毙,平西王深陷西北战场,他则顺理成章地登基为皇。” 话音一落,房中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美芽小心翼翼地看着钟明巍,钟明巍绷着脸,双目沉沉地盯着那跳动不宁的火焰看,美芽瞧着他这幅模样,心里有些讷讷地疼,悄悄地朝他那边挪了挪脚,然后就轻轻地碰了碰男人的脚,登时,男人紧绷的嘴角就微微地上扬了,钟明巍侧过脸,对上了他家忧心忡忡的小姑娘,然后柔声道:“没事儿。” 美芽忙得转回了脸,也收回脚,仍旧低着头烤火,生怕被对面的两位老人家瞧出了端倪来。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先帝当年突然暴毙定是人为,”半晌,丁允文道,他皱着眉,一脸的不可思议,“可若是那样的话,太后又怎么会允许?后来徐氏一门又怎么可能鼎力相助、送他上皇位呢?” 丁允文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章节目录 第733章 若真是这般的话 “有可能太后并不知情,”钟明巍缓声道,顿了顿,又道,“也有可能太后知情,只是当时迫于形势,平西王不在京师,其他一众庶出皇子又是虎视眈眈,太后没有其他的选择,就只能扶他上位,甚至也不得不允他迎娶了已经和平西王有了婚约的真贤皇后,”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然后又继续道,“这才有了后来真贤皇后婚后八月就诞下一子的事儿了,所以万岁爷这么多年来为什么独独厌恶帝后唯一的嫡出皇子,这也就有了答案。” “你……你是说,真贤皇后生下的孩子不、不是万岁爷的?”美芽登时就惊得双目圆瞪,她瞪着眼看着钟明巍,她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钟明巍的脸,然后小声道,“所以你是平西王的骨肉?所以……平西王才会对你百般维护?” 钟明巍没说话,仍旧低着个头,他知道美芽很震惊,其实他心里和美芽一样,同样感觉到震惊,其实自那天马志明的到来、还有小安氏说出的那些幼年偷听到的关于真贤皇后和平西王之间的过往,钟明巍就开始在想这个问题了,他觉得实在太匪夷所思,但是冷静下来,他又觉得这是唯一能解释所有问题的答案,钟之衡为什么那么厌恶他?平西王又为什么壶那么袒护他、尤其他还曾亲手酿成了对平西王几乎是毁灭性打击的廿年大案?可是平西王却不计前嫌,他实在想不明白平西王缘何这般宽容大度,因为这太不合情合理了,可若……若是那样的话,他倒是能明白了。 “不对啊,若是平西王和真贤皇后一早就有婚约的话,那么太傅怎么可能不知道吗?”美芽蹙着眉道,“而且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而且安姐姐那时候年纪小,说不定就听岔了、又或者是记错了呢?那位马统领说话遮遮掩掩的,说不定是故作玄虚呢?” “平西王和真贤皇后若是真有婚约的话,先帝和太后必然是要瞒着的,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的,”丁允文却沉声道,“先皇一门心思想扶平西王上位,自是不能早早就公布了平西王和真贤皇后的婚约,若是那样的话,可就有的闹了,当时西北边境又不宁,若是京师在乱成一锅粥,那大周岂不是内忧外患、危在旦夕?”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那位马统领的话到底能不能当真?”顾长林皱眉道。 “事关重大,马志明不会乱说,”丁允文摇摇头,缓声道,一边又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钟明巍,“而且马志明又是平西王的人。” 这话一落,登时房中又是一片寂静,倒是钟明巍没觉得多意外,他抿了口茶,一边缓声道:“所以御林军背后的是平西王,所以宁古塔也是平西王的地儿,难怪御林军和方左棠一直对我照顾有加。” “若真是这般的话……”丁允文一脸沉思,“那我倒是明白了平西王为什么三十四年不回京,可是万岁爷甫一把你贬黜之后,他就开始张罗着要回京了。” 顾长林也点点头,看着钟明巍:“你若是好好儿地做着太子,他自然不会乱来,一直在西北好好儿地统御着西北军、等着看你登基为皇也就是了,可若是万岁爷胆敢对你下手了,他自然就坐不住了。” 钟明巍和美芽相视一眼,都没有说什么,可是都能从彼此的目光中察觉到难以掩饰的震惊,尤其是美芽,她从身后的小桌上端了杯茶喝,这才勉强压住了心里的震惊,然后又端了一杯塞到了钟明巍的手里。 “太傅,且说说你去漠北和南疆都做了些什么吧。”半晌,钟明巍抿了口茶对丁允文道。 章节目录 第734章 平西王和丁允文 “去年五月中旬,我收到了平西王的亲笔信,平西王知道我已经辞官,邀我去漠北小住,我当时甚是纳闷,平西王和我并无往来,缘何有次邀请?可是平西王在信中又提到了共商废太子事宜,所以我到底还是启程去了漠北,”丁允文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继续道,“只是当时我才辞官,身份敏感,更被锦衣卫给盯着,若是被万岁爷察觉了去向,自然是要坏事儿的,可是平西王的手下却让我尽管放心,当时我心中还是将信将疑,可是自我随着那手下上了路,一路之上皆有御林军暗中护送,我当时就隐隐约约地猜到平西王和御林军的关系,心中暗道这位从不插手京师政事的平西王,这些年来就未必真的没有插手过,我到漠北见到平西王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份了,”说到这里,丁允文顿了顿,似是在回忆当时的见面场景,半晌,丁允文又道,“平西王头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跟我说,让我放心,御林军可保废太子周全,他又道想扳倒徐氏一门,重返京师,需要我这个从前的太傅,助他一臂之力。” “我当时并不了解平西王和徐氏一门的恩怨,可是我却和平西王一样是恨毒了徐氏一门,若是有可能扳倒徐氏一门的话,我为什么不帮一把呢?”丁允文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又道,“我当即答应了平西王,条件是待徐氏一门倒台之后,明巍能获一个终身的保障,即便日后新君登基,他也能性命无忧,平西王答应了我。” 钟明巍听丁允文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这段过往,一颗心都酸苦到了极点,丁允文是个什么性格,旁人或许不了解,但是他这个做学生的却不能不了解,他那么笔直、任谁都压不弯的脊梁,那样的一身傲骨,连泼天富贵都能视之为粪土,可是为了他这么个不成器的学生却甘愿受人驱使为人奔波,这怕是比被人当面辱骂还来的羞辱,钟明巍嘴角抽了抽,使劲儿地吞下口中的茶水。 “当下,我按照平西王的意思,去了一趟南疆,”丁允文道,一边轻轻拍了拍钟明巍的手,“明巍,我知道你在南疆是有两个心腹的,我也知道你必定是不愿意让那两个心腹再搅进来的,其实我也觉得不应该再搅扰他们了,只是我到底还是个自私的人,我当时候就只一门心思盼着你能平安,能踏踏实实在宁古塔过好这一生,所以我还是找到了他们,由我在中奔走,他们和平西王最后牵上了线,只是咱们一开头就约定好了,此事断不可向你泄露半分,日后若是被人察觉,也不会牵累到你身上来。” “所以后面的南疆之乱,是……是您和平西王一手酿成的?”听到这里,钟明巍登时就目瞪口呆了起来,“太傅,您怎么……” 怎么会因为一己之私、而置家国社稷于不顾呢? 钟明巍根本掩饰不住的他一脸的不可思议还有震惊,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丁允文看,他所知道的丁允文,所了解的丁允文,从小就教他国事为重的丁允文,绝对不该是这样的,绝对不是…… “南疆之乱是徐成锦一手酿成,和我们之前的计划并无关联,”丁允文自是知道钟明巍的意思,当下拍了拍钟明巍的手,一边含笑道,“你小子都想到哪儿去了?” “是……是我想多了,太傅您谅解,”钟明巍顿时就难为情了起来,忙不迭起身给丁允文续了茶又端了过来,“太傅,您继续说,我肯定不再搅扰您了。” “按照我和平西王之前的计划,要伺机寻找机会,扳倒徐氏一门,然后再扶你的心腹上位,日后南疆掌握在你的心腹手中,对你自然是极大的保障,只是没想到,咱们的计划还没开始,徐成锦却先一步起了异心,不过这对咱们来说,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丁允文道,“后来,就如你们知道的那般,徐成锦在南疆作乱,西北军南下围剿,徐成锦被生擒押解回了京师,然后死在了宗人府,徐氏一门也就此倒了。” 章节目录 第735章 富贵王爷 “徐成锦他……死了?”钟明巍蓦地浑身一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九月初十,我也是刚刚得到信儿,”丁允文沉声道,“万岁爷已经下令抄查徐氏一门,从此大周朝就再也没有徐氏一门了。” “那太后呢?”钟明巍忽然问。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了,只是按照万岁爷的性子,就算是对太后有再多的不满,他也断断是不会对太后下手的,他不是一向最看重仁孝的吗?”丁允文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又皱着眉道,“不过徐成锦这一次倒真是作大死,他统御南疆也有十多年了,一向又是个能沉得住气,怎么这一次却是如此莽撞不要命呢?倒是让人唏嘘。” “说不定,他背后还有只手呢。”钟明巍缓声道。 …… 嘉盛三十三年十月初十。 长春宫。 “人到底怎么样了?”钟之衡甫一进来,面色就难看至极,他瞧着地上乌泱泱跪满了的人,心里的火就“蹭蹭蹭”地往上冒,抬脚就踢在了面前跪着的一个小宫女儿身上,“你们这起子狗奴才,竟都不能伺候好主子,竟不知养你们做何用?来人啊,拉下去……” “万岁爷!”赵如海匆匆从外头小跑进来,停在钟之衡的面前,一边躬身道,“启禀万岁爷,法师刚刚已经入宫了。” “宣。”钟之衡皱眉道,一边甩着袖子就进了大殿。 “还不快退下!”赵如海小声对那吓得浑身瘫软的小宫女儿道。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那小宫女儿死里逃生,对赵如海千恩万谢,忙得就躬身退下了。 慧嫔自七夕之后,就噩梦缠身,饶是秦律给调理了三个月,可却始终没见什么起色,今儿一早慧嫔更是昏死过去,一时间竟连脉息都没有了,钟之衡这才一下早朝,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匆匆就赶了过来。 “万岁爷,法师到了,”赵如海引着一众法师进了大殿,躬着身跟钟之衡小声禀报着,“这些都是永乐观的大法师,捉鬼驱邪都是最好的。” 慧嫔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可是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连秦律都回天乏术,有几次暗示钟之衡怕是邪灵作祟,钟之衡最烦鬼神一说,自是没有放在心上,可是都三个月了,慧嫔却并无任何起色,这几日更是事态严重,照此下去,一尸两命也不是没有可能,钟之衡心里却也忍不住在敲鼓,难不成还真有邪灵不成?所以前几日下令,让人请了永乐观的大法师入宫,来给慧嫔驱邪,总归得试一试。 这时候,钟之衡看着那一众服饰奇异古怪的法师们,心里忍不住地生出些厌恶来,也就没在长春宫多待,当下进寝殿瞧了一眼兀自昏睡的慧嫔,然后就回了御书房了。 …… 钟之衡前脚进了御书房,钟之龄后脚就来了。 “今儿怎么有空进宫?”钟之衡瞥了一眼钟之龄,有些诧异,自徐成锦伏法之后,钟之龄也就闲了下来,成日在京师游走闲逛,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入宫了。 “臣弟何止今儿有空?臣弟如今可是天天有空,”钟之龄含笑道,一边亲自沏了茶端到钟之衡面前,一边含笑道,“臣弟现在过得可是富贵王爷的日子,不用成日案牍劳形,天天提笼架鸟逗蛐蛐儿的,可是俸禄还是照领,这可是臣弟从前做梦都想过上的日子。” “对,你小时候是这样说的,”钟之衡听他这么说,也想起了旧事,一边拢着茶盖,一边也含笑看着钟之龄,“当时朕还骂你是个没出息的。” “臣弟从来都是没出息的,也巴望着一辈子都做个没出息,有父兄在上头担着,我又只管过着没出息的富贵王爷日子也就是了,”说到这里,钟之龄顿了顿,然后苦涩地牵了牵唇,“只是到底还是事与愿违。” 章节目录 第736章 这块大石头 钟之衡看向他的这张脸,钟之龄也不年轻了,过年就五十整了,虽然还没生白发,可是眼角的皱纹也已经很明显了,钟之衡看着他那双沧桑疲惫的眼睛,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少年郎率真澄澈的那双眼来,一时间心头复杂得很。 “那现在也不迟啊,”半晌,钟之衡淡淡一笑,“想不想从现在开始做一个没出息的富贵王爷?” “臣弟倒是想啊,只是臣弟身上的担子不轻啊,眼看着可就要入冬了,那起子西域小国又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难保边境又有摩擦,臣弟可是成日忧心着呢,”钟之龄无奈地摇摇头,“臣弟的这颗心怕是得操劳到死呢。” “你若是不想再操劳下去,朕自然也不会勉强,”钟之衡挑着眉看着钟之龄,这一次开口倒是不像刚才那般调侃了,“大周不缺一个戍守边疆的悍将,倒是朕身边少了一位能时时进宫陪朕说话解闷儿的幺弟。” 钟之龄一怔,显然是没想到钟之衡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抬起眼看着钟之衡,有些疑惑:“皇兄,您的意思是……” “你年纪不小了,眼看着都半百了,再好的身子骨也该扛不住了,也是该过过安生日子,而且眼看着就是年下了,朕也舍不得放你走不是?”钟之衡还是笑,嘴角微微地上挑,“你在西北吃了三十四年的苦,朕每每想着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如今你既是愿意放下心结回京了,那就留下来吧,别再回去受苦了,也别再让朕担心了。” “皇兄担心什么?”钟之龄也笑了,一边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了小几上,一边侧过脸笑吟吟地看着钟之衡,“是担心臣弟的身子骨、还是担心西北也会和南疆一般时不时出个乱子?臣弟以为,自廿年大案之后,皇兄对臣弟就彻底放心了呢,没想到皇兄倒是个坚定不移的。” “老七!”钟之衡登时就撂了脸,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到了桌上,一边沉着脸看着钟之龄,“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还要朕教你不成?” “是,是臣弟僭越了,请皇兄恕罪。”钟之龄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对着钟之衡深深一揖。 “你且好好儿想想吧,到底是知天命的岁数了,难道安安生生在京师养老不比在西北打打杀杀来的舒坦?”钟之衡面色稍霁,一边看向钟之龄,一边轻轻叹了口气,“趁着岁数还不大,且过过安生日子,再娶个媳妇儿,堂堂凤子龙孙却一辈子打光棍儿,像个什么话?” “是,多谢皇兄关心。”钟之龄讥诮地勾了勾唇。 “行了,你先回去好好儿想想吧。”钟之衡摆了摆手,一边翻开了本奏折,低着头看。 “是,臣弟告退。”钟之龄站起身,冷冷地看了钟之衡一眼,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了,钟之衡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站起身,缓步行至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户,就瞧着钟之龄缓步走在漫天银白里,玄黑的披风随风轻轻飞扬,他没有打伞,就那么冒着雪往前走着,脊背和从前一样,挺得笔直,单就这么从后面看,倒是瞧不出这是个年近五十岁的半老头子了。 钟之衡一眨不眨地看着钟之龄的背影,直到他下了台阶,坐进了轿子里,钟之衡这才深深地吐了口气。 南疆之乱已解,迟重远和程向阳这两个寒门子弟,取代了徐氏一门,带着他的期许奔赴了南疆,他心里自是松了口气,可是一想到西北,他心头就又沉重了起来,比起徐成锦,钟之龄才是他的心腹大患,不论是出身、名声,还是在军中的地位,徐成锦和钟之龄都根本不能比,所以一直以来,钟之衡对钟之龄的感情都甚是微妙,这人是他曾经最看重和维护的幺弟,这人也是他这辈子都不能释怀的对手,不管是感情上还是其他地方,钟之龄永远都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只是从前这块大石头远在西北,天高皇帝远,他便是想挪动却也没有那个机会和实力,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这块大石头就在眼前,只要他想,这块大石头这辈子就哪儿都去不了,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眼前。 章节目录 第737章 驱不走的亡灵 他不想置钟之龄于死地,从来都不想,他要的是掌控他,摆布他,让他彻底臣服,彻底地对自己俯首帖耳,可是如果钟之龄一意孤行的话…… “思瑶,”半晌,钟之衡转身看向了墙上女子的画像,声音温和中带着讥诮,“托个梦去给老七,让他别逼着朕……大义灭亲。” “万岁爷,”赵如海挑着帘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大法师,赵如海行至钟之衡面前躬身禀报道,“启禀万岁爷,法师作法已经结束,清虚道长说是有要紧的事儿想当面和您禀报。” “宣。”钟之衡沉声道。 “贫道清虚见过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那清虚道长随着赵如海进来,躬身给钟之衡行礼。 “行了,平身吧,”钟之衡道,一边打量着面前这个白须白发、颇有点子仙风鹤骨意思的清虚道长,一边问道,“法事都做完了?” “是,回万岁爷的话,法事刚刚都做完了,”清虚道长道,一边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启禀万岁爷,贫道在慧嫔娘娘处发现了点子状况,事关重大,所以贫道特来向万岁爷禀报。” “赐座。”钟之衡缓声道。 “是,属下遵命。”赵如海忙得搬了个绣墩过来,放到了清虚道长的身后。 “多谢万岁爷,”清虚道长忙道,一边坐了下来,一边又恭恭敬敬地道,“贫道刚才甫一进了长春宫就发现里头阴气极重,甚是怪异,当下贫道就施法驱邪,却发现里头有驱不走的亡灵,也正是那亡灵作祟,慧嫔娘娘这些时日才饱受梦魇缠身之苦。” “驱不走的亡灵?”钟之衡眉头紧皱,他对鬼魂一说向来嗤之以鼻,这时候对着清虚道长一本正经的脸,也是半分不信,可却到底还是想继续往下听听,“你倒是说说那是什么人的亡灵?为何就驱不走?” “是,万岁爷容禀,那亡灵乃有心结未解,所以一直滞留在阳间不肯离去,只是那亡灵年深日久,本来没有多大能力,是断断不敢近寻常人身的,也是慧嫔娘娘身怀有孕,身子骨精神气都大不如前,那亡灵才就此得了空子,只是守卫皇宫的神灵门神众多,又怎么会有亡灵进入呢?”清虚道长皱着眉,当下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半晌,他放下了手,又站起来,双膝跪地,然后诚惶诚恐地对钟之衡禀报道,“请万岁爷恕贫道死罪。” 钟之衡不耐烦地道:“有话就说。” “不知道慧嫔娘娘自有孕之后可曾参加过祭祀仪式?又或者……”说到这里,那清虚道长顿了顿,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着钟之衡阴沉的面色,一边大气而都不敢喘,这才又继续小声道,“又或者慧嫔娘娘可曾私下祭祀过谁?这才招来了亡灵。” 钟之衡的面色难看至极,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清虚道长,心里的火“蹭蹭蹭”地往上冒,可是手心里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万岁爷,”钟之衡良久不语,赵如海这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慧嫔娘娘是自七夕后这才开始梦魇的。” 钟之衡自是心知肚明,他喝了两口茶,将心底的不满都压了下去,这才又看向那清虚道长:“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发走那亡灵?” “启禀万岁爷,只要那亡灵心愿已了,自是不会在阳间停留。”清虚道长道。 “那要怎么才能知道亡灵到底揣着什么心愿呢?”钟之衡皱眉道。 “这个贫道法力不够,实在无法参透,”清虚道长一脸的男色,甫一对上钟明巍投过来的目光,他浑身一个激灵,忙得又道,“贫道可以尽力一试,请万岁爷恩准!” “行了,滚下去吧。”钟之衡蓦地冷声道。 “是是是,贫道告退。”那清虚道长如闻大赦,忙得躬身退下了。 “万岁爷,”赵如海给钟之衡续上了茶,然后立在钟之衡身边,有些欲言又止地道,“莫不是真贤皇后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这才借着慧嫔娘娘的身子来向万岁爷讨要吗?” 章节目录 第738章 他会后悔的 半晌无言,钟之衡盯着杯中缱绻舒展的茶叶,然后沉声对赵如海道:“吩咐蒋柏仁去好好儿查一查那清虚道长还有永乐观的底细。” “是,奴才遵命。”当下赵如海忙得躬身退下了。 “思瑶,真的是你吗?”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钟之衡一个人,他缓缓起身,来到了那副画像前面,他看着画中的女子,半晌发出一声轻轻地叹息,“思瑶,你既是心里还有牵挂,当年又为什么走得那般决绝?” 手指轻轻地抚上画中女子的脸庞,再开口的时候,钟之衡的声音里就带着掩饰不住地怨愤了:“思瑶,你这是恨朕无情贬斥了明巍、还是怪朕下定决心要把老七困在京师?还是两者皆有?思瑶,你的心为什么总是偏向他们?难道朕做得还不够吗?” 当然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除了外头凛冽的寒风。 …… 平西王府。 “王爷您说什么?万岁爷不想让您回西北、想把你留在京师?”孟坦一脸错愕。 “早就料到的事儿了,你又何必这个德行?”钟之龄一边解下了披风丢给了孟坦,一边跟孟坦道,“现在就可以给公主写信了,说是时候到了。” “是,属下明白,”孟坦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把钟之龄的披风给挂好,一边又挠着头道,“虽是一早就料到了,咱们也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可是这冷不丁地听到,属下还是觉得挺意外的。” “有什么好意外的?他一早就巴不得逼我交出西北兵权了,从前我不回京师也就罢了,可是如今都送上门儿来了,他哪儿有不趁火打劫的?”钟之龄沉声道,一边伸手给自己斟了杯茶。 “可是万岁爷这才收拾了徐氏一门,整改了南疆大营,这才过去多久?竟然又要剑指王爷和西北大营了,难道万岁爷就不怕闹出乱子来?”孟坦蹙眉道。 “他是怕出乱子,所以现在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钟之龄缓声道,“可若是等南疆大营都安生利索了,他就应该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了。” “怎么?万岁爷竟存着用南疆大营来牵制咱们西北大营的心思?”孟坦顿时哑然失笑,“且不说南疆大营能不能和咱们西北大军一比,单单是两个大营相去千里万里,这又谈何牵制呢?” “倒也未必,咱们西北大军能不声不响南下突袭,就不兴人家南疆大营悄默声地北上来?”钟之龄抿了口茶,缓声道,“而且万岁爷有意将藏地划入南疆大营范围,程向阳怕是有希望做这头一位藏地大将军了,万岁爷这是个什么意头,你难道不清楚吗?” “若是藏地当真被划入南疆大营,这下子倒是真的和咱们西北大营对上了,”孟坦点点头,一边又讥诮地笑了,“可若是万岁爷要知道迟重远和程向阳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怕是要后悔这般轻易杀了徐成锦了。” “他会后悔的,而且悔恨的事儿会一件接着一件,”钟之龄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看向孟坦,“还有孟坦,让静慧再加把火,这事儿得赶在我回西北之前做好。” “是,慧嫔娘娘一直都在尽力。”孟坦道。 “那就好,不管怎么说,明巍得有个保障才行,”钟之龄淡淡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忽然看向孟坦,“秦律那边怎么样了?配方可问出来了吗?” “启禀王爷,秦律那老头儿一根筋儿得很,都切了秦冲一根手指送到他面前了,可他死活就是不肯说,”孟坦道,顿了顿,一边又压低声音道,“王爷,您说是不是那秦律当真不知道欢情散的配方?” “他下了小二十年的毒了,竟会不知道欢情散的配方?本王不信,”钟之龄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又冷声道,“那个叫秦冲的孩子是死是活我不关心,我只要配方。” “是,属下明白了,”孟坦躬身道,“属下已经尽快问出。” …… 章节目录 第739章 陈解元 嘉盛三十三年十月二十 宁古塔。 南山别院。 乡试十日前放了榜,陈清玄高中头名解元,这几日家里奔走酬和人来人往,他也是今儿才得了空,来南山别院告知美芽和钟明巍一声。 其实在来之前,陈清玄心里还嘀嘀咕咕着,钟明巍的身份他其实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宁古塔地界太偏僻,他也一早就知道了万岁爷废黜了太子的消息,只是他是怎么都不会想到,万岁爷竟然把废太子贬到了宁古塔,而且就在他们家这儿,陈清玄想着从前钟明巍和美芽住的半山腰的那间破宅院,心里就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了,这怎么会是凤子龙孙的处境?这是在太荒谬了,可是,他又不得不说服自己,那真的是废太子,要不然庞毅的那一声“殿下”要怎么解释?还是堂堂从四品知府衙门的方左棠又为何对他那般殷勤照顾? 震惊之余,就是后怕,陈清玄回想着过往,想着自己是怎么从钟明巍腿上一下下剪下去腐肉的,又是怎么将砚台狠狠拍在他脸上的,陈清玄越想就越胆战心惊,饶是平时也和方左棠方成茵这样的豪门贵族打过交道,但是那可是凤子龙孙啊,又怎么能一样呢? 可是到底陈清玄还是来了南山别院,他知道钟明巍的身份是真的,可是钟明巍和美芽对他的关心也是真的,纵使他心里战战兢兢,却也不愿辜负了这份沉甸甸的关心。 “陈先生,你来啦?”美芽甫一瞧着陈清玄进来,当即笑着迎了上去,忙不迭地道,“前儿咱们就听说了你高中头名解元的喜讯了,也想着去给你道喜来着,可是明巍说了你这几天怕是要忙得脚不沾泥,就拦着不让我去给你添乱,本来想着等雪停了咱们就过去看您和陈奶奶,没想到,你倒是先来了。” “前几天确实没空,今儿闲下来了,就来你们家逛逛,”陈清玄看着美芽和往常一样的笑脸,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儿,一边顿了顿,又问美芽,“钟先生在家吗?” “在,在里头和太……”美芽蓦地噤了声,忙得改口道,“家里来了位老先生,从前是明巍的老师,现在两人正在书房里头下棋来着,正好你也进去看看吧。” 钟明巍的老师? 陈清玄蓦地浑身一僵,继而一颗心都“砰砰砰”跳个不停,他使劲儿地吞了口口水,然后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询问美芽:“我……我真的能进去看看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你又不是没进去过,庞毅和顾先生也都在,”美芽一脸的纳闷,一边朝身后的月牙门儿里指了指,一边跟陈清玄道,“陈先生,你自己进去哈,我得留在前院跟安姐姐做饭呢。” “知道了。”陈清玄点点头,然后就进了月牙门,行至书房门前,他又顿住了脚,他紧张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又搓了搓自己的脸,使劲儿地吸了两口气,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房中传来了庞毅的大嗓门儿,然后没过一会儿,门前的房门就被人给打开了,庞毅甫一瞧见立在门口的陈先生,忙得伸手拉了陈清玄进来,一边含笑道,“陈先生你看你还敲什么门,自己推门进来就是了。” “陈先生,你来了,”钟明巍瞧着陈清玄进来,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含笑迎了上来,“才说着过两天要去看你,你倒是先来了,这几天可咱们可都为你高兴着呢。” “是,今儿也是过来想跟爷和夫人汇报一下,”陈清玄忙道,一边退后两步对着钟明巍就是深深一揖,一边又道,“多谢爷和夫人挂心。” “陈先生快起来,这平白无故地你施这么大的礼做什么?”钟明巍瞧着他冷不丁地行礼,当即就蹙了蹙眉,上前扶了陈清玄起来,一边又拉着他的手走到了软榻前,给丁允文介绍道,“先生,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陈清玄陈秀才,不对,如今得改口叫陈解元了。” 章节目录 第740章 你猜的不错 “果然如你所说,一看就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丁允文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清玄,然后目光落在了他因为紧张而涨红的脸上,丁允文瞧着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就勾了勾唇,含笑道,“好端端的怕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审你卷子的考官,更不是你的债主子。”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惟独陈清玄忙得对丁允文深深一揖:“小可不敢。” “陈先生,你要是再这么见外,动不动地行礼,我可真要生气了,”倒是钟明巍的目光有点儿沉,他一边坐回了软榻,目光在陈清玄的脸上逡巡着,然后又挪开了目光,跟丁允文道,“先生,小陈先生皮薄面软的,您莫要再打趣他了。” “你这么说,好像小陈先生是个经不起人打趣的姑娘家似的,”丁允文爽朗一笑,一边让陈清玄拉着凳子坐到了自己面前,他对这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很有好感,一边问道,“既是考中了解元,明年开春就可以直接入京赶考了?” “是,等过了年,在下就要进京了,”陈清玄忙道,他不太敢看丁允文的脸,但是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地偷瞄着,这是他从小就崇拜仰慕的人啊,这些年来的寒窗苦读,也都是为了追赶他的脚步,而此时此刻这人就在自己面前,就那么温和地跟自己说这话,陈清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明明晕得厉害,可是就没有一处不自在舒坦的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跟着飘了起来,“今日有幸得见先生,清玄仿若……” “咣当!” 陈清玄一脑袋撞在了丁允文的身上,然后身子一软,面条似的瘫倒在了丁允文的身上。 庞毅一怔,随即就笑了:“看来陈先生这几天还真是累了,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觉得累了。” 丁允文:“……他好像晕过去了。” 钟明巍:“……” “让我看看,”顾长林皱着眉起身走了过来,伸手我住了陈清玄的手腕,半晌,他一脸嫌弃地甩开了陈清玄的手,然后用更加嫌弃的目光瞪着昏睡不醒的陈清玄,“你说你一个大小伙子,瞧见个老头子有什么至于这么激动吗?还是个长得比我都寒碜的老头儿!他又不是个貌美如花的二八少女,啧啧啧!” 丁允文嘴角一阵抽搐:“……我比你还寒碜?” “那可不!眼不瞎的自然都能瞧得出来,”顾长林随手捋了一把自己花白的胡须,然后昂首阔步哼着小曲儿出了房门,“我给去这瞎眼的小子拿点儿药来。” “庞毅,先把陈先生给扶到偏房里头歇一会儿。”钟明巍看着陈清玄的目光有点儿复杂。 “是,属下遵命。”当下庞毅忙得扶着陈清玄去偏房了。 …… 陈清玄也没有昏睡多久,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了,他甫一睁开眼,就瞧着坐在床前看书的钟明巍,钟明巍也看到他醒了,当下把手里的书放在了床头的小桌上,一边含笑看着陈清玄:“陈先生,你终于醒了。” “我……我这是怎么了?”陈清玄头还有点儿晕,皱了皱眉,一瞥眼瞧见了桌上放着的那本《古今通史》,登时一怔,随即就想起来了,他又是羞耻又是难为情地看着钟明巍,“爷,真是不好意思,可能是这几日我太累了,才致晕倒,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没什么,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钟明巍还是笑,笑得很是温和,“我有将近两年没见着太傅了,前几天刚见着的时候,也是激动的差点儿没晕过去,更何况像你这样从小就崇拜仰慕太傅的,这冷不丁地瞧见了,激动过头也是有的。” “太……太傅?”陈清玄一怔,饶是他一早猜到了钟明巍的身份,可是却万万没想到钟明巍竟会对着他这么坦然地提起这些,一时间,他心里困惑到了极点,“爷,我……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你猜的不错,”钟明巍看着他,一字一字声音说的很轻却很清楚,“我就是去年年初被万岁爷废黜的太子。” 章节目录 第741章 龙套公子傅嘉恒 陈清玄蓦地一怔,他倒不是被钟明巍所言给吓着了,他是震惊于钟明巍竟会对自己言明身份,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又默默地吐了出来,有些不解地看着钟明巍:“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都猜到了,我若是还不肯说,往后那就只能都打哑谜了,太累人了,再者,也省得以后丫头总是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的,”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把桌上的药碗端起来递到了陈清玄的面前,“喝了吧,顾先生才给你熬好的补药,说是你近来劳累亏损,忧思倦怠,还给你配了几副药,等你回家的时候,一并带着。” 钟明巍能对陈清玄说这些话,自是真的把他视作自己人来看了,陈清玄也是心知肚明,心里登时涌上一股感激,他一边双手接过药碗,一边恭恭敬敬地跟钟明巍:“承蒙爷信任,清玄感激不尽。” “快喝吧,”钟明巍道,一边站起了身,朝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又顿住了脚,转过身来跟陈清玄道,“我去前院看看,你一会儿起来了就去书房,听说你棋艺不错,正好陪太傅他老人家下几盘。” “是,谢谢爷!谢谢爷!”陈清玄又开始激动了,当下三口两口地把汤药“咕嘟嘟”地喝下了肚子,然后忙不迭地就穿了鞋子,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赶着就出了门。 “这小子,竟还有这般耐不住性子的时候。”钟明巍瞧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摇摇头笑了,他和陈清玄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一直以为陈清玄最是稳重的,没想到陈清玄竟还有这么一面,一边感慨着丁允文的魅力不小,一边赶着就去了前院,美芽和小安氏在前院做炖排骨呢,还说要直接在汤汁儿上头蒸花卷儿呢,这还没有用晚膳的时候,他就已经饿得受不了,得先去前院偷点儿食去。 …… 嘉盛三十三年十月二十二 宁古塔。 知府衙门。 傅嘉恒已经闲了快一个月了,他是上个月十六来的宁古塔,刚开始的几天,方成茵还带着他四处溜达游山玩水的,可是自从那天他在真味斋送了方成茵一条金镶玉的手镯之后,方成茵就再也没有搭理过他了,而且自那天起,他都也没怎么见过方成茵的人影,有几次他实在闲极无聊,去后院找方成茵想着一道出去溜达解闷儿来着,结果婢女说了小姐不在,反正不管是什么时候去,方成茵不在就是了,傅嘉恒一开始还是方成茵在生他什么气来着,可是后来他是真的发现了方成茵是真的不在家,可是那小妮子到底去哪儿呢? 傅嘉恒郁闷地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直把眉毛都愁成了个“八”字。 不行,他今儿非得堵到方成茵不行! 他倒是要当面问一问这个小妮子,凭什么她写信巴巴地求着自己来宁古塔,他到了之后竟会受到这般对待! 哼! 当下傅嘉恒就披上了白狐大氅,又戴上了白狐帽子,然后就挑着帘子出了房。 “傅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了?”宋端才过来就瞧着傅嘉恒气势汹汹地朝外闯,忙得就给拦住了,一边陪笑道,“傅公子,老爷说了,今晚想跟你一道用晚膳,属下正是来请傅公子过去的呢。” “真是不巧,我刚刚已经用过膳了,”傅嘉恒一脸的惋惜,“宋侍卫,有劳你回去转告方伯父一声,就说我明儿晚膳和他用。” 章节目录 第742章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知府大人知道 “傅公子……” “告辞。”当下傅嘉恒也不搭理宋端了,昂首挺胸就出了小院。 宋端站在原地,默默地目送着傅嘉恒远去的身影,半晌才小声吐槽道:“也就是府尹大人家的公子敢这么不给老爷面子。” 这傅嘉恒的来头可是不小,倒不是他本人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有个从二品奉天府尹的爹傅中天,傅中天和方左棠乃是过命的交情,两位夫人又是一前一后生下了一男一女,所以傅家和方家也是一早就定下了娃娃亲,傅嘉恒比方成茵只大了一岁,眼看着都二十了,按说早该成亲了的,可是因故却一直拖着没成,这一次傅嘉恒之所以突然来宁古塔,乃是因为方成茵的邀请,傅中天夫妇喜出望外,当天就派人把傅嘉恒给送了宁古塔。 傅嘉恒这次没有上前叩门,他知道方成茵今儿又是出去了的,他也不着急,就坐在方成茵小院对门的一处偏房里头等着,这偏房乃是平素守院的家丁住的,这时候天还没黑,所以没来人,屋里头也没生火,好在傅嘉恒穿得暖和,也没觉得冷,傅嘉恒就趴在窗台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巴巴地朝窗外看,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了半个多时辰,这才看着马车慢吞吞地驶了过来,傅嘉恒忙得揉揉眼坐直了身子。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马车停下了,可是方成茵却没有着急下车,而是推开一道门缝,小声问着孔闻捷,话一出口,方成茵的脸就红了,这才吃了晚膳,她就惦记起了明儿的早点了,真真是没羞没臊的。 “你想吃什么?”孔闻捷倒是没觉得,他知道方成茵这是舍不得跟自己分别,即便就只是短短的一夜,这时候瞧着方成茵绯红的脸颊,他心里且受用着呢。 “要不,就是还是今儿一早咱们吃得那家羊汤?”方成茵打量着孔闻捷的神色,一边小声道,“你好像特别喜欢喝那家羊汤,今儿一早你都喝了三大碗呢。” “是你一直给我盛,我当然就一直喝了,”孔闻捷低着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不自觉地就有点儿软了,手指轻轻地叩着雕花车门,“不止是羊汤,只要是你给我盛的,我就都喜欢喝。”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方成茵顶看不上他这么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时不时的扭扭捏捏了,可嘴角却还忍不住上扬,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从门缝里头伸了出来,一点点的靠近男人的手指,然后两人的手指就纠缠在了一起,再然后孔闻捷就死死握着姑娘的手不放了,方成茵忙得四下观瞧,饶是没瞧见什么人,可一颗心还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一边红着脸小声跟孔闻捷道,“你别这样,会被人看到的。” “你……怕被人看到?”孔闻捷看着方成茵那一脸的紧张,心里有点儿不是个滋味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成茵登时就不乐意了,瞪着孔闻捷道,“谁愿意被人瞧着这……这样啊?要真是被人瞧见了,往后还怎么见人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孔闻捷闷闷道,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他当然也不希望被人瞧见他和方成茵这么拉拉扯扯的,要不然这些天两人也不会成日地往外跑,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嘛,只是虽然如今和方成茵相好了,方成茵对他是一天好似一天,可是他心里却越来越没底了,尤其是这个时候,他们披着夜幕回来,然后偷偷摸摸地躲在这没人的地方勾手指,孔闻捷心里难免就有些心酸起来了,当下孔闻捷放开了方成茵的手,一边避开了方成茵不解的目光,然后小声道,“赶紧进屋吧去吧,仔细别冻着了。” “不是,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方成茵的脾气一向是直来直去的,这时候瞧着孔闻捷说话吞吞吐吐的,自然就烦躁了起来,可是到底她还是压住了火,“孔闻捷,咱们俩如今还是那种得藏着掖着的关系吗?” 孔闻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了方成茵:“成茵,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让知府大人知道咱们的关系?” 章节目录 第743章 老时间老地点老味道 “这……这不是……”方成茵一怔,随即就羞赧地低下头,然后磕磕巴巴地道,“这不是应该你去跟我爹说的吗?怎、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孔闻捷闻言也是一怔,继而就是一脸的狂喜,他蓦地一把打开了马车门,然后捧着方成茵的脸就使劲儿地亲了一口,然后就被方成茵给狠狠地推开了。 “别疯!仔细我揍你!”方成茵脸红道了脖子根儿,这话说出来自然也不带什么威慑的。 “不疯,不疯,等着成亲的时候再疯。”孔闻捷笑得露出两排明晃晃的大白牙,将近三十岁的男人了,这时候却笑得像是个孩子,纯粹又澄澈。 “呸!闭嘴吧你!”方成茵啐了他一口,当下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了,然后就下了马车,疾步就朝小院走去,只是没走出两步,方成茵就蓦地停下了脚,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孔闻捷,红着脸小声道,“明儿什么时候来接我?” “老时间!带你去老地点吃老味道!”孔闻捷忙不迭含笑道,一边冲着方成茵招招手,“快进去吧,外头冷。” “你也赶紧回去,别冻着了。”方成茵羞答答地看了男人一眼,然后就转身急匆匆地进了小院。 孔闻捷站在原地,冲着那个紧闭的院门“嘿嘿”笑了半晌,然后这才调转马车朝前院去了。 “啧啧啧,这死丫头,果然是个重色轻友的,”傅嘉恒眼睁睁地看了这么一出郎情妾意十八相送的戏码,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忍不住就是一声长叹,“合着这丫头摆明了是故意刺激我这个光棍汉啊!” …… “小姐,您这几天都是乐呵呵的,”阿桃一边帮着方成茵退下了身上的大氅,一边看着方成茵笑得合不拢的嘴,赔笑道,“小姐,您也说出来让奴婢也跟着您一块高兴高兴呗!” “不告诉你,”方成茵狡黠地一笑,一边哼着小曲儿坐在了梳妆台前,由着阿桃把鬓发上的发饰给一一取了下来,她则对着镜子一直笑着哼着小曲儿,“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儿香,脸上擦的是什么花儿粉,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儿红……” “小姐,这都大晚上了,您怎么还唱着大清早呢?”阿桃含笑道,一边取来梳子给方成茵梳头发,一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忙得跟方成茵禀报,“对了小姐,傅公子这两天已经来找过您三次了。” “他来做什么?”方成茵漫不经心地道,一边随手从桌上拿着一根八宝翡翠菊钗在手上把玩着。 “傅公子瞧着小姐不在,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阿桃有些担忧地看着方成茵,“小姐,要不然你明儿去看看傅公子吧,说不定傅公子找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 阿桃自小就跟在方成茵的身边做侍婢,自然对方府上下的事儿甚是了解,对傅嘉恒的身份以及他和方成茵的关系自然也是门儿清了,所以瞧着方成茵对待傅嘉恒的态度,阿桃很是担心,生怕傅嘉恒不满。 “我才懒得去找他,”倒是方成茵一脸的无所谓,仍旧把玩着手里的那根钗子,一边又慢条斯理地道,“他找我又能有什么正经事儿,无非是吃喝玩乐老三样,我才不稀得跟他这样的纨绔搅合在一块儿呢……” 刚刚进门来的傅纨绔:“……” 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人,默默闭上了嘴巴的方成茵:“……” “傅公子,您来啦!您……您赶紧坐!坐!”阿桃也瞧见了傅嘉恒,当下忙得放下了手里的梳子,一边招呼着傅嘉恒坐下,一边斟茶去了。 “喂喂喂,你这小子大半夜的一声不响地就闯女眷的后宅,像个什么话?”待阿桃出去之后,方成茵就站起了身,蹙着眉走到傅嘉恒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傅嘉恒,“你瞧瞧你这做派这德行,哪儿像是个世家子弟,倒似是个没皮没脸的登徒子!” 章节目录 第744章 傅嘉恒真就是龙套,大家别多心 “我就是登徒子,也不好你这口儿,”傅嘉恒剜了她一眼,一边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斜着眼儿打量着方成茵,“你这死丫头,过河就拆桥是吧?” 方成茵一怔,随即就有点儿脸红了,她觉得傅嘉恒的目光很怪,也很高深莫测,似乎都把她给看穿了似的,她当下就别开了眼,一边道:“你说的是什么啊?我怎么一个字儿都听不懂呢?” “呵呵,”傅嘉恒很不客气地冲方成茵翻了个白眼,一边捏着嗓子捂着胸口学着女人的腔调道,“你别这样,会被人看到的……” 方成茵嘴角一阵抽搐:“傅嘉恒,我警告你,最好用人类的声音跟我沟通,要不然看我不收了你这妖孽!” “这不是应该你去跟我爹说的吗?”傅嘉恒却变本加厉,把嗓子捏的更尖细了,一边还朝方成茵飞着媚眼儿,“……你怎、怎么倒问起我来了?哎呦!讨厌讨厌!” 方成茵:“……” 方成茵这下子总算是明白了傅嘉恒这是在做什么妖了,当下忙得一把上去就死死堵住了傅嘉恒的嘴,一边警惕地朝门外看看,确定没人,这才又转过脸来瞪着傅嘉恒,一边低声吼着:“你竟然敢偷窥!傅嘉恒,你……你不要命啦?!” “……”傅嘉恒被她捂得都喘不过气儿来了,手脚并用地把方成茵给推开了,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边瞪着方成茵,“你当我愿意偷窥啊?愿意偷窥我未婚妻是怎么给我戴绿帽的?” “你要是不乐意,那你倒是娶我啊?”方成茵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打量着傅嘉恒,一边装模作样的叹息道,“都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当然是愿意随着你了,不过你也得同意是不是?傅嘉恒,你倒是说说看,你同意吗?” “方成茵,你能有点儿姑娘家的矜持吗?”傅嘉恒都实在没眼看了,一脸嫌弃地道,“我都怀疑那小孔侍卫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遇到你这样的!” “我这样的怎么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方成茵一边道,一边瞥了傅嘉恒一眼,然后冷声道,“也就是你这样不正常地才看不上我。” 傅嘉恒一怔,随即有点儿不大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不是说不提这个的吗?” “对了,伯父伯母可都知道了吗?你已经跟他们说了吗?”方成茵忽然来了兴致,忙得一把拉过凳子,坐在了傅嘉恒的面前,巴巴地问。 “知道了,家里正鸡飞狗跳着呢,然后你就给我写信让我来宁古塔一趟,爹娘简直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就盼着你能把我往正道儿上拉呢,我呢也当你是救命稻草,盼着能来宁古塔清静清静,所以这就来了啊,”傅嘉恒道,一边打量着方成茵一脸听戏的表情,又不乐意了,“哪知道你让我来是别有目的,哼,早知道我就先跟你这死丫头谈谈条件了。” “我找你来,哪儿……哪儿有什么目的啊?你别胡说,我就是找你过来玩玩,诚心诚意的。”方成茵一怔,随即有点儿心虚地小声道。 “还说没有什么目的?”傅嘉恒瞧着方成茵这幅心虚模样,哼了一声,然后又嫌弃着道,“我刚到宁古塔的那几天,你那股子热情劲儿啊,我还真是吃不消,尤其是在真味斋吃饭的那个时候,在楼上还能正常跟我说话,结果一到了楼下就立马变了样儿,说话的那个小音儿小调啊,都能麻死个人了,看人的眼神啊都带着小钩钩了,幸好我不喜欢女的,要不然一准儿就要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了,”说到这里,傅嘉恒往前凑了凑,然后挑着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方成茵,“不过就算我没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你这不也是俘获了个裙下之臣吗?那个小孔侍卫是不是被你丫头给吃得死死的?” 章节目录 第745章 藏地大将军 “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啊!都道是一个女人等于三百只鸭子,我看你少说也算三千只鸭子!”方成茵简直都要抬不起头来了,那几天她的确是故意要刺激刺激孔闻捷的,要不然就孔闻捷那样的性子,怕是再磨叽给一年半载也不好意思开口的,她心里对傅嘉恒其实还是带着点儿亏欠的,必定是利用了人家,可是却也架不住傅嘉恒这么一直巴巴地说啊,方成茵心里的那点儿亏欠早就荡然无存了,就剩下气了! 傅嘉恒嘴角一阵抽搐:“……我说什么什么来着?过河就拆桥吧?你这丫头非但拆了桥如今还倒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 “哼,我这叫卸磨杀驴。”方成茵对他大喇喇地抬了抬下巴。 “……咳咳!”傅嘉恒嘴角颤得更厉害了,随即眼睛一转,然后又摸了摸下巴,含笑道:“其实我觉得那个小孔侍卫长得挺不错的,眼睛有神鼻子嘴巴都不错,身材也好,用不着他光着,我就能想象出来他那一身的腱子肉,啧啧啧……” “傅嘉恒,你想干嘛?!你快给你闭嘴!停止你的肖想!”下一秒,方成茵登时就炸毛了,她猛地一巴掌拍在了傅嘉恒的肩膀上,一边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你要是敢……敢勾搭我男人,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不行,你明儿就给我滚!滚回你自己家去!以后再不许你来宁古塔了!” 傅嘉恒抿了抿唇,一脸期待地看着方成茵:“那让小孔侍卫送我回去成吗?” 方成茵气壮山河一声吼:“……你想得美!” …… 嘉盛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二 京师。 御书房。 “万岁爷,属下已经将那清虚道长和长乐观的一众道士都做了彻底摸查,”蒋柏仁将手中的厚厚的一叠奏折呈上,“请万岁爷过目。” 赵如海上前接过了那奏折,恭恭敬敬放到了钟之衡的面前。 钟之衡随手翻了两页,又有些不耐烦地给合上了,一边看向那蒋柏仁道:“朕懒得看,你且说说吧,那清虚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启禀万岁爷,那清虚道长出身孤苦,是个被丢在长乐观门前的,被长乐观的道长收留下来,就在长乐观里长大的,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蒋柏仁道,一边又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忙得又道,“倒是那清虚道长是个眼高于顶的,一向只在道观修法炼丹,甚少出门,更是与京师里头的名门望族没有往来,这一次也是因为慧嫔娘娘兹事体大,清虚道长这才破例出了道观。” “哦,这么说来,他算是个可靠的了?”钟之衡淡淡道。 “是,属下敢拿项上人头做担保。”蒋柏仁很有信心。 “行了,你下去吧。”钟之衡摆了摆手。 “是,属下告退。”当下那蒋柏仁忙得就躬身告退了。 “万岁爷,右相求见。”待蒋柏仁退下之后,赵如海又上前禀报。 “宣。”钟之衡沉声道,一边将手里的奏折给放到了一边。 “微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行至龙案前,赵长荣跪地叩拜。 “右相平身,”钟之衡道,一边对赵如海道,“赐座。” “多谢万岁爷。”赵长荣在绣墩上坐下,一脸的凝重。 “右相有这个时候进宫来见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钟之衡道,这才刚下早朝,他一顿饭才吃完,赵长荣就巴巴地来了,自是有什么不方便当着文武百官禀报的事儿了。 “是,”赵长荣忙得点点头,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藏地设立大将军了?” 因为藏地的特殊情况,从前是将军事和政务分开的,军事由朝廷指定,政务则由朝廷官员和少数民族首领共理,如今钟之衡有意设立藏地大将军,统管军事和政务,就是加强了朝廷对藏地的掌控。 章节目录 第745章 藏地大将军 “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啊!都道是一个女人等于三百只鸭子,我看你少说也算三千只鸭子!”方成茵简直都要抬不起头来了,那几天她的确是故意要刺激刺激孔闻捷的,要不然就孔闻捷那样的性子,怕是再磨叽给一年半载也不好意思开口的,她心里对傅嘉恒其实还是带着点儿亏欠的,必定是利用了人家,可是却也架不住傅嘉恒这么一直巴巴地说啊,方成茵心里的那点儿亏欠早就荡然无存了,就剩下气了! 傅嘉恒嘴角一阵抽搐:“……我说什么什么来着?过河就拆桥吧?你这丫头非但拆了桥如今还倒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 “哼,我这叫卸磨杀驴。”方成茵对他大喇喇地抬了抬下巴。 “……咳咳!”傅嘉恒嘴角颤得更厉害了,随即眼睛一转,然后又摸了摸下巴,含笑道:“其实我觉得那个小孔侍卫长得挺不错的,眼睛有神鼻子嘴巴都不错,身材也好,用不着他光着,我就能想象出来他那一身的腱子肉,啧啧啧……” “傅嘉恒,你想干嘛?!你快给你闭嘴!停止你的肖想!”下一秒,方成茵登时就炸毛了,她猛地一巴掌拍在了傅嘉恒的肩膀上,一边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你要是敢……敢勾搭我男人,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不行,你明儿就给我滚!滚回你自己家去!以后再不许你来宁古塔了!” 傅嘉恒抿了抿唇,一脸期待地看着方成茵:“那让小孔侍卫送我回去成吗?” 方成茵气壮山河一声吼:“……你想得美!” …… 嘉盛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二 京师。 御书房。 “万岁爷,属下已经将那清虚道长和长乐观的一众道士都做了彻底摸查,”蒋柏仁将手中的厚厚的一叠奏折呈上,“请万岁爷过目。” 赵如海上前接过了那奏折,恭恭敬敬放到了钟之衡的面前。 钟之衡随手翻了两页,又有些不耐烦地给合上了,一边看向那蒋柏仁道:“朕懒得看,你且说说吧,那清虚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启禀万岁爷,那清虚道长出身孤苦,是个被丢在长乐观门前的,被长乐观的道长收留下来,就在长乐观里长大的,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蒋柏仁道,一边又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忙得又道,“倒是那清虚道长是个眼高于顶的,一向只在道观修法炼丹,甚少出门,更是与京师里头的名门望族没有往来,这一次也是因为慧嫔娘娘兹事体大,清虚道长这才破例出了道观。” “哦,这么说来,他算是个可靠的了?”钟之衡淡淡道。 “是,属下敢拿项上人头做担保。”蒋柏仁很有信心。 “行了,你下去吧。”钟之衡摆了摆手。 “是,属下告退。”当下那蒋柏仁忙得就躬身告退了。 “万岁爷,右相求见。”待蒋柏仁退下之后,赵如海又上前禀报。 “宣。”钟之衡沉声道,一边将手里的奏折给放到了一边。 “微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行至龙案前,赵长荣跪地叩拜。 “右相平身,”钟之衡道,一边对赵如海道,“赐座。” “多谢万岁爷。”赵长荣在绣墩上坐下,一脸的凝重。 “右相有这个时候进宫来见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钟之衡道,这才刚下早朝,他一顿饭才吃完,赵长荣就巴巴地来了,自是有什么不方便当着文武百官禀报的事儿了。 “是,”赵长荣忙得点点头,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藏地设立大将军了?” 因为藏地的特殊情况,从前是将军事和政务分开的,军事由朝廷指定,政务则由朝廷官员和少数民族首领共理,如今钟之衡有意设立藏地大将军,统管军事和政务,就是加强了朝廷对藏地的掌控。 章节目录 第746章 六个月的身孕 “怎么?右相这是有合适的人选吗?”钟之衡端起茶杯,一边拢着茶盖,一边含笑看向赵长荣,“朕正为这个事儿发愁呢,迟迟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倒是瞧着那程向阳还算是不错,可他到底年轻了些,朕怕他压不住场子,右相要是有合适的人选,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是,为万岁爷分忧乃是微臣本分,”赵长荣忙道,一边打量着钟之衡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道,“万岁爷,微臣以为惠郡王能担此重任。” “哦?”握着茶盖的手一顿,钟之衡把茶盖放在桌上,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看向了赵长荣,“右相倒是说说明峨怎么就能担得起此重任了?” “是,万岁爷容禀,”赵长荣瞧着钟之衡的神色,暗暗松了口气儿,然后忙道,“其一,首位藏地大将军必得身份贵重,才能威震藏地异族还有南疆诸国,惠郡王乃是从一品郡王,身份贵重,自是能担此重任,其二,惠郡王眼看着都要二十六岁了,想必万岁爷也在考虑为惠郡王圈地了,只是再怎么圈地又怎么能和藏地相较?既复员辽阔又是南疆重地,也能对得起惠郡王的身份和万岁爷的恩典了,”说到这里,赵长荣顿了顿,然后又吸了口气,继续道,“其三,近来京师流言蜚语不断,自是对惠郡王不利,若是能趁此机会远离京师,想必惠郡王也能松口气儿。” 赵长荣是坐不住了,京师漫天飘着惠郡王的流言蜚语,可是这几个月来,愣是不见惠郡王和淑妃有什么反击之举,就连一向多疑猜忌的钟之衡也是视若无睹,赵长荣不能不着急,也不能不上火,尤其是在钟之衡处理大安氏闹出人命一事之后,赵长荣就更是辗转反侧了,对于赵氏一门来说,这可不是个好信号,若是钟明峥因此与赵氏一门渐行渐远的话…… 他真的不敢往下想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干脆利索地帮钟明峥铲除了钟明峨,他不能让钟明峥脱离了赵氏一门,他更不能让赵氏一门步了徐氏一门的后尘。 “右相说的实在合情合理,”钟之衡仍旧一脸淡淡的笑意,他把茶杯放到了桌上,有点儿为难地看着赵长荣,“只是惠郡王若是真做了藏地大将军,那势必就得举家奔赴藏地,可惠郡王妃如今已有快六个月的身孕了,怕是不宜奔波。” “六、六个月?”赵长荣一怔。 “是啊,已经六个月了,”钟之衡手指轻轻地叩打着桌面,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赵长荣霎时变色的脸,“早在那起子污遭的流言蜚语传出来之前,惠郡王妃就已经有孕了。” “这么样好的事儿,惠郡王怎么一直藏着不说呢?微臣可真是一丝风声都没听到,”赵长荣也就是稍稍一怔,随即就起身,朝钟之衡深深一揖,“微臣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 “确实是好事儿,明峥府上和明峨府上接连两年都有世子降生,也算是平分秋色了,”钟之衡点头道,一边又蹙着眉道,“只是这样的话,明峨可就做不了藏地大将军了,”说到这里,钟之衡顿了顿,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赵长荣,一边勾着唇道,“倒是明峥朕瞧着不错。” 甫一从钟之衡嘴里听到了“明峥”二字,赵长荣只觉得脑子都成了一片空白,他是强忍住才没有晕厥过去,当下勉强对钟之衡挤出一个干巴巴地笑来:“万岁爷英明。” 钟明峥若是真做了这个藏地大将军的话,别说是入主东宫了,怕是这辈子都别再想回京了,赵长荣能不着急吗? “行了,朕还舍不得让明峥去那荒凉地儿吃苦受罪,你下去吧。”钟之衡懒得再和他废话,当下朝他挥了挥手。 “是,微臣告退。”赵长荣这才舒了口气,当下一边抹着汗一边慌慌张张地退下了。 章节目录 第748章 突厥犯边 “是是是,儿臣告退!”当下,钟明嵘就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钟之衡瞧着他慌里慌张的背影,忍不住勾着唇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他又笑不出来,他怔怔地看着墙上女子的画像,半晌,默默道:“思瑶,你就真的这么放不下那个孽障吗?” …… 嘉盛三十三年十一月初四。 万岁爷下令,册封程向阳为正一品藏地大将军。 嘉盛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五 京师。 御书房。 “万岁爷!漠北八百里加急!”甫一下了早朝,马志明就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御书房,也不管钟之衡正在换衣裳,就忙得将手中的密信递到了钟之衡面前,一边沉着脸道,“万岁爷,事关重大,一路上光是送信的侍卫都累死了两人,更是跑死了十多匹马,请您过目。” 钟之衡瞧着马志明的神色,心就沉了下来,听他又说了这一番话,更是眉头紧皱,当下一手把头上的皇冠撤掉,随手扔在了软榻上,然后就忙得打开了那封密信,然后,他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 “啪!” 下一秒,他蓦地一抬手把整个小几都掀翻在了地,一时间茶壶茶碗碎裂一地,朱红的地毯都被阴湿了大半。 “皇上息怒!”马志明和赵如海忙得跪地叩头。 “那起子胡地蛮夷真真是越发猖狂了!”钟之衡暴怒道,他直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就这么喘息了半晌,这才又开了口,“如海,去请左相进宫,还有平西王。”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当下忙得应声,然后迅速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等等……”钟之衡忽然就叫住了赵如海,他抿了抿唇,然后道,“不必通知平西王了。” “是。”赵如海躬身答应,然后就忙得挑着帘子出去了。 马志明兀自跪在地上,脸贴着地,他看着面前的那一块碎瓷片,还有上头映出的男人焦躁的脸,他忍不住讥诮地勾了勾唇。 …… 钟之衡为什么这般暴怒呢? 因为密信上头写的清清楚楚,突厥于半月前忽然犯边,小股部队袭扰大周漠北边疆,已被西北军剿灭,可是突厥今年大旱,草原枯竭干裂,渴死牛羊无数,国内已经暴乱不止,照这个趋势下去,不管是突厥百姓为了活命,还是突厥皇室转移矛盾,入侵大周已成必然之势。 左相房仲廉匆匆赶到的时候,御书房已经被打扫干净了,钟之衡坐在软榻上,马志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瞧着房仲廉进来,马志明上前朝房仲廉微微躬身,客客气气地招呼:“左相。” 房仲廉朝马志明点点头,一边躬身朝钟之衡行礼:“不知万岁爷何事召见微臣?” “你自己看看吧。”钟之衡把小几上的信笺递了过去。 房仲廉看完那信笺也是一脸震怒:“这涂军当真是块狗皮膏药,但凡有个天灾人祸必定就要来咱们大周打秋风,当真是可恶至极。” 房仲廉这话说的不错,突厥乃是游猎国度,过得是看天吃饭的日子,自是不比大周富庶,所以每隔几年总要袭扰大周边境,好在西北军战功卓著,突厥人这些年来也没得到什么好处,这也是钟之衡虽然心里忌惮钟之龄却迟迟不敢对钟之龄下手的缘故,也是这两年突厥老实了不少,再加上钟之龄这冷不丁的回京来,钟之衡这才生出了要幽禁钟之龄的心思,哪知道这年头刚一浮现,突厥那边就又闹了起来,钟之衡能不生气吗? 章节目录 第749章 安郡王 “是啊,当真是可恶至极,”钟之衡冷声道,“不能一味儿再这么纵着了,非要把他们打老实了不行,泱泱大国岂能一再被这起子胡人侵扰?若是再一味儿这么纵着,那以后大周边境还能安生?指不定个顶个地都要拿突厥做榜样了!” “那……那平西王可就不能不回西北了,”房仲廉打量着钟之衡的面前,有些为难地道,“西北大军虽是大周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可……可那也得是平西王在的时候,若是没有了平西王坐镇,微臣实在忧心这一仗怕是要费劲了。” 前些时日,钟之衡和房仲廉商量着想趁此机会把钟之龄强留在京师一事,房仲廉也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怕是这辈子都再找不到这样好的机会了,所以才有了那日钟之衡劝钟之龄留下来做个富贵王爷这么一出。 “朕倒是不信了,没了他平西王,西北大军就成了乌合之众了!”钟之衡愤愤道,虽是嘴上这么说,可是钟之衡心里却也清楚,钟之龄在西北经营三十四年,在西北大军中的威望和地位是无能能够撼动的,即便是他这个九五之尊,所以钟之衡每每念及此处就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也不得不承认,房仲廉所言非虚。 “皇上,请以大局为重,”房仲廉打量着钟之衡的面色,一脸的担忧之色,当下就跪在了地上,“请万岁爷下令允平西王出京。” 马志明也忙得随着房仲廉跪了下来:“请万岁爷下令允平西王出京。” 钟之衡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一时间更是气得脸都白了,他使劲儿地喘息了几口,然后咬着牙道:“若是当年他肯娶那突厥公主,又哪儿来那么多的事儿?” 是啊,当年突厥公主对钟之龄一片痴心,不惜亲自赴大周求亲,偏生钟之龄是个死心眼儿的,死活不愿意,突厥公主伤心回国,突厥人对大周自是愤恨不已,尤其是那突厥公主还是突厥皇帝的掌上明珠,所以后来突厥频频袭扰大周边境,也不仅仅都是为了打秋风。 “万岁爷,现在不是提旧事的时候,”房仲廉皱眉道,“恕微臣直言,这个要紧的时候,还请万岁爷放下心结,既要恩准平西王火速出京,还有适当地安抚平西王,必定这一次突厥乃是来势汹汹,若是平西王心里竟有心结而不能全力御敌的话,大周西北边境怕就有的乱了。” “他有什么心结?”钟之衡冷冷地牵了牵唇,“他又怎么敢有心结?” “万岁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想怎么处置平西王都行,不过这得在打退了突厥人之后,”房仲廉沉声道,一边又缓声补上了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 钟之衡没再多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墙上画中的女子,他又默默地吐着气,一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 嘉盛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五 平西王离京,率一众部下奔赴漠北。 嘉盛三十三年十一月初六 万岁爷下旨,追封真贤皇后为真贤孝皇后,另,册封废太子钟明巍为从一品安郡王,其妻钟美芽为从一品郡王妃。 …… 嘉盛三十三年十二月初二 宁古塔。 南山别院。 接到圣旨时候,钟明巍、美芽还有一众人正窝在厨房里头吃侉炖杂鱼,为了吃热腾腾的贴饼子,一众人就窝在厨房里头,围着个灶台坐,一个个手里都端着碗拿起筷子,巴巴地看着美芽朝铁锅上头贴饼子。 “还得过会儿才好,你们先吃鱼好了呀,”美芽被一众人盯着看,很是不好意思,一边加快了手上团面的速度,一边跟众人道,“鱼都得了,能吃了。” 自然谁都看出来了,鱼是可以吃了,可是一个个地都坐着不动,兀自眼巴巴地看着美芽手,看着她灵活地揉着一小团面,然后把那一小团面给扯开了,轻巧利索地贴在了锅上,一时间,房中除了“咕嘟咕嘟”地炖汤的声音,又传出了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 章节目录 第750章 圣旨到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你们咋这么没追求呢?不就是棒子面贴的饼子吗?” 美芽很是嫌弃,瞧着面前一个个直勾勾盯着贴饼子看的人,嫌弃地撇了撇嘴,谁能想到这些人里头,有凤子龙孙、有沙场战将、有一代大儒、有名声在外的神医,还有……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娇滴滴的贵女? 呵呵。 这些人名声八成都是吹出来的吧?反正她是半点儿都不信。 “安姐姐,第一块给你,”在一众人巴巴的目光里,美芽把第一块熟了的贴饼子从锅上铲了下来,笑着送到了小安氏的碗里,“安姐姐,你蘸点儿鱼汤吃,更好吃。” “哼!” 下一秒,顾长林把碗重重放在了灶台上,气咻咻地扭过了头去。 小安氏有点儿尴尬地看了看顾长林,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最后默默低下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着贴饼子,美芽说的对,蘸鱼汤真的很好吃哦,至于旁的,她才管不着,嘿嘿。 “顾先生,”美芽一脸无奈地又铲了一块饼子放在了顾长林面前的碗里,一边忍不住笑道,“您心眼儿咋就这么小呢?” “哼!”顾长林听她这话,又使劲儿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忙得就去吃碗里的贴饼子了,他最喜欢吃美芽做的贴饼子了,每次吃的时候,他能连酒都忘了喝。 “丫头,其实……”丁允文抿了抿唇,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看向美芽,“其实我心眼儿比他还小。” 美芽一脸黑线:“……您直接说您想要棒子面儿的,还是杂粮面儿的?” “杂粮面的,嘿嘿。”丁允文忙道,紧接着就是一块热腾腾的杂粮面儿的贴饼子放到了他的碗里,丁允文忙得笑嘻嘻地端起了碗,一口口慢条斯理地吃着。 庞毅也忍不住了:“夫人,我要……” “知道,棒子面儿的。”不等庞毅说完,美芽就意会了,当下铲下一块棒子面儿的贴饼就要夹给庞毅,然后那块饼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被顾长林给夹走了。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顾先生,这样欺负小辈儿真的好吗?” 庞毅嘴角抽搐的比她更厉害:“……那是我的!” 顾长林却置若罔闻,有滋有味儿地吃着贴饼子,庞毅痛心疾首,还想和顾长林说道说道,然后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他是习武之人,耳力甚好,当下就蓦地皱了皱,一边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钟明巍也放下了碗筷,看向庞毅。 “外头来人了,”庞毅蹙着眉道,“有骑马的,有走路的,听着声少说也得有十来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小安氏怯生生地问:“会……会就是路过的?” “这大冬天儿的,大雪都封路了,谁会来这么僻静的地方?”顾长林沉声道,一边对庞毅道,“庞毅,你先出去看看。” “是。”其实不用顾长林说,庞毅也已经站起了身,他一手搭在腰间的短刀上,一手推开门厨房的门,然后就闪身走了出去,寒风顺着门缝刮进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是浑身一个激灵。 “会是那起子乱臣贼子吗?”小安氏又小声问道,“是不是从西北林场逃出来了?” “不可能,有御林军把守着,怎么就可能让他们逃出来了?”顾长林沉声道。 美芽坐了回去,心里头正七上八下着,手就被身边的男人给握住了,美芽的一颗心顿时就不害怕了,明知道屋里头坐着这么些人,可她还是由着钟明巍这么握着自己。 “爷!”没过一会儿,庞毅就匆匆回来了,他推门进来,行至钟明巍面前,一脸复杂地看着钟明巍,“爷,京师来人了,现在已经到正堂了,您快去吧。” “是……是皇上派来的人?”丁允文瞧着庞毅的表情,他自己也是一脸震惊。 “是,”庞毅点点头,“是赵总管的徒弟,喜公公,一路被御林军护送来的宁古塔,说是有圣旨要当面宣读。” 章节目录 第751章 他倒是舍得下力气 “会是什么圣旨?”小安氏双目圆瞪,说这话的时候牙齿都打颤了。 “我过去看看,”钟明巍倒是没什么表情,他一边取了帕子擦了擦嘴,一边站起了身,拍了拍美芽的肩膀道,“你和大家都在这儿等着。” 丁允文自是不能出去的,而小安氏这个名义上已经死了的人,自然也不能出去。 “爷,”庞毅却又开了口,他有些迟疑地道,“喜公公说了,圣旨是给您和夫人的。” 钟明巍蓦地拧住了眉,不待他开口,庞毅忙得凑过来小声道:“请爷放心,是方大人带着人来的,两位孔侍卫也都在,他若是敢生出什么幺蛾子,属下断断不会让他活着走出院子。”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一定不要轻举妄动,”钟明巍缓声道,一边伸手拉着美芽,一边含笑道,“走吧,不用害怕,都是咱们的人。” “哦,”美芽抓着钟明巍的手,使劲儿地吞了口口水,然后小声道,“有你在,我不怕。” 美芽跟着钟明巍来到正堂的时候,果然瞧见方左棠和那个喜公公,两人正站着说话,喜公公身后站着一位捧着个锦盒的小太监,而孔闻敏和孔闻捷警惕地站在方左棠的身后,身上披着的厚重的斗篷隐去了他们的双手,可钟明巍却知道,披风之下,两人的手必定都紧紧地握着剑柄。 “爷,夫人,”方左棠瞧着两人进来,忙得迎了上去,一脸和颜悦色和平素并没有多大分别,然后忙得给钟明巍引荐道,“这位是喜公公。” “我认得。”钟明巍看着喜公公,缓声道。 喜公公也看向钟明巍,冲钟明巍深深一揖之后,然后从身后的小太监那里接过了锦盒打开,从里头取出了一道明晃晃的圣旨,然后沉声对着两人道:“废太子钟明巍、其妻钟美芽跪地听旨!” 美芽忙得扶着钟明巍跪下了,钟明巍的腿好了很多,可是却还是稍微有点儿跛,且冬日天寒穿得又多,所以冷不丁地要下跪,很是困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废太子明巍,乃朕之长子,虽屡犯重罪,废黜于前,奈何却是唯一帝后嫡子,朕虽痛惜,却也不忍,闻明巍腿疾甚重,恐终生难愈,朕每每思及,无不揪心,虽恨明巍狂悖,却甚为牵挂,又因太后抱病卧床,念及太后思孙之故,着赦免废太子之罪,复其皇族身份,册封其为从一品安郡王,其妻钟美芽为从一品郡王妃,就宁古塔圈永业田一千亩,食邑七百,世袭罔替,钦此!” 钟明巍双手死死地按着冰凉的地砖,直到美芽暗中推了他一把,他这才反应过来,当下和美芽一道叩头谢恩:“儿臣领旨!儿臣叩谢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贺王爷王妃大喜!”那喜公公含笑将圣旨交到了钟明巍的手里,一边上前两步扶起了钟明巍,一边又颇为惋惜地道,“本来留下讨王爷一杯喜酒喝,只是却还得赶在年前回到京师和万岁爷复命,还请王爷见谅。” “多谢公公亲自走这一趟,”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对庞毅道,“庞毅,亲自护送公公出宁古塔。” “是,属下遵命。”当下庞毅忙得拱手答应,一边挑开帘子,让那喜公公先行,然后自己就跟着出去了,方左棠、孔闻捷、孔闻敏也跟着送了出去。 待喜公公众人出了宅院之后,顾长林、丁允文、小安氏忙得都赶了过来,丁允文瞧着钟明巍的面色不好,有些担心地询问:“明巍,圣旨上头都写的什么?”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把圣旨递到了丁允文的面前,丁允文接过圣旨来看,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一边如释重负道:“平西王果然是个言而有信的,我从前倒是没奢望你能做个王爷的,只想让你终生有靠而已,他倒是舍得下力气,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心力,这才给你挣了一个郡王的名分来,往后,有这道圣旨,有平西王护着,你日后就再不必提心吊胆了,京师的事儿也不会波及到宁古塔这儿来,往后你和丫头且怎么舒坦怎么来就是了。” 章节目录 第752章 我就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丁允文这话说的不错,钟明巍腿有缺残,再加上又曾被万岁爷废黜,自是此生无缘皇位,即便如今被封为从一品郡王,但是对于京师的皇子来说,却是全无威胁,所以只要他安安生生的,这辈子就只管享受富贵荣华就是了,虽然钟之衡是按照从三品的等级给他封的食邑,但是却也是足够他和美芽过日子了。 小安氏也甚是高兴,忙得去给钟明巍和美芽福身行礼道:“恭喜郡王!恭喜郡王妃!” 钟明巍的脸色仍是难看的厉害,美芽的表情也不怎么自然,她上前扶起了小安氏,一边费劲地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行了,哪儿就那么多礼了?从前我叫你安姐姐,以后还是这么叫你,你也只能叫我美芽妹子,知道吗?” “是,知道了。”小安氏是真高兴,不单单是为钟明巍和美芽高兴,也是因为有这道圣旨在,从此往后,她和庞毅也能过上安生日子了,不必再担心京师那边的瓜葛了。 “行了,你们回去吃饭吧,仔细一会儿鱼汤熬干了,”美芽跟小安氏还有丁允文、顾长林道,一边又看向了钟明巍,然后又道,“我身子有点儿乏,不想吃了,明巍,你送我回后院歇着去。” “好。”钟明巍沉声道,当下就扶着美芽朝后院走了。 “怎么……我觉得爷和夫人好像都不大高兴似的?”小安氏看着钟明巍和美芽进了月牙门,然后转头看向丁允文和顾长林,“难道这不是好事儿吗?” 顾长林没说话,只是打开圣旨看了又看,半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啪”的一声把圣旨丢在了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回了自己的小院,丁允文面色也不大好看,也是一言不发地跟着顾长林走了。 “这……这都怎么了?”小安氏一脸的疑惑,然后从地上捡起了圣旨,翻来翻去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不对来,当下就更糊涂了。 …… 美芽和钟明巍沉默地回了寝房,钟明巍一声不响地爬上了炕,一掀开被子就裹在了身上,美芽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难受的厉害,她蹲下去给钟明巍脱下了鞋子让在一边,瞧着袜子上的小蝙蝠还是竹报平安,她又忍不住勾了勾唇,然后伸手轻轻挠了挠男人的脚心。 若是换做往常,男人必定是要还击的,可是现在男人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默默地把脚缩进了被子里,然后美芽就也脱鞋上了炕,她使劲儿地拉开被男人压在身下的被角,然后就钻了进去,从后面环住了男人壮硕的腰。 “明巍,”美芽使劲儿的环着男人,凑到他耳畔轻轻道,“不要总因为一些人和一些事儿让自己这么难过,好不好?” 半晌无言,怀里的男人轻轻点点头,可身子却越发蜷缩的厉害,活像个大虾仁儿。 “明巍,不值当的,真的不值当的,”美芽把他抱的更紧了,声音也更温柔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不要……” “可是他给我赐了永业田……”钟明巍蓦地开了口,他声音颤抖的厉害,似是是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双手死死地抓着被子,再开口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跟着颤,“他还说世袭罔替,世袭罔替!他明知道我这样的身子根本没得世袭罔替!” “明巍!”美芽心头一痛,她蓦地一把死死抱住了钟明巍,“明巍,你别这样!你不能总是把这事儿揣在心里,你得往前看!往前看你知道吗?” 钟明巍不再吭声,由着美芽这么紧紧抱着自己,半晌,他转过了身,将美芽拥在了怀里,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沙哑了:“丫头,我恨,我真的特别特别恨,我也知道我不能总是沉湎在里头,可是我一想起来……我就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章节目录 第753章 在我这里,你可以一直幼稚下去 是啊,他有多恨啊,一颗心提心吊胆、诚惶诚恐了三十年,然后被人蓦地一把摔在地上,这个还不算,原来一早就有把尖刀戳在里头,年深日久,都和血肉长在了一起,留不得也拔不得,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把尖刀越戳越深,也和这颗心越发分离不开。 他是真的恨,他恨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这么恨过,恨不能亲手割断他喉管,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 可是偏生,他却什么都做不了,非但做不了,却还要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接受那人高高在上的恩赏。 …… “明巍,”美芽的脸贴着钟明巍的颈窝,一下下轻轻地蹭着,“你应该恨他,如果你不能放下的话,那就别放下,没有谁心里是只揣着喜乐的,也没有谁注定会一生平顺的,明巍,我不会为难你,只是明巍,你也不能来为难我,”说到这里,美芽的手顺着钟明巍的斜襟,轻轻地钻了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放在了钟明巍的心口,“明巍,我希望你这里的恨能够越来越少,今天的比昨天的少,明天的又比今天的少,明巍,你该知道,我担心什么,又害怕什么,所以……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钟明巍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亲美芽光洁的额头,一边又道,“丫头,你放心,在你身边,我永远都是没出息没志气只想黏着媳妇儿的馋牙崽。” “那我可得时时跟着你了,”美芽仰起头,凑过去亲男人的唇,一边柔声道,“馋牙崽,一会儿做松糕给你吃。” “嗯,”一直僵硬的脸,这时候也柔和了下来,钟明巍捧着美芽的脸,细细密密地亲着,“等他们都走了再做,要不然一出锅又要被抢光了,刚才的贴饼子我都没吃上呢。” “行,松糕只做给咱家的馋牙崽吃,”美芽含笑道,枕着钟明巍的胳膊,和他一道看着床头桌上花瓶里红硕硕的梅花,“钟明巍,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红火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钟明巍也笑了,起身摘了一朵红梅过来,然后就插进了姑娘的鬓发上,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姑娘红彤彤的脸,一边又轻轻地叹息道,“丫头,你实在太好了,可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我才总是会替你委屈着,心里总……总记挂着那起子糟心事儿,”说到这里,钟明巍讪讪地笑了,一边又道,“你说我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总是想不开?总得让你这个小丫头来哄着我呢?我是不是……特别幼稚?” “钟明巍,在我这里,你可以一直幼稚下去,”美芽伸手环着男人的脖子,一字一字轻轻道,“不管在别人眼里你是王爷还是囚徒,但是在我这里,你可以做一辈子的幼稚鬼,而且,比起苦大仇深的废太子,又或者是高高在上的郡王爷,我真的好喜欢幼稚鬼啊。” “真的?”钟明巍忍不住挑着眉笑了,“那现在要不要玩点儿幼稚的把戏?” “什么?”美芽兴致勃勃地看着钟明巍。 “比比看谁先翻白眼……”男人一边缓声道,一边俯下了身子。 …… 庞毅和方左棠是天黑了才回来的,钟明巍一瞧见方左棠也跟着一块儿来了,就知道是还有事儿,心里不由得就有点儿烦,其实他才不稀得做什么劳什子的郡王爷,他就只想好好儿和他家的小姑娘在宁古塔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就是了,不过他也不能否认的是,有了这么一道屈辱的圣旨,他和美芽往后的日子是真的有了保障,至少在安全上比现在要强出许多,按照大周祖制,郡王爷府上是可是养亲兵的,虽然不可超过一百人,但是也足够了。 “郡王,白日喜公公的人已经和微臣交接过了一些事由,现下微臣和您一一禀报,”方左棠坐在钟明巍下首,一脸正经地跟钟明巍禀报道,“其一,关于安郡王府,由朝廷和知府衙门各出一半的银子建造,只是如今天寒地冻,等明天开春才可动工。” 章节目录 第754章 不对劲儿 “嗯,你接着说。”钟明巍从庞毅手里接过一杯茶捧在手里。 “其二,万岁爷已下令让西北林场的一众罪臣及罪臣遗属,于年前迁出宁古塔。”方左棠也接过了杯茶,饶是茶水烫嘴,他还是忙得抿了一口,这天寒地冻的还在外头折腾了一整天,他都要给冻散架了。 “要迁到哪里去?”钟明巍皱了皱眉。 “迁至恰克图,”方左棠道,一边长长舒了口气,一边含笑跟钟明巍道,“既是没有了那起子罪臣,往后宁古塔可就彻底太平了,王爷和王妃也能高枕无忧了。” “恰克图是个什么地方?”美芽却忽然问道。 “启禀王妃,恰克图和宁古塔一样,都是流放罪臣的所在,只是恰克图比宁古塔人烟更稀少些,条件也更差了些,”方左棠忙解释道,瞧着美芽面色似是有些不忍,方左棠心里难免有些疑惑,实在不明白美芽为什么要同情那起子罪臣,可也忙得赔笑道,“不过恰克图却比宁古塔自在许多,在宁古塔这边的都是重犯,需要被被严加看管着,可是恰克图那边却都是轻犯和身份寻常的罪人,都是直接划地给罪臣耕种居住,过得是和老百姓差不多的日子,也算是给那起子罪臣减了罪了。” “哦。”美芽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还有什么事儿吗?”钟明巍看了美芽一眼,又问方左棠。 “还有就是,平西王已经于一月之前回西北了。”方左棠道。 “怎么?万岁爷竟然会这么轻易地放平西王离京?”这次是丁允文开的口,他一脸的诧异和不相信,“我怎么觉得万岁爷是断断不愿放平西王回京才是啊?” “太傅所言不错,”方左棠看向丁允文,“万岁爷的确是存着趁机幽禁平西王之心,可是奈何此时突厥犯边,没有平西王坐镇,西北军军心涣散,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万岁爷无奈,只得放了平西王出京。” “突厥这个时候突然犯边?”丁允文一怔,他回想着去年他在西北大营的时候,是亲眼瞧着突厥皇室的使者时常出入西北大军的,平西王也都是以礼相待,且瞧着十分熟稔,尤其是平西王有一次围猎受了皮外伤,突厥皇室还巴巴地派使者给送皇室秘药过来,当时丁允文还在心里感慨平西王一人之力倒是能抵得千军万马,可是这才过去多久?平西王甫一回京,突厥人就赶着犯边来了? “是,听闻突厥今年大旱,民不聊生,国内暴乱不断,突厥皇室为了转移注意力,突然犯边也是有的,”庞毅插嘴道,一脸的不屑,“再说了,从古至今,那起子蛮夷胡人有哪个是不觊觎我大周富庶的?” 方左棠也道:“庞侍卫所言不错,大周和突厥的关系一直不睦,也是自打平西王驻扎西北之后,这才关系缓和了不少,近几年来,更是互市通商往来不断,只是必定是蛮夷胡人,没个定性,时不时翻个脸也是有的。” “平西王……”顿了顿,钟明巍缓声开了口,看向方左棠,“这个安郡王,是平西王给我争取来的?” 虽然一早就从丁允文那里得知,平西王有意为自己争取个保障,可是这时候,钟明巍还是想确认一下。 “这个……”对着钟明巍的脸,方左棠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行了,我知道了,”钟明巍也不想为难方左棠,一边摆了摆手,一边对方左棠道,“天黑路滑,就不多留方大人了,庞毅,送方大人回府。” “是,属下遵命。”当下,庞毅忙得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送着方左棠出了门。 “太傅,”待方左棠走后,钟明巍又看向了沉默着的丁允文,问道,“您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吗?” 章节目录 第755章 收徒 “可能是我想多了,”丁允文缓缓地摇摇头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含笑看着钟明巍道,“明巍啊,为师想给你收个师弟,你不介意吧?” “是陈清玄吗?”钟明巍一怔,随即就笑了,“就因为人家总时不时地过来陪您下盘棋、再时不时允您悔棋耍赖逗您老人家开心,您这就巴不得要做人家先生了?” “嘿!你这小子,怎么能这么跟先生说话呢?”丁允文一脸的不乐意了,一边又放下了茶杯,一本正经地道,“我瞧着那个小子倒不是装腔作势显清高的,也不是一门心思专攻八股文的一根筋儿的,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我是真的想提点提点他,大周朝从来都不缺死读书的,也不缺靠啃老本儿的,但是却很缺他这样想干实事儿、也有力能做事儿的年轻人。” 钟明巍拢了拢茶盖,半天才又开了口:“太傅,都到了这般田地,您还心系天下苍生,明巍委实惭愧。” “明巍,你没有什么好惭愧的,”丁允文伸手拍了拍钟明巍的手,一边沉声道,“都道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今你身处这样的环境,站在这样的立场,你有你的苦衷,所以不必心怀惭愧,知道吗?” “太傅,您这样护短真的好吗?”钟明巍哑然失笑道。 “护短?”丁允文唬这张脸,“老夫才不会护短,老夫从来都是实话实说。” “来,奖励咱们家实话实说的老爷子!”美芽从火盆边上扒拉出一块烤红薯,掰成了两瓣,一半递给了丁允文,一半则留在自己的手里。 “谢谢我们家丫头。”丁允文笑得合不拢嘴,一手接过了那半块烤红薯,一边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美芽柔软的发,他真的好喜欢这丫头的,从前女儿过世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这颗心都要凉透了,可是自打认识了这丫头,他就觉得自己这可老心,又开始汩汩地往外冒热气儿了,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实在太好。 钟明巍巴巴地看着丁允文手里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又看着美芽手里正剥着皮儿的红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看着丁允文都大口大口吃起来了,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凑到美芽面前:“怎么没有我的奖励啊?” “那你说说你今儿都做了什么值得奖励的事儿了?”美芽歪着脸眯着眼问他,一口咬在了香喷喷的红薯上。 “我……我有听你的话了啊,”钟明巍忙得一本正经道,“你一翻白眼我就把你给放开了,绝对没有故意……唔!” 下一秒,半块红薯直接塞进了钟明巍的嘴里。 “住嘴!吃你的奖励去吧!”美芽红着脸瞪他道。 …… 嘉盛三十三年十二月初二 京师 慧嫔于此日辰时三刻,诞下一位小皇子,万岁爷龙心大悦,给小皇子赐名明峻,册封慧嫔为慧妃,册封礼于小皇子满月礼一道举行。 …… 慈宁宫。 秦律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慈宁宫,自徐氏一门倒台之后,慈宁宫就比往日寂寥了不少,里头的奴婢宫人倒是没见减少,只是一个个都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做着活,似是一根根木桩子似的,也就是每天秦律来给太后请平安脉的时候,这慈宁宫里才会出点儿动静。 章节目录 第756章 支撑 秦律提着药箱进了太后,太后仍旧和从前一样手握着佛珠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手指轻轻地拨弄着佛珠,嘴里头念念有词儿,瞧着仍旧是在诵经,可是秦律却知道太后根本就背不利索了,自徐成锦的死讯传来,太后就深受刺激,人就有点儿恍惚了,若非心里还有个支撑,怕是这人就要卧床不起了。 而秦律今天过来,便就是想来把这根支撑再给稳一稳。 “微臣拜见太后,恭请太后金安!”还和从前一样,秦律毕恭毕敬地跪地叩头给太后行礼。 “起来吧,”太后缓声道,一边放下了佛珠,打量着正费劲儿从地上爬起来秦律,太后不由得就皱了皱眉,“你怎么忽然就苍老了这么多?” 秦律想着托盘上的那根血肉模糊的断指,苦涩地勾了勾唇道:“微臣都是年过五十的人了,苍老也是应该的。” 太后的目光在他的身上逡巡了一圈,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当下讥诮一笑:“你觉得徐氏一门倒了,必然会牵扯到你们秦氏一门身上,是吗?” “太后,微臣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早就不怕死了,”秦律淡淡道,一边从药箱中取出了脉枕,又跪在了太后身边,去给她诊脉,枯槁的手指搭在太后纤瘦的手腕上,秦律仰着头看着太后,“更何况徐氏一门不是还没彻底倒吗?微臣就更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太后蓦地一怔,继而就是压抑不住的狂喜,“是不是……是不是静慧她……” “微臣特地来给太后道喜,今日辰时三刻,慧嫔娘娘诞下五皇子,万岁爷龙心大悦,赐小皇子名明峻,册封慧嫔娘娘为慧妃,”说到这里,秦律也笑了,笑得有点儿苍白无力,“有此皇子,振兴徐门自是有望,微臣恭喜太后!” “好!好!”太后很是激动,双目之中都是泪水,多少年了,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失态过,她一边抹去了泪水,一边看向秦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头就带着点儿压抑不住的感激之情了,“秦律,静慧能够顺利诞下小皇子,都是你悉心照顾之功,你放心,哀家是断断不会亏待你的,至于秦冲的解药,哀家会让人送到你府上去的。” “是,微臣叩谢太后大恩大德!”当下,秦律叩头谢恩,他额头贴在冰凉的地砖上,老泪纵横,多少年了,他就盼着太后这句话,如今太后总算是开了金口,但是…… 但是他的冲儿却又在哪里? 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救出他的冲儿? 秦律从来都没有这么绝望过,甚至在当时眼睁睁地看着托盘里的那根断指,他都没有此刻这般绝望过。 …… 荣亲王府。 书房。 一桌子精致的饭菜,从热放到凉,钟明峥都没动过一口,他一个人坐在窗前,大开着窗子,眯着眼看着外头的鹅毛大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王爷,”凌世安进来的时候,面色不大好,再瞧着钟明峥,脸上的表情就更加微妙了,他缓步走到钟明峥面前,低着头小声道,“启禀王爷,宫里刚刚传出喜讯,慧嫔娘娘诞下五皇子,万岁爷大喜,给五皇子赐名明峻,册封慧嫔娘娘为慧妃,册封礼……” “咣当!” 不等凌世安的话说完,钟明峥已经一把将窗台上的那一小盆五针松给扫在了地上,一时间满地都是残枝黑泥。 章节目录 第757章 那个叫姜津晚的还有气儿吗 凌世安忙得跪在了地上,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王爷,您息怒啊!万岁爷老来得子,正在兴头上,若是听闻了您在府上竟这般打砸,万岁爷必定是要生大气的!” “他不是早就生大气了吗?”钟明峥脸色难看至极,一边咬牙切齿道,“他先是故意瞒着老二府上的喜讯,把本王和赵氏一门耍的团团转,后来又是连敲带打,让赵氏一门在朝中没脸,明知道本王不喜大安氏,却还非让那女人留在本王府里恶心本王,现在好了,他老来得子,慧嫔那个贱妇用不了多久就要爬到母妃头上去了,而惠郡王妃一旦诞下麟儿,惠郡王这就要变成惠亲王了,按照父皇对他的包庇和宠爱,怕是东宫都舍得让他进了。” 凌世安也是一脸沉重,自废太子被废黜之后,眼看着赵氏一门和钟明峥是水涨船高,但是实际上赵长荣处处被房仲廉压一头,又有徐氏一门的前车之鉴,赵氏一门可谓是谨小慎微,反倒不如从前那般呼风唤雨。 到了后半年,他和钟明峥都明显显地察觉出来不对劲儿了,明明满城都是惠郡王的流言蜚语,惠郡王和淑妃竟没有一丁点儿的应对之策,连钟之衡都是不闻不问,结果他们荣亲王府是最后才知道惠郡王妃一早就有身孕,而钟之衡更是心知肚明,这是摆明了,和惠郡王站在一道,拿他们荣亲王府和赵氏一门当猴耍呢,看着他们上蹿下跳,心里指不定多嘲讽呢,到后来,明明可以借着大安氏逼死赵氏女的契机,休掉大安氏,可是钟之衡却还是不顾钟明峥和皇贵妃的颜面,生生保下了大安氏,顺带又打了赵氏一门的脸,转脸又警告荣亲王不要和赵氏一门继续瓜葛。 这不是开玩笑吗? 如果没有赵氏一门,钟明峥能顺利都到今时今日?若是没有赵氏一门,这京师还有他立足的地方? 钟明峥越想越是暴怒,他愤愤道:“老二的身后有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他们又少替老二使劲儿了?老二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难道父皇竟都一无所知?可是父皇就是不管!即便是看见了也当是没看见!偏生到本王这里,就是大错特错!他凭什么要这么对本王?老二到底哪里又能比得过本王?从小到大,在父皇面前,他就处处高本王一头!好不容易,本王抢占先机,率先诞下世子,总算是高他一头了,可是还没容得本王乐呵两天,他就又赶上来了!还是得父皇一手助力!凭什么?凭什么父皇就是处处优待老二?!又凭什么在父皇眼里,本王就是比不上他?!” “王爷,您忍着点儿!”凌世安急得额头都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来,一边过去把窗户给合上了,一边又小声跟钟明峥道,“新晋锦衣卫指挥使蒋柏仁,能耐没有戴景峰大,但偏生却是个属疯狗的,如今得万岁爷恩宠,更是到处嗅,就盼着在万岁爷面前得脸呢,王爷,您可得仔细隔墙有耳啊!” “不过就是条父皇养的狗罢了!”钟明峥冷声道,满脸的不屑,可到底还是放低了声音,顿了顿,他忽然看向凌世安,“那个叫姜津晚的还有气儿吗?” 自从得知惠郡王妃早就有了身孕,钟明峥自是暴怒不已,回来之后,就吩咐凌世安把姜津晚施以重刑,其实姜津晚也没有犯什么错,不过是说了惠郡王服用了回春丸,至于后面把惠郡王和断袖联系起来的,全是钟明峥的意思,可如今在钟之衡面前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钟明峥能不火吗?可是他又不能冲自己发火,所以这火就发在了姜津晚的身上。 章节目录 第758章 亲兵 “回王爷的话,还给留着一口气儿呢,”凌世安忙道,一边抿着唇笑了,“他嘴里的秘密可不少呢,要不都给掏干净了,属下自然舍不得让他死。” “不错,”钟明峥轻轻地舒了口气,一边又看向了凌世安,“最近可掏出来什么了不得的隐秘吗?” “属下正要禀报王爷呢,”凌世安忙得收起了脸上的笑,然后附道了钟明峥的耳边,然后小声道,“先皇……” “此话当真?”钟明峥直惊得目瞪口呆,胸膛起伏不定,明显显是受到了惊吓。 “错不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那姜津晚是断断不敢胡编乱造的,再说了又事关重大,”凌世安忙道,一边又蹙着眉道,“而且时间又对得上,王爷不也是一直好奇为什么当年问鼎九五的不是呼声更高的平西王、而是当今万岁吗?这就是答案。” “若真是这样,”钟明峥长长地吐了口气,“本王倒是能理解为何平西王要三十几年不回京了,也明白了父皇当初为何要利用舅舅挑起廿年大案了。” “王爷,您觉得此事……是否可以加以利用?”凌世安有些踟蹰地道,“此事那是大周皇室头一等隐秘,若是能加以利用的话,自是不愁万岁爷扶您入主东宫,可若是利用不当的话,怕就……大祸临头了。” “本王明白,”钟明峥点点头,一边沉声道,“容本王再好好儿想想。” “是。” “对了,这程子训兵训的怎么样了?”钟明峥又问凌世安。 “启禀王爷,一切顺利,”凌世安含笑道,“有赵氏一门在前头给咱们挡着万岁爷的眼,咱们做什么倒都顺利得很。” “这一次赵氏一门当真牺牲不少,为了本王是豁出去了,借着流言蜚语引父皇的主意,咱们这才能腾出手来练兵,父皇口口声声让本王不做赵氏的提线木偶,呵呵,他若是知道了赵氏一门是怎么尽全力辅佐本王的,他怕是再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钟明峥感慨道,一边顿了顿,又对凌世安道,“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本王不会铤而走险,你那边且继续给本王好好儿猫着。” “是,属下遵命。”凌世安忙躬身应道。 …… 嘉盛三十三年十二月初八 宁古塔。 南山别院。 建郡王府的位置已经选好了,只是暂时没办法动工,宁古塔的冬天时实在是太冷了,这不紧紧是一个天寒地冻能够形容得了的,只是王府暂时不能动功建造,但是却可以先征郡王府的亲兵了,钟明巍和方左棠商量之后,从四天前,知府衙门的外墙上就张贴了征兵的告示,由庞毅和孔闻敏亲自坐镇,这几天已经征好了一百名亲兵,今日是带过去给钟明巍和美芽过目的,到底是亲兵,以后是要负责王府内外安全的,钟明巍不亲自过一遍,到底是不放心的。 “就这么几天就征好了?”美芽一边吃着松糕,一边歪着头问钟明巍,“这天寒地冻的,谁会巴巴地跑出来看那劳什子的征兵告示啊?怎么眨巴眼的功夫,这就征到一百人了?” “这又不是面向平头老百姓的,征的都是练家子,自然知府衙门里头的侍卫自然都知晓咱们在征亲兵的,自然他们熟识的亲朋也都知道了,他们的亲朋中自然是不缺练家子的,而且还都家世清白,咱们也就是在这些人中征兵的,自然不会费多大点儿的事儿,”钟明巍给美芽解释着,一边把手里最后一口的松糕给吃进了嘴里,一边含糊着跟美芽道,“明儿一早还吃松糕。” 章节目录 第759章 五千两 “还真是个馋牙崽,”美芽忍不住笑了,一边把自己面前的小米红枣粥递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一边道,“快喝两口顺顺,别噎着了。” “启禀爷、夫人,”庞毅挑着帘子进来,“一众人选都已经到了,现在在前院候着了,只等着爷和夫人过目了。” “知道了,”钟明巍点点头,放下了饭碗,一边从美芽手里接过帕子擦嘴,一边慢条斯理跟庞毅道,“先让他们在院里站一会儿吧。” “这大冷天儿,你不让人家进屋来取暖,还让人家在外头站着,你什么人啊?”对于钟明巍的态度,美芽很是不认同。 “是,属下也是这个意思,”倒是庞毅很是认同,含笑跟钟明巍道,“那爷就和王妃再喝杯,等会子再过去?” “行了,你先退下吧。”钟明巍点点头道。 “是,属下告退。”当下庞毅又退了出去。 “你们男人家的心思怎么这般歹毒啊?”美芽忍不住瞪着钟明巍,“好端端地让人家在外头站着干嘛?这还下雪呢!可冻人了!偏生你和庞毅都是个无情的!” “丫头,你这可就是冤枉我了,”钟明巍含笑跟美芽解释道,“咱们征兵是做什么的?是来保护咱们,还有安家护宅的,自是得挑身强体壮的,若是个在雪地里头连一盏茶的功夫都站不住的,咱们养他做什么?吃白饭吗?我可不觉得你是个大度的。” “你……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饶是知道钟明巍所言不错,可美芽却还是嘴硬,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愁眉苦脸地跟钟明巍道,“你要是不提这个,我还想不起来,以后咱们要养一百口人啊,还得要给他们发月俸啊!这……这一年下来怕是最少也得几百两吧?” “瞧你这点儿出息,”钟明巍瞧着她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伸手过去捏了捏她圆翘翘的鼻头,一边又含笑道,“咱们往后的确每年都要多支出几百两银子,可是咱们不是多出了一千亩地吗?还有七百食邑吗?还有啊,从一品郡王每年还有……”说到这里,钟明巍展开五指,在美芽面前轻轻地晃着,“这么多的俸禄呢。” “五……五十两?”美芽瞪着眼道。 “瞧你那点儿出息。”钟明巍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 “五百两?!”美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蹦到嗓子眼儿了。 钟明巍轻轻地叹息一声,也不说话,就那么支着脑袋,看着美芽,用关爱痴傻儿童的目光。 “五千两?”美芽长了半天嘴,张张合合了好几下这才总算发出了声音,甫一瞧着钟明巍点点头,美芽就从椅子上崩了起来,双手抓着钟明巍的肩膀,激动地晃着,“钟明巍!咱们以后想什么时候吃真味斋就能什么时候去吃真味斋了!” 钟明巍:“……” “真味斋的八宝甜酪,我想吃几碗就吃几碗!”美芽还沉浸在一夜暴富带来的狂喜之中。 钟明峥默默地看向美芽:“其实只要你想,咱们把真味斋买下来,让他家大师傅一天三顿给你做八宝甜酪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用不着,”美芽忙道,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书非借不能读也,大师傅也永远是别人家的好,养在咱们自己家里,就没那么稀罕了。” 章节目录 第760章 何承志 钟明巍哑然失笑:“你最近很上进啊,又偷偷摸摸看书了?这都快能出口成章了。” “你也没少偷看!”美芽气呼呼地抬了抬下巴,一边很是嫌弃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枕头底下藏着一本《呼春野史》呢!” “嘿嘿,我这不是在偷师吗?”钟明巍笑得浪荡又邪魅,一边伸手就把美芽往怀里拉,“怎么?昨晚把夫人伺候得还不错吧?新学的招数,夫人似乎很是喜欢呢……” “我那是喜欢吗?是你非逼着我……”美芽说不下去了,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当下就恼羞成怒地揉着钟明巍的脸道,“以后不许你再看这起子乱七八糟的书了!你给我看点儿好书!最好是写和尚的!跟人家学学什么叫清心寡欲!” “那就……《草灯和尚》?”钟明巍一本正经地看着美芽,“咱们一块儿跟着人家学学怎么清心寡欲?” 美芽:“……” …… 前院。 正堂。 钟明巍和美芽坐在上首,孔闻捷和庞毅分别坐在站在一边,然后一个个地让外头候着的人进来。 美芽其实一点儿都不懂这些,她也瞧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了,只能面前看得出哪个壮一点儿,又哪个弱一点儿,眼看着一个个地进来又出去,然后庞毅就在纸上钩钩画画的,美芽都要眼晕了。 “小孔侍卫,今天怎么是你过来啊?”趁着喝茶的功夫,美芽跟孔闻捷闲聊,“不是说之前是大孔侍卫跟着庞毅挑人的吗?怎么大孔侍卫今天没来。” “启禀王妃,兄长昨日奉命送傅公子去直隶,所以今儿就由属下代兄长前来。”孔闻捷忙得躬身道。 “你别这样,就跟从前一样,”美芽被他吓了一跳,忙得冲他摆摆手,“你要是再这么又是鞠躬又是王妃长王妃短的,我以后都不好意思跟你说话了。” “是,属下遵命,”孔闻捷站起了身,一边对美芽微微勾了勾唇,“夫人,这是看累了吧?” “是啊,谁说不是呢?”美芽嘟囔着道,一边朝钟明巍抬了抬下巴,一边跟孔闻捷小声抱怨道,“我才不想过来的呢,他非要拉着我来,结果我就木桩子似的一直坐着都不敢动……” 钟明巍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一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他是真的特别不喜欢瞧着美芽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的,哪怕明知道就只是闲聊而已,他知道自己是个小心眼子还是个大醋缸子,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啊。 “下一位!”似乎是察觉到了钟明巍的烦躁,庞毅忙得放下了手里的茶碗,然后对外头道。 当下一个高瘦的青年挑着帘子走了进来,跪地给钟明巍和美芽行礼:“属下何承志拜见郡王王妃!恭请郡王王妃金安!” 美芽一怔,随即就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她蹙着眉打量着这个进来的青年人,和前面那些人相比,他明显瘦削很多,身上衣着不算褴褛,却也很显破旧,只是他穿得齐齐整整,也不算是多寒碜了,再往这人的脸上看,小麦色的皮肤,脸颊有些微微的粗糙,嘴唇很薄,眼睛很亮,给人一种凌厉之感。 美芽觉得这人很特别,明明一身的书生气,可竟是要来做打打杀杀的亲兵的。 章节目录 第761章 过招 “怎么想起来要做亲兵的?”似乎钟明巍也甚是好奇这一点,他翻着庞毅递过来的册子,一边低着头念着上面记录的资料,“无父无母,自幼好学,通读《四书》《五经》,擅丹青,通音律,”念道这里,钟明巍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一边看向那个叫何承志的年轻人,“你怕是走错门了,本王这里招的是亲兵,而不是状元郎。” 那何承志兀自跪在地上,一双晶亮的眼睛却看向钟明巍,不待一丝怯懦:“难道王爷觉得这世间竟没有文武双全之人?” “哦?这么说你是打算今儿给本王开开眼了?”钟明巍含笑道,他挺喜欢这个叫何承志的青年人,能被庞毅挑选中的,自是个腿脚功夫不俗的,只是他倒不是一介武夫,这一身的书生傲骨,很是难得了。 “王爷既是瞧得上,那属下自然愿意献丑。”那何承志很是不卑不亢。 “爷,这位何兄弟的剑术了得,”庞毅弯下腰,在钟明巍的耳畔小声道,“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了。” 能得庞毅如此夸赞,钟明巍自然也是想见识见识的,只是房中到底局促了些,他转念一想,索性去让他们去外头比划比划,然后走到了门前,一边撩开门帘,一边跟何承志道:“你跟庞毅过过招,能挡住得住他一百招,本王不但选你入府,还给你双倍的月俸。” “那属下可就不客气了,”那何承志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冲庞毅飞扬一笑,一边抱拳道,“庞侍卫,请!” “何兄弟,请!”庞毅也朝他抱拳,两人一前一后大步出了正堂。 “真的要打啊!”美芽也忙得起身,一边取了大氅给钟明巍披上,一边自己也披上了,她和钟明巍站在门口的回廊里,看着院中一众人纷纷后退,给庞毅和何承志留出了一大片空地来,这还是美芽头一次看人比试拳脚,很是兴奋,她凑到钟明巍的身边,然后小声道,“我瞧着那何承志虽然瘦削,可却挺有气势的,明巍,你说庞毅能挡得住吗?” “庞毅若是知道你这么说,肯定会气得吐血,”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也看向院中对着站开的两人,然后道,“不过那何承志瞧着倒不似是个花架子,功夫应该不差。” 今日何承志这些人入府是来面见钟明巍和美芽的,自然是不可能带刀剑的,所以当下庞毅折下了两枝红梅,把其中一枝递给何承志,一边含笑道:“何兄弟,咱们今日索性风雅一把!” “庞侍卫说的是。”何承志接过那只枝红梅握在手里,他怔怔地看着那枝头怒放的红梅,一双眼睛都应着血色的红梅,不知怎么的人就显得有些癫狂了,不等庞毅退回原地,他已经双脚跺地,一个起身就朝庞毅飞扑了过来。 庞毅赶紧一个朝后倒身,躲过了那枝迎面戳过来的梅枝,然后一低头,转身就到了何承志的身后,他才要去抓何承志的衣领,那何承志的脚已经踢在了他的手上,然后借着力道整个人在空中一个翻身,手上的梅枝旋转着就朝庞毅的身上戳,庞毅一抬脚踢在了他的肩膀上,那何承志的身子一歪,顺势翻个跟头着地,倒退了七八步“砰”的一声后背撞在了秋千上,这才总算站稳了,他这一下撞的有些厉害,嘴角都流血了,捂着胸口朝地上喷了一大口鲜血。 章节目录 第762章 刺客 庞毅瞧着甚是内疚,觉得自己那一脚踢得太重了,可是这个何承志一上来就都是杀招,他也是没办法,当下庞毅就要放下梅枝,过去查看何承志伤情的时候,就瞧着那何承志使劲儿地一抹嘴,然后又攥着那枝红梅劈头就朝他甩了过来。 “够了!”庞毅也甩出自己的梅枝,和何承志的缠在了一起,一时间梅枝上的梅花纷纷落在雪地上,一片片花瓣,似是一滴滴猩红的血,庞毅是真的不想伤到何承志,偏偏何承志却死活不放手,庞毅都动怒了,对冷声对何承志喝道,“放手!” “不放!”那何承志咬牙切齿道,那双眼睛变得更加血红癫狂了。 孔闻捷站在廊下,越看越是皱眉,怎么都觉得这何承志有些不大对劲儿,当下一边从腰间取下了软鞭,一边跟钟明巍和美芽道:“爷,夫人,这人有些奇怪,你们先回房去。” 钟明巍也瞧出不对劲儿了,当下点点头,拉着美芽就要回房去,然后就听着身后一声男子尖利的声音传来,钟明巍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枝带血的梅枝“嗖”的一声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直愣愣地戳在厚重的门帘上。 “该死!”同时只听孔闻捷一声喊,一根软鞭蓦地抖出,已经把那何承志结结实实地捆了几圈,方成茵是个爱使软鞭的,潜移默化之下,孔闻捷现在也是成日软鞭不离手的,如今倒是比用刀剑更顺手了。 “明巍!”美芽看着那根直直戳进门帘的梅枝,再看着钟明巍血流不止的耳朵,直吓得一颗心都要破膛而出了,她着急忙慌地取了帕子给钟明巍擦,可是她又怕碰疼了钟明巍,又不敢去擦,她浑身都颤抖的厉害,然后,她蓦地对着顾长林的小院撕心裂肺地喊出了声,“先生!先生!你快来啊!明巍受伤了!” “不碍事儿,”钟明巍取过美芽手里的帕子捂住了耳朵,瞧着庞毅短刀在手都横在了那何承志的脖子上,钟明巍冷冷地开了口,“庞毅,留活口。” “是!”庞毅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自然知道这何承志是奔着什么来的,刚才何承志仗着他不会下狠手的功夫,先是佯装放手,然后再趁他不备猛地甩出了梅枝,庞毅的心都不跳了,饶是没有伤到钟明巍要害,可是庞毅这时候兀自后怕的厉害,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对着那个半边脑袋都是鲜血、已然昏死过去的何承志,他一抬脚,狠狠地又踹在了那人的脸上,直把那张清瘦俊朗的脸踹的血肉模糊。 …… 后院。 钟明巍左耳的伤口不大,可是却也缺了一角,黄豆粒大的伤口,被顾长林清理了一番,整个耳朵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别翻身,要是压着伤口了,有你疼的,”顾长林没好气儿地警告着钟明巍,一边又皱着眉走过去踢了踢正跪在地上的庞毅,“你是怎么选人的?竟能把刺客给选进府?幸亏明巍今儿要亲自过目筛一筛,若是直接让那侍卫入了府,怕是咱们一干人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属下罪大恶极,请爷责罚!”庞毅一边叩头一边沉声道,自刚才庞毅将那何承志给押去厢房之后,他就一直跪在这儿,虽然钟明巍和美芽都跟他说了,这事儿错不在他,可是他却还这么死跪着不动。 章节目录 第763章 总有不要命的 “庞毅,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美芽看着他这样,又是难受又是心疼,她一直都当庞毅是自家人看待的,从来就没有什么主子下人的,瞧着庞毅这样,她心里且不好受着呢,她瞧着庞毅还是这么跪着,当下就走了过去,伸手拉着庞毅的胳膊要把他扶起来,可是庞毅就是死活不起,仍旧这么脸贴着地,美芽是一点儿都没办法,正要放开手的时候,就觉得庞毅的身子在轻轻颤抖,美芽一怔,然后就忙得蹲下来,去拍庞毅的肩膀,一边着急道,“庞毅,你别哭啊!明巍没事儿!就只是耳朵受了点伤,他福大命大着呢!你别哭啊!” 可是庞毅听着美芽这么说,眼泪珠子却越发汹涌了起来。 钟明巍在宗人府受了那样的重刑,那样的非人虐待,他硬是撑过来了,在从京师到宁古塔那三个月的路途里,被锦衣卫的人凌辱打骂,他也撑过来,后来成了瘫子,吃喝拉撒都窝在一张破床上,他还是撑过来了…… 可是,就在刚才,他差点儿就没命了,就在自己的眼前,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时不慎。 庞毅真是后怕极了,又自责内疚到了极点,他差点害了钟明巍的性命! 若是钟明巍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便就是死都没脸去见钟明巍的。 …… “明巍!”美芽急得都要哭了,她知道自己是劝不好庞毅了,忙得抬头看向了钟明巍,一边小声道,“你快劝劝他!” 钟明巍打量着地上一跪一蹲的两个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边皱着眉跟庞毅道:“一味儿死跪着做什么?有这功夫,还不赶紧去重新核实那些亲兵的家世背景?若是里头再混进来个什么不要命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属下遵命,”庞毅这才哽咽着道,一边使劲儿地抹了把脸,一边微微抬起身子,又朝钟明巍磕了个头,然后一字一字郑重地跟钟明巍道,“请爷和夫人放心,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了。” “行了,你赶紧起来吧!”美芽忙得道,一边又去扶庞毅,这一次总算是把庞毅给扶起来了。 “明巍,你觉得那刺客是个什么来历?”一直沉默的丁允文,忽然开口问道。 “我不能确定,”钟明巍摇摇头,顿了顿,又道,“只是觉得应该和那起子罪臣有关。” “我看也是,”丁允文冷声道,脸黑的吓人,“万岁爷这才下令让那起子罪臣迁出宁古塔,这就有不要命的赶着来找死了,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可是知府大人说过,平西王已经下令不许那些罪臣乱来的啊?”美芽不解道,“难道那些罪臣竟敢违拗平西王的意思?他们就不怕平西王知道了?我可听说了要是没有平西王这些年的暗中帮助,他们这些人早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总有不要命的。”钟明巍沉声道。 “爷,夫人!那刺客刚刚醒过来了!”孔闻捷撩开门帘进来,对里头道。 “把他带过来。”钟明巍缓声道。 “是,属下遵命,”孔闻捷忙得又退出去了,每过一会儿,就押着个五花大绑浑身血污的男人进来了,一边对那人喝道,“跪下!” 美芽乍一看何承志竟变成了这幅模样,吓了一跳,忙得挪开了眼,可是听到了那何承志发出的渗人凄厉的笑声,她又忍不住转过脸来,然后就瞧着何承志站在那里,扯着脖子仰天大笑,那笑声实在令人不忍入耳,简直跟哭似的。 章节目录 第764章 血债血偿 “让你跪下!”孔闻捷暴怒,蓦地一脚踢在何承志的膝盖内弯,然后那何承志就烂泥似的倒在了地上,他手脚都被绑着,可是浑身却还不停的蠕动着,似乎是想挣扎着站起来,孔闻捷又是“啪啪”两脚踹在何承志的腿上,何承志是动不了了,可是嘴里的笑声就更渗人了。 “行了,”钟明巍皱着眉道,挥挥手让孔闻捷住手,他看着兀自笑个不停的何承志,一边缓声道,“你是廿年大案的罪臣遗属?” 何承志瞧着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廿年大案乃是十四年前发生,算着当时他应该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应该是随着家人一道被流放道宁古塔来的。 “罪臣?”何承志蓦地止住了笑,血肉模糊的一张脸直对着钟明巍,那双眼睛似是两把钢刀笔直地盯着钟明巍,那张满是血污的嘴发出的声音刺耳又尖利,“钟明巍,你倒是说说我们是不是罪臣?今时今日,我倒是要听你亲口说出我们是罪臣!” 果然是和廿年大案有关的。 美芽心中默默地叹息着,一边看向了钟明巍,她心里有点儿担心钟明巍,廿年大案一直都是钟明巍心里的一根刺儿,平时不说,并不是代表被遗忘了,这个时候冷不丁地被这何承志提起,美芽不能不担心钟明巍是否能承受得了,好在钟明巍一脸的平静,没有任何的起伏变化。 “所以,你今天是来为廿年大案的涉案诸人来讨个说法的?”钟明巍淡淡道,“还是要来报仇雪恨的?” “我做梦都想杀了你!”何承志咬牙切齿地道,“当年一道奏折几行朱批,我爹娘殒命,兄妹死的死散的散,阖府上下只剩我一个人活着到了宁古塔,我自幼身子骨不好,并不是习武之才,可是我还是一天都不敢耽搁,起早贪黑,硬是练出一身过硬本事,为的就是终有一天能为我父母兄妹报仇雪恨,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说到这里,那何承志仰天长啸,“苍天无眼啊!苍天无眼!” “你有仇必报,是个血性男儿,只是为什么却只知报仇,不知报恩呢?”丁允文听他把话说完这才缓声道,“你是怎么长大的?又是怎么有读书练武的机会?这都是平西王的恩赐,可是到头来,你却违背平西王的意愿,竟要刺杀平西王要全力保护的人,你说说,你是不是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那是他窝囊!”何承志蓦地转向了丁允文,怒喝道,“什么铁血战神!什么赫赫威名!到头来不过是个胆小如鼠之辈!我们这些年来为何蛰伏?我又为何苦练一身功夫,都是为了终有一日随平西王杀回京师,报仇雪恨!只要平西王一声令下,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我不是个不懂报恩的,可是平西王呢?到头来,他竟让我们断了念想,这辈子都踏踏实实地做个罪臣之后!这些年的辛苦与忍耐,到头来竟都是一场空!”说到这里,何承志蓦地转向钟明巍,一边死死咬着牙,“我不能忍受!绝对不能!这辈子的仇就要这辈子报!他杀了我父母兄妹,我就得让他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是不错,可是首先你得找对人才是,”丁允文缓声道,一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向那何承志,“当年廿年大案的是和起因,你都清楚吗?” “我用不着清楚!我单单知道是他下令处死我爹娘就够了!”何承志道。 章节目录 第765章 你说,他的报应还不够吗 “瞧着你是个血腥男儿,哪知道内心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丁允文嗤笑道,一脸的不齿。 “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何承志一怔,随即又喝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当年廿年大案,是由万岁爷授意赵长荣挑起的,”不待丁允文开口,孔闻捷倒是忍不住先开口了,“万岁爷一直忌惮平西王,势必要找机会清理朝中平西王的旧势,只是他若是大张旗鼓下令,自然会落了个六亲不顾的冷酷恶名,所以就赵长荣就派上了用场,一直不得万岁爷欢喜的大皇子也在这时意外地入主了东宫,接下来,太子的位子还没有坐热乎,廿年大案的序幕就被拉开了,赵长荣当廷奏报,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何文鑫、从四品光禄寺少卿邓一川预谋迎平西王回京登基,又牵扯出三十八位朝臣,万岁爷大怒,当廷呕血,当天就卧床不起,紧接着就是太子代万岁主政,彻查此事,在万岁爷的授意下,十八位大臣为处以极刑,其他一众罪臣极其家人被流放宁古塔,”说到这里,孔闻捷冷冷地看着何承志,“都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报仇,尽管找万岁爷去,又何必来王爷这里撒野?” “我不信!我不信!”何承志似是受了重大的打击一般,双目圆瞪,死命地摇着头,“你们都是他的人,自然要为他说话!我不信!绝对不信!” 他自幼跟着一众罪臣长大,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太子冷血无情,对钟明巍的恨意早已长入了骨血里头,自是听不进去孔闻捷说的这些。 “不信?”丁允文讥诮一笑,“为什么不信?是不敢相信?还是只想找个软柿子杀了了事、也算是给爹娘一个交代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何承志暴怒地嘶吼着,“你是谁?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是丁允文,”丁允文缓声道,“廿年大案的来龙去脉,我都门儿清,当时我还上书万岁爷,事关皇家颜面、边关稳定,请他三思,你若是真是罪臣之后,就应当知道。” “你……你是丁允文?”再开口的时候,何承志的嘴唇都颤抖得不行了,一字一字都带着不可思议,半晌,他摇摇头,“不、不能,丁允文是一代大儒,身份尊贵,怎么会来这样的荒凉地儿。” “你是……何文鑫的儿子?”丁允文有些不大确定地道,瞧着何承志蓦地僵住的脸,丁允文点点头,“那就应该没错了,你若是何文鑫的儿子,就当知道,何文鑫书房里头挂着的那副《兰亭序》是我醉酒之后写的,当时只有我和何文鑫在场,当时醉酒得厉害,落款我还写了两遍。” “你……你真的是丁允文,”何承志缓声道,一边又蓦地凶狠地瞪着丁允文,“即便你说的都没错,那又怎么样?!难道不是他就没错吗?!难道不是他亲手签发的罪状吗?他就不该遭报应吗?!” “他的报应还不够吗?!”美芽终于忍不住了,她听着何承志不住咒骂钟明巍,一直忍着,到底何承志是廿年大案的受害者,钟明巍也的确有错,但是听他这么说,美芽是真的忍不住了,美芽一边起身,一边走到了钟明巍面前,指着钟明巍跟何承志道,“除夕之夜,他被自己的爹下令打入宗人府,饱受重刑,一条命差点儿葬送在了那里,最天寒地冻的时候,他被贬黜到了宁古塔,从京师到这里,三个月的颠簸让他成了瘫子,任人欺凌虐待,这条腿到现在都还走不利索路,今天,那根梅枝要是再偏一寸,他现在怕是都不可能坐在这儿……”说到这里美芽说不下去了,她一颗心都裂开了,她胸膛起伏地厉害,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下来,她冷声问道,“你说,他的报应还不够吗?” 章节目录 第766章 小皇子夭折了 “夫人,您别和他说这些了!”庞毅越听越是难过,也越是愤怒,他走过去一把将何承志从地上抓了起来,然后咬牙道,“属下这就送他上路!” “庞毅!” “庞毅!” 钟明巍和美芽几乎是同时叫出了声,美芽蓦地回头看向了钟明巍,瞧着钟明巍的眼睛,她先是一怔,继而既是抿唇笑了,一边伸手拍了拍钟明巍的手,一边含笑道:“你说吧。” “庞毅,放了他。”钟明巍缓声道。 “什么?!爷!断断不可!”庞毅急得脸都白了,“若是放虎归山,那就后患无穷了!” “我的确对不起他的父母,他来找我报仇也是应该,”钟明巍缓声道,一边走到何承志的面前,对上了何承志因为震惊而扭曲的脸,一边沉声道,“今日,你来找我报仇了,咱们之间的恩怨也就是两清了,若是日后,你还敢再来纠缠,我让你知道什么是有去无回。” 何承志没开口,只是剧烈地喘息着,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 “爷!”孔闻捷也很是着急,“爷,您是个君子,可是难保他也是个君子啊!” “我相信他,”钟明巍缓声道,一边又看向了何承志,“先生从小就说过,读圣贤书的人,差不了。” “庞毅,放人!”钟明巍转身走了回去,一边朝庞毅摆了摆手。 “是。”庞毅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当下取出短刀,将那人身上捆着的绳子给割开了。 “噗通!” 何承志跪在了地上喘息了半天,等终于缓过来的时候,他朝钟明巍深深磕了一头,一个玉佛的吊坠从领口滑了出来,他忙得把那玉佛的吊坠擦了才,然后给又塞进了,显然是很宝贝那个吊坠,当下,何承志就跌跌撞撞地走了。 “爷,我还是觉得不妥,”眼睁睁地看着何承志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院走了,庞毅兀自眉头紧皱,“他这样的人,自幼就恨毒了您的,哪儿能这么轻易就放下仇恨?” “他不是个糊涂的,也不是个会荒废人生的,他会朝前看的,”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道,“况且廿年大案已经流了太多血了,我不想时隔十三年,还有人因此流血送命。” “是,属下明白了。”庞毅躬身道。 …… 嘉盛三十三年十二月初十 京师。 御书房。 “你说什么?”钟之衡蓦地将手上的毛笔丢在了桌上,一边站了起来,他俯视着跪在地上大气儿不敢喘的赵如海,“你再给朕说一遍?!” “启禀万岁爷,小皇子刚刚夭折了,”说这话的时候,赵如海都不敢抬头,他浑身上下都轻轻地颤着,真是从来都没有这么胆战心惊过,再开口的时候,他连呼吸都屏住了,“秦院首赶到的时候,小皇子已经……已经咽气儿了,慧妃娘娘已经……已经哭得晕死过去了,万岁爷,请您移驾长春宫!” “放肆!”下一秒,钟之衡一把将龙案上的奏折都扫在了地上,他一脸的暴怒根本就掩饰不住,他一边从龙案后走出来,一边瞪着赵如海,“小皇子怎么可能会夭折?朕明明昨天还亲眼瞧着他好好儿的!怎么可能今儿就没了?!” “万岁爷,您……您节哀!”赵如海颤声道。 章节目录 第767章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朕 钟之衡有多重视这位小皇子,旁人不知道,赵如海可是最清楚不过的,自打慧嫔有孕以来,长春宫里的珍馐美馔就没断过,秦律也是一日三趟地往长春宫跑,钟之衡每日都要询问一番慧嫔的身子,这才能踏实,待到慧嫔瓜熟蒂落,钟之衡抱着小皇子、瞧着小皇子和他那般相像的眉眼似的时候,钟之衡竟然眼睛都湿了,堂堂九五之尊,竟也会有如此慈爱温情的一面,当时连赵如海都看傻了眼,而此时此刻,赵如海甚至都能听到钟之衡心碎的声音。 钟之衡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眼花得厉害,他都站不住了,眼看着自己就要摔倒,他忙得伸手扶住了龙案,这才勉强站稳了。 “万岁爷,您得保重身子啊,”赵如海忙得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扶着钟之衡在软榻上坐下,一边忙得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万岁爷,您先喝杯茶顺顺。” “小皇子是怎么忽然夭折的?”钟之衡摇摇头,没接那杯茶,僵着一张脸,问赵如海,一字一字都带着寒意,“你一五一十跟朕说清楚了,小皇子是足月而生,没有一丁点儿的问题,缘何忽然地就没了?” “回万岁爷的话,秦院首已经在查验了,”赵如海忙道,“秦院首说了,等会子会亲自过来向您禀报。” 钟之衡脸色煞白的厉害,他怔怔地看着朱红的地毯,半晌,他挥了挥手,对赵如海道:“你退下吧,朕想静静。” “是,奴才告退。”当下,赵如海躬身退下。 钟之衡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墙边,他眯着眼看着墙上女子的画像,嘴唇哆嗦地厉害:“思瑶,你还是不肯原谅朕吗?朕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儿子!一个看起来像是你我所生下的儿子!可是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思瑶,你还恨着朕对吗?朕都已经放老七走了!都已经封明巍为郡王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朕!为什么?!” 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的都是男人压抑不住的暴怒,他蓦地伸手抓住了那副画像,他要把这幅画像撕得粉碎!他真的再也不想看到这张脸了! 他稍稍一用力,那画像上就多了一道褶皱,似是女子脸上多出来的一道皱纹,他浑身一僵,然后蓦地把手给放下了,然后又颓然地坐在了软榻上。 “思瑶,你到底要恨朕,恨到什么时候?”钟之衡苦涩地牵了牵唇,然后蓦地捂住了脸。 …… 秦律赶过来的时候,钟之衡已经平复了情绪,他坐在软榻上,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秦律:“秦律,今天若是有半句不尽不实,朕不止要摘你的脑袋,你们秦氏一门上下不论男女老幼,都得为你陪葬。” “微臣不敢!”秦律忙得叩头道,一边轻轻擦了擦脸上的大汗,一边恭恭敬敬地跟钟之衡道,“启禀万岁爷,小皇子乃是窒息身亡。” “窒息?”钟之衡蓦地攥紧了手,“可是人为?” “请万岁爷恕罪,微臣不敢擅断,只是……”说到这里,秦律顿了顿,然后又硬着头皮道,“小皇子夭折之时并未发出哭声,微臣觉得甚是怪异。” “去查查今儿都有哪些人接触过小皇子,”钟之衡咬牙切齿地对赵如海道,“好好儿地查,一个都不许漏了!”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忙得躬身退下了。 …… 章节目录 第768章 皇贵妃,你觉得呢 御书房。 皇贵妃赵氏被带到御书房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儿颤巍巍的,她不过是午间去看了一看小皇子,转脸小皇子就夭折了,她正震惊的时候,然后赵如海就已经到了延禧宫,说是万岁爷请她过去一趟,这时候钟之衡找她过去能为了什么事儿?她心里自是有数的,但正因为有数,这才更加慌张不安了。 “万岁爷,皇贵妃到了。”赵如海躬身对钟之衡道。 “行了,你下去吧,”钟之衡双手背在身后,一边缓声道,“寻摸些补品给太后送过去,就说朕得空的时候过去看她。” 太后听闻小皇子夭折,已经哭晕过去三次了。 “是,奴才遵命。”当下,赵如海躬身告退,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钟之衡和赵氏两人。 “臣妾见过万岁爷,”赵氏看着钟之衡的背影,小心翼翼地福身行礼,“臣妾恭请万岁爷圣安。” “欣儿,你入宫多少年了?”钟之衡缓缓开了口,没有回头,仍旧那么对着窗户背着手站着。 赵氏名曰长欣。 “启禀万岁爷,臣妾是嘉盛八年腊月初八入的宫,”赵氏小声道,她不知道钟之衡为何要忽然问起这个来了,不过这乍一说起旧事儿,赵氏的心底却忍不住泛起一丝暖流,“当时也是这般天寒地冻的时候。” “是啊,也是这个时候,朕记得你那时候才十六岁,娇滴滴的小姑娘甚是畏冷,头一次过来侍寝的时候,因为路上吹了冷风,还委委屈屈地冻哭了,以至于朕都没舍得碰你,净顾得上一味儿地哄你了,”钟之衡柔声道,语气里满是回忆起往事的温情,“结果第二天,你又哭了,朕问你原因,这才知道,因为朕当晚没有宠幸你,你担心不得朕心,所以这才着急地哭了,朕真的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招人疼的丫头。” “是,当时臣妾心里别提有多慌了,因为教引嬷嬷一个劲儿地追问,然后就是长吁短叹,说是臣妾怕是以后再进不了养心殿了,臣妾当真是要着急坏了,又是懊恼自己在万岁爷面前哭哭啼啼,惹万岁爷心烦了,又是自责自己都入宫了,怎么还一味儿当自己是赵府的千金小姐?”说着说着,赵氏也跟着勾了勾唇,笑了,“哪知道,结果第二天,万岁爷就又翻了臣妾的牌子,臣妾激动得都跳起来了,这一次路上也吹了冷风,可是臣妾却一点儿不觉得冷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说到这里,赵氏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背对着自己站着的钟之衡,双目之中都是虔诚和爱慕,“因为臣妾知道,万岁爷心里是有臣妾的。” “是啊,朕心里有你,所以你才一进宫,朕就给了你嫔位,也愿意给你们赵氏一门的脸面,所以这些年来,赵长荣在前朝顺风顺水成了位极人臣的右相,而你在后宫也是一枝独秀位如副后,朕觉得朕待你和赵氏一门已经很是不薄了,”钟之衡缓声道,一边缓缓地转过了身子,他的目光在赵氏身上逡巡着,视线最后落在了赵氏泛白的脸颊上,“皇贵妃,你觉得呢?” 章节目录 第769章 半日癫 “万岁爷待……待臣妾和赵氏一门,有着天高地厚之恩,臣妾没齿不忘,”再开口的时候,赵氏的声音已经带出了些许颤抖,到底当了这么些年钟之衡的枕边人,她对钟之衡的脾性很是了解,钟之衡越是沉默越是好言好语的时候,她反倒越是害怕,比如说这个时候,她就怕的厉害,以至于,她的双腿都站不稳了,她缓缓地跪了下来,对着钟之衡深深一叩,然后又一字一字诚惶诚恐地道,“不止臣妾对万岁爷感激涕零,赵氏一门和荣亲王和臣妾也都是一样的心思,无不感激万岁爷的厚爱,请万岁爷明鉴。” “哦?当真如此吗?”钟之衡讥诮地挑了挑眉,他在软榻上坐下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大气儿都不敢喘的赵氏,一边嗤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他们都是怎么个感激法儿?是私底下造谣生事说惠郡王乃是断袖?还是把吏部当成了自家的钱袋子?” “万岁爷!”赵氏大惊失色,她仰着头看着钟之衡,双目圆睁,满是惊恐和惧怕,她一边不顾狼狈地朝前爬着,一边用葱白的双手死死攥着那龙袍的下摆,一边摇着头哑声哀求道,“万岁爷明鉴!赵氏一门能有今时今日,全仗万岁爷一手栽培提拔,赵氏一门上下对万岁爷无不感恩戴德、忠心耿耿,哪里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还请万岁爷明鉴!切莫听信了小人谗言啊!” “你口口声声让朕切莫听信了小人谗言,那欣儿,朕倒是要问问你了,什么人才算得上是小人?什么又是谗言?”钟之衡讥诮地牵了牵唇,他打量着女子惊恐仓皇的一张脸,心里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厌恶,即便这张脸,他曾经一度为之沉迷,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就更加冷淡了,“欣儿,你说,赵长荣他算不算是小人?他是怎么踩着他人尸骨一步步爬上右相的位置,朕不信你不信你心里是个没数的。” “万岁爷……”赵氏的脸更加苍白了,她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钟之衡的脸,她嘴唇颤抖的厉害,再开口的时候,上牙床磕着下牙床的声音,是那么的刺耳,“您……您此话臣妾听、听不懂……” “听不懂?那朕就说点儿你能听懂的,”钟之衡缓声道,他一边微微倾下身子,一边伸手捏住了赵氏精致的下巴,迫着她抬起头看向自己,“当年除夕晚宴,明巍怎么就一杯酒下肚,就失礼于御前的?他是个什么性子?从小就最是谨小慎微的,在朕面前,别说是失礼了,是连头都不敢抬的,那天怎么就敢当着朕的面还舞起剑来了?你跟朕说说,那杯酒里头到底放了些子什么好东西?” “万、万岁爷,臣妾冤、冤枉……”赵氏浑身上下都在剧烈的颤抖,这几个字说的异常艰难,她胸膛起伏得厉害,似是一条脱水的鱼,那么挣扎痛苦的呼吸着。 “冤枉?欣儿,你伺候朕时间也不短了,既是你说冤枉,那朕也不好当没听见,到底是夫妻一场,朕也该给你个交代才是,”钟之衡的嘴角还是微微地上扬着,带着点讥诮,也带着点儿不屑,“正好那年除夕夜明巍用过的那个酒杯,朕让人给收起来了,要不,朕现在就让人找出来给你看看?当着你的面儿验一验是不是你一掷千金从苗疆求来的半日癫?” 章节目录 第770章 当真无辜吗 “半日癫?!”赵氏蓦地浑身一僵,双目圆瞪怔怔地看着钟之衡,蓦地,她又忙得收回了视线,她低着头,一边慌张地捋着额前落下来的碎发,一边小声地道,“皇、皇上说的什么,臣妾实在听不懂,听不懂……” 嘉盛三十二年秋,南方大旱,许多作物眼看着都要枯死在田间,钟之衡甚是挂心,特地派了钟明峥带着工部和户部的官员南下治旱,也是趁此机会,赵氏让钟明峥从苗疆买回了半日癫,这种只产于苗疆的毒药,无嗅无色,只要人服下之后,便会立马发作,平日里再怎么规矩老实的人,也会状似疯癫,全无意识,只是这药性来得快,去得也快,故此名为半日癫,而且一旦药性过了,人就恢复正常,所以很难查起,赵氏以为这已经万无一失了,没想到,时隔两年之后,竟被钟之衡这么轻描淡写地提起了。 “你要是听不懂,那朕就要去问问明峥了,”钟之衡面不变色,仍旧那么挑着眉看着赵氏,一边淡淡地道,“欣儿,你说明峥他能听懂吗?” “万岁爷!此事是臣妾一人所为!和明峥没有半点联系!请万岁爷明鉴!”下一秒,赵氏蓦地一把死死抓住了钟之衡的手,苍白的脸颊上已经满是泪水,阴湿了她精致的妆容,显得十分狼狈,可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就顶着那么一张狼狈至极的脸,一边流着泪一边跟钟之衡苦苦哀求道,“万岁爷,是臣妾一时蒙了心,才会生出这样的糊涂心思,这和明峥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全都是臣妾一人所为!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一个人的错!万岁爷要是责罚也请责罚臣妾一人!不要牵扯到无辜人的身上啊!” “无辜之人?呵呵,当真无辜吗?”钟之衡缓声道,一边又默默地叹了口气,顿了顿,又道,“无辜不无辜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朕的儿子,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朕都会维护他,”说到这里,钟之衡的目光又落在了赵氏的脸上,他一手捏着赵氏的下巴,一手取出帕子轻轻擦拭赵氏泪痕交错的一张脸,一边缓声道,“就像朕会维护小皇子一样,即便他这才刚出生,可他到底是朕的骨肉,谁敢动他,那就是个死。” “万、万岁爷……”赵氏抽搐着,感受着那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她连呼吸都不敢了,就那么小口小口地喘息着,似是待宰的羔羊。 “朕对赵氏一门虽有不满,但却念在赵氏一门曾鞍前马后地追随着朕,为了朕扫除了不少碍眼的人和事儿,也算是一片忠心,所以朕轻易不会对赵氏一门下手,只要你们足够自觉,这辈子都踏踏实实地做朕的哈巴狗儿,朕又怎么舍得会对你们下手?”钟之衡冷声道,一边蓦地甩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赵氏“咕咚”一声头撞在了软榻上,顿时血流如注,他也是面不改色,仍旧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鄙夷,“只是啊,再听话的狗儿,说到底也还是畜生,你但凡对它好一丁点儿,它就迫不及待地敢对你呲牙、巴不得要推你下台自己上位呢。” “万岁爷!臣妾不敢!臣妾万万不敢对万岁爷有异心!”赵氏顾不上半边脑袋上都满是鲜血,当下忙得又爬了过来,叩头如捣蒜,“万岁爷,臣妾伺候您多年,您既是臣妾的夫君更是臣妾的主子,臣妾对您是最忠心耿耿的,从来都没有想过、也绝对不敢对万岁爷……呲牙,还请万岁爷明鉴!” 章节目录 第771章 废太子如何能跟小皇子相比 “你不敢呲牙?”钟之衡冷声道,“在捂死小皇子的时候,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也是想着自己绝对不敢对朕呲牙吗?!” “臣妾和小皇子的死绝无干系!臣妾绝对做不出这等歹毒之事来!臣妾不过是去长春宫探望小皇子,当时……当时慧妃妹妹身子乏累正在小憩,臣妾没有搅扰慧妃妹妹小憩,就略略看了看小皇子就回来去了,臣妾也是后来在延禧宫才听到小皇子夭折的噩耗啊,万岁爷,小皇子的死和臣妾绝无干系啊!”赵氏满脸惊惶,一边又拉住了钟之衡的龙袍下摆,一边不住地为自己辩解道,“万岁爷,臣妾怎么敢对皇子下手!更何况小皇子还不满一个月,臣妾又怎么可能会对襁褓婴儿下手!臣妾虽未必是良善之辈,但是却也断断做不出此等狠毒之事,万岁爷明鉴啊!” “若是在你陷害明巍之前,和朕说这一番话,朕倒是愿意信你三分啊,可是啊,这已经不是你头一次对朕的皇子下手了,”钟之衡冷声道,一边将手里的帕子随手丢在了小几上,一边又道,“连帝后嫡子你都敢下手,更何况不过是个粗做宫女所生下的皇子,你怕是早就憋着要置他于死地吧?” “废太子如何能跟小皇子相比?小皇子深得万岁爷欢心,臣妾这个做庶母的自然对他也是疼爱有加,”赵氏忙得解释道,“废太子那样来路不明的皇子和小皇子自是天差地别,万岁爷这些年顾忌着徐氏一门和那失德贱妇的颜面,自是不好下手,臣妾也是为了帮万岁爷出气这才……啊!” “啪!” 不待赵氏的话说完,一个巴掌已经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脸上,随着一声尖叫,她顿时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 “朕从来竟不知道,你竟这般善解人意,知道朕想抓明巍的短儿,你就巴巴地助朕一臂之力,当真是首屈一指的贤内助,”钟之衡冷冷地牵了牵唇,一边取过帕子缓缓擦拭手上沾染的鲜血,一边冷冷看着满满在地上蠕动的赵氏,然后又道,“只是欣儿,你怕是忘了,打你入宫的头一天起,太后就教导过你,后宫不得干政,要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万、万岁爷,臣妾都是……都是为了您,从从来来都是……”赵氏艰难地朝钟之衡这边爬了过来,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牙都被打落了两颗,这时候说话声音都含糊得厉害,她一边伸出手颤颤地抓住了钟之衡的靴子,一边又咳出了一大滩的血,喘息了大半天,这才又继续道,“这么多年了,臣妾一直……一直心系万岁爷,不管做什么都……都是为了万岁爷,万岁爷,臣妾生是您的人,死、死是您的鬼……” 钟之衡低着头,看着那双颤颤巍巍抓住自己下摆的、沾着鲜血的手,看着那虎口处的一块淡淡的伤疤,一时间,心里竟生出了些许伤感来。 就是这么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曾为他更衣梳发,为他洗手作羹汤,只是赵氏一门的贵女,哪里就会下厨了?所以头一次下厨的赵氏,手上就多了那么一道伤疤,钟之衡当时没有去想十六岁姑娘懂不懂4心机,是不是在使苦肉计,他当时是真的心疼,不但下令赵氏从此不许下厨房,更是接连一整个月都翻了赵氏的牌子。 章节目录 第772章 赐白绫 他是爱徐思瑶的,可是在徐思瑶那里,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为人夫的喜悦,崔氏又是个不解风情、只知道三从四德的木头桩子,但是在赵氏这里,他却尝到了小夫妻一点一滴的甜蜜滋味儿来,那时候,他是真的宠赵氏,说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也不夸张,然后转年,赵氏就诞下了钟明峥,然后,他也没有含糊,待明峥满月,就晋封只有十七岁的赵氏为妃。 他是喜欢赵氏的,所以自然也是喜欢明峥的,明巍自然是不能喝明峥比,明峨的身子骨又差成那样,所以对于身康体健的钟明峥,他是抱有极大的期许的,如果赵氏一直是那个娇滴滴惹人疼的丫头,他会一路把钟明峥送进东宫,可是渐渐地,他发现赵氏变了,连带着她身后的赵氏一门也变了,从只知道低头为他分忧解难、挡下恶名辱骂的赵氏一门,渐渐变成了仅次于徐氏一门的硕大门阀,他不能不吃惊,也不能不对赵氏一门心生芥蒂,再面对赵氏的时候,他也就失了初心了,他用高高在上帝王的眼神去打量着她,这颗原本就多疑的心,就越发冷硬了起来,连带着看钟明峥的眼神都渐渐多了份疏离,比起身康体健又野心勃勃的钟明峥,他渐渐地更喜欢优柔寡断又好控制的钟明峨,而且随着年龄的与日俱增,这份疏离和喜欢都渐渐地走向了根深蒂固。 “万岁爷,臣、臣妾的确是被冤枉的,是……是被有心之人所陷害的,犹如……当年被武氏陷害的王皇后,万岁爷,这些年臣妾……臣妾做错了不少事儿,臣妾不求您原谅,可……可却也不能由着被人泼这等污水,万岁爷……念在臣妾伺候您多年的份儿上,求您……求您再信臣妾一次,”那只手沿着钟之衡的小腿颤颤地往上爬着,最后终于伸到了男人的膝头上,华丽繁复的黄金护甲上,星星点点的鲜血,实在太过刺目,那只苍白的手,一下下轻轻地拍着男人的膝头,像一朵要枯死在枝头的玉兰,半晌没得到钟之衡的回复,赵氏已然心死如灰,当下又哽咽着道,“万岁爷,臣妾死不足惜,若是因为臣妾……累及明峥和明嵘的名声,万岁爷……万岁爷必定是要心疼,还请万岁爷顾及明峥和明嵘……” “若不是顾及明峥和明嵘,朕就直接把你打进宗人府了,”钟之衡厌恶地看着那只手,从前少女的纤纤玉指,此时此刻带着尊贵华丽的护甲,也沾着刺目的鲜血,面前的妇人,再也不是那个因为吹了冷风而委屈地掉泪的十六岁姑娘了,他实在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当下站起身来,一边缓声道,“皇贵妃赵氏,心毒手辣、冷酷善妒,赐白绫。” “臣妾……谢主隆恩。”不再哭泣,不再流泪,赵氏哑声道,一边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整了整凌乱的头发,然后对着钟之衡深深一叩。 …… 嘉盛三十三年十二月十八 宁古塔。 南山别院。 “陈先生,今儿在家里吃了再走哈,”清晨,美芽才来了前院,就瞧着陈清玄顶着鹅毛大雪来了家里,不用说,肯定又是来向丁允文请教学问的,待他走到廊下,美芽忙得过去给他拍打身上的积雪,一边又絮絮叨叨着,“昨儿也让你留下在用膳,偏生你是个留不住的,咱们饭碗才上桌,你巴巴地就要走了,实在太气人了,你是嫌我手艺不如陈奶奶,还是担心咱们家贫、生怕给吃空了?” 章节目录 第773章 他有点儿想打人 “夫人,您说这是哪儿的话?”陈清玄忍不住哑然失笑,他一边跺着棉鞋上的雪,一边打量着美芽红扑扑的脸,不知怎么的,陈清玄觉得美芽变好看了,自然他从前也没觉得美芽生的丑,可是现在,美芽却明明显显比从前清丽精致了许多,从前总是蓬头垢面、对谁都怯生生的小丫头,现在却是这么的光彩照人,谈吐之间更是多了些自信和底气来,陈清玄知道,这种自信和底气并不是来自于万岁爷那道突如其来的册封圣旨,所以陈清玄心里特别为美芽高兴。 “反正你今儿必得留下来就成了,”美芽不依不饶着,一边又笑道,“今儿做八宝粥呢,我且拿手着呢,不喝可有得后悔。” “既如此,那我可不能留有遗憾了,”陈清玄含笑道,一边对美芽点点头,比出来三个手指头,“在下先跟夫人预定三大碗八宝粥。” “唉!成!说好了三大碗啊,到时候一口都不少哈!”美芽喜得双眼都眯成了线儿,忙不迭地又催着陈清玄,“陈先生,我不耽误你时间,丁先生还等着你呢。” “好,”陈清玄点点头,朝着丁允文的房间走去,然后迎头就遇上了从房间里出来的钟明巍,当下忙得行拱手礼道,“见过爷。” “行了,快进去吧,”钟明巍点点头,瞧着陈清玄进了房间,钟明巍对着那关上的房门翻了个大白眼,然后慢吞吞地走到美芽的身边,靠着个柱子斜斜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美芽,一派老子很不爽的德行,“你现在真是越发过分了。” “我怎么就过分了?不过是留陈先生一块儿吃顿饭,你又胡思乱想个什么?你好好儿给我站着说话,”美芽见不得钟明巍这幅吊儿郎当的德行,也怕他这么站在会累着那条伤腿,“眼看着都三十四的人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亏得还是听丁先生教诲长大的。” “我说了!不许提我的假岁数!你又提!哼!”钟明巍登时就不好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一众人都喜滋滋忙呵呵的,偏生他就是高兴不起来,越是靠近年关,他就越是烦躁,无非是因为这一过年,就又要大一岁罢了。 “我不提你也三十四了,”美芽一脸的嫌弃,一边剜着钟明巍,一边道,“而且按照陈奶奶的说法,您都三十六了。” 陈奶奶讲的是虚岁,而且一虚就是两岁,当然这都是说给陈清玄听着,话里话外都透着浓浓地催婚意头在,饶是老人家现在已经不逼着陈清玄娶妻生子,让他踏实准备赶考了,可是架不住对孙媳妇儿和大重孙子的渴望啊,所以越是到了年下,就越发会拿岁数说事儿,搞得陈清玄三不五时就往南山别院跑,一来,是的确愿意跟着丁允文学本事,二来,也是为了躲清净。 钟明巍一脸的生无可恋:“所以你这是要抓着你家男人的短儿,每天朝你男人心口戳一刀呢?” “那你也别客气,每天也戳我一刀好了,不不不,我比你可大方多了,你大可以多戳几刀,”美芽瞧着他这幅模样,忍不住噙着嘴笑,一边又忍不住叹息道,“哎呀!眼看着我都要十八岁了,真真是岁月匆匆不饶人啊!”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 他有点儿想打人,真真特别想! 章节目录 第774章 怎么就不一样了 美芽忽然又一本正经了起来:“喂喂位,十八岁的钟夫人想问三十四岁的钟先生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问,趁着我还还没老态龙钟,脑子还不算糊涂。”钟明巍兀自一脸生无可恋,一出口就带着浓浓的幽怨气。 “咱们今儿喝的八宝粥是要甜口的,还是咸口的?”美芽含笑道,一边伸手握住了生无可恋的钟先生。 “就……问这个?”再开口的时候,钟明巍情绪明显就不一样了,一边翻手把姑娘的小手握进了手里,一边哑然失笑道,“那怎么就这么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一日三餐可是每天头等大事,更何况还是夫君的一日三餐,且重要着呢,”美芽说的头头是道,一边又催他,“你快说,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 “那就……甜的吧。”钟明巍有点儿难为情地笑了笑。 “就知道你是个爱吃甜的,”美芽也跟着他笑,一边拉着钟明巍朝外走,“走,给我烧火去。” “唉!小的遵命!”钟明巍忙得满口答应,随着美芽去了厨房。 …… 书房。 饭后,陈清玄跟着丁允文回房研究学问去了,美芽去帮着顾长林打下手熬药去了,庞毅则跟着钟明巍来了书房。 “爷,郡王府亲兵的名单已经确定下来了,拢共五十人,请爷过目。”庞毅把名单送到钟明巍的面前。 “怎么只有五十人?”钟明巍瞄了一眼名单,然后看向了庞毅,按照大周律例,从一品郡王府是可以养一百亲兵的。 “回爷的话,自出了何承志一事之后,属下就想通了,亲兵在精不在多,所以这些时日,属下一一调查这些人的底细,最后淘米过筛,就定下了这五十人来,”庞毅解释道,“属下敢跟爷打包票,这五十人绝无任何问题,爷可以尽管放心将他们收入府中。” “你办事我一向放心,”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将名单放在了桌上,一边端起了茶盏,又对庞毅道,“既如此那就年后就着手训练他们的,你亲自盯着。”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得躬身道。 “年前记得给他们每人分发些银两下去,好让他们踏踏实实过个肥年。”钟明巍又道。 “是,属下明儿就去办,”庞毅道,他打量着双手捧着茶盏、一派悠闲自得的钟明巍,忍不住开口道,“爷,您和从前不一样了。” “怎么就不一样了?”钟明巍一怔,看向庞毅。 “您从前是断断不会想到这些的,”庞毅轻声道,瞧着钟明巍还是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他又解释道,“从前在京师,您每到年关都是最繁忙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想起来要赏赐下人银两、让他们好好儿过个肥年这些小事儿的。” 是啊,那个时候的钟明巍,哪里会想到这些呢?他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那些子谨小慎微的侍婢和亲兵又怎么能入得了他的眼?说句实话,在他眼里,那些下人可能尚不如猪狗,他们天生卑贱,合该对他奴颜婢膝,又怎么配让他记挂在心? “怎么?你这是嫌我从前太过抠门小气?”钟明巍忍不住哑然失笑。 “不是,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庞毅忙得摆摆手,一边拉着凳子坐了下来,一边挠了挠头笑了,“属下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反正就是觉得爷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 章节目录 第775章 寒门与世家 庞毅虽然不会说,但是钟明巍心里却是明白,他也知道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离开了京师,离开了那池污水,他心里的污浊气也渐渐地淡去了,再不像从前那般患得患失、焦虑又苦闷,他觉得自己变得有人情味儿,又或者是越发活得像个普通人了,他喜欢这样的改变,也感谢这样的改变。 “对了爷,今儿一早收到了南疆来的密信,”庞毅忙得从前襟里头取出了一封信,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爷,您请过目。” 钟明巍把茶盏放在桌上,从庞毅手里接过了那封信,甫一展开信笺,钟明巍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待到看完信的时候,钟明巍脸上的笑意根本就掩饰不住了,他一边将信放在桌上,一边拍着庞毅的手道:“万岁爷于上月初四册封程向阳为大周皇朝头一位藏地大将军了!” “当真?”庞毅也是一脸惊喜,忙得伸手取了那信笺过来,从头到尾看完了,这才真的相信了,当下更是兴奋难抑,“真好!向阳和重远这也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了!” “是啊,这些年,他们是受了不少罪,”钟明巍叹息着点点头,“远的就不说了,单说上一次拖家带口被徐成锦打入牢房,想想就是后怕,好在徐成锦还是想拉拢他们的,这才没伤及他们家人,但凡徐成锦的心再狠一点儿,哪里还有他们后来的出头之日?” “可见他们两个小子是个福大命大的!”庞毅瞧着钟明巍有些伤感,忙得岔开了话题,“爷,属下有一事想不明白。” “你说。”钟明巍道。 “为何万岁爷会接连提拔迟重远和程向阳?他们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寒门子弟,按说是绝无可能会坐到今天的位置的,”庞毅道,“万岁爷此举,难道就不怕世家大族有所怨言吗?” “徐氏一门这才倒台,谁敢对万岁爷有怨言?即便有怨言,也只能在心里憋着,”钟明巍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顿了顿,又继续道,“再说了,万岁爷自甫一登基到现在,这三十多年来,心里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削减世家大族对皇权的威胁、如何尽可能的巩固皇权,这就决定了,比起世家子弟,他更偏向寒门子弟,因为寒门子弟清楚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艰苦爬上来的,他们更珍惜机会,也更懂得报恩,自是比用世家子弟少了许多风险。” 庞毅蹙着眉道:“爷您说的这些,属下都明白,属下只是有些震惊,万岁爷向来不喜世家大族,可是却也能容得下他们,这不,这三十几年来,徐氏一门、赵氏一门、崔氏一门、安氏一门等等,这些门阀此消彼长,可是却始终占据着朝堂的半壁江山,可见万岁爷对他们是宽容且忍耐的,可是现在,万岁爷却冷不丁地接连启用两位寒门子弟,而且还都是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这难道不太扎眼了吗?” “那就说明万岁爷是不打算容忍下去了呗,”钟明巍道,“先是借着平西王的手,不费吹灰之力扳倒了徐氏一门这块硬骨头,夺回了朝廷对南疆的掌控权,那么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了,任哪个世家大族再厉害,又能和徐氏一门相较吗?” 章节目录 第776章 到了年关就热闹了 “可是若要照此下去,世家大族眼看着手中的权力被一点点夺走,哪又岂是能坐得住的?”庞毅追问,“若是世家大族被逼急了,联手起事,怕也是够呛。” “可是世家大族真的能联得起这个手吗?”钟明巍挑眉一笑,一边取过来一张宣纸展开,一边随手从笔架上拿了一支笔在手,然后在宣纸上写下了“赵氏一门”、“崔氏一门”还有“安氏一门”,然后看向庞毅,“旁的且先不说,就单单这三个如今势力最大的世家门阀,你觉得可有联手的可能吗?” “还真是,”庞毅看着纸上的字,一边从钟明巍手里拿过了毛笔,一边在上头画着箭头,然后分析道,“只要万岁爷一日不立储,这赵氏一门和崔氏一门就必定会咬着不放,不对,就算是万岁爷立储了,他们必定比现在掐得更厉害,既是一早就有了各自扶持的皇子,那么赵氏一门和崔氏一门就是天生的死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说到这里,庞毅又画了个箭头,让安氏一门对准了赵氏一门,“这两个门阀本是姻亲,乃是安子尚偏生是个首鼠两端的,接连和荣亲王府还有东宫攀亲,荣亲王府一早就看不上他,自然赵氏一门对他也是嗤之以鼻,可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姻亲,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说不定还是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可是前不久大安氏才逼死了赵氏女,又牵累荣亲王、皇贵妃还有赵氏一门在皇上面前不得脸,所以这两个世家门阀即便联手,却也新仇旧恨、嫌隙不断,迟早要分崩离析。” “你如今是愈发能耐了,都快成个小诸葛了,”钟明巍看着庞毅这般头头是道的模样,忍不住噙着嘴笑,“可见是最近核桃没少吃。” “爷,您又打趣我!”庞毅不乐意了,他是最烦人家在他面前提核桃的,当下一边放下了毛笔,一边又道,“所以万岁爷是一早算定了他们联不起这个手,这才能放心大胆地启用寒门子弟。” “不光如此,万岁爷怕是要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要将他们一一铲平。”钟明巍缓声道。 “可是等到新皇登基,他身后的母家,还不是要死灰复燃?”庞毅蹙着眉问道。 “万岁爷不会选一个心心念念记挂母家的皇子做太子,”钟明巍道,一边又拿起那支毛笔,在“赵氏一门”、“崔氏一门”还有“安氏一门”上,分别打了一个叉,然后又道,“而且照着万岁爷的性子,想要立谁当皇子,必定先要把他身后的母家清除得干干净净的。” “若真如爷所言,那京师怕是有的热闹了。”庞毅长长地吐了口气儿道。 是啊,钟之衡已经不年起了,眼看着快奔六十的人了,就算他再舍不得放权,可是立储却也是头等大事。 “是啊,到了年关就更热闹了。”钟明巍缓声道。 “你们聊什么呢?”美芽端着一罐子药膏进来,这是才熬好的,她赶着就跟钟明巍端过来,想着趁热给钟明巍敷上。 “在聊到了年关就热闹了。”钟明巍含笑道。 “那属下就先告退了。”庞毅忙得起身,对着美芽和钟明巍道。 “庞毅,你去把安姐姐给接过来,今儿咱包饺子吃,安姐姐最喜欢吃饺子了。”美芽忙得对庞毅道。 “是,属下遵命。”庞毅乐呵呵地出了门。 章节目录 第777章 过来,把裤子脱了 “过来,把裤子脱了。”美芽一边过去把门给关上了,一边扭头对钟明巍道。 钟明巍顿生出一脸的浪荡劲儿来,一边东看西看,一边凑到美芽面前噙着嘴笑,小声道:“……这儿是不是不太方便?要不然咱回寝房再脱?”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不就是抹个药吗?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钟明巍的眉眼瞬间就耷拉了下来:“就只抹药?不干别的?” “那你想干什么?”美芽简直恼羞成怒,双手掐腰瞪着钟明巍。 “我想干……”钟明巍一边嘿嘿笑着,一边伸手把美芽拉到了身边,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美芽拳头就雨点儿般的向他袭来,直把钟明巍打的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哈哈哈!夫人,我错了!真的知错了!哈哈哈!” “你知道个屁!成天满脑子龌龌龊龊的!我都恨不得给你开个瓢,把你脑子拿出来好好儿洗一洗!”美芽气得脸都红了,可到底也是打不下去,一边拿眼瞪着钟明巍,一边又凶神恶煞地道,“还不快脱裤子?难不成等着我把你裤子给撕烂了啊?!” 钟明巍登时一阵惊恐外加娇羞:“夫人,原来您……您喜欢玩这么狂野刺激的啊?”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 “您早说嘛,说了我好能一早配合您,您想怎么撕,就怎么撕,”钟明巍还在那儿继续浪荡且娇羞着,“反正您怎么痛快怎么来,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哦!” 美芽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 …… “哎哟哟!受不了!疼疼疼!”钟明巍呲牙咧嘴躺在软榻上头鬼叫,一边就要朝那头退,可是小腿却被人家一把抓住,然后他就那么可怜地扒着软榻的边沿,继续呲牙咧嘴,“丫……丫头,太太太疼来了!嗷嗷嗷!” “这才哪儿到哪儿了,先生说了最少得揉半个时辰呢,”美芽慢条斯理地道,一边又挖了一坨药膏放到钟明巍的膝盖上,一下下地揉着,一边又好整以暇地道,“还有啊,刚才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了,让我怎么痛快怎么来的吗?还让我千万手下别留情哦,我这可都是按照你说的做的,咋啦?还不够痛快?还嫌我手下留情了?” “丫头!我我我我错了!”钟明巍从来都没觉得这么丢人过,裤子被扒得精光,然后他就这么光溜着半边身子任由人家欺凌宰割,真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以后再再再不敢胡说八道了,丫头,你就饶了我吧,真的好疼啊!火辣辣的疼!” “那也得忍着,这是先生新给你配的药,这不是冷得厉害吗?先生担心你腿疾复发,所以特地加进去了几位驱寒除湿又能活血的药材进去,”美芽瞧着钟明巍是真的疼,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手上的力道却一点儿都没减,仍旧那么一下下地揉着,刚才顾长林就说过这药肯定会有点儿疼的,只是她哪里想到钟明巍会疼成这样,当下身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了,她一边取了帕子自己擦了擦脸,又凑过去给钟明巍擦了把脸,然后柔声安慰道,“今年先暂且忍受着,等到明年好利索了,咱就不用再受这个罪了哈。” “嘶嘶……”钟明巍倒吸着凉气,一边可怜巴巴地道,“这也太疼了,简直跟要着火了似的,还是从里到外的着火。” 章节目录 第778章 那年除夕 “那也就是自己个儿想出来的,真要是着火了,你还哪儿能受得了?准保一早就跳起来了,”美芽道,一边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顿了顿,然后又轻声道,“不过被火给烧着,是真的疼啊。” 钟明巍闻言,顿时就老实了,也不喊疼了,他看着美芽下巴上那一处小小的伤疤,半晌,他小声开口道:“是怎么个疼法儿?” “说不上来,就是又疼又害怕,”美芽摇摇头,一边抬头看向钟明巍,一边又把目光给挪开了,半天才又继续道,“当时被呛得够呛,偏生还能听到自己头发被霹雳巴拉烧着的声音,实在太吓人了,幸亏是冬天,外头有现成的雪,我在雪地上打了几滚儿,把火就给扑灭了,头发也给保住了,可是身上却留下了这么多的伤疤。” “既是那么害怕,当初怎么还不要命地去救那个男人呢?”钟明巍问,这个问题他其实很早之前就想问了,在头一次知道美芽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留下这么难看的伤疤的时候,他就想问了,只是他却开不了这个口,他不想旧事重提来揭美芽的伤疤,也是下意识地不想回忆起那段过往,那段给他和美芽都带来无尽伤痛的过往。 “因为那是景仁宫啊,就和延禧宫紧挨着,偏生那天晚上又是我当值,怎么能眼睁睁地瞧着景仁宫起火而不去救呢?”美芽道,一派理所当然,可是手上却顿了顿,半天,她又磨磨蹭蹭地继续揉了起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就带着点儿难为情了,“我跟你说,你可别笑话我,也别……别太得意。” “你说,我听着。”钟明巍柔声道。 “我是嘉盛二十七年除夕夜的时候,头一次见着你的,”美芽小声道,回忆起过往,她眼里又羞赧也有怅然,“那是我头一次随着其他的宫女去看除夕晚宴的烟火,从前除夕当晚,浣衣局里都是我当值,我就特别心急,总想也跟着人过去看看,后来香嬷嬷来了,这才有人替我值夜,所以我就巴巴地去看烟火了,”美芽说着说着就不好意思起来了,乌溜溜的一双眼看着钟明巍,甫一对上了男人的眼睛,她又忙得挪开了,然后低着头就又继续揉着男人的膝盖,然后又一边道,“然后那天晚上我就见着了你。” “真的?”钟明巍的声音有点儿颤,姑娘低着个头,他根本看不见姑娘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可是那双红玉似的小耳朵,却泄露着主人的心绪,也让钟明巍的一颗心,又甜又酸,“那时候,我是个什么模样?可……可让你动心了吗?” 钟明巍真的特别想知道,美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对自己动心的,从前美芽不是没跟他说过,她是十一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的他,可是除此之外,美芽再不肯说别的了,钟明巍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悔恨,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主意到美芽,明明这个姑娘让他爱到了骨子里,可是他怎么当初就连看都没看过她一眼呢? 他恨自己的高高在上,恨自己的有眼无珠,也恨这些年来的错过。 “是啊,心动得不得了,远远地看着你都喘不过气儿了,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得厉害,当时还道自己是魔怔了呢,”美芽笑得很是羞赧,“后来认字读书了,才知道这叫情窦初开,嘿嘿。” 章节目录 第779章 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就那么喜欢我呢?”钟明巍又问,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搞不明白的,他不觉得自己身上又任何闪光之处,可是偏生美芽对自己却是情根深种,即便自己后来成了个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顾的瘫子,她还是不离不弃,刚开始的时候,钟明巍只道美芽是可怜同情自己的,可是渐渐地,钟明巍却发现,美芽之所以事无巨细地照顾他,从来都不是出于可怜或者同情。 “不知道啊,打第一眼瞧见你,就觉得我这辈子就是你了,旁人再也别想入我的眼了,嘿嘿,”美芽还是笑,抬眼去看男人,腼腆里还带着点儿小得意,“钟明巍,你说我算不算是个眼界儿特别高的,轻易看不上谁,甫一看上了那就是个凤子龙孙,嘿嘿。” 钟明巍没说话,伸手揉了揉姑娘额前的碎发,心里却在道,你要真是个眼界高的,当初又怎么会留在宁古塔?又怎么宁愿自己吃糠咽菜、却还要把我这个瘫子照顾着那般周到? 是啊,这丫头从来都不是个眼界儿高的,她就是傻就是蠢,就是一个一根筋儿认死理儿的。 不过,他真是爱死了她的傻她的蠢,还有她那一根筋儿的劲头。 “然后呢?”半晌,钟明巍又道,“后来都是怎么偷偷摸摸地找着功夫、对我犯花痴呢?” “没有啊,”美芽嘟囔着嘴,一脸的不痛快,“第一次见着你,你身边就站着安姐姐,你们两个人郎才女貌并着肩看烟火呢,简直是一对璧人,我心里不痛快,打那之后除夕夜就再也没去看过烟火了。” “什么?我都不记得了。”钟明巍顿时一脸的尴尬,他是真的不记得了,在他的记忆里,每年除夕都过得心力交瘁,自是不记得什么风花雪月,尤其是小安氏,他更是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所以就更加记不得了。 “没事儿,我替你记着呢!记一辈子!”美芽瞪着他道。 “人不大,醋劲儿还真是不小,过来,让爷尝尝今儿的醋有多酸,”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勾着美芽的脖子,凑过去就亲上了那红嘟嘟的唇,“不错,够酸,我喜欢。” “好好儿跟你说话呢,你又动手动脚的!”美芽挣开他,一边拿眼瞪着,可是瞪着瞪着又不好意思了,然后又小声道,“那时候要是一早就知道你和安姐姐之间的关系就好了,我也不至于接连几年除夕都不敢跑去看烟火了,说不定还能多看你几次呢。” 钟明巍虽是皇子,但却也是外臣,他不像钟明峨钟明峥他们可是经常出入母妃那里,徐思瑶早逝,他自然也没有理由进出后宫,况且太后从前又是大半时间都花在五台山礼佛的,所以钟明巍在宫里待着的机会很少,自然美芽除了在除夕夜再也瞧不见钟明巍的身影了,偏生她还灰心不敢去再去看除夕夜的烟火了,自然就更加见不到钟明巍了。 “所以,后来你被调去了延禧宫,再到除夕夜的时候,你就留下来值夜,顺道也……”钟明巍看着姑娘懊恼又羞赧的脸颊,柔声道,“顺道也时不时溜进去景仁宫里头转一转?结果就正好碰上那一年景仁宫走水了?” “你怎么知道的?”美芽一怔,蓦地看向钟明巍,因为震惊,她嘴巴都合不拢,就那么微微张着,红润饱满的嘴唇里,露出来几颗贝齿,清纯又惑人。 章节目录 第780章 二踢脚吓人吗 “就你这点儿小心思,”钟明巍忍不住笑了,笑得心疼,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就带着掩饰不住的疼惜了,“那么大的宫殿,黑黢黢的,一个人都没有,你自己一个人溜进去,都不觉得怕吗?” “不怕啊,我又不信鬼神一说,就想着趁着没人的时候,进去看看,哪怕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我也想进去待一会儿,”美芽小声道,脸颊涨得通红,说这话的时候,她其实已经羞赧到不行了,可是她却强忍着没有低下头去,就那么巴巴地看着钟明巍,“那是你娘亲住过的地方,也是你出生的地方,我那时候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梦圆的那一天,这是我能想到唯一靠近的方法,”说到这里,美芽嘴角微微的上翘,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来,“谁都不知道,只有我安安静静地想着你,一个人坐在景仁宫的石榴树下,看着远方流光溢彩的烟火,想着你的模样,这样就够了。” “真的就够了?”钟明巍哑声道,“就那么一年年地看着烟火、想着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是啊,就够了,”美芽道,一边取来帕子擦手,一边看向钟明巍,“明巍,那个时候,你对我来说,其实和那场烟火没什么区别,砰的一声,刹那芳华,虽然稍纵即逝,但是却足够照亮我这一生的了。” 是啊,对她而言,钟明巍是这样的存在,她从来没想过要得到他,也从来没有那样的奢求,她一早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出身又是个什么处境,所以,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却想的很透,所以,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喜欢钟明巍,虽然卑微无望,可是足够照亮她这一生了。 “丫头……”对着那双澄澈又明亮的眼睛,钟明巍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可是他偏生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笨嘴拙舌过,也从来没这么心疼到整颗心都颤得不像话过,他伸手捧着姑娘的脸,“今年除夕,咱们一起放烟花,一直从年底放到年初,好不好?” “好啊,去年就想放来着,可是你又说怕雪崩,今年好了,咱们搬到山下来了,”美芽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一边摇头晃脑地跟钟明巍道,“那今年咱们再多买点儿二踢脚来放好不好?还有麻雷子!窜天候!到时候你放二踢脚,我放窜天候!看谁放的响!”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二踢脚吓人吗?” 钟明巍不知道什么是二踢脚,但是庞毅成亲那天放的炮,直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哈哈哈哈哈!”美芽瞧着他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德行,再瞄着钟明巍光溜的两条腿,然后就越发笑得停不住嘴了。 钟明巍自然不乐意了,忙得替自己找补着:“我不是害怕,就……就是担心吓着你。” “哈哈哈哈!”美芽还是在笑,笑得眼泪水儿都流出来了,她指了指钟明巍的脸,又指了指钟明巍露出来的两条光溜溜的腿,笑得都几乎说不出话来,“钟明巍,你、你这幅梨花带雨的德行,哈哈哈!怎么搞得我跟个强抢民女的恶霸似的?哈哈哈!” 钟明巍的目光也随着美芽落在了自己的两条腿上,顿时那叫一个心死如灰:“恶霸老爷,咱能不能打个商量?” “小娘子,你尽管开口!”恶霸老爷气壮山河地道。 章节目录 第780章 西北战况 “咱以后能不能别一上来就那么沉不住气儿?好歹给我留条中裤?”钟明巍一脸的生无可恋,“哪怕是裤衩也成啊?” “哈哈哈!”下一秒,恶霸老爷直笑得前仰后合都喘不过气儿来。 …… 嘉盛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 京师。 御书房。 左相房仲廉在御书房外候了好一会儿,才瞧着四皇子钟明嵘红着眼睛,从御书房里头出来了。 “见过左相大人。”钟明嵘甫一瞧见房仲廉就忙得躬身行礼。 方之衡对房仲廉甚是敬重,从前就经常让房仲廉指点一众皇子的功课,后来房仲廉在做了左相之后,便就再没有功夫去指点皇子们的课业了,钟明嵘年纪少,自是没机会得到房仲廉的指点,可是他却也一直当房仲廉是先生来尊敬,见到房仲廉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行礼。 “皇贵妃虽因病暴毙,可是四殿下也要擅自珍重啊,”房仲廉看着钟明嵘明显瘦削下去的脸颊,还有通红的一双眼,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一边又压低声音道,“皇贵妃早逝,万岁爷必定痛惜,若是总瞧着殿下这幅一副表情,怕是要扎心了。” “是,多谢左相大人教诲。”钟明嵘对着房仲廉深深一揖。 “殿下赶紧起来。”房仲廉忙得上前扶了钟明嵘起来。 “左相,万岁爷请您进去。”赵如海撩开帘子,对房仲廉道。 “那我就不耽误左相时间了。”钟明嵘忙道,然后赶紧地就退了下去。 房仲廉看着钟明嵘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皇贵妃突然暴毙身亡,虽然说是因病暴毙,但是偏生就是在小皇子夭折的当天晚上,这两者之间若说没有联系,谁又能信呢?饶是钟之衡顾及着钟明峥和钟明嵘的颜面,没有张扬出去,可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哪一个又不是眼明心亮的呢?更何况,皇贵妃暴毙的第二天,她的同胞兄长、右相赵长荣就抱病卧床,到现在都还下不来床呢,就这样,万岁爷竟然连问都没问过问一句。 皇贵妃这一暴毙,赵氏一门的丧钟也算是敲响了,只是委屈了这位尚未成年的四皇子,有了这个屠杀皇子的母妃在,他的前程必定是要受到牵连了。 “左相,您请。”赵如海浮尘一扫,又道。 …… 御书房。 “微臣叩见万岁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甫一进了御书房,房仲廉就忙得叩头行礼。 “左相快请平身!”钟之衡起身过来,亲自扶了房仲廉起来,一边拉着房仲廉在软榻上坐下,一边自己也跟了坐下,“天寒地冻,本不该让左相走着一趟的,可是朕知道左相一直担心西北的战况,所以这才一得到了消息,赶紧地就派人宣左相进宫了。” “当真?”房仲廉一怔,随即就挺直了腰背,急急可可地道,“还请万岁爷示下。” 自个月半月前,平西王出京之后,西北就没传来过战报,房仲廉日夜挂心西北战场,简直是夜不能寐。 “左相请看,”钟之衡伸手从桌上取下了一封奏折递到了房仲廉的面前,“平西王的亲笔奏折,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今晨才到。” 房仲廉颤颤巍巍的翻开了那薄薄的奏折,甫一瞧清楚里头写的字,顿时就是一怔,他蓦地看向钟之衡,然后就瞧见钟之衡脸上复杂的表情,其实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和钟之衡也没多少分别。 章节目录 第781章 和亲 “平西王这是……要答应要娶那位突厥公主了?”半晌,房仲廉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皱着眉问,“从前,那突厥公主豆蔻年华,容色倾城,那时候平西王倒是誓死都不愿意娶人家,怎么现在那突厥公主都年近四十了,平西王倒是愿意娶人家了呢?” “兴许是从前心里有道坎儿,如今总算是过了这道坎儿了吧,”方之衡缓声道,目光扫过墙上女子的画像,然后又落在那本奏折上,一边又跟房仲廉道,“不过,平西王既是答应了迎娶那位突厥公主,往后大周和突厥自是能相安无事了。” “是啊,既是结了姻亲,自是不必从前三不五时就要兵马相见了,到底那位突厥公主乃是突厥先皇的嫡长公主、也是当今突厥皇上的嫡亲长姐,身份贵重,据说突厥皇上当年能够上位,全靠这位长公主一力相助,所以突厥皇上对这位长公主甚是恭敬依赖,往后突厥皇室即便还想生事,自然也得先考虑考虑这位嫡长公主答不答应,”房仲廉感慨道,一边又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看向了钟之衡,然后含笑道,“微臣要恭喜万岁爷了,有了这门姻亲,大周西北边境自是能稳定下来,而且万岁爷往后也能高枕无忧了,再不必担心平西王会回京兴风作浪了。” 是啊,一旦迎娶了突厥公主,平西王就成了突厥人的女婿,自是再没可能登基为皇,这也是当年钟之衡为什么想一力促成这门联姻,而且瞧着平西王和突厥公主的岁数,怕是也没可能再诞育子女了,即便诞育了子女,那身上也流着突厥人的血,自然对钟之衡就更加没有威胁了。 “你说的不错,朕的确是舒了口气了,但是却还谈不上高枕无忧。”钟之衡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 房仲廉抿了抿唇,然后道:“万岁爷这是在担心赵氏一门?” “不错,这些年来,赵氏一门发展迅猛,也算是树大根深了,如今皇贵妃虽然暴毙,可到底还有两位皇子能够作为依傍,朕不能不担心,朕有心想给赵氏一门留条活路,也给明峥和明嵘留点颜面,可赵氏一门为祸朝堂多年,如今又和小皇子的死有关联,朕实在不能轻饶,”钟之衡缓声道,一边拢了拢茶,一边看向房仲廉,“只是要清理赵氏一门,必然会牵扯到荣亲王,朕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顾虑的。” 是啊,作为荣亲王的后盾,这些年来,赵氏一门可没有少为荣亲王出力,若要是真的彻查起来,怕是荣亲王也要保不住了。 “万岁爷何不将赵长荣降位份,或是放出京师呢?”房仲廉踟蹰着道,“就想当年段承鸿一样。” “他们可不一样,段承鸿的心思只用在废太子的身上,可是赵长荣的手都要伸到朕的碗里来了,”钟之衡冷冷地牵了牵唇,一边又看向房仲廉,“左相应当知道,前阵子京师流传的那起子污言秽语是出于何处吧?” “是,微臣心里有数。”房仲廉道。 “瞧瞧,赵氏一门先是剑指惠郡王,然后又亲手扼杀了小皇子,更有从前对废太子下手,有他们赵氏一门在,朕的皇子怕是都要保不住了,”钟之衡冷声道,一边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了小几上,一边又沉声道,“而且朕最担心的是,再照此下去,明峥迟早要被他们带坏,朕膝下的皇子不多,朕死了也就罢了,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手足相残。” 章节目录 第783章 旧案重提 “万岁爷言之有理,”房仲廉道,一边顿了顿又沉吟着,“如此看来,那赵氏一门是非灭不可了。” 钟之衡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看着大拇指上莹绿通透的翡翠扳指,半晌才缓声道:“平西王既是打定主意要做突厥人的女婿了,安郡王也安安分分在宁古塔待着了,那咱们也是时候提提旧事了。” 房仲廉一怔,然后小声道:“万岁爷的意思,是……是重提廿年大案?” “廿年大案可是由赵长荣一手挑起,都这么多年过去,由他收尾也算是有始有终了。”钟之衡嗤笑着道。 “是,万岁爷英明。”房仲廉起身,对着钟之衡深深一揖。 …… 荣亲王府。 书房。 自下了早朝,回到王府,钟明峥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然后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这几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上朝回来,就把自己灌个烂醉,然后就睡个昏天黑地,第二天就顶着一身的酒气进宫,他知道钟之衡必定对自己有意见的,也知道钟明峨一定在看自己的笑话,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他的母妃一夜之间暴毙,还被冠上了屠杀皇子的恶名,他心里能怎么想?又能怎么做?难不成要去质问钟之衡吗? 他不能,所以就只能这么窝囊地躲在自己的府里,这么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自己。 是啊,真窝囊,自己的娘亲不明不白地死了,他这个做儿子的连个屁都不敢放!连哭一声都不敢,就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里纵着酒麻痹自己,还能有比他更窝囊的人吗? “王爷,您不能再喝了!王爷!您快停下来!”大安氏听闻钟明峥又喝起酒来了,急匆匆地从前院赶了过来,结果一进门就瞧着钟明峥瘫坐在地上,一手握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的模样,当下心里别提多着急了,忙得就倒了杯茶,然后走过去递倒了钟明峥的面前,一边蹙着眉道,“王爷,妾身知道,皇贵妃暴毙,您必定心里苦闷,但是您要是再这么下去,父皇会动怒的,到时候,父皇必然要责罚于您……” “滚!”钟明峥咆哮着,一边一把狠狠把大安氏推到在地,也不顾那滚热的茶水都浇在了大安氏的脸上,钟明峥扶着软榻,斜斜跨跨地站了起来,看着在地上捂着脸尖叫的大安氏,越看越是厌恶至极,抬起脚就狠狠地一脚一脚踹了上去,一边嘴里还不住口地骂着,“你这个贱妇!竟敢不把本王和母妃放在眼里!仗着有父皇撑腰是不是?!呵,本王忍你不是一日两日了!偏生你却还总是往本王面前凑,那好!今儿本王就给你个痛快!省得你以后再来本王面前招摇!” “啊啊!救命啊!救命!王爷!住手!住手!”大安氏在地上翻滚着躲避钟明峥的拳打脚踢,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就能敌得过一个醉酒男人?眼看着都爬到墙角了,再无路可逃了,大安氏扶着墙站起来,后背笔直地抵着墙,惊恐地看着一步步跌跌撞撞朝自己走过来的男人,她眼睁睁看着钟明峥停在自己的面前,然后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酒壶,就要朝自己的脑袋砸了下来…… “砰!”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传来,钟明峥手里的酒壶落在了地毯上,滚了一几滚,酒水阴湿了一片地毯,然后紧接着,就是钟明峥猛地朝后一摔倒在了地上。 大安氏瞪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心惊胆战地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看着插进他胸口的那根石榴包金丝珠钗,她蓦地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章节目录 第784章 锦盒 刚才情急之下,她顺手就从鬓发上拔下了这根珠钗,在她能反应过来之前,这根珠钗就已经插进了钟明峥的前胸。 “来……来人啊!”大安氏灰白的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这才总算发出了声音,甫一喊出声,她就忍不住拍着地嚎啕了起来,“快来人啊!出事儿了!” …… 秦律今儿是被管家从太医院给叫回去的。 “怎么了?”秦律出了太医院,脸色甚是不好,秦律一向是严于律己,从来不许因私事搅扰了公务,他做了这么些年的太医院院首,这还是头一次被自己家的管家给叫了回去。 “老爷,夫人晕倒了!您快回去瞧瞧看吧!”那老管家记得大冬天生出了一头一脸的汗,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哑了,“老奴知道不该入宫来搅扰,可是眼见着夫人晕倒,老奴也是没有办法!老爷,您快回去看看夫人吧!” 着老管家是秦夫人从娘家带过的,在秦府做了小三十年的管家了,对秦律夫妇甚是忠心耿耿。 “怎么忽然就晕倒了?”这下子,秦律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一边忙得上了马车,一边还不住口地询问,“可有按时服药吗?” 秦夫人思子心切,身子骨一向不好,再加上上一次瞧见了那半截断指,更受刺激,这些时日都怎么能下来床了,终日以泪洗面,也是日日地服用秦律亲手调制的药丸,这才能勉强撑着。 “夫人吃了,可是没管用啊,”管家一边驾着马,一边回秦律的话,蓦地,管家狠狠一把拍在大腿上,然后回头跟秦律道,“对了老爷,刚才有个年轻人朝咱们秦府送了个锦盒过来,说是受人之托,临近年关,要送咱们秦府点儿好东西,老奴就把那锦盒交给了夫人,然后没过多久,夫人就晕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个锦盒有关。” 秦律的眉头一拧:“那锦盒里头装得是什么东西?” “那锦盒甚是华贵,是用金丝楠雕制而成,老奴以为里头必定是了不起的宝贝,所以老奴就没敢擅自打开,夫人晕过去的时候,满屋子都是侍婢下人的,老奴也跟着着急,也没想起来去查看那个锦盒,”老管家一脸的懊悔,不住口地责备自己,“都怪老奴,是老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行了,别说了,先回家。”秦律沉声道,一边“啪”的一声关上了马车门。 …… 秦府。 秦律回来的时候,秦夫人已经醒转过来,正一个人躺在床上抹眼泪儿了,床前坐了一个小侍婢陪着,只是任那小侍婢怎么宽慰,秦夫人都是眼泪珠儿不断,小侍婢正慌神的时候,就听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忙得转头看去,就瞧着秦律走了进来。 “老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小侍婢甚是激动,当下忙得迎上前去,一边帮着秦律退下厚重的大氅,一边小声跟秦律禀报道,“老爷,夫人似是受了什么刺激,醒来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您快去瞧瞧吧。”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秦律沉声道。 “是,奴婢告退。”当下,那小侍婢躬身退下。 秦律走进寝房,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他伸手握住了秦夫人的手,一边俯下身,轻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倒了呢?” 章节目录 第784章 又一根断指 “老、老爷……”秦夫人甫一瞧见他,眼泪珠子更是停不下来了,灰白的嘴唇颤颤的厉害,从那里面发出来的声音悲苦痛楚得令人心碎,“老爷,冲、冲儿怎么办啊?老爷,我……我真的不想活了!” “他们又来找咱们?”秦律的心蓦地就凉了半截,“他们……对冲儿又做了什么?” “老爷……”秦夫人只哭得肝肠寸断,半天才指了指梳妆台的放着的那个锦盒,然后痛哭道,“老爷,你……你自己去看吧……” 秦律忙得起身走过去,他双手颤颤打开了那个锦盒,然后就听着“啪”的一声,那锦盒掉在了地上,从里头滚出来一截血肉模糊的指头。 “噗通!”秦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对着那一小截沾着刺目鲜血的惨白手指,他瞪着眼,半天都喘息不过来。 秦夫人哭声更大了,她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边使劲儿地捶着着自己的前胸:“我……我实在不想活了,我的冲儿……我的冲儿受了多少罪,冲儿,娘……娘对不起你啊……” 秦律终于又喘过气儿来了,他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充斥着浓浓的无力感,他伸手颤颤地把那一小截手指又给放回了那个华贵的金丝楠锦盒,然后又扶着梳妆台站了起来,走到了床前,他看着秦夫人这般蓬头垢面、嚎啕痛哭的模样,心下实在不忍,有心想去安慰秦夫人两句,可是他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口,他就那么地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秦夫人的嚎啕,也失神地看着手上那个雕刻精美、巧夺天工的锦盒。 “老爷,你就把配方告诉他们不行吗?”蓦地,秦夫人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枯槁的双手死死地抓着秦律的胳膊,红肿不堪的眼睛就那么急急可可地看着秦律,带着哀求也带着点儿疯狂,“老爷!我现在什么都不管了!只要冲儿能活着!只要我在死前还能见着冲儿一面就够了!老爷!求求你了!就当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秦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从下床来,秦律忙得伸手去扶着她躺下,但是哪知道秦夫人手上的力道如此之大,一把就把他给推开了,然后他就看着秦夫人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光这个脚,“噗通”一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满头蓬乱的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她瘦削得都脱相了的脸,那双通红的眼睛就那么焦渴又哀求地看着他:“老爷!求你了!求你让我见见冲儿!我实在……实在忍受不了了!我要见冲儿!我要见冲儿……” “你快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秦律的一颗心都似是被搁在油锅里煎似的,他心痛气闷到了极点,整个喉头都似是要烧着了一般,他弯下腰,伸出双手去搀扶秦夫人,却被秦夫人凸起的骨头给硌得鼻头陡然一酸,再开口的时候,秦律的声音都带着颤了,“芬儿,你别逼我,别……别逼我……” “老爷,我什么时候逼过你?哪怕从前再不舍,也还是听了你的话把冲儿送去了南疆,这些年来,我为了这个家,什么苦都吃得,什么罪都受了,我知道你这个太医院院首做得不容易,所以我一直竭尽全力地去管好这个家,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哪怕……哪怕我再想念冲儿,却也从不敢在你面前表露,可是现在……”说到这里,秦夫人痛苦地捂住了脸,她无声地抽搐着,半晌着总算又能说出话来了,“可是老爷,现、现在只有你能救冲儿,你若是……若是再迟疑下去的话,说不定……说不定下次再送过来的就是冲儿的项上人头了!” 章节目录 第785章 你别逼我 秦律掏出帕子给她拭泪,一边哽咽道:“芬儿,你这是逼着我……逼着我断送秦氏一门百年基业,我……我若是真听了你的话,还如何能对得起列祖列宗啊?” “老爷,算我求你了!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求过你,就这样一次,求求你答应我!”秦夫人蓦地一把就挣开了秦律的手,然后对着秦律就叩头如捣蒜,一边磕头,一边还不住哭号着,“老爷,我这样的身子骨,怕是时日无多,我就、就是想在死之前还能再见到冲儿一面,求求你了……” “芬儿,你……你别逼我……”秦律的眼睛都红了,双目之中满是泪水,他沿着床沿儿一点点地滑下,然后“噗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他苦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芬儿,求求你,别逼我……” “那你就是逼我去死!逼着我死不瞑目!”秦夫人的声音蓦地抬高了一倍不止,她双目圆睁狠狠瞪着秦律,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中已然满是泠然决绝,“秦律,今时今日,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死给你看!终归救不来冲儿,我活着也是没有意思!索性就死在你面前!也好日后你有命见到冲儿,好跟他讲一讲,他娘亲倒是是怎么死的?又是为什么非死不可?!” “芬儿,你为什么非要逼我?!”秦律蓦地双手紧握秦夫人的双肩,他暴怒地看着秦夫人,秦夫人一声不吭,也盯着他看,最后秦律蓦地收回了手,整个人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他双手在脸上使劲儿地抹了一把,一边哑声道,“芬儿,你让我再想一想。” …… 嘉盛三十三年十二月三十 除夕。 宁古塔。 陈家屯。 钟明巍和美芽这一年除夕是在陈家屯过的,顾长林要回老家祭祖再住上一段时日,丁允文闲着没事儿就跟他一起回去了,庞毅把他们送到延社之后,昨日也赶回来,今日一早庞毅和小安氏夫妇,就随着钟明巍和美芽一道来了陈家屯。 “奶奶!陈先生!我们来啦!”马车还没停稳,美芽就掀开门帘,冲一早就站在门口等着的陈奶奶和陈先生招手。 “好!好!都来了!”陈奶奶有点儿激动,忙得就迎了上去,二十多年了,家里过年就只有她和陈清玄两人,自打美芽和钟明巍要来他们过年之后,陈奶奶就开始激动了,从腊月二十五一直忙活到现在,虽然辛苦,但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时候瞧着美芽跳下马车,陈奶奶忙得就过去握住了美芽的手,一边小声抱怨着,“怎么连个手套都不戴?这么冷的天,也不怕生了冻疮。” “嘿嘿,离得又不远,就几步地儿,就没想起来戴。”美芽嘿嘿笑着道,她没好意思跟陈奶奶说,今年她都没戴过手套,平日在家里,实在用不着戴手套,每次出门,钟明巍就一直握着她的手,钟明巍的手又大又暖和,能把她整只手都包在里头,有时候都能给攥出汗来了,所以,她也用不着戴手套了。 “爷,您来了,”陈清玄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对钟明巍行礼,一边又对庞毅和小安氏抱拳道,“庞兄,庞夫人。” 章节目录 第786章 过年 “这次就罢了,以后不许再行这么大的礼了,”钟明巍道,一边也朝陈奶奶走了过去,对陈奶奶躬了躬身,然后含笑道,“陈奶奶,咱们今儿可是来了不少人,势必要胡吃海塞来着,怕是要把您和陈先生的家底儿给吃空了。” “空不了!空不了!老婆子从年前就开始准备来着,厨房都要给塞满了,再说了,就算是给吃空了,老婆子心里也高兴,”陈奶奶忙得摆摆手,一边伸手去掸了掸钟明巍袖子的雪花,一边又忙得招呼道,“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快点儿进屋坐着吧,里头暖和着呢。” 当下一众人都进了小院,庞毅从马车上搬下了两大的筐的东西下来,陈清玄甫一瞧见了,登时就一脸的不自在了:“怎么又带东西过来?难不成还真怕把咱们家给吃空了?” “你放心,不是什么了不得好东西,”庞毅冲陈清玄神秘一笑,一边撩开了上头盖着的红布,对陈清玄招招手,“不信你就过来看看。” “这是……”陈清玄凑过去一看,登时就愣住了,“你买这么多二踢脚、麻雷子做什么?” “爷和夫人从前没放过炮,今年想放个痛快。”庞毅解释道,一边端着个大筐就朝小院里走,剩下的那个,自然是陈清玄搬着了。 陈清玄掂量着手里的分量,一脸的欲言又止。 一下子要放这么多的二踢脚、麻雷子,怕是过年这几天屯子里的鸡鸭猫狗都安生不了了。 …… 男人们在房中下棋喝茶,女人们则都猫在厨房里头忙活,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忙活的,大菜陈奶奶都已经给准备好了,现在也就是凑在一起包包饺子,再拌几个凉菜什么的。 “安姐姐,你饺子包的可比从前好看多了,”美芽看着小安氏捏出一个像模像样的饺子,登时就瞪圆了双眼,“安姐姐,你平时在家没少偷着练吧?” 小安氏把饺子放在托盘上,一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没办法,谁让庞毅爱吃饺子?” “嘿嘿,这话千万别让庞毅听到,要不然他又有的得瑟了,”美芽道,一边从陈奶奶手里接过一个饺子皮儿,“陈奶奶,您擀饺子皮儿可真好,又圆又匀称,我都不会单手提皮儿这么擀来着,怎么练都练不会。” “那就别练了,”陈奶奶看着美芽,含笑道,“巧妇累死人,笨媳有福享。” “嘿嘿,陈奶奶说的有理,”美芽一怔,随即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又忙不迭跟小安氏道,“安姐姐听到没?你学个包饺子也就罢了,旁的可千万别学了,你要是都学会了,庞毅一准儿什么都赖着不做,到时候肯定还是劳累你。” “还真是,我是发现了,自从成亲之后,他就愈发懒了,”小安氏抱怨着道,“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哪样不是自己做?现在可好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简直跟个大爷似的。” “那还不是你惯出来的?你但凡撂个脸子,看他还敢充大爷吗?”美芽含笑道,一边把包好的饺子放在托盘上,一边看着小安氏,乌溜溜的一双眼里都是狡黠,“安姐姐,要不然咱们今儿都充一回大娘?等会子吃喝完了,就让男人们洗刷打扫,换咱们在屋里斗牌喝茶?” “这主意不错。”小安氏忙不迭点头。 章节目录 第787章 有事儿 “你们这俩丫头!”陈奶奶听她们这么你来我往的,忍不住摇着头笑了,一边又道,“两口子过日子啊,就跟穿鞋似的,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啊用不着太计较这些了,自己觉得舒服就成。” “对了,陈奶奶,顾姑娘那边有动静了吗?我都好久没见着她过来,”美芽忽然想起来了,忙得询问,“上次您还说又有媒婆去顾姑娘家说媒来着,可有中意的吗?” “唉!那丫头眼界儿高着呢!那么多的后生,我瞧着个个都好,偏生她却一个都看不上,”一提到顾清桐,陈奶奶就愁眉苦脸了起来,“这过年都十九了,老婆子我都要给她愁死了。” “十九岁也不算大啊,”小安氏忙得宽慰道,“年纪大点儿成亲好,什么都能想周全了,总比十六七岁就糊里糊涂嫁人的好。” 十六七岁糊里糊涂嫁人的美芽:“……” “那也不能老这么挑挑择择的啊?”陈奶奶还是一个劲儿地叹气,“这远近几个屯子的有多少媒婆都过去给她说过媒的?少说也有十个,这么下去,好好儿的一个姑娘家,连个名声都没了。” 是啊,陈奶奶说的不错,顾清桐生的好看,人又麻利贤惠,所以在十里八乡也是小有名气的,惦记着娶她的人还真不算少,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家找媒人去顾清桐家说亲,可是顾清桐死活不愿意,顾清桐的爹娘就这一个掌上明珠,自幼是宠着长大的,当然也不会强逼着她了,可是这样想去,顾清桐的名声难免就不太好了,不少被拒绝的人家,当然就不痛快了,在背后说话的也不中了,什么一个大姑娘家年纪不小了,却总是挑三拣四的,没有一点儿廉耻诸如此类的,再加上去年又有孟员外的儿子闹出来的那么一出强娶闹剧,顾清桐的名声就更差了,如今上门提亲的人不多了,倒是等着看笑话的人不少,陈奶奶因此很是忧心。 “我觉得顾姑娘人就是好,成亲过日子乃是一辈子的事儿,当然得慎重了,难不成跟吃饭似的、萝卜青菜也不挑挑捡捡就直接夹到碗里去?”美芽倒是不以为然,可是瞧着陈奶奶一脸的愁色,美芽忙得话锋一转,然后赔笑道,“当然一直拖着不嫁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对了陈奶奶,我们府上刚刚征了五十位亲兵,人品家世都是精心筛选过的,准保错不了,而且大多数都还是二十出头的单身小伙子,要不然等过了年,让顾姑娘去咱们家看看?说不定就有能看对眼儿的呢。” “那敢情好,在王府做事可靠又体面,等她初二过来,我就待她去你们府上。”当下,陈奶奶顿时眉开眼笑,喜滋滋地道。 “有人在家吗?” 美芽她们正说着话,就听着外头传来了马蹄声,继而就是男人的声音,美芽忙的放下了手里饺子,推开厨房门去看,就瞧着孔闻敏走了进来,庞毅也推门出来了。 “什么事儿啊孔侍卫?”美芽道。 “属下见过夫人。”孔闻敏的面色不大好,他看了一眼美芽,什么都没说,然后径直朝庞毅走了过去,然后在庞毅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庞毅的面色也不大好了。 章节目录 第788章 顾姑娘出事儿了 庞毅忙得请孔闻敏进了屋,没过一会儿,陈清玄就冲了出去,身上连件厚棉服都没穿,庞毅拿着棉袍追了出去,然后孔闻敏和钟明巍也走了出来,两人都是一脸的凝重。 “到底怎么了?”美芽心里七上八下地厉害,忙得拦住钟明巍,“你要去哪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钟明巍似乎不大想告诉美芽,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孔闻敏,当下孔闻敏就先躬身出去了。 “到底回事儿?”美芽都要着急死了,钟明巍甚少有这般凝重的表情,而且瞧着庞毅、陈清玄还有孔闻敏的举动,必定是出了大事儿了,她一颗心都在“突突突”地跳着,“你告诉我啊!别瞒着我啊!” “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可是告诉你也好,这时候得有个女人跟着一道过去,”钟明巍沉声道,他侧过脸看着厨房上头冒着炊烟的烟囱,听着里头不时传来陈奶奶爽朗的笑声,一时间眼神就更沉了,顿了顿,然后转过头来跟美芽道,“顾姑娘出事儿了。” “出事儿?她……她出什么事儿了?”美芽登时就结巴了起来。 “在去买酒的途中遇到了歹人,她……她失手杀了人,”钟明巍沉声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很艰难的措辞着,“正好孔侍卫路过,就把她和那歹人的尸身都带回了知府衙门,”说到这里,钟明巍轻轻拍了拍了美芽的肩膀,然后小声道,“你过去也好,陪她说说话,她一个姑娘家遇到了这样的事儿,必定是要吓坏了。” “好,你等我一下。”美芽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都给呼出来,然后忙得去房间里取出自己的棉服和大氅,也不穿,就抱在手里。 “怎么不穿上?”钟明巍皱着眉道。 “等下给顾姑娘穿。”美芽道,既是失手杀了人,那顾清桐身上怕是要沾着血了。 钟明巍没再说什么,当下退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美芽身上,然后拉着美芽就往外走。 “你们这要去哪儿?”小安氏甫一出来,就瞧着钟明巍和美芽往外走,登时就怔住了,“怎么了这是?” “安姐姐,你留在家里好好儿陪陪陈奶奶,”美芽小声跟小安氏道,顿了顿,又补上一句,“顾姑娘出事儿了。” “知道了,你们赶快去,我在家陪着陈奶奶。”小安氏瞧着美芽和钟明巍的表情,就知道顾清桐怕是出了大事儿了,当下也不再多问,催着美芽和钟明巍赶紧走。 …… 知府衙门。 孔闻敏才一拉住了马缰,陈清玄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然后就不管不顾地朝里头冲着,钟明巍瞧着情况,忙得拍了拍孔闻敏道:“孔侍卫,你快跟着进去瞧一瞧,拦着点儿陈先生,马车交给庞毅就成了。” 陈清玄平素和表妹的关系甚好,比寻常人家亲兄妹怕是更好出不少,顾清桐这冷不丁出了这档子的事儿,陈清玄冲动之下,怕是要闹出乱子的。 “是,属下遵命。”孔闻敏心下也是担心不得了,死者是孟家屯孟员外的独生子,甫一听到了儿子的死讯,老两口都疯了,带着一众家丁小厮都赶了过来,要不是顾忌着是在知府衙门,怕是早把顾清桐给千刀万剐了,这时候瞧着陈清玄进去,里头指不定有多乱呢。 “为什么要拦着陈先生?”美芽倒是一点儿都不能理解钟明巍,她从一听到顾清桐出事儿了,直气的太阳穴都一下下跳着呢,“别说是陈先生了,就是我都恨不得踹两脚那歹人的死尸,就这么死了,也实在是便宜他了!” 章节目录 第790章 乱成一片 “你可以踹,但是陈清玄不行,”钟明巍沉声道,一边整了整美芽身上的大氅,然后又道,“眼看着就要春闱了,陈清玄是绝对不能出任何一点儿事儿的,要不然就得耽误三年。” 春闱每三年一次,若是耽搁了这一次,等下次陈清玄再进京赶考的时候,都要二十七了,倒不是说他年纪大,二十七的正常男人,不娶妻生子是不现实的,到时候家长里短的事儿难免没有羁绊,陈清玄自是不能和现在一般全身心地投入准备春闱,一个不顺心,怕是就要蹉跎终生了。 美芽这才明白过来,忙不迭小鸡啄米的点头道:“是是是,还是你想得长远,你看我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进去吧。”钟明巍拍了拍美芽的肩膀道。 两人虽然是一道进了知府衙门,去的却不是同一个地方,方成茵的侍婢阿桃,就已经候在那儿了,瞧了美芽进来,忙得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王妃!” “你是阿桃?”美芽打量着阿桃道,上一次小安氏成亲的时候,方成茵就是带着阿桃去的,美芽见过那一次。 “是是是,王妃真是好记性,”阿桃忙不迭点头道,一边又压低声音道,“王妃,您快随奴婢去后院吧,那顾姑娘一言不发谁都不理,小姐都要急坏了,让奴婢在这里候着王妃,说是只要王妃来了,就赶紧把王妃请到后院去。” “那我先过去了。”美芽侧脸跟钟明巍道,然后匆匆就随着阿桃去了后院,钟明巍和庞毅则径直进了知府衙门大堂。 衙门大堂里头已经是哭声一片,大堂中央摆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不用说,就是那个被顾清桐失手杀死的歹人孟文才了。 方左棠坐在上头,瞧着钟明巍进来,忙得站了起来,就要下来给钟明巍行礼,钟明巍忙得对他摇摇头,让他又坐下了,钟明巍和庞毅则站在了一边,听着那孟员外夫妇哭天喊地地冲陈清玄叫骂。 “从前咱们只道你表妹那样女人是会勾人的狐狸精,没想到竟还是个会要人命的夜叉厉鬼!”孟夫人坐在地上嚎啕不止,口水都喷到了陈清玄身上,“我儿子怎么她了?是动她哪儿了?她做什么要杀了我儿子?今儿你们要不把那毒妇给交出来,我就让你们家日夜不得安宁!” “你嘴巴最好放客气一点儿,什么叫我表妹是狐狸精,从前是你儿子没羞没臊地非要娶我表妹入门,我表妹说的明明白,绝对不做孟家妇,你那儿子还越发蹬鼻子上脸了,成日喝得醉醺醺的就到我表妹家又喊又闹的,以至于我表妹不得已,躲到陈家屯里躲了小半年,你倒是说说我表妹怎么就是狐狸精呢?倒是你那儿子是个死缠烂打的好手,家里都娶了那么些媳妇儿了,竟还敢对我表妹垂涎?也是咱们家性子好,不好生事儿,若不然去年就打到你家里去了!”陈清玄直气得脸色青白,他一向是个话不多且周身书生气的,这时候却也逼得对那妇人反唇相讥,“再说你有什么脸说我表妹是夜叉厉鬼?平素我表妹瞧着你那儿子,都只会远远绕着走,她是个会生事儿的人吗?你儿子好好儿地走在路上,不做什么出格逾矩的举动,我表妹又会不得已自保反击吗?你们做父母的难道就当真不知,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呢?何苦把恶名推到一个姑娘家身上?” 章节目录 第791章 公道何在 “你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现在我儿子就躺在这儿!你对这个死人还说这样的话!我……我跟你拼了!”那孟夫人似是条出笼的猛兽,一边嘶吼着,一边就朝陈清玄冲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撞到陈清玄了,却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抓住了,脸贴着地被摁在了地上。 陈清玄震惊地看着此时此刻正反手摁着孟夫人的孔闻敏,刚才孟夫人实在太突然了,两人离的又不远,他实在是躲闪不及,哪里知道,眼见着都要撞上自己了,可是眨巴眼儿功夫,孟夫人却被孔闻敏给摁在了地上,他甚是都没有看清楚孔闻敏是什么时候出的手。 “当着大人的面,还敢行凶?”孔闻敏冷声道,一边看向身后的衙役,吩咐道,“去取手铐脚镣过来,把她给我看好了。” “是,属下遵命!”那衙役忙得躬身答应,然后就小跑出去了。 “你这是个什么意思?我们老两口的儿子被人杀了!难道竟连个申冤之地儿都没吗?!”孟员外双目欲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指颤颤地指着方左棠道,“方大人,不管如何,今时今日您需给我们老两口一个交代,我儿子不能白死!老头子膝下只此一子,他……他虽然平素顽劣张狂,可是却也是个孝顺有数的,怎么单凭那丫头上嘴皮碰下嘴皮,我儿子就成了个死有余辜的了?!方大人,您今儿要不给给我们老两口一个说法,要是不能把行凶者绳之以法,那咱们老两口往后的日子也不必过了!” “不是单凭顾姑娘一张嘴,我当时也在场,”孔闻敏冷声道,“我路过那破庙的时候,远远就听到顾姑娘的哭号声,还有你儿子对顾姑娘的打骂之声,听着他那打骂人的动静,倒全然不似是个孝顺有数的。” “那又怎么样?就算我儿子骂她两句,那我儿子就该死吗?”孟员外的面色更难看了,灰白夹杂的胡子一下下地抖着,“再说了,除了你,谁还能证明我儿子打她骂她了?倒是所有人都瞧见了,我儿子死了!胸口插着的就是那丫头头上戴着银簪!” “我表妹好好儿地去打酒,怎么就被你儿子给带进破庙里了?你儿子又对我表妹做了什么,以至我表妹那样弱女子为了自保竟不惜杀人?”陈清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愤怒过,他都不敢想象,顾清桐到底受到了什么非人对待,以至于竟要杀人自保,饶是这时候那孟文才已经死了,可是他却恨不得再朝他身上剁两刀,他怒视着孟员外,一边歇斯底里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着要为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那我表妹的公道何在?谁又能为她做主?!” 是啊,这事儿一出,怕是用不着多久,宁古塔就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管孟文才对顾清桐做了什么,顾清桐又是在什么样崩溃恐惧的情况下,将银簪刺入孟文才的心口,可事实上就是顾清桐杀死了孟文才,而且这世间最不缺好事之人,怕是流传出去的版本要数不清呢,往后顾清桐要怎么嫁人?漫说是嫁人了,怕是活着都难,青青白白的一个姑娘家,就这么的被毁了,再说了那孟员外一家在宁古塔也是小有势力,这一次失了独子,又怎么肯善罢甘休?往后顾清桐和陈清玄一家子的日子怕是都不安生了。 章节目录 第792章 比个高低贵贱 那孟夫人又怒声道:“你表妹就是狐狸精,谁知道是不是她勾搭我儿子的?从前就把我儿子勾得三迷五道、非她不娶的,好不容易断了念想,哪知道她就又不痛快了,甫一瞧见了我儿子就又做起妖来了,勾的我儿子巴巴地进了那破庙,谁知道是不是她……啊!” “你再敢说一遍?!你再敢说一遍?!”陈清玄的双目都朝外冒火,他随手就从孔闻敏的腰上一把抽出了剑,横在了那孟夫人的脖子上,他一边瞪着眼喘着粗气道,“你不是想知道个清楚吗?好,我这就送你去见你儿子!让他给你说个清楚!” “陈清玄!” 一时间,大堂里头落针可闻,钟明巍、庞毅、方左棠和孔闻敏都紧张了起来,尤其是离他最近的孔闻敏,他一边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小步上前,轻声跟陈清玄道:“陈清玄,你是顾姑娘的表兄,表妹受欺负,你为表妹打抱不平原是应当,但若是再出了什么岔子,你要让陈奶奶怎么活?” 是啊,大年三十儿,万家团圆的时候,最疼爱的大孙子还有外孙女儿手上都沾了血,这要让陈奶奶还怎么活下去? 陈清玄双手死死地握住剑柄,他浑身上下都颤得厉害,那长长的宝剑也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颤着,在那孟夫人的脖子上滑下了一道血痕,陈清玄看着那血痕,蓦地双目睁得更大了,下一秒,只听“啪嗒”一声,手中的宝剑落在地上,陈清玄的身子也是一软,眼看着就要朝后摔倒,好在孔闻敏眼疾手快,忙得伸手给接住了。 “陈清玄!陈清玄!”孔闻敏晃了两晃怀里的人,却不见有个反应,登时吓得够呛,忙得把手指探到了陈清玄的鼻下,甫一感受到热乎乎的鼻息,他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打横将陈清玄抱了起来,一边对方左棠道,“大人,陈先生怕是受刺激了,我先带他去歇息歇息。” “去吧。”方左棠忙得点点头。 当下孔闻敏就抱着陈清玄朝外走,那孟员外却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拦在了前头,一边怒喝道:“他差点杀了孩儿他娘!你这就想要带他走!简直是无法无天!” “让开。”孔闻敏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的孟员外。 “我偏不让!”孟员外索性“咕咚”一声睡到在地上,一边死死地抱住孔闻敏的腿,一边道,“我算是看出来了,知府大人和你们是一道儿的,瞧着架势我儿子就算是白死了,可是旁人也就罢了,也不想想我孟玉昆是谁!我弟弟可是从三品光禄寺卿!” “光禄寺卿?很了不起吗?”庞毅冷声道,一边迈步走了过来,从腰上解下了一块腰牌递到了那孟员外的面前,一边冷声道,“既是要比个高低贵贱,那咱们今儿就比个够。” 孟员外打量着那腰牌上的字,登时就惊得张口结舌,再开口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是安郡王府的腰牌?” 从三品光禄寺卿的官阶也不算小了,但是在堂堂郡王爷的面前还真是不值得一提。 “孔闻敏,你送陈先生下去休息。”庞毅没理他,一边对孔闻敏道,一边收回了腰牌。 “是,属下遵命。”孟员外的手已然松开,孔闻敏当即抱着陈清玄就出去了。 “可就算郡王爷出面,难不成我儿子就是白死了?”孟员外坐在地上喃喃道。 章节目录 第793章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孟员外,你和夫人想要个公道,陈先生那边也想要个公道,可是事发之时,就只有孟公子和顾姑娘在场,你们两边各执己见,就算是再吵个三天三夜也是没个结果,不如等顾姑娘精神恢复了,让她详述当时事发经过,也算是给你们一个交代了,你们觉得可好?”方左棠沉声道。 “若是她……她胡编乱造呢?”孟夫人咬着牙道。 “孟夫人,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家,不会拿自己名节开玩笑的。”钟明巍缓声道。 孟夫人和孟员外闻声一道朝钟明巍这边看过来,他们一直都没有注意,竟不知大堂这里竟还站着这么一个人,这人生的甚是尊贵威严,身上穿的是玄青色素缎长棉袍,尚不如孟员外身上的绸缎名贵,可是朝那一站,这通身的气度就足以震慑人心,再加上他身后还站在冷口冷面、孔武有力的庞毅,就更显气势了。 孟员外心里隐隐约约地能猜到这人的身份,可是却又不敢断定,当下却是什么都不敢再说了,就拉着孟夫人坐在儿子的尸身面前,老两口就又开始哭号了起来。 …… 偏殿。 方左棠把钟明巍和庞毅引到了偏殿,外头让孔闻捷看着,没得孟员外两口子又要闹事儿。 “惊动了爷和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方左棠一边给钟明巍沏茶,一边不住口地叹息道,“好好儿的大年三十,还让爷和夫人来这儿沾晦气,真是太对不住爷和夫人了,微臣心里甚是不安。” 大周有律,大年三十儿再大的案子都不开审,今儿也是孔闻敏没办法,为了保顾清桐的命,这才把顾清桐和那孟文才的尸身都给带到了衙门里来,这才引出了后面的事儿来。 “无妨,都不是外人,”钟明巍缓声道,一边从方左棠手里接过茶杯,一边侧着脸问方左棠,“顾姑娘都说了些什么?是她亲口承认是她杀的那孟文才吗?” 这是个最要紧的事儿了。 “不是!顾姑娘始终一言不发,似是被吓坏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也是询问了顾姑娘的爹娘,这才知道顾姑娘是去街上打酒来着,本来要回家吃团圆饭的,谁想回去的路上就碰到孟文才了,后来就是闻敏路过山脚下,就听着半山腰的破庙里头有动静,这才打算去看一眼,结果闻敏才一进去,就瞧着孟文才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插着根银簪子,顾姑娘……”说到这里,方左棠顿了顿,然后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顾姑娘衣衫不整,身上被溅了好些血点子,整个人都僵在墙角,一声不吭的。”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庞毅登时就忍不住了,一边拍着桌子,一边破口大骂,“还不是那姓孟的畜生,从前就一直对顾姑娘揣着龌龊心思,人家顾姑娘断断不肯嫁他,他就恨上顾姑娘了,这一次在路上碰见了,就起了歹人了,将顾姑娘挟持去了那半山腰的破庙里,然后那姓孟的畜生……”庞毅说不下去了,直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儿来,“该死!” “虽是那孟文才死有余辜,可是这事儿却还得顾姑娘开口才行,”方左棠叹息着道,一脸为难,“到底是死了个人,怎么也得给孟员外夫妇一个交代,到底孟文才是独子,而且到现在都还没生下一子半女,他这一死,孟家算是绝后了,若是不能给孟员外夫妇一个交代,怕是以后有的闹了。” 章节目录 第794章 花厅审理 方左棠说的是实话,顾清桐一家和陈奶奶一家世世代代都是宁古塔人,若是这事儿不处理好,名声坏透了不说,孟家势必也会变成一块狗皮膏药,到死都要黏着他们不放的,最后搞不好顾清桐一家和陈奶奶还得举家迁离到外乡去,以后宁古塔怕是就回不来了。 庞毅还是一脸腾腾怒火:“他们养出来这样猪狗不如的儿子,竟还腆着脸要什么交代说法?这是没栽在我手里的,要是栽到我手里,大卸八块都是轻的!” “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钟明巍蹙着眉看了一眼庞毅,然后抿了口茶,顿了顿,又看向方左棠,“这样的事儿,你打算让顾姑娘怎么当众说出?” 是啊,若是真能说出来了,那顾清桐怕是就活不下去了,可若是不说出来,孟员外那边又会死缠着不放,真真是愁死人了。 “那……要不就改在花厅审理?孟家若是真想要说法,就得事先签字画押,事后不许泄露一字半语,否则就要锒铛入狱,”方左棠忽然眼睛一亮,跟钟明巍商量着道,“花厅审理的时候,男子一概不让进去,孟家那边也只许孟夫人进去,就让王妃亲自审理,王妃身份尊贵,自是不会有所偏袒,王爷,您觉得如何?” 没等到钟明巍开口,庞毅那边已经拍起手来了:“这个点子不错!既能保住了顾姑娘的颜面,也能彻底了结此事,不留后顾之忧。” 钟明巍也点点头:“那就先等等吧,让顾姑娘先缓一缓。” …… 后院。 方成茵闺房。 阿桃带着美芽匆匆赶来的时候,方成茵已经急得不像样了,在院中来来回回地转圈圈,瞧着美芽进来了,忙得迎了上去:“夫人,您总算来了!您快进去看看顾姑娘吧!我跟她说什么,她都跟听不见似的,一声不吭的,特别吓人,您平日里和顾姑娘相熟,快去劝劝她吧,我真怕她想不开。” “顾姑娘的爹娘呢?没人去通知吗?”美芽四下里看看,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这个时候让爹娘陪在身边才最好吧?” “派人去通知了,可是顾伯母才一听说了,就一口气提不上来晕死过去了,这时候还在家里躺着呢,”方成茵压低声音道,“顾伯母的身子骨素来不好,这一次又很严重,顾伯父轻易不敢离开,所以这才赶着去陈奶奶家报信儿来着。” “这可怎么是好?”美芽也跟着着急了,“顾姑娘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就是要了顾伯母的命吗?” “所以夫人,您赶紧进去劝劝顾姑娘啊,我都不敢再进去了。”方成茵又催促道。 “那行,我先进去看看情况,”美芽深吸一口气,一边把大氅脱下来交给阿桃,一边抱着自己的那件长棉袍就朝里头走,可是走了两步她就顿住了脚,然后又转过来小声对方成茵道,“方小姐,有劳你吩咐人给烧点热水,等下让顾姑娘好好儿洗一把。” “已经烧好了,随时都能洗,”方成茵忙不迭点头道,“夫人,您赶紧进去吧!” 美芽这才进了房去,撩着帷幔进了方成茵的寝房,可是寝房里却是空无一人,美芽正心里大惊要喊人进来的时候,就瞧着墙角处蹲着一个人,美芽一怔,这才看出来,那披头散发的人正是顾清桐,登时眼睛就是一热,她忙得眨巴眨巴眼,平复了情绪,然后朝顾清桐走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795章 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得活着 “顾姑娘,”美芽走到顾清桐的身边,和她并排坐在地上,顾清桐一直低着个头,身上披着一件男人玄黑的披风,应该是孔闻敏的吧,而此时此刻,那件从上到下把顾清桐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正随着顾清桐一下下轻轻地颤着,美芽瞧着很是不忍,伸手抖开了手上的长袍,然后也披在了顾清桐的身上,一边小声对顾清桐道,“顾姑娘,别怕了,这儿没有歹人,你现在特别安全。” 顾清桐似乎没听到一样,仍旧那么靠着墙角低着头坐着,身子还在颤抖,一下下的,颤的很轻,可是却根本停不下来。 还没进来的时候,美芽想了一肚子安慰人的话要和顾清桐说,可是这个时候,美芽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觉得那些苍白无力的话,不说也罢,还不如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陪一陪顾清桐,所以,她也就没再吭声了,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陪着顾清桐。 说起来,从前美芽是羡慕顾清桐的,她羡慕顾清桐有爹娘、陈奶奶还有陈清玄一家人那么疼着,羡慕顾清桐有个好听的名字,也羡慕顾清桐的长相,在陈奶奶养胳膊的那段时间里,她对着她羡慕的顾清桐,总是觉得特别自卑,自惭形秽,有时候,她会想,要是也能和顾清桐一样就好,生的好看,有家人关依赖,从小到大,一帆风顺,那该多好啊,可是现在,那个她觉得总是一帆风顺的姑娘,就这么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着,美芽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纸包打开,露出一小块芝麻糖来,然后送到了顾清桐的面前。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一块芝麻糖送到她的面前,在顾清桐关切的目光中,她吃下了那块甜的腻人的芝麻糖,饶是心里苦涩得厉害,可是这股子甘甜的滋味儿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她是真的喜欢这股子甘甜,所以也总三不五时在身上带上一块芝麻糖。 “尝尝,我自己动手做的,放的芝麻比外头糖铺里头的多,”美芽柔声道,“顾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住在陈奶奶家里,人病得不轻,你给我熬药送过来,顺手还给我带了几块芝麻糖?” 顾清桐没说话,眼皮却眨了眨,看了看送到自己面前的那块芝麻糖,她定定地看着那块芝麻糖,半晌总算是开了口:“你投河的时候,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她声音嘶哑的厉害,全然不似平日的甜美,美芽先是一怔,随即这才明白过来顾清桐在问什么,她忍不住就是一阵怅然,然后轻声道:“害怕。” “是怕死吗?”顾清桐又问。 “是啊,我才十七岁,还没活够呢,还有太多想去的地方没去,想做的事儿没做,也有太多的人让我舍不得,而且……我那么喜欢他,喜欢成日里什么都不做,就那么一直粘着他,喜欢给他洗衣做饭,把他惯得像是个孩子,”说到这里,美芽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温柔的弧度,然后又转头看向顾清桐,“这一切的前提,是我得活着。” “可若是活着再没有意义了呢?”顾清桐轻声道。 章节目录 第796章 你一半,我一半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刚才咱们在陈家屯和陈奶奶包饺子的时候,还聊着你,陈奶奶担心你总是找不到如意郎君,安姐姐劝陈奶奶说你年纪还不大,我也在出主意,想着等年后,让你去府上的亲兵里头挑,说不定就有看对眼儿的呢,”说到这里,美芽浅浅地笑了,一边又跟顾清桐道,“你看,有这么多人念着你想着你担心着你,你活着又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顾清桐轻轻地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顾姑娘,你第一次瞧见明巍,你对他这个人是个什么看法?”顿了顿,美芽忽然问道,似乎是知道顾清桐不会回答,她也没怎么等着,然后就又自说自话了,“肯定觉得他年纪挺大,又是个连路都走不好的残废,挺可怜的,对吗?” 顾清桐点点头,她第一次见到钟明巍的时候,是在集贤书屋里,当时钟明巍瘸的还厉害,得扶着墙才能一瘸一拐慢吞吞朝前走着,那时候钟明巍和美芽还在僵持着,许多天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脱相了,憔悴的厉害,胡子也长,乍一看上去,得有四十岁。 “你知道我来宁古塔第一眼看到的钟明巍是个什么模样吗?”美芽继续道,靠在墙上,微微仰着头,想起去年五月初二清晨,她推开那扇破烂烂的房门,看到的那个男人,“我推开那扇房门,满屋都充斥着腐烂和屎尿的味道,我从来都没闻过那么难闻的味道,而他却不知在那间屋子里头煎熬了多久,他那时候浑身都是瘫着的,别说一瘸一拐地走路了,他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就那么躺在脏得你根本不能想象的床上,我进去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死人,”说到这里,美芽顿了顿,一边长长地吐了口气,一边又继续道,“其实也和死了差不多,堂堂凤子龙孙一遭成了阶下囚,身子瘫了,被远放到宁古塔,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欺负他,那个时候,他怕是觉得能死都是种解脱吧?” “可是他到底还是熬过来,走过人生的最低谷,他现在比从前更加从容自信,”说到这里,美芽歪着头看了看顾清桐,一边微微笑着,“顾姑娘,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钟明巍很多年了,但是比起从前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我更喜欢从逆境中站起来、现在的他,即便他腿还是不怎么利索,但是他现在真的特别迷人,特别有魅力,我觉得我能喜欢他一辈子,说不定下辈子还会喜欢。” “那是他命好,遇上了你。”顾清桐轻轻道。 “是啊,他是个命好的,可是你就是个命差的吗?就是个认命的吗?”美芽一字一字轻轻道,“你有那么多的家人关心着,这难道不是命好?你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所以从来都不肯将就,一直在努力在积极进取,试问谁有你这样的勇气?顾姑娘,你有你的格局,更有你的未来,恕我直言,眼前这道坎儿不足以绊倒你。” 顾清桐没说话,灰白的嘴唇却轻轻地颤了起来。 “来,你一半,我一半。”美芽把那块芝麻糖掰成两半,递给顾清桐一半。 …… 嘉盛三十三年十二月三十 除夕。 慈宁宫。 自徐氏一门倒台之后,这慈宁宫便就冷清了下来,至前一阵子太后抱病卧床静养、又放了一批宫人出去之后,慈宁宫里头就更冷清了,除了一个照顾太后日常起居的掌事宫女,再就是两个轮流值夜的小太监了,今儿是除夕夜,那两个小太监又跑去看烟花了,所以慈宁宫里就只剩下了太后和那个掌事宫女。 章节目录 第797章 你个无能庸碌的女人 慧妃过来的时候,那个掌事宫女正坐在正殿里头打瞌睡,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这才醒过来,待瞧清楚来人是谁之后,她忙得迎了上去,一边殷切地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慧妃娘娘!恭请娘娘金安!” “太后歇下了吗?”慧妃淡淡道,眯着眼看着打量着面前的竹青色帷幔。 “启禀娘娘,太后才在佛前诵了经,刚刚已经歇下了。”那掌事宫女忙得回道。 “是静慧吗?”太后的声音从帷幔之后传来,紧接着就是两声压抑的咳嗽声,“咳咳!” “是,今儿是除夕,太后身子不爽,不便去除夕晚宴,故此,臣妾特地来探望太后。”静慧缓声道。 “你进来吧,哀家也想见见你。”太后缓声道。 “是,”静慧道,一边从身后侍女的手中接过了一个食盒,一边对着她还有那个掌事宫女道,“你们就先退下吧,本宫和太后有话要说,不唤你们就不必进来伺候了。” “是,奴婢遵命。”当下,两人忙得就躬身退下了,静慧这才提着食盒缓步上前,伸手撩开了那道竹青色的帷幔,然后进了寝殿。 “静慧,你来了?”瞧着静慧进来,太后勉力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病中没有什么精神,人又瘦削了许多,再加上满头的银发,这么看去,和从前凌厉果决、高高在上的太后全然不似,她一边咳嗽了两声,一边对着静慧招招手,“快过来,让哀家看看你。” 静慧的目光在太后衰老枯槁的脸上逡巡着,然后提着食盒缓步走了过去,行至床前,静慧将食盒放在地上,然后朝后退了一步,双膝跪地,给太后行了三叩九拜之大礼:“臣妾静慧,拜见太后,恭请太后金安!” “你这孩子,这才刚满月的身子,怎么就敢下跪?就不怕伤着身子?赶紧起来,地上凉着呢,”太后一脸的疼惜着急,忙得伸手扶了,一边拉着静慧在床沿上坐下,一边握着静慧地手,担心地道,“身子现在可调养的怎么样了?哀家已经吩咐秦律了,让他好好儿给你调理身子来着。” “是,秦院首甚是负责,每一日都亲自熬好了汤药给臣妾送过来,臣妾如今的身子已经大好了,”静慧缓声道,“请太后放心。” “唉!哀家如何能放心,好好儿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太后叹息道,一边又忍不住咬牙切齿了起来,“都怪赵氏那个毒妇!竟会生出那般歹毒心思,连不满月的小儿都不放过!哀家只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皇上也忒便宜她了,竟只是赐她自行了结就算了,当真是岂有此理!哀家知道他这是为了保全三皇子和四皇子,可是难不成咱们五皇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吗?!” “太后,秦院首说了,您这病就是源于怒极攻心,一再吩咐您得心平气和、好好儿静养,才能玉体康健,所以太后,臣妾斗胆,请您以后别再因此事着急上火了,”静慧缓声道,一边翻手握住了太后枯槁的手,顿了顿,又轻声道,“到底臣妾如今身边就只有您这么一位亲人了,您即便是为了臣妾也得要擅自珍重。” “哀家如何能够心平气和?徐氏一门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哀家所有的指望都在小皇子的身上,如今,哀家的指望都没了!你说说哀家要怎么才能做到不着急上火、好好儿静养?!”太后的气性一向很大,倒是难为她这段时日忍辱负重,只是这时候当着静慧的面前,却忍不住又火冒三丈了起来,她一边瞪着静慧,一边蓦地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直指静慧面门,一边怒声呵斥道,“你也是个没用的,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竟都保不住,让人在你眼皮子底下给掐死了!你倒是说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能庸碌的女人!你知道哀家这些年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就指望你能诞下有徐氏一门骨血的皇子,你倒好,一个不留神,就让哀家的所有辛苦所有指望都付之东流了!” 章节目录 第798章 谁给你的胆子 静慧的手蓦地一阵僵硬,然后又缓缓地握成了拳,她没有说话,由着太后这么劈头盖脸地呵斥自己,等太后终于骂完了,她起身,一边从对面软榻上,把小几搬到了床前,一边打开了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盘还冒着热气儿的水饺,然后又取出两幅筷子,一副握在自己手里,一副送到了太后的面前。 “太后,这是臣妾第一次和您一道过除夕,这饺子都是臣妾亲手包的,样子不好看,可心意却是好的,您别嫌弃。”静慧轻声道。 面对着这样柔顺的静慧,太后只觉得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其实这种感觉,也不是现在才有,静慧从小就是这样,过分的听话,也过分的安静,似是个木头桩子。 “以后别把心思用在这里,都是做皇妃的人了,还成日做这起子该下人做的事儿,也不嫌自轻自贱,”太后冷声道,并不去接静慧递过来的筷子,皱着眉看着面无表情的静慧,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了,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更加地不耐烦了,“你往后把这些心思都用在伺候皇帝身上,你年纪不小了,又是刚刚生过的,怕是没个两三年将养怀不上的,不要以为你这张脸和你姑母如出一辙,皇上就会对你死心塌地,这后宫从来都不缺魅惑男人的狐媚子,像你这样的清汤寡水,皇上总有一天会厌烦。” 静慧仍旧低着头不说话,她夹起个饺子,缓缓地送进了嘴里,香菇青菜的味道充斥着她的口腔,明明咸淡刚好,明明唇齿留香,可是她却怎么都咽不下去,她觉得这饺子实在太苦了,简直比她日日喝的药汤子都要苦出许多倍来,直苦的她眼睛都湿了。 可是她到底还是把那个饺子给咽下去了,连同淤积在眼里的泪水。 她放下筷子,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太后:“对,不错,若不是因为这张和她如出一辙的脸,皇上又怎么会多看我一眼?自然太后也不会,怕是早在三十年前我就一命呜呼了,说到底,不过就是个歌姬生下的野孩子,自是天生下贱,所以即便长着一张和徐氏嫡女一模一样的脸孔,可是到头来,做得无非都是靠皮肉牟利的营生。” “你……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太后皱着眉看着静慧,她觉得静慧很是奇怪,平日里,她从来不会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的话,也断然不敢用这样……讥诮的目光看着自己,太后被她盯得后背发冷,不自觉地就攥紧了被子,一边呵斥道,“哀家一手栽培你,让你平安长大,又接你入宫,让你做了皇妃,这是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巴望着的事儿,难不成哀家这是在害你吗?” “没有,你没有害我,你只不过是……”静慧缓声道,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玩味儿地打量着太后稍显紧张的面孔,然后嗤笑道,“亲手为自己的儿子拉了一回皮条,对象还是把你唤作姑祖母的我,仅此而已。” “你……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简直是无法无天!”太后直气得双目圆瞪,她还从来没遇见过这般放肆大胆之人,她手指颤颤指向静慧,一边怒喝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竟敢这般跟哀家讲话?!谁给你的胆子?!” 章节目录 第799章 有人在乎才会觉得委屈 “没有人能给臣妾胆子,臣妾自幼就爱胆小,可是再胆小的人,被惹急了,也会被逼无奈变得胆大了起来,”静慧语气淡淡,一边起身行至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六安茶,端在手中,一边居高临下打量着太后,顿了顿,又道,“若要说是从什么时候,臣妾的胆子变大了呢,那可能就是从太后派人把我从五台山接下来的时候开始吧。” “我一早就知道,徐氏一门为什么愿意留下我这个歌姬所生下来的私生女,也明白太后为何要把我养在五台山、派人悉心调.教我,我打八岁那年起,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去伺候一个老男人、一个比我大了二十岁、有着数不清多少女人的老男人,就是因为我这张和姑母如出一辙的脸,所以,从八岁那年起,我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我就这么熬过了十六岁,熬过了二十岁,又熬过了三十岁,就在我侥幸的时候,没想到……”说到这里,静慧顿了顿,她抿了抿淡红色的薄唇,一边又冷声道,“您到底还是又记起我来了,轻飘飘的一句话,我就不得不入了宫,然后那么些年的噩梦就成了真,您知道那是种什么滋味儿吗?” “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身为徐氏女,难道不该为徐氏一门做出些牺牲吗?”太后不耐烦地道,“你又有什么好委屈的?你如今穿绸裹缎珠光宝气,是万岁爷面前最得脸的女人,皇贵妃已死,怕是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爬上那个位置,日后你肚子再能争气点儿,能再诞下一位皇子,这后宫还不是你说了算?所以你又什么好委屈呢?又凭什么埋怨起哀家来了?!” “是啊,有人在乎才会觉得委屈,才会埋怨,像我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又有什么好委屈埋怨的呢?”静慧自嘲地勾了勾唇,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抬起头看向太后,忽而就笑了,笑得讥诮又带着玩味儿,“所以啊,自打入了这道宫门,我就再没有什么好委屈埋怨的了,都道是一进宫门深似海,我也真是学到了不少本事,比如说睚眦必报还有铲草除根,要还是和从前一般纯良无害,又怎么能成为万岁爷面前最得脸的女人呢?太后,您说对吧?” “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说这话的时候,太后的语气中带着点儿难以自抑的喘,她的心七上八下的厉害,不安又焦灼地打量着静慧,“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您是不是特想知道,徐成锦好端端的怎么就错了主意、竟敢剑指京师?”静慧还是笑,那笑容宛若随风摇曳的春花,清新又恬然。 “是……是你!”太后蓦地瞪大了双目,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静慧,半晌这才又发出了声,“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成锦虽然性情急躁了些,可是从来都最是听话的,他……他绝对不可能背着哀家……” 太后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猛然意识到,徐成锦的确是背着她在南疆起事,从头至尾,她都一无所知,要不是迟重远的那封密信,她怕是等到徐成锦一命呜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原因…… 不对! 若是没有迟重远的那封信,她对南疆之事无从得知,后来钟之衡也不断断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来,所以…… 章节目录 第800章 就是这双手 “你和迟重远他们是一伙的!你在一边煽风点火,让成锦生出糊涂心思,背着哀家竟要反!另一边,迟重远又悄默声地拉着哀家下水,让皇上抓住把柄,连带着重拳出击,将徐氏一门彻底铲除干净,连哀家都被幽禁!”太后嘴唇哆嗦得厉害,她双目之中满是愤怒,更有掩饰不住的惊惧,“你……你怎么会有这般狠毒之心?你到底是徐氏女,怎么会忍心将徐氏一门一手葬送?!” “徐氏女?呵呵,”静慧还在笑,她一边将茶盏放在了桌上,一边倾身向前,对上了太后圆瞪的双眼,然后好整以暇地道,“那臣妾倒是要问一问,徐氏一门的族谱上可有臣妾姓名?徐氏一门的祠堂里又是否供奉臣妾娘亲的灵位?” 太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被静慧的目光拢着,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生寒的,明明静慧一直在笑,笑得那么纯良无害。 “既如此,那臣妾又何必为徐氏一门赴汤蹈火?更何况,臣妾是娘亲是怎么死的?臣妾这些年过得又是什么日子?这一切都是拜徐氏一门所赐,臣妾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不是很公平吗?”静慧缓声道,一字一字都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她一边起身走到桌面又抿了一口茶,一边又忽然放下了茶盏,然后看向了太后,“哦,对了,还有一事,太后刚才说错了,小皇子并非皇贵妃所害,”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自己的手,伸到太后的面前,白皙纤细的手指就那么轻轻地晃动着,寝宫里头除了太后剧烈地喘息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半晌,又响起了静慧幽幽的声音,“看到了吗?就是这双手,掐死了小皇子,当时小皇子眼睛瞪得老大,可是连一声都哭不出,他就挣扎了几下就断气了,连带您对徐氏一门的最后一点儿希望,就被这双手给断送了,啧啧啧……” “你闭嘴!你这个毒妇!毒妇!”太后再也忍不住了,她蓦地一把推开了那双在自己面前不住舞动的双手,然后又蓦地趴在床沿儿上,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毒妇?呵呵,臣妾可断断不敢和太后相较,”静慧冷冷牵着唇,看着地上那一滩刺目的猩红,一边又冷声道,“当初是谁逼着真贤皇后嫁给万岁爷、葬送她和平西王的一生?是谁为了保住徐氏一门的利益、竟会扶着弑君夺位的刽子手上位?是谁眼睁睁地看着明巍被人陷害却不施以援手、险些让明巍葬身宗人府?万岁爷为何龙体安康、膝下皇子却少得可怜?太后,这桩桩件件,可不都是您的手笔?这个毒妇的名头,臣妾可断断不敢与您相争。” “你!你……”太后扶着床沿,好不容易这才撑起来,她颤巍巍地指向静慧,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一滩烂泥似的又倒了下去。 静慧冷眼看着那个倒在血泊里的白发老妇,又看着那盘子溅着血的饺子,半晌,她这才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疾步走出,对着外头哭号着道:“快来人啊!太后吐血了!快去传太医啊!” …… 章节目录 第801章 他只当朕是个睁眼瞎子呢 御书房。 这一年的除夕晚宴,太后因病没有参加,同样抱病没有过来的还是荣亲王钟明峥,荣亲王妃大安氏留在府上照顾钟明峥了,惠郡王妃的肚子已经快九个月了,不便出门,所以也没有来,这除夕晚宴难免就比往年冷清了许多,钟之衡看着和往年如出一辙的宫廷舞,听着朝臣们怎么都说不腻的奉承话,喝着和往年一样的百业酒,越到后来就越觉得没有滋味了,所以不等放烟花,他就起身回了御书房了,只是他前脚才回御书房,蒋柏仁后脚就到了。 “查的怎么样了?荣亲王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这许多天都不肯出门?”钟之衡一边抿着茶,一边缓声问道。 自皇贵妃暴毙之后,钟明峥就受了刺激,先是成天一身子的酒气,后来竟直接一封奏折送上,说是抱病在府上将养,年前都不能入宫,钟之衡哪儿有不生气的?一朝丧母,自是没有不悲痛的,不是连四皇子都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吗?皇贵妃的罪孽再怎么深重,他也不会禁止她的孩子对她的缅怀,这是一个父亲应有的态度,但是作为一个九五之尊,他却断断不允许,荣亲王老是沉湎其中,荣亲王越是难过,就越发会愤恨他这个赐死皇贵妃的始作俑者,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所以一开始的,钟明峥只是喝喝酒,他也没想去管,但是后来,钟明峥竟连早朝也不上了,钟之衡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启禀万岁爷,荣亲王并非是抱病,而是受了伤。”蒋柏仁道。 钟之衡一怔,忙得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追问道:“受伤?他是怎么受伤的?可严重吗?” “启禀万岁爷,荣亲王受伤并不严重,如今已经好了大半了,至于荣亲王为何会受伤……”蒋柏仁抿了抿唇,然后又继续道,“乃是荣亲王妃大安氏所为。” “大安氏?”钟之衡眉头紧皱,“怎么又有她的事儿?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就能伤到明峥了?而且不是说大安氏这程子甚是娴淑吗?怎么就敢弄伤自己的夫君了?” “启禀万岁爷,事情是这样的,自皇贵妃暴毙之后,荣亲王就甚是悲痛,无从排解,除了入宫上早朝之外,其他的时间几乎都是耗在府中借酒浇愁来着,每天必是喝得酩酊大醉这才会罢休,”蒋柏仁解释道,他打量着钟之衡不大好看的面前,然后继续道,“腊月二十六那天,荣亲王从宫中回去之后,照旧仍是喝酒,荣亲王妃大安氏听闻了,心下着急,所以就去劝说荣亲王,让他切莫贪杯,哪知道此时荣亲王已是深醉,什么都听不进去,反倒要杀大安氏,大安氏又惊又怕,慌乱之间,拔下头上的珠钗刺入了荣亲王的前胸,好在那珠钗避开了心口,可是刺入的却有些深,所以荣亲王这才不得已留在府上养伤。” “很好!很好!他这是在埋怨朕赐死了皇贵妃是不是?终日饮酒,又险些酿成大祸,他只当朕是个睁眼瞎子呢!”钟之衡暴怒地道,直气得胸膛起伏,“他到底有什么好委屈的?皇贵妃死的冤吗?她做得那些子污遭事儿,他这个做儿子的可比朕这个做老子的更清楚!说不定,桩桩件件他还都参与了呢!朕没有牵扯到他,保全了他正一品亲王的尊贵和贤名,朕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还想让朕怎么样?难不成要将戕害皇子的歹毒夫人扶正了做皇后不成?!” 章节目录 第802章 这是要拉安氏一门下水呢 “万岁爷息怒!”蒋柏仁忙得跪地叩头道。 “朕息怒不了,朕现在只恨不得亲手给他几个大嘴巴子!”钟之衡粗声粗气道,一边喝了一大口茶,一边又冷声问蒋柏仁,“这些时日,他可又和赵氏一门接触了吗?都做了什么事儿?” “启禀万岁爷,荣亲王并没有贸然和赵氏一门接触,可是锦衣卫却发现,荣亲王的贴身侍卫凌世安,最近经常出入一家酒馆,巧的是赵氏一门的门客也经常去那家酒馆饮酒,而且他们都是前后脚的进去,又前后脚地出来,甚是巧合。”蒋柏仁道。 “这可不是什么巧合,他们这是在密谋呢,只怕不是在密谋怎么为皇贵妃报仇,便就是密谋怎么夺朕的江山吧?”钟之衡双目泠然,嗤笑着道,“只是就靠荣亲王府的那点子亲兵,还是赵氏一门的那些门客,就能逼宫夺位了?呵呵。” 蒋柏仁又道:“万岁爷,有一事属下觉得颇为蹊跷。” “你讲。” “此次大安氏误伤了荣亲王,按照荣亲王平日的脾气,他必定是要借此发挥,休掉大安氏的,且荣亲王夫妇一向关系不睦,可是荣亲王倒是没有行动,只是好好儿地在府上养病,大安氏误伤荣亲王的事儿,倒是给瞒了个滴水不漏,”蒋柏仁蹙着眉看向钟之衡,“万岁爷,您说这奇怪不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一次,他实实在在抓住了大安氏的短儿了,将来就不愁安氏一门不听他驱使,”钟之衡冷声道,手指轻轻地瞧着龙案,一边牵扯唇道,“光有个赵氏一门他还不满足,这是要拉安氏一门下水呢。” 蒋柏仁闻言面色甚是不安:“荣亲王平素对万岁爷甚是恭谨,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甚是恭谨?那是皇贵妃还在的时候,”钟之衡冷哼一声,“如今皇贵妃死了,他就打量着朕必定不会册封他为东宫太子,眼看着多年的苦心经营就要付之东流了,他能不着急吗?赵氏一门不着急吗?朕不止一次跟他说过,不要和赵氏一门过从亲密,这下子倒好了,没了皇贵妃,他们倒是彻底沆瀣一气了。” “那万岁爷要如何应对?”蒋柏仁道。 “他不是想依靠赵氏一门吗?那朕就让他没得依靠!”钟之衡冷声道。 “万岁爷!”赵如海蓦地挑着帘子,着急忙慌地进来,“万岁爷!太后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怎么了?”钟之衡皱着眉站起了身。 赵如海忙得道:“启禀万岁爷,除夕之夜,太后却一个人在慈宁宫里头待着,慧妃娘娘心下不忍,便亲手包了水饺过去,打算陪太后守岁,两个人在寝宫里头好好儿地说这话,太后忽然就口吐鲜血晕死过去了,把慧妃娘娘吓得也当场晕了过去。” “慧妃怎么样了?”钟之衡忙得问。 “启禀万岁爷,慧妃已经被送回长春宫了,太医已经赶过去了,说只是受了惊吓,服下汤药好好儿睡一觉就成了,”赵如海忙道,一边抿了抿唇,又道,“倒是太后怕是不大好,到现在还没醒转过来,口中还不时喷出鲜血,秦院首已经在慈宁宫了,万岁爷,您过去一趟吧。” 章节目录 第803章 冰鞋 “走。”钟之衡沉着脸往外走,赵如海忙得取来大氅给钟之衡披上了。 “让御膳房给慧妃炖一碗栗子莲藕汤,等慧妃醒的时候给送过去,”行至门外,钟之衡忽然对赵如海道,“跟她说,朕过会子就去看她。”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忙得躬身答应。 …… 嘉盛三十三年大年初二 宁古塔。 南山别院。 美芽从知府衙门回来之后,就一言不发,窝在厨房里头不停地洗洗刷刷,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做的,可是她就是停不下来,钟明巍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有拦着她,也跟着进了厨房,陪着她一道去洗那些早已经被洗刷得纤尘不染的碗碟。 “不用洗了……”美芽有点儿看不下去,从钟明巍手里夺过了一只碟子,然后放在了桌上,一边低着头道,“午饭想吃什么?” “吃饺子吧,今儿都大年初二了,咱们到现在都连顿饺子还没吃上,”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又道,“我剁馅儿,你和面。” “成。” 当下两人就忙活起来了,钟明巍有点儿心不在焉,一边剁馅儿,一边时不时朝美芽这边瞄着,美芽一直低着头和面,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许再偷看我了,仔细剁着手了。”美芽终于忍不住了,皱着眉瞪男人。 “哦,”钟明巍有点儿不大自在地转过脸去,可是一会儿就又忍不住了,他索性放下刀,然后走到美芽的面前蹲下来,轻声问道,“你怎么不高兴?是……是顾姑娘的案子不大好吗?” 这一日,知府衙门在花厅开审顾清桐误杀孟文才一案,由美芽主持,在场的就只有孟夫人、顾清桐,还有被方左棠派去代表他本人旁听的方成茵。 “这种案子能有什么好不好的?”美芽低声道,一边搓着手上的面絮,一边看向钟明巍,然后道,“你别问了,反正我是不会跟你说的。” “我也没想着要问啊,就是瞧着你情绪低落,我担心是不是案情对顾姑娘不利。”钟明巍道。 “没有,孟夫人已经签字画押,以后再不追究孟文才之死了,他们家也再不会找顾姑娘麻烦了,只是我瞧着顾姑娘的意思,是打定主意要离开宁古塔似的,”美芽低着头道,又继续去和面,可是没一会儿,她又不耐烦地站了起来,然后皱着眉跟钟明巍道,“算了,别吃饺子了,我没心思和面。” “那……”钟明巍看着桌上剁了一半的肉馅儿,又看了看面盆里头的面,有些为难道,“那咱们吃什么?” “就面疙瘩汤吧,”美芽道,冲着桌上的肉馅,又补充了一句,“菜肉面疙瘩汤。” “好嘞!那我这就去烧火!”当下钟明巍忙得颠儿颠儿地去烧火了。 …… 吃完了饭,美芽还是没什么精神,就回寝房里头小憩去了,钟明巍难得没有黏着美芽一起去寝房,而是一个人来了书房,他行至书柜前面,然后弯腰从书柜底面拉出个木箱子,打开来之后,从里头取出来了一双精致漂亮的冰鞋来,然后蹲在地上,开始仔仔细细地检查这双新簇簇的冰鞋。 他从来没做过鞋子,冰鞋就更不用说了,跟着顾长林偷摸学了一个多月,这才敢自己动手做了这么一双。 章节目录 第804章 钟明巍,你怎么就这么合脚呢 鹿皮的鞋子,里头直接又加了一层羊绒,应该足够暖和了,冰刀也被他磨得很锃亮了,他其实几天前就做了,可是却一直还不放心,生怕哪儿还有欠缺的,怕摔着了他家小丫头,原本想着等顾长林回来,让他给长长眼的,但是这时候瞧着美芽怏怏不乐的,他就有点儿想哄她开心来着了,所以趁着美芽小憩的功夫,他就翻来翻去地开始给这双冰鞋做最后的检查了,然后检查着检查着,他就觉得头顶上似乎有个阴影投下来,他默默地抬起了头…… “你……你不是睡下了吗?”钟明巍很尴尬,仰着头看着美芽,手里的冰鞋都没地方藏。 “睡醒了。”美芽小声道。 其实美芽根本就没睡着过,习惯了枕着男人的胳膊睡觉,平时还总抱怨脖子酸,可是这冷不丁地枕不着了,倒是睡不着了,美芽在炕上干瞪眼了半天,到底还是坐起来了,原本是想着把男人拖回去陪她睡觉来着,然后一个不小心,就发现了男人的小秘密。 “你手里的这是……冰鞋?”美芽指着钟明巍手里的冰鞋有点儿好奇地道,“是……是给我准备的?” “那要不然呢?”钟明巍摸了摸鼻子,竭力掩饰尴尬,一边站起身,一边拿把冰鞋递给了美芽,“你穿上去试试合不合脚。” “哦。”美芽在凳子上坐下,乖乖地脱下了棉鞋,然后穿上了冰鞋,正要弯腰去绑带子的时候,就瞧着男人又蹲了下去,从鞋帮后头抓住鹅黄色的缎带,绕到前面给绑好了,然后又伸手去捏捏鞋子的前头,试试大小是否合适。 钟明巍就这么蹲在地上,一声不响地捏捏这里摸摸那里的,美芽也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男人蹲在面前忙忙活活的,直到钟明巍扬起了头,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合脚吗?” “合脚啊,和你一样合脚。”美芽勾着唇道。 “这什么话说?”钟明巍没怎么听明白,有点儿懵。 “那天包饺子的时候,陈奶奶说,两口子过日子就跟穿鞋似的,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美芽一字一字柔声道,白皙的手指轻轻地点在钟明巍的眉心,沿着眉心一路向下,最后放在了男人的唇上,“钟明巍,你怎么就这么合脚呢?” “真的?”钟明巍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大大的桃花眼里,映着窗户上贴着的火红的窗花,好看得很,他又有点儿傲娇,微微拧着眉仰头看着美芽,“难道就没有硌脚的时候吗?” “当然有。”美芽忽然就沉下了脸,全然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在。 “什么时候?”钟明巍蓦地就紧张起来了,忙得抓着美芽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你快跟我说说,是什么时候?” “说了你能改吗?”美芽嘟囔着嘴,有点儿不耐烦地问。 “当然当然!”钟明巍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保证以后再也不硌我家丫头的脚了!” “噗嗤!”美芽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笑了,然后凑到钟明巍的耳畔小声道,“那你以后就别看那起子有花有朵有瓶子的书。” “这样啊……”钟明巍登时就又傲娇了起来,一边伸手抚了抚头发,一边顿了顿,然后眯着眼对美芽道,“其实我觉得偶尔硌硌脚也挺好的。” “你给我闭嘴!”美芽明明很想瞪他一眼,可是瞪着瞪着却又笑了起来,然后捧着男人的脸就亲了上去,“钟明巍,你怎么这么好啊?” 章节目录 第805章 钟美芽,我不怕了 “给你做双鞋就好啦?”钟明巍心里甜的要命,嘴上却还继续傲娇着,“那鞋匠的人缘岂不好上天了?” “那可不一样,鞋匠给很多人做鞋,可是你却只给我一个人做啊。”美芽道,拖着长长的尾音,撒娇得不得了。 “那……”钟明巍觉得自己胸口又被射了一箭,酥酥麻麻甜甜痒痒,“我再多给你做几双?” “就等你这句话了!”下一秒,美芽大大的笑了,红嘟嘟的嘴唇印在了男人的额头。 …… 池塘上。 “唉唉唉!你慢着点儿!” “别别别!太快了!” “不行了,快停下了,放我下去……” …… 空旷的冰面上,回荡着男人凄厉的惨叫声。 美芽有心想教钟明巍滑冰,可是顾长林又嘱咐过,今年断断不能滑冰的,所以也只好作罢了,可是美芽又不忍心让钟明巍一个人站在寒风里巴巴地看着她滑,所以就从家里带出来一个条凳来,直接翻过来,四脚朝天那么放在冰面上,然后用绳子绑着凳子腿,她在前头拉着,钟明巍就在后头坐着,这是她从前最喜欢玩的游戏了,可是明显显钟明巍不是那么很喜欢,这才没滑出多远,钟明巍就已经叫的嗓子都要哑了。 “有那么吓人吗?”美芽实在停不下了,一个转身利索地停了下来,然后滑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伸脚踢了踢死死抓着凳子腿不放的钟明巍,一脸嫌弃地道,“你就这么一直叫,指定能把官兵给叫过来!” “我又不是故意想叫?”钟明巍简直又憋屈又丢脸,气吼吼地看着美芽,“你是说了一点儿都不吓人,我这才跟你下来的,可是……”说到这里,钟明巍的气势蓦地就弱了下来,然后声音也跟着变小了,“可是明明就挺吓人的。” “那你回去吧。”美芽朝着岸上努努嘴。 钟明巍转头看向遥远的河岸,又默默地转回了头来:“……” 这么走回去,他怕是得摔死。 “要不要再试试?我再慢一点?”美芽蹲下来,凑过去蹭了蹭钟明巍的鼻子,一边柔声道,“想让你体验到滑冰的快乐,小时候,你都没滑过冰。” “那你得慢点儿,我一喊停,你就得立马停。”钟明巍犹犹豫豫地道,他刚才觉得挺刺激,冷风打着脸,冰刀发出“嗤嗤”的声音,其实挺……过瘾的,他就是头一次上冰,心里难免有点儿突突。 “那成,我肯定慢着来。”美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一次美芽没有在前面拉着绳,而是在后头推着凳子,慢慢地推,直到钟明巍适应了,她才又加快了速度。 “快!太快了!”钟明巍又开始鬼叫了,美芽忙得就要拉凳子,然后就听着钟明巍又大笑了起来,“还能再快点儿!再快点儿!” 美芽也跟着他笑了,下一秒,蓦地朝前一推椅子,一边大笑道:“走你!” “啊!哈哈哈!太快了!太快了!”三十四岁的大男人又笑又叫,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里,尽情徜徉着,“钟美芽!我不怕了!” “钟明巍!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害怕!”美芽双手搭在嘴巴两侧,也大声喊着,一边追了上去,把钟明巍推得更远了。 …… 两人孩子似的在冰上嬉戏玩闹,直到天擦黑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家,当然这个时候,他们都不会知道,这不光是他们第一次在这池塘里头滑冰,也是最后一次。 …… 章节目录 第806章 我怕是再回不来了 嘉盛三十四年正月初九 宁古塔。 陈家屯。 今儿是陈清玄启程去京师的日子,从宁古塔到京师,路途遥遥,且又天寒地冻大雪封路,所以最少也得在路上耗两个月,春闱就在三月初,所以这才一过年就得赶路了。 美芽和钟明巍过来给陈清玄送行的时候,正巧看着有辆驴车停在了门前,然后顾清桐就从驴车上头下来,美芽一怔,随即忙得走了过去,且惊且喜地道:“顾姑娘,你怎么来了?” “夫人,我打算和表哥一起去京师。”顾清桐微微勾了勾唇,跟美芽道。 “你要……去京师?”美芽登时就愣住了,这才注意到顾清桐手里拎着个挺大的包袱,的确是要出远门的样子,饶是美芽一早就猜到了顾清桐打算离开宁古塔,可是却也没想到她这么着急走,而且还是要和陈清玄一起走。 “是,表哥这一次在京师怕是要待大半年了,外婆肯定不放心,我去了正好能照顾表哥衣食住行,外婆也能安心了,”顾清桐道,顿了顿,她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脏雪,然后深深得对吐了口气,又抬起头冲美芽笑了,“而且,我也想出头走走,从小到大,就没出过宁古塔,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外婆家了,趁着现在还年轻,我想出去见见世面。” “那挺好啊,既能陪着陈先生,又能出去走走,”美芽也不住地点头附和道,可是说着说着,眼睛就有点儿湿了,她忙得吸了吸鼻子,然后伸手拍了拍顾清桐的手,一边又道,“要是在外头待太久,累了,那就还回来。” “我怕是……再回不来了。”顾清桐低着头沉吟道,一边伸手把美芽拥尽了怀里,她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可是眼泪却还是顺着眼角无声地滑下。 “不想回来那就别回来,想我们的时候,来封信告诉我们,到时候,我带着奶奶去看你。”美芽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她真的好心疼顾清桐啊,这么好的姑娘家,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偏生却要经历这样的折磨,承受这样的苦楚。 “好,”顾清桐死死抿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紧紧地抱着美芽,这个明明比自己还小、却一直像个大姐姐一样关照呵护她的姑娘,顾清桐真的特别舍不得,“美芽,谢谢你。” …… 陈清玄站在门前,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个紧紧相拥的姑娘,他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担心自己失态,就要转身回小院里去,却被钟明巍给一把拉住了,一路把他拽到了土墙后的巷子里。 “爷,您有什么吩咐的?”陈清玄忙道,以为钟明巍找他有事儿。 “这个你拿着,”钟明巍从怀里掏出来两个信封,递到了陈清玄面前,瞧着陈清玄一脸疑惑的表情,然后解释道,“顾姑娘初到京师,人生地不熟,必定是要成日闷在家里的,只是……我觉得她应该是不愿意这么一直闷着的,可她一个姑娘家若是在外头找活儿做,到底让人不放心,且又是个外乡人,我在京师有间药铺,那铺子从前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自我离京之后,就正正经经地做药铺生意了,和我跟你说的那间宅院离得不远,到时候你拿着我的亲笔信,直接找到药铺掌柜的,那药铺掌柜的自然就会带你去宅院安顿下来,往后你就踏踏实实在家里用功,顾姑娘则可以留在铺子里头做事儿,”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那地方可靠踏实,你尽管放心。” 章节目录 第807章 怎么是你 “清玄叩谢爷恩典!”陈清玄双目含泪,当下就撩开棉袍,跪倒在地,对着钟明峨就磕了三个头。 “快起来吧,不过是举手之劳,哪儿用得着你行此大礼?”钟明巍忙得扶了陈清玄起来,一边又把另外一个信封递到他面前道,“这里是我和夫人的一点儿心意,”瞧着陈清玄要拒绝,不等他开口,钟明巍就又开口了,“若是你一个人上路,我断断不会给你准备这个的,可是如今一道出发的还有顾姑娘,多带这点儿银两在身上,姑娘家也能少遭点儿罪,你说是不是?” 陈清玄还是有些踟蹰:“可这个……” “你若是心里过意不去,以后大可以还我就是了,”钟明巍一边将两个信封都塞进了陈清玄的手里,一边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连太傅都说了,你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他年必定是国之肱骨,说不定还能位极人臣,到时候,你还怕还不起我这点子小钱?” “爷,您说笑了,”陈清玄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心里顿时也释然了,一边将信封都收下了,一边又对着钟明巍深深一揖,“多谢爷,清玄必定不教爷和太傅失望。” “吁!” 外头传来马车的声音,钟明巍拍着陈清玄的肩膀道:“应该是知府大人派的侍卫到了,走,咱们去看看。” 这一次,陈清玄去京师,马车和侍卫都是方左棠给资助的,方左棠对陈清玄一向很有好感,若不是陈清玄皮薄面软,他其实还想给陈清玄送点儿银子过来的。 “怎么是……你?”陈清玄和钟明巍一道来到了门前,结果就看着孔闻敏从马车上利索地跳了下来,陈清玄登时就愣住了,“不是说好了让小邓侍卫送我去京师的吗?” “属下见过爷!”孔闻敏忙得给钟明巍行礼,瞧着钟明巍点点头,进了小院,顿时人就变得懒洋洋了起来,斜跨跨地靠在马车上跟陈清玄说话,“你说小邓啊?他家有急事走不开,正好我这阵闲得很,所以就跟小邓调了职,”孔闻敏一边用马鞭轻轻敲着腿,一边跟陈清玄道,瞧着陈清玄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孔闻敏登时就不乐意了,“你这是个什么表情?是嫌弃我车赶的没有小邓好?” “不是……”陈清玄抿了抿唇,走到孔闻敏面前,一边朝院子里看了看正在和陈奶奶说话的钟明巍,一边压低声音跟孔闻敏道,“这一次我表妹也去,我怕……怕她不自在。” 孔闻敏一怔,登时也明白过来了。 那天是他在破庙里头救出的顾清桐,也是他解下了披风披在顾清桐的身上,这时候听陈清玄这么一说,他面色就也有点儿尴尬了:“这……这我不知道啊,也没人跟我说过这事儿啊……” “孔侍卫,”不等陈清玄开口,顾清桐倒是从小院里走了出来,行至孔闻敏面前,对着孔闻敏就是深深一揖,“孔侍卫,大恩不言谢!” “顾姑娘,千万别!”孔闻敏忙得上前扶了顾清桐起来,他其实挺不愿顾清桐提起这个的,这时候看着顾清桐好好儿地站在自己面前,孔闻敏又觉得很是欣慰,“听说,你要和陈先生一起去京师了?” 章节目录 第808章 要紧的是她必须死 “是啊,去京师见见世面,”顾清桐含笑道,笑中带着点儿豪气,一边打量着孔闻敏身后的马车,然后又好奇道,“怎么?是孔侍卫要送咱们去京师吗?” “这个……”孔闻敏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说,一边挠着头一边朝陈清玄这边看,心里想着要不要自己现在回去,再把小邓给换回来。 “如此,那就有劳孔侍卫了。”不待孔闻敏话说利索,顾清桐又是深深一揖。 一时间,孔闻敏和陈清玄都是一怔,随即又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 嘉盛三十四年正月二十 京师。 御书房。 “左相,你看看,这里可都是弹劾右相的折子,”钟之衡靠在椅背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懒洋洋地指着龙案上落成小山似的奏折,跟房仲廉道,“有揭发的他多年来贪财纳贿、卖官鬻爵的,有结党营私、打击异己的,更有说他与后宫沆瀣一气、把持朝政的,可谓是群臣激愤,有理有据,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这倒是,赵长荣做了二十几年的吏部尚书,说他没有贪财纳贿、卖官鬻爵,微臣是断断不信的,再说结党营私、打击异己,崔尚书刚刚接任吏部尚书的时候,整个吏部又有谁听崔尚书的话?还不是一颗红心都朝着他这个老吏部尚书呢,当时整个吏部更是合起伙儿来挤兑惠亲王,想想崔尚书当时的无奈,微臣到现在还甚为感慨,”房仲廉摇了摇头道,一边顿了顿,又道,“再说与后宫沆瀣一气、把持朝政,那就更不算冤枉他了,皇贵妃这些年的眼珠子可是始终盯着前朝的,借着赵长荣的可是没少搅弄风云。” “不错,从前为了三皇子和四皇子的颜面,也是顾忌着牵扯甚众,朕一直隐忍不发,如今既是皇贵妃一死,朕倒是更不必忍着了。”钟之衡缓声道。 “有一事,微臣想跟万岁爷这里求个明白,”房仲廉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向了钟之衡,“害死小皇子的,当真是皇贵妃吗?” 房仲廉一直觉得不大可能,皇贵妃虽然善妒跋扈,可如今已经位列从一品皇贵妃,位同副后,且膝下又有两位皇子傍身,完全没必要对还在襁褓中的小皇子下手,更何况那小皇子的母妃慧妃出身摆在那里,自是比不得三双子和四皇子来的金贵,她这又是何必呢? “她杀不杀小皇子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必须死,”钟之衡淡淡道,低着头抿了口茶,然后又淡淡道,“赵氏一门已经风光二十几年了,也该下台了。” 房仲廉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了,为什么弹劾赵长荣的折子自甫一开朝就潮水般涌上来,为什么赵长荣抱病多日,在府里将养,可是万岁爷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一句,能站在朝堂上的,哪一个不是人精?不必钟之衡提点,也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所以此时此刻,龙案之上堆满了弹劾赵长荣的折子,所以钟之衡的心情甚是不错。 “万岁爷所言既是,谁都不能把持朝政,谁也不能威胁到皇权,这是臣子也是奴才的本分。”房仲廉沉声道。 章节目录 第809章 太后不行了 “不错,这是臣子本分,一旦忘了自己的本分,竟把自己也当主子了,觉得这大周江山也有他的一份儿了,这就大错特错了,”钟之衡淡淡道,手指轻轻叩着龙案,“赵长荣位极人臣,光靠刑部审理,自是不妥的,且邹世杰这也才刚走马上任,这么大的案子,到底还是得有人盯着,朕才能放心,不知左相可否能替朕分忧啊?” “微臣愿为万岁驱使。”当下,房仲廉忙得站起身来,对着钟之衡深深一揖。 “既如此,那朕也就能放心了。”钟之衡点点头。 他将赵长荣交给邹世杰审理,自是存着要让赵氏一门斩草除根的意思,荣亲王和惠郡王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赵氏一门和邹氏一门更是两看不顺眼,可是又让房仲廉盯着,也是怕邹世杰会在荣亲王和四皇子钟明嵘身上做文章,他是要整垮赵氏一门,但是他的皇子却是任谁都不能动。 “万岁爷……万岁爷!”赵如海着急忙慌地挑着帘子进来,行至钟之衡面前,躬身道,“万岁爷,太后不大好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太后自除夕夜喷血昏死过去之后,就一直昏昏沉沉,偶尔醒过来,也是一言不发,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没过一会儿就又会昏睡过去,秦律自除夕就再没有出过宫,一直守在慈宁宫里。 “什么?”钟之衡蓦地从椅子上坐起,他双手撑着龙案,一脸掩饰不住的震惊,“太后……她怎么了?” “启禀万岁爷,太后在说胡话,秦院首束手无策,说是……”说到这里,赵如海都不敢往下说了,当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万岁爷,您还是去慈宁宫看看吧。” 房仲廉也是一脸紧张,躬身对钟之衡道:“万岁爷请。” 当下,钟之衡也不再耽搁,从龙案后走出,大步就出了御书房,赵如海忙得从地上爬起来,取了大氅跟了出去。 …… 慈宁宫。 钟之衡来的时候,秦律已经累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了,这时候正心力交瘁地看着侍婢给太后喂汤药,可是太后却怎么都喝不下去。 “不……不喝了,不喝,”太后摇摇头,将递到面前的药碗给推开了,眯着昏黄的眼睛看着描红绘彩的房梁,含含糊糊着道,“到了……时候到了……” “太后,您别多想,赶紧把汤药喝了,您的身子骨硬朗着呢!”秦律急得从侍婢手里接过了药碗,一边吩咐侍婢去外头查看正在煎的汤药,他自己则跪在太后的床前,又舀了一勺子汤药递到了太后的面前,“太后,您会长命百岁的。” “不中用了……”太后摆摆手,打量着秦律褶皱满布的一张脸,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儿,又长长地呼出,“秦律,这些年……就属你对哀家,忠、忠心耿耿……难为你了……” “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秦律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将药碗放在了床头的桌上,然后取了帕子擦了擦太后嘴角流出的口水,一边凑过去,小声道,“微臣对太后的确忠心耿耿,可是对万岁爷,微臣也是一片忠心。” “你……你这是个什么意思?”昏黄的眼睛蓦地圆睁,死死地盯着秦律看,太后的嘴唇颤抖的厉害,“你……你想和哀家说什么?” 章节目录 第810章 你们这对母子当真是有意思 “太后不是一直忧心大皇子的身子吗?盼着他能开枝散叶,也好坐稳东宫太子之位吗?”秦律讥诮地勾着唇,深沉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太后脸上的震惊和愤怒,看着看着,秦律又笑了,笑得得意又扭曲,“那么太后,您知道大皇子他为什么就是生不了孩子吗?” “你……你好歹毒的心思!”太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息像个破风箱、一个随时会散了架的破风箱。 “不是微臣的心歹毒,是万岁爷的心歹毒,西域的欢情散,废太子整整服用了十八年,太后您说他还有本事传宗接代吗?呵呵,”秦律还是笑,笑得尖酸又得意,他拿着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太后嘴角的口水,一边继续好整以暇地道,“其实不止万岁爷心肠歹毒,太后,难道您就是个宅心仁厚的吗?太后啊,您和万岁爷这对母子当真是有意思,万岁爷提防着徐氏一门,所以让微臣给废太子下药,您担心着皇子太多,会威胁徐氏一门,所以也让我给万岁爷下药,以至于万岁爷膝下只此四子,哦,不对,还有一个夭折了的五皇子,那五皇子是怎么费劲得来的,又是怎么暴毙的,现在想来,倒似是报应,都道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太后您说是不是?” “你!你……你住口!”太后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秦律的手,蜡白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她怒视着秦律,只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你……你这个首鼠两端的叛逆!你……你这个对谁都……都摇尾巴的狗奴才!” “你以为我愿意做首鼠两端的叛逆?我愿意逮着谁都摇尾巴?!”秦律暴怒着道,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可是字字声声都似泣血,“我愿意做这些见不得人的污遭事?!你以为秦氏一门的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就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我首鼠两端?!还不是因为你们徐氏一门拿着冲儿威胁于我?!我不做那摇尾巴的狗奴才,我儿子就要身首异处!冲儿在南疆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冲儿他现在又是个什么遭遇,你清楚吗?!我只恨……只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了!大皇子生不出儿子、小皇子不出月就惨死宫中,这都是对你的报应!对你们徐氏一门的报应!” “滚……滚……”太后费劲地道,眼见是不行了。 “万岁爷驾到!” 随着赵如海的声音传来,钟之衡大步迈入正殿,又入了寝殿,身后跟着的一众嫔妃不敢进来,都乌泱泱地跪在了外面。 “微臣见过万岁爷!”秦律忙得跪地叩头道,“恭请吾皇圣安。” “太后怎么样了?”钟之衡看着床上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太后,心中其实也有数了。 秦律重重地叩了三个头,然后哽咽着道:“微臣无能!请万岁爷降罪!” “行了,你退下吧。”钟之衡沉声道,一边走到了太后的床前。 “是,微臣告退。”秦律忙得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下了,赵如海也随着秦律一道退下了,一时间,寝殿中就只剩下太后和钟之衡两人。 “母后,”钟之衡坐在了床沿儿上,伸手握住了太后枯槁的手指,上一次和太后离得这么近是什么时候,他都不记得,往后怕是再没有这样母子独处的时候了,钟之衡心里免不了生出许多伤感来,即便他和太后之间嫌隙太多,可太后终归是他的母后,是一力扶持他登上九五之位的人啊,再开口的时候,钟之衡的语气就变得更柔,更缓了,“母后,儿子来看您来了。” 章节目录 第811章 如果他是,那该多好 “皇……皇上,”太后嘴唇颤抖的厉害,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却如蚊蚋一般,钟之衡忙得把耳朵附过去,然后就听到太多断断续续地说着,“明巍……明巍在哪儿?哀家想……想看看明巍……” “母后,您糊涂了,明巍如今在宁古塔呢,不在京师。”钟之衡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太后浑浊的双眸,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也是复杂得很,他以为太后最后的时光必定是要惦记徐氏一门的,甚至还要临死之前让他保证重振徐氏一门诸如此类的话的,毕竟太后这一生都一直在为徐氏一门费心,在刚才过来的路上,他还想好了要怎么应对太后,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时候,太后最记挂的竟然是钟明巍。 “衡儿……你要好好儿护着明巍,他……他实在太可怜了,”太后蓦地紧紧握住了太后的手,力道之大,以至于钟之衡都感到了疼痛,她一边喘息着,一边使劲儿撑起了身子,急急可可地看着钟之衡,“衡儿,徐氏一门有再多的罪,都……都和明巍无关,如今徐氏……徐氏一门倒了,我也要死了,你对……你对明巍也该放心了吧?别……别让他在宁古塔受罪了,让……让他回京好不好?” “母后,朕发落明巍,从来都不是因为徐氏一门。”钟之衡只觉得喉头似是要烧着了一般,他使劲儿地吞了一大口口水,有些艰难地开口。 “那……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你就那般厌恶……厌恶明巍?我……我不明白,”太后直勾勾地盯着钟之衡看,喘息的越来越是厉害,“你不是最喜欢思……思瑶的吗?思瑶就……就留下明巍这一个儿子,你……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他?你就不怕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见着思瑶,你……你要怎么向思瑶解、解释?都道是虎毒不食子,明、明巍他到底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不,不是的……”钟之衡缓缓地摇摇头,一边苦涩地牵着唇道,“如果他是,那该多好,朕会把这天下都交到他手里。” “衡儿,答应娘,好好对明巍,”太后似乎没听到钟之衡的话,仍旧在絮絮叨叨着,“当年思瑶怀他的时候,可受罪了,头几个月吃……吃什么吐什么,只差没把苦胆吐出来,后来……后来是不吐了,可是暑气太重,她、她又吃不下了,那么瘦的姑娘家,胳膊腿儿都瘦得根麻杆儿似的,就肚子一个劲儿地变大,哀家看着都心疼,能……能撑到八个月也是不易了……你就看在思瑶是、是拼了命地为你生下明巍,也……也不能这么对他……” 钟之衡浑身蓦地一僵,他死死地盯着被面儿上绣得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忽然,他双手握住了太后的肩膀,然后压低声音急急可可地问:“母后,你刚才说思瑶她……她是不足月诞下的明巍?” 太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非但说出去了,瞳孔都开始涣散了。 “娘!您告诉我!告诉我啊!”钟之衡还在不停地追问,双手使劲儿摇着太后的肩膀,直到太后胸口停止了起伏,他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 嘉盛三十四年正月二十 太后崩。 万岁爷携一众皇子后妃于慈宁宫行三叩九拜大礼。 …… 章节目录 第812章 卢桂年 御书房。 钟之衡回御书房的时候,天都擦黑了,他觉得疲乏到了极点,偏生内务府那边又过来向他禀报太后丧礼的一干事宜,他耐着性子听完了禀报,一边又让赵如海去后宫宣旨,让淑妃协力六宫,皇贵妃和太后接连薨了,后宫总得有个管事儿的,位份和资历最适合的人选,自是非淑妃莫属。 交代完了这些事儿之后,钟之衡又派人唤了蒋柏仁进宫。 “当年真贤皇后有孕,伺候真贤皇后身子的,是上一任太医卢桂年,你现在就去给朕查一查这个卢桂年。”钟之衡沉声吩咐道。 蒋柏仁有些迟疑道:“启禀万岁爷,属下听闻卢太医二十几年前就病故了。” 蒋柏仁说的不错,自真贤皇后薨了之后,卢桂年就告老还乡,没过几年就病死在了家中,钟之衡当时还赐了一笔安葬费,可是如今想来,钟之衡越想越觉得奇怪,卢桂年为什么好好儿的太医院院首不做,偏生最如日中天的时候,却要告老还乡?为何一向身康体健的卢桂年,才辞官没几年就一命呜呼了,他从前没想过这些,可是如今想起来,却是浑身冷汗。 “去给朕好好儿查,他生前和什么相识,交结哪些朋友,从前在京师又和哪些人相熟,他的亲朋中又有哪些可疑之人,都去给朕查出来!”钟之衡咬着牙道。 “是,属下遵命。”蒋柏仁忙得躬身领命,然后退了下去。 太后临终时候所说话的,似是一把利刃戳进了钟之衡的心里,正好戳中了多年以来他最不愿意碰触的地方,然后他只觉得天昏地暗周身恶寒。 如果太后说的没错,那么…… 钟之衡都不敢往下想,他忙得伸手端起龙案上的茶盏,将里头的凉茶一饮而尽,应该是喝得太着急了,还没来得及放下茶盏,他就一直咳嗽个不停了,喷出的茶水都打湿了明黄的龙袍前襟。 “万岁爷,您怎么了?”赵如海在外头听到里边的动静,忙得挑着帘子进来,甫一瞧见这架势,忙得取了帕子给钟之衡擦身子,一边忙不迭地道,“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这就去给万岁爷沏杯新茶送过来。” 钟之衡有些烦躁地推开了赵如海,然后匆匆行至龙案后,从笔架上取出一杆毛笔,在纸上一阵笔走龙蛇。 “万岁爷,您喝口茶润润喉,您这一天必定累坏了。”赵如海端着新沏好的茶进来,正好看着钟之衡放下了手里的毛笔。 “如海,吩咐侍卫过来,”钟之衡低着头将亲笔信装进了信封,一边用蜡给亲自封上了,瞧着赵如海躬身退下,钟之衡又忽然叫住了他,“不用了,你直接宣马志明来见朕。”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忙得躬身退下了。 …… “属下见过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马志明匆匆赶来御书房,忙得给钟之衡躬身行礼。 “志明,朕想让你亲自去一趟宁古塔,”钟之衡缓声道,一边从龙案后走出,一边那封信递到了马志明的面前,“太后崩,安郡王身为皇长孙不可缺席葬礼,旁人去朕不放心,必得你亲自去,朕才能放心。” “可是万岁爷,从京师到宁古塔,这一来一回最少也得三个月,而且属下听闻安郡王的腿脚行动不便,可能还要慢一些,怕是……”马志明一脸的为难,“怕是赶不上太后的葬礼了。” 按照大周祖制,太后薨,停灵八十八日。 章节目录 第813章 解除婚约 “朕刚刚已经吩咐内务府了,太后停灵百日,你腿脚快些,务必赶在百日之内带安郡王夫妇回京,”钟之衡缓声道,一边说着,一边又朝他走过来,停在了马志明的面前,然后又压低声音道,“悄悄儿的,切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是,属下遵命。”马志明忙得躬身道,一边收好了密信,然后赶着就告退了。 马志明脑子里很乱,一方面,钟之衡对钟明巍的态度转变,让他实在摸不清头绪,自钟明巍被贬去宁古塔之后,钟之衡就从不提起钟明巍,似乎早就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这时候却为了能让钟明巍来参加太后丧礼,竟然不顾祖制,下令让太后停灵百日,委实让人琢磨不透,另一方面,钟明巍如今是堂堂从一品安郡王,要回京师参加太后葬礼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钟之衡却偏偏要他秘密行事,这就更让他费解了。 “又安,这几个月,我不在京师,你要好好儿掌管御林军,遇事切不可鲁莽,”临行之前,马志明再三叮嘱周又安,“还有,好好儿盯着荣亲王和惠郡王的动静,若有大事儿,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就去找孟将军商量。” “是,属下记住了,”周又安把马志明送到后门,看着他上了马,脸上难掩不舍,“马将军,您一路平安。” “走了!”马志明猛甩马鞭,然后就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中。 “将军,您说万岁爷这是个什么意思?都不顾废太子的生死了,如今太后甫一崩了,他倒是巴巴地想起来废太子了,还让马统领亲自去接废太子回来,难不成万岁爷这是转性了、要扶废太子上位不成?”周又安的贴身侍卫奇道。 “不该你问的不要问,仔细祸从口出。”周又安沉声道。 “是,属下遵命。”那侍卫忙得躬身道。 …… 嘉盛三十四年二月二十六 宁古塔。 知府衙门。 直隶巡抚夫人傅夫人携其子傅嘉恒,抵达宁古塔,这一趟傅夫人是来为儿子解除婚约的。 话说,傅夫人真是为了傅嘉恒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操碎了心,从小就玩物丧志不说,偏生还是个剑走偏锋的,这么些年来,她和傅大人为了这个儿子也没少操心,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就是没一点儿用,前一阵子傅嘉恒要来宁古塔找方成茵,他们老两口还喜出望外,觉得儿子这是回头了,哪知道,又是空欢喜一场,老两口难过之余,就觉得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了,方成茵过年都十九了,再耽误人家姑娘实在不是事儿,所以这一过年的,傅夫人就带着傅嘉恒亲自来了宁古塔,要不是傅大人太忙走不开,就一道跟着来了。 方左棠也是一早就知道了傅嘉恒的情况,虽然面儿上没表示什么,但是这段亲是注定成不了的,所以之前,方成茵对陈清玄有意,他也没拦着,他本想最近要去一趟直隶把话给说开的,没想到傅夫人和傅嘉恒却先登门了。 当下,傅夫人和方左棠在正堂寒暄说话,傅嘉恒则逮着个功夫就朝后院跑了。 “傅公子!傅公子!小姐还在梳妆呢!”阿桃瞧着傅嘉恒往里头闯,忙得给拦住了,“傅公子,您在外堂等一等……” 章节目录 第814章 可能是性别不对吧 “我和她有什么好见外的?一块儿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呢!”傅嘉恒都没理阿桃,径直挑着帷幔进了寝房,果然瞧着方成茵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涂口脂,这时候正对着镜子里偷的傅嘉恒直翻白眼呢,傅嘉恒也跟没看到似的,笑嘻嘻地走到床前一屁股坐下,随手端起来桌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一边含笑问方成茵,“方成茵,我怎么没瞧见上次送我回直隶的那个侍卫呢?” “你说……大孔侍卫啊?”方成茵目不斜视,仍旧专心致志地对着镜子涂口脂,一边随口道,“他去京师了啊。” “他……他去京师了?”傅嘉恒一怔,随即人就有点儿蔫了,一边叹了口气,一边又嘟囔着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能赶在三月份之前呢?” 傅嘉恒在宁古塔待不久,过几天就要随傅夫人赶回去了。 “不能,他送陈先生去赶考,这一来一回的,怎么也得四五个月,”方成茵道,一边又取了炭笔给自己描眉,一边瞥了一眼傅嘉恒,“你打听人家做什么?你和他也不熟啊。” “谁说我和他不熟来着?我们可是在路上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呢!”傅嘉恒一边捧着茶杯,一边不住地感慨道,“大孔侍卫人可真好啊,功夫好,身材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帅话不多,是我喜欢的类型!” “啪嗒!” 手中的炭笔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截儿,方成茵都没想起来去捡,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傅嘉恒:“你……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就很明白的意思啊,”傅嘉恒也没多不好意思,笑嘻嘻地跟方成茵道,“就兴你勾搭人家小孔侍卫,就不兴我勾搭勾搭大孔侍卫啊?” 方成茵嘴角一阵抽搐:“敢情我一直拿你当姐妹,你倒是憋着想当我嫂子?” “哈哈哈!”傅嘉恒直笑得前仰后合,杯子里头的水都洒了出来,傅嘉恒忙得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然后一脸不好意思地道,“其实上次在路上我就跟他说了,结果他直接就拒绝了,可能没感受到我的诚意,所以这一次过来,我想着再跟大孔侍卫好好儿表白一次,得让他知道我是一门心思想跟他过一辈子的!” “不,他已经感受到你的诚意了,”方成茵弯腰捡起了炭笔,然后默默地对傅嘉恒道,“要不然他不会一听说你要来宁古塔,说什么都要跟人家小邓换差事,这天寒地冻地还非要去送陈先生去赶考,可见是被你的诚意给……给吓着了。” “真的?”傅嘉恒登时一副受伤过度的表情,“他当真是为了躲着我这才去京师的?” “我看九成九是,”方成茵笃定地点点头,一边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傅嘉恒,“这样的差事实在用不着派大孔侍卫去,原本是让小邓去就成的,可是那天爹接到傅大人的来信,说是你和傅夫人年后会来一趟宁古塔,然后第二天大孔侍卫就说什么都要和人家小邓侍卫换差事了,人家小邓侍卫不想换,他还硬塞了二两银子给人家,搞得人家小邓侍卫还很是紧张,还以为大孔侍卫这是憋着要抢他饭碗来着呢。” 傅嘉恒嘟囔着嘴:“我哪里不好啊?我又好看又年轻又貌美,他凭什么就看不上我啊!” 方成茵上下打量了一番傅嘉恒,然后欲言又止地道:“可能是性别不对吧。” 傅嘉恒:“……” 方成茵瞧他这么一副丧眉耷眼的模样,忙得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就算做不成我嫂子,还能继续做我的小姐妹啊!” 傅嘉恒:“……臭丫头,你给我闭嘴!” …… 章节目录 第815章 这种心情 南山别院。 自从陈清玄启程去京师之后,陈奶奶就被美芽和钟明巍给接到南山别院这边来住了,自从陈奶奶过来了,美芽就几乎没怎么再下过厨房了,倒不是美芽懒,而是陈奶奶闲不住,就喜欢窝在厨房里头,给这些孩子们做饭菜,她人善手艺好,一大家子都喜欢,庞毅和小安氏也是一天三顿都在南山别院里头吃,再加上前几天丁允文和顾长林从延社回来了,又多了两张吃饭的嘴,陈奶奶的干劲儿就更大了。 这一日,也和平时一样,吃完了早饭,美芽和陈奶奶一道在厨房里头收拾着,美芽洗碗,陈奶奶在和面,准备发面留着中午蒸包子吃,小安氏也在一旁打下手,帮着洗干豆角。 “也不知道清玄他们到没到京师,”陈奶奶一边和着面,一边感慨道,“初九那天走的,到今天都一个半月了。” “应该也就这两天了吧,”美芽接话道,“奶奶,您也别担心了,有大孔侍卫照应着呢,一准能顺顺利利赶到京师,说不定再过些时日就能收到陈先生寄回来的家书了。” “我倒是不担心清玄,我就是担心清桐,”陈奶奶叹息道,“不知怎么的,我老觉得这丫头似乎心里头憋着事儿来着,从来也没听她说过要出远门的,这也不是怎么了,非要跟着清玄去京师,怎么劝都不听,你说她一个女娃娃,不好好儿地在家里头待着,怎么就想着要往外头跑了?以后还怎么成亲嫁人啊?就没见过比这丫头还拧的,唉!早知道我就不一直催着她成亲了。” 除夕那天,顾清桐出的事儿,大家都是瞒着陈奶奶的,所以陈奶奶并不知道,在她看来,就是顾清桐又不听话了,为了躲避成亲,竟然都要逃出宁古塔了。 美芽和小安氏相视一眼,两人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美芽低着头洗碗,没话说,小安氏忙得开口赔笑道:“陈奶奶,陈先生这一次去京师说不定就得在京师待个大半年呢,陈先生又不是个会做饭会洗衣的,若是一个人在京师,这大半年的光景怕是有的受了,又要备考又得照顾自己,难保课业不受影响,顾姑娘跟着去照顾陈先生,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我心里到底还是不踏实,”陈奶奶道,一边又忍不住地叹息道,“人人都到宁古塔是个荒凉地儿,可是我从小就生在宁古塔,这么过了一辈子了,也没觉得这儿哪儿就不好,哪儿就荒凉了,这是咱们扎根儿的地方啊,可是如今这一个个的都要远走高飞了,就留下老婆子我一个人了。” 陈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委实不是个滋味儿,她曾经是盼着陈清玄能够在方左棠那里谋个师爷的差事,踏踏实实在宁古塔成家立业的,她不稀罕什么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只想让相依为命的大孙子不要和她分开,能早点儿娶妻生子,趁着她还有精力,给帮着带带重孙子,可是陈清玄是个有志气的,她这个做奶奶的,自然也不能做拦路石,所以眼睁睁地看着陈清玄离开了宁古塔,随着陈清玄一道离开的,还有她最贴心的外孙女儿,她心里实在觉得孤苦落寞,这种心情,不是美芽和小安氏日日陪着,就能排解的。 章节目录 第816章 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谁说一个个的都远走高飞了?咱们不都好好儿留在宁古塔的吗?”美芽忙得道,“奶奶,敢情您这一直都没把我和安姐姐当自家孩子看啊?那咱们可就要生气了,以后再不吃你做饭的饭菜了,哼!” 饶是这么说着,可是美芽擦了手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了陈奶奶的腰,她脸贴着陈奶奶微微佝偻的背,一边柔声道:“奶奶,陈先生和顾姑娘肯定会回来的,我们也会一直陪着您的,您就别难过了。” “好好,老婆子以后再不提这些事儿了,”陈奶奶含笑道,一边忽然抬头看着小安氏,然后小声问道,“对了丫头,你大婚多久了?得有半年了吧?” 小安氏一怔,然后偶点点头道:“去年八月份成的亲,到现在正好半年了。” “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陈奶奶小声道,打量着小安氏忽然绯红的脸颊,陈奶奶又忙得道,“你难为情个什么啊?这屋里就咱们祖孙三人,又没有旁人。” “我也不知道啊,”小安氏脸红的不得了,一边胡乱择着手里的豆角,一边嗫嚅着道,“上个月迟迟不见来红,我只道是有了呢,哪知道,还没高兴两天就来红了。” “这事儿原本就急不来的,你也别太上心了,”陈奶奶忙道,一边又道,“正好顾先生不是从延社来了吗?让顾先生给你把把脉,看看开点坐胎药好好调养身子,开花结果自是不远了。” “嘿嘿,陈奶奶说的是,安姐姐你可要听话啊,”美芽嘿嘿笑着,“对了,不光得让顾先生给安姐姐把脉,还得给庞毅也把把脉呢,说不定两口子一起调养,开花结果还能更快呢。” 小安氏:“……” “亏得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也不担心担心自己,”陈奶奶扭过头去看美芽,一边皱着眉道,“去年五月份成的亲吧,到现在还没个动静,亏得你们这小两口也是心大的,也不见着你补补身子好生调理的,成日里上蹿下跳的。” “这个,我不是还年纪小嘛……”美芽一怔,随即挠了挠头,打着哈哈道,“我还没玩够呢,生娃娃这事儿等过两年再说。” “你是年纪小,但是明巍年纪可不小了,这都三十五六了,”陈奶奶对美芽的态度很是不满,“再过两年就四十了,你看着外头,四十岁的男人当爷爷的都大把了。” “奶奶,明巍才三十四,你又开始虚岁了,一虚就给他虚到四十岁了。”美芽不乐意了,嘟囔着嘴道。 “美芽,奶奶说的不错,爷到底年纪在那儿了,你也不能太任性,得想着点儿生娃的事儿了。”小安氏也在一边敲边鼓。 美芽都要给烦死了,只恨不能把耳朵给堵上,她最烦谈论生娃的事儿了,偏偏陈奶奶和小安氏今儿还跟商量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教育她。 “夫人,爷请您过去一趟。”美芽正烦着呢,就瞧着庞毅推着门进来了。 “好,我这就去!”美芽简直是如闻大赦,当下就忙不迭地随着庞毅出来了,一边就要朝后院走,气儿瞧着庞毅是往前院正堂去的,美芽一怔,当即跟了上去,一边小声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人来了吗?” 钟明巍平素是不怎么会来前院的,也就是有人来,他这才来前院见一见。 章节目录 第817章 皇命难为 “是,马统领刚刚到的宁古塔,”庞毅道,说这话的时候,庞毅的脸色不大好,而且声音也有点儿沉,“夫人,太后崩了。” “这……这什、什么时候的事儿?”美芽当即就双目圆睁了。 “正月二十,”庞毅道,一边顿了顿,又道,“万岁爷让马统领来接爷和夫人回京奔丧。” “怎么会呢?”美芽心里又急又乱,“他不是最烦明巍的吗?都不顾明巍死活了,这个时候怎么又想起来明巍来了?他让明巍回京做什么?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呢?搞不好甫一出了宁古塔就遇上麻烦呢,就算是平安抵京,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有在京师期间又没有没人给明巍使绊子?” 美芽这话说的不错,钟明巍在宁古塔,不管是庶人还是郡王,都不会扎到那起子皇子和后妃的眼,可若是重回京师、以皇长子的身份参加太后的葬礼,那就不一样了,若是钟之衡恩准钟明巍参加太后葬礼的话,那就是当着全天下的面,将从前加诸在钟明巍身上的罪责给抹得一干二净了,这对钟明巍可未必是好事儿,尤其还是想踏踏实实留在宁古塔过日子的钟明巍。 “万岁爷的心思,属下才不准,”庞毅摇摇头,一边又叹息道,“属下只知道皇命难为,也和夫人怕是要即刻启程了。” 美芽也明白这个道理,一时间整颗心都是乱糟糟的,她没再说什么,踩着石板路,跟着庞毅一前一后进了正堂。 “属下见过夫人!”马志明瞧着美芽进来忙的躬身行礼道。 “马统领不必客气,快请起身,”美芽忙道,一边走到钟明巍身边坐下,一边蹙着眉问马志明,“马统领,万岁爷为何非要明巍和我入京呢?我听闻大周祖制,太后停灵最多八十八日,从京师到宁古塔,这一来一回的,怕是赶不上吧?” “启禀夫人,万岁爷也想到了,所以特地吩咐了,此次太后停灵百日。”马志明道。 “这……”美芽登时就目瞪口呆了,她实在没想到钟之衡没了能让钟明巍回京,竟然都顾不上皇室祖制了,她扭头看向钟明巍,钟明巍也正好看向她,两人都是一脸的沉默。 “请爷和夫人放心,有御林军在,就不会让爷和夫人受一点儿危险,”马志明道,顿了顿,一边又沉声补上一句,“不管是来自于何人何处的危险,御林军永远都会挡在爷和夫人的面前。” 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有数。 “万岁爷让平西王回京奔丧了吗?”钟明巍忽然问。 “启禀爷,漠北初定,平西王怕是走不开,而且平西王和突厥公主大婚在即,更是不能回京了,”马志明道,“万岁爷的意思是,等到平西王和突厥公主大婚之后,到时候夫妇俩人回京之时,再去皇陵祭拜即可。” “什么?平西王要成亲了?”钟明巍蓦地浑身一僵,似是比听到钟之衡命他回京更加惊诧一般,“他怎么忽然就要成亲了?从前不是说过要终生不娶的吗?” 章节目录 第818章 谁捡着宝谁心里有数 “是,当年突厥有意和大周联姻,但是平西王却断断不肯娶突厥公主,为表决心,还削发为证,突厥公主伤心欲绝,竟出家做了姑子,可是对平西王却始终一往情深,今年漠北烽烟又起,也不知平西王是出于为了边境安定着想,还是终于被那突厥公主给感动了,就答应了要迎娶突厥公主,”马志明解释道,“婚期都已经定下来了,是五月份。” 美芽看了看钟明巍,然后又对马志明道:“马统领一路奔波,先在家里歇下吧,等用过了午膳,咱们再详谈,庞毅,你带马统领去偏房歇息。”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道,当下引着马志明去了偏房。 “明巍,咱们真的要去京师吗?”庞毅和马志明走后,正堂里就只剩下了美芽和钟明巍两人,美芽不安地走到钟明巍面前,坐在了他的腿上,一脸的紧张和不安,“可是如果回了京是,我……我被人给认出来了,该怎么办?” 美芽从来就没担心过这个问题,因为她从来没想过有生之年,还会回京,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不能不担心了。 “没事儿,没人认得出来,”钟明巍勾了勾唇,双手捧着美芽白津津的脸,一边柔声道,“从前就是个柴禾妞儿,现在简直是九天玄女下瑶池,肯定没人认得出。” 钟明巍说的不错,美芽的长相和从前不大一样了,从前就是个干巴巴的豆芽菜,现在就像是一朵胜放的石榴花儿,五官都长开了,不是从前那副小孩子似的模样,最重要的是,她现在的气质谈吐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从前是个见谁都怯生生的小婢子,如今是大气自信的安郡王妃了。 “你的意思是嫌我从前生的丑了?”美芽不乐意了,拿眼戳着钟明巍。 “丫头,你这话可就是冤枉我了,”钟明巍忙不迭地喊冤,“要是嫌你生的丑,还会成天地算计怎么才能把你拐来做媳妇儿吗?” “那倒是,”美芽又高兴了,只是也没高兴多久,就又发愁了,她指着自己下巴上的那一小块伤疤,跟钟明巍道,“旁的也就罢了,这可怎么办?遮又遮不住,难保不被人认出来,且就算是不被人认出来,若是让人知道你这个堂堂凤子龙孙竟娶了个破了相的女人,那你可不就成了笑柄了?” “让他们笑话去,谁捡着宝谁心里有数,”钟明巍道,一边又沉声道,“和你共事过的宫人,年纪都比你大不少,这时候差不多都已经放出宫去了,就算还有少数没出宫的,也见不着你,你如今的身份,不是寻常宫人能近身伺候的,再说了,等到了京师,咱们也不会经常入宫,多数时间都会在郡王府里头待着,所以你就不要再担心这些了。” “所以,咱们是真的是非回京师不可的吗?”美芽看着钟明巍,眼睛里有些不甘也有点儿抗拒,“我不想回京,一点儿都不想。” “乖,等太后下葬之后,咱们就再回宁古塔来,”钟明巍一边顺着美芽额前的碎发,一边柔声道,“也就小半年的功夫,咱们就回来了,正好去京师,还能去看看陈清玄和顾姑娘,你不是一直担心他们俩的吗?” 章节目录 第819章 你能想通,也是你的福分 “这倒是,”美芽点点头,一边伸手环着钟明巍的脖子,一边又有点儿犹豫地道,“可若是万岁爷不打算让咱们再回宁古塔来了,就让咱们一直在京师待下去,那可怎么办?” “不会的,”钟明巍斩钉截铁地道,“这一次应该是太后在临终前,留下遗言,非要我这个长孙回去奔丧不可,父皇这才不得已派马统领来接咱们入京,如果不是太后的意思,我实在想不到为何父皇会忽然这个时候想起我。” 是啊,钟之衡那般厌恶他,甚至都可以不顾他的生死,所以又怎么可能大发慈悲让他回京为太后奔丧、借此机会抹去他身上的一切罪名呢? 钟之衡不会这样做,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懊悔回头的君王,也断断不是没有慈父心肠,所以唯一的可能是钟之衡答应了太后的临终请求,这才不得以让他这个碍眼的孽障回京奔丧,怕是太后甫一下葬,他和美芽就又会被赶回宁古塔来。 这样也好,留在京师绝非他所愿,而且…… 钟之衡到底不年轻了,五十出头的年纪,在怎么强撑着,身子骨也在走下坡路了,怕是京中的皇子们都开始蠢蠢欲动了,他这个曾经入主东宫的大皇子,自然存在感越低越好。 “那就好,”美芽这才稍稍安了心,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对了,平西王怎么忽然就愿意迎娶突厥公主了?我还以为……”说到这里,美芽戛然而止,生生把后面的那句“他要为了真贤皇后终生不娶”给咽了下去。 “这一趟回京,平西王先是亲手扳倒了徐氏一门,又是暗中使劲儿,给我挣来了这么个安郡王的名分,为真贤皇后报仇,为我奔走出头,他已经尽力了,心里的疙瘩怕是也解开了,说不定终于能打开心扉了,”钟明巍缓声道,“他能娶妻我其实挺欣慰的,到底才五十岁的人,再怎么叱咤风云,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他能想通,是他的福分。” “你能想通,也是你的福分。”美芽柔声道。 “我有什么想通想不通的?又不关我的事儿,”钟明巍无所谓的抿唇笑了笑,可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问,这真的不关你的事儿吗?平西王为什么百般维护于你?万岁爷又为何如此厌恶你?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对,不关咱们的事儿,”美芽也忙得笑了,捧着钟明巍的脸“吧唧”一口亲了上去,然后又含笑道,“不在咱们一亩三分地儿上的,就都不关咱们的事儿。” …… “什么?要去京师?”小安氏一脸惊惶地看着庞毅,“为什么忽然要去京师?” “太后崩了,万岁爷派马统领来接爷和夫人去京师奔丧,”庞毅解释道,他看着小安氏,一脸浓浓的不舍,“我得跟着一道过去。” 庞毅是钟明巍的贴身侍卫,自是不能离开钟明巍的,这个小安氏也能理解,只是心里却是说不出来难受。 “要去多久?”小安氏沉声问。 “一来一回的,怎么也得四五个月,”庞毅道,他瞧着小安氏低着个头的模样,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他坐下来,伸手把小安氏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小声道,“要不然你也跟着一道过去?” “不行……”小安氏忙不迭地摇头道,“夫人也就罢了,容貌变化极大,没人认得出来,我若是回京了,怕是必然会被人给认出来的。” 章节目录 第820章 孩子,是你来了吗 小安氏说的不错,她容貌倾城,从前在京师也是出了名的,见过她的人不少,且安氏一门和荣亲王府在京师的势力盘根错节,怕是她前脚一进城门,后脚就会传到安子尚和钟明峥的耳朵里去,她可是断断冒不了这个险的。 “悄悄的,不让人察觉,等到了京师,你就一直在王府里头待着,不出门,不会有事儿的。”庞毅还在劝她。 “庞毅,我不想冒险,因为我冒不起这个险,”小安氏看着庞毅,一字一句都说的郑重,“从前,我冒险从京师来到宁古塔,那时候我有这个勇气也没什么牵挂,所以我愿意冒险,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的牵挂太多了,我不想再和安氏一门有什么牵扯,害怕连累爷和夫人,更怕影响我们往后的日子,所以庞毅,我绝对不会去冒这个险的。” “那就不冒险,”庞毅捧着小安氏的脸,凑过去亲了亲她稍稍有些干涩的唇,然后顶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你在家里好好儿待着,等太后甫一下葬了,我和爷还有夫人就回来了,绝对一天都不耽搁。” “好,我等着你们回来,”小安氏柔声道,一边凑过去亲庞毅,一边又小声道,“照顾好爷和夫人,也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想着这边,家里有陈奶奶还有顾先生他们,我好着呢。” “是,有他们在,我不担心,”庞毅道,一边叹息着去亲小安氏,“可是就怕想你想的厉害,这还没启程呢,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你这人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哇!” 下一秒,小安氏蓦地推开庞毅,然后弯着腰就大吐特吐了起来。 “怎么了?”庞毅瞧着她这样,哪儿又不心惊的,当下先把小安氏放了下来,然后忙得蹲下来给小安氏拍打后背,一边又焦急地询问,“是不是昨儿晚上受凉了?还是今儿早上吃的太腻了?怎么就吐了?” 小安氏根本没办法回答他,就一味儿蹲在地上吐,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吐的了,可早饭都吐干净了,小安氏还是停不下来,就差没把苦胆给吐出来了。 “乖,你忍着点儿,我这就去找顾先生。”庞毅实在着急得不行了,先是扶着小安氏坐下,又给她到了杯茶,然后就着急忙慌地去找顾长林去了。 “庞、庞毅,我没事儿,你、你快回来……”小安氏皱着眉叫他,可是声音太小,庞毅压根儿就没听到,早就没影儿了,小安氏强忍着恶心,双手颤颤地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隔着小袄轻轻地揉着肚子,一边颤声道,“孩子,是你来了吗?” …… 顾长林随着庞毅匆匆过来,美芽听说了,也赶紧跟着一道过来了。 “安姐姐,你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会吐呢?”美芽很紧张,过去拉着小安氏的手,怎么瞧小安氏怎么觉得她憔悴了不少,再开口的时候,就更担心了,“安姐姐,我瞧着你脸色不大好。” “没事儿,你别担心了,”小安氏拍了拍美芽的手,她有点儿害羞,不知道要怎么说,只是小声道,“我没觉得哪儿不舒服,说不定……还是好事儿。” “还说呢,刚才都吐成那样了,”庞毅一点儿都不认同小安氏的说法,一边忙得取出帕子给小安氏擦了把脸,一边道,“让顾先生给你把把脉。” 章节目录 第821章 老头子喜欢被你们麻烦 “嗯。”当下小安氏挽起了袖子,羞答答地把胳膊伸了过去。 顾长林坐在一边,手指甫一搭在小安氏的手腕上,原本还十分严肃的一张脸,这时候却眉梢眼角都忍不住笑,一边拍了拍小安氏的手,然后含笑道:“丫头,你说的没错,还真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美芽登时就纳闷了:“顾先生你说什么呢?安姐姐都吐成这样了?” 庞毅也是一脸不解:“是啊,刚才就差没把苦胆给吐出来了,怎么就成好事儿了呢?” “你小子!什么时候脑子才能灵光起来啊!”顾长林一脸嫌弃地看着庞毅,一边道,“你就要当爹了!你且说说这是不是件好事儿?” “什么?”庞毅先是一怔,随即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他看着羞答答的小安氏,又忙得看向顾长林,“先生,您说真的?我……我真的要当爹了?” “是啊,今年重阳前后,就能喝上你和安丫头的喜酒了,”顾长林含笑道,一边又拍了拍庞毅的胳膊道,“你在这儿陪陪安丫头,我去给安丫头煎安胎药去。” “是是是!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庞毅忙不迭对着顾长林连连作揖。 顾长林笑着出了门,美芽也跟着顾长林出去了:“先生,我帮你去煎药吧。” “好。”顾长林一顿,看了一眼美芽,然后伸手拍了拍美芽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却轻轻叹息了一声。 “先生,明巍身上的毒,当真就没得解吗?”一路无话,到了顾长林的小院,美芽才小声问道。 “要是知道欢情散的配方,我自是有把握给明巍解毒,只是欢情散的配方早已失传了,我实在……”说到这里,顾长林忍不住长长一声叹息,“丫头,我对不起你和明巍啊。” “不是,先生,这不怪您,您无需自责,”美芽忙得摇摇头,一边又低下头,踢了踢地上的脏雪,然后又小声道,“我就是……就是怕明巍心里难受。” 是啊,她是真的怕钟明巍心里难受,她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解,是啊,要怎么开解呢?眼睁睁地看着庞毅要做爹了,钟明巍面上不说,心里肯定是特别难受的吧,所以,她就算再怎么掏心掏肺地说自己不在乎,也不会让钟明巍宽心,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丫头,明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儿的,你就得把他从牛角尖儿里头给拉出来,知道吗?”顾长林苦口婆心道,“老头子一辈子没儿没女的,都能过得逍遥自在,你们这小两口夫妻恩爱,只能比老头子过得更快活,知道吗?” “是,我知道,”美芽点点头,一边轻轻地吐了口气,然后抬头看向顾长林,双目之中,都是感激,“顾先生,从前一直麻烦您给明巍治腿,如今又要麻烦您给顾看安姐姐了,眼看着我和明巍又要去京师了,安姐姐又这个时候有了身子,只能麻烦您顾看了。” “丫头,老头子喜欢被你们麻烦。”顾长林沉声道,一边伸手揉了揉美芽的头,一边又叹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药房。 美芽在原地站了站,然后也跟着顾长林进去了。 顾长林的那声叹息,她其实隐隐约约地能明白,顾长林是真心喜欢她的,真的拿她当亲孙女儿看待的,自然也是最愿意被她麻烦的,可是,这辈子,她怕是都没机会去麻烦顾长林了。 …… 章节目录 第822章 同喜同喜 美芽和顾长林在那厢为小安氏熬安胎药,这厢,庞毅把小安氏抱到了软榻上头坐着,然后他就开始一个劲儿地傻笑了。 “别笑了,”小安氏都看不过去,“你都不怕脸酸?” “不酸!不酸!美着呢!”庞毅还是嘿嘿笑着,一边伸手轻轻放在小安氏的平坦的小腹上,一边眨巴着眼睛看着小安氏,又笑了,“琳儿,我就要当爹了,嘿嘿!” “那我恭喜你了,庞先生!”小安氏半真半假地跟他道喜。 “同喜!同喜!你不是也要当娘了吗?”这下子,庞毅笑得一双眼睛都眯成了线,一边又不知道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就又不笑了,他递了个软枕放到小安氏的身后,一边有点儿忧愁着道,“从前总是盼着能早点儿当爹,可是现在却宁愿你没怀上。” 小安氏面色一沉:“你这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叫宁愿我没怀上?” “我这不是要随爷和夫人去京师的吗?”庞毅解释道,他看着小安氏稍显憔悴的脸,又看看小安氏平坦的小腹,再开口的时候,就更有些难过了,“等再回来的时候,你肚子怕是都得老大了,我都不能成天陪着你,也没机会瞧着你的肚子是怎么一天天大起来的。” “没事儿,我替你瞧着,瞧着咱们的孩子是怎么一天天长大的,”小安氏柔声道,一边又拉着庞毅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一边轻轻地揉着,然后温和地笑着,“娃娃呀,爹爹不是故意不陪你的,爹爹有大事儿要做,等做完了大事儿,爹爹就回来了,不许你怪爹爹哈!” 其实刚才突然呕吐的时候,小安氏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喜了,所以就不愿意让庞毅去叫顾长林过来,她是想瞒着庞毅的,就怕庞毅担心她来着,没想到还是没有拦住,庞毅还是担心上了。 “小崽子,你可给我听好了,不能因为爹出远门不在家就欺负娘啊,”庞毅俯下身,隔着那身小袄,把脸虚虚地贴在小安氏的肚子上,甫一开口,声音就温柔的不成样子,“小崽子,娘怀你怀的且不容易呢,这天寒地冻的,可不敢在娘的肚子里头作乱了,踏踏实实待着,可别再让你娘吐了,知道吗?要不然,看爹以后怎么收拾你!” “要是个小棉袄,你还舍得收拾吗?”小安氏还从来没见识过庞毅这般孩子气的一面,忍不住笑着打趣他。 “那……”庞毅一脸的为难,然后就又笑了,笑得宠溺又得意,“那就不收拾了呗,且得好好疼着呢。” “你啊,也就这点儿出息了,”小安氏伸手环着庞毅的脖子,一边一字一字认真道,“说真的,这一趟去京师,你且好好儿地保护爷和夫人,其他的你不必多想,我在宁古塔好着呢,有陈奶奶和顾先生照顾着,且妥帖又保险着呢,真的不用你担心,你只管做好要做的事儿,平平安安回到宁古塔来,知道了吗?” “知道了,”庞毅也说得认真,“从今往后,我且得好好儿的呢,你就尽管放心吧,有你和娃娃在,我且惜命着呢,要不然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你们……” “呸呸呸!谁让你说这起子晦气话的?!”不待庞毅一句话说完,小安氏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她拧着眉,瞪着庞毅,一脸的不悦,训着庞毅,“你快点儿自己啐几口!” 章节目录 第823章 有明巍在,我不怕 “呸呸呸!”当下庞毅忙不迭得也啐了几口,然后又握着小安氏的手亲了几口,瞧着小安氏兀自沉着个脸,庞毅忙得又讨好道,“夫人,小的错了,以后再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了,夫人您大人大量就别跟小人一般见识了,求求您别生气了!” “要不是看在娃娃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理你!”小安氏冷哼道。 “安姐姐,药熬好了。”美芽在外头敲门道。 庞毅忙得走过去打开了门,一边从美芽手里接过了托盘,一边有点儿难为情地道:“夫人,您直接进来就是了,敲哪门子的门啊?” 美芽用“你说呢?”的眼神要笑不笑地看着庞毅,然后就先进了房来。 “安姐姐,我刚刚跟陈奶奶说了你有喜的事儿,陈奶奶都高兴坏了,说着这就要回家,把她准备了好些年的婴儿衣物还有包被什么都都给带到这边来,”美芽坐在小安氏的身边,含笑道,“陈奶奶一门心思盼着早日抱上重孙子,现在是指望不上陈先生了,做太婆婆的一腔热血可都要用在你身上了。” “陈奶奶对我实在太好了,”小安氏忍不住眼眶就有点儿湿了,她忙得抹了抹眼角,然后抬头跟庞毅道,“庞毅,你等下陪着陈奶奶一道回趟陈家屯,这天寒地冻的,可别让陈奶奶自己回去了,没得摔跤。” “唉!我这就去,你趁热把药给喝了啊。”当下庞毅忙得把安胎药放在了小几上,然后就匆匆出门去找陈奶奶了。 “安姐姐,你如今初初有孕,按说是该让庞毅留下来照顾你的,”待庞毅出了门,美芽脸上的喜悦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愧疚,“可是我和明巍这趟回京师,福祸难测,明巍的处境,安姐姐你是清楚的,京师又是那样的虎狼之地,虽然马统领再三保证,说是御林军会拼力保证明巍的周全,但是我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我不知道御林军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万岁爷这次召明巍入京是否当真只是为了给太后奔丧,所以身边没个信得过的人,我实在不踏实,所以庞毅……” “美芽,别说了,我都明白,”小安氏截住了美芽的话,伸手握住了美芽的手,说这话的时候,她是一脸的严肃,“我知道京师是个什么地方,自然这一次你和爷入京,我也是放心不下的,更何况是自幼就跟在爷身边的庞毅,若是因我有孕之故,就把庞毅强留下来,那庞毅还不是得日日焦心、夜不能寐啊?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跟了去,我虽然有了身孕,可是这儿有陈奶奶和顾先生陪着,自是万无一失,你就不用担心了,”说到这里,小安氏一声轻叹,一边拍着美芽的手,又道,“倒是这一次回京,你怕是要遇到很多人很多事儿,都是从前你没有接触过的,没有一丁点儿经验可以借鉴的,我还为你担心着呢,就怕你应付不来呢。” “没事儿,有明巍在,我不怕,”美芽含笑道,“到时候,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让我说什么话我就说什么话就是了。” 章节目录 第824章 爷,您这是信不过御林军 “也是,有爷在,自然不用你担心这些的,”小安氏道,目光落在了美芽下巴上的淡粉的伤疤上,美芽的伤疤原本是暗红色的,自从顾长林来了宁古塔之后,便就给她做了药膏,她一直听话地抹着,一天都没有落下来过,伤疤虽然还在,可是颜色却比从前淡了不少,如今是淡淡的粉色,再加上美芽皮肤柔白,这么看着,就似是一瓣桃花落在雪地上似的,小安氏看了看,然后跟美芽道,“虽是伤疤淡了些,可到底还在,难保不让人瞧见了,又或者是遇见了从前相熟之人,美芽,等会我教你怎么调脂粉颜色,一准能把伤疤给遮得严严实实的。” “真的?那就多谢安姐姐了。”美芽眉开眼笑道。 …… 是夜。 小安氏没有回家住,就留在了南山别院,和美芽两人在寝室里头捣鼓胭脂粉膏什么的,钟明巍和庞毅则在书房里头商量明儿启程上路的事儿,皇命在身,且又得赶着日子到达京师,他们自是一日都不敢耽搁的。 钟明巍坐在桌案后头,一阵笔走龙蛇,过了一会儿,将毛笔放到了笔架上,然后抬头跟庞毅道:“赶在明儿出发之前,先把信给送出去。” 庞毅一边沏了杯茶给钟明巍递过去,一边沉声道:“爷,您这是信不过御林军?” 钟明巍看着桌上笔迹未干的信,这是他刚刚写给迟重远的信,也是自打他被废黜之后,第一次主动给迟重远写的信,他抿了口茶,然后沉声道:“庞毅,京师里头的人,我谁都信不过。” “爷说的是,”庞毅点点头,“饶是马志明一派信誓旦旦说是一片忠心,可是他那忠心到底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了,咱们冷眼看看也就罢了,谁知道他身后又站着谁呢?” “不错,我们没有存着在京师长足发展的念头,所以和御林军点到即止就好,”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沉声道,“只是这一次仓促回京,我心里到底是有些忐忑,到底得身边有些踏实可靠的人在才行。” 马志明亲自来接他们入京奔丧,钟明巍自是不便带郡王府的亲兵一道前往的,再者这些亲兵入府的时间必定不长,而且还没有着手开始整训,钟明巍实在用不上,所以钟明巍就想起了迟重远来,这时候快马加鞭朝南疆送信过去,让迟重远挑百十位心腹入京,说不定前后脚的功夫就能抵达京师,到底从宁古塔到京师,一路风雪交加,道路险阻,马志明一个人骑马前来,速度还快些,再回去的话,势必要驾马车,说少也得两个月,所以钟明巍是算好了时间,这才朝南疆去信。 “刚才听马统领说,咱们安郡王府的位置比起其他王府有些偏僻,这样也好,到时候咱们行动也方便些,直接将南疆赶过来的弟兄都安插在府上做侍卫家丁,也好能确保爷和夫人的安全,”庞毅道,也不知道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庞毅眉头微皱道,“爷,属下听闻,最近京师可不太平,荣亲王和惠郡王两人掐得正厉害呢,皇贵妃暴毙之后,赵氏一门岌岌可危,连带着荣亲王在万岁爷面前都开始不得脸了,惠郡王府却眼看着要传出喜讯,怕是不出二月,惠郡王妃就要诞下麟儿,届时一个惠亲王的位份怕是跑不了了,淑妃娘娘的位份怕也是要晋一晋了,荣亲王自是失意,怕是要逮着机会和惠郡王斗个你死我活呢,偏生这个时候爷却要回京,也不知这两人的战火是否又要波及到爷的身上。” “那就要看父皇的意思了,”钟明巍淡淡道,“看父皇是否只是单纯地让我入京给太后奔丧了。” 章节目录 第825章 反之,我就剁下他的手 “万岁爷的心思是最难猜了,谁知道他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庞毅皱眉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看向钟明巍,“爷,您觉得万岁爷更属意哪位皇子做太子?是荣亲王还是惠郡王?” “不是还有一位四皇子吗?”钟明巍淡淡道。 “怎么?爷您觉得万岁爷更属意四皇子?”庞毅当即惊得目瞪口呆,“可是四皇子今年才十四岁啊,漫说是圈地封王了,四皇子这年纪怕是还要日日去上书房用功呢,在朝中更是没有任何根基,万岁爷又怎么会属意他呢?” “我就随口一说,”钟明巍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皇子们再怎么你争我夺、明争暗斗,却从来没有波及到四皇子的身上,他就这么风平浪静地一直长大,这种风平浪静甚至是不起眼出现在一个皇子身上难道不奇怪吗?况且四皇子的出身又不差。” 庞毅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又道:“说不定万岁爷从来都没有属意四皇子为太子人选,皇贵妃的心思向来只放在荣亲王的身上,也没顾得上他,四皇子就成了诸位皇子里头最没有存在感和威胁的皇子了,所以四皇子这才得以风平浪静地长大呢?” “所以,我说了,这就只是随口一说,”钟明巍牵了牵唇,冲庞毅笑了,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淡淡道,“不过谁当太子,我都不在乎,只要他不把手伸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来,就不管我的事儿,反之,我就剁下他的手。” 庞毅看着钟明巍淡淡的一张脸,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可是却不由得就想起来从前的钟明巍来,那个八风不动又冷血森然的东宫太子,一时之间,他只觉得有些不适应,可是他也能理解钟明巍,因为一旦回了京师,他也会变得心毒手辣,温柔恬然只属于宁古塔,京师于他们而言,从来都是龙潭虎穴。 “庞毅,时候不早了,你快去陪安姐姐吧,”两人正各自想着心事儿的时候,美芽推门进来了,一边指着小几上的乘着蜜饯干果的托盘,一边跟庞毅道,“安姐姐刚刚喝过安胎药了,正喊苦呢,你赶紧端过去哄哄安姐姐。” “唉!多谢夫人!”当下庞毅忙得就端着托盘小跑了出去。 “钟明巍,你看看,我是不是和平时有点儿不同?”美芽快步走到钟明巍面前,仰着头看着钟明巍,一边不停转着脸,一边有点儿得瑟地道,“看出来了吗?看出来了吗?” 钟明巍打量着姑娘粉雕玉琢的一张脸,最后目光落在了姑娘的下巴上,那块淡淡的伤疤消失不见了,白皙小巧的下巴好看得紧,只是钟明巍却有点儿发愣。 “你怎么这么笨啊?这么半天还没看出来?”还是美芽先耐不住性子了,朝钟明巍抬了抬下巴,一边欢欢喜喜地道,“安姐姐教我调的脂粉,是不是把伤疤都给遮得严严实实的?是不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嘿嘿,我让安姐姐给我调了两小盒呢,我往后就这么涂脸!” “挺好,看不出来,”钟明巍看着姑娘家欢欢喜喜的一双眼,也跟着牵了牵唇笑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点儿难受了,他伸手把姑娘拉进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边握着她的手道,“不是不喜欢涂脂抹粉的吗?” 章节目录 第826章 我知道你心里必然是羡慕的 美芽是不喜欢打扮的,最多就是缠着钟明巍梳个辫子什么的,她嫌涂脂抹粉的麻烦,因为她每天都忙忙活活的,动不动就出一头一脸的汗,有时候还一身的油烟味儿,要是涂脂抹粉了,势必要一天洗好几次脸的,她是真的嫌麻烦,从小就忙活惯了的人,是断断不会因为这起子花儿啊粉啊的就安安静静待在后宅做贵妇人的,所以平时美芽也只朝脸上涂一层香膏,也是小安氏过来的时候,才跟着小安氏涂涂抹抹的粉啊膏啊的,然后顶着一张花枝招展的脸来钟明巍面前卖派卖派,两人嬉笑一番,美芽就去洗脸了。 “是不喜欢,一瞧见那起子瓶瓶罐罐的,我就头晕,”美芽有点儿难为情,乌溜溜的一双眼偷偷摸摸地打量着男人,然后嗫嚅着道,“可是……可是要能遮住这么丑的伤疤,我也就不怕头晕了。” “丫头,了解你的人都不会觉得你的伤疤丑,不了解你的人,你也不必担心他们的看法,”钟明巍柔声道,一边抚着美芽披散下来的长发,一边又道,“不过,如果你不喜欢这道伤疤的话,那就给遮上吧。” “我从前特别不喜欢,可是后来……知道你不嫌弃之后,我也就觉得没所谓了,”美芽环着男人的脖子,红着脸道,“我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只在乎你的。” “丫头,我也只在乎你的看法,”钟明巍沉声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有点儿沉了,“安氏有孕,我知道你心里必然是羡慕的……” “明巍,我是羡慕安姐姐的,羡慕她能为人母,”美芽截断了钟明巍的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瞬间僵硬的脸,她却笑得似是盛放的春花,“不光是安姐姐,我还羡慕好些人呢,羡慕方小姐生在知府大人家,天生就是富贵锦绣的命,羡慕顾姑娘,一家子老小都为疼她爱她,围着她转,对了,我还羡慕段小姐,还未成年时,就已经是你未过门的娘子了,”说到这里,美芽伸手扶了扶男人微蹙的眉间,一边又道,“你看,我羡慕那么多人,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谁,说到底,是对我现在的日子太满意了,明巍,你说是不是?” 紧蹙的眉头,被姑娘纤细白皙的手指一下下给抚平了,男人眼中的内疚也渐渐淡去,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含笑看着美芽:“那我还能让你更满意一点。” “怎么?”美芽挑着眉,玩味儿地看着钟明巍,“瞧你这幅耗子偷油的德行,是想让我在床上更满意吗?” “嘿嘿!”偷油的耗子越发得意了,当下抱着美芽径直朝寝室走去。 美芽:“……喂喂喂!你是打算让我给满意,还是让你自己更满意啊?” “嘿嘿嘿!”耗子笑得更得意了。 …… 嘉盛三十四年二月二十六 京师。 御书房。 淑妃崔氏过来跟钟之衡禀报太后丧礼事宜,其实这些原本都是内务府的分内之事,崔氏过目一下也就算了,可是崔氏却事无巨细,凡事都亲力亲为。 “爱妃受累了,”听着崔氏说了这大半天,钟之衡亲自给崔氏倒了杯茶,递过去,一边打量着崔氏明显有些憔悴的脸,一边缓声道,“这些事儿交给内务府的下人们去办就好了,哪儿用得着爱妃亲力亲为?” 章节目录 第827章 你还记得多少 “臣妾宁愿自己做,”崔氏红着眼眶道,声音又是悲切又是内疚,“太后在世的时候,臣妾没能多伺候在侧,如今太后走得太急,臣妾每每想起,无比心怀内疚,只是却也没有其他补救之法,也只能在这些子小事儿上出点儿本力气了。” “朕知道,你一向是个有心的,比起其他后宫妃嫔,你是最懂事儿的一个了,”钟之衡轻轻拍了拍崔氏的手,一边道,“这么多年你一直默默无闻,低头做事儿,朕都看在眼里,也想着该晋一晋你的位份了,等太后下葬之后,朕就册封你为贵妃,协力六宫。” “万岁爷,臣妾孝顺太后,并不是为了这些,”崔氏当下忙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对钟之衡道,“臣妾是太后儿媳,臣妾孝顺太后,乃是天经地义,万岁爷实在不必因此嘉奖臣妾,臣妾实在受之有愧。” “也不仅仅是因为你孝顺太后,你是后宫少见的安分守己,朕晋升你也是想让你给一众嫔妃做个榜样,”钟之衡道,一边扶了崔氏起来,一边又道,“再者惠郡王妃眼看着就要生了,你这个做母妃的,自然也该晋一晋位份了。” “是,臣妾多谢万岁爷恩典!”崔氏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忙不迭又谢恩不止。 “惠郡王妃那边还没动静吗?”钟之衡抿了口茶,缓声问道,“今晨,秦律不是过去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惠郡王妃邹氏四更十分就开始腹痛不止,钟之衡恩典,让秦律过去照拂邹氏这一胎,只是眼看着都快到黄昏了,秦律还一直没有回来。 “万岁爷,您别担心,女人生孩子还不都是一味儿熬着时间?当年臣妾生明峨的时候,在寝宫里头哭叫了一天一夜,这才生下来呢,”崔氏含笑道,瞧着钟之衡似是有些慌神,崔氏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万岁爷,您还记得吗?” “记得,明峨生下来的时候,比个猫崽子也不大多少,太后瞧了连连咋舌,说怕是养不活,好在明峨是挺过来,”钟之衡沉声道,一边转头看向了墙上女子的画像,顿了顿,然后又道,“思瑶当年生明巍的时候,也不容易呢,思瑶那么瘦瘦小小的,偏生明巍还是横着长的体位,可把思瑶折腾坏了……” 崔氏闻言先是一怔,然后随着钟之衡一道看向墙上的女子画像,钟之衡平素是从来不会提起徐思瑶的,自从钟明巍被贬黜到了宁古塔之后,钟之衡连钟明巍也不提了,后宫的女人哪一个是没有眼力见儿的,自然也不会说钟之衡不爱听的,只当这宫里从来就没有过徐思瑶和钟明巍,没想到这冷不丁的,钟之衡却忽然提起了。 “是啊,皇后娘娘当时真是受了大罪了,从夜里子时就开始腹痛不止,一直疼到第二天傍晚,却还是生不下来,”崔氏也感慨道,“臣妾当时还进去看过一次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简直跟刚从水里头捞上来似的,浑身都湿透了,臣妾当时虽年少尚未为人母,可是却也知晓皇后娘娘的不易,当时瞧着皇后娘娘那副模样,臣妾都忍不住哭了好久。” “是了,那时候你已经入宫了,”钟之衡点点头沉声道,一边又扭过去头看向崔氏,“你还记得多少?思瑶当时可哭了吗?她又说过些什么?” 章节目录 第828章 王爷,不能再等下去了 “启禀万岁爷,臣妾都记着呢,”崔氏忙得擦了擦微红的眼角,一边忙不迭又道,“皇后娘娘当时已经疼得受不了了,只一味儿地哭,什么话都不说,太后急得不行,有心想进去陪皇后娘娘说说话宽宽心,可是却被一众宫人拦着,怕血气扑了太后,大不吉,后来是臣妾自告奋勇进去的,臣妾守在皇后娘娘身边,不住口地给娘娘宽慰鼓舞娘娘,可是娘娘却连一个字都听不下来,反倒哭闹得更厉害了,然后臣妾就不敢在寝宫里多待了,生怕搅扰了皇后娘娘,然后臣妾赶紧地就出来了。” “不错,朕也想起来了,当时是你进去的,”钟之衡点点头,一边伸手握住了崔氏的手,“你从来都是这么善良温婉,只是朕却忽略你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好在如今弥补还不算太晚。” “臣妾不敢!”崔氏的眼睛蓦地就红了,她哽咽着道,“臣妾从来不觉得委屈,能伺候在万岁爷左右,已经是臣妾三生修来的福分了,臣妾一点儿都不委屈。” “知道了,”钟之衡牵了牵唇笑了,一边取了帕子亲自给崔氏拭泪,一边又道,“等惠郡王府的喜讯一传过来,朕就晋封明峨为惠亲王。” “臣妾谢恩!谢万岁爷恩典!”崔氏大喜,当下忙得又跪地叩头谢恩。 …… 荣亲王府。 “生了吗?”钟明峥靠在床头,冷声问凌世安。 “启禀王爷,惠郡王府尚未传出喜讯,秦院首自打进去,就没有再出来,应该是还没生下来。”凌世安道。 “这一胎倒是珠贵得很,还没生下来,就给爹娘奔了好前程,连崔氏那个贱妇都要摇身一变成为贵妃了,”钟明峥咬牙切齿道,“这还是在太后的葬礼期间呢,父皇竟也都顾不上了,只恨不能将老二直接送进东宫呢!” 刚刚宫里的亲信过来传话,说是万岁爷有意晋封崔氏,还有惠郡王夫妇,钟明峥直气得呕血,以至于刚刚好利索的伤口,这又开始疼了,他也只得又回床上躺着了。 “王爷,属下觉得情况不大妙,”凌世安皱眉道,“邹世杰那头还在调查崔氏一门,赵氏一门可谓是黑云压城,连咱们荣亲王府都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可是这个时候,万岁爷对惠郡王还有崔氏一门却是恩赏不断,先是让崔氏协力六宫,这又要晋封惠郡王夫妇的位份了,等出了太后葬礼,怕是……” 怕是什么,凌世安没有说下去,可是钟明峥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钟之衡让邹世安调查赵氏一门是个什么意思,钟明峥自是心知肚明,赵氏一门垮台那是早早晚晚的事儿,虽然瞧着钟之衡的意思,是不远牵扯到荣亲王府来,可是若是赵氏一门倒了,他这个荣亲王怕是要一落千丈了,除了安氏一门的姻亲,他已然没有任何支持,安氏一门又怎么会支持他?安子尚从来就是个首鼠两端不老实的,瞧着他和大安氏不睦又闹出这许多事儿之后,怕就更对荣亲王府失望了,他自是指望不上,可是这个时候,钟之衡却名明显显要提拔崔氏一门还有邹氏一门,这是个什么意思?这明摆着就是在为钟明峨铺路搭桥,所以钟明峥能不气的呕血吗? “王爷,不能再等下去了,”凌世安沉声道,“若是一味儿拖下去,等到赵氏一门彻底垮台,等到惠郡王羽翼丰满,那可就大势已去了!” 章节目录 第829章 怪婴 “不,再等一等,”钟明峥缓声道,“说不定惠郡王妃的肚子不争气,生下来的是个女娃呢?” “女娃又怎么样?只要惠郡王身子没有问题,以后迟早会生出男丁,到时候,就怕他树大根深,难以撼动了!”凌世安着急道,“再说咱们好不容易才搭上了御林军的线,务必得趁着他没反悔前行事啊,要不然他若是反悔了,不愿意再和咱们合作了,又或者是直接抹脖儿去了,那咱们之前花费那么多的功夫可都要付诸流水了!” “现在……还在太后丧期呢,”钟明峥有些迟疑道,“若是这个时候起事,怕是这辈子都要担一个不仁不孝的千古骂名了。” “是,是属下考虑不周,”凌世安一怔,忙得躬身道,可是随即又话锋一转,“只是属下以为,要想成事须得趁着赵氏一门还在时,要不然往后朝堂之上,怕就有的乱了。” 凌世安说的是实话,赵长荣做了二十年的吏部尚书,大周朝的官吏任用大都经由他手,二十年的积累下来,自是规模可观,他若是不在了,自是树倒猢狲散,可他若是还在,那这朝堂之上,自是不缺为赵氏一门、荣亲王府发声的。 “你让我再想想。”钟明峥沉声道。 “是,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凌世安躬身道,他才朝外走了两步,就瞧着一个侍卫面带喜色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凌世安当即呵斥道,“在王爷面前也这么没规没矩!我看你是皮痒了吧!” “凌大哥!有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那侍卫倒是一点儿都害怕,反倒抓着凌世安的手激动地道,“惠郡王妃生了个怪婴!” “什么?”凌世安和钟明峥同时道,钟明峥都从床上蓦地坐了起来,双目圆睁看着那侍卫,“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属下遵命!”那小侍卫眉开眼笑走到钟明峥身边,然后躬身道,“启禀王爷,刚刚惠郡王妃诞下一位怪婴,面生双口三目,甚是骇人,那怪婴生下来的时候还哭闹来着,只是没过一会儿功夫,就没了气息,惠郡王妃见状,已然晕死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转。” “消息可靠?”钟明峥也激动了,声音都带着颤,“当真是个怪婴?” “回王爷的话,确定无疑,多少侍婢亲眼瞧见着呢,”那小侍卫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又忍不住笑道,“听说惠郡王瞧见那怪婴的时候,脸都黑了,险些也当场晕了过去,如今惠郡王随着秦院首一道入宫去了,应该是向万岁爷禀报此事去了。” “哈哈哈!这下子,我倒要看看父皇还怎么抬举他!还有那崔氏一门邹氏一门敢这么得意妄为,还不是仗着惠郡王妃肚子里的这一胎!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往后还能不能得意的起来!很好!很好!”钟明峥仰天长笑,笑够了,又去吩咐那小侍卫,“去,仔细等消息去,宫里一有动静,赶紧回来向我禀报。” “是,属下遵命!”那小侍卫忙得躬身答应,然后就退了出去。 “王爷,这下子咱们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凌世安也是一脸喜色,“惠郡王妃生下这么个怪物,又是在太后的丧期,自是大不祥,万岁爷哪儿有不震怒的,这下子别说是给淑妃晋封了,怕是惠郡王在京师也待不下去了,不过了多久,怕是一道圣旨传下,惠郡王夫妇就要举家迁出京师、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章节目录 第830章 甄永堂 “是啊,父皇纵使再怎么喜欢老二,可是惠郡王妃诞下怪婴却是铁板钉钉的事儿,皇室可丢不起这个脸,老二这个不吉之人又怎么能配做东宫太子?”钟明峥讥诮一笑,一边抿了口茶,又道,“从前为了得到这一胎,从淑妃到崔氏一门、邹氏一门,还有老二,莫不是为之奔走,拼尽全力,若是他们知道这一胎竟是这么个结局,怕是宁愿老二这辈子都是个生不出的兔儿爷吧!” “王爷说的对,”凌世安赔笑道,“不过若是没有这一胎,惠郡王怕是还不容易这么倒台呢,咱们倒是得谢谢崔氏一门千辛万苦找来的回春丸。” “是啊,一个天生就生不了的兔儿爷,他们却偏偏要逆天行事,到头来自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钟明峥冷笑道,一边看向凌世安,“找个机会,把回春丸的事儿透露给蒋柏仁。” “是,属下明白,”凌世安一怔,随即躬身道。 “对了,钦天监那边也给打声招呼,出了这样的事儿,父皇一准会找钦天监询问清楚的,”钟明峥又道,一边好整以暇地抿着茶,然后又道,“幸亏赵氏一门还没倒,要不然啊,还真指望不上钦天监能听本王的话啊。” 钦天监正史甄永堂从前乃是赵长荣一手提拔,平时和荣亲王府没有什么往来,可却也能说上话。 “只是属下听闻,那个甄永堂是个榆木脑袋,从来都听不进人言,”凌世安皱眉道,“怕是这一次甄永堂也不肯站队呢。” “从前他不肯站队,还不是怕担风险?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他稍稍一推手,就能把惠郡王推下万丈深渊去,而本王就能入主东宫,而他就会成为本王座下的头号功臣,等本王登基为皇,自然好儿少不了他的,可反过来就是他仍旧是个榆木脑袋,不愿意帮本王这一把,那等本王君临天下,他一家老小都身首异处,你说他还能真是个榆木脑袋、想不明白吗?还会为一味儿不愿意站队吗?” “还是王爷高明!”凌世安含笑道,当即也没耽搁,急匆匆地就出门了。 …… 嘉盛三十四年二月二十七 京师。 御书房。 “万岁爷,淑妃娘娘病倒了,今儿一早就起不来床了,太医已经过去了,说是淑妃娘娘身子本就羸弱,再加上急火攻心,怕是得要将养些时日了,”赵如海一边将茶杯放在钟之衡面前,一边小心翼翼地道,“万岁爷,您要不要去看看淑妃娘娘?” “朕过去她就能好了?就不急火攻心了?”钟之衡没好气地道,一边丢下了手中的奏折,一边冷哼着问赵如海,“钦天监那边怎么说?怎么好端端地就会诞下怪婴?大周自开朝以来,皇室里头就没出现过这般闻所未闻的怪事儿,怎么偏生就落在惠郡王的身上了?” “启禀万岁爷,钦天监正史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赵如海忙道。 “让他进来。”钟之衡道。 “是。”赵如海忙得躬身退下,没过一会儿,钦天监正史就挑着帘子进来了。 “微臣钦天监正史甄永堂见过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甄永堂行至龙案之前,叩头行礼。 “行了,起来吧,”钟之衡道,皱着眉打量着甄永堂,“让你查的事儿,都怎么样了?为何惠郡王妃会诞下怪婴?天相上可有什么说法?” 章节目录 第831章 皇后娘娘为微臣作证啊 甄永堂沉声道:“启禀万岁爷,微臣这两日夜观天象,发现二十八星宿之东尾九星闪烁异常……” “就不要掉书袋了,你单单说说那九星异常,是个什么征兆就可以了。”钟之衡不带饭地打断了甄永堂的话。 “是,万岁爷明鉴,九星闪烁异常,乃是大凶之兆,主中宫不利,君臣不合……”那甄永堂说到这里,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他有心想去打量一下钟之衡是个什么表情,可是却又断断不敢抬头,钟之衡也没有打断他的话,他也就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主天下大乱,洪灾泛滥。” “你把头抬起来。”钟之衡淡淡道。 “是,”甄永堂怯生生地把头抬起来,然后就兜头被泼了一整杯子的热水,他忙得就跪倒在地,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 “甄永堂,朕知道你是赵长荣一手提拔,算是半个赵门子弟,可是朕瞧着你素有正气,所以朕一直也没视你为赵氏党羽,所以如今赵氏一门出事儿,朕也没有牵连到你身上,只是不想,你竟是个不知感恩的!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一味儿为赵氏一门着想!为荣亲王着想!”说到这里,钟之衡将手中的茶杯也一道狠狠摔在了甄永堂的身上,一边狠狠道,“是不是荣亲王让你说这些子鬼话的?眼瞧着惠郡王府出了事儿了,他就巴不得落井下石,将惠郡王赶尽杀绝是不是?!” “万岁爷明鉴!微臣万万不敢背主忘恩!”那甄永堂吓得叩头如捣蒜,饶是面前一地的碎瓷片,他也顾不上了,没几下额头都给磕出血来了,半边脸都血粼粼的甚是渗人,“昨天荣亲王府的确有人登门,来和微臣说了点子不咸不淡的话,但是微臣都没有放在心上,微臣虽然感激右相当年提拔之恩,可是微臣乃是大周臣子,食皇家俸禄多年,对万岁爷实乃忠心耿耿,又怎么会沦为他人家奴?还请万岁爷明鉴!” “果真吗?”钟之衡冷声道,“你敢保证你刚才说的句句实言、没有一字半句弄虚作假?” “微臣敢以微臣全家老小十七口性命做担保!微臣绝不敢欺瞒万岁爷!”甄永堂哽咽道,一边又接着叩头,“微臣任钦天监正史已有十五年,终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还请万岁爷明鉴!” “好,你既是这般委屈叫冤,那朕就要问一问你了,”钟之衡一边道,一边缓步走出了龙案,行至甄永堂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一边冷声道,“你刚才口口声声说着九星闪烁异常,乃主中宫不利,朕且问你,什么叫中宫?” “启禀万岁爷,中宫乃指皇后娘娘。”甄永堂道。 “皇后娘娘离世多年,今时今日,你倒是算出来个中宫不利,还口口声声说着不敢欺瞒于朕?”钟之衡冷声道,“甄永堂,你当朕是好糊弄的吗?” “万岁爷明鉴!天相就是如此!微臣不敢欺瞒万岁爷啊!”甄永堂又开始叩头了,一下比一下叩得重,人似乎都有些神志不清了,甚至还伸手去拉钟之衡的龙袍下摆,一边叩头一边含含糊糊地哀求着,“微臣说的都是实话,无一字半句虚言,老、老天作证啊!皇后娘娘为微臣作证啊!” “来人啊!拉出去!”下一秒,钟之衡暴怒道,“拉出去给朕砍了!” 章节目录 第832章 崔门私生子 “万岁爷息怒啊!”赵如海忙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忙得替甄永堂求情道,“如今尚在太后丧期,不宜见血,还请万岁爷三思啊!” “杖打四十!”钟之衡不耐烦地道,一脚踢开了甄永堂。 “是!” 当下赵如海忙得唤了两个侍卫进来,拖着甄永堂就出去了,然后,外头就传来了“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 蒋柏仁才一进宫,就瞧着被人抬出去、皮开肉绽的甄永堂,只看得心惊肉跳,忙得过去小声询问赵如海:“赵公公,这是怎么了?” “万岁爷正在气头上呢,偏生甄大人又是个一根筋儿的,这不,就顶上了吗?”赵如海咋舌道,一边又好心提醒蒋柏仁,“蒋统领,您一会儿说话可注意着点儿,可别再火上浇油了。” “多谢公公。”蒋柏仁道,一边吸了口气,然后上了台阶,朝御书房走去。 …… 御书房。 “让你去查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钟之衡沉着脸问蒋柏仁。 “启禀万岁爷,属下这一次奉命调查前太医院院首卢桂年,属下特地去了一趟卢桂年的老家德州,发现其家谱已然失散,甚是诡异,属下觉得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所以属下只得暗中走访调查卢桂年老家的相亲邻里,属下发现卢桂年并非德州人氏,其母乃是外来人氏,口音似是京师人氏,当年带着两三岁的卢桂年来了德州,娘儿俩相依为命,按说着一对孤儿寡母的日子必定很是拮据,但是据街坊邻居说,卢桂年一家家底殷实,生活甚是优渥,甚至还能请到当地的名医做先生,可见的确是个不愁生计的,后来卢桂年被举荐进了太医院,”蒋柏仁道,“待到先帝末年,卢桂年已经官至太医院院判,万岁爷登基之时,因为卢桂年为真贤皇后安胎有功,万岁爷直接提拔他为太医院院首,可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卢桂年转年就告老还乡去了。” “说点儿朕不知道的,”钟之衡不耐烦地道,“你刚才说她娘亲乃是京师人氏,可有查清楚他娘亲是个什么出身吗?和京师的世家大族可有什么联系吗?” “启禀万岁爷,属下正要禀报此事,”蒋柏仁忙道,“就是卢桂年娘亲带着卢桂年到德州定居的那一年,京师崔氏一门曾传出噩耗,崔佑安一母同胞的妹子崔蔓婷身染天花暴毙身亡,因为当时天花此病甚是可怖又传染厉害,所以崔小姐才一咽气儿,崔府就当即把崔蔓婷的尸身给火花了,也没有怎么办丧事,就草草把崔蔓婷给埋了。” “你的意思是……”钟之衡蓦地眉头紧拧,“崔蔓婷并没有死,而是带着她……她的私生子逃到了外地?” “万岁爷明鉴,那崔蔓婷当时是有婚约在身的,可若是她已经和人斯通生下孩子的话,那这门亲事自然是成不了了,为了顾及颜面,崔氏一门搞出这门一场假死闹剧,也不是没有可能,”蒋柏仁道,顿了顿,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忽然又道,“对了万岁爷,还有一点更为巧合的是,当年是德州知府将卢桂年举荐进的太医院,而当时的德州知府和崔佑安乃是至交,等到后来卢桂年辞官之后,没过几年就暴毙身亡了,那位德州知府也没能活出多久,据说是在路上遇见了歹人,一命呜呼。” 章节目录 第833章 一场阴谋 “所以,是……是崔氏一门安排卢桂年这个私生子进了太医院,也是他们一步步地扶持卢桂年坐上了太医院院首?”钟之衡的脸色难看的要命。 “属下认为只有这个可能,要不然实在没法解释种种巧合,”蒋柏仁道,“属下以为,当初崔氏一门安排卢桂年进太医院,应该就是为了日后淑妃娘娘有孕作安排,必定有自己家的人在太医院,也能安心,可是自真贤皇后薨之后,那卢桂年怕是受了刺激,就彻底待不下去,所以就辞官还乡了,那崔氏一门自是愤愤,觉得是白白浪费他们培养这些年,所以才起了杀心。” “那又何必要杀那位德州知府呢?”钟之衡道。 “这个……”蒋柏仁一时间张口结舌,然后偶忙得躬身道,“属下愚钝,请万岁爷恕罪。” “无非是因为这里头牵扯到一个惊天的秘密,所以卢桂年得死,德州知府也得死,”钟之衡缓声道,一边行至真贤皇后的画像前,他怔怔地看着画像中的女子,半晌才哆嗦着道,“不,这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场阴谋,一场针对朕的、整整三十四年的阴谋。” 蒋柏仁不知道钟之衡是个什么意思,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只是觉得这卢桂年八成和真贤皇后的死有关,说不定还和他身后的崔氏一门有关,他越想就越觉得胆战心惊。 淑妃平素最是沉静内敛话不多的,不论在谁的眼里,她是一众后宫嫔妃的表率;相对于赵氏一门徐氏一门,崔氏一门这个世家大族可谓是一点儿都不张扬,所以这些年来,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水涨船高,眼看着徐氏一门倒台,赵氏一门也穷途末路了,崔氏一门却稳如磐石;再说惠郡王,那就更是低调谦和了,尤其是和张扬跋扈的荣亲王一比,顿时高下立现,也难得钟之衡一向更看重惠郡王多一点。 可就是这么沉静的淑妃、低调的崔氏一门,还有谦和的惠郡王,说不定他们身后就包藏着一颗阴毒无比的祸心,所以真贤皇后死了,皇贵妃也死了,徐氏一门倒了,赵氏一门也倒了,如今这大周前朝后宫竟轮到他们崔氏一门独领风.骚了,若不是,惠郡王妃这一次诞下来个怪婴,这东宫太子怕是都要非惠郡王莫属了…… “万岁爷,还有一事,属下要跟您禀报。”蒋柏仁忽然又道。 “你说。”钟之衡沉声道,狭长的凤眼仍旧一眨不眨地看着画上女子淡漠疏离的容颜。 “属下在调查崔氏一门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崔佑安曾派亲信部下去求来回春丸,送到了惠郡王手里,”蒋柏仁道,“后来没过多久,惠郡王妃就有孕了,应该就是这回春丸的作用,只是……”说到这里,蒋柏仁顿了顿,然后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只是到底不是正常来的孩子,所以惠郡王妃诞下怪婴,也在情理之中。” “行了,你退下吧。”钟之衡缓声道,声音里头透着一丝疲倦。 “是,属下告退。”蒋柏仁忙得躬身道。 “万岁爷,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蒋柏仁退出去之后,赵如海又进来,只是瞧着钟之衡的面色难看,忙得小心询问道,“万岁爷,您怎么了?是哪儿不舒坦吗?” 钟之衡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转身走到软榻上坐下,半天才道:“如海,好好儿送甄大人回府,再送些金疮药过去。” 章节目录 第834章 朕对不起你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心下纳罕不已,明明钟之衡才下令将甄永堂打入大牢,怎么眨巴眼的功夫就又变卦了,他有些担心地道,“万岁爷,要不奴才去请秦院首过来?” “你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待会儿。”钟之衡道。 “是,奴才告退。”当下赵如海也不敢再说什么,忙得躬身退下了。 钟之衡颓然地坐在软榻上,他满脑子都是“嗡嗡”的,两只耳朵也是“嗡嗡”的,似乎甄永堂和蒋柏仁,还有淑妃赵氏一直在唧唧呱呱说个不停—— “九星闪烁异常,乃是大凶之兆,主中宫不利,君臣不合,主天下大乱,洪灾泛滥。” “当初崔氏一门安排卢桂年进太医院,应该就是为了日后淑妃娘娘有孕作安排,必定有自己家的人在太医院,也能安心,可是自真贤皇后薨之后,那卢桂年怕是受了刺激,就彻底待不下去,所以就辞官还乡了……” “皇后娘娘当时已经疼得受不了了,只一味儿地哭,什么话都不说,太后急得不行,有心想进去陪皇后娘娘说说话宽宽心,可是却被一众宫人拦着,怕血气扑了太后,大不吉,后来是臣妾自告奋勇进去的,臣妾守在皇后娘娘身边,不住口地给娘娘宽慰鼓舞娘娘,可是娘娘却连一个字都听不下来,反倒哭闹得更厉害了……” …… 钟之衡浑身上下都颤抖得厉害,他从来都没觉得这么冷过,明明房中这么暖和,明明他面前就是火炉,可是他就是觉得冷,冷的他都有点儿意识不清了,他使劲儿地搓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起来,可是一抬头,竟看着徐思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思瑶,思瑶!”他跌跌撞撞就朝徐思瑶走去,可是但凡他朝前走一步,徐思瑶就朝后退一步,直到徐思瑶都退到墙角、再无可退,钟之衡再也不敢朝前追了,生怕再往前一步,徐思瑶就没了踪影,他双目含泪看着徐思瑶,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真的是徐思瑶,不是什么替身,也不是冷冰冰的画儿,就是活生生的徐思瑶,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钟之衡捂着自己的嘴,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可是口中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得不忍入耳,“思瑶,朕……朕对不住你,对不住明巍啊!朕……朕一直以为……” 一直以为,明巍是老七的种。 “朕当时听了卢桂年的谗言,以为你生下的是足月胎儿,朕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后宫竟有贱人挑拨离间,让你和朕渐行渐远,朕……朕一直以为是你对不起朕,怕是你也……对朕越来越失望、继而绝望吧?思瑶,朕当时虽然暴怒伤心,可是朕也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所以朕想着,朕可以把明巍当成长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只要……”说到这里,钟之衡扶着椅子,一点点蹲了下来,最后瘫坐在了地上,他双目掩面,压抑地哭着,“只要你愿意留在朕的身边,朕可以不计前嫌,可是你却……却一心向死,思瑶,你知道这些年来,朕有多恨你、又有多想你吗?你知道每次见着明巍和你如出一辙的眉眼,朕心里有多煎熬吗?为什么那么好的孩子却偏偏不是朕的种?!为什么你宁愿死都不愿意留下来陪朕!你到底有多放不下老七,以至于你生下孩子之后,连一刻都不想留在朕的身边?!思瑶,朕是真的恨你,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让明巍也去死!” 章节目录 第835章 抵京 “可是思瑶,朕现在似乎明白了,你当初为什么非要一心向死了……” 他知道徐思瑶不喜欢他,从来都不喜欢,可是后来徐思瑶怀了他的骨肉,那么辛苦的怀胎之路,她都忍了下来,没有一句抱怨,说不定……就算是为了腹中的孩儿,她也是愿意接受他的,愿意好好儿和他过日子的,可是……他从一开始就生出的疑心,在听信卢桂年谗言之后的冷眼还有夜夜笙歌、还有那起子后宫毒妇更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戳了徐思瑶多少风刀霜剑,这一切都让徐思瑶初为人母的喜悦一点点消失殆尽,最后,在她拼死产下明巍之后、在他高高在上说着不计较她过往失节的恩赐之后,徐思瑶终于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那一杯毒酒有多苦涩,钟之衡那个时候并不知晓,可是此时可此他似乎知道了。 “思瑶,朕对不起你!朕对不起你和明巍啊!思瑶,你别……别走……” 钟之衡痛苦地呜咽着,任由泪涕纵横狼狈至极,他也不去管,红肿的一双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墙角,看着徐思瑶越来越模糊,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无踪。 “思瑶!” 钟之衡抱着头晕死了过去。 …… 是夜。 惠郡王妃邹氏自缢身亡。 …… 嘉盛三十四年三月初一 淑妃崔氏暴毙于钟萃宫,因恰在太后丧期,淑妃丧礼不宜大办,停灵三日后,就被草草下葬了。 淑妃下葬还没过三七,原本告老还乡的刑部闫老尚书实名奏报现任刑部尚书邹世杰暴力冷酷、私用刑罚等罪状,万岁爷暴怒,责令左相房仲廉亲自督查此事,四月初,邹世杰被废黜,举家流放至岭南,房仲廉在调查此案中发现这些年来邹氏一门和崔氏一门暗中勾结,做出不少污遭事儿,这些事儿也都呈报到了万岁爷面前,万岁爷为顾及惠郡王的颜面,倒是没有严惩崔氏一门,只是将崔佑安放出京师,贬他至赣州,做了个从四品赣州知府,圣旨发出的当天,崔氏一门便就拖家带口出了京师。 短短二十几日,淑妃死了,惠郡王妃自缢身亡了,邹氏一门倒了,崔氏一门怕是再难东山再起了,惠郡王眼看着也是彻底没了指望了。 …… 嘉盛三十四年四月十二 京师。 安郡王夫妇抵京。 这不是钟明巍第一次入宫,也不是美芽第一次入宫,只是此时此刻的心情,和从前是有着截然不同的。 马车缓缓地朝前行着,美芽和钟明巍并肩坐在马车上,两人一路都是无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外头的车水马龙倒更显得马车里头的静谧了。 “冰糖葫芦!大红果的冰糖葫芦!” 忽然,外头传来一声悠扬的叫卖,美芽一怔,然后忙得伸手就撩开了窗帘,她目光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四处逡巡着,最后落在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哥身上,就再挪不开眼了。 “怎么了?”钟明巍瞧着她一直猫着身子瞧外看,也跟着凑了过来,“看什么呢?” “钟明巍,我离京的那一天,正好路边就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当时也是这么叫卖着来的,当时可把我给馋死了,”美芽还是巴巴地看着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哥,一边吸溜着口水道,“怎么办?现在就好想吃啊。” “那成,等从宫里出来,我让庞毅去给你买冰糖葫芦,”钟明巍柔声道,一边伸手给放下了窗帘,一边道,“外头风大,仔细别吹了凉风。” 章节目录 第836章 别怕 “钟明巍,我现在好害怕啊,”美芽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有点儿可怜地看着美芽,“明明前几天你都教过我好些遍宫廷礼仪了,可是我现在满脑子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怎么办啊?要是在御前出了错,我会不会……” 美芽说不下去了,使劲儿地吞咽了一大口口水,活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一派楚楚可怜。 “没事儿的,你就一直跟着我就成了,”钟明巍伸手握住美芽的手,一边柔声道,“父皇召咱们回京是来给太后奔丧的,其他的你都不要担心了,今儿咱们入宫给父皇行礼,再去给太后行跪拜大礼,也就可以出宫了,前后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吧。” “一个时辰?那么久啊!”美芽简直都要愁哭了,当下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忙得对着钟明巍扬了扬下巴,一边问道,“钟明巍,你快看看,我下巴上的伤疤还瞧得见吗?” “瞧不见,一点儿痕迹都没有,”钟明巍看着那精致白皙的下巴,又看着姑娘乌溜溜的一双眼,越看越是喜欢,凑过去就要一亲芳泽,却被姑娘一把给推开了,偷香失败的男人甚是挫败,“怎么了?连亲都不让亲?” “为了涂这个下巴,我一大早在梳妆台做了小半个时辰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美芽白了他一眼,一边又道,“你要是敢碰掉了我脸上的脂粉,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了,回家再亲。”钟明巍沮丧地道。 “对了明巍,”美芽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先是四下里看看,然后凑到钟明巍的耳畔,小声道,“迟将军派的人现在到哪儿了?已经到京师了吗?” “到了,”钟明巍点点头,沉声道,“本来想让他们直接进王府扮作侍卫家丁什么的,哪知道父皇已经派了御林军到咱们府上去驻扎了,倒是这些南疆来的兄弟不好再进王府了,我已经打发他们在京师各地落脚了,对了,领队的人现在就住在陈先生和顾姑娘的那套宅院的附近,等过些时日咱们找个地方和他见上一面,商量商量京师的形势。” “也不知道陈先生这一次考的怎么样了,”美芽有点儿担心地道,“还有顾姑娘,也不知她在京师住不住得惯。” “要不然,哪天得空了,咱们便装去看一看陈先生和顾姑娘?”钟明巍道。 “嘿嘿嘿!就等你这句话来着!”下一秒,姑娘红嘟嘟的嘴唇就印在了男人的脸颊上,不等男人反应过来,她就忙得就坐了回去,张开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狡黠地看着男人,“嘿嘿,你亲不着!哪儿都亲不着!” “谁说的?”钟明巍哑然失笑,然后凑过去逮着姑娘白嫩嫩的手就狠狠亲了几口,“这不就亲着了。” “你你……你走开,别和我坐这么近,”美芽伸手把他推开,一边小声嘀咕着,“我正紧张着呢,你可别来招惹我。” 钟明巍瞧着她这幅忸怩作态的小模样,忍不住又笑了,正要开口的时候,马车一顿,然后就停了下来。 “启禀王爷,王妃,到了。”外头传来庞毅的声音。 “知道了,”钟明巍沉声道,再瞧美芽看过去的时候,就发现美芽整个人都僵着,瞧着样子,是真的紧张了,钟明巍难免心疼得厉害,伸手握住美芽的手,一边柔声道,“不是说好了吗?你什么都不必想,只踏踏实实跟在我身后就是了。” 章节目录 第837章 别来无恙 “我知道,跟着你就没事儿了,可、可我就是害怕啊……”美芽都要哭了,又害怕又泄气,“钟明巍,我……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明明都准备这么久了,怎么就还是……还是这么丢脸呢?” “丫头,你看着我,”钟明巍捧着美芽的脸颊,让她看向自己,男人的眼睛笔直地看着姑娘,目光里满是温情,“丫头,你早就不是浣衣局里的粗做宫女了,你是我钟明巍的妻子,所以不管都到哪见着谁,你都不要害怕,因为你身后始终有个我呢。” “对,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身后可不是有你这么座大靠山吗?够我靠一辈子的了,”美芽忽然就不那么害怕了,她冲男人微微勾了勾唇,一边含笑道,“喂喂,大靠山,你够我靠一辈子的吗?” “别说一辈子了,三辈子都没问题,我这座山且稳着呢,就等着你来靠。”大靠山噙着嘴笑,一边凑过去,亲了亲姑娘红润润的唇。 …… 御书房。 钟明巍和美芽并肩上了台阶,整整三十九级台阶,钟明巍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可是到后来难免有些就走的有些吃力了,他努力不让自己瘸得厉害,腿上正较着劲儿的时候,胳膊就被一只白津津的手给握住了,钟明巍一怔,然后就听着美芽轻声道:“我扶着你。” 微蹙的眉头蓦地就舒展开了,钟明巍侧过头看了一眼美芽,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也没说什么,就由着美芽这么扶着自己走过一级一级台阶,眼看着那巍峨庄严的宫殿,一点点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了,记得上一次看到自己站在这里,还是嘉盛三十二年的除夕夜,那时候,他还是千尊万贵的太子爷,而身边的姑娘,还是在延禧宫里提心吊胆度日的粗做丫头。 而今,时隔两年零四个月,他又重新回到了这座宫殿门前,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激动,愤恨,又或者是不安,可是当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时候,他的心却平静的似是无波的古井,或许是时过境迁,心境已不复从前,又或者是他身边多出来了一颗定心丸。 “明巍,膝盖疼吗?”钟明巍正出神的时候,就听他的定心丸小声地问。 “不疼,”钟明巍侧过脸去,就看着他家的定心丸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他笑着轻轻拍了拍定心丸的胳膊,一边轻声道,“顾先生的医术,你还信不过。” “这倒是。”定心丸闻言也忍不住笑了,然后就松开了一直扶着钟明巍的手,一边小声道,“咱们是直接进去,还是得等里头宣咱们进去?” “老奴见过郡王!见过王妃!恭请郡王、王妃金安!”钟明巍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瞧着赵如海已经迎了出来,赵如海一脸难掩喜色,疾步从大殿里头走出,行至钟明巍和美芽的面前,然后就躬身行礼。 “公公请起,”钟明巍道,一边伸手扶了赵如海起来,一边打量着赵如海满脸褶皱的脸,然后抿唇道,“公公别来无恙。” “多谢郡王垂问,”赵如海忙得点头道,一边看了美芽一眼,目光稍一顿,然后又忙得转了过来,一边又恭恭敬敬地对两人道,“郡王、王妃,万岁爷在里头等着二位呢。” 当下钟明巍和美芽也不敢耽搁,就随着赵如海进了御书房。 …… 章节目录 第838章 他也有后悔的时候 御书房。 钟之衡已经站在窗前好一会儿了,从今儿一下早朝、一得到马志明的禀报,说安郡王夫妇今日入京之后,他就一直坐立不安着,等到赵如海来禀报安郡王夫妇已经在宫门下了马车之后,钟之衡就开始站在窗前了,透过打开的窗户一角急急可可地看着窗外,看着看着他又不那么焦急了,渐渐地,一颗熬熬煎煎的心就平缓了下来,他就那么默默地打量着旭日初升下的这座巍峨的宫城。 他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地看过这座气势磅礴的宫城了?他都已经不记得了,似乎从来就没有好好看过,哪怕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大半辈子的光阴都耗在这里,说起来,这里是他的家啊,可是这个时候,他打量着外头的红墙黄瓦、飞檐之上金鳞金甲似欲腾入云巅的飞龙,还有大殿之前,那一排身穿银甲、手握钢刀的侍卫,不知怎么的,他说不出来的乏累。 曾经,他为了能成为这座宫城的主人,他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不顾父子、手足之情,后来为了坐稳这个位置,他的心肠就越发冷硬了,在他眼里,哪有什么夫妻父子?他不觉得自己是有错的,因为在这座宫城里,从来就没有真情,不是连枕边人都会算计他吗?不是连他的母后都可以置他为不顾吗?所以不管他再怎么心毒手辣都是情有可原,更何况,他又不稀得被人理解,他是九五天子啊,他想让谁生谁就生,他想让谁死谁就死…… 只是,他也有后悔的时候。 他怔怔地看着窗外,直到那阶梯上一点点露出那孩子的容颜,和她如出一辙的眉眼一点点显露出来,钟之衡登时就深深吸了口一气,他瞪着眼,直直地看着一瘸一拐拾级而上的钟明巍,他目光落在钟明巍一瘸一拐的腿上,袖中的双手蓦地紧握成拳,他只觉得眼睛里头满是水汽,他忙得侧过头胡乱擦了一把脸,等再转过脸来的时候,钟明巍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她伸手扶着钟明巍,也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就都笑了,笑得那么率真澄澈,然后那丫头就扶着钟明巍一级一级地上了台阶,再然后,赵如海就迎了出去,然后钟之衡忙得就转身走了回去,路过墙上那幅画像的时候,他顿住了脚,伸手把女子的画像给摘了下来,轻轻地卷好,然后放到了屏风后头。 “万岁爷,安郡王夫妇到了。”赵如海挑着帘子进来,恭恭敬敬地禀报道。 “宣。”钟之衡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龙案之后,又恢复成了高高在上的九五天子。 “是。”赵如海躬身道,一边忙得退了出去。 “儿臣携妇拜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钟明巍带着美芽进了御书房,行至龙案前,和美芽一道跪下,一边叩头一边恭恭敬敬道,“儿臣从前不懂事儿,做了许多错事儿,惹父皇生气了,每每想来无不懊恼悔恨,原只当此生再无机会向父皇请罪了,实不想父皇大度,允儿臣回京,儿臣感激涕零,恳请父皇责罚。” “行了,平身吧,”钟之衡打量着下头并排跪着的两个人,沉声道,“你如今是从一品安郡王,记得自己的身份,从前的事儿就不必再提了,赐座。” 章节目录 第839章 在宁古塔,你都喝的什么茶 当下赵如海给两人搬了绣墩进来,钟明巍和美芽落座,赵如海又给两人上了茶,然后房中就是安静了下来,兴许是安静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钟之衡端坐在上位,端着个茶碗,低着头拢茶,钟明峨也这么安静地坐着,也那么慢吞吞地拢着茶,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倒是美芽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了,头一次面圣,她自是绷着的,也不敢怎么放松,就那么笔直地坐着,自然茶是绝对不敢喝一口的,倒是瞧着钟明巍已经有滋有味儿地喝了大半杯了。 “这茶怎么样?”钟之衡忽然冒出来了一句,这话自然是问钟明巍的。 “回父皇的话,茶很好,”钟明巍放下茶碗,一边看向钟之衡,一边缓声道,“应该是明前茶,馥郁鲜浓,唇齿留香。” 换做是从前,钟明巍是断断不敢这么平心静气地和钟之衡说话的,从前每每和钟之衡独处,他莫不是提心吊胆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了一个字,惹得龙颜震怒,可是现在他却似是变了个人,或许是因为心态不一样了,并不需要从钟之衡这里讨东西了,所以也就不再那么忌惮了,又或许是因为,钟之衡已经老态毕现了。 是的,钟之衡苍老了很多,灰白夹杂的头发,皱纹密布的一张脸,还有昏黄的双目,无不在显示着他的衰老,其实早前两个月前,钟之衡还不是这样的,可是自从那一日在御书房晕倒、再醒来之后,钟之衡就开始迅速地衰老了,秦律为此急得头发比钟之衡白的更多更快,日日三趟地朝御书房送汤药,钟之衡喝了两天也就不喝,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畏惧衰老的,可是等真的开始衰老了,他倒也没觉得多害怕了,反倒还觉得很坦然。 又是半晌无语,顿了顿,钟之衡这才又开口:“在宁古塔,你都喝的什么茶?” 这下子钟明巍倒是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钟之衡竟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有些答不上来,美芽在一旁看着着急,有心要推一把钟明巍,偏生两人之间还又二尺宽的空当,美芽担心钟之衡生气,当下就硬着头皮道:“回万岁爷的话,郡王春夏之时爱喝茉莉花,到了秋冬,大都喝臣妾炒的大麦茶。” “大麦茶?”钟之衡的目光落在了美芽的身上,“你是怎么炒的?” 美芽刚才心急之下这才替钟明巍答话,这时候瞧着钟之衡又来追问自己,当下就吓得不敢吱声了,忙转头看向钟明巍,已经是一脸要哭的表情了。 “不过是乡野粗茶淡饭,不值得一提,”钟明巍道,一边沉声跟钟之衡道,“父皇,若没有其他的事儿,那儿臣就先去祭拜太后了。” “也好。”钟之衡点点头。 “是,儿臣告退。”当下,钟明巍和美芽起身,躬身就退下了。 钟之衡看着钟明巍微微跛着的那条腿,嘴唇颤颤了,似乎是有话要说,可到底直到钟明巍和美芽退了出去,他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 “我刚才是不是特别丢脸?”直到走下台阶,瞧着四下无人,美芽这才泄气地跟钟明巍道。 “怎么会?”钟明巍忍不住笑了,伸手整了整美芽身上月白双绣对襟宫装,头一次穿这么华贵的衣裳,美芽举手投足都有些不大自在,“你可比我从前强多了,从前在父皇面前,我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章节目录 第840章 铭记 “你就那么怕万岁爷?可是……我觉得他也不算太凶啊,”美芽有点儿迟疑道,“可为什么他从前对你又会那般狠心、甚至都不顾你的名节生死呢?我之前一直觉得他必定是个心毒手辣看着就渗人的主儿,可是今儿得见,却和我之前设想的全然不同,实在差太多了。”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朝前走。 “明巍,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美芽追上去,有些忐忑地问钟明巍。 “没有,我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钟明巍淡淡地笑了,“这世上应在再也找不到一对这样的父子了,从前儿子一门心思想讨父亲欢心,可是父亲却一门心思憋着要置儿子于死地,后来,父子重逢,倒是能和和气气地说上话了,不知道的人,甚至还会觉得他们这是父慈子孝,你说奇怪不奇怪?” 美芽看着钟明巍脸上淡淡的笑意,心里难受得厉害,当下小声道:“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从前的的确确是要置你于死地啊,你也险些因此丧命,现在瞧着他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我心里就特别堵得慌。” “是啊,发生过的事,我不会忘,”钟明巍缓声道,“就算是有朝一日我想忘记了,我的身子还是会逼着我,让我终生铭记。” 美芽低头看着钟明巍微微跛着的那条腿,一边轻声道:“切肤之痛,的确应该铭记,不过明巍,你要铭记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些。” “是啊,还有好些呢,”钟明巍抿着唇笑,“春夏的茉莉花,清凉宜人,秋冬的大麦茶,暖心暖肺,我都记着呢。” “你知道就好。”美芽也跟着笑了。 …… 荣亲王府。 “你说什么?父皇竟然让废太子回京了?”钟明峥蓦地拍案而起,瞪着眼看着一脸沉重的凌世安,“竟然还是让马志明亲自去接废太子回京的?” “是,属下也是今儿才得到的消息,是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废太子进了宫,这才知道废太子如今人在京师的,”凌世安皱着眉看向钟明峥,“王爷,按说太后薨,废太子作为皇长子回京奔丧,也是理所应当,到底他现在的身份是从一品安郡王,倒不再是什么罪臣庶人,所以万岁爷大可以让他正大光明地回京也就是了,怎么偏偏却要偷偷摸摸地让废太子夫妇进京?而且还让马志明亲自去接人?属下怎么就都想不明白。”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无非是父皇担心朝臣们不乐意罢了,废太子如今虽然已经是郡王身份,可到底却是进过宗人府的,更是大周史上头一个被贬为庶人的皇子,他这样的身份经历,自是不配再回京,更是不配给太后奔丧的,所以父皇这是要先斩后奏了,不管怎么说,安郡王如今人就在京师了,那起子一根筋儿的朝臣再怎么唧唧歪歪,又能怎么样?”钟明峥冷笑道,顿了顿,一边又道,“而且,父皇怕是心里还存着另一份小心,他这是担心本王和惠郡王错了主意,怕咱们对废太子起杀心呢,所以从京师道宁古塔,这一来一去小三个月的,竟是瞒了个滴水不漏,如今废太子夫妇人到了京师,难不成咱们要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公然行刺吗?” 凌世安不禁感慨:“万岁爷倒是为废太子想得周全,既如此,当初又何必对废太子痛下杀手、差点要了废太子一条命呢?” 章节目录 第841章 送上门来 “他这是后悔了,眼瞧着徐氏一门倒了,太后也薨了,他怕是惦记起太后的好来了,自然就记起了远在宁古塔的废太子来了,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让废太子这么偷偷摸摸地回京奔丧,”钟明峥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冷哼道,“可是父皇,这也是多此一举了,这本王是断断瞧不上废太子那条烂命的,他便是从今往后都留在京师又怎么样?难不成本王会忌惮一个一文不名的残废吗?” “王爷说的是,如今惠郡王是彻底垮了,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王爷入主东宫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凌世安赔笑道,“从前属下还一直担心邹氏一门会趁机抓着赵氏一门不放,没想到偏生那个节骨眼儿上,惠郡王妃却生下怪婴,惹得万岁爷龙案震怒,直接就发落了邹氏一门,连带着崔氏一门也被贬至了赣州,淑妃娘娘更是活活被气死,这一连串的变故下来,惠郡王可不就成了个笑话了吗?他还拿什么跟王爷斗?只怕太后甫一下葬,万岁爷便就会打发他出京了。” “是啊,他现在该愁的不是如何跟本王斗,而是如何才能装可怜让父皇心软,给他赐一块好封地,”钟明峥嗤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挑着眉道,“等会子你就亲自去一趟安郡王府,从库房里头挑些能入眼的东西给送过去,既是父皇还愿意给他三分薄面,那本王自然也得表示表示。” “是,属下遵命,”凌世安躬身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又跟钟明峥道,“属下还有一事要跟王爷禀报。” “什么事儿?”钟明峥缓声道。 “安府的管家刚刚过来一趟,说是安子尚让他过来询问一声,可否接王妃回娘家小住,”凌世安打量着钟明峥的面色,忙得又道,“属下说了,王妃身子不佳,在府上静养,暂时不便挪动。” 自大安氏刺伤钟明峥之后,钟明峥就下令把大安氏幽禁在了后院,平日里断断不许她出门半步,就连小世子也不许她见,如今交给了侧室和乳娘抚养,大安氏自知此次是自己酿下大祸,也不敢怎么大闹,只怕惹怒了钟明峥,自己就要一命呜呼,可是就这么提心吊胆度日如年也不是事儿啊,大安氏就私下里托了送饭的小侍婢去给安府送了话,让安子尚安夫人想方设法救自己出去。 “那他怎么说?”钟明峥慢条斯理地道,“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脸就走了?” 凌世安面露讥诮:“不是,那安府的管家说了,既是王妃的身子不佳,那就有劳王爷照拂,若是王爷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安氏一门虽不如赵氏一门显赫,可对王爷却也是忠心耿耿、有求必应的。” “这个安子尚啊,平日里衣冠楚楚,可是从从来来都是副精明算计的小人嘴脸,从前怕扎了父皇的眼,一直畏畏缩缩不敢踏实为本王效力,如今眼瞧着惠郡王倒了,本王这个东宫太子是没的跑了,他这就又上赶着来讨好了,啧啧啧,母妃所言果然不错,真真是首鼠两端,”钟明峥一脸的不屑,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道,“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如今赵氏一门虽然躲过一劫,可却到底是元气大伤,以后怕是也不敢再怎么出格了,既是那安子尚都送上门来了,本王又怎么好弃之不用呢?” 章节目录 第842章 难道王爷是为了皇上才活着的吗 “是,王爷所言极是,”凌世安道,“那……是不是允王妃回娘家?” “这就不必了,有大安氏在王府后院待着,自然安子尚也舍得卖力气,”钟明峥挑眉道,一边又吩咐凌世安道,“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倒了,朝中空缺不少,眼看着春闱就要放榜了,让安子尚去好好儿盯着,为本王多留些有用之才。” 春闱之事,由礼部全权负责。 “是,属下遵命。” …… 惠郡王府。 钟明峨已经好些天都没有出府了,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头,都把高志奇给急坏了,他有心想写信让廖崇武看看钟明峨,可是又怕被人察觉了,钟明峨如今的日子可谓是水深火热,真是再不能出一丁点儿的岔子了。 “王爷,”高志奇端着饭菜推门进来了,他看着坐在软榻上看书的钟明峨,还是桌上他没怎么动过的早饭,不由得就又皱起了眉头,他一边走过去把饭菜摆在了小几上,一边带着哀求道,“王爷,不管怎么样您都得吃饭啊,您原本身子骨就一直不好,若还是这么一直不吃不喝的,怕是又要病倒了。” 换在平时,高志奇是断断不会说这样僭越的话的,可是现在他也顾不上了,看着钟明峨日益消瘦的面颊,高志奇都要急死了,他是答应过廖崇武,一定会好好儿照顾钟明峨的,可是现在眼看着他就要食言了,他心里能不着急吗? “我就算是病倒了,又有谁在乎呢?”钟明峨头都不抬,仍旧看着手里的那本书,一边缓声道,“父皇如今怕是恨不得我能一命呜呼,省得活着丢皇室的脸吧。” 惠郡王妃诞下怪婴,早就满城风雨,龙颜震怒,邹氏一门和崔氏一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惠郡王妃和淑妃接连离世,这对钟明峨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尤其他身上还顶着个不吉的名号,就连淑妃入殓的时候,他这个不吉之身都没能去看最后一眼。 “难道王爷是为了皇上才活着的吗?”高志奇情急之下,声音都抬高了,他看着钟明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恕属下直言,王爷,您不该为了万岁爷而活,更何况万岁爷如今既是已经决定放弃王爷您了,您就更加不能为万岁爷而活了,要不然,往后的日子,王爷您要怎么挨?” 是啊,既是万岁爷已经认定了钟明峨乃是不吉之身,那么怕是到死都对钟明峨不会有所改观,漫说是让钟明峨入主东宫了,说不定哪天雷霆大怒,钟明峨就是身首异处。 “那我还是为了什么而活?”钟明峨放下书,茫然地看着高志奇,半晌,又把目光挪开了,他看着窗外寂寥安宁的庭院,一边轻声道,“自打我懂事儿起,我就知道自己是为了那把龙椅而活,这么些年,我做的一切,我所忍受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坐上那把龙椅,母妃说过,天家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争皇位的,若是争不到,那就算是往来世间走一遭。” “那王爷您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高志奇瞧着他这幅模样,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他坐在了软榻上,看着钟明峨,又道,“王爷,在心里,这一生除了争夺皇位,难道就再没有别的追求了吗?是不是今后你做不了天子,就要荒废这一生了呢?” 章节目录 第843章 把廖崇武给接回来 高志奇想到廖崇武瘦得连铠甲都穿不合身的模样,心里头就特别不是滋味儿,廖崇武是把钟明峨当自己的命来看的,可若是钟明峨心里就只有抢皇位的话…… 钟明峨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他端起了碗,开始一口口地吃起了饭。 “王爷,您尝尝这道烩三丝,”高志奇大喜,忙得把面前的那盘烩三丝推到了钟明峨的面前,一边不住口地叨叨着,“您平时最爱吃烩三丝了。” “小高,”钟明峨抬眼看向高志奇,“吃完饭,你随我入宫,我要去见父皇。” 高志奇一怔:“王爷,您入宫做什么?这眼看着都要天黑了。” “父皇不喜我,满皇城的人都觉得我是个不吉的,想必父皇正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我才好,”钟明峨缓声道,“他自是不愿留我在京师碍眼,可是母妃刚刚离世,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接连倒台,这个时候他若是赶我出京,怕是要背上一个六亲不认的恶名了,与其让父皇左右为难,倒不如我自己个儿自请离京。” 高志奇先是一怔,随即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您想好了吗?这一次您若是出了京,怕是就再回不来了。” 是啊,随着惠郡王妃诞下怪婴的那一刻起,钟明峨的前途便就已经断送了,更何况如今邹氏一门和崔氏一门已然彻底垮台,他这个不吉的皇子,自是再没有稳定九五的机会了,倒是一向和他针锋相对的钟明峥眼看着就要入主东宫了,与其死皮赖脸留在京师,倒不如现在自请离京,让钟之衡给圈块地,安生过活,总好过将来新帝登基,拿他这个从前的死对头祭旗。 “回不来也好,终归这里也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了,”钟明峨淡淡道,一边夹了一筷子的春笋吃,一边又看向高志奇,“你这两天去一趟皇陵,把廖崇武给接回来,到底我现在还是惠郡王,调一个守陵侍卫回京,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属下遵命!”高志奇忙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 安郡王府。 美芽和钟明巍回来的时候,已经日近黄昏了,马车停在王府门前的时候,美芽正窝在钟明巍的怀里呼呼地睡着,最近一直都在路上奔波着,总是睡不够,今儿又进宫面圣,她自是紧张得不得了,这时候过了那劲儿之后,她就困得像一団棉花似的。 “丫头,醒醒,”钟明巍轻轻拍了拍美芽的脸,看着怀里的丫头皱着眉又要翻身,他忍不住就笑了,一边低下头凑过去亲了亲姑娘圆翘翘的鼻尖儿,一边柔声道,“咱们到家了,你不是一直吵吵着,想看一看京师的安郡王府是个什么样儿的吗?” “到……到了?”美芽蓦地就睁开了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手就去撩窗帘,果然瞧着马车停在一座硕大的府宅门前,天光微暗,更显得这座府宅肃穆巍峨,美芽登时就醒了盹儿,直勾勾地看着外头的府宅,然后转过头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钟明巍,“钟明巍,这里真的是咱们王府?” “对,是父皇赐下来的,虽然位置偏了一些,可是好在地方大,比起其他王府来,咱们的府宅都能大上将近一倍了,”钟明巍含笑道,瞧着美芽一脸的欲言又止,他又凑到美芽的耳畔道,“已经让庞毅摸查过了,御林军只在前院把手,后宅没有他们的人。” 章节目录 第844章 看家护院 “那就好,”美芽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放下帘子,一边跟钟明巍道,“也不知京师的大师傅有没有真味斋大师傅的手艺好,我都饿了。” “那等下咱们就给京师的大师傅评评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率先下了马车,然后又伸手扶了美芽下来,两人一道进了大门。 “属下见过郡王王妃!恭请郡王王妃金安!”钟明巍和美芽甫一进了大门,就有两排人齐齐整整上前行礼,两人定睛一看竟是孔闻敏带着十来个御林军侍卫。 “大孔侍卫?你怎么来了?”美芽登时就惊得合不拢嘴了,“不过是看家护宅罢了,怎么就敢劳动大孔侍卫大驾了?” “回王妃的话,属下听闻爷和夫人抵达京师,就坐不住了,所以赶着过来给爷和夫人请安,”孔闻敏含笑道,“希望没搅扰到爷和夫人歇息。” “不碍事,你又不是别人,说什么搅扰不搅扰的,”美芽忙得摇摇头,一边含笑道,“天还早着呢,你进来说话吧。” “吃完饭再说。”钟明巍却沉着脸道,一边四下观瞧,竟没有瞧见一个下人,正纳闷的时候,就听孔闻敏道又开了口。 “属下知道爷和夫人是才从宫里出来,必定是饿着肚子的,所以便就擅自做主,去百味楼买了一些酒菜来,还请爷和夫人不要嫌弃。”孔闻敏含笑道。 钟明巍看了一眼孔闻敏,没说话,然后转身就朝院里走去,美芽忙得跟孔闻敏道:“大孔侍卫,多就谢你了啊,那咱们就边吃边聊吧。” “是,多谢夫人。”当下孔闻敏、美芽还有庞毅一道随着钟明巍进了膳房。 孔闻敏足足买了六个食盒的饭菜,这时候将饭菜一一给摆上桌的时候,美芽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本来就饿得厉害,更何况正对着她的地方还摆着一大盘片好的烤鸭,美芽单单闻着那味道,都有些坐立不安了,偏生她又不好意思先动筷子,就那么干坐着,听着孔闻敏和庞毅絮絮叨叨着,心里都要给烦死了,好好的有饭不吃,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美芽正不耐烦着,就瞧着钟明巍卷好了一卷烤鸭放到了她面前的碗里,美芽一怔,然后就抿着唇笑了,低着头去吃那一卷的烤鸭了。 京师的烤鸭,可真好吃啊……不不不,是钟明巍卷的烤鸭可真好吃。 嘿嘿。 “大孔侍卫,怎么咱们府上连个管家下人都没有?”庞毅一脸疑惑地看着孔闻敏,“按照规矩,万岁爷赐郡王府宅的时候,会一道赐一批下人来的,怎么咱们王府却一个人下人都没有?”说到这里庞毅喝了口茶,一边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又看向孔闻敏,“而且哪有让御林军给郡王王妃看家护宅的道理?大孔侍卫,万岁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你可知道内情吗?” “是,按照一贯的规律,的确是要由宫里赐下人来王府伺候的,但是万岁爷担心寻常宫人摸不清爷和夫人的喜好,伺候不好爷和夫人,最重要的是,怕不安全妥帖,所以也就没赐下人过来,想着先让御林军过来顶着伺候,待日后爷和夫人再挑妥帖的下人入府,”孔闻敏解释道,“再说派御林军过来为王府看家护院,是因为爷的亲兵不是都在宁古塔没办法带过来吗?所以万岁爷这才派御林军过来顶上来着,日后若是爷征选了新一批的亲兵,到时候御林军自然就可以撤下来了。” 章节目录 第845章 真龙天子 “大孔侍卫,你这是什么意思?”庞毅登时就目瞪口呆了,“万岁爷这是要留爷和夫人在京师长住吗?” 是啊,若不是长住,又何必说什么日后自行挑选下人?还什么在京师征选亲兵? 美芽也愣住了:“不是说太后一下葬,咱们就可以回宁古塔的吗?” 孔闻敏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地道:“万岁爷是个什么想法,属下实在揣测不出,只是属下只是发觉,万岁爷如今对爷的态度和从前是大不一样了。” 孔闻敏在御林军里头也摸爬滚打十来年了,也是个人精了,自是清楚钟之衡对钟明巍一贯的态度,所以如今,方之衡态度大变,孔闻敏也甚为不解。 “莫不是父皇觉得京中皇子们寂寞了,所以要留下我这个废太子和他们一道热闹热闹吗?”钟明巍缓声道。 既是进了京师,那么很多情况自然也都知晓了,比如说,后宫接连薨了皇贵妃和淑妃,又比如说,前朝垮了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赵氏一门眼看着都要摔下悬崖了,可却愣是又稳住了,可见荣亲王和惠郡王斗得那么一个热闹,不过如今看着惠郡王这是要一败涂地了,就在一众人都觉得太子之位非荣亲王莫属的时候,钟之衡却让钟明巍入了京,而且瞧着架势,还是打算让他长留在京师,钟明巍自然就不能不多想了。 “万岁爷的心思,属下猜不准,”孔闻敏无奈地摇摇头,顿了顿,一边又看向钟明巍,“不管万岁爷是个什么心思,爷您都不必担心,您和王妃在京师的安全,御林军会全权负责,”孔闻敏瞧着钟明巍微微皱眉,知道他心中不悦,忙得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恭恭敬敬地对钟明巍道,“马统领知道爷和夫人一直对御林军心存疑惑,也知道属下在爷和夫人面前,勉强能说上话,所以今儿特地让属下来给爷和夫人说道说道。” “那你倒是说说,御林军为何这般维护明巍?”美芽也放下了筷子,蹙着眉看着孔闻敏,“从前还说什么当明巍是主子的话,可是明巍明明就和御林军从无过往?御林军的这份忠心,到底源自何处?还是御林军憋着想借明巍的手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 “夫人,您别着急,今儿属下就会把属下所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向您和爷禀报,”孔闻敏道,一边又转头看向钟明巍,道,“爷,属下是十六岁入的御林军,到如今,已经在御林军里头摸爬滚打小二十年了,幸德马统领信任,一手栽培提拔,可以属下说对御林军的底细是了如指掌,正是如此,属下才愿意这辈子都为御林军效力卖命……” “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直接说重点。”庞毅不耐烦地打断了孔闻敏的话,一边用筷子敲了敲碟子。 “是,这就要说到了,”孔闻敏含笑看了一眼庞毅,然后又继续道,“爷,您不是一直好奇御林军本后的主公是谁吗?属下今日就告诉您,是真龙天子。” “什么?是万岁爷?”美芽登时就目瞪口呆了起来,“这、这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儿呢? 一边差点儿要了钟明巍的命,一边却又悄默声地派人来保护钟明巍,这也忒说不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846章 这场好戏一演就是三十四年 “你口中的真龙天子是哪一位?”钟明巍倒是听出了孔闻敏这话里头的微妙,“是当今圣上、还是另有所指?” “爷果真是心有七窍,”孔闻敏道,一边顿了顿,又道,“御林军百年传承,最重忠信二字,只视真龙天子为主,当年,先皇本欲立平西王为太子,可是当今圣上为了谋夺皇位,趁平西王赴漠北之际,弑君夺位,如此倒行逆施,如何配得上做大周的真龙天子?又怎么会是御林军之主?” “什么?先帝不是恶疾突发、暴毙而亡的吗?”这下子,庞毅也张口结舌了,“你这话的意思,竟、竟是先皇之死,和当今圣上有关?” “不错,当今圣上,也就是当年的大皇子,忌惮平西王得先帝看重,所以趁着平西王远赴漠北之时,对先帝下手,又在太后和徐氏一门的助力下,趁机扫平了其他一众皇子,前前后后不出半月,就顺利登基为皇。”孔闻敏道。 “可若真是他杀了先帝的话,那……那太后又怎么可能会原谅他?又怎么会同意徐氏一门去助他登基?”庞毅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我听闻太后和先帝伉俪情深,太后又怎么会扶持一个杀父之人上位?” “她会,”钟明巍沉声道,“在她眼里,徐氏一门的利益高于一切,当时平西王自是赶不回来,当然指望不上了,那可不是计较谁是杀父之人的时候,那个时候只有选择扶大皇子上位,才能保住徐氏一门的利益,如若不然,大皇子因弑君之罪被处以极刑,平西王又赶不回来,不管是哪一位皇子登上皇位,对于徐氏一门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更何况出了一个弑君夺位的大皇子,徐氏一门怕是从此再也无颜立足朝堂了。” “所以太后就不管先帝是怎么死的了?”美芽只觉得周身恶寒,她张口结舌,半天这才又说上话来,“她非但不计较先皇是怎么死的,把大皇子扶上了皇位,转脸又逼着徐氏嫡女下嫁于他,然后这对母子仍旧是母慈子孝,这场好戏一演就是三十四年,怎么……怎么这么可怕呢?” 是啊,怎么有这么可怕的事儿? 他明明是你的杀夫仇人,你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平日里和颜悦色母慈子孝,好像从来都不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也好像一早就忘了。 桌下,钟明巍轻轻地握住了美芽的手,美芽这才轻轻地吐了口气,一边侧脸去看钟明巍,一边也翻手握住了男人的手。 “先帝曾钦点平西王统御御林军,因此当今圣上对御林军处处提防,刚刚继位登基的时候,就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当时的御林军统领,后面的两任统领也都没有好下场,直到换了马志明做统领之后,万岁爷这才略略心安一些,只是对御林军到底是不信任了,也是在那时候,才着手让戴景峰组建了锦衣卫,”孔闻敏抿了口茶,然后继续道道,“不出几年的光景,锦衣卫已然能和传承百年的御林军并驾齐驱了,甚至还要处处压御林军一头,若不是这一次戴景峰死的突然,锦衣卫倍受打击,现在的锦衣卫怕是要更了不得呢。” “所以御林军一直视平西王为主公,”钟明巍沉声道,一边看向孔闻敏,“那御林军为何又会对我这般维护?我和平西王又有什么关系?” 章节目录 第847章 这都是报应 “爷,您和平西王当然有关系,”孔闻敏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一边道,“这是平西王的亲笔信,爷您请过目。” 钟明巍皱着眉接过那封信打开,然后眉头就皱得更厉害,美芽忙得凑过去和他一道去看那封信,然后美芽登时就捂住了嘴:“大孔侍卫,这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叫……视明巍如同吾儿?什么又叫视明巍为御林军之主?平西王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倒是有志气的,可怎么不见当年你们合力将那弑君夺位的叛逆拉下马?反倒还由着他登基为皇、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手制造廿年大案,戕害平西王的势力?”钟明巍“啪”的一声将那信笺拍在了桌上,一边冷笑道,“孔闻敏,我如今虽然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落拓郡王,可是却也由不得被你们御林军利用戏耍!以后你们若是再敢打着平西王的旗号、行背主忘恩之事,我大可以直接禀明圣上!“ “爷!当年平西王得知先皇驾崩真想之后,不是不想回京为先皇报仇,可……可真贤皇后已经嫁于当今圣上!”孔闻敏沉声道,他仰着脸看着钟明巍,一脸的忠贞可见,“平西王若要为先皇报仇,势必要累及真贤皇后,轻则终生幽禁、重则人头落地,平西王他如何下得了手?更何况,真贤皇后当时已经……已经怀有身孕。” 一时间,钟明巍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孔侍卫,你的意思是……明巍是平西王的骨肉?”美芽屏着呼吸问道,这是她一直都想知道的,可是真到了要揭开事情真相的时候,她却又不想知道了,可是她到底还是问出了口,都到了这般田地了,钟明巍有权利知道真相,也需在此基础之上,一早做好应对防御之策,必定这里是京师,是人心难测、风刀霜剑的京师。 “启禀夫人,这个属下并不知情,平西王从未提及此事,只是属下知道平西王和真贤皇后相识于年少,且又有婚约在身,平西王对真贤皇后一往情深,为此孤苦半生,按照爷的生辰来算,是有……有这个可能的,”孔闻敏有些难以启齿道,“平西王之前要求御林军对爷敬而远之,生怕御林军和爷走得太近,被万岁爷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御林军和爷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其实这么些年以来,平西王和御林军也没有什么往来的,只要爷能顺利登基为皇,平西王是不愿意搅扰到爷的,是宁愿爷不知道这些恩怨过往的,即便廿年大案之时,御林军饱受打击,平西王和御林军也是全无怨言,直至爷被废黜贬去了宁古塔,平西王那边才第一次下了关于爷的命令,让御林军务必全力保护爷在宁古塔的安全。” “所以这一年,三十四年不回京师的平西王,却突然回了京师,”庞毅沉声道,“这一回京师,就扳倒了徐氏一门,这口怨气憋了三十四年,也算是不容易了。” “是,三十四年前,徐氏一门为了一己私利,扶弑君杀父之人上位,还逼嫁真贤皇后,当真是无耻之极,三十四年后,徐氏一门呼啦啦似大厦倾,这都是报应,”孔闻敏冷声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平西王这一次回京也不仅仅是为了整垮徐氏一门,更重要的是为了爷。” 章节目录 第848章 谁都欺负不了您和夫人 “所以他和静慧联手,终于给我挣来了这么个安郡王的身份,也算是让我有了个终身保障,”钟明巍讥诮地牵了牵唇,“接下来,他怕是就要一手扶我这个安郡王上位,是不是?” “爷,平西王知道您无意于江山社稷,所以也并没有强迫您的意思,只是爷,您不能一直只是个庶人,这不仅仅是出于安全考虑,也是要让人知道大周还有这么一位……曾经饱受屈辱、又得沉冤昭雪的大皇子在宁古塔,”孔闻敏沉声道,“不管是万岁爷还是日后新君,不管谁想对你动手,都得先掂量掂量轻重。” 是啊,钟明巍一日为庶民,身上就背负着一日罪责,可是如今既是被册封为了郡王,可见是沉冤昭雪,万岁爷给他的补偿,日后谁要再想对这位可怜的安郡王动手,怕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要背负一个欺凌残弱的恶名了。 “他倒是为我想得周全,”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道,“那他可否又想到过万岁爷会突然召我回京、且瞧着架势一时半会儿都不愿意放我出京?” “爷,您不必担心,有御林军和北疆三十万大军在,谁都欺负不了您和夫人,”孔闻敏道,一边起身,行至两人面前,然后“噗通”跪倒在地,一边沉声道,“御林军从来重行动不重言辞,所以还请爷和夫人看御林军的表现,御林军一直视爷为主子,如今终有为主效力之时,还请爷和夫人能给御林军这个机会。” 美芽有心想去扶孔闻敏,可到底还是没有,她看向钟明巍,一声不吭,她不会擅做主张,不管钟明巍做出什么决定,她都支持,同时一声不响的,还有庞毅,他也看着钟明巍,大气儿都不敢喘。 “起来吧。”片刻之后,钟明巍道,一边伸手扶起了孔闻敏。 一时之间,庞毅长长地舒了口气。 “是,多谢爷!”孔闻敏有点儿激动,一向冷口冷面的男人,这时候也忍不住有些眉眼飞扬。 …… 吃完晚膳,美芽亲自送孔闻敏出去,她没有什么好和孔闻敏交代的,就是想跟他打听打听陈清玄和顾清桐的事儿。 “大孔侍卫,陈先生这次春试考得怎么样啊?”美芽有点儿着急,“临行之前,陈奶奶可是再三叮嘱我,甫一开榜,不管是个什么结果,都要赶紧地给她送信儿回去。” “陈先生考的不错啊,那天他考完的时候,还是我亲自去贡院接的他,瞧着他春风满面的,就知道必定是发挥的不错,那天我们还去酒馆痛痛快快喝了一顿呢,”孔闻敏想起那天喝酒的情形,忍不住又笑了,“陈先生喝醉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碎碎念,说是今年考题太简单了,呵呵。” “那他考得铁定不错,”美芽终于放心了,跟着孔闻敏一块儿笑了,一边又随口道,“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你和陈先生的关系这么好,我记得从前在宁古塔的时候,有几次你上门找陈先生,那架势简直是要把陈先生给生吞活剥了似的,我都纳闷了,陈先生那么好的人,你怎么会不喜欢呢?怎么就忍心那么对他呢?”说得到这里,美芽转头看向了还在笑的孔闻敏,一脸好奇地道,“咦,大孔侍卫,你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和好的?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 章节目录 第849章 猫腻 “从前也……也没有不喜欢,就是我、我没事儿找事儿,”孔闻敏脸色的笑容有点儿僵了,他抿了抿唇,有点儿难为情地道,“后来,我知道错了,好在陈先生不是个小心眼儿的,所以就没和我一般见识。” “这倒是奇了,你这样性子的竟然还会有跟人低头认错的时候?”美芽更是好奇了,可是瞧着孔闻敏的脸白一块红一块的,也知道是自己多嘴了,当下忙得转移了话题,“孔侍卫,你身上这件长袍蛮好看的,石青色儿的很抬人啊,哪儿买的料子啊?我得空也给明巍做一身。” “不知道,”孔闻敏摸了摸鼻子,有点儿尴尬地道,“是陈先生送的。” “他……他一个大男人家送你衣裳干嘛?”美芽登时就双目圆瞪了,“不都是姑娘送情郎才送衣裳的吗?” “不!不是不是!不是他特意要送我的!”孔闻敏忙得摆摆手,跟美芽解释道,“是那天在客栈,我淋了雨所以没衣裳穿,正好他那里有这么一件他穿着肥大不合身、但是我一穿就正好的长袍,所以……” 孔闻敏说不下去了,有生以来头一次知道了啥是百口莫辩,啥是越描越黑,就这么尴尬地搓着手,这身长袍他已经穿了好一阵子了,一直都觉得挺舒服的,可是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他觉得这身长袍穿在身上有点儿……火烧火燎的。 美芽一脸的欲言又止,忙得跟孔闻敏摆摆手:“孔侍卫,你不要再解释了,你放心,你和陈先生的事儿,我一定不会外传。” 孔闻敏嘴角一阵抽搐:“……” 美芽瞧着他一脸的尴尬和扭曲,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忙得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和陈先生是清白的。” 孔闻敏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咳咳!多谢夫人,属下告退。” 美芽看着孔闻敏飘着飘着就去了前院,她越看越是奇怪,越觉得孔闻敏和陈清玄不简单,两人之间必定有猫腻儿。 …… “哎哎哎!钟明巍,你说说到底是什么关系才会送衣裳给人家啊?”洗漱之后,美芽坐躺在床上跟钟明巍闲聊。 “要么是咱俩这样的关系,要么就是你和陈奶奶那样的关系,”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不老实地吃着美芽的豆腐,凑到美芽耳畔嘿嘿笑着,“怎么了?小丫头这又憋着给你家男人做衣裳呢?也不怕把你家男人打扮得跟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似的。” 钟明巍说的这是实话,美芽平时是个闲不住的,平时有事儿没事儿的就会坐下来缝几针,所以钟明巍的衣裳特别多,他从前是个只偏爱穿玄青绛紫月白一类颜色的,可是如今衣柜里头也多出了许多石青、湖蓝、绯红等颜色的衣裳,不过也仅限于中衣中裤,还有睡衣,此时此刻,钟明巍身上穿着的就是一身品红色的真丝睡衣,这颜色有些艳扎,也是他皮肤白皙、五官无一不精致,这才压得住,而且平素一本正经的男人,穿上了这么一身睡衣,倒显出了几分明快和……风.骚来,简直都让人挪不开眼,就像钟明巍自己说的那样,跟花枝招展的花孔雀实在也没什么区别了。 “才不是,你走开,”美芽一把推开钟明巍不老实的手,一边还在蹙着眉想孔闻敏身上的那件石青色长袍,还有孔闻敏刚才那遮遮掩掩的模样,美芽越想越是奇怪,然后猛地转头对向钟明巍,“孔闻敏和陈清玄之间一定有猫腻!我敢肯定!” 章节目录 第850章 严禁外传 钟明巍一脸生无可恋:“丫头,咱以后能别在床上提其他的男人吗?” 真的很扫兴好不好?!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美芽有点儿激动,迫切地想和钟明巍分享自己刚刚挖出来的新墙角,“钟明巍,我跟你说啊,刚才孔闻敏身上穿的那件石青色长袍,是陈先生送给他的!” 钟明巍看着美芽兴奋的两眼冒绿光的模样,有些费解:“所以呢?” “他们俩大男人送什么不好,偏偏送衣裳!你说可疑不可疑?”美芽更兴奋了,掰着手指头道,“而且他们两人从前特别不对付,简直是针尖对麦芒!可是现在竟然和好了,竟然还送上衣裳了,这……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能说明什么啊?”本来还想吃饱喝足和美芽来点儿饭后活动的钟明巍,被美芽这么叽叽喳喳给吵得都打哈欠了,“我不是也送过庞毅不少衣裳吗?” “那能一样吗?你身边有我,庞毅身边有安姐姐,你们两个有妇之夫能送出什么事儿啊?”美芽抬着下巴道,一边又抓着钟明巍的手道,“可是孔闻敏和陈先生不一样啊,他们男未婚女……哦,不对,是男未婚男未嫁的,上来就送衣裳的,铁定有事儿,我跟你说我直觉一向最灵了,从前我就觉得他们两人很奇怪……喂喂喂,钟明巍,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睡着了?你你你……太过分了,你给我醒醒!” 钟明巍哈欠连天,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向气鼓鼓的小丫头:“到底还有什么事儿啊?” “也没有什么事儿了,你接着睡吧,”美芽看着钟明巍哈欠连天的模样,又有点儿心疼,觉得自己也忒聒噪话多了,当下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忙得又抓着钟明巍的胳膊使劲儿地晃着,“对了!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儿得跟你说。” “什么事儿?”钟明巍瞧着美芽一脸严肃,以为真是什么大事儿,忙得就坐了起来。 “就是啊,陈先生送孔闻敏衣裳这事儿,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美芽一本正经地交代钟明巍,“我可是答应了孔闻敏谁都不说的。” 钟明巍:“……那你还跟我说?” “嘿嘿嘿嘿,这不是憋不住吗?”美芽难为情地挠挠头,一边又环着钟明巍的脖子,嘟囔着嘴撒娇道,“好不好嘛?你答应我不外传好不好?” 钟明巍忍着不笑,有点儿轻佻地看着撒娇的小姑娘:“你都不给我点儿好处,我怎么就答应你了?” “那这样够不够?”下一秒,姑娘肉嘟嘟的唇就亲了上来,只是短短停留一下,姑娘就退开了,红着脸看着钟明巍。 “不行,这样才够。”男人一边哑声道,一边掀开被子盖住了两人。 好吧,反正也不困了,那就……活动活动吧。 …… 是夜。 御书房外。 钟明峨自从傍晚过来,已经在御书房外站了足足一个时辰了,可是钟之衡一直都没有要见他的意思,钟明峨一向身子骨不好,再加上这些时日又没有好吃好睡的,难免就有点儿站不住了,身子都开始打晃了,要不是身边有个高志奇扶着,怕都要摔倒了,赵如海都看着不忍了,所以又进去通报了一遍,然后没过一会儿就挑着帘子出来了,叹息着行至钟明峨面前,轻声道:“郡王,万岁爷今儿实在没空见您,您还是回去吧,等万岁爷召见您的时候,您再过来。” 章节目录 第851章 二皇兄,您怎么在这里 “公公,父皇是没空见我还是不愿意见我?”钟明峨的面色煞白,连嘴唇都有点灰白,看上去很是憔悴。 也是了,钟之衡素来对钟明峨甚是看重宠爱,对他总是和颜悦色的,几乎是没说过重话,像今日这般碰壁,钟明峨还是头一次遇到,自是伤心苦闷。 “唉!郡王,您就别胡思乱想了,这几个月来,皇宫丧讯不断,万岁爷心里且不痛快呢,一时没心情见郡王也是有的,等过了这阵儿,万岁爷心情好了,自然会想见一见郡王的,要不然,等奴才瞧着万岁爷心情好些了,就在万岁爷面前为郡王提一嘴?”赵如海宽慰道,可是心里却忍不住叹息,惠郡王这是彻底失宠了,也是,惠郡王妃生下那么个大不吉的怪婴,万岁爷能对惠郡王没有想法吗? “是,有劳公公了。”钟明峨点点头,然后就被高志奇扶着一步步朝台阶走去。 “王爷,您也别太灰心了,万岁爷……如今这还在气头上呢,等过了这阵子,万岁爷想通了,这事儿和您无关,自然是愿意见您的。”高志奇搜肠刮肚地找着话来安慰钟明峨。 “怎么能和我没有关系呢?”钟明峨沉声道,灰白的嘴唇颤颤地发出嘶哑的声音,“都是我这个不吉之人,连累了邹氏一门和崔氏一门为我陪葬,还害死了王妃和母妃,父皇厌恶我,不愿意见我也是应当。” “王爷,您千万别这么说!”高志奇忙道,瞧着钟明峨如此自伤,他急得额头都青筋暴起了,只是他到底是个武将,实在找不到能安慰人的话,最后索性把心底话都给倒了出来,“万岁爷从来就是这般性情,从前对废太子是个什么态度?后来赵氏一门出事儿,万岁爷对荣亲王不也是不闻不问,王爷,您一早就该知道万岁爷是个什么性情,所以又何必自伤呢?” “是啊,一早就知道父皇是个心毒手辣。对谁都猜忌多疑的,可是我总以为,父皇对我是不一样的,父皇是当真如其他寻常父亲一般疼我爱我的,”钟明峨缓声道,说到这里忍不住又自嘲地勾了勾唇,“可是怎么可能呢?父皇他是天子啊,既是天子,就只有君臣,又怎么还能奢望父子情呢?” 高志奇有心想再安稳钟明峨两句,可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其实他心里觉得钟明峨这么想虽然难免伤心痛苦,可是却也挺好,能看清钟之衡的面目,认清钟之衡对他的态度,这对钟明峨是有好处的,没得他往后总是因此伤神抑郁。 “二皇兄,您怎么在这里?” 钟明峨正低着头朝前走,就听着前面传来了一个惊喜的、少年的声音,他一怔,抬头看去,就瞧着一辆软轿来到了他的面前,而钟明嵘正撩开窗帘,露出一张喜笑颜开的脸。 “是明嵘啊,”钟明峨含笑道,一边随口问道,“怎么晚了,不在宫里歇息,怎么跑这儿来了?” “启禀二皇兄,我来陪父皇,”钟明嵘一边道,一边吩咐轿夫道,“落轿!落轿!我要跟二皇兄说说话。” “是,奴才遵命。” 当下轿夫们把轿子落下,然后钟明嵘也不要人扶,自己就撩开帘子出来了,然后欢欢喜喜跑到了钟明峨的面前,一双狭长的凤眼含笑看着钟明峨:“二皇兄,我都好久没见着你了,你怎么一直不进宫啊?” 章节目录 第852章 万岁爷对四皇子是不是太好了 “这不是见着了吗?”钟明峨含笑道,打量着钟明嵘的个头,一边感慨道,“明嵘都长这么高了,记得之前才到我肩膀,现在都快要撵上我了。” “嘿嘿,还得再过两年才能撵上二皇兄,现在还差一点儿,”钟明嵘一边道,一边踮起脚尖跟钟明峨比个头儿,然后调皮地道,“不过这两年我个子长得是快,父皇都说我是见风就长,几个月就要重新换一批衣裳,还有鞋子,我脚长得也快呢,父皇都说我太浪费衣裳鞋子了,嫌我宫里这两年的支出大呢。” “明嵘今年都十四岁了,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父皇嘴上这么说,心里必定是高兴着呢,”钟明峨含笑道,一边又状似随意地道,“明嵘刚才说是来陪父皇的?” “是啊,”钟明嵘一边看了看高台之上的御书房明亮的窗户,一边叹了口气跟钟明峨道,“自从太后薨之后,父皇心情就不大好了,做儿子的旁的也不能替父皇分忧什么,怕白天过来搅扰父皇,所以就每天晚上过来陪父皇说说话下下棋什么的,即便只能逗父皇一时舒心展颜,做儿子的也就满足了。” “是,父皇是孝子,自然父皇的皇子也是孝子,你做的很好,”钟明峨含笑拍了拍钟明嵘的肩膀,一边又道,“快上去吧,父皇瞧见你来了,必定高兴。” “是,那小弟就先上去了,”钟明嵘一边眯着眼冲钟明峨笑,一边对钟明峨躬身行礼,正要上台阶的时候,钟明嵘又忽然停下了脚,叫住了正要转身的钟明峨,“二皇兄!” “明嵘还有什么事儿吗?”钟明峨道。 “二皇兄,王妃和淑妃娘娘接连过世,委实突然,还请您能节哀,擅自珍重,”钟明嵘走到钟明峨面前,一字一字说的很是郑重认真,一边还蹙着眉打量着钟明峨,“我瞧着二皇兄瘦了很多,很是担心。” “知道了,我没事儿,用不着你担心,”钟明峨一怔,随即微微勾了勾唇,一边又揉了揉钟明嵘的头,一边含笑道,“快上去吧,等下太晚,父皇怕是要歇下了。” “不会的,父皇等着我下棋呢!二皇兄,那我走了啊!”钟明嵘嘿嘿笑着,然后转身就小跑上了台阶,身后的贴身侍卫也忙得跟着上去,手里还提了一个挺大的食盒,瞧着样子,一会儿进御书房,钟明嵘还要陪钟之衡吃点宵夜呢。 钟明峨盯着钟明嵘轻快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朝外走去。 “王爷,万岁爷对四皇子是不是太好了点儿?”行至无人处,高志奇小声道,说这话的时候,高志奇语气里就难免带着点儿抱怨了,“王爷在御书房外头站了那么久,万岁爷都不见上一眼,可是四皇子却能天天来御书房面圣,又是陪万岁爷下棋,又是陪万岁爷用膳的,万岁爷这也忒偏心了些。” “怎么能一样呢?明嵘正是惹人疼的时候?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漫说是父皇了,我瞧着也喜欢,”钟明峨一声叹息,一边又颇有些自嘲地道,“哪里像我啊?年近三十,却浑浑噩噩、一事无成,偏生还是个不祥之身。” 章节目录 第853章 宁古塔来的考生 “那四皇子就当真比王爷强吗?”高志奇可不认同钟明峨的看法,“皇贵妃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死?小皇子又是怎么夭折的?咱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就那么蛇蝎女人生下的种,偏生万岁爷却拿着当宝……” “小高!”钟明峨蓦地打断了高志奇的话,沉着脸道,“以后再敢说这起子大逆不道的话,用不着叫下人,我就亲手打烂你的嘴!” “是,属下再不敢了!再不敢了!”高志奇忙得躬身道,当下也不敢再说话了,跟着钟明峨出了宫。 …… 嘉盛三十四年四月十四 京师。 礼部贡院。 早朝之后,安子尚来了贡院,自春试以来,贡院里头就比往日热闹不少,春试完了之后,由翰林院先行阅卷,之后又会被送到礼部这边来,再由礼部官员复查,到现在都已经复查得差不多了。 “春试的卷子都复查完了吗?”安子尚询问吏部左侍郎程一鸣道。 “启禀大人,都已经复查完了,下官正要向您禀报来着。”程一鸣忙道。 “哦,今年春试之中,可有什么亮眼的文章的吗?”安子尚抿了口茶,随口问道。 “是,大人您看,这一篇《古今徭赋论》堪称一绝!”程一鸣忙得从桌上取出一份考卷,送到安子尚的面前,一边有点儿激动地道,“大人您请看,这篇《古今徭赋论》气势磅礴,有理有据,道尽历代王朝徭役赋税制度之弊端,结合当下大周之局面,提出自己的看法还有合理意见,大胆心细、不卑不亢,通篇读下来很有丁太傅当年的风范。” “哦?当真这么了得?”安子尚一边道,一边把手上的茶盏放到了一边,然后仔仔细细地看起了那篇《古今徭赋论》,原本还觉得程一鸣这是夸大其词,可是他这一看,倒是忍不住连连倒吸冷气,他做了二十几年的礼部尚书,经他之手审阅了无数考卷文章,像这般大胆出色的文章,却还是头一次遇见,当真如程一鸣所言,堪称一绝。 “不错,”看完之后,安子尚也不由得点点头,一边又看向程一鸣,“你一向是个眼光毒的,能得你青眼,果然是文采斐然。” “下官之所以看重这片《古今徭赋论》,倒不是紧紧是因为其文采斐然,而是为这位考生的忧国忧民之心所打动,大凡考生,为了能够挣取功名,无不小心翼翼,轻易不敢设计政见,更何况是徭赋事关社稷之重,可是这位考生却能不计较个人前途得失,写下此篇文章,下官实在佩服,”程一鸣感慨道,一边又对安子尚道,“下官以及礼部和翰林院阅卷官员一致认为,这名考生应排会元之位,不知大人意向如何?” 春试又名会试,考中者均称贡士或进士,第一名称会元。 “倒是……”安子尚一边说,一边翻开那叠考卷的最后一页,登时人就一怔,“这是宁古塔来的考生?” 程一鸣也是一怔:“大人有什么疑问吗?” “哦,没有,就是头一次看见有宁古塔来的考生,难免有些惊诧,”安子尚含笑道,一边放下了考卷,又看向程一鸣,一边道,“尽快再去确认一遍考卷,把贡士名单确定下来,明儿就要呈报到万岁爷面前了。” 程一鸣有些踟蹰着道:“大人,那这位宁古塔来的考生……” “我再看看。”安子尚沉声道。 “是,下官告退。”程一鸣有些纳闷,可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就退下了。 …… 章节目录 第854章 不能不防 荣亲王府。 书房。 “殿下,”凌世安从外面匆匆进了书房,一边给钟明峥行礼,一边禀报道,“安子尚刚刚派人来给王爷传话儿。” “哦?这倒是难得,”钟明峥放下手里的奏本,一边端起桌上的茶盏,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凌世安,“你倒是说说本王的这位岳父泰山都让人传了什么话过来?” “殿下前几日不是吩咐了,让安子尚留意今年春试可有什么可用之才吗?”凌世安道,“安子尚已经留意了,可是其中有一个人,安子尚觉得有些不妥,所以特地让殿下来查一查,此人的来历。” 钟明峥一脸的好奇:“哦,倒是何方神圣能让见多识广的安子尚看不透了?” “启禀殿下,是一位宁古塔来的考生,名为陈清玄,这是誊抄下来他写的《古今徭赋论》,殿下请过目,”凌世安一边道,一边从怀里取出了几张叠好的纸展开送到了钟明峥的面前,一边道,“此人年纪轻轻,可是却下笔行文却有气吞山河之势,瞧着竟似有丁允文的风范,一众审阅考卷的官员皆推此人为今年会元,可是安子尚却觉得这人有些问题,让殿下给查一查。” “这文章不俗,是个人才,”钟明峥将通篇看完之后,不住地点头,一边又道,“此等栋梁若是能为我用,他日必成大周肱骨。” “可是殿下,这人来自宁古塔。”凌世安提醒道。 “宁古塔,”钟明峥缓声道,一边放下了手中的纸,一边缓声道,“废太子才从宁古塔过来,宁古塔就出了这么一位会元,当真是有些不对劲儿。” “是啊,万岁爷瞒着一众皇子朝臣,派马志明从宁古塔把废太子给接回京师,如今又派御林军为废太子看家护院,瞧这架势,万岁爷是想留废太子在京师长住了,”凌世安一脸担忧,“虽然万岁爷如今没有提废太子日后是否可以还朝听政,可是万岁爷既是能留废太子在京师住下,那么势必是不介意昔日废太子的种种作为了,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怕是废太子迟早要还朝听政,殿下,咱们可不能不防啊。” “才去了惠郡王,这又来了个安郡王,父皇这是故意针对本王的吗?”钟明峥冷声道,一边摸了摸下巴青阴阴的胡须,一边嗤笑道,“你说父皇也是糊涂了,为了牵制本王,竟找回来了那么一个一钱不名的残废,呵呵,他可真是老糊涂了。” “殿下,那安郡王如今的确是一钱不名,可若是得了万岁爷的扶持,那可就天差地别了,这不,才回了京师就有能耐让御林军给他看家护院吗?”凌世安道。 “看家护院?呵呵,你怎么知道父皇是派御林军看家护院还是去监视那残废的呢?”钟明峥讥诮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沉声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种事儿没谁能说得准儿的,咱们就得以防万一。” “是啊,属下也是这样想得,不管怎么样,都得趁着安郡王还一钱不名的时候,就得把他还朝的路给切断了,”凌世安忙道,一边指着桌上的那篇《古今徭赋论》道,“比如说,这个来自宁古塔的陈清玄,就断不能让他有机会面见万岁爷,否则万岁爷大喜之下,说不定就要委以重任,谁知道这陈清玄是不是安郡王的人呢?” 章节目录 第855章 同乡姜津晚 “不让他面见万岁爷怕是不可能,你刚才不也说了吗?礼部和翰林院的阅卷官员一致推举他为这一届的会元,那么他这个会元已经是板儿上钉钉了,势必是要参加殿试的,自然能见得着万岁爷。”钟明峥缓声道。 “那么咱们就……”凌世安比了个割喉的手势对钟明峥道,“干净利索,保证再无隐患。” “可若是这陈清玄与废太子并无牵连呢?”钟明峥看着桌上的文章,又觉得有些可惜,“这样的人才,着实少见,若是能为我所用,日后怕是比丁允文也不差,到时候何愁天下读书人不为我所用?若是贸然将他杀害,岂不可惜?” “那殿下的意思是……”凌世安有些迟疑道,“就这么放过他?” “不,”钟明峥摇摇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道,“那个姜津晚还活着吗?” 凌世安一怔,随即面露喜色,点头道:“是,按照殿下的吩咐,一直给那姜津晚留着一口气儿呢,正好,那姜津晚也是宁古塔人。” “去把他带来。”钟明峥淡淡道。 “是,属下这就去。”当下,凌世安忙得就转身退下了。 …… 没过一会儿,姜津晚就被带进来了,确切地说,是被拖上来的,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儿,不是血肉模糊,就是正在结痂,钟明峥吩咐过不许要他的性命,所以用刑的人,手下也知道轻重,所以没有一处致命伤,甚至连骨头都没有坏的,可即便是这样,就足够让姜津晚痛不欲生的了。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姜津晚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浑身都颤个不停,一开口嘴角的伤口就被牵开了,流出了一道血丝,姜津晚一边胡乱擦着嘴,一边不住地磕头求饶着,“殿下!求求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小的真是再经不起刑了!” “瞧着你是知道怕了,”钟明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姜津晚,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缓声道,“知道怕是好事儿,因为知道怕了,就知道惜命了,就知道要乖乖听话,好好儿办事儿了。” “是是是!小的谨遵殿下差遣!小的愿意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请殿下发话!”姜津晚忙不迭地叩头道,似是溺水之人眼看着就要断气儿了,却蓦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本王问你,你可知道一个叫陈清玄的人?”钟明峥道。 “陈清玄?”姜津晚一怔,想了一下然后有点儿不确定地道,“启禀殿下,小的老家宁古塔倒是有个叫陈清玄的秀才,不知道殿下问的是不是那个陈清玄?” 钟明峥目光一沉,和凌世安一对望,然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又沉声问道:“那个陈清玄是个什么来路,你且给本王细说一番。” “回殿下的话,那陈清玄是陈家屯的,和小的是同乡,只是小的少小离家,对他知之甚少,可是他是陈家屯第一个秀才,在宁古塔也很是有名,连知府大人都甚是看重他,对了,他还在宁古塔开了一间私塾,听说很多宁古塔的富户都想让自家的孩子拜他为先生,只是他私塾小,收不了太多的学生,”说到这里,姜津晚又想了想,实在再也想不起什么来了,然后就摇了摇头,“小的就知道这么多。” “方左棠对他甚是看重?”钟明峥蓦地眉头一皱。 章节目录 第856章 可宁古塔就不一样了 “是啊,那陈清玄学识渊博,在宁古塔很有名望,方大人看重他很正常啊。”姜津晚道,他实在不知道钟明峥好端端地为何要打听陈清玄那么个酸秀才,他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说出来。 “那陈清玄和废太子在宁古塔可有什么交集吗?”钟明峥追问,面色是越来越难看了。 “他和废太子?”姜津晚彻底糊涂了,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又交集?正要答话,却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然后忙得道,“启禀殿下,废太子在宁古塔住在半山腰的一处破宅院里头,而陈清玄的私塾就在山脚下,两处离得很近,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交集,那小的就不敢说了。” “殿下,他们果然有交集!”凌世安却皱着眉道,“说不定就是废太子资助陈清玄来的京师,而那陈清玄便就是废太子的党羽!” “他还真是有备而来,说不定连那方左棠都是他的人,”钟明峥缓声道,面沉似水,“倒是我小看了他这么个残废。” “殿下,那现在咱们该如何是好?”凌世安问。 姜津晚听不懂他们这是在说什么,但是却知道他们是在说废太子,他心里纳罕不已,废太子不是在宁古塔吗?不是一文不名的庶人了吗?怎么就成了钟明峥的心腹大患了? “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自是不好动手,况且不还有御林军为他看家护宅吗?那咱们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钟明峥缓声道,“不过宁古塔那边就不一样了。” 凌世安不大明白:“殿下,您的意思是……” “姜津晚,你明日就启程赶往宁古塔,为本王好好儿查一查这两年多时间,废太子在宁古塔的所有行踪,还有都与何人所有往来,事无巨细,本王都要知道,”钟明峥沉着脸看向姜津晚,“你需要多少人手,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只是一点,这事儿务必要办好,若是你敢泄露出去,又或者是中途跑了,本王既是今儿能让你走,明儿就能抓你回来,记住了吗?” “是,属下遵命!”姜津晚忙得叩头道,“请殿下放心,属下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你放心,本王不会让你白走这一遭,这事儿你做的好了,让本王满意了,日后本王登基继位,你就是新一任锦衣卫指挥使,知道了吗?”钟明峥打量着姜津晚,一边缓声道。 “属下叩谢殿下大恩大德!”下一秒,姜津晚激动地叩头连连。 …… 嘉盛三十四年四月十五 宁古塔。 杏榜张贴,陈清玄位列榜首,为此届会元。 …… 孔闻敏一早就知道陈清玄中榜之事了,心里为他高兴着那,就想着过去看一看他,给他道喜来着,可是有不好空手过去,他思来想去,决定去给陈清玄买身衣裳当做贺礼给送过去,人家送他衣裳,他再送回去一件,也算是扯平了,没得又被美芽说什么闲话。 前几天在安郡王府,被美芽说的那一堆子乱七八糟的话,直把孔闻敏给说的浑身上下都发毛,他和陈清玄的关系是不错,可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孔闻敏一边觉得好笑,可是一边却又想起来那一次从傅嘉恒回直隶的时候,那个傅嘉恒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孔闻敏登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他觉得那个傅公子不正常,很不正常,大眼珠子滴溜溜地一直巴巴地看着他,两只白嫩纤细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摸他一把,刚开始的时候,孔闻敏还没怎么察觉,可是没过几天就回过味儿来了。 章节目录 第857章 白净清瘦的男人 那傅公子怕是个剑走偏锋的,还是个……浪荡轻浮不要脸的,这一路上可谓是占够了孔闻敏的便宜,是的,手上便宜嘴上便宜都没少占,孔闻敏顾忌着他是方左棠的贵客,所以忍了一路,等一送到了地儿,赶紧地转身就走,连口水都没喝,就这样,还落下了一看到白净清瘦的男人就想绕道走的毛病,就像是大姑娘怕极了登徒子似的…… 咦? 这话怎么好像怪怪的? 不过白净清瘦的男人,倒是有一个孔闻敏见着不绕道的,非但不绕道,还越走越近的,此时此刻,孔闻敏就在成衣店里,为这个白净清瘦的男人挑选衣裳。 “客官,您要给自己买衣裳吗?”成衣铺掌柜的很热情,迎了上来,“客官,小店新到的一批夏装,这眼看着不就天热了吗?您看,您这样的身架子,最适合穿这一款……” “不是,”孔闻敏打断了那个掌柜的絮絮叨叨,“不是我穿,我给我朋友买。” “那是小姐还是公子?”掌柜的询问道。 “是位公子,”孔闻敏一边道,一边在店中逡巡着,然后走到了一身月白丝绸斜襟长衫面前,指着这身长衫跟那掌柜的道,“这身就不错。” “客官,您可真有眼力见儿,这是今儿才到的以上,样色料子做工都是没的说,”掌柜的殷勤地道,“客官,您要多大尺寸的?” “嗯,他个子比我矮两寸,肩膀比我窄一寸五,”孔闻敏一边回想着上次在客栈里照顾陈清玄给他更衣的场景,一边道,“腰比我瘦挺多,差不多…有我一拃。” 孔闻敏一边说着,一边张开手用大拇指和中指比划了个距离,瞧着掌柜的一声不吭,孔闻敏还以为掌柜的没明白,他就又解释道:“就这么多,七寸半吧。” “好,小的明白了,”掌柜的用极其复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孔闻敏,一边取了合适尺寸的长衫给包好了,递给孔闻敏,一边又从柜台下取出了一个香囊塞进里头,然后赔笑地跟孔闻敏道,“这件长衫不便宜呢,这点子心意还请客官笑纳。” 当下孔闻敏付了银子,然后提着包好的包袱就走了,结果才一出门就看到了马志明,今儿马志明身着一身便服,这时候正急匆匆地朝前走着,孔闻敏忙得就跟上去,正要叫马志明的时候,却瞧着马志明进了一家名叫“飞花楼”的酒馆,然后孔闻敏就顿住了脚,没再跟着了,他一边打量着不远处的飞花楼,一边在心里纳罕着,马志明怎么会去飞花楼? 这飞花楼的酒菜很是一般,倒是楼上开了间高档的赌坊,生意不错,孔闻敏实在想不明白,马志明去这飞花楼吃个什么饭,当下也不多想,又提着包袱朝前走了。 …… 风雨别院。 风雨别院就是之前钟明巍和陈清玄提起的那处院落,自从陈清玄和顾清桐一行到达京师之后,两人就住在风雨别院里头,平日里顾清桐就去街对面的“仁汇堂”里头做活,陈清玄就在家里用功备考,日子过得平淡充实,如今陈清玄中了头名会元,外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位头名会元是何方神圣,可是这别院里头却兀自一片宁静祥和,顾清桐仍是每天早出晚归去药铺里头做事,而陈清玄还在伏案读书,陈清玄一向是个沉稳不张扬的,而顾清桐自从到了京师之后,人也比从前安静沉默了许多。 章节目录 第858章 你怎么来了 “表哥,想吃什么?今儿我给你好好露一手,”晨起,顾清桐一边端着两碗白粥进了膳房,一边含笑陈清玄道,“想吃贴饽饽熬小鱼儿吗?你可是有日子没吃了。” “怎么?今儿不用去药铺做活儿?”陈清玄接过了白粥,一边看向顾清桐。 “我跟掌柜的告了假,”顾清桐笑着道,“表哥你高中会元,咱们当然得庆贺庆贺了。” “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陈清玄哑然失笑,看着顾清桐明显瘦削下来的面庞,心里很是疼惜,这程子,顾清桐又要去药铺做活儿,还得给他准备一日三餐,实在辛苦,陈清玄面上不说,可是心里是疼极了这个表妹的,当下跟顾清桐道,“要是真想庆祝,那咱们去外头酒楼里吃一顿就好了,这程子太忙了,自打来了京师,咱们还没去外头吃过饭呢,正好也去尝尝京师的饭菜是个什么味道。” “那敢情好啊,”顾清桐含笑道,“人人都道京师的烤鸭子是一绝,我一直都想尝尝呢,可就是表哥一直太忙了,我都不好意思搅扰了表哥,那今儿咱们且去尝尝?我知道表哥是个出手阔绰的,今儿必得请我吃一顿好的才成。” “行,”陈清玄一边吃着白粥,一边道,“去哪儿吃,你说了算。” “我怎么知道这些,我就认识咱们这条街的几家小饭馆,还都不是上档次的,”顾清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搅着白粥,想了想,然后欢欢喜喜地道,“咱们人生地不熟自是不知道哪儿的鸭子好吃,可是孔大哥肯定知道啊!表哥,要不咱们去御林军大营找孔大哥出来,和咱们一块去?” “别瞎闹,你孔大哥且忙着呢,哪儿能跟咱们似的这般空闲?”陈清玄二话不说就否决了顾清桐的想法,“再说了,御林军大营是个什么地方,也是咱们这起子平头百姓敢踏足的?要不咱们就……” “啪啪啪!” 陈清玄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着外头传来的敲门声。 “是谁啊?这么大清早的?”顾清桐放下碗筷,然后就起身朝外头走去。 “表哥!是孔大哥来了!”陈清玄刚端起碗,就听着顾清桐在外头叫着,声音里头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欢喜,“表哥,孔大哥还提烤鸭过来!好大一只呢!” 陈清玄听到了,忙得放下了碗筷,也迎了出来,果然瞧着孔闻敏随着顾清桐进来,一手提着一个小布包袱,另一手则拎着一只老大的油纸包,油纸下头都渗出了一片片的油渍,远远地就飘过来一股子浓浓的烤鸭的焦香味道来。 “你怎么来了?”陈清玄看着孔闻敏有些诧异,自到了京师,他就几乎没怎么见过孔闻敏,一则是要忙着应考,二则孔闻敏也是忙得脚不沾泥,他这一次不光是送陈清玄和顾清桐来京师,也是马志明对他还有别的安排,所以让他来京师的,这一来怕是一年半载的就回不来宁古塔了。 “今儿有空,就过来看看,”孔闻敏道,一边将手里的烤鸭交给了顾清桐,一边含笑跟陈清玄道,“再说了,我怎么就不能过来了?难不成陈先生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陈会元了,我这个区区小侍卫就进不了陈会元的门了?” “你如今是越发牙尖嘴利了,”陈清玄笑着捶了孔闻敏一拳,一边含笑道,“早饭吃了吗?没吃的话,咱一块儿啊?” 章节目录 第859章 两清 “还吃什么早饭啊?咱哥俩儿喝两盅,这不你都考上会元了吗?怎么也得庆祝庆祝,”孔闻敏含笑道,一边朝膳房里头瞄了瞄,确定顾清桐没出来,又将手里的另外的一个小布包袱递到了陈清玄的面前,一边小声道,“给。” 陈清玄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布包袱:“这里头装着什么啊?怎么神神秘秘的。” “在成衣铺里头瞧见了身衣裳,觉得你穿着肯定好看,就买了。”说这话的时候,孔闻敏心里有点儿别扭,其实又有什么好别扭的?不就是送兄弟件衣裳吗?他从前也不是没送过孔闻捷,可是这个时候和陈清玄面对面站着,他就是不自在的很,或许是想起来那个在他看来不大正常的傅嘉恒,又或者是想起了那天晚上美芽说的那起子怪话来,反正他就是不自在,特别的不自在。 “好端端的买衣裳给我做什么?”陈清玄觉得很是莫名其妙,他没接那个包袱,抬着头皱眉看着孔闻敏,“你钱多烧得慌啊?” 单单看那布包袱的做工,就知道这件衣裳必定价值不菲,陈清玄实在想不通,孔闻敏为什么要送自己这么件昂贵的衣裳。 “你之前……不是也送了我一件吗?”孔闻敏搜肠刮肚地解释着。 “所以你就巴巴地要还回来?”陈清玄蹙了蹙眉,目光沉沉地看着孔闻敏,“那这一路上你可是没少吃清桐烧的饭菜,怎么着?你打算要怎么还回来?” “这能一样吗?”孔闻敏脱口而出,他甚至差点儿都说出来了“你送我一件衣裳,我现在又还你一件衣裳,咱们俩就两清了,要不然的话,以后夫人不定怎么胡思乱想呢”,可是瞧着陈清玄的面色,他到底还是把到嘴的话给咽了下去,一边顿了顿,又小声道,“再说了,你不是高中会元了吗?这就当是贺礼了。” “那赶明儿我要是中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你打算送什么?里里外外给我置办齐全了?”陈清玄剜了他一眼,一边又嗤笑道,“再提七八只烤鸭过来?” “你要是能吃得下,我还真给你提过来,”孔闻敏赔笑道,一边把手里的包袱就往陈清玄的手里塞,一边小声道,“拿着吧拿着吧,不就一身衣裳吗?就兴我穿你的,就不兴你穿我的啊……” 刚刚推门进来美芽:“……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爷!夫人!你们来了?”陈清玄瞧着钟明巍和美芽进来,登时眉开眼笑,一边把手里的包袱又塞给了孔闻敏,一边忙得迎上前来,躬身给两人行礼,“清玄听闻爷和夫人抵达京师,本来是早就想前去拜访的,但是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怕自己行为莽撞,连累了爷和夫人,不想爷和夫人竟亲自登门来了,清玄真真大喜过望!” “你们初来乍到,我们自然是要过来看看你和顾姑娘的,”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扶了陈清玄起来,一边又道,“且咱们从宁古塔临行之前,陈奶奶又托我们带些了衣食给你们,这不,都给你们送过来了。” 钟明巍的话才一落地,就瞧着庞毅一手提这个大包袱,一手拎着个大食盒进来,瞧见了陈清玄,庞毅扯着大嗓门儿道:“陈先生,恭喜你啊!” 章节目录 第860章 反正就这么回事儿 “多谢庞大哥,”陈清玄忙得过去接了包袱过来,一边引着一众人进了正堂,“爷,夫人,庞大哥,咱们进来说话。” 当下一众人都朝正堂走去,就美芽一直偷偷摸摸地瞄着孔闻敏,然后孔闻敏就在美芽偷偷摸摸的眼神中,心里就越来越不自在了,待到钟明巍进了正堂,他行至美芽面前,有点儿尴尬地道:“夫人,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啊……”美芽忙得摇摇头,她本来是想进正堂的,可是这时候却又实在八卦得厉害,当下凑过去好奇地指着孔闻敏手里的包袱,小声问道,“孔侍卫,你这是要送衣裳给陈先生啊?” 刚才在门口,孔闻敏和陈清玄的对话,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是啊,”孔闻敏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点点头跟美芽道,“这不,陈兄弟之前送我一身衣裳,我这也还他一身,不是挺好吗?” “是是是,挺好,挺好!”美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礼尚往来,有来有往,你来我往,来来往往,兜兜转转,反正就这么回事儿,真挺好的。” 孔闻敏嘴角一阵抽搐:“……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属下……” “夫人!您怎么来了?”顾清桐在厨房里头切鸭子,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甫一出来,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美芽,真真是惊喜交加,忙得擦了擦手就跑了过来,一把握住了美芽的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哽咽了,“夫人,真的是你啊!” “顾姑娘,是我,”美芽也高兴得很,她一直很挂心顾清桐,这时候瞧着顾清桐这般好好儿地站在她面前,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忙不迭地问着,“你在京师住的可习惯吗?吃的习惯吗?平日里去药铺做活儿累吗?药铺一个月给你多少月钱?” “夫人,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啊?”顾清桐笑着抹了抹通红的眼睛,一边拉着美芽的手朝厨房走去,一边小声道,“来,咱们俩去厨房里头说话。” “好,我憋了好多话,要和你说呢。”美芽当下就随着顾清桐朝厨房走去了。 “夫人,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孔闻敏眼巴巴地看着美芽随着顾清桐去了厨房,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门口风中凌乱。 “大孔侍卫,”钟明巍在里头叫了,“你进来一下。” “哦,”孔闻敏忙得推门进来了,面对着三个坐在面前的男人,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手里拿着的那个小包袱实在太寒碜人了,当下把小包袱放到了背后,一边含笑跟钟明巍道,“不知爷唤属下进来何事?” “也没啥要紧的事儿,就是问一下你还要回御林军大营忙吗?要是不忙的话,那咱们就直接在风雨别院里头开吃了。”庞毅抢着话道。 “不忙不忙!今儿我都闲着的,”孔闻敏忙道,“也是想着来陈先生这里蹭顿饭的。” “那敢情好,咱们今儿不醉不归,”庞毅道,一边瞧着孔闻敏一只手背在身后躲躲闪闪的,一边随口问道,“孔侍卫,你藏着什么好宝贝呢?咋偷偷摸摸的呢?” “没、没啥……”孔闻敏忙道,一边把小包袱随手丢在了软榻上,一边努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尴尬,“就是陈先生晾的衣裳掉地上了,我刚才顺手给捡起来了。” 陈清玄:“……” 钟明巍:“……” 章节目录 第861章 不该喜欢的人 “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搞得我还以为你是捡到了陈先生的肚兜,这才不好意思的呢,”庞毅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顿时就忙得止住了笑,一边尴尬地道,“哦,陈先生是没有肚兜的哦。” 陈清玄咬牙切齿:“……孔闻敏,你以后要是再敢捡我衣裳试试看!” 孔闻敏尴尬地搓搓手:“不敢!不敢!” …… 厨房里。 美芽和顾清桐准备着酒菜,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美芽他们拎着满满一食盒的菜过来,孔闻敏还提了老大的一只烤鸭,这时候,顾清桐切着烤鸭,美芽坐在小凳上剥着葱,两人就小声说着话。 “夫人,我外婆还好吗?”提到陈奶奶,顾清桐的声音就有点儿哑了,“这才一过了新年,我和表哥就都来了京师,她老人家必定觉得空落落的吧?” “才不是呢,陈奶奶且好着呢,”美芽含笑道,一边仰头看着顾清桐,“你们才走,我和明巍就把陈奶奶给接到家里住了,陈奶奶一点儿都不空落落的,如今虽然我和明巍也来了京师,可是家里还有安姐姐陪着陈奶奶啊。” “对了夫人,安姐姐怎么没一道来京师呢?”顾清桐好奇问。 “你安姐姐可是来不了,”美芽笑意更深了,“她如今有了身孕,身子金贵着呢,自是哪儿都不能挪动的,在家里好吃好喝养着呢。” “真的?”顾清桐一怔,随即放下了手里的菜刀,蹲在了美芽的面前,掩饰不住满脸的激动,“安姐姐当真有喜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到现在差不多三个月了,”美芽道,一边又含笑看着顾清桐,“差不多今年重阳,咱们俩就能做上姨娘了,顾姑娘,你说咱们到时候送安姐姐点儿什么才好呢?” “我还真不懂这些,”顾清桐有点儿为难地道,一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忙得转过头来,含笑跟美芽道,“要不咱们给安姐姐和庞大哥的娃娃打制一副银锁银镯子吧?我瞧着好些京师小孩子都戴着呢,特别好看。” “那成,等吃了饭,咱们就去外头首饰店里头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样式,一早就给定下来,”美芽点头道,一边把手里剥好的葱放在一边,一边又含笑道,“本来我还打算给娃娃做几个肚兜什么的,可是想来陈奶奶必定是闲不住的,这时候怕是都给娃娃做出好些来了,所以也就罢了,倒是咱们瞧着京师有什么好看的小孩衣裳,倒是可以给娃娃多买些回去。” “是,外婆肯定是闲不下来的,”顾清桐噙着嘴笑,“从前总盼着表哥能赶紧的娶妻生子,人都要魔怔了,眼看着表哥一时半会儿的是生不了娃娃了,好在安姐姐现在怀了娃娃,外婆心里多少也能有些慰藉。” “陈先生他……”美芽手一顿,看着顾清桐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道,“陈先生他就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吗?为什么就一直没成亲了。” 美芽实在是好奇得紧,从前也没觉得陈清玄一直没娶亲能怎么样,可是自从知道陈清玄给孔闻敏送衣裳之后,她心里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再加上今儿孔闻敏又巴巴地给陈清玄送衣裳过来,她就越发觉得不对劲儿了,所以到底是没憋住,想从顾清桐这里打听点儿什么。 “表哥他……”顾清桐看着美芽,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从前是有过心上人的啊,可是……”说到这里,顾清桐顿了顿,看着美芽亮晶晶的眼睛,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半天才又小声开口,“可是表哥打开始就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付出了原本不该付出的感情,所以也就只能无疾而终了。” 章节目录 第862章 她怎么就一直没看出来呢 美芽登时张口结舌,半天才又小声问道:“什么叫……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难道陈清玄果然是个喜欢男人的? 顾清桐其实不大想说了,必定这里头还牵扯着美芽,而且她又不是个会说谎的,当下搓着手有点儿尴尬地道:“夫人,您就别问了,都过去了,表哥他特别不愿意提起从前的伤心事儿,我也不好多说,总归人这辈子谁不会喜欢上个把不该喜欢的人呢?” 说这话的时候,顾清桐是联想到了自己,想着从前自己对庞毅的单相思了,虽然时过境迁,心底却还有股子淡淡的忧伤,可是这话落在美芽的耳里,却简直跟着炸雷似的,她几乎是认定陈清玄是个剑走偏锋的了,所以要不然该怎么解释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呢?还什么付出了不该付出的感情…… “哦,我……我就是随口一问,绝对没有别的意思。”美芽忙得摆摆手,然后也不再说什么了,可是心里面却是乱糟糟的,难怪陈奶奶一直愁陈清玄的终身大事,原来是知道陈清玄的特别情况,所以才那么发愁啊,可是她怎么就一直没看出来呢? 唉!想来陈清玄这么些年一直压抑着自己,肯定是苦闷至极,好在如今有了孔闻敏,而且瞧着孔闻敏又是个踏实可靠的,应该是陈清玄良伴,一定不会辜负了陈清玄…… 可是,陈奶奶要怎么办啊? 一直巴巴盼着早日抱上重孙子的陈奶奶要怎么办啊? “唉!”美芽心里烦乱极了,忍不住就是一声长长地叹息。 “夫人,怎么了?好端端地叹气?”顾清桐好奇道。 “没事儿,我就是……就是听说你成日起早贪黑都在药铺里头忙活,觉得你太劳累了,”美芽忙得转了话题,“顾姑娘,你要是觉得太累了,以后就每天就只去药铺忙半天好了,别成日都耗在里头,药铺那头我让庞毅去说一声就成。” “不累啊,一点儿都不累,再说了,忙点儿好,人觉得踏实,”顾清桐含笑道,一边起身将切好的鸭子装盘,一边跟美芽道,“再说了,我现在在药铺里头还能跟着郎中学学医术,挺好的。” “真的?那敢情好,你若是学成了,那以后必定前途无量,”美芽忙不迭含笑道,“听说京师的豪门大户最缺女郎中了,平时女郎中行医的价钱可以男郎中还高出几倍呢。” “我资质不行,哪儿做得了女郎中啊?也就是学点儿皮毛,能应付个头疼脑热也就知足了。”顾清桐忙摇头笑道。 “那可不一定,都道是名师出高徒,说不定你就得了真传学成本事了呢?”美芽含笑道,“就算药铺里的先生不算是什么名师,指不定以后你就能遇到比顾先生还要厉害的先生呢!” “还能有比顾先生更厉害的先生,我不信。”顾清桐道。 “这有什么不信的?都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美芽歪着头道,一边却又凑到顾清桐的耳畔,含笑道,“不过这话却是断断不能传到顾先生耳中的,不然啊,顾先生怕是要追着我一顿狠揍了!” “哈哈,顾先生才舍不得揍你。”顾清桐哈哈笑着,当下切了葱丝,放到酱碟里,然后和美芽端着菜进了膳房,叫了男人们过来用膳。 …… 章节目录 第863章 别再惦记夫人了 从风雨别院吃喝完一顿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钟明巍和陈清玄他们在别院里头说话,美芽和顾清桐去首饰店看银锁银镯子什么的了,等到选好了样式回来的时候,钟明巍他们也聊得差不多了,时候不早了,当下钟明巍和美芽他们上马车回去了,孔闻敏也回了御林军大营去了,风雨别院又只剩下了陈清玄和顾清桐。 顾清桐去收拾房中的碗筷,陈清玄也想去帮忙,顾清桐瞧着他进膳房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忙得摆摆手跟陈清玄道:“表哥,这儿用不着你帮忙,你快回房歇着去吧。” “有什么好歇的?这不都已经歇了一整天了吗?”陈清玄道,一边挽着袖子,过来和顾清桐一道收拾碗筷。 “表哥,你和爷他们在房里都聊了什么?都聊了这么长时间。”顾清桐随口问道。 “哦,先生交代爷给我带话过来,”陈清玄道,他已经认了丁允文做先生,口中说的先生自然指的是丁允文了,“跟我说了些殿试的主意要领什么的。” 过了会试,下个月陈清玄就要参加殿试了,能否脱颖而出做个天子门生就看他的表现了。 “丁先生待你可真好,还在宁古塔的时候,就成日教你这个教你那个的,如今你都到京师了,他这个做先生的倒是一点儿劲儿都没松,还时时为你担心着呢,”顾清桐感慨道,一边投了抹布擦桌子,一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看向陈清玄,“表哥……” “怎么了?”陈清玄看着顾清桐欲言又止的表情,问道。 “表哥,你说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这一次又中了会元,若是再得了万岁爷的青眼,中了个状元什么的,是不是……”顾清桐抿了抿唇,然后好奇地道,“是不是就跟戏文里头演的那样,什么相爷家的小姐万岁爷的公主都要挣着抢着你做夫君啊?” 陈清玄抬头看向顾清桐,有些无奈地道:“……你想多了,左相房仲廉家的女儿今年都三十多岁了,右相赵长荣家的女儿也都出嫁了,万岁爷只有四位皇子,没有公主。” “哦,那还怪可惜的,我还指望着能攀上一门贵戚呢,”顾清桐含笑道,一边又继续擦着桌子,一边轻声道,“表哥,你现在心里还……还想着夫人吗?” 陈清玄一怔,有些诧异地看向顾清桐:“好端端地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没、没什么,就忽然想起来了,”顾清桐一边洗着抹布,一边看着陈清玄,有点儿叹息道,“表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外婆,你都别在惦记夫人了,好不好?夫人和爷人家是琴瑟**,根本没有你能插足的机会,你就别在自伤了。” “我哪儿有啊?”陈清玄哑然失笑,一边坐在了凳子上,“自她成亲之后,我就没有再惦记了,我知道她过得很好,也知道她眼里从来都没有过我,更知道自己得放下了,要不然岂不是太过没羞没臊?所以从那个时候起,她在我心里和你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妹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当真?”顾清桐兀自有些不信。 “当真。”陈清玄无奈地点点头。 “那就好,”顾清桐尝尝地吐了口气,一边也坐到了陈清玄的身边,然后道,“我瞧着你总是闷头读书,从来都不在……不在男女之情上费工夫,还只道你心里仍旧惦记着夫人呢。” 章节目录 第864章 怎么样就这么难呢 “没有,我就是……”陈清玄看着外面微黄的天光,微微蹙着眉,眼中带着些迷茫,“我就是好像很难再喜欢上谁了。” 陈清玄说的是实话,如今他的心真真是宛若一池死水,哦,也不是死水,他还有很多的追求,比如说中状元,不教自己寒窗十年都成了白费,让陈奶奶为自己高兴,也能有机会施展拳脚,把自己这些年学到的悟出来的道理都能有机会施展发挥出来,他和每一位莘莘学子一样,都有着崇高而神圣的抱负,除此之外,他对很多事物格外珍重,比如说亲情和友情,像如今这样和顾清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彼此关心照顾,时不时和孔闻敏、庞毅他们喝酒谈天,还有和钟明巍聊聊丁允文什么的,他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足够充实了,他不觉得自己还缺少什么,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他对未来有期待,却也不关乎情爱。 “我好像也很难再喜欢上谁了。”寂静半晌,顾清桐也轻轻道。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上的人是庞毅,记得初见之时,她本来是要来陈家屯相亲的,陈奶奶托媒婆给找的几家很靠谱的小伙子,成天跟顾清桐絮絮叨叨,顾清桐被絮叨得没办法,后来只得来了陈家屯,她那个时候想,找个陈家屯的婆家也挺好,至少离陈奶奶家近,至于什么浓情蜜意、花好月圆,她从来都不敢奢望,戏文里头的东西又怎么能当真呢?两个人成家过日子不都是吵吵闹闹、为了银子为了孩子辛苦一生吗?只是她一直心有不甘,她也说不清在不甘什么,反正就在这种不甘的心理之下,她很抗拒相亲还有成亲,那一次也是陈奶奶摔伤了胳膊,为了不让陈奶奶更伤心,她这才不得已答应去陈家屯相亲来着,然后,在陈家屯,她第一次见到了庞毅,然后,她就终于知道了这些年她一直在不甘心什么了。 只是,她的不甘心最后到底还是甘了心,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样一种抓心挠肝的滋味儿,所以她没有理由去拆散和立场去拆散庞毅和小安氏,也渐渐地懂得了陈清玄的不容易,是的,哪怕只有一丝希望,谁又舍得放手呢? “你还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别那么早下定论,说不定赶明儿一出门就遇到心上人了呢,”陈清玄侧脸看着顾清桐,满眼都是疼惜,他伸手轻轻地抚了抚顾清桐的头发,顿了顿,然后一边又道,“不过丫头,你要是真的碰不到那个人了,那也就别勉强更别委屈自己了,不要去管奶奶、姑姑、姑父怎么想,人活一世,先要对自己负责。” “那我要是真嫁不出了,表哥你养我啊?”顾清桐笑问道,明明一脸明亮亮的笑,可是双目却满含热泪。 “好啊,咱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不是也挺好的吗?”陈清玄柔声道,一边用指腹抹去顾清桐眼角的泪水,一边轻声道,“傻丫头,想哭就大着点儿声,一味儿憋着做什么。” “谁想哭了?我才不哭……”顾清桐倔强地梗着个脖子道,可是下一秒,眼泪珠子就决堤而出,她再也忍不住了,咧着嘴哽咽道,“表哥,怎么样就这么难呢?那么恶心的事儿,你明明……明明想忘了,可是一闭眼就会想起来,一闭眼就……” 章节目录 第865章 你本来就好看 “丫头,丫头,”陈清玄把顾清桐拥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一边轻声道,“丫头,好好儿哭一场,哭完了就忘了。” 下一秒,顾清桐就在陈清玄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她一直就想这么不管不顾地嚎啕痛哭一场了,只是在宁古塔的时候,她不能哭,要不然会让爹娘担心,更怕被陈奶奶发现端倪,在从宁古塔来京师的路上,她也不能哭,怕被孔闻敏给低看了,到了京师之后,她就更不能哭了,陈清玄要准备春试,她但凡有点儿异样,必定是会影响到陈清玄的,所以,她就一直这么忍着忍着,终于忍到了今时今日,她是再也忍不住了,尤其是得知了小安氏有孕、眼见着庞毅笑得嘴都合不拢的时候,她真的是忍不住了。 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不论是喜欢一个人,还是过好这一生,怎么就这么难呢? …… 安郡王府。 “怎么这么德行?”钟明巍看着美芽呲牙咧嘴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笑,一边伸手把牛乳茶端着放到了美芽的面前。 “嘶嘶……”美芽还在倒吸凉气,一边看着手里红艳艳的冰糖葫芦,一边跟钟明巍捂着嘴道,“好像比我想象的酸一点儿。” “就只有一点儿?”钟明巍笑得更厉害了,“你蘸醋吃饺子的时候,可比现在坦然多了。” “这不一样,不信你尝尝,”美芽一边道,一边把手里的冰糖葫芦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一边一本正经地道,“且酸爽着呢。” 钟明巍看着送到面前的冰糖葫芦,还没张嘴,口腔里就开始泛酸水了,他有心不想吃,可是瞧着美芽巴巴的眼睛,到底还是咬了一口,顿时脸上就跟开了染坊似的。 “哈哈哈!看你以后还说不说我?”下一秒,美芽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又吃了一颗冰糖葫芦,一边倒吸着凉气道,“嘶嘶……钟明巍,咱俩还真是半斤对八两,从来也没觉得怎么像,可、可是自打成亲之后,我就发觉了,咱们俩是越来越像了……嘶嘶,不光口味像了,而且我瞧着我长的都跟你相像了,嘿嘿,尤其眉眼……” “这叫夫妻相,”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揉了揉美芽软趴趴的头发,一边喝了一口牛乳茶又把杯子递到了美芽的面前,催促着道,“要是酸就别吃了,仔细酸着胃了。” “没事儿,虽是酸可就是想吃,”美芽就着钟明巍的手,喝了几口牛乳茶,然后抬着头冲钟明巍笑,“对,就是夫妻相,嘿嘿,如今沾着夫君你的光,我也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嘿嘿。” “你本来就好看,”钟明巍柔声道,一边伸手抹去了美芽嘴巴上一圈浅浅的奶渍,一边忍不住含笑道,“跟个小孩儿似的。” “你不也是!在旁人面前一本正经得很,”美芽反驳道,想着白日里钟明巍在风雨别院和一众人高谈阔论的模样,忍不住就嘟囔着嘴道,“可是谁知道你其实是个幼稚鬼?坐秋千的时候,得有人陪着,滑冰的时候,还得闭着眼,一杯牛乳茶里头得放三勺子蜜,三不五时地使小性子,比个小子可是难伺候多了……” “丫头,有你这样总揭你家男人短的吗?”钟明巍哑然失笑。 章节目录 第866章 跟踪的人 “嘿嘿,就揭就揭!”美芽笑得狡黠又得意,埋头吃了一口冰糖葫芦,然后又凑过去亲了亲男人的脸颊,一边嘿嘿笑着,“不过就只在你面前揭,才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 钟明巍瞧着她这么一副娇憨模样,忍不住抿唇笑了,大手勾着美芽的后颈,然后就亲了上去,只是甫一对上了姑娘的嘴唇,登时就双目圆瞪起来,那股子酸爽啊,让他这个吃惯了糖的老男人简直不能忍,赶着就要撤回来,只是为时已晚,姑娘一把箍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使劲儿地在他唇上作乱…… 待到庞毅进来的时候,就瞧着额钟明巍捂着嘴,眉头都拧在了一处,这幅模样怎么瞧着怎么痛苦,倒是美芽坐在一边大喇喇地吃着冰糖葫芦,一派悠闲自在。 “爷,您这是怎么了?”庞毅有些紧张地看着钟明巍,“是牙疼?还是……吃了不好的东西?” “咳咳!”下一秒,钟明巍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美芽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咳嗽不止的男人:“人家庞毅问你话呢,是不是吃了不好的东西?” “咳咳咳!咳咳!”然后钟明巍咳嗽得更厉害了。 “属下还是找郎中来给爷看看吧。”庞毅一脸担心,赶着就要朝外走。 “你给我回来!”蓦地,王爷大人一声吼,把庞毅给叫住了,然后在庞毅关切的目光、美芽玩味儿的注视之下,他默默地喝完了那杯子的牛乳茶,这才停住了咳嗽。 “可发现都是些什么人白日跟踪咱们的吗?”瞧着庞毅又有开口,钟明巍忙得赶在他前头先开了口。 “是,属下正要跟爷和夫人禀报此事,”庞毅忙得正色道,“白日里,咱们甫一出了王府,就一直被人暗中盯上了,当时属下是看不下去的,可是爷吩咐了不要去管,所以属下这才没有动手,由着那些人跟着,等爷和夫人回了王府,属下这才去调查那些盯梢的身份,”说到这里,庞毅顿了顿,一边抿唇看着钟明巍,含笑道,“爷,您要不要猜一猜都是哪些人跟着咱们的?” “当然是荣亲王的人了,”钟明巍缓声道,“惠郡王如今成了不祥之人,更无任何母家姻亲支持,连早朝都被万岁爷给免了,自是登基无望,如今怕是只盼着万岁爷能够大发慈悲给他圈一块好地做个平安王爷呢,所以对咱们安郡王府这般关注的,怕就只有荣亲王。” “不错,爷猜得很对,的确有荣亲王派来的手下,”庞毅点头道,一边又问道,“那爷您再猜猜除了荣亲王的人关注咱们安郡王府之外,还有谁也关注咱们的呢?” 钟明巍一怔,蹙眉道:“还有谁?莫不是锦衣卫的人?” “不是,万岁爷这一次倒是难得大度,竟没让锦衣卫暗中盯着咱们,”庞毅摇摇头道,然后顿了顿又道,“只是属下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医院院首秦大人竟然这般关心爷和夫人的行程。” “什么?秦律?”钟明巍显然是大吃一惊,半天才蹙着眉问庞毅,“别是你搞错了,他一个太医,平素和我又绝无往来,他怎么就想起来盯着我的行踪了?没道理这么做,而且他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章节目录 第867章 和欢情散有关 庞毅也皱眉道:“属下也觉得没有道理,可是属下瞧得真真儿的,那鬼鬼祟祟跟踪咱们的人,除了有荣亲王的人之外,再就是秦院首的人了,他们很是小心,绕了大半个京城这才回的秦府,属下溜进院内,是亲眼瞧见他们和秦律禀报爷和夫人行踪的。” “这秦律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竟然有胆子派人跟踪从一品郡王?若是被发现了,这是个什么后果,他这个在宫里伺候了大半辈子的太医院院首竟会不知?”钟明巍皱眉问,“可是他还是冒着风险,选择了跟踪咱们,所以必定心里是揣着了不得的大事儿了,以至于他都顾不上坐牢下狱的风险了,可到底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和他平素并无往来,他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谁说你们并无往来?”美芽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冰糖葫芦,一边看向了钟明巍,“从前不就是秦律一直顾看你的身子吗?少说也得又是个十几二十年吧?这还不算没有往来?” “这算是个什么往来?”钟明巍还没说话,庞毅倒是先开口了,一脸雾水看着美芽,“秦律从前的确负责给爷请脉问安,可也就是按照规矩三日一请脉,除此之外,就是再无关系了,这又有什么值得秦律如今甘冒风险也要跟踪爷的呢?” “你们觉得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在秦律眼中,说不定和你们就有特别深的关系了,”美芽缓声道,她咬了咬唇,然后看向钟明巍,“明巍,顾先生说你中毒也有小二十年了,算着时间,正好就是秦律负责给你诊脉的时候起,你就开始中毒了,这难道是种巧合?而且秦律给你请了这么多年的脉,竟然始终都没有发现你脉相有异,难道是因为秦律才疏学浅?可是顾先生也曾说过,他从前和秦律虽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却知道秦律的医术不在他之下,那么问题来了,秦律为什么迟迟没有发现你的脉相有异?是他当真不知这西域毒药,还是他在装聋作哑?今时今日,咱们甫一回了京师,那秦律就巴巴地派人跟着咱们,他为何这般关注咱们的行踪?”说到这里,美芽顿了顿,一双眼沉沉地看着钟明巍,“明巍,他这么着急忙慌不要命的作为,难道还不能说明情况吗?” 美芽这话一出,钟明巍和庞毅登时都是一愣,他们原本都隐约猜到欢情散怕是和秦律有关的,只是却一直停留在猜测的阶段,可是秦律如今的作为,却是间接地印证了一点,秦律心里的确存着事儿,这事儿和钟明巍有关,这事儿也应该和欢情散有关。 当下,钟明巍的脸阴沉得有些吓人,他双拳紧握,双唇紧绷,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庞毅一身戾气,当下抬脚就朝外头大步走去:“好他个秦律,果然是他做的手脚,属下这就去把他抓过来……” “庞毅!”美芽唤住了庞毅,蹙着眉道,“你这时候把他抓过来做什么?他既是这般关心明巍的行踪,怕是有求于明巍,又怎么需要咱们动手?等着他自己找上门来就是了,省得咱们出手,动静闹得大了,又要引人注目,”美芽一边道,一边伸手握住了钟明巍紧握成拳的手,一边又道,“这里是京师,不是宁古塔,咱们在自家院子里说话难免都要小心三分,更别说是出去抓人了,怕是你人还没回来,满京师都知道你的作为了,庞毅,听我的话,就是心里再火大,也且忍住了。” 章节目录 第868章 我累得很 “可是夫人!”庞毅咬牙切齿,额上的青筋都暴起了,“那秦律实在可恶至极,若不是他那些年做手脚,爷也不会……” 庞毅说不下去了,三十几岁的汉子虎目圆瞪,两排大白牙咬得“咯吱吱”的响。 “丫头说的对,那秦律怕是遇到大事儿了,这才不要命地竟敢跟踪起咱们来了,等着他,他必定有有求于咱们的时候,用不着咱们动手,他就会自己乖乖送上门,”半晌,钟明巍缓声道,“庞毅,不要轻举妄动,丫头说的没错,这里是京师,不是宁古塔。” “是,属下遵命。”庞毅只得抱拳道。 “南疆过来的兄弟,如今都忙什么呢?”钟明巍抿了口茶,一边随口问庞毅。 “启禀爷,他们哪里有的忙啊?都要闲出病来了,”庞毅忙得道,“按照爷的吩咐,已经安排他们在京师潜伏下来,有的在咱们的药铺当学徒,有的在咱们的酒馆当伙计,还有的在街头扮苦力的,只等着爷吩咐呢。” “这样就挺好,让他们且继续潜伏着,”钟明巍淡淡道,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一边又道,“让他们平日多去荣亲王府附近转转,既然荣亲王那么关心咱们的行踪,自然咱们也该礼尚往来。” “是,属下明白。”当下庞毅就躬身退下了。 “明巍,你说那秦律为什么竟把目光投在了你的身上?”待庞毅退下去之后,美芽行至钟明巍的面前,分着腿,坐在了钟明巍的大腿上,双手搭在钟明巍的肩膀上,蹙着眉问他,“按说他心里对你有愧,听闻你回京了,必定是要处处躲避、绕着你走才是啊,怎么他却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敢派人跟踪你呢?” “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他这是有求于咱们。”钟明巍缓声道,一边伸手环住了美芽纤细的腰肢,大手轻轻地抚着那腰上的裙带子。 “可是他有什么不能求万岁爷、竟然要求到咱们这里的?”美芽兀自一脸茫然,仰着头看着后墙挂着的那副《岁寒三友》,一边又蹙着眉道,“还是有什么是万岁爷都帮不了他、而就只有你才能帮的了他的呢?” “我不知道,”钟明巍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秦律是揣着什么心思给自己下毒的,而且一下就是二十年,更不知道如今秦律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他只觉得浑身上次都充斥着无力感,他一边低着头把整张脸都埋进了美芽的怀里,一边轻轻地叹息着,“丫头,我累得很。” 是啊,他真的累得很,自从回了京师,他就没有一天是不累的,其实这样算计揣着别人的日子,他自打懂事儿起就习惯了,而且一过就是三十年,算计和被算计,揣测别人,也被别人揣测,这样的日子,对于天家人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所以也没有什么累不累的,可是自打去了宁古塔,自打认识了这丫头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人还是另一种活法,原来前三十年他都是白过了,再然后,等他再回到京师的时候,他就觉得非但疲累,而且还有些力不从心了。 “明巍,咱们泡个鸳鸯浴好不好?”美芽环着钟明巍噙着嘴笑了,一边凑过去亲男人干涩微凉的唇,一边柔声道,“咱们都好久没洗鸳鸯浴了。” 章节目录 第869章 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 “成,多放点儿茉莉花,”钟明巍顿时就眉开眼笑了,他捧着美芽巴掌大的脸,看着姑娘含笑的双眼,不知怎么的,眼睛就开始泛酸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着点儿哽咽了,“丫头,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所以父皇就一直那么恨我,恨不得我断子绝孙,恨不得……我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从始至终,在父皇眼中,我从来都不是……不是他的儿子,而是敌人,是傀儡,是卸了磨就能毫无牵挂一刀砍死的驴?” “明巍,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万岁爷亲生的,但是我知道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真贤皇后的错,其实是谁的错,咱们心里都知道,”美芽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看着男人泛着泪光的桃花眼,她都心疼的不成样子了,“明巍,从前的事儿我不管,可是从今往后谁都不许伤害你,谁要敢伤害你……”说到这美芽顿了顿,她凑过去,额头顶着男人的额头,鼻子顶着男人的鼻子,一字一字都说的格外认真,“明巍,你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我不管什么仁义礼孝,也不怕背负上多难听的恶名,我就是不想让你一味儿隐忍委屈着,明巍,你是我……我男人啊,你难过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的心会疼成什么样……” 泛泪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同样泪光闪闪的大眼睛,美芽说的不错,他们是越来越像了,不光是这幅眉眼,他们的心也越来越像了,越来越相通了,纵然他什么都不说,可她也能理解他的心意,知晓他的隐忍,更能体谅他的苦楚。 钟明巍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直巴巴地看着姑娘的眼,看着她瞳仁上映着的自己的倒影,看得入神,知道姑娘轻轻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上,泛起了细细密密的泪花,下一秒,钟明巍捧着姑娘的脸就亲了上去。 …… 秦府。 书房。 “安郡王府当真是由御林军所把守着的吗?”秦律瞧见匆匆从外头赶回来的侍卫,忙得问道。 “启禀老爷,安郡王府内外都由御林军把守,”那侍卫脸色不佳道,“而且安郡王夫妇平素甚少外出,好不容易今儿外出了一次,可是见的人竟然还是御林军的孔闻敏,所以属下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安郡王夫妇,就更加不敢给老爷传话了,还请老爷恕罪。” 那侍卫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到了秦律的面前,然后又躬身退了回去,毕恭毕敬地躬身站着,似乎是在等着秦律的发落。 “唉!”沉默半晌,秦律蓦地一声长叹,然后将桌上的那封信一下下给撕得粉碎了,“怎么就这么难呢?” 秦律哀叹不止,满脸的褶皱似都满布忧愁,沟沟坎坎都带着忧郁,他将那封信撕得粉碎,然后无礼地对着那个侍卫招招手,一边道:“行了,你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那侍卫忙得躬身退下了。 “老爷,怎么样了?”一直在寝房里头等着消息的秦夫人,迟迟不见秦律回去,就找了过来,甫一推开书房房门,就瞧着秦律怔怔地坐在书桌前头,面前是一摊被撕得粉碎的纸片,秦夫人一怔,登时就明白了过来,一时间也是面色惨白,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了,“老爷,安郡王这……这是不愿意见咱们吗?” 章节目录 第870章 你是活该 “不是,是咱们的人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安郡王,”秦律抹了把脸,起身过去扶着秦夫人行至软榻前坐下,一边叹息道,“原本还想着当面求一求安郡王高抬贵手,放了冲儿的,可是万岁爷却派御林军日夜守护着安郡王,咱们的人哪里就能接触到安郡王了?我要是贸然去见安郡王,必定是要传到万岁爷耳中的,到时候就怕没救得冲儿出来,咱们就要一命呜呼了。” 秦律和秦夫人两人一直在猜测掳走秦冲、并且向他们讨要欢情散配方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只是他们一直猜不出来,只是既然是讨要欢情散的配方,那必然就是为了钟明巍了,所以秦律和秦夫人一直打算着想去求一求钟明巍,让钟明巍帮着替他们说说话,就算他们老两口送了命,只要能换的秦冲平安归来,那也值得了,两人正想着要不要找可靠的人去一趟宁古塔的时候,钟之衡就召安郡王夫妇入京来了,秦律夫妇自是大喜过望,只道是秦冲有救了,可是谁想,钟明巍的确是入京了,但是他们却压根儿没有接近钟明巍的机会。 “可是咱们的配方都已经给他们了,他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冲儿?”秦夫人又气又急,眼泪珠子就又掉了下来,“他们明明说了只要咱们交出欢情散的配方,就会放冲儿回来的,可是为什么咱们交出去了,他们却是言而无信?他们到底想对冲儿做什么?又想对咱们做什么?!” “和这样的人交锋,又怎么能期待他们是言而有信的君子?”秦律叹息道,一边取了帕子给秦夫人拭泪,一边又长叹道,“都怪我,当初父亲一再叮嘱,让我不要进太医院,不要搅进皇宫那一池泥淖去,守着咱们秦氏一门的家业,也足够咱们安分度日了,可是我偏生是个心高气傲的,总觉得若不能一鸣惊人,在万岁爷面前得脸,便就是有辱我秦氏一门百年招牌,唉!如今却落到了这般下场,当真是活该!” “你是活该!一门心思想着将秦氏一门发扬光大,可是这么些年咱们过得都是个什么日子?”秦夫人哽咽道,“一边是太后,一边是万岁爷,谁都得罪不起,谁也不敢违拗,都道是医者父母心,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落得如此下场这就是报应!可是……”说到这里,秦夫人已经泣不成声了,“可是你做错事儿,咱们老俩口遭报应也就罢了,为何却要落在冲儿的头上,冲儿……冲儿啊,娘对不起你啊!” 秦律还想宽慰秦夫人两句,可是奈何喉头也酸涩得厉害,实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就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默默地坐在秦夫人的身边,听着秦夫人哭号着,然后一声一声默默地叹息着。 “不行,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秦夫人忽然坐直了身子,一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一边看向秦律,一脸的郑重,“老爷,我瞧着那安郡王是个来者不善的,说不定那个绑走冲儿的人,便就是安郡王的势力,他既是知道了那欢情散是你下的毒,自是恨毒了咱们秦氏一门,怕是就算得到了欢情散的配方,也断断不会放过咱们秦氏一门,说不定……说不定冲儿早就被他们给杀了。” 秦律当下身子就矮了半截儿,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那么枯木一般地坐在,浑身都轻轻地颤抖。 章节目录 第871章 到手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层,但是他却又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不定不是安郡王的人,说不定那边儿还没放秦冲呢,可是,他心里却又另外一个声音在说,若不是安郡王的人,谁又会那么急急可可地要欢情散的配方…… “老爷,我现在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我怕的是安郡王不会置冲儿于死地,而是换个更狠的法子来惩治咱们一家,”秦夫人又道,“你说那安郡王他连欢情散那样的隐.秘都能知道,说不定,他连……你为太后做事、为万岁爷下毒一事也心知肚明,”说到这里,秦夫人一脸忧愁,看向秦律,“若是他将此事桶到了万岁爷那里,那么咱们秦氏一门也就到头了,按照万岁爷的性子,车裂凌迟怕就是咱们的归宿,可若是连累了冲儿为咱们陪葬的话……” 秦夫人,说不下去了,又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秦律深深地吸了口气:“那咱们可得提前做好准备,说什么也得保住冲儿,让他活下来。” “对,说什么都得保住冲儿,冲儿为了咱们秦氏一门已经受了这么些年的罪了,他实在……太可怜了,绝对不能让他再为秦氏一门陪葬了,”秦夫人哽咽着,一边伸手握住了秦律的手,一边动情地道,“老爷,不管是生是死,有我陪着你。” “芬儿……”秦律的眼睛陡然湿润了,枯黄的手蓦地握住了老妻同样枯黄瘦削的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哽咽得不成样子了,“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自你嫁入秦家门,就没让你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临了了,还得连累你……” “老爷,别说这样的话了,”秦夫人擦干了眼泪,冲秦律微微一笑,一边柔声道,“人人都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可若真是那样的话,又算得上是什么夫妻?老爷,我这辈子,有你有冲儿,足够了。” “芬儿!”下一秒,秦律一把抱住了老妻,失声痛哭起来。 …… 是夜。 长春宫。 “孟坦怎么说?”慧妃坐在灯下,手里握着个精巧的小剪刀,一下下修剪着自己的指甲,一边缓声问站在一旁的贴身侍婢青荇。 “启禀娘娘,孟将军今儿传话进来,说是配方已经到手了,”青荇忙得道,“孟将军今晚就启程赶往西域去了。” “到手了?”握着剪刀的手一顿,慧妃抬头看向了青荇,嘴唇颤颤地问,“当真已经到手了吗?别是那秦律为了救儿子胡诌出来的。” “错不了,”青荇一脸笃定地道,“都切了小秦郎中两根指头了,那秦律也学乖了,是断断不敢在配方上下手脚的,到底秦氏一门可就秦冲这么一根独苗儿,秦律还得指望小秦郎中为秦氏一门开枝散叶发扬光大呢,娘娘您就放心吧。” “发扬光大?”慧妃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又低下了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剪着指甲,一边嗤笑道,“这样的豪门大户,眼看着是高高在上尊贵耀眼得很,可是里头啊,且脏着呢,这样的门阀还能留着他发扬光大?呵呵,发扬光大什么?怎么祸害人吗?” 青荇忙得附和道:“娘娘说的,像秦律这般首鼠两端的祸害,就不配活在世上,那秦氏一门也就更不配发扬光大了,娘娘,您要是看不过眼,那秦律是死是活,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章节目录 弟872章 万岁爷驾到 慧妃没说话,一边把剪刀放在了小几上,一边把手指举到灯前,晕黄柔和的烛光下,更显得她十指纤纤、肤若凝脂,也更显得中指上的那枚金镶红宝石戒指烁烁放光。 “娘娘,万岁爷赐您的这枚戒指可真好看,”青荇看着那枚戒指忍不住感慨道,“奴婢也是见过些宝贝的,可是娘娘手上的这枚戒指可真是不多见,尤其是这红宝石中无任何瑕疵,极尽澄澈,真真是稀罕至极。” “是吗?”慧妃淡淡道,一边顺手摘下那枚金镶红宝石戒指递到了青荇的面前,一边淡淡道,“既是这么喜欢,那就赏给你了。” “娘娘,奴婢不敢!”当下青荇一怔,然后忙得就下跪,一边不住口地道,“奴婢绝无贪占娘娘首饰之心,还望娘娘明鉴!” “我知道,你不是个贪心的,”慧妃缓声道,一边弯下腰,伸手拉过青荇的手将戒指塞进了青荇的手里,一边又道,“眼看着你都二十五了,再过几个月就能出宫了,你我主仆一场也算是缘分,这枚戒指就当我送你出宫的贺礼了。” “娘娘,奴婢……”青荇含泪道,嘴唇颤颤地说不出来话了。 “青荇,出宫之后就赶紧地成亲生娃,你和他的年纪都不小了,不管贫富,两个人都要好好相处,再多生几个孩子,”慧妃柔声道,一边伸手顺了顺青荇额前的有些微微凌乱的碎发,一般继续道,“好日子好过,穷日子穷过,不管怎么样,都要比在宫里提心吊胆来得踏实,知道吗?” “知道了,”青荇含泪点点头,再开口的声音,就带着哭腔了,“可是奴婢舍不得娘娘啊,娘娘待奴婢这般好,一手提拔奴婢从粗做宫女到了今日的正五品尊等宫女,奴婢心里感激娘娘,奴婢舍不得娘娘啊。” “傻丫头,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慧妃抿唇一笑,取了帕子轻轻拭去青荇脸上的泪痕,一边又道,“出了宫,就把宫里的事儿都忘了,就当从来没进过宫,就当自己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这对你有好处,知道吗?” “是,奴婢记下了。”青荇抽抽搭搭地道。 “只是再怎么惦记出宫,可是只要人还在宫中一日,那就得守着一日的规矩,就得乖巧地做一日奴才,”慧妃话音一转,沉声道,“临了了,可别出了岔子,断送了你们下半生,知道吗?” “是,奴婢明白,”青荇一脸的警醒,忙不迭地连连点头,“娘娘交代的事儿,奴婢和他肯定会拼了命地给做好,请娘娘一定放心!” “你们做事儿,我一向放心,”慧妃缓声道,“只是,这件事儿事关重大,所以我才会多提醒你你们一句。” “万岁爷驾到!”忽然,外头穿来了赵如海尖利的声音。 慧妃浑身蓦地一僵,随手就握紧了小几上的剪刀。 “娘娘……”青荇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双目圆瞪死死盯着那只紧握剪刀的、都露出青筋得到手来。 “怎么了?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慧妃蓦地笑了,一边将剪刀递到了青荇的手里,一边道,“收起来吧,这样危险的物件还是不要随便放的好。” “是,奴婢遵命,”青荇看着慧妃脸上淡淡的笑意,然后拿着剪刀起身就朝外走,然后就看到了钟之衡大步进来,青荇忙得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 章节目录 第873章 恨不得死在你的温柔乡里 钟之衡冲青荇点点头,然后大步进了偏殿,甫一瞧着慧妃起身来迎自己,登时就眉开眼笑起来,一手就握住了慧妃白皙纤细的手,一边低声笑着:“爱妃这么晚了还不睡下,可见是知道朕要过来。” “是啊,都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万岁爷想着臣妾,臣妾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是?”慧妃淡淡笑着,由着钟之衡拉着自己就朝寝殿走去,慧妃看着钟之衡一脸急急可可的表情,忍不住提醒道,“万岁爷,太后的孝期还没过呢。” “朕不管,朕等不了了……”钟之衡一边粗着声道,一边打横抱着慧妃就进了寝宫,一边喘息着问慧妃,“身子可好利索了吗?” 小皇子夭折的时候,慧妃尚在月子中,身子本就羸弱,再加上丧子之痛,倍受打击,身子就一直不大好,一直养了这几个月,身子才勉强好了些,故此钟之衡这么一问。 “臣妾若是说不好,那万岁爷就肯放过臣妾吗?”慧妃媚眼如丝看着钟之衡,那目光似是带着小钩钩,直看得钟之衡浑身上下都是一紧。 “当然……不放过……”下一秒,钟之衡一把扯开了慧妃的裙带子,在慧妃且惊且喜的叫声中,一把将慧妃丢在了床上,然后自己也随即就压了下去。 …… 一番颠鸾倒凤之后,钟之衡疲惫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慧妃往钟之衡身后塞了个靠枕,一边唤青荇端了参汤进来,一勺一勺地喂了钟之衡服下,钟之衡喝了大半碗的参汤,精神好了些,一边由着慧妃给自己擦汗,一边叹息着道:“静慧,还是你体贴……” “万岁爷说哪儿的话?臣妾是万岁爷的女人,自然该体贴万岁爷,”静慧一边道,一边又扶着钟之衡躺下了,一边又有些担忧地道,“万岁爷以后可别再成日地熬夜批折子了,天天都熬到这么晚,人又比从前瘦了,臣妾看着都心疼。” “好,以后不熬夜批折子,朕夜夜都来你这儿,”钟之衡一边握着静慧白皙的胳膊来来回回着,一边又轻佻地笑着,“只怕夜夜来你这儿,朕会瘦的更厉害。” “万岁爷!您又打趣臣妾了,臣妾不依!”慧妃嗔怒道,蓦地就坐了起来,然后身上的丝绸睡衣就一下子从肩膀滑了下来,露出了慧妃白瓷似的身子,还有葱绿的肚兜,慧妃又羞又惊,正要把睡衣穿好,哪知道就被钟之衡给挡住了,钟之衡也坐直了身子,昏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慧妃白津津的皮肉看,喘息越来越重了,慧妃的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了,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娇滴滴地道,“万岁爷,您……您这是做什么?” “你说朕想做什么?”钟之衡喘息得更厉害了,“朕……真恨不得死在你的温柔乡里。” “万岁爷,您真愿意死在臣妾的温柔乡里?”慧妃言笑晏晏,一派魅惑撩人。 “朕有什么不愿意的?”钟之衡不错眼珠地盯着慧妃白津津的皮肉看,枯黄的手指流连着爱不释手,怎么都摸不够似的,一边感受着指腹下的滑腻,一边忍不住感慨道,“朕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就好了……” “万岁爷正值壮年,龙精虎猛起来臣妾都受不了呢,再说了,不是还有秦院首顾看万岁爷的身子吗?”慧妃含笑道,一边伸手握住了钟之衡的手,一边又好整以暇道,“秦院首的医术那么厉害,自然有的是本事让万岁爷延年益寿。” 章节目录 第874章 除非 “这倒是,秦氏一门百年世家,是真的出了几位货真价实的国手,”钟之衡点头道,一边拉着慧妃一道躺下来,一边又叹息道,“也是秦律一直悉心照料,你才能怀上这一胎,只是……唉!不说了,总归是你受委屈了。” 慧妃的面色一僵,一边朝钟之衡的怀里钻了钻,一边凑到钟之衡的耳畔小声道:“万岁爷已经为臣妾做主了,臣妾不觉得委屈。” “朕就是喜欢你这样懂事儿的,”钟之衡很是满意,一边拍了拍慧妃白皙娇嫩的脸,一边又含笑道,“如今你身子既是大好了,那咱们就再生个皇子就是了。” “是,臣妾必定会为万岁爷诞育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子,”慧妃一脸柔媚的笑,当下又乖巧地躺在了钟之衡身边,一边给钟之衡揉捏腰背,一边随口道,“只是又要劳烦秦院首了,上一次秦院首为了臣妾的身子,可谓是绞尽脑汁,臣妾向来都惭愧得很。” “你有什么好惭愧的?他是奴才,能为主子效力,是他的体面,”钟之衡眯着眼,语气中带着困倦,“若是他连点子用处都没有了,那就不必留在这世间了。” “万岁爷说的是,”慧妃附和道,顿了顿,然后一边又道,“不过那秦院首倒是能干又好性儿的,太后卧病的时候,臣妾每每去给太后请安,必然都会遇上秦院首,秦院首的医术和人品都当真是没得说,后来太后病情加重人有些糊涂了,大骂秦太医首鼠两端,秦太医都只是一味儿忍着,从来不敢反驳一句,臣妾瞧着都替秦院首委屈。” “太后骂秦律首鼠两端?”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钟之衡眯着眼看慧妃,“可知道太后为什么这么骂秦律吗?” “臣妾哪里知道?八成是太后病糊涂了,秦院首忠心耿耿伺候太后一辈子,太后临终前,也是秦院首一直守着的,这般尽心尽力,却换来太后这般责骂,唉!”慧妃歪着头道,一边想了想,一边又叹息道,“太后一辈子要强,晚年却病得有些神志不清,想来当真是令人唏嘘。” 钟之衡没再说话,他又闭上了眼,由着慧妃给他揉按腰背,可是他却再无睡意,脑中反复回想着太后弥留之际的凄楚可怜模样…… 似乎在他到来之前,寝殿中就只有太后和秦律,秦律到底和太后说了什么,以至于让那么要强的太后,在弥留之际,那般低声下气地哀求着让他好好儿对明巍,明明自打宁古塔传来钟明巍身子彻底废了之后,太后就再也没有提到过钟明巍,不是太后心冷,是她处在那样的位置,不管是出于为徐氏一门着想,还是怕钟之衡多心,她都只能选择放弃钟明巍,彻底地放弃。 可是太后在临终前,却忽然提到了钟明巍,而且从始至终只提钟明巍,这是让钟之衡没想到的,他以为太后会在临终前,为徐氏一门再求一次情的,她应该知道她这样的身份说出的临终遗言,是个什么分量,钟之衡虽然再怎么不喜徐氏一门,怕也得在心里掂量掂量太后的遗言,可是太后却只字不提徐氏一门,从头到尾说的都是钟明巍,说他多么的可怜…… 这是为什么呢? 除非,她知道了什么,从秦律口中知道了关于钟明巍的一些事儿。 蓦地,钟之衡攥紧了双手。 …… 章节目录 第875章 血洗 嘉盛三十四年四月二十 京师。 秦律没有照旧一大早就入宫来了太医院,太医院的同僚只道他是有事儿给绊住了,可是等到了下午还是不见踪影,太医们难免就有点儿担心了,当下派了两个侍卫去秦府查看情况,是否秦律抱病这才出不了门,哪知道那两个侍卫甫一推开秦府的大门,登时就被院里头横七竖八的尸首给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律死了,秦夫人也死了,秦氏一门上下四十二口都死在了血泊之中。 万岁爷闻之大怒,命锦衣卫指挥使蒋柏仁彻查此事,蒋柏仁得令,率锦衣卫将京师摸查了一遍,最后在城门之前截住了一伙正要逃窜的盗匪,在他们的被囊中搜出了秦府里头的金银细软,不出一日,秦氏一门血案当即告破。 …… 安郡王府。 书房。 “秦氏一门那样的豪门大户没少养家丁小厮,可就能被一声不响地给血洗了,这本来就是奇怪之事,更奇怪的事儿,这才一天的功夫,血案就告破了,这就更奇怪了。”庞毅一脸沉重地看着钟明巍。 “可不是吗?”钟明巍的面色也很凝重,一边抿了口茶,一边沉声道,“能避开京师巡防营一夜之间将秦氏一门血洗,还能一声不响地全省而退,这样的盗匪可真真是不得了,可就是这么厉害的盗匪,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锦衣卫给拿住了,听闻被抓住的时候,这起子盗匪竟没个反抗,一个个莫不是跪地受擒,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是能血洗秦氏一门的厉害角色。” “是啊,属下甫一听闻此事,就觉得甚是怪异,”庞毅皱着眉看着钟明巍,“爷,要不要属下去打探打探?” “不用了,”钟明巍淡淡道,“锦衣卫不是已经宣告此案告破了吗?你还有什么好查的?” 庞毅一怔:“爷,您觉得是万岁爷属意锦衣卫……对秦氏一门下的手?” “要不然呢?”钟明巍看向庞毅,一边缓声道,“放眼京师谁有这样的手笔?无非是锦衣卫、御林军,还有两位王爷的亲兵,可是秦律和荣亲王和惠郡王又能有什么过节、值得他们冒死也要在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血洗秦氏一门的?至于御林军,咱们心里都是门儿清,所以就只剩下锦衣卫了。” “可是万岁爷为什么要突然对秦氏一门下手?”庞毅一脸的不解,“秦律不过是个太医,万岁爷又怎么非要置一个太医于死地呢?甚至连府上的小厮婢女都不放过呢?” “是啊,一个太医只是不值当万岁爷下手,可若是这个太医知道或是参与太多秘密的的,那就不一样了。”钟明巍缓声道。 半晌无语,庞毅抿了口茶,然后看向了钟明巍:“所以万岁爷应该是知道了秦太医派人跟踪咱们的事儿了,担心秦太医会泄露欢情散的事儿,所以就着急忙慌地下令锦衣卫将秦氏一门给斩草除根了?”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外头白亮亮的天,听着外头传来小姑娘的说话声,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刚刚进了月牙门的小姑娘,小姑娘手里捧着个雕花盒子,正在和顾清桐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两个姑娘脸上都带着笑,钟明巍看着小姑娘笑眼弯弯,也不由得跟着勾了勾唇。 庞毅也看见了美芽和顾清桐,一边站了起来,一边含笑跟钟明巍道:“从前爷还担心入京之后,没人陪着夫人说话,怕夫人寂寞,这下好了,顾姑娘三不五时过来陪夫人,看来爷是多虑了。” 章节目录 第876章 我倒是很看好陈先生 风雨别院和安郡王府相去不远,只隔了两条街,平日顾清桐一得空就过来找美芽说话,美芽也时不时过去找顾清桐作伴,有御林军暗中跟着,钟明巍也不担心美芽进进出出的。 “爷,若是万岁爷知道了陈先生和咱们王府的关系,会不会影响陈先生的前途?”庞毅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咱们以后要尽量和陈先生还有顾姑娘保持距离,没得影响了陈先生的前途?” “不必了,”钟明巍缓声道,“陈清玄出身宁古塔,这是一早就打上烙印的,稍加打听就会知道他和咱们相熟之事,这是瞒不住的,若是为了避嫌而故意不见陈先生的话,倒是要引起万岁爷的疑心了,现在这样正常见面走动就挺好。” “也是,陈家屯那么巴掌大的地方,若是爷不认得陈先生的话,那实在就太扯了,”庞毅点点头,可是面上的表情倒是并不放松,他一边看着钟明巍,一边又道,“可是陈先生既是和爷相熟,怕是难进万岁爷的眼了,也不知道殿试是个什么结果。” “我倒是很看好陈先生。”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 “此话怎讲?”庞毅一脸的不解。 “万岁爷召我入京,明着说是给太后奔丧而来,可是实际上却是想让我久留在京师,他这是打着什么算盘?”钟明巍淡淡道,“惠郡王是不中用了,四皇子年幼没有什么作为,而且和荣亲王又是一母兄弟,所以如今朝中惟独荣亲王独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父皇这个时候让我回京,自是存着借我的手平衡京师局面的意思,自然也会舍得起用和我相熟的陈清玄了。” “怎么?爷是觉得万岁爷并不属意荣亲王做太子吗?要不然怎么会处处防着荣亲王呢?”庞毅奇道。 “他属不属意荣亲王为太子我不清楚,我只是知道他是到死都要死死抓着那块金疙瘩不放的,在此之前,他是绝对容不得自己的皇权受到一点点威胁的,尤其这种威胁还是来自比他年富力强的皇子,”钟明巍缓声道,一边又讥诮地勾了勾唇,然后又道,“再说了,荣亲王是个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最是坐不住的了,这大半年来,和惠郡王针锋对决,万岁爷心里怕是早就烦透了,如今惠郡王自是不中用了,荣亲王自是更加春风得意了,万岁爷要打压打压他也是情理之中。” “可若是一味儿打压荣亲王的话,怕是要激起荣亲王不满吧?”庞毅沉吟着道,“荣亲王可向来不是好性子。” “那又管咱们什么事儿呢?”钟明巍抿了口,一边淡淡道,“我不管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只要他别把手伸到我这一亩三分地儿里来就是了。” “庞毅!庞毅!”美芽和顾清桐走了进来,美芽邀功似的走到庞毅面前,一边把手里的雕花盒子送到了庞毅面前,一边含笑道,“你打开看看。” “这……这是什么?”庞毅一脸的诧异,看了看送到面前的雕花盒子,又看了看美芽。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美芽催促着他道,一脸掩饰不住地雀跃,“你快着点儿,别这般磨磨蹭蹭的。” “哦,”庞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还是听话地打开了那雕花盒子,然后顿时整个人就怔住了,他看着雕花盒子里头的物件,那么直勾勾地看了半晌,这才抬起了头,然后一脸感激地看向美芽,“多谢夫人。” 章节目录 第877章 其他人我不放心 “嘿嘿,可不光要多谢我,还要谢谢顾姑娘呢,”美芽一把把顾清桐也拉了过来,然后指着盒子里头的长命锁,然后跟庞毅道,“这长命锁是顾姑娘送的,这对银镯子是我送的,戴在娃娃的身上肯定好看。” “是,肯定好看,”庞毅看着盒子里头精致的长命锁和银镯子,越看越是喜欢,五大三粗的男人哪里关心过什么锁子镯子的?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怎么都挪不开眼,就这么看了又看,然后又抬起头对顾清桐道,“顾姑娘,真是多谢你了。” “庞大哥,用不着客气,总归你和安姐姐的孩子是要叫我声姨娘的,我这就算是给自家娃娃添首饰了,哪儿用得着你道谢?”顾清桐含笑道,一边顿了顿,又有些遗憾地道,“原本我和夫人还想给安姐姐也置办一套的,可是时间太紧了,银匠实在赶不出来,所以就先给小娃娃做了长命锁和手镯,等下一次再派人回宁古塔的时候,到时候再把安姐姐的银镯子给捎回去。” 庞毅来了京师,哪儿有不惦记小安氏的?所以这才一安顿好了,就和孔闻敏商量,派了两个御林军侍卫今晚就抹黑赶路去一趟宁古塔,一则是给小安氏送平安信,别让她挂心,二则也是给小安氏捎去不少吃食去,小安氏是京师人氏,自到了宁古塔,便就没有再吃过京师的饭食,想来必定是惦记着呢,再加上如今又身怀有孕,难免口味刁钻,所以这一整日,庞毅都在外头的糕点铺子里头转悠,几乎把见着的京师糕点蜜饯都给买了个遍。 “庞毅,要不然你亲自回一趟宁古塔吧?”美芽忽然道,看着庞毅对盒子里头小娃娃的佩饰这般爱不释手,美芽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一边又道,“咱们都离开宁古塔快三个月了,安姐姐又有着身子,必定想着你呢,你就回去一趟吧,终归瞧着万岁爷的架势,一时半会儿也是不打算放我和明巍回宁古塔的,你回宁古塔陪陪安姐姐一阵子,再回京师来好了啊。” “这……”庞毅有些犹豫地看着美芽,一边又看向了钟明巍,眼瞧着钟明巍对他点点头,示意可以,可是庞毅兀自一脸犹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一边沉声道,“算了,有陈奶奶和顾先生顾看着,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用不着回去这一趟。” “庞毅,不是非得安姐姐没人照顾、过得不好你才得回去,”美芽蹙着眉道,一边晃了晃庞毅的胳膊,然后道,“是安姐姐想着你啊,虽然家里有陈奶奶和顾先生他们陪着,可是安姐姐心里肯定最挂念你啊,当然想着你能多陪在她身边的了,你哪怕回宁古塔就陪她一天,她也高兴啊。” “夫人,我不是不想回宁古塔,是再等几个月回去,”庞毅解释道,“我现在要是回宁古塔了,这一来一回在路上的,少说也得三个月,再回到京师的时候,她都快七个月的身孕了,到时候我怕是前脚才到京师,后脚就得赶回去陪她临盆生产,”瞧着美芽要开口,庞毅忙得继续一字一字诚恳地道,“夫人,我不是怕路上奔波疲累,是实在不放心你和爷身边没有个人跟着,虽说御林军那边已经明朗,南疆的兄弟也赶到了,可是夫人,我却一直私心以为,只有我守在你和爷的身边,才最妥帖踏实,其他的人,我是真不放心,倒是海琳身边有陈奶奶和顾先生陪着,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虽然得分别几个月,我知道她也不会怪我的。” 章节目录 第878章 想去翰林院还是都察院 “那就过几个月等安姐姐临盆的时候你再回去,”美芽听着庞毅的话,心里暖烘烘的,当下道,“到时候,若是我能走开,我就跟你一块儿回宁古塔去看安姐姐还有你们的娃娃。” “多谢夫人,”庞毅对着美芽深深一揖,然后起身和美芽钟明巍道,“那属下就现行告退,回房收拾收拾了。” “行,你赶紧去吧,一会儿御林军的侍卫就要来了,”美芽忙得点点头,瞧着庞毅往外走,她又忙得追上去询问道,“庞毅,我给安姐姐买的那一斤燕窝,你给装进去了吗?” “装进去了,”庞毅忙不迭地道,瞧着美芽又要询问什么,庞毅忙得含笑道,“夫人买的阿胶也给装进去了。” “嘿嘿,那就好。”美芽挠挠头冲庞毅笑了笑,然后看着庞毅出了屋,这才又走了回来。 “夫人,您待安姐姐可真好。”顾清桐含笑道。 “待你也好,”美芽含笑道,一边伸手握着顾清桐的手道,“等你以后怀娃娃了,我也什么都给你准备。” 下一秒,顾清桐的脸蓦地就僵住了,顿了顿,这才勉强勾了勾唇道:“我怎么会有安姐姐那样好的福气?” 美芽瞧着顾清桐的面色,顿时心里也是一沉,知道自己是戳着顾清桐的痛处了,当下心里甚是自责不已,一边忙得看了看端着茶盏有些尴尬地坐在桌案后的钟明巍,一边对他使了个眼色。 “顾姑娘,陈先生殿试准备的怎么样了?”钟明巍心领神会,忙得转移了话题。 “哦,表哥准备的还不错,”顾清桐忙得道,“刚到京师的时候,表哥有些水土不服,吃睡不好的,我那时候还有些担心,可是自从春试过后,表哥的状态就越发好了,我就再不担心了。” “是,陈先生是个让人放心的,”钟明巍点点头,一边顿了顿又道,“陈先生如今可有了未来的规划吗?是想去翰林院还是都察院?” 殿试之后,大多数进士会被外放出京,做个县官儿什么的,终归是从基层做起,但是像陈清玄这样出类拔萃的,朝廷是舍不得外放出去的,一般都是先派到翰林院或者是都察院为官,有时候也会听取本人的意见,看他是想一门心思做学问,还是积极入仕了。 “表哥他想……想外放出京,”顾清桐有些踟蹰着道,“外婆年迈,表哥想离宁古塔近一些,也方便为外婆养老。” “哦,”钟明巍点点头,“陈先生是个孝顺的。” “那万岁爷会放陈先生出京吗?像陈先生这样的人中龙凤,万岁爷怕是舍不得外放吧?”美芽有些担心地问道,她不大懂这些官场之事,但是因为陈清玄的缘故,最近也没少跟钟明巍打听这些,“我听说从前的状元郎、榜眼、探花什么的可都是留在京师为官的,并没有外放的先例啊。” “那怎么办?外婆一向是个表哥相依为命的,这一次表哥进京赶考,不过短短半年,外婆怕是都要望穿秋水了,若是以后表哥都得留在京师,都没法子回宁古塔了,外婆可真是要难过死了,”顾清桐急得直叹气,“偏生外婆那身子骨,又是赶不了远道儿的,要不然也能接她来京师了,就怕她那一把老骨头在路上受罪又颠出来个好歹来。” 章节目录 第879章 会不会找你秋后算账 美芽也很着急,一边看着钟明巍:“明巍,当真就没有办法吗?” “让我想想,”钟明巍缓声,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看向顾清桐,“顾姑娘,你先别担心了,也别让陈先生担心,这事儿我会给处理好的,让他尽管踏实去殿试。” “是,有爷这句话,我和表哥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顾清桐蓦地松了口气儿,然后起身对着钟明巍和美芽福身道,“那爷和夫人,我就先回去了,还得给表哥做晚饭呢。” “成,那你赶紧回去吧。”美芽忙得点点头。 当下顾清桐退下了,一时间房中就只剩下了美芽和钟明巍,美芽忙得走到钟明巍面前,一脸愁绪地拉着钟明巍的手,一边小声道:“你说你能想出办法来,可是如今你在朝中并无人脉关系,在万岁爷面前更是说不上话来,你要怎么帮陈先生呢?” “我是没有人脉关系,也的确在万岁爷面前说不上话,但是说不好就有人愿意帮咱们一把呢。”钟明巍含笑道,一边身后把美芽拉着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谁啊?”美芽歪着头问,“难不成你在朝中竟还有亲信势力?” “能帮你做事儿的,可不一定是亲信势力,有时候说不定是你的对手呢。”钟明巍含笑道,伸手捏了捏小姑娘圆翘翘的鼻尖儿。 “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美芽一个字儿都没听明白,“既是你的对手,又怎么可能帮你做事儿呢?你就糊弄我吧。” “我可没糊弄你,”钟明巍哑然失笑,一边耐心地给美芽解释道,“荣亲王自是一早就知道了陈先生出身宁古塔,也应该一早就将陈先生和我联系在了你一起,你说按照荣亲王的性子,能够容得下朝中重新出现我的势力吗?尤其,我还是从前的太子、处处压他一头,他在我的阴影之下熬过了这么多年,如今眼见着一只脚都迈进东宫了,偏生这个时候我的人又要进朝堂了,你说他能允许吗?” “哦,我明白了!荣亲王是断断不愿意让陈先生留在京师的,”美芽这才恍然大悟,可是一边却又蹙着眉道,“可是你也说了,万岁爷有意让你来京师平衡局面,就是不愿意见着荣亲王一人独大的局面,所以万岁爷应该是希望朝中出现新生力量的啊,那么万岁爷势必就希望陈先生能留在朝中的啊,所以又怎么能如了荣亲王的愿呢?” “你忘了,赵氏一门现在还没倒呢,安氏一门也在,徐氏一门、崔氏一门、邹氏一门倒台之后,这两个世家大族在朝中的地位自是不能小觑的,自然荣亲王的地位也甚是超然,所以朝臣们不但要顾及万岁爷的心思,也要揣测荣亲王这个未来新君的心思了,所以这一次殿试必然跟从前不大一样了,万岁爷的决定未必就是最后的决定,”钟明巍含笑道,“若是在此之前,咱们和陈先生走的再近一些,你说荣亲王会不会就更加恨得咬牙切齿、势必要把陈先生给撵出京师呢?” “那……会不会连累到你身上?”美芽有些担心地道,“荣亲王若是日后登基,会不会找你秋后算账呢?” 章节目录 第880章 荣亲王和四皇子 “那就等他登基之后再说吧。”钟明巍一脸的无所谓。 “我觉得你好像一直都不看好荣亲王会登基似的,”美芽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钟明巍,“怎么?难不成你觉得万岁爷最后不会立荣亲王为太子吗?”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是万岁爷的话,我会考虑立四皇子为太子。”钟明巍抿了口茶道。 “可是四皇子在朝中并无根基啊,而且年龄还这么小,都还没成年啊!”美芽当即瞪大了眼,“四皇子跟呼风唤雨的荣亲王又怎么能比?” “可是万岁爷若是属意荣亲王的话,又何须等这么久还迟迟不肯下旨册封太子?倒是由着他和惠郡王斗得跟乌鸡眼儿似的,也由着这两位皇子身后的势力相互厮杀,皇贵妃、淑妃接连赔进了性命,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也跨了台,眼瞧着赵氏一门还在朝中独领风.骚,可是我却怎么看都觉得赵氏一门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看着美芽,“你说父皇若真是属意荣亲王为太子,他会这么做吗?会这般钝刀割肉似的把荣亲王的势力一点点赶尽杀绝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万岁爷这是为四皇子铺路搭桥?”话一出口,美芽登时就张口结舌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又道,“万岁爷担心四皇子年幼在朝中没有根基,所以由着惠郡王和荣亲王这般厮杀,相互消耗,待到最后,两人的势力都消耗殆尽了,对四皇子再也构不成威胁了,万岁爷然后就能放心地扶四皇子上位了!” 钟明巍含笑看着一脸活见鬼表情的小丫头,一边戳了戳她的脸颊,一边含笑道:“看来我家丫头最近核桃没少吃啊,这小脑袋瓜可真叫一个灵光!” “可……可是万岁爷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为了扶四皇子上位,竟都毫不顾惜惠郡王和荣亲王的死活?”美芽兀自一脸的不可思议,她晃着钟明巍的肩膀,皱着眉道,“钟明巍,他怎么能这样呢?都道是虎毒不食子,他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心疼惠郡王和荣亲王吗?” “丫头,虎毒不食子这话没错,只是这话从来都不适用于天家,尤其是每个皇子身后都有着各方势力支撑,这对于九五之尊来说,从来都是威胁,他要想坐稳那把龙椅,就不能任由自己被任何势力所绑架,即便是父子情。”钟明巍沉声道。 “可是……我还是接受不了,”半晌,美芽小声道,一边伸手环住了钟明巍的脖子,一边在钟明巍耳畔小声道,“钟明巍,这太可怕了,比真刀真枪地杀人还要可怕。” 是啊,真的太可怕了,没有真刀真枪,也不见杀人滴血,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字一句间,一个皇子就这么倒台了,而又有多少人的一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断送了。 “别怕,这种事儿从来都不会落在咱们身上,”钟明巍一下下抚着美芽的后背,一边柔声道,“丫头,我跟你保证。” “那你还得跟我保证一件事儿。”蓦地,美芽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钟明巍。 “怎么了?”钟明巍有点儿懵,“还要我保证什么?” 章节目录 第881章 把你手给我放开 “保证你以后都不吃核桃了。”美芽一字一顿说的很是郑重。 “这是个什么意思?”钟明巍更懵了,“好端端地怎么就扯到核桃上了?” “你的脑瓜实在是太聪明了,什么都能想到,什么都能猜到,真是聪明得我都害怕了,反正就是不许你再吃核桃了,我都觉得你要是再吃核桃的话,搞不好就要聪明绝顶了,”美芽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钟明巍,一边伸手抓着钟明巍的头发轻轻地薅了薅,一边又小声嘟囔着,“就算是长得再俊再好看,可要是成了秃子啊,那也一准儿寒碜得很。”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把你手给放开。” …… 荣亲王府。 书房。 “让你一直暗中盯着安郡王,可都发现些什么了吗?”钟明峥斜靠在软枕上,眯着眼问凌世安。 “是,属下正要像殿下禀报此事,”凌世安躬身道,“殿下,安郡王夫妇和那位宁古塔来的会元陈清玄过往丛密,陈清玄中了头名会元之后,安郡王夫妇还曾亲自登门道贺。” “当真?”钟明峥蓦地就坐直了身子,皱着眉看着凌世安,“安郡王竟然亲自登门道贺?不是你看错了吧?” “是,属下看得真真儿的,安郡王夫妇虽然微服出行,可安郡王到底有条腿不大利索,所以属下敢肯定的确是安郡王夫妇亲自登门见了陈清玄,”凌世安道,一边沉声道,“看来殿下之前担心的不错,那陈清玄果然是安郡王的人。” “安郡王如今奉命回京,被父皇厚待,又有御林军给看家护院,他倒是胆子越发大了,竟然敢大天白日地就去见他的心腹,也不藏着掖着点儿,”钟明峥冷哼一声,顿了顿,一边又道,“也对,瞧着父皇的意思,是打算让他在京师长住,怕是过不了多久,都要允他入朝听政了,仗着父皇这般厚爱,他又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王爷,属下觉得万岁爷此举甚是不妥,当年是万岁爷亲自下令废黜的太子,后来万岁爷瞧着废太子可怜,封他为从一品郡王,让他终身有个依靠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管怎么说,废太子都是帝后嫡子嘛,万岁爷心生恻隐也是有的,可是如今万岁爷竟把废太子又召了回来,甚至还打算让废太子入朝听政,这算是哪门子事儿?这岂不是自抽耳光吗?”凌世安皱眉道,“属下实在不明白万岁爷此举寓意何为?” “还能有何寓意?”钟明峥淡淡道,“老二是不中用了,父皇心里且忌惮着本王呢,这才趁着给太后奔丧的功夫,召了废太子入京,他这是打算让废太子来平衡局面呢。” “可是属下就不明白,万岁爷为何对殿下如此苛刻?”凌世安一脸不解道,“如今,不管论资历还是家世背景,又或者本身,殿下都是一众皇子中最拔尖儿的,且万岁爷年纪也不小了,立殿下为太子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万岁爷为何就是迟迟不愿意下旨呢?如今又从宁古塔千里迢迢地把废太子给召进了京师,万岁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还能卖什么药?他这是要到死都要紧紧抓着那块金疙瘩,”钟明峥冷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道,“我瞧着父皇的意思,不到咽气儿是断断不会下旨立储的。” “那……”凌世安眼珠一转,有些急急可可地看向钟明峥,“那殿下咱们是不是要准备……” 章节目录 第882章 移花接木 “不可,”不等凌世安把话说完,钟明峥就已经截住了话头,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小几上的袅袅生烟的三足香炉,一边沉声道,“惠郡王不中了,可能太后一下葬,父皇就会放他出京,随便给他圈一个块地罢了,安郡王是个残废又曾被废黜,更加成不了气候,如今父皇面前就只有我这么一位正儿八经的皇子,父皇就算是再不喜我,这东宫太子也是非我不可,这个节骨眼儿上,一定不能轻举妄动。” “是,是属下心急了,”凌世安忙道,一边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可是那位陈清玄呢?万岁爷既是如今有意抬举安郡王,怕是要留陈清玄在朝中为官了。” “这倒未必,”钟明峥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一边又淡淡道,“有赵氏一门和安氏一门在朝堂上戳着,父皇未必就能一手遮天,再说了,就算那姓陈的最后真的留在京师了,又能怎么样?只要有本王在,还能有他的出头之日了?呵呵。” “是,大不了就让他在翰林院里蹉跎一生,做个窝窝囊囊的修书匠也不是不行。”凌世安一怔,随即赔笑道。 “是啊,本王从来都不会把这么个小角色放在眼里,”钟明峥抿了口茶,一边放下了茶杯,一边沉声道,“本王担心的是整个宁古塔是不是都已经成了安郡王的后盾。” “请殿下放心,用不了多久姜津晚就会从宁古塔传来消息,”凌世安忙得道,“若是宁古塔那边已然和安郡王沆瀣一气,到时候奏报天听,万岁爷对安郡王的态度只怕就和现在不一样了。” “可不是,若是在宁古塔他一个瘫在床上的、区区庶人都能笼络人心,自是个有能耐有本事的,也不是个安分的,父皇怎么能不暴跳如雷?”钟明峥抿唇一笑,一边又缓声道,“而且,就算他是个没本事的,咱们也可以让他变得有本事。” “是,属下明白,”凌世安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请殿下放心,这也不是咱们第一次移花接木了。” …… 嘉盛三十四年四月三十 太后下葬。 …… 嘉盛三十四年五月初四 京师。 甫一从皇陵回到京师之后,钟之衡就召见了惠郡王。 惠郡王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懵,他怔怔地看着急匆匆进来禀报的高志奇,半天才开口询问:“你说父皇他想见我?” “是的,喜公公刚刚过来传的话,”高志奇着急忙慌地道,一边上下打量着钟明峨,然后就更着急了,“殿下,您赶紧地梳洗更衣吧,万岁爷好不容易要见您了,您可别让万岁爷久等了,到时候又要生气了。” “哦,那你赶紧给我更衣。”钟明峨这才反应过来,一边赶紧地丢开了手里的书,一边忙得取了梳子对着镜子自己梳起了头发,只是梳着梳着,钟明峨蓦地就放下了梳子,他凑到镜子面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他已经很久没照镜子了,一时间都被镜中瘦削脱相、了无生机的男人给吓了一跳,他就这么瞪着眼看着,然后,过了半晌,他从乌黑的长发里头捡出了一根银发来,怔怔地看着。 “殿下,您怎么还在发愣呢?”高志奇匆匆取来了郡王朝服,然后就看着钟明峨坐在桌前对着手心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呆,高志奇都要急死了,当下一边放下朝服,一边道,“属下这就去唤侍婢进来,伺候殿下梳洗……” 章节目录 第883章 怎么就老了呢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钟明峨缓声道,叫住了高志奇,仍旧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掌心看,就在高志奇急得又要提醒他的时候,钟明峨却忽然又开了口,“小高,你看,我都生出白发来了。” 高志奇一怔,这才看清楚钟明峨手心里头的东西,竟是一根白发,高志奇看着那根银亮亮的白发,又看着钟明峨过分瘦削的一张脸,一时间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他有心想安慰钟明峨一句,可到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那么毕恭毕敬地站着。 “我才刚二十六啊,怎么就……老了呢?”钟明峨对着那根白发小声道,也不知是在问高志奇,还在问自己。 “殿下,”高志奇到底还是开了口,“万岁爷还在等着您呢。” “知道了。”钟明峨沉声道,一边将那根白发丢在了地上,一边对着镜子梳起了头。 高志奇这才松了口气儿,忙得就去检查朝服朝珠有无不妥,然后就听着钟明峨又开了口:“小高,廖崇武什么时候回来?” “启禀殿下,廖大哥差不多后天就能到京师了。”高志奇道。 前一阵子,钟明峨吩咐高志奇去了一趟皇陵,把廖崇武从守皇陵的侍卫名单中给抹除了,只是到底眼看着太后要下葬,皇陵那头都忙不开了,所以廖崇武一时走不开,得等到太后下葬了,廖崇武才能赶来,又怕被别人发觉了,所以比钟明峨他们要晚两天出发,所以算着时间,廖崇武后天应该就能到京师了。 “哦,”钟明峨点点头,一边取了王冠给自己戴上,对着镜子打量着里头没有朝气的男人,一边又疲乏地垂下了眉眼,“那就还得再等两天。” “殿下,”高志奇过来伺候钟明峨更衣,一边小声道,“廖大哥这一次回来,肯定就再不会离开您半步了,您就别难过了。” 钟明峨仰着头看着外头耀目的天光,忙得又闭上了眼:“我不难过,就是觉得有点儿累。” …… 御书房。 钟明峨到的时候,钟之衡正坐在龙案后批折子,听见赵如海进来禀报钟明峨来的时候,他也没抬头,继续批着折子,只是对赵如海点了点头,赵如海忙得请了钟明峨进来。 “儿臣拜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钟明峨行至龙案之前,双膝跪地叩头道。 钟之衡没吭声,还是低着头看手里的折子,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着,钟明峨也不敢出声,更是不敢抬头,就一直保持着脸贴着地的姿势,那么恭恭敬敬地跪着。 他对钟之衡一直都是恭敬的,钟之衡待他也一向温和,相比对钟明巍和钟明峥,钟之衡对他已经算是个慈父了,所以钟明峨一直以为在钟之衡的心里,自己和其他皇子是不一样的,这种不一样支撑着他这个病弱皇子一步步地走到了能和千尊万贵的荣亲王针锋对决的程度,这种不一样也一直激励这钟明峨,谁说他就就不能入主东宫?只是到底,他还是从云端跌落,而且跌得还是这般重,出乎他意料的是,从始至终,他所认为的慈父都没有伸手拉过他一把,从来都没有,甚至还在一旁冷眼观瞧,顺带手地逼死了他的母妃,还有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斩断了他所有的支撑,生生逼着他这辈子都要陷在泥坑里头爬不起来。 章节目录 第884章 你当真都一无所知吗 直到这个时候,他这才恍然大悟,什么温情,什么慈父,原来都是他一厢情愿,他怎么就忘了,这是天家?天家又怎么会有父子亲情?从来就只有君臣二字。 “你看看这道折子。”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明峨觉得自己的腿都要跪断了的时候,就听着头顶飘下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话,紧接着,就听“啪嗒”一声,一本奏折就掉在了钟明峨的面前。 “儿臣不敢。”钟明峨忙得叩头道。 “不碍事儿,朕许你看,”钟之衡居高临下打量着一动都不敢动的钟明峨,一边淡淡道,“到底事关你外祖一家,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钟明峨一怔,然后伸手够着那本奏折,哆哆嗦嗦地翻开了,他甫一翻开,整颗心都凉透了,继而就生出了一头细细密密的汗珠,然后他的双手也颤抖得更厉害了,等他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豆大的汗珠“啪嗒”一声落在了奏折上,钟明峨忙得用袖子抹了抹脸,一边喘息着抬起头,紧张又震惊地看着钟之衡:“父皇,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看不明白?”钟之衡淡淡道,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钟明峨,然后抬脚行至软榻前坐下了,“锦衣卫在查惠郡王妃为何诞下怪婴一事的时候,就发现了崔氏一门的这些子陈年烂帐,怎么?明峨,这些事儿你当真都一无所知吗?” “儿、儿臣不知。”钟明峨嘴唇颤颤地道。 “回春丸的事儿,你也不知?”钟之衡淡淡道。 “是……儿臣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儿臣当真不知。”钟明峨努力让自己把话说清楚,可是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那看来你和朕一样都被崔氏一门给蒙在鼓里了,”钟之衡嗤笑着道,一边端起小几上的茶盏一下下轻轻地拢着,一边又缓声道,“既是连回春丸都不知,那其他的事儿,想必你也都不清楚了?” “是,儿臣并不知情,”钟明峨道,一边抿了抿唇,一边咬着牙问道,“儿臣不知锦衣卫是怎么查出这些陈年旧事的,还请父皇明示一二。” “怎么?你这是疑心朕授意锦衣卫嫁祸给崔氏一门不成?”钟之衡缓声道,低垂着眉眼,打量着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钟明峨。 “儿臣不敢!儿臣万万不敢!”钟明峨忙不迭叩头如捣蒜,“父皇明鉴,儿臣断断不敢对父皇起疑!” “行了。”钟之衡蹙着眉道。 “是,谢父皇心疼,”钟明峨这才跪直了身子,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道,“儿臣是担心父皇被……被人蒙蔽,所以这才……多此一问。” “是啊,朕也怕被人蒙蔽,所以这才建了锦衣卫,可是没想到,这些年来到底还是被人蒙蔽了,而且还总是朕最亲最近的人蒙蔽朕,”钟之衡缓声道,一边将茶杯放回了小几,一边顿了顿又道,“太后为了徐氏一门蒙蔽朕,皇贵妃为了荣亲王和赵氏一门蒙蔽朕,”说到这里,钟之衡看向了钟明峨,顿了顿,然后又道,“你的母妃,最是贤良淑德的淑妃娘娘,难道就没有蒙蔽过朕吗?” “父皇……”钟明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又或者是心酸,让他眼睛都开始模糊了,他泪眼模糊地看着面前那明晃晃的龙袍下摆,除了一声声的抽噎,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章节目录 第885章 一点儿狠心 “朕知道,天家素来没有亲情可言,人人都道是伴君无伴虎,可是难道朕就当真高枕无忧吗?就没有人敢算计朕的吗?”钟之衡沉声道,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自打朕坐上这把龙椅,就一直被人算计着,有些事儿,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可以,到底在这宫墙之内,没有哪个人是没有心计城府的,朕也能理解,可是独独却不能算计到皇后头上,”说到这里,钟之衡顿了顿,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然后伸手捏着钟明峥的下巴,迫着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一边冷声道,“谁要是敢算计到皇后的头上,那就是个死,明峨,你说是不是?” “父皇!父皇……”钟明峨竭力压抑着不让自己流泪,可饶是如此,却兀自抽噎得厉害,浑身上下都抽搐个不停,眼泪珠子到底还是决堤而出了,然后钟明峨就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钟之衡的腿,然后嚎啕痛哭起来,“父皇,儿臣不知道,儿臣真的不知道!父皇,您……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朕相信你,从头到尾都相信你,”钟之衡缓声道,一手取了帕子,一手又握住了钟明峨的下巴,然后轻轻地给钟明峨擦拭眼泪,一边又道,“所以你母妃死了,崔氏一门被逐出京师,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好好儿的吗?” 钟明峨对上钟之衡的深不见底的眸子,蓦地就是浑身一个激灵:“父、父皇……” “明峨,朕知道你和其他的皇子不一样,你心里干净着呢,所以朕一直待你和其他皇子不同,即便如今你铸成大错,朕还是不忍苛责于你,”钟之衡又道,一边放开了钟明峨,将帕子随手丢在了小几上,“朕甚至到现在还属意你来做太子。” 钟明峨浑身一僵,整个人都石化了似的,半晌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就是叩头如捣蒜:“儿臣不配!儿臣不配!” “是,你的确不配,一想到你身上流着崔氏一门的骨血,朕就厌恶得很,”钟之衡冷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淡淡道,“可是朕还是觉得你比明峥更适合做这个太子,到底明峥性子不稳,又乖张暴戾,实在不是做帝王的那块料,可是你又少了一点儿帝王必备的狠心,”说到这里,钟之衡顿了顿,然后又对上了钟明峨,然后一字一字轻轻道,“所以明峨,只要你亲手杀了崔佑安,朕就封你做太子。” “父、父皇……”钟明峨蓦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灰白的嘴唇哆嗦得厉害,结结巴巴地道,“儿臣不……不敢……” “明峨,你是不当真不敢动手杀人,还是割舍不了和崔氏一门的骨肉亲情?”钟之衡声音很淡,一如他此时此刻的眼神,“又或者你以为朕冤枉了崔氏一门、心里其实是恨着朕的?” “儿臣不敢!父皇明鉴!儿臣万万不敢对父皇有半句怨言!请父皇明鉴!”钟明峨忙不迭叩头如捣蒜,一边又道,“儿臣天生懦弱没出息,实在不配做太子,儿臣辜负了父皇的期盼,请父皇责罚!” “既是没出息,那就不必继续在京师待着了,”钟之衡冷声道,一边起身朝门外走去,“惠郡王封地永州,五日后启程赶赴封地。” “儿臣谢父皇隆恩!”钟明峨对着钟之衡的背影深深一叩,眼泪珠子阴湿了面前朱红的地毯。 …… 章节目录 第886章 你怎么才来 惠郡王府。 钟明峨是被高志奇扶上轿子的,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钟明峨还能坚持,可是等下了那三十九级台阶之后,钟明峨就再也走不动道儿了,两条腿烂藕似的绵软,眼看着就要跌跤,高志奇忙得给扶住了,然后就扶着钟明峨坐进了轿子里,钟明峨情绪低落,那双眼睛红肿得厉害,高志奇也不敢询问什么,赶着就让起轿回惠郡王府。 “殿下,您小心脚下,”行至惠郡王府门前,轿夫们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轿子,高志奇忙得上前撩开门帘,然后扶着钟明峨出了轿子,“殿下,您扶着我的胳膊……” 可是钟明峨却是一动不动,就那么愣愣地站在原地,双目一眨不眨地看向高志奇的身后,高志奇以为钟明峨是受了刺激,着急的厉害,正横下心打算直接把钟明峨抱进门的时候,一只胳膊却拦在他的面前。 “小高,让我来吧。” 高志奇一怔,蓦地一回头,就瞧着廖崇武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他大喜过望:“廖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最少也得后天才到的吗?” “我路上没歇着,连着夜赶路,”廖崇武和高志奇道,可是目光却一直看着钟明峨,他抿了抿唇,然后朝着钟明峨躬身道,“属下见过殿下,恭请殿下金安。” “你……你怎么才来?”钟明峨开了口,声音暗哑得厉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又湿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埋怨更带着委屈、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廖崇武。 “是,属下来迟了,还请殿下发落。”廖崇武的声音也有点儿哑了,自打惠郡王妃诞下了怪婴之后,他就一直为钟明峨担心着急着,然后又接连得到淑妃暴毙、邹氏一门垮台、崔氏一门被外放的消息,他都要给钟明峨愁死了,几个月吃不好睡不好,人比以前更憔悴了,脸上的皮肉都有点儿耷拉了,三十出头的男人,鬓角都有点儿灰白夹杂了,这两日更是日夜兼程地赶路,连停下来喝口水的功夫都给省了,就这样,他赶在天黑、城门下钥之前进了城门,然后这一回来,就瞧着钟明峨这幅模样,他的心都要给疼坏了。 “殿下,到家了,属下扶您进去,”廖崇武轻轻道,一边从高志奇的手里接过了钟明峨,稳稳地握住了钟明峨的手,一边扶着他一步步朝大门里头走,另一只手则从后背搂住了钟明峨的肩膀,“殿下,您小心脚下,慢着点儿……”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高志奇对着轿夫们摆摆手,当下轿夫忙得抬着轿子退下了,高志奇看着前面两个相互依靠、彼此扶持的两个男人,忍不住勾着唇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又不笑了,他鼻头有点儿酸,他一边使劲儿地抹了把脸,然后冲守在门前的侍卫道,“殿下今儿乏得厉害,需要好好儿歇着,所以不管谁来了都不见,知道吗?” “是,属下遵命。”那侍卫忙得道。 高志奇点点头,然后转身就信步在大街上游走着,天黑了,京师这样的繁华地儿,却还是车水马龙,霓虹璀璨,一派富贵繁荣还夹杂着些许闲适,高志奇在京师活了小二十年,可是却从来没有这般信步闲游的机会,这时候,他和一众市井百姓漫步在五月初的夜晚,春风拂面,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舒坦自在。 章节目录 第887章 陈奶奶的抱怨 以后怕是就再没有机会在京师漫步了,高志奇想,不知道万岁爷给钟明峨圈的哪里的地,可是瞧着钟明峨的表情神态,就知道一定不是块富饶之地。 不过,那也比在京师好啊,出了京师,等待着他们的是他们从来不敢奢求、却一直渴望的自在舒坦的日子。 高志奇忍不住抿唇笑了,小三十岁的男人了,实在不算是年轻了,这么笑着眼角都漾出细细的纹路来,一脸的沧桑,也一脸的释然。 …… 嘉盛三十四年五月初八 宁古塔。 南山别院。 “丫头,午饭想吃点儿什么?”陈奶奶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问小安氏,“炖个乌鸡汤?还是排骨汤?” “奶奶,你看我这才刚吃完早饭,您就巴巴地惦记起午饭来了,”小安氏含笑道,一边帮着陈奶奶擦桌子,可是手还没碰到抹布呢,就被陈奶奶一把给夺了过来,小安氏有点儿无奈地道,“奶奶,不碍事儿的,我身体好着呢,刷个碗擦个桌子的根本就没事儿。” “还说好着呢,前段时间,你是怎么吐的,都给忘了?”陈奶奶白了小安氏一眼,一边命令道,“你什么都不许做,就老实给我待着就好了。” “是,听奶奶的话。”小安氏无奈地笑了笑,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还平坦的小腹。 小安氏初初有孕,反应很是厉害,前几个月是吃什么吐什么,虽然有顾先生照看,也一天三遍地给小安氏煎药服用,可小安氏还是一个劲儿地吐,害得陈奶奶一个劲儿地埋怨顾先生医术不精,只把顾先生气得够呛,却也没法子还嘴,只得一遍遍地给小安氏调配新的药方,也不知是顾长林的药方管用,还是已经满了三个月,小安氏总算是不吐了,胃口大增,一天要吃五六顿饭,陈奶奶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如今成天一睁开眼就要为小安氏张罗饭食,晚上临睡前,还要询问小安氏第二日想吃什么,小安氏哪里被人这般悉心照料过?从前虽是豪门大户的贵女,身边自然是不缺仆人嬷嬷伺候的,但是那些人又怎么能跟陈奶奶比呢?陈奶奶是当真把她当亲孙女儿疼的,小安氏心里感恩不已,饶是庞毅不能陪在自己的身边,可是有陈奶奶和顾先生的悉心照顾,小安氏也很是满足了。 “对了丫头,中午到底吃什么啊?”收拾完了碗筷,陈奶奶又过来问小安氏。 “那就萝卜排骨汤吧,”小安氏含笑道,“前天奶奶熬的萝卜排骨汤味道特别好,我都喝了两大碗。” “是啊,你才喝了两碗,”陈奶奶一边道,一边拿眼瞪着朝膳房走进来的顾长林,一边小声嘟囔着,“偏生有个为老不尊的竟一口气喝了四大碗,也不知道给你留着点儿。” “奶奶!顾先生一向是个饭量大的,他又不是故意要跟我抢,您可千万别再数落他了,”小安氏忙得小声叮嘱道,小安氏都要给愁死了,陈奶奶真的是怎么看顾长林都不顺眼,先是嫌弃顾先生的医术不行,又是唠叨顾先生是个饭桶,成日蹭小安氏的吃喝,小安氏简直脑袋都要大了,这边要哄着陈奶奶,那边又得安抚顾先生,简直是心累不已,这时候瞧着顾长林端着汤药进来,小安氏满脸堆笑迎了上去,“顾先生麻烦你了,这一大清早的就得早起给我煎药,真是辛苦了。” 章节目录 第888章 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太婆 “再辛苦也是应该的啊,要不然又有人说我是吃白饭不干活的了,”顾长林瞥了一眼陈奶奶,一边哼哼着,然后又催促着小安氏道,“快喝下吧,特地放温了才给你端过来的。” “好,谢谢顾先生,”小安氏看着那碗黑黢黢的汤药,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一口气儿把那汤药喝了个见底,正苦的舌头打结的时候,就瞧着陈奶奶拿着块芝麻糖送到了她面前,小安氏忙得接过芝麻糖吃下,这才缓过来,然后忙不迭道谢,“陈奶奶,太谢谢您了。” “你就不能给丫头煎点儿好喝的药啊?”陈奶奶没搭理小安氏,仰着头数落顾长林,“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把药熬的这么苦,就是故意来整我孙女儿!” “我故意的?”顾长林简直都要给气笑了,“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个老太婆知道这道理吧?” “那我问你我这大孙女儿是生病的吗?她哪儿就需要你这良药苦口利于病了?”陈奶奶不依不饶,双手掐腰跟顾长林辩着,“我大孙女儿这明明是天大喜的事儿,用得着你灌这苦药汤子?你就是故意的!就是看不得我大孙女儿舒坦!” 一向伶牙俐齿的顾长林被陈奶奶气得脸都白了,一边撸着袖子,一边道:“嘿!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太婆……” 小安氏手里攥着半块还没吃完的芝麻糖,一脸的生无可恋,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三声后,当下扯着脖子对外头喊:“丁先生,麻烦您过来这边一趟!” “你叫他来做什么?”几乎是同时,陈奶奶和顾长林一道喊了出来。 小安氏:“……呵呵。” 丁允文匆匆赶来,也不问事情来龙去脉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就开始了教书先生地模式,对着陈奶奶和顾长林一通批评教育,直把陈奶奶说的沉默、顾长林说的黑脸,他还继续絮絮叨叨着,趁着这功夫,小安氏悄默声地溜进了后院。 …… 后院。 “安姐姐,我从真味斋给你带了点儿小食过来,”小安氏睡醒了一觉的时候,正好方成茵过来看她,手里还拎了个食盒,“知道陈奶奶一天三顿给你做好吃的,所以我也没敢带什么大鱼大肉过来,就是点儿小食零嘴,你闲着的时候吃。” “多谢你了啊方小姐,”小安氏看着方成茵从食盒里头取出来的一盘盘精致的糕点小食,还真是有点儿饿了,一边取了一块赤豆猪油糕吃了一块,一边忙不迭赞不绝口道,“没想到在宁古塔还是能吃到这么地道的江南糕点,比我从前在京师吃的还好。” “嘿嘿,就知道你必定爱吃,所以才特意让大师傅做的这一手,”方成茵有点儿得意,一边也取了一块吃,然后又道,“真味斋从江浙那边请了个糕点师傅过来,安姐姐你以后要是想吃什么糕点了,只管吱声就是了,我肯定巴巴地给你送过来。” “那我先谢谢你了,”小安氏含笑道,一边朝窗外看了看,然后又小声问方成茵,“怎么不见小孔侍卫?” “他啊……”方成茵面色有点儿微微泛红,“陈奶奶说家里的柴禾不多了,他去集市上给陈奶奶买柴禾去了。” “还真是个心善又能干的,”小安氏笑着道,一边吃完了手里的赤豆猪肉糕,一边含笑问方成茵道,“可定下来日子了吗?” 章节目录 第889章 天各一方 年后,傅嘉恒和方成茵解除了婚约之后,孔闻捷就和方左棠提了亲,方左棠倒是也没觉得怎么吃惊,方成茵一向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性子,喜欢谁那就简直跟刻在脑门儿上似的,方左棠自然也知道,他对孔闻捷很满意,小伙子能干本分又不是个坏心眼儿的,所以平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和傅家解除了婚约之后,他本想着找机会和孔闻捷单独谈谈的,没想到孔闻捷先找上他了,这下子,方左棠就更喜欢孔闻捷了,觉得他是个有担当的,当下也就同意了,从那之后,孔闻捷和方成茵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自然小安氏也就知道了。 “现在还定不下了,”方成茵小声道,一边嘟囔着嘴,有些不满地道,“他非说要等他哥从京师回来,让他哥和我爹一起商量婚事儿,定日子什么的,我爹也是这么个意思,哼,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大孔侍卫和小孔侍卫自幼是相依为命长大的,更有长兄如父这么一层关系在,小孔侍卫的终身大事,自然大孔侍卫得到场了,”小安氏宽慰道,瞧着方成茵一脸的不满,她又忍不住打趣道,“怎么?咱们方小姐就这么着急嫁人啊?” “安姐姐!你又打趣我!”方成茵红着脸撒娇道,一边又低着头,小声道,“我知道他心里最看重兄长了,也能理解他,只是不知道大孔侍卫这一次得什么时候才能得空回来,我听父亲的意思是,御林军那边打算把大孔侍卫留在京师长驻的,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得空回一趟宁古塔。” “什么?大孔侍卫以后要常驻京师了?”小安氏一脸惊诧,“那宁古塔这边呢?” “这边不是还有孔闻捷吗?”方成茵道,一边又拿了一块芙蓉糕递给小安氏,一边解释道,“从前御林军之所以派他们兄弟俩过来,一则是为了负责废太子的安全,二则也是怕那起子罪臣还有遗属闹出乱子来,如今废太子成了安郡王,自然再没有什么安全问题了,那起子罪臣还有遗属也都远迁至恰克图了,所以留他们在宁古塔也就没有什么事儿了,”说到这里方成茵轻轻地叹息着,“其实按照京师那边的吩咐,孔闻捷也该一道回京师去复命的,只是,他为了我选择留在了宁古塔,以后……以后怕就要和兄长永远天各一方了。” 小安氏瞧着方成茵一脸的忧伤,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伸手揉了揉小安氏的后脑,一边道:“怎么?你这是在为小孔侍卫觉得委屈吗?觉得他为了你而放弃大好前程、和亲兄长都要长久分离,所以替他觉得可惜吗?”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能娶上我这么好的媳妇儿,他做梦都得笑醒了!他才不委屈呢!你看我长得又好看,人又好,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紧着他,这半年你看他腰都粗了一圈,肥头大耳的,就知道我对他多好了,所以他哪里就委屈了?”方成茵登时就梗着脖子道,说着说着又有点难为情了,再加上小安氏还一直对着她笑,她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低着头道,“安姐姐,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激着我说这些……” 章节目录 第890章 姑娘家不容易 “不是有意激你,是怕你心里总是难受不安,绝对对不起小孔侍卫,”小安氏一边将手里的芙蓉糕放回了碟子里,一边拉着方成茵的手道,“既然你觉得小孔侍卫和你在一起不委屈,而且你还能让小孔侍卫过上舒坦安生的好日子,所以就不要再心存内疚了,宁古塔离京师虽然挺远,但到底不是天涯海角,以后你和小孔侍卫还能时不时过去看看大孔侍卫啊,又不是说和你成亲了,人家兄弟俩就要因此断了关系,”小安氏柔声道,一边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然后就笑得更加温柔了,“到时候再带上你们俩的娃娃一块儿去,大孔侍卫瞧见了,肯定高兴,知道小孔侍卫和你在一起过得这么好,他心里对你必定也是感激的。” “安姐姐!你又说这些子羞人的话了!”小安氏登时就臊了个大红脸,可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小安氏平坦的小腹上面瞄着,顿了顿,然后小声问道,“安姐姐,怀娃娃是个什么感受啊?” “什么感受啊?”小安氏靠着软枕仰着头,看着窗外屋檐下头的一个燕子窝,然后轻声道,“肚子里有了这么个小家伙,就觉得特别踏实,也觉得特别有奔头,从前年纪小觉得生娃娃是特别遥远也特别恐怖的事儿,可是后来年纪大了,瞧着旁人家里头的小娃娃,就开始走不动道儿了,总想上去摸一把,再后来,遇到了庞毅,就开始盼着自己也能生个小娃娃了。” 方成茵又问:“安姐姐,那你想要个小小子,还想要个小妞妞啊?” “庞毅想想要个小妞妞,我却更想要个小小子,”小安氏抿唇笑着,一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然后轻声道,“小小子皮实,摔摔打打地就长大了,姑娘家要过好了这一生,就不大容易了。” “是,姑娘家是不容易,”方成茵叹息道,“也不知道顾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我还挺惦记她的,”说到这里,方成茵顿了顿,然后朝外头看了看,这才回头来压低声音问小安氏,“陈奶奶不知道吧?” “不知道,都瞒着她呢。”小安氏小声道。 “是是是,陈奶奶永远不知道才好呢。”方成茵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 嘉盛三十四年五月初九 京师。 安郡王府。 美芽一上午都在前院来来回回地转着,时不时地跑到门口瞅一眼,然后就又回去一圈圈地转着,直到听到了外头传来了马蹄声,美芽忙得欢欢喜喜地迎了出去,果然瞧着庞毅在门前挺稳了马车,美芽赶紧地跑了过去,一把打开了车门,把脸朝里伸着:“钟明巍,你可也回来了!” 这一日清晨,钟明巍和美芽用早膳的时候,宫里头就来人了,说是万岁爷召钟明巍入宫,当时吓得美芽失手打了一只碗,美芽就怕钟明巍入宫,尤其是自打太后下葬之后,钟明巍已经入宫向钟之衡请旨回宁古塔被拒之后,美芽就更怕钟明巍入宫了,饶是临出门前,钟明巍再三宽慰她说是不会有事儿的,可是美芽却还是心里嘀嘀咕咕的,就那么在前院干等了一上午,这时候瞧着钟明巍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美芽能不高兴吗? “都跟你说了,一准儿没事儿的,”钟明巍含笑道,一边被美芽扶着下了马车,然后两人就一道朝大门里走,钟明巍一边问道,“丫头,午膳吃什么啊?我还空着肚子呢。” 章节目录 第891章 打第一眼见到,就开始喜欢了 “那个……我还没来得及做饭,”美芽有点儿难为情地挠挠头,一边小声嘀咕着,“就顾着担心你了,哪儿有心思做饭啊?” “前几天在陈先生那儿吃的烤鸭好吃吗?”钟明巍低头问美芽。 “啊?”美芽一脸地错愕,点点头,“好吃啊。” “那成,等下带你吃鸭子去,”钟明巍含笑道,这丫头那天吃了十二卷鸭子,他可是在一边数着的呢,这时候瞧着美芽蠢兮兮的一张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美芽白嫩嫩的脸颊,一边道,“等我进去换身便服,然后带你去便宜坊吃鸭子去。” “便宜坊?嘿嘿!我听那儿的鸭子最好吃了!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就听说……”美芽“嘿嘿”笑着,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线,说到这里又忙得捂住了嘴,忙得四下里瞧瞧,一边啐了自己两口,“呸呸呸!我是宁古塔人!土生土长的宁古塔人!这是我头一次来京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便宜坊!” “行了,在家里用不着这么紧张,”钟明巍被她逗得直乐,一瞥眼瞧着美芽精致白皙的下巴,顿了顿,然后小声问道,“不是说天热了搽粉难受吗?” “是啊,总是流汗,一流汗就糊得慌,”美芽忍不住抱怨道,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然后歪着头跟钟明巍道,“那也没办法,再热也要搽粉,没得让人家看到了。” “不碍事儿的,谁就能认得出来是你啊,”钟明巍安慰道,“你从前在宫里才多大年纪?如今都长变样了,没人认得出来是你,再说了,你伤疤比从前淡了不少,不仔细看又看不出来,用不着你这么紧张的。” “不是……不是怕人认出来,”美芽小声嗫嚅着,低着头跟钟明巍进了寝房,一边偷瞄正在更衣的男人,一边小声道,“怕人家笑话你。” “笑话我什么?”钟明巍不明就里,低着头解扣子。 “笑话你……怎么娶了个破了相的丑丫头啊。”美芽一边小声道,一边走过去帮着钟明巍解扣子。 “那你呢?”钟明巍伸手捧住了姑娘的脸,目光笔直又温和地看着她,“怕不怕人家笑话你嫁给了一个瘸子?” 美芽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看着看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就开始湿润了,她伸手环住了钟明巍,然后一脑袋就扎进了男人的怀里。 “钟明巍,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半晌,钟明巍听到姑娘小小的声音从他的怀里传出来,心口那一处温温热热、苏苏麻麻的厉害。 “丫头,我也真的好喜欢你啊,”钟明巍一手环着姑娘的腰,一手箍着姑娘的头脑,低着头亲姑娘的发,“打第一眼见到,就开始喜欢了。” “怎么会?”美芽才不信,在他怀里拱了拱,“我那时候丑死了,黑不拉几、瘦不拉几的,难看得要命。” “谁说的?”男人笑了,脸上带着回忆起往事的温情,他把姑娘搂得更紧了,“那天,我明明瞧见了个小仙女,踩着一地的金灿灿的阳光向我走来,然后,我就听到自己的一颗心,没出息地吧嗒吧嗒地跳着。” “那再然后呢?”美芽忍不住笑了,仰起头看着男人,眉眼里头都是浓浓的笑意。 章节目录 第892章 装病好不好 “再然后,我就想,若是我身子能好利索了,我就一准儿把她娶进门,”男人看着那张言笑晏晏的脸道,瞧着姑娘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有话要说,男人忙得抢住了她的话头,“自打遇见这个小仙女,我就知道我肯定能好利索,也一定能娶她过门,要不然怎么能对得起月老千里迢迢牵红线?” “哼,算是个聪明的。”美芽笑得满意又得意,踮着脚箍着男人的脖子,就“啊呜”一口亲了上去。 …… 便宜坊。 美芽和钟明巍换了便衣,步行来便宜坊吃饭,安郡王府和便宜坊离得还挺远,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美芽担心钟明巍腿会受不了,本来是要让庞毅赶车过来的,可是钟明巍却断断不许,非说从来没和美芽逛过街,想感受感受不,美芽心里也有点儿痒痒的,后来也就答应了,两个人就这么慢悠悠地逛着。 等到便宜坊的时候已经过了用饭的点儿了,便宜坊的人并不多,他们在二楼包个了雅间,点了只烤鸭,还有点儿其他的小食什么的,店小二先给上了茶水干果什么的,然后就下去张罗了,这时候两个人就在雅间里头一边喝茶一边叙话。 “万岁爷,今儿唤你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美芽一边剥着花生,一边问钟明巍,她大半天都在担心这个。 “哦,万岁爷想让我入朝听政,”钟明巍抿了口茶,动手剥起了瓜子,一边又道,“这不眼看着就要殿试了吗?他想让我到时候一道过去看看,再商量这一批进士的去留情况。” “那你呢?可答应了吗?”美芽忙得问。 “没有,”钟明巍摇摇头,一边又道,“我是奉旨入京为太后奔丧而来的,可是如今太后都已经下葬多日了,我却还逗留在京师不走,已然令人生疑瞩目了,若是再入朝听政的话,必定惹人非议,”钟明巍一边道,一边将手里的瓜子仁儿喂进了美芽的嘴里,一边又道,“再说了,我也并无再入朝听政的心思,如今就只想着能早些回宁古塔去。” “是啊,我也想早点儿回去,可是万岁爷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让咱们走啊,当真如你所说那般,是为了牵制荣亲王不成?”美芽嘟囔着道,一边又忽然歪着头看向钟明巍,“那若是真是这般的话,你又总不愿意入朝听政,那岂不是拂了万岁爷的意思?那万岁爷岂不会龙颜大怒?” “可我若是顺着万岁爷的意思,他年新皇登基,你说他会不会找我秋后算账?”钟明巍含笑道。 “可是你不是说万岁爷并不属意荣亲王为太子的吗?那你又有什么好怕的?”美芽还是不大明白。 “即便不是荣亲王,也必定会是四皇子,他们到底是一母兄弟,我得罪了荣亲王和得罪四皇子是一个道理,”钟明巍解释道,一边又朝美芽嘴里塞了几颗瓜子仁儿,一边又道,“我如今最好法子就是两头都不得罪。” “钟明巍,那你……”美芽忽然睁大了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狡黠地看着钟明巍,“那你要不要装病?你只要一病倒了,自然万岁爷不会再巴巴地找你入朝,荣亲王那边也不会记恨你,你说是不是一举两得?!” “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钟明巍笑着伸手拉着美芽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一下下轻轻地揉着,一边装模作样地哼哼着,“哎呦!走了这么大半天的路,这腿还真有点儿受不了,不躺个十天半个月怕是下不来床了!哎呦!” 章节目录 第893章 惹人喜欢的男人 “钟明巍……”美芽瞪着男人,一边黑着脸道,“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才非要步行来的吧,才不是想和我感受什么肩并肩逛街对不对?!” 钟明巍一脸尴尬:“……咳咳,丫头,这个时候,你都不心疼我点儿吗?真的有点儿疼唉!” “心疼你个鬼啊!”美芽才不吃他这一套,继续瞪着他,“这次不算!等回了宁古塔,罚你陪我逛一整天的街!” 钟明巍忍不住想笑:“宁古塔的街就那么短一点儿,半个时辰不要就逛完了,哪里用逛一整天啊?” 美芽气结,转念一想,然后又扬着小下巴道:“那就从街东头逛到街西头,再从街西头逛到街东头,这么来来回回的,总会逛满一天的,哼!” 钟明巍笑得更厉害了:“行行行!到时候肯定陪你逛满一整天,让宁古塔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是你钟美芽的男人,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美芽忍不住噙着嘴笑,一边又伸手捏了捏男人的腿,一边担心地问,“到底疼不疼?” “都说了是装病,哪儿能真疼啊?”钟明巍含笑道,伸手握着姑娘白嫩嫩的手,凑过去亲了亲。 “这只手也亲亲,嘿嘿,”姑娘笑着把另外一只手也送了过去,就在男人要亲到的时候,她又忙得一把推开了男人,一边小声呵斥道,“我警告你少动手动脚的,这还在外头的!”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丫头,你这脸翻得也快了吧?” “嘘!外头有人来了!”美芽小声解释道,一边指着雅间的门,一边道,“有脚步声。” 钟明巍简直都要崩溃了:“所以你这是打定主意让人认定我是个对姑娘动手动脚的登徒子?” 美芽:“……咳咳!那什么这便宜坊的茶怎么这么冲呢?” 钟明巍在心里默默道,其实我脾气比这茶还要冲,哼! “客官!您点的鸭子来喽!”小二推门进来,一脸热情洋溢地把鸭子摆上了桌,“客官,咱们便宜坊的烤鸭可是闷炉烤出来的,吃了不上火!” “对对对,不上火,不上火!”美芽忙不迭夹了块鸭子送到钟明巍面前,一边讨好地道,“快,吃块鸭子压压火!压压火!” “哼!”男人一脸傲娇地张开了嘴。 美芽夹着块鸭子尴尬地看了看同样张着嘴的小二…… “客官您慢用!小的告退!不打扰!”下一秒,小二一把捂住了自己因为惊讶而合不拢的嘴,然后赶紧地就撤了出去。 “怎么会有你这么惹人……”美芽嘟囔着,一边把那块鸭子塞进了男人嘴里,一边小声抱怨着,“喜欢的男人啊!” “噗嗤!”下一秒,绷着脸的男人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笑了。 …… 吃完了鸭子之后,安郡王就在安郡王妃的搀扶下,一瘸一拐下了楼,行至楼梯拐角的时候,美芽凑到安郡王的耳畔,小声道:“你现在装瘸都不像了。” “不像吗?”钟明巍一脸问号,“我都瘸了两年多了,怎么装不像?我有生活有经历,演技应该相当不错才是啊?” “哼,说的你比那起子戏子还善演似的,”美芽一脸的嫌弃,然后斜睨着钟明巍的腿,顿了顿,然后小声道,“你别把腰挺得那么直,往我身上靠靠。” 章节目录 第894章 段承鸿 “往你……好嘞!”钟明巍先是一怔,随即就忙得朝美芽的身子靠了过来,忍不住含笑道,“从前我腿脚好不利索,记得刚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就是这么靠着你的,贴得紧紧的呢,还用麻绳系着,嘿嘿,现在想起来还挺美的。” “这有什么好美?”美芽不解,双手虚虚地搭在钟明巍的腰上,佯装费劲地扶他下楼。 “旁人娶媳妇儿且费劲着呢,又是送金银,又是送珠宝的,还得成日甜言蜜语得哄着,我就用不着,”钟明巍笑得更得意了,大手偷偷摸摸地朝姑娘的小手上面摸了过去,一边笑得更耗子偷油似的,“谁让我长得俊呢?娶媳妇儿全凭这张俊脸!” “啪嗒!” 下一秒,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男人的手上,在男人的哀嚎中,美芽一脸嫌弃无比地道:“我当时要是知道这张俊脸其实比城墙还厚的话,那就是再俊,我也得考虑考虑。” “嘿嘿!晚了!”钟明巍笑得更得意了,“小娘子进了我家门,就是我的人,百年之后还得和我睡进一座坟。” “是是是,是你家的人,睡你家的坟,拜托你就少说两句吧,下头人多着呢。”美芽小声道,扶着钟明巍来到了大堂。 “客官,您怎么了这是?”小二瞧着美芽扶着钟明巍下来这架势,被吓了一跳,忙不迭放下手里的茶壶过来询问,“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是跌了跤?还是怎么的?” “没事儿没事儿,他就是今儿路走多了,腿疾复发了,回去好好卧床歇息大半个月也就好了,”美芽跟那小二解释,一边又拜托小二道,“劳烦小二哥,去给咱们叫辆车。” “行嘞,擎好吧您呐!”当下小二忙得跑到门口,去给美芽和钟明巍叫了一辆马车过来。 美芽给了小二一钱银子做答谢,然后就扶着钟明巍出了便宜坊,正要扶钟明巍上马车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是……安郡王吗?” 美芽和钟明巍一怔,都一齐朝那个方向看去,就瞧着段承鸿手里领着几包中药站便宜坊对门的药铺门前,正一脸激动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美芽的心蓦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忙得就低下了头,明知道段承鸿是认不出自己的,可她还是心虚的要命,一颗心“砰砰砰”的,几乎都要破膛而出了。 “你先上去,”察觉到了美芽的紧张,钟明巍小声对美芽道,“我去打发了他。” “好。”当下美芽忙得就先上了马车,然后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头大气儿都不敢喘,直到听到外头传来了两人的交谈声,美芽这才挪到窗户边儿,然后小心翼翼地撩开了窗帘的一角。 段承鸿可比从前苍老多了,从前虽是连降六级、生活局促,可到底还能维持一个京中官员的体面,可是现在,短短的两年半的时间,段承鸿却变成了眼前这个头发花白、身子佝偻的老人了,就连从前他最在意的胡须,如今也都花白了也稀疏了,这时候随着他说话的动作,那稀稀疏疏的胡须就那么一下下地颤着,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心酸,其实算起来这段承鸿还不到五十岁,怎么就苍老至此? 怕是和段小姐之死分不开吧? 美芽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了帘子,然后沉默地靠在车壁上,想着从前,也是这样的一架马车,拉着她和段小姐离开了京师,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前面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忐忑不安中,却夹杂着浓浓的欢喜,不仅仅是因为她终于要告别这座让她厌恶、囚笼一样的城池,更是因为,她的白日梦在一点点实现。 章节目录 第895章 我帮不了他 虽然不过只是个陪嫁丫头,这辈子都只能做个丫头端茶递水地伺候他,可是,她终于有接近他的机会了,她不贪心,真的不贪心,一辈子都能看着他守着他,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甚至会吃她做的饭,穿她做的衣,她单单是想想,就激动得热泪盈眶。 可是那个时候的段小姐,怕是也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她对那样的生活显然没有美芽的期待和热情,自打坐上那架马车,她就知道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她不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耗在那个瘫子身上,所以那一年清明,她在通辽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她……后悔吗? 美芽不止一次地会想这个问题,只是自然是没有答案的,她不知道段小姐后不后悔,她单单知道代嫁去宁古塔,是她这一生最无悔的选择。 美芽脑子里正乱着,就瞧着马车门被打开了,然后车夫扶着钟明巍上了马车,美芽伸手扶了钟明巍一把,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段大人……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马车缓缓地朝前行进,美芽也缓缓地开了口。 “无非就是让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提携提携他们一家老小,”钟明巍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道,“瞧他这幅模样,就知道这两年在官场怕是混得不易,可就是这样了,他倒还是眼观六路,知道万岁爷又看重我了,所以巴不得地又想来抱我这条大腿了。” “那你要是能帮得上他,那就帮他一把,”美芽低着头道,“他也不容易,拿着那么点子俸禄,要养活一家老小,而且……而且段小姐到底是你名义上的妻子。” 听了这话,钟明巍侧脸看向了美芽,美芽低着头,钟明巍看不清美芽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可是他却知道美芽心情不怎么好,其实他心情也不大好,在这个时候遇到段承鸿,他心里其实挺复杂的,一方面是,觉得段承鸿被自己连累,连降六级,才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他心里颇有些内疚,另一方面是,他又觉得段承鸿这是活该,他当年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段承鸿紧抱他这条粗腿,拼了命地求来了这桩姻亲,也就此在朝中水涨船高、位极人臣,可谓是风光无限,后来,他被废黜了,段承鸿的好日子自然也到了头,这本来就是愿赌服输的事儿,所以,又怎么能怪他呢?而且,美芽从前在段府没有少受过罪,钟明巍一想起来,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这时候瞧着段承鸿再怎么可怜落魄,他也就生出来了同情了,只觉得他这是活该。 “我帮不了他,”钟明巍缓声道,“漫说是我如今并不入朝听政,便就是我真的又重返朝堂,都不宜和段氏一门再有往来。” 是啊,不管是论如今的势力,还是往日的恩怨,钟明巍都不屑、也不愿和段氏一门再有任何瓜葛,美芽刚才说段小姐到底是他名义上的妻子,钟明巍知道美芽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是个滋味儿,所以,他就更加不会再和段氏一门走的近了。 “那就……就派人给段府送点儿银子过去,”美芽轻轻舒了口气,一边又忽然问道,“段大人买药做什么?是府上谁生病了吗?” “哦,他刚才说是段夫人病倒了,好像是着了风寒。”钟明巍随口道,其实段承鸿刚才的原话是,自从得了段小姐的死讯之后,段夫人就一病不起了,成日以泪洗面,身子早就垮了,全靠着每日三碗汤药才勉强熬着过活,只是这话钟明巍是断断不会说给美芽听的。 章节目录 第896章 作壁上观 “哦,”美芽点点头,她心里有点儿闷闷的,她也说不清为什么闷,就那么沉默地坐着,直到马车在安郡王府门前停下了,她这才又回过神来,率先下了马车,然后又冲马车上的男人含下道,“来吧,郡王爷,郡王妃扶您下马车。” “那就多谢啦,”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对着美芽伸出了自己的手,“我的郡王妃。” …… 是夜。 荣亲王府。 “你亲眼看见安郡王的腿忽然就瘸得厉害了?”钟明峥好整以暇地抿着茶,一边看向凌世安,“我瞅着他平日里也是一瘸一拐的,别是你看花了。” “是,千真万确,”凌世安忙道,“那安郡王今儿出了皇宫,就很是兴致高涨,陪着安郡王妃到处游逛,足足光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在便宜坊吃了半个时辰的饭,再出来的时候,安郡王的腿脚就不大利索了,都顾不得旁人指指点点了,当着个大街半边身子都靠在安郡王妃的身上,后来还是叫了马车然后回府的,紧接着就是安郡王的贴身侍卫,那个叫庞毅的,着急忙慌地去外头请了郎中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担心惊动万岁爷,也没敢去请太医,而是去附近的仁汇堂请了郎中过来,那郎中大包小提的,可是带了不少药材过去呢。” “呵呵,得意忘形,说的可不就是他吗?”钟明峥冷冷地牵了牵唇,一边道,“父皇这才有意让他重返朝堂,他这就得意忘形都坐不住了,陪着他那个乡巴佬的婆娘到处游逛,怕是都忘了自己还是个残废呢。” “是啊,属下瞧着安郡王瘸的厉害,脸色都惨白得很,那安郡王妃更是小心翼翼,想来是腿疾复发,怕是得好一阵休养呢,”凌世安赔笑道,“这下子,万岁爷怕是要气闷了,一门心思地想让安郡王来牵制王爷,可是安郡王却是个这般不争气的,还不知道得过多久才能下床呢。” “是啊,父皇可不得气闷吗,怎么他的皇子就这么一个个的不争气呢?”钟明峥讥诮地勾了勾唇,“老二是个扫把星,老大又是个药罐子,呵呵,我倒是要看看父皇还能想起来什么招数,如今我也是心宽体胖了,不管父皇怎么着急上火,我却作壁上观就是了,且熬到他无计可施、甘拜下风,又或者是一命归西就是了。” “是啊,殿下只要耐心候着就是了,放眼京师,殿下一枝独秀,谁又能跟殿下争辉?”凌世安赔笑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然后又道,“对了殿下,刚才在街上,安郡王还遇到了段承鸿,两人还当街说了会子话。” “哦?那段承鸿可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了,”钟明峥淡淡道,“在翰林院里头默默无闻的两年半,如今眼瞧着安郡王又荣耀回京了,他怕是觉得自己的苦日子已经熬到头了吧?” “可不是,那段承鸿瞧见了安郡王那叫一个激动啊,眼泪鼻涕流了一把,啧啧啧,只是安郡王对他可就不那么热情了,随口应付了两句,然后就不耐烦地上车走了,留下那段承鸿在街头对着那马车作揖不止的,”凌世安想着那个场面,一边嗤笑道,“那不知那段承鸿是不是真的没瞧出来安郡王对他只不过就是敷衍而已。” 章节目录 第897章 好好儿送惠郡王一程 “瞧不瞧的出来,又怎么样?如今就算是安郡王对他拳打脚踢,那他也得笑脸相迎啊,必定除了安郡王这一根救命稻草,他就再无依托了,”钟明峥缓声道,一边低头拢着茶,半晌,忽然抬头问凌世安,“那段承鸿如今是几品官阶?” “回殿下的话,段承鸿乃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凌世安道。 “他既是想抓住安郡王这根救命稻草,那本王就给他个机会吧,”钟明峥淡淡道,“就让那个宁古塔来的陈清玄去翰林院任职吧。” “是,那段承鸿死死抓着陈清玄,自然就是抓住了安郡王,”凌世安一怔随即含笑道,“殿下当真是好计谋。” “本王有什么好计谋?不过是顺应父皇的意思罢了,父皇不是有心想留陈清玄在京师吗?本王自然要和父皇一心啊,”钟明峥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看向外头阴沉沉的夜幕,然后道,“惠郡王这就要离京了吧?” “是,惠郡王明日就启程赶往封地,”凌世安道,一边含笑问钟明峥,“怎么?殿下这是想要送惠郡王一程吗?” “这是自然,父皇最重仁义孝悌,做皇子的,自然也要遵循了,况且本王和惠郡王一向都是兄友弟恭,”钟明峥挑了挑眉,一边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一边起身朝寝房走去,“世安,明儿随我出京,好好儿送惠郡王一程。” “是,属下遵命。”凌世安躬身道。 …… 是夜。 惠郡王府。 寝房。 钟明峨梳洗更衣之后,躺在床上发着呆,直到外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然后坐起了身子朝门口看去,果然没过一会儿门就被人从外头给推开了,廖崇武端着个托盘进来,上头放着一碗蜂蜜炖血燕。 “还是跟从前一样,洗完了头发都不等头发干了就要上.床,明明身子骨不好,却还总不知道保养,”廖崇武一边将托盘放在小桌上,一边把那碗蜂蜜炖血燕递给了钟明峨,“快,趁热喝了。” “你这不是日日都给我保养着吗?”钟明峨一边挖着一勺蜂蜜炖血燕吃,一边含笑看着廖崇武,“蜜放多了,甜得齁人。” “那我下次放少点儿?”廖崇武忙道,他从前是从不下厨房的,也是这一次回京,赶着惠郡王府放出了一批仆人小厮,厨娘忙不过来了,他这才开始学着做饭,只是他旁的也不去花心思学,单单跟着厨娘和郎中学着炖补品和药膳一类的,等出了京去了永州,日子自然就不能和在京师相较了,他担心钟明峨的身子吃不消,所以现在就开始学着给他补身子。 “不用,”钟明峨低着头继续一勺一勺地吃蜂蜜炖血燕,半天才又小声道,“反正只要是你做的东西,就算是不放糖不放蜜,也都甜得厉害。” 廖崇武一怔,随即就笑了:“真的?” “真的,不信你尝尝,”一边说着,钟明峨一边挖了一勺子的蜂蜜炖血燕送到了廖崇武的面前,亮晶晶的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廖崇武,“甜的很呢。” “我……尝这儿……”廖崇武看了看那个伸到自己面前的勺子,目光沿着那白瓷勺子一路向上,滑过钟明峨白皙纤细的手指、月白色的袖子、莹白精致的下巴,最后落在了钟明峨过分红润晶亮的唇上,他气喘得厉害,捧着钟明峨的脸颊就亲了上去…… 章节目录 第898章 你怎么这么蠢 “甜、甜吗?”冗长一吻结束后,钟明峨半晌才回过神来,整张脸都红得不成样子了。 “甜,甜得都要化了,”廖崇武哑声道,目光放肆地在他露在外头的大半个肩膀上流连,到底还是伸手把他的衣裳给拉好了,一边哑声道,“穿好了,别着风寒了。” “不用穿……穿这么齐整,”钟明峨红着脸道,说这话的时候,浓密的睫毛颤抖厉害,“反正一会儿就要睡了。” 说到这里,钟明峨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攀上了男人古铜色的胳膊,一下下轻轻地捏着,是什么意思,不用说两人也都清楚。 廖崇武只觉得一阵窒息,在他疯狂地想胡天胡帝乱来之前,他忙得取走了钟明峨手里的碗和勺子,一边又取来了帕子给钟明峨擦头发,一边柔声道:“今晚不行,时候不早了,早点儿睡吧。” “可是……可是昨儿晚你也说不行,”钟明峨有点儿生气了,嘟囔着嘴看着廖崇武,故意拿话激他,“到底是我不行还是你不行啊?” “怎么就这么喂不饱呢?前儿晚上不还是哭号说以后再不许我碰了吗?”廖崇武哑然失笑,一边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峨嘟囔着的嘴,一边柔声道,“明儿一早咱们就要上路了,要坐一整天马车呢,到时候你一准儿腰酸背疼的,今晚且好好歇着,乖,听话啊。” “知道了,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饶是嘴上仍旧不满,可钟明峨到底老实了下来,他枕在廖崇武的大腿上,由着廖崇武一下下地给他擦头发,他看着小桌上晕黄的烛火,忽然感慨道,“廖崇武,咱们都认识十四年了。” “是啊,都十四年了,”廖崇武也很感慨,一边轻轻地给钟明峨擦头发,一边轻声道,“这十四年来,我看着你从最弱不禁风的二皇子,成为万岁爷最疼爱的皇子,看着你成了娶亲成家,被册封为惠郡王……” “也看着我,被父皇厌弃轰出了京师去,”钟明峨淡淡道,一边仰头看着廖崇武,“我从前最怕被父皇厌弃了,因为被父皇厌弃的皇子,没有哪个是有好下场的,不是身首异处,就是被终生幽禁,你看废太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也是他命好,竟还有重返京师的这一天。” “那现在呢?你被皇上厌弃了,可还害怕吗?”廖崇武捧着他的脸,问道。 “本来是害怕的,那天从御书房里头出来的时候,我都不会走路了,是怎么上的马车我都不记着了,”钟明峨也看着他,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可是后来,一看到你,我就不怕了,”说到这里,钟明峨伸手轻轻地抚着廖崇武瘦削刚毅的面庞,一边轻轻道,“真的廖崇武,一看到你,我就踏实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知道,”廖崇武被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得一颗心都要化了似的,他弯下腰不住口地去亲那一双眼睛,亲了好一会儿,这才要直起腰,却又被钟明峨给箍住了脖子,然后两个人就又亲到一处,“明峨,明峨,我在这儿,在这儿呢……” 钟明峨使劲儿地箍着男人,直到亲的嘴都发麻了,他这才舍得放开廖崇武,湿漉漉的一双眼甫一考到廖崇武被亲的有些红肿的唇,他就忍不住笑了:“哈哈!廖崇武!廖崇武!你怎么这么蠢?哈哈!” 章节目录 第899章 值得 “再蠢,也没有你蠢,”廖崇武柔声道,一边伸手抚了抚钟明峨凌乱湿润的发,顿了顿,然后轻声问,“明峨,为了我……值得吗?” 这话一出,钟明峨就愣住了,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散,他看着廖崇武那一张难掩心疼的脸,还没开口,眼泪就沿着眼角默默涌了出来。 “值得,”钟明峨声音有点儿哑却带着异乎寻常的坚定,“廖崇武,我想通了,你比那块金疙瘩重要得多。” 下一秒,廖崇武一把把他拥进了怀里,从来最是刚毅要强的男人,这时候却泪流满面,他嘴唇颤抖得厉害,明明有千言万语相对钟明峨说,可是这时候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除了这么紧紧地拥着钟明峨,用尽全身力气。 钟明峨也同样死死地抱着他,听着耳畔传来男人压抑哽咽的声音,他的眼泪就没有断过,透过眼前模糊的一片,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日在御书房—— “明峨,朕知道你和其他的皇子不一样,你心里干净着呢,所以朕一直待你和其他皇子不同,即便如今你铸成大错,朕还是不忍苛责于你,朕甚至到现在还属意你来做太子。” “儿臣不配!儿臣不配!” “是,你的确不配,一想到你身上流着崔氏一门的骨血,朕就厌恶得很,可是朕还是觉得你比明峥更适合做这个太子,到底明峥性子不稳,又乖张暴戾,实在不是做帝王的料,可是你又少了一点儿帝王必备的狠心,所以明峨,只要你亲手杀了崔佑安,朕就封你做太子。” …… 那一刻,他的心不是没有动摇过,只要他稍微狠下心,只要他答应钟之衡的开出的条件,那至尊之位就是他的,这么多年来,他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不就是为了得到那个至尊之位吗?母妃为了他殚精竭虑、提心吊胆不也是盼着这一天吗?还有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他们也都在等着这一刻,所以只要他稍稍狠下心,只要他愿意听钟之衡的话,那么……他就能够君临天下。 可是,为什么他就是狠不下这幅心肠呢?钟之衡说他是对崔氏一门割舍不断,可是只有他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崔氏一门固然是母族外戚,是一直支持他的后盾,但是若为了登顶九五,牺牲一个崔氏一门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他是不愿再等下去了,他不知道这个太子他要做到什么时候,他都长出白发了,他不知道等自己终于权掌天下的时候,都衰老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廖崇武又是怎么样的一番模样,更加不知道在这么些年的等待和无望的蹉跎消耗下,廖崇武对他的心是否依旧如初。 钟明峨很害怕,害怕廖崇武会终有一日等不下去了,那到时候他要怎么办?是把强行留住廖崇武的肉身,还是放他离去? 他不敢想,真的不敢,廖崇武去皇陵才只有短短的一年,他感觉已经煎熬了大半辈子了,他真的不敢想象这样煎煎熬又提心吊胆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所以,他什么都不要了,他只要和廖崇武朝夕相处,不教一刻分离,趁着他们都还年轻,他不要后悔,更不要坐在冷冰冰的龙椅上后悔! 他要廖崇武!他只要廖崇武! 所以,那块他从前最渴望的金疙瘩,他也不稀罕了。 什么都不能和廖崇武比,即便是万里山河都比不上这个男人的舒眉展眼。 …… 章节目录 第900章 不能让荣亲王登基为皇 擦干了头发,两人上了床,钟明峨枕着廖崇武的胳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廖崇武,你开心吗?咱们明儿就要走了,从明天起,咱们再也不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了,等到了咱们的封地,就是咱们的天下了,谁都不会再管咱们了,谁也不敢再管咱们了。” “是啊,都要开心坏了,”廖崇武也跟着笑,伸手把钟明峨搂在怀里,笑得自在又舒坦,“从前总想着能带你远走高飞,如今也算是如愿了。” “怎么听着你这口吻,咱们俩倒像是一对要浪迹天涯去私奔的苦命鸳鸯?”钟明峨忍不住“噗嗤”乐了。 “咱们就是对鸳鸯!”廖崇武看着钟明峨嘴角的笑意,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这辈子,你就只管在前头游着,想怎么痛快就怎么痛快,我就在后头跟着你,护着你,有我在,任谁都不能伤害了你。” “小高说你在皇陵日夜孤寂都没个人说话,可是我却怎么觉得你越发油嘴滑舌了呢?”钟明峨白了他一眼,“从前只道你是个闷葫芦,现在倒是一张嘴就往外头吐蜜,齁死个人了。” “这辈子,就只对你吐蜜,也只齁你一个人,”廖崇武嘿嘿笑着,怎么看怎么喜欢钟明峨翻白眼的小模样,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亲人家的眉眼,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蓦地就沉住了脸,“如今万岁爷给你允你去封地,并没有因此崔氏一门而牵连到你,这对于万岁爷那般猜忌多疑的人来说,已经很是不易了,可见万岁爷真是最心疼的你,可若是以后新皇登基,怕是咱们的日子就又不好过了。” 是啊,瞧着如今的阵势,东宫太子怕是非荣亲王莫属了,钟明峨和钟明峥这些年来从一开始的明争暗斗到后来撕破脸皮斗得你死我活,都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钟明峨对钟明峥自是恨得咬牙切齿,可难道钟明峥就不恨钟明峨吗?如今钟之衡还在,钟明峥自然不会对钟明峨怎么样,可以后呢?若是钟之衡驾崩、钟明峥登基继位的话,钟明峨的好日子怕也就到了头了。 “所以,咱们一定不能让荣亲王登基为皇。”钟明峨缓声道。 “不让荣亲王登基为皇?那万岁爷还有别的选择吗?”廖崇武一脸的不解,“难不成,你还以为万岁爷能重扶安郡王入主东宫啊,这是绝不可能的,当初是万岁爷亲自废黜的太子,如今安郡王沾着太后的光,这才勉强被封为从一品郡王,可是俸禄却是按照从三品的领,可见万岁爷对他有多不耐烦,如今也是为了给太后奔丧这才能回京师,万岁爷若是脑子不糊涂就断断不会再封他为太子,否则那可不就是自打巴掌了吗?”廖崇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瞧着钟明峨却始终一言不发,还以为钟明峨不信,当下又继续滔滔不绝,“还有啊,我可是听闻了,那安郡王妃就是宁古塔那边一个土生土长的村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安郡王到现在走路还不利索,就这么一对奇葩夫妻,竟能入了万岁爷的眼、还能成为帝后?我可不信。” 章节目录 第901章 说不定明儿你就能明白了 钟明峨缓声道:“你不信,我不信,所有人都不信,可说不准就有个万一……” “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廖崇武没听清楚。 “哦,我是说啊,你刚才有一点说错了。”钟明峨侧过脸来看廖崇武。 “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廖崇武一头雾水。 “你说父皇最心疼我,”钟明峨牵了牵唇道,“父皇最心疼的皇子,从来都不是我。” “那是谁?”廖崇武奇道,他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又皱着眉道,“不对啊,我怎么觉得万岁爷从来都是最心疼你的啊。” “可见你不是个有眼力见儿的,”钟明峨挑了挑眉,淡淡笑了,“好在荣亲王也不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所以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廖崇武简直是云里雾里,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会明白的,”钟明峨含笑道,晶亮的眼睛咕噜一转,一边又讥诮地笑了笑,“说不定明儿你就能明白了。” …… 是夜。 安郡王府。 仁汇堂的郎中过来给钟明巍看腿伤,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被钟明巍打发到厨房里头熬药去了,顾清桐听说钟明巍腿疾复发,很是着急,给陈清玄做了晚饭之后,也巴巴地赶了过来,瞧着钟明巍好吃好喝地坐在偏房里头,她这才放了心,正要回家的时候,却被钟明巍给叫住了:“顾姑娘,你等一下。” “爷,您有什么吩咐?”顾清桐忙得转身走了过去。 “没有什么吩咐,”钟明巍含笑道,指了指面前的圆凳跟顾清桐道,“你坐。” “哦,谢谢爷。”顾清桐坐了下来,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美芽又看了看钟明巍。 “没什么事儿,明儿不是就要殿试了吗?我和明巍为陈先生焦心得很,又怕亲自去过问,会还得陈先生也跟着紧张,所以就留你下来念叨念叨,”美芽瞧着顾清桐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忙得含笑解释道,一边倒了杯牛乳茶端到了顾清桐面前,一边道,“清桐姐姐,陈先生这两日准备得可还好?” “他自己说着是还不错,可是我瞧着他还是挺紧张的,眼底下都起乌青了,一准儿晚上没睡好,”顾清桐一边接了牛乳茶,一边含笑道,“到底要面圣了,他紧张也是有的。” “紧张点儿好,万岁爷一向喜欢规矩谨慎的人,”钟明巍点点头,一边缓声道,“不过也用不着过分紧张,他会试的成绩在哪儿了,进前三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可若是表哥真进了前三甲的话,怕是就不好离京了吧?”顾清桐一脸忧虑地道。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钟明巍道,“若是万岁爷属意让陈先生留在京师为官的话,那我也没办法,必定我现在就只是个闲散王爷,而且陈先生和我又是相识,我就更不好为陈先生说话了,不过,你和陈先生也别太担心了,就算陈先生被留在了京师,不出一年我就会想办法,一定把陈先生给调到宁古塔去。” “是,有爷这句话,我和表哥没什么不放心的,”顾清桐长长地出了口气,一边又低着头小声道,“其实,说实话,我……我是不太想回宁古塔的,如果表哥这么快就回去了,那我也就不得不一个人留在京师了,表哥能在京师再多陪我一年,我心里也能踏实些,要不然总觉得没着没落的。” 章节目录 第902章 弥足珍贵 “清桐姐姐,你若是不想回宁古塔,那就大可以不必回去,”美芽看着顾清桐道,“如今你做事的那间仁汇堂,等你都熟悉了,会打理了,我就让人把药铺转在你名下,还有宅院,咱们在京师也有几套,都空着没忍人住呢,怪可惜的,哪天我陪你都过去瞧瞧,你挑顺眼的挑一处,我也让人转到你名下,往后你在京师也就有了家业了,不管陈先生在不在京师,你也不会觉得一个人没着没落的了。” 顾清桐闻言,忙得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忙得摆手道:“夫人!我已经受您和爷太多恩惠了,实在不能……” “顾姑娘,你先别忙着拒绝。”不待顾清桐说完,钟明巍就截断了她的话头,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笔直地看着顾清桐,明明一脸的温和,可是却也带着丝丝的压迫感。 “是,爷您说。”顾清桐忙得就噤了声,然后老老实实地坐着,听他说话。 “我和丫头在宁古塔,整整住了两年,这两年我和丫头接受陈奶奶、陈先生,还有宁古塔相亲多少恩惠?我们自己个儿都数不清,所以对陈奶奶一家我们这辈子都只有报不完的恩,如今,我们日子好了些,不比从前过得那般抠抠搜搜的了,像这样的药铺和宅院对于我们来说也不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所以你不必觉得受之有愧,”钟明巍缓声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又道,“其实也不算是报恩,我和丫头都是个苦出身,一直没什么家人,是真拿你、还有陈奶奶、陈先生当自己家人的,所以对你好,就是对自己家人好,就像你对我们好一样,所以,你就更加不必觉得不自在了。” “是啊,咱们大婚的时候,清桐姐姐头天晚上就过来,就怕我不会梳妆呢,”美芽抿唇笑了,一边又伸手握住了顾清桐的手,“清桐姐姐,难不成就兴你为我做这做那,就不兴我时不时来个投桃报李?更何况咱们都是初来京师,更该相互有个照应不是?” “夫人……”顾清桐眼睛有点儿湿,她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笑意了,“既然您和爷都不拿我当外人,那我也就不跟你们见外了,赶明儿我就去挑个最大最好的宅院转到我名下,到时候你们可别心疼!” “嘿嘿!旁人想占我分毫便宜都是休想,可是对你,我就没有心疼一说,”美芽“嘿嘿”笑着,一颗心算是放了地,当下起身拍了拍顾清桐的肩膀,一边道,“我下午从外头买了些糕点回来,刚刚吩咐厨房给热上了,现在应该快好了,我过去看一眼,清桐姐姐,你吃了糕点再回去啊。” “嗯,正好我也饿了,”顾清桐道,看着美芽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顾清桐忍不住跟着牵了牵唇角,一边对钟明巍感慨道,“夫人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我在宁古塔第一次瞧见夫人是什么样的,现在还是什么样儿。” 钟明巍透过窗子看着丫头一蹦一跳哼着小曲儿往前院跑的身影,也忍不住笑了,一边轻声道:“是,她是一点儿都没变。” 钟明巍真的特别欣慰这一点,这个小姑娘一直都没有改变,不管陪着他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她仍旧是初次相见、那个踩着一地金辉翩翩向他走来的小姑娘。 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和事啊?所以这姑娘真的是弥足珍贵。 章节目录 第903章 离京 “顾姑娘,还有一事,需要你转达陈先生。”看着小姑娘的身影消息在了月牙门外,钟明巍忽然转头看向了顾清桐。 “什么事儿?爷,您尽管吩咐。”顾清桐忙道。 “这一次殿试之后,陈先生八成会被分到翰林院里为官,翰林院里有一位叫段承鸿的从六品修撰,你让陈先生主意着点儿,平素和那个段承鸿不要走得太近,”钟明巍缓声道,一边轻轻拢着茶盖,一边缓声道,“翰林院里头可不光光只有一门心思做学问的读书人,城府深的也不在少数。” “是,清桐记下了,一定转达给表哥。”顾清桐道。 …… 嘉盛三十四年五月初十 京师 这一日是惠郡王离京奔赴封地的日子,惠郡王特地早起,入宫辞别了钟之衡,然后这才回到惠郡王府,廖崇武和高志奇已经都收拾好了,一众家奴小厮都被放出了府,王府的亲兵也被缩减到了二十人,连带着廖崇武、高志奇,还有钟明峨一行二十三人就这么上路了。 车队缓缓地行驶在京师的喧嚣繁华里,京师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派富贵祥和,钟明峨掀开轿帘一角,朝外头看去,酒肆林立,小摊贩门吆喝叫卖,大姑娘小媳妇儿站在胭脂水粉摊子前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还有买风筝的,木头架子上的风筝,随着风飘飘摆摆着,好看得很,钟明峨的目光就随着那只风筝来来回回地转着。 “殿下,”自从钟明峨撩开了窗帘,廖崇武就注意到了,他知道钟明峨平素总闷在府里,很少有机会外出,所以必定觉得稀罕,再加上往后怕是再没有机会回京师了,势必也有些不舍,所以廖崇武也没有说什么由着他这么东看西看的,可是越来越多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钟明峨白皙俊美的脸上时,廖崇武就有些按耐不住了,他缓缓策着马来到了钟明峨的轿子旁边,并排走着,一边压低声音跟钟明峨道,“外头风大,仔细扑了身子,把帘子放下吧。” 其实五月的风,就是再大,又能怎么样呢?廖崇武这话里的不自在,钟明峨都听出来了,先是一怔,有些迷惘地看着廖崇武,继而就瞧出了男人眼中的不悦来,他就更是糊涂了,廖崇武好端端地怎么还生起气来了,再一怔,随即也就明白过来了,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这一笑,可不要紧,廖崇武的脸拉得就更长了,因为钟明峨笑起来实在太好看了,眉梢眼角都带着点儿粉红,怎么看怎么诱人,当下廖崇武咬着牙道:“先把帘子给我放下来再笑。” “这么大的男人了,怎么心眼儿比个针鼻儿都小?”钟明峨还是笑,一边冲廖崇武努努嘴道,“喂,廖崇武,你会放风筝吗?” 廖崇武一怔,随即就点点头:“会啊,怎么了?” “那等到了永州,你陪我放一次风筝,”钟明峨一脸的雀跃,双目都亮晶晶的,带着点儿属于小孩子的欢喜,“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放过风筝呢。” “好,到时候我陪你放个够,”廖崇武柔声道,随即又恢复了一脸的严肃,“现在能放下窗帘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啊?!”钟明峨嘟囔着道,一边瞪着廖崇武,一边放下了窗帘,廖崇武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儿,正要转过头去,就听着轿子里头传来了钟明峨的声音,“廖崇武,如今可真好啊,我这只风筝总算是自由了。” 章节目录 第904章 万岁爷怎么会立一个残废为太子 是啊,他总算是自由了,他这只风筝从来都渴望自由,渴望他和廖崇武能有个踏实又自在的归宿,只是他却总飞离不了这座皇城,因为他的风筝线一直牢牢地握在别人的手中,他的母妃、崔氏一门、邹氏一门,还有他的父皇,都那么死死地抓着风筝线不放,他不敢也不能挣扎,就那么由着他们扯着风筝线那么半吊在空中,摆出他们满意的姿态,他不是不累,不是不觉得疲倦,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他是儿子,他是臣子,这是他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今,风筝线终于断了,即便是用一种始料未及、甚至是难以接受的屈辱方式,可是一直以来拴着他不得自由的风筝线终于断了,而他也终于可以奔赴他一直畅想的那片自由自在的天空了…… 和他心爱的廖崇武一起。 所以,就算是再怎么屈辱,再怎么对父皇母妃有愧,他还是打心底欢喜着呢。 “明峨,”廖崇武轻轻道,隔着那道墨绿的窗帘,一字一字轻轻地送入钟明峨的耳中,“从今往后,你的风筝线就握在我的手里,我的风筝线就握在你的手里,好不好?” “好,”半晌,轿子里头传出略带沙哑的笑声,“廖崇武,咱们谁都别放手。” “是,咱们到死都紧紧握着不放。”廖崇武柔声道,说这话的时候,三十岁的大男人眼睛微微的有些潮。 “廖大哥,”高志奇策马过来,和廖崇武并头骑着,一边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左前方,一边和廖崇武小声道,“真的要把那些东西送给安郡王吗?” “当然要送,”廖崇武也朝安郡王府所在的方向看去,一边眯着眼道,“总得有人收拾收拾荣亲王。” “可是……”高志奇咬了咬牙,半天才皱着眉小声道,“万岁爷又怎么会立一个残废为太子呢?更何况安郡王从前还劣迹斑斑、又进过宗人府?而且又有好好儿的荣亲王和四皇子在,怎么也轮不到安郡王啊?这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放在从前,万岁爷是断断不会立安郡王为太子的,可是如今怕就未必了,”廖崇武缓声道,顿了顿,转头对上了满脸问号的高志奇,一边伸手拍了拍高志奇的肩膀,一边含笑道,“用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 城外。 十里亭。 荣亲王钟明峥已经在十里亭等了好一会儿了,十里亭内也摆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钟明峥就坐在石凳上,一手拿着根筷子一边轻轻地敲着酒盅,一边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殿下,惠郡王的车队过来了。”凌世安躬身对钟明峥道。 “是吗?”钟明峥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朝山下观瞧,果然瞧着一队人马正缓缓朝这边驶过来,打头的正是钟明峨的贴身侍卫高志奇,钟明峥挑了挑眉,对凌世安道,“既是到了,那还不快去请上来?” “是,属下遵命。”当下,凌世安就飞快地朝山下奔去。 钟明峥居高临下地看着凌世安行至车队前面,对着高志奇说了些什么,然后高志奇抬手,让一众人马都停了下来,然后高志奇下马行至轿子前面,隔着轿子对里头的人躬身禀报,然后上前撩开了轿帘,钟明峨就从轿子里头猫着腰出来了,一边朝山上看了看,一边就随着凌世安朝山上来了,高志奇要跟着上山,钟明峨轻轻摆摆手,然后高志奇就顿住了脚,站在原地,再然后,钟明峨就随着凌世安上了山路。 章节目录 第905章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起 “还挺有种,”钟明峥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自言自语道,“果然平素都是故意装出副可怜楚楚的德行,生怕父皇瞧着不心疼呢。” 凌世安在前引着钟明峨上了山,行至十里亭前,凌世安躬身对钟明峥道:“启禀殿下,惠郡王已到。” “行了,你就在外头候着吧,咱们哥俩儿喝酒话别,就不用你伺候了。”钟明峥懒洋洋地道。 “是,属下遵命。”凌世安躬身道,一边行至山路前把守着。 “二皇兄,请。”钟明峥走到亭前,朝着钟明峨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你倒是难得这么客气。”钟明峨淡淡道,一边大步进了凉亭,伸手解下了披风,随手放在了石凳上,然后自己坐了下来。 “二皇兄这一次离京,往后咱们兄弟山高水远,怕是再难相见,做弟弟的一想起,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我可真不愿意咱们兄弟分别,”钟明峥也坐了下来,一边伸手给钟明峨斟酒,一边又轻轻叹息道,“只是到底是父皇下的旨意,做弟弟的虽然不忍却也无可奈何,也就只能在这十里亭备下这一桌陋席为二皇兄送别了,还望二皇兄不嫌粗陋。” “老三,你这是哪儿的话?若这都算的上是陋席的话,那本王倒是好奇老三你平时吃的都是怎样的珍馐美馔?”钟明峨看着这满满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忍不住感慨道,一边又讥诮地看着钟明峥,“难不成老三你平日三餐竟比父皇的御膳还要丰盛吗?” “呵呵,二皇兄一向是个牙尖嘴利的,仗着这么张嘴,二皇兄在父皇面前可是一向如鱼得水,”钟明峥面色不大好,一边把酒杯放到了钟明峨的面前,一边皮笑肉不笑地道,“本王记得,小时候,同样是背《出师表》,同样是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偏生父皇却只对二皇兄赞不绝口,还赏了二皇兄一个随身戴着的香袋子,可见二皇兄的嘴上功夫多么了得,只是嘴上功夫就是嘴上功夫,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却也不能一直蒙蔽父皇,谁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断断骗不了父皇的,二皇兄,你说是不是?” “老三你口口声声说本王的嘴上功夫了得,可是本王却羡慕你是个什么事儿都揣着不放的,要不然也不会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到现在都还能记得这么清楚,”钟明峨仍旧笑得和颜悦色,一边取了筷子夹了一筷子的鹌鹑蛋吃,一边又好整以暇地看向钟明峥,“老三,你既是个心有七窍的,那么自然也应该记得,当年父皇赐我香袋子的时候,对你也不是没有表示,老三,你肯定没忘吧?” 是的,那个时候,钟之衡夸钟明峨对《出师表》理解透彻,夸他仁厚宽和,是皇子表率,所以亲手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香袋子赐给钟明峨以示嘉奖,可是转脸,钟之衡却沉着脸说钟明峥丝毫不懂丞相之忧思,刻薄冷酷,身为皇子,国之未来,通读古史经纶,并非是为了与人争强好胜,而是为了完善自身提升修为。 钟之衡这话说得很重,以至于时至今日,钟明峨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钟明峥当时因为害怕额头脖颈渗出的大汗,还有待钟之衡走后,钟明峥瞪着自己时候那种露骨愤恨的目光。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的吧,这一对兄弟不再是兄弟,而是你死我活的对手。 章节目录 第906章 同样是棋子 “记得,父皇的教诲,我又怎么敢不记得?”钟明峥冷冷地牵了牵唇,一边嗤笑道,“就是因为记住了父皇的教诲,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在进步,这些父皇都看在了眼里,所以今时今日我成了父皇眼前最得脸的皇子,也成了高你一头的正一品亲王,只是二皇兄怕是自幼被父皇表扬多了,也就懒怠了,若如不然又怎么会落到今时今日、被父皇赶出京师的可怜田地?啧啧啧,都道是慈父多败儿,果真不假。” “不错,我如今的处境的确是可怜得很,可是不管怎么说却也是性命无忧,可见父皇还是心疼我的,好歹给我留了条后路,”钟明峨缓声道,一边看向钟明峥一边同情地道,“只是我瞧着父皇就未必也能心疼老三你了。” “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钟明峥的脸蓦地一沉,一边又嗤笑道,“都到了今时今日,难不成我还需要你来可怜吗?” “我的确是可怜你,被父皇当成棋子使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如今还是浑然不知,”钟明峨摇着头叹息道,一边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一边又对上了钟明峥阴沉不定的一张脸,一边又继续道,“同样都是棋子,如今我是山高水远总算跳出这棋盘来了,可到底是兄弟一场,瞧着你这般可怜被人利用却浑然不知,我瞧着到底还是心疼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钟明峥的脸沉得更厉害了,“要说就说利索了,别一味儿装神弄鬼地恶心人。” “好,那我就说个痛快,”钟明峨一边放下了就被,一边坐直了身子看向钟明峥,“老三,你以为父皇放了我出京师,就是打算立你为太子吗?” “难道不是吗?”钟明峥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一边睨着钟明峨一边道,“父皇他老人家,或许曾经更属意你当太子,可是却架不住你是个不祥之身,父皇纵使再怎么厚爱你,也断断不会让你这个不祥之人问鼎九五,所以这才放你出了京师,如今朝堂之上,可就剩我这么一位皇子了,你说父皇不立我为皇子,还能立谁?难道要立那个残废吗?” “不不不,安郡王自是没有登基为皇的命,不管是他身上的残废还是他的经历,都决定了,他到死也就是个从一品郡王了,”钟明峨摇摇头,顿了顿,然后又一字一字认真地对钟明峥道,“可是老二,难道除了安郡王父皇就没有其他皇子了吗?” “你是说……不可能!”钟明峥一怔,随即使劲儿地摇头道,“老四才多大年纪?他能懂个什么?成天就只知道皮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就是个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小破孩儿,父皇怎么可能想立他为太子?” “他多大年纪了?眼看着就十五了,”钟明峨浅浅地勾了勾唇,一边淡淡道,“老三,你十五岁的时候,还是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小孩儿吗?我可记得你十五的时候人都杀过几个了,呵呵,天家的人三岁就该长出三十岁人的心眼子,这才能在这座皇城里头立足下来。” 章节目录 第907章 记着点儿哥哥的好 说到这里钟明峨转头看向远去巍峨壮丽的皇城,半晌又扭头看向钟明峥,一边又道:“老三,恕我直言,四皇子可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单纯懵懂,要不然同样是皇贵妃所诞的皇子,同样受皇贵妃暴毙的牵累,为什么万岁爷对你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对四皇子却是始终一副慈父心肠?还有啊,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四皇子会让咱们俩、甚至所有人都全无戒备?老二,这是四皇子的能耐,是咱们都没有、也学不来的能耐,你说是不是?” 钟明峥面上并没有变化,可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得厉害,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冷冷地看向钟明峨:“所以二皇兄,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挑拨离间、让我和老四反目成仇吗?” “今儿要不是你特意请我上来这趟,我又哪有机会挑拨离间?”钟明峨哑然失笑,一边又好整以暇地看着钟明峥,然后道,“反正那太子之位,不是你就是四皇子的,他日新皇登基,也必定是你们兄弟其中一个,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如今不过就是个可怜巴巴靠着父皇心里那点子可怜才有命奔赴封地过活的区区郡王罢了,我又怎么敢挑拨离间呢?老三,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所以,你这是打定主意要跟我泄露机密了?”钟明峥讥诮地牵了牵唇,一边缓声道,“那就这三言两语可是断断不够的。” “我也就只知道这三言两语,今时今日也只是提点你一句,”钟明峨沉声道,双目笔直看向钟明峥,“到底我心里觉得你胜算更大一些,必定四皇子到底年幼、纵然有父皇暗中扶持,怕是也难和你抗衡,所以我这才愿意提醒,只盼着日后你登基为皇,还能记着我这点子好处,到时候能放我一马。” “你觉得父皇在暗中扶持老四?”钟明峥沉声道。 “难道不是吗?”钟明峨一怔,随即蹙着眉看向钟明峥,“万岁爷见天地都召四皇子去御书房伴驾,据说是喜欢四皇子陪他下棋说话,可是父皇和四皇子平时都聊些什么呢?怕不仅仅是琴棋书画吧?而且就算是琴棋书画,可若是出自父皇的口,那也就不单单是琴棋书画那么简单了,老二,你说是吧?而且这么些年来,咱们兄弟为了那块金疙瘩明争暗斗,父皇不是不知道,可是却从不出手干预,摆出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由着咱们相互厮杀,结果你也看到了,我是一败涂地,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毁于一旦,倒是你身后的赵氏一门还勉强支撑着,可是父皇对你的态度却始终不明朗,老二,你就不觉得奇怪吗?”钟明峨蹙着眉又道,“父皇明明有机会铲除赵氏一门,但是他却没有,而是网开一面,留下了赵氏一门,这是为了什么?所有人都以为父皇是为了能让你顺利入主东宫而不得已才留下了赵氏一门,可是老二,赵氏一门可不单单是你的母家,也是四皇子的母家啊,你说父皇他有没有别的意思?” 钟明峥没出声,可是脸色却难看的要命,钟明峨只当没看见,一边动手斟了两杯酒,一边端起一杯递到了钟明峥的面前,含笑道:“今日一别,怕是从此咱们兄弟再无相见之日,老二,别光记着哥哥的坏处,多少记着点儿哥哥的好。” 章节目录 第908章 为父皇分忧 钟明峥看着递到面前的那杯酒,又看了看一脸淡淡笑意的钟明峨,半晌,他一言不发地接过了那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钟明峨也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放到了桌上,抱拳对钟明峥道:“告辞!” 当下也不等钟明峥的反应,钟明峨就拿起了披风,转身就出了凉亭,然后沿着山路下山了。 “殿下,您的脸色不太好,”凌世安走过来,瞧着钟明峥的面色阴沉的厉害,有些担心地道,“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四皇子最近都在忙些什么?”钟明峥看着缓缓朝山下走的钟明峨,一边缓声问。 “四皇子他……他近来多去御书房伴驾,”凌世安一怔,不知道钟明峥怎么就忽然问起了钟明嵘起来了,想了想又道,“好像是自太后崩之后,万岁爷心情就一直郁郁寡欢,也不怎么爱去后宫了,倒是很喜欢和四皇子对弈叙话,如今除了慧妃娘娘,也就是四皇子去御书房去得勤了。” “还有呢?”钟明峥又道,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还有……什么?”凌世安嗫嚅着,他实在不知道钟明峥这是在问些什么。 “四皇子平素私下都和哪些人见面?都谈论些什么?四皇子和赵氏一门走动得频繁吗?父皇又都和四皇子叙的什么话?”钟明峥冷声道,“这些你都知道吗?” “这个……属下并不清楚。”凌世安小声道,心下很是纳罕,钟明峥一向甚是疼爱钟明嵘这个幼弟,自从皇贵妃薨之后,他就更疼爱了,可是听着钟明峥的语气,倒是……没有一点儿疼爱的意思,怎么听着都觉得钟明峥对钟明嵘有敌意似的。 “那就去搞清楚!”钟明峥蓦地回头,冷冷地对上了凌世安,“他每天几时起、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给我搞清楚,一个字儿都不许落下,要不然我摘你的脑袋,听清楚了吗?” “是,属下遵命!”凌世安忙得躬身道。 …… 是夜。 御书房。 “父皇,您就不能让一让儿臣吗?”四皇子钟明嵘皱巴巴的一张脸看着钟之衡,嘟囔着嘴又是抱怨又是撒娇道,“每一次都赢儿臣这么多,您就不嫌腻啊?儿臣都输腻了呢!” “哈哈哈!朕还能怎么让你,都允你悔棋三次了!偏生还是个不知足的!”钟之衡哈哈大笑,一边把棋子丢在了棋罐子里,一边伸手捏了捏钟明嵘白皙鼻头,“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小东西。” “嘿嘿,儿臣才不贪得无厌呢,儿臣的父皇可是九五天子,这天下都是父皇的,儿臣只管跟着父皇享福就是了,儿臣又有什么好贪心得到呢?”钟明嵘嘿嘿笑着,一边从软榻这一边爬到了钟之衡的身后,然后给钟之衡揉捏肩膀,一边赔笑着道,“父皇批了一整日的折子,必定劳累坏了,儿臣伺候伺候父皇。” “你这小东西,”钟之衡舒服地叹了一口,一边拍了拍钟明嵘的手,一边含笑道,“就只一味儿地享福,都不想着为父皇分忧啊?父皇都一把年纪了。” “父皇正值壮年呢!再过上十年还是一样龙精虎猛,才用不着儿臣分忧呢,儿臣就盼着父皇能万万岁,然后儿臣只要一味儿躲在父皇身后享福就是了,嘿嘿,”钟明嵘捏的更起劲儿了,一边又道,“再说了,还有皇兄们为父皇分忧呢,才轮不上儿臣。” 章节目录 第909章 安排差事 “你皇兄们自然有他们的用处,可是你也不能一味儿偷懒下去,眼看着都十五了,”钟之衡道,一边顿了顿,一边忽然道,“后天就是殿试了,到时候你跟着朕一道去见见这一届的进士,一则开开眼,二则有几个未来的国之栋梁,朕觉得不错,你趁机认识认识。” “可是儿臣还要去上书房呢,”钟明嵘一脸的为难,“若是逃课不去,先生又要打儿臣手板了。” “往后就不必再去上书房用功了,”钟之衡拉着钟明嵘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然后沉声对他道,“书上的东西学的再多,也不如自己亲身实践,你都十五了,朕也该给你安排点儿差事做了,别一味儿只当自己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知道吗?” “是,儿臣遵命,”钟明嵘忙得点头道,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盯着棋盘看了看,然后又抿着唇,怯生生地道,“父皇,儿臣往后就不是长不大的小孩子了,那和您下棋,您还会让着儿臣吗?还许儿臣悔棋吗?” “呵呵,你这臭小子!”钟之衡先是一怔,随即哈哈笑了,一边伸手揉了揉钟明嵘的后颈,一边又板着脸道,“若是交代你的差事办不好,别说是悔棋了,朕必定让你悔不当初!” “哈哈哈!父皇,您又打趣儿臣!”钟明嵘“咯咯”笑着倒在钟之衡的怀里,笑眼弯弯看着钟之衡,瞧着钟之衡又要呵斥他,他忙得抱着钟之衡的胳膊,可怜巴巴地道,“父皇,您别嫌儿臣没个皇子模样,儿臣明儿就要入朝做事,要跟其他皇兄们一样一本正经了,今儿晚上,您就让儿臣撒撒娇好不好?求您了父皇!” “你这小东西,”钟之衡被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逗得笑了,心里却很是疼着他,一边伸手拍了拍钟明嵘的胳膊,一边道,“往后只要是没有别人,只有咱们爷俩儿的时候,明嵘就可以继续当长不大的小孩子。” “儿臣就知道父皇最疼儿臣了!”钟明嵘先是一怔,随即就激动的红了眼圈,眼看着咧着嘴就要哭,他忙得一脑袋扎进了钟之衡的怀里。 “你这孩子。”钟之衡无奈又疼惜地摇了摇头。 “万岁爷,蒋指挥使求见。”赵如海挑着帘子进来,恭恭敬敬道。 “让他进来,”钟之衡道,一边拍了拍怀里的钟明嵘,“明嵘,先回去吧。” “是,儿臣不搅扰父皇,”钟明嵘忙得听话地穿了鞋子下来,一边擦了擦通红的眼睛,一边又担忧地跟钟之衡道,“父皇,您答应儿臣别熬夜好不好?”一边说着,钟明嵘一边指着小几上的那杯莲子茶道,“儿臣瞧着您日日喝莲心茶提神,儿臣心里难受得厉害。” “那明嵘就得好好儿干了,明嵘要是能为朕分忧,那朕肩上的担子自然就轻快些,也就用不着见天熬夜了。”钟之衡含笑道。 “是,儿臣肯定不让父皇失望!”钟明嵘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一字一字掷地有声道,说完之后,对钟之衡深深一躬,然后就转身告退了。 钟之衡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忍不住抿了抿唇,下意识地端起茶盏就送到嘴边,甫一嗅到里头带着微微清苦的荷花香味,他一怔,又把那杯茶给放了回去。 “如海,去给朕熬点儿安神汤来。”钟之衡对站在门口的赵如海道。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忙得躬身退下了,和刚进大殿的蒋柏仁打了个照面。 …… 章节目录 第910章 怪事 “属下参见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蒋柏仁跪地给钟之衡行礼。 “行了,起来吧,”钟之衡缓声道,一边捡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慢条斯理地问着蒋柏仁,“惠郡王离京可还顺利吗?” “启禀万岁爷,惠郡王离京一切顺利,只是……”说到这里,蒋柏仁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打量着钟之衡的面色,这才又小声道,“只是荣亲王在十里亭送别了惠郡王。” “哦?是怎么个送法儿?”钟之衡显然是觉得有些意外,手指拈着一枚黑子一下下轻轻地瞧着棋盘,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蒋柏仁,“你且跟朕说一说。” “是,”蒋柏仁躬身道,“荣亲王一早就等在了十里亭,在亭子里头备下了酒水宴席,专门等着惠郡王一行,待惠郡王一行行至了十里亭处,荣亲王派人请了惠郡王上山,然后两个人就单独在凉亭里坐了小半个时辰,然后两人告别,惠郡王下山,车队又继续前行,荣亲王也回了京师。” “那他们都谈了些什么?”钟之衡缓声道,“他们两人不是一向剑拔弩张的吗?竟然能平心静气地聊这么久?” “请万岁爷恕罪,十里亭空旷又是在半山腰,并无藏身之处,所以锦衣卫并不能近距离探听惠郡王和荣亲王的交谈内容,”蒋柏仁道,瞧着钟之衡蹙了蹙眉,他忙得又补道,“不过派去跟踪惠郡王的锦衣卫来报,惠郡王和荣亲王相谈甚欢,最后惠郡王还亲自给荣亲王斟酒,两人一道饮酒之后,惠郡王这才下山,两人始终平心静气,并没有起任何冲突。” “这倒是桩怪事,”钟之衡淡淡道,一边把棋子就进了围棋罐子里,一边又缓声道,“不过想来也好理解,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冷不丁地一个败走,胜出的那一个怕是觉得寂寞了,而败走的那一个也势必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了,这下子倒是让两个人惺惺相惜起来了。” 蒋柏仁没听懂钟之衡是个什么意思,他只是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钟之衡对惠郡王和荣亲王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这不免让他觉得很是纳闷,万岁爷都赶惠郡王出京了,难道不是要立荣亲王为储吗? “对了,秦府那边查的怎么样了?”钟之衡忽然又问道,“秦律的那个独苗儿子叫秦冲的,当真死在南疆了吗?” “启禀万岁爷,南疆那边尚未传来消息,不过依属下看,那秦冲必定已经身死异乡了,”蒋柏仁一脸地肯定,“那晚在秦府搜出来的书信中,赫然就有着秦冲寄回京师的绝笔信,信中倒尽这些年受到徐氏一门的虐待凌辱,还有被毒药折磨的苦楚,已然是生不如死,本来还想着剩一口气儿来京师见爹娘最后一面,可是因为徐氏一门覆灭,他已经一个多月得不到缓释解药,实在痛不欲生,所以这才选择自戕,这才送了绝命书回京,”蒋柏仁道,一边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又道,“也就是差不多这份绝命书送到京师的时候,秦律和秦夫人都开始身子骨大不如前了,秦律几乎是一夜白头,秦夫人更是终日以泪洗面都下不来床了,当时属下还纳闷秦府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直到看到这封绝命书,这才恍然大悟。” 章节目录 第911章 二皇子的信 “哼,这就是首鼠两端的下场,活该断子绝孙满门灭亡,”钟之衡冷声道,一边顿了顿,又道,“虽是如此,可是南疆那边也不能放松,秦冲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从他口冲传出些什么胡言乱语来,朕让你们锦衣卫全部为他陪葬。” 蒋柏仁自然知道钟之衡担心从秦冲口中传出什么胡言乱语来,无非是堂堂万岁爷竟对自己嫡长子下手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儿来,所以秦氏一门才一夜之间满门覆灭,只有这个秦钟死不见尸,钟之衡当然怕他知道内情,所以才这般紧张。 “是,请万岁爷放心!属下一定办妥!”蒋柏仁倒吸一口冷气,一边叩头道。 …… 嘉盛三十四年五月十二 殿试。 来自宁古塔的寒门子弟陈清玄为万岁爷钦点为金科状元,左相房仲廉之孙房开文为榜眼,直隶巡抚傅中天之子傅嘉佑为探花,陈清玄和房开文皆被分到翰林院做从六品修撰,傅嘉佑则被任为正七品内阁典籍。 …… 安郡王府。 后院。 “爷,夫人,”庞毅匆匆从前院赶来,手里拿这个信封,“属下刚刚奉命朝风雨别院送贺礼过去,一进一出的功夫,马车里头就多了这么封信,信封上头写的是属下的名字,可是属下打开了,却见着里头还有一个信封,上面写着让爷亲启,属下瞧着这应该不是封寻常信件,爷,您请过目。” “用这么麻烦的法子送信,而不是亲自等门送信,可见是要避开御林军的,”美芽看着那封信道,顿了顿,然后又道,“嗯,应该说是送信之人是想着避开万岁爷的耳目,这就说明他不知道御林军和咱们的关系,但是却能在庞毅和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晓地送了信,应该是……位挺厉害的京师权贵,这位权贵又畏于天子威严,可是却又想着私底下和咱们修好,所以才甘冒此险,既是想修好,那就说明那人和明巍从前的关系不睦……嗯,说不定是位皇子。” “你近来是越发能掐会算了,都快赶上半仙了。”钟明巍含笑看着美芽。 “那你快打开看一看,且看我这个钟半仙可算的准吗?”美芽笑着催促他。 “好,”钟明巍一边伸手接过了信,然后就打开了,甫一瞧见上头的字,登时就对美芽比了大拇指,“钟半仙,可真有你的!” “真的啊?”钟半仙大喜过望,忙得放下手里的牛乳茶凑了过去,跟着钟明巍一道看那封信,一边巴巴地道,“这是谁写的信啊?这不是没有落款吗?你怎么就知道是出自别的皇子之手呢?” “这是二皇子的字,我认得,”钟明巍缓声道,“都道是字如其人,他从小写字就清丽规整,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很是漂亮,那时候老三总是嘲笑他字写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就因为这个两人还打过一架。” “哦,难怪你认得,”美芽点点头,一边催着钟明巍道,“你快看看惠郡王这信上都写了点儿什么?他不是前天才出京赶赴封地去的吗?为什么走之前不把信送来,反倒是人不在京师了,这才派人把信给送来?好奇怪啊。” 钟明巍没再说话,低着头看着手上的那封信,只是看着看着面色就越发阴沉了起来,到后来,手都开始轻轻地颤动了起来。 “怎么了?”美芽看出来了不对劲儿,忙地朝钟明巍身边坐了坐,一边担心地晃了晃钟明巍,“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章节目录 第912章 答案 “是有些事儿,我从前一直为之苦闷、却总也找不到答案的事儿,没想到,如今倒是老二给了我答案,”钟明巍深深地吸了口气儿,又全部呼出来,他将那封信递到了美芽的面前,一边轻声道,“丫头,你也看看吧。” 美芽看了看钟明巍,然后忙得接过了那封信,和钟明巍一样,看着看着,她的面色就开始不对劲儿了,到最后,美芽的脸色也变得甚是难看,她一边放下那封信,一边转过头看向了钟明巍,半晌才轻轻开口道:“所以万岁爷从前那般厌恶你、恨不得置你于死地,根本就不是因为你出生牵累真贤皇后暴毙之故,而是……而是他一直疑心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钟明巍低着头,半天才缓缓地点点头:“所以他才这么恨我,也很毒了平西王,只是他倒是个能忍得住的,明明一直疑心我是平西王的种,却还是忍着留我一命,不过他也是个少见的心毒手辣,当年先是将我立为太子,然后经由我手诛杀一众平西王之旧部,当时他心里肯定特别得意吧,觉得这是对平西王最大的报复吧?亲生儿子竟然彻底摧毁了平西王的回京夺位之路,他肯定做梦都会笑出声吧?” “是啊,他这不光是要杀人,更是要诛心,所以平西王三十几年不回京师,他怕是也得意了三十几年,还一直以为平西王这是被自己诛了心,彻底心灰意冷再也不愿意回来了呢,所以你被利用殆尽之后,就成了瘫子被远放去了宁古塔,不计死活,而就在咱们踏踏实实想在宁古塔过日子的时候,他又一道圣旨把咱们召回了京师,又是放着咱们不许走,又是兴师动众地派了御林军来为咱们看家护院,又是想让你回朝,可见他是知道真相了,想着弥补你了,”美芽也叹息着道,一边伸手握住了钟明巍的手,一脸掩饰不住的疼惜,她都想象不出来这么些年来,钟明巍过得到底是个什么日子,她更加不敢去想这么多年来,钟明巍又有多少次被自己亲生父亲推到悬崖边儿上,她紧紧地握着钟明巍的手,半天才轻轻道,“明巍,不管怎么样,咱们如今总算是知道真相了,既是知道真相了,那往后咱们就不必再一头雾水、搞不清万岁爷到底揣着什么心思了。” “是啊,既是知道真相了,那么接下来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钟明巍沉声道。 庞毅听着两人说话,也已经明白了大概,心下震惊不已,当下也把那封信看了一遍,这才倒吸一口凉气,顿了顿,然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钟明巍和美芽道:“爷,夫人,属下以为还得先搞清楚这封信的真假才能做其他计较,这惠郡王和咱们一向并无往来,这冷不丁地甩出这么骇人听闻的秘闻过来,这其中是否有诈?” “是啊明巍,这里头是否有诈?”美芽也忙得问。 “不会的,老二说的明明白白,他是从万岁爷那里头得知真相,”钟明巍缓缓地摇摇头,一边又道,“也是因此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这才有了今日下场,如今想来,不过是惠郡王妃生了个怪婴罢了,怎么就惹得万岁爷如此雷霆大怒,如此反常地对两个世家大族同时下手,而且在这期间,淑妃还死得不明不白,万岁爷这是动了大气了,可若只是一个怪婴的话,又至于此吗?更何况,为了拔除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万岁爷还对赵氏一门网开了一面,这可是太反常了。” 章节目录 第913章 诚意与暗示 说到这里,钟明巍抿了抿唇唇,然后道:“无非是万岁爷在让锦衣卫调查怪婴之事的同时,锦衣卫却发现了另一桩惊天大事儿,所以真贤皇后之死和我的身世这才有了新的定论,而算着时间,也就是在那不久之后,父皇秘密派马志明接我回京,这里头必然是又因果关联的,只是从前咱们一直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父皇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如今,没想到,给咱们解惑的人却是老二。” “可是属下还是不明白,惠郡王为何要将这般重要的隐秘告之咱们,”庞毅皱眉道,他一边看着那封信,一边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甚是将崔氏一门多年前的隐秘都和盘托出,若说他这是想着和咱们修好的话,可他又把那个叫卢桂年的太医的真实身份也告之了咱们,明摆着就是他们崔氏一门害得真贤皇后被万岁爷误会,以至于产后含冤而死,更害得万岁爷恨毒了爷,几次三番差点儿要了爷的命,说起来所有事情的起因皆出自他们崔氏一门,难道咱们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不会对他们崔氏一门恨之入骨、反倒还会和他们修好吗?” “为什么不会呢?”美芽却道,“惠郡王出生之时,真贤皇后早已亡故,这些子旧事,他更是不可能得知,若不是前些时日万岁爷授意他知晓事情前因后果,那么他怕是到死都不知道他们崔氏一门还出过一名叫卢桂年的太医,他知道了前因后果,却并没有选择隐瞒,而是将他知道事无巨细都告诉了咱们,这至少说明两点,其一,他对明巍觉得有愧,告之这些,是在尽可能的为崔氏一门赎罪,其二,他和荣亲王积怨已深,根本没有修好指望,所以他如今被放至永州,担心日后新君登基自己的处境,所以思虑之下,他打算投向咱们这一方,这也算是他能展示的最大诚意了。” “还有一点,他在暗示咱们一些事情,”钟明巍接过美芽的话头,继续道,“万岁爷为什么会让他知晓这些子隐秘之事?只有一种可能,父皇有意立他为储,这才会让他知晓事情原委,想让他彻底摆脱对崔氏一门的幻想,全心全意臣服于万岁爷,可是惠郡王最后还是离京奔赴封地,这就说明了他的态度和选择,这同时也说明了,父皇认定的太子人选从来都并非荣亲王,可是瞧着荣亲王如今的热火烹油的架势,惠郡王……他这是让咱们小心着点儿,荣亲王一向都不是个和气的主儿。” “那万岁爷到底会立谁为太子?”美芽蹙着眉道,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惠郡王离京,荣亲王并非太子人选,那就只剩下你和四皇子了,”说到这里,美芽蓦地瞪圆了双目,“难不成万岁爷打算立你为太子?他……他这是打算要弥补你和真贤皇后吗?” “不会,他就算再觉得对不起我和母后,也绝对不会重立一个废太子为储,更何况我这个昔日的废太子还是他亲手废黜,更是个路都走不好的瘫子,若要重立我为太子,这无异于让他当着全天下的人自打耳光,”钟明巍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又道,“他最多会给我一个亲王的位份,再给我点子实权罢了,所以最近这不是一直想着让我返朝吗?” “那就只剩下……四皇子了?”美芽咬了咬唇,蹙着眉道,“可是四皇子这才十五岁啊,上头还有个荣亲王呢,万岁爷又怎么会封这么个半大的小子做太子呢?” 章节目录 第914章 你想做皇上吗 “半大小子?”钟明巍抿了口茶,一边含笑看着美芽,“你见过半大小子能进出朝堂的吗?” “什么?四皇子已经入朝听政了?”美芽一脸的震惊。 “启禀夫人,今日殿试,万岁爷是带着四皇子一道的,”庞毅忙得解释道,“当时四皇子就坐在万岁爷的下首,还赞了一句陈先生博文广济。” “万岁爷竟带着四皇子去的?”美芽咋舌道,“那可就有点儿意味深长了。” 是啊,大周皇朝历有祖制,凡皇子必得行加冠礼之后才可入朝听政,可是万岁爷如今就带着四皇子一道去殿试凑热闹了,虽然殿试和早朝有所不同,可到底也是公开场合,且又是三年才一次的殿试,所以美芽所言不错,这真的就有点儿意味深长了。 “爷,若是万岁爷当真有意立四皇子为储的话,那么惠郡王怎么不巴巴地去巴结四皇子,反倒却要来向咱们示好呢?”庞毅又不解了。 “这有什么好不解的?”钟明巍看着庞毅,有点儿嫌弃地道,“一则是惠郡王和荣亲王交恶已久,自然和四皇子亲近不起来,就算是上赶着巴结四皇子,怕四皇子也不会接受,二则是,就算万岁爷当真是想着立四皇子为储,难道四皇子就真的能入主东宫吗?前头有荣亲王挡着,他这个比荣亲王足足少了十年积累的少年皇子,怕是万难进入。” “所以惠郡王断定四皇子做不了太子,所以这才果断投向了咱们?”美芽歪着头道,“可是就算不是四皇子,那也是荣亲王……”说到这里,美芽蓦地张口结舌了,半天才不可置信地小声道,“莫不是惠郡王他觉得,荣亲王和四皇子会鹬蚌相争,然后你这个安郡王能够渔翁得利不成?” “按照荣亲王的性子,若是察觉了万岁爷的心思,对四皇子下手也不是没有可能,”钟明巍沉吟道,“只是不知万岁爷是不是会早有防范。” “那你想做那个渔翁吗?”美芽拉着钟明巍的时候,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钟明巍,你跟我说实话,你想做皇上吗?” “不想,”钟明巍缓缓地摇着头,看着美芽忽然放松下来的一张脸,他继续道,“只想和你好好儿过日子,丫头,我没有什么鸿鹄之志,只想早点儿回到宁古塔,守着你守着咱们的一亩三分地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我才不管他们兄弟会不会反目,更不管万岁爷又准备了多少心思狠招,可是……”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头就带着点儿狠劲儿了,“可是谁要不让咱们好过,我也不介意卷土重来。” “钟明巍,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美芽取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男人手心渗出的汗珠,一边继续道,“你若是为了生计发愁的山野村夫,那我就是成日泡在针头线脑里的农家媳妇,你要是威风八面的郡王爷,那我就是锦衣玉食的郡王妃,你要是成了九五天子,那我就母仪天下,你要是又沦为阶下囚再被发配边疆了,那我也就再陪你东山再起,”说到这里,美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明巍,一边轻轻道,“你要是哪天死了,我二话不说抹脖儿就随你去。” 章节目录 第915章 平西王娶亲 钟明巍蓦地就是浑身一震,他嘴唇颤抖地张合着,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这话美芽从前说过,那一年五月初二,她在宁古塔第一次看见钟明巍的时候,她就已经说过了,只是当时钟明巍没有当真,只当她这个一根筋儿的姑娘为了留下来,而随口说的狠话,可是当钟明巍再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这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丫头说得从来都是真话,她是真的愿为他生愿为他死,不管他是如今深陷京师泥淖的苦情郡王,还是从前要那般屈辱活着的瘫子,这丫头对他从来都是一片真心。 怎么会有这样的丫头呢? 这么蠢,又怎么好。 …… “爷,属下和夫人是一样的心思,”庞毅吸了吸鼻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抱着钟明巍的腿,一边哽咽着道,“这辈子属下跟定了爷,爷要是风风光光,属下也跟着沾光,爷要是吃肉,那属下也跟着喝汤,爷要是又被贬黜到了哪个山旮旯,属下一定给爷端屎端尿,这次绝对不麻烦夫人,要是爷去了,属下就和夫人一道抹脖子儿,碧落黄泉都要追随爷而去,下辈子咱们仨还是不离不弃……”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庞毅,你还是和安姐姐不离不弃吧。” “哦,那就咱们四个不离不弃!”庞毅忙得道,一边很是动情地在钟明巍的腿上蹭了蹭眼泪,一边又仰着头深情凝望钟明巍,“爷,您说好不好?” “好……”钟明巍看着庞毅,额上的青筋都暴起了,蓦地伸手一把推开了庞毅,一边嫌弃地掸了掸裤子,一边冷哼道,“好个鬼啊!” …… 嘉盛三十四年五月十六 漠北。 平西王府。 今日是平西王钟之龄和突厥嫡长公主贺兰娅的大喜日子,只是王府内外却并没有什么装饰,甚至连个“囍”字都没有贴,更加没有丝竹管乐之声,贺兰娅的轿子在平西王府门前停下的时候,甚至连个鞭炮都没有放,不过王府内外却涌满了一众欢呼雀跃的西北大营的将士。 平西王在西北驻扎三十五年,一直和西北大营的将士们同吃同住,从来都是平易近人,深得将士们的敬重景仰,可是私底下却也都拿平西王当家人看待,又觉得亲切,这么些年,平西王自掏腰包为好些将士们办了婚礼,每年又给他们的娃娃们准备压岁钱,眼看着奶娃娃们都长成了大小伙子,又在平西王麾下效力了,有的又娶妻生子了,新生出的一批奶娃娃都围着平西王叫爷爷了,可是平西王却一直没有婚娶,这可急坏了一众西北大营的将士们,如今平西王总算是要娶亲了,一众将士们哪儿有不激动的?虽然因为如今太后的孝期还没过,婚事并不能大操大办,可是这却也架不住一众将士们的激动心情,这些将士们从头几天都开始准备起来了,自发来平西王府给收拾打扫着。 平西王平素都住在军营里头,平西王府几乎一年也不回一趟,虽有管家收拾,可是却也冷清得不像话,所以将士们,你搬两盆花儿来,我给重新铺个石子路,他又给新扎个花架子什么的,不出几天的功夫,平西王府就焕然一新了。 章节目录 第916章 新娘子,出来吧 也不知是哪位将士的奇思妙想,竟然还引了泉水在后院还修出来片荷塘,这时候泉水潺潺,荷叶连天,硬是在这漠北之地造出来了个小桥流水的天地来,甚是稀罕。 “奴婢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喜事嬷嬷站在轿前,朝钟之龄福身行礼,一边含笑道,“吉时已到,还请王爷和王妃一道撩开轿帘。” 这是西北的风俗,新郎官和新娘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共同撩开轿帘,寓意为共同开启新生活,也有男人主外女人主内、齐头并进之意。 当下,钟之龄缓步走到了那座花轿之前,他看着从里头伸出的那只白嫩嫩的手颤颤地握住了轿帘,然后他也伸出了手,和那只手握在了一起,那只手就颤抖的更厉害了,钟之龄心头忽然就涌上丝丝的心疼来,他轻轻地揉着那只颤抖厉害的手,一下一下地,努力地安抚着轿子里头因为激动而忍不住浑身颤抖的女子。 “新郎新娘,撩轿帘来!”喜事嬷嬷看着门口摆着香案上头、香炉里的香烧到了尽头,然后喜气洋洋地高声大喊。 当下那只古铜色的大手就握着那只白嫩嫩的手然后一点点儿地撩开了轿帘,露出了里头女子姣好的容颜。 钟之龄看着那个坐在一片火红中的女子,看着她过分明艳动人的面庞,看着她那满满一头的小辫子,恍惚之间,竟觉得这场景宛如初见。 是啊,眨巴眼的功夫二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只是姑娘的容颜似是始终都没改变,到是他鬓角都生出白发来了。 “怎么?平西王这是不打算请我进去吗?”花轿中的新娘子,冲站在外头发愣的钟之龄一笑,似是一朵胜放的芙蓉花,耀眼夺目,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都抠进肉里去了,她的心很慌,很乱,怕她终于坐着花轿来到了钟之龄的门前、钟之龄却又要反悔了。 “怎么会?”钟之龄哑然失笑,对上了贺兰娅的一双妙目,然后微微弓着身,对着里头的人伸出了自己的手,“新娘子,出来吧。” 按照西北这边的婚嫁风俗,新郎官是要扶着新娘子进门的,寓意是两人一生相依相伴。 贺兰娅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古铜色的大手,鼻头陡然一酸,她担心自己失态,忙得吸了吸鼻子,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到了那只古铜色的大手上去,可是下一秒,贺兰娅却失声尖叫了起来—— 钟之龄竟一把将她抱了出来,然后打横抱在怀里,就这么一路抱着不管不顾地就径直进了王府大门,在一众人的起哄声中,还有喜事嬷嬷着急地跺脚声里,钟之龄就这么抱着她,穿堂过院,朝后院大步走去。 贺兰娅从来都没有这么眩晕过,她看着满园繁复的花草林木,看着讲究的雕梁画栋,也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看着他眼角细细密密的纹路,看着他鬓角掺杂着的银发,她觉得自己似是在做梦,可若是做梦,可又怎么会这般真实?她只要一伸手就能环住男人的脖颈,就能靠在他的肩头。 “钟之龄……”再开口的时候,贺兰娅的声音已经带着哽咽了,后院安静极了,将士们都有分寸,在前院嬉闹起哄着,却没有人敢擅自进入后院搅扰,所以此时可此,偌大的后院里头,就只有贺兰娅和钟之龄两人。 章节目录 第917章 突厥小姑娘 贺兰娅由着钟之龄把自己轻轻放在床上,由着他单膝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她眼泪簌簌而下,双手死死地掐着钟之龄的肩膀的,抵着钟之龄的额头,泣不成声着:“钟之龄,为什么……为什么嫁给你这么难啊?” 是啊,怎么就这么难? 非得从豆蔻少女等到年近四十的中年妇人,纵使保养得宜,一身皮肉胜似少女般吹弹可破,可到底心境已经不复当年了。 “娅娅,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钟之龄的声音也哽咽了,他把另一条腿也跪了下来,就这么双膝跪在贺兰娅的面前,他伸手环着贺兰娅,眼泪比她流的更凶,“娅娅,你打我吧!骂我吧!怎么打怎么骂我都不还手……” “你当我真舍不得吗?”贺兰娅蓦地坐直了身子,一边使劲儿地抹了把脸,一边就抬起手,劈头就朝钟之龄打了过来,可是到底最后还是偏了几寸,拳头落在钟之龄的肩膀上,发出闷闷的声响,然后贺兰娅的眼睛就又湿了,一边哽咽着道,“我是舍不得你,从从来来都舍不得你受一丁点儿的委屈,也从从来来不忍让你为难,所以……所以你就是吃定了我这一点,故意……故意让我等了这么些年……” “娅娅,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只是……只是我怕我自己过不了那个坎儿就娶你,只会更加对不起你,”钟之龄哽咽道,一边伸手拉着贺兰娅的手一下下拍在自己的脸上,一边颤声道,“可是……可是我到底还是对不起你,明明耽误你这么些年,可是却、却还是不愿意放手,不愿意让你穿上这身嫁衣进了别人的门……” 贺兰娅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容貌,自然想娶她过门的人大把,这些年来,纵使贺兰娅青春已逝,可是上门提亲的人却仍是络绎不绝,只是却没有一个能成功的,一则是贺兰娅不愿意,二则也是钟之龄暗中使绊子,他一方面放不下京师那边的人和事,一方面却更是死抓着贺兰娅不放,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无耻很荒唐,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贺兰娅嫁做他人妇。 他是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谁,就会终其一生死死抓着谁,他一直都是个认死理儿的人,所以,当年在听闻徐思瑶嫁给钟之衡之后,他暴怒之下就要回京,可是就在他刚启程的时候,京师又传来了徐思瑶身怀有孕的消息,这个消息宛若晴天霹雳,截断了他的回京路,也让他从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一夜之间变成了个活死人。 那个时候,他不会知道,多年之后,他还会心动,为了一个扎着满头小辫子的突厥姑娘,他更加不会知道,这个突厥小姑娘为了他枯等了二十多年。 今时今日,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就这么卑微的跪在这个突厥小姑娘面前。 “那如今,你都放下了?”贺兰娅红着眼睛看着钟之龄,樱红的嘴唇颤了颤,发出的声音也带着颤,“那个……徐思瑶,你以后都不会再想起了?” “会,”钟之龄知道这话贺兰娅不会爱听,可他到底还是选择说了实话,“她是我曾经未过门的妻,我这辈子对她都揣着内疚亏欠,”说到这里,钟之龄捉着贺兰娅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可是娅娅,后半辈子,这里就只装着你。” 章节目录 第918章 深仇大恨,不能不报 “钟之龄,我很高兴你能跟我说实话,我最喜欢你这一点,永远有自己的坚持,从来不说谎,也从来不麻痹欺骗自己,这样很好,”贺兰娅轻轻地舒了口气,一边伸手捧着男人的脸,一边又继续道,“现在,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娶我过门的了。” “才知道啊?”钟之龄哑然失笑,一边把脑袋搁在了贺兰娅的腿上蹭了蹭,一边又发出了舒服的叹息,“真好啊,终于娶上媳妇儿了,往后再不用去军营里头住了,再不用和那起子糙老爷们儿成日耗在一起了,我以后也能过上和媳妇儿腻腻歪歪的小日子了,嘿嘿,真好。” “既然娶媳妇儿那么多好处,怎么从前也不见你这么积极?”贺兰娅剜了他一眼,可是瞧着他脸上难掩的孩子气,又忍不住笑了,伸手抚了抚男人头发,一边又蓦地唬着脸道,“这可是你说的,往后都得回家来住,要是敢不回来,看我不闹到你们大营里头去,我身后可是有一国之君给我撑腰的,你可仔细着点儿!” “是是是,小的谨遵夫人教诲,”钟之龄忙不迭赔笑道,一边捉着贺兰娅的手送到面前亲了亲,然后又缓声道,“娅娅,等日后明巍登基为皇,我就打算把军权交出去了,到时候你想去哪儿过日子,我就陪你去,就算你想回突厥,我也跟你着你回去,老老实实地做个倒插门女婿也成。” “真的?堂堂大周平西王,赫赫威名扬,竟然愿意随我回突厥?”贺兰娅一脸的不信,可是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前半生我过得太累了,后半生想过得轻松点儿,什么平西王不平西王的,我不在乎,后半生,只想做你贺兰娅的夫君,”钟之龄柔声道,打量着贺兰娅嘴角噙着的笑,有些失神,一边顿了顿,又缓声道,“其实,我这人真的没有什么野心,从前也是,皇兄他……还因此笑话过我,说我是个最没出息的皇子,没想到我这个最没出息的皇子,后来竟成了皇兄的心腹大患,”说到这里,钟之龄又忍不住讥诮地笑了笑,“可见世易时移。” 贺兰娅安安静静地听他说着这些,待钟之龄说完了,贺兰娅伸手握住了钟之龄的手,一边沉声道:“龄哥,你当真打算要推倒大周皇帝、然后扶明巍登基吗?” “娅娅,夺妻之恨、杀父之仇,我不能不报,”钟之龄抬起头看向贺兰娅,一字一字说的很轻却透着郑重,“当年父皇是怎么暴毙的,母后又是怎么协助他这个刽子手登基为皇的,思瑶又是怎么被逼嫁,又是怎么被诬陷怀着我的孽种、被迫含冤屈死的,这桩桩件件都是深仇大恨,我都不能不报。” 钟之龄其实一直都不知道钟之衡对钟明巍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只是偶有听闻,钟之衡对大皇子甚为苛刻,他就和所有人一样,都认为钟之衡是因为徐思瑶产后暴毙而牵累到了钟明巍的身上,这才对这个帝后唯一嫡子这般苛刻,所以也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当年廿年大案爆发之时,钟之龄旧部几乎被绞杀殆尽,钟之龄心里恨毒了钟之衡、钟明巍这对父子,可是顾及钟明巍是徐思瑶唯一皇子,所以也就按耐着一直没有对钟明巍下手,反倒一再吩咐御林军克制、与东宫保持距离,还是知道嘉盛三十二年初,京师忽然传来万岁爷废黜太子、并且将钟明巍直接流放到了宁古塔之后,钟之龄这才对这一对父子生了疑,就算钟之衡再怎么厌恶钟明巍,可他必定是徐思瑶的骨肉,钟之衡怎么就能舍得让他进宗人府、还成了瘫子? 章节目录 第919章 我能让你如愿 这里头必定有隐情。 紧接着,钟之龄就让御林军彻查当年徐思瑶诞下钟明巍前后之事,他这才得知徐思瑶乃是不足月生下的钟明巍,再将前后事情勾连在一起,钟之龄这才恍然大悟,徐思瑶怎么就产后虚脱不治而死了,钟之衡又为什么那么恨钟明巍、甚至会对亲生儿子下这样的狠手,都道是虎毒不食子,除非他……从来都不当明巍是他的儿子。 钟之龄这才知道钟明巍是个什么处境,这么些年又过的什么日子,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就迅速地下令让御林军保护钟明巍,另一边也着手开始为明巍重返京师而铺路搭桥着,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扶这个被钟之衡厌恶的差点儿送命的孩子上皇位,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徐思瑶的孩子,也是因为他是钟之衡最厌恶的皇子,他就是要扶这个钟之衡最厌恶的皇子问鼎九五! 钟之衡不是觉得钟明巍是他的儿子吗?那他就是要让钟之衡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儿子”君临天下! “有仇必报这才是血性男儿,更何况又是这样的血海深仇,你要是不想着报仇雪恨,我贺兰娅还瞧不上你呢!”贺兰娅轻轻抚着钟之龄的后脑,一字一字都说的认真,“龄哥,你尽管放心,突厥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这个仇你想怎么报就怎么报。” “娅娅……”钟之龄说不下去话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贺兰娅,然后蓦地站起身来,把贺兰娅推倒在了床上,紧接着他也脱了鞋子就急三火四地上了床。 “你……你这是做什么?大天白日的……”贺兰娅登时就羞红了脸,一边推着钟之龄一边小声道,“将士们还在前院等着你过去开酒宴呢,你……你赶紧地过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让他们等去!”钟之龄一抬手就放下了帐幔,然后就去解自己的扣子,解着解着就解不下去了,钟之龄蓦地猛虎出笼似的趴在贺兰娅的身上,然后捧着贺兰娅过分绯红的脸就亲了上去,一边喘息着着道,“那天,你不是说想要个孩子的吗?娅娅,我……我觉得我今儿能让你如愿……” “钟之龄,你给我闭嘴!”贺兰娅红着脸吼道,可是双手却还是环住了钟之龄的脖子,一边由着他上上下下地亲,一边含含糊糊地道,“要是真有本事,就让我……一胎怀俩……” “我让你见识见识我到底有没有本事!”男人粗着声音道,一把撕开了姑娘的大红的嫁衣。 …… 嘉盛三十四年五月二十 京师。 荣亲王府。 荣亲王钟明峥甫一回来的时候,面色就不大好看,凌世安也发觉到了,所以一路上也都没怎么敢说话,直到跟着钟明峥进了书房,凌世安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是不是早朝之上出了什么事儿了?” “父皇今儿当堂任命四皇子去翰林院任职,说是虽是四皇子少不更事,却也得好好儿历练一二了,”钟明峥冷声道,“父皇可真真是大度,本王十五岁的时候,漫说是去翰林院历练了,就是连折子都还没亲眼瞧过呢,如今四皇子日日在御书房里头伴驾不算,还要去翰林院历练了,可见父皇的心都偏到哪里去了。” 章节目录 第920章 陪准太子读书 事情是这样的,今儿早朝之上,左相房仲廉提了一句,四皇子眼看着就要十五岁了,既是不必再去上书房攻读了,也就该入朝历练历练了,钟之衡踟蹰了一会儿,就随口道那就翰林院吧,当廷就任命四皇子钟明嵘做了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钟明峥当时气得脸都黑了,可是偏生却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四皇子是他的同胞亲弟啊,同胞亲弟入朝为官,这乃是可喜可贺之事,他这个做兄长的哪儿有反对的?况且翰林院修撰区区从六品,在他这个正一品荣亲王面前连个屁都不算,他就更加无从反对了。 “翰林院?从六品修撰?”听闻前因后果之后,凌世安的面色也变了,“万岁爷这才让状元郎、榜眼、探花郎他们都去了翰林院,这才几天,就又让四皇子也去了翰林院,还是相仿的官职,万岁爷这是个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让状元郎他们一心一意陪着准太子读书呢!”钟明峥咬牙切齿地道,“任谁都瞧得出来父皇对那陈清玄、房开文还有那个傅嘉佑是青眼有加,假以时日,这三人必能成大周肱骨之臣,如今父皇就赶紧地把四皇子给送到翰林院去,这是个什么意思?怕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再说那陈清玄身后是废太子,房开文更是左相之孙,那个傅嘉佑的爹还是直隶巡抚傅中天,父皇缘何留着废太子不走,那房仲廉好端端地怎么就过问起四皇子入不入朝的事儿来了?还不是父皇授意的?!直隶又是多要命的地方?京师门户呢!父皇这是要让废太子、左相还有傅中天一道扶着四皇子上位呢!” “殿下,怕是咱们多心了吧?”凌世安有些犹豫着道,“房仲廉和傅中天或许是万岁爷授意的,可是废太子……就算是万岁爷有心让废太子扶四皇子上位,可是废太子又哪儿来的能力呢?他如今能做个富贵王爷已然是万事大吉了,又怎么敢跟殿下您对上呢?属下倒是觉得那废太子是巴不得早点儿回宁古塔躲清静的,要不然上一次万岁爷主动让他入朝,他也不会拒绝了。” “他那不是拒绝,是受他那残废身子拖累,”钟明峥讥诮道,一边抿了口茶,又随口问道,“都过了这么些时日了,废太子的身子应该大好了吧?” “没呢,自从那日一瘸一拐地回了安郡王府之后,就再没有见他出来过,”凌世安忙得赔笑道,“就连那个出身宁古塔的村姑王妃也没露面过,倒是日日都瞧着郎中进进出出来着。” “哼,这样的残废本王原是不放在眼里的,不过到底这两年多他都不在跟前,且从前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所以凡事都还得小心这点儿,”钟明峥缓声道,一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向凌世安,“宁古塔那边有消息了吗?” “启禀王爷,暂时还没有,姜津晚现在怕是快到宁古塔了,应该不出半月就会从宁古塔传来消息,请王爷放心。”凌世安躬身道。 “但愿这两年来,那残废在宁古塔是踏踏实实,没有勾勾搭搭的,要不然怕也是难对付。”钟明峥缓声道。 “属下倒是觉得那废太子翻不起什么浪花,宁古塔可是御林军的地盘,但凡废太子有什么动静,还不是第一时间就能传到万岁爷耳中,用不着殿下出手,万岁爷就已经出手了,可见废太子这两年是安分的。”凌世安道。 章节目录 第921章 首鼠两端 “那可不一定,父皇对废太子的态度,本王从前是清楚的,所以借坡下驴,也能时不时借着父皇的手打压废太子,比如说那杯半日癫,就算是父皇事后有所察觉,也不会追究下来,因为父皇对废太子已经厌恶到了极点,他当时也在找机会对废太子下手,只是他到底是废太子的父皇,所以不管怎么出手都有顾忌,说不定父皇心里还在感激本王和母妃呢,”钟明峥缓声道,说到这里,他又皱了皱眉,“可是近来父皇对废太子的态度,本王却是愈发看不透了,先是册封他为郡王,再是将他秘密接入京师,竟然御林军为他看家护院,到现在又想着让废太子还朝,父皇这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万岁爷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咱们暂时尚不知晓,如今最要紧的是,务必得扎扎实实地握住赵氏一门和安氏一门,”凌世安道,“殿下,只要赵氏一门和安氏一门鼎力相助,就不愁殿下的位份不稳。” 凌世安说的是实话,如今朝中势力最大的就属赵氏一门和安氏一门了,房仲廉虽然更得圣心,但是房氏一门却全无根基,且房仲廉又素来独来独往并无门客势力,所以势单力薄,不足为惧。 “但愿吧,”钟明峥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我这个舅父还有岳父,能够踏踏实实站在我这一边儿。” “咚咚咚!” 忽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凌世安问。 “启禀凌将军,是属下,程顺,”外头传来青年男子的声音,“属下有事要向殿下当面禀报。” “进来吧。”钟明峥沉声道。 “是,”当下程顺推门进来,行至钟明峥面前,跪地叩头道,“属下程顺见过殿下,恭请殿下金安。” “行了,起来吧,”钟明峥浅浅地抿了口茶,一边问程顺,“右相府那边出了什么动静?” 这个程顺是钟明峥派去监视右相府的。 “启禀王爷,就在刚刚,右相的心腹,偷偷摸摸去见了四皇子的贴身侍卫,”程顺沉声道,一边打量着钟明峥的面色,然后声音就压得更低了,“那心腹甚是小心,是绕着路去见四皇子贴身侍卫的,生怕被人盯上,绕了大半个四九城,这才在崇文门附近的一家茶馆里头见到了四皇子的贴身侍卫,两人密谈了一炷香的功夫,然后四皇子的贴身侍卫先出了茶馆,那个心腹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出了茶馆。” “啪嗒!” 下一秒,钟明峥将手里的茶盏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一时间茶水和瓷片一起飞溅,凌世安和程顺都被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满地的碎瓷片忙得都跪在了地上:“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好!很好!连赵氏一门都要投向四皇子了!很好!”钟明峥怒极反笑,脸上的皮肉一抽一抽的,甚是扭曲吓人,他咬牙切齿地道,“舅父可真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从前母妃在的时候,跟着母妃一道扶持本王,瞧着父皇册封本王为正一品亲王更是拼了命地把本王往上头拱,可谓是尽心竭力,如今眼瞧着父皇的目光投向了四皇子,他又巴巴地上赶着讨四皇子的好去了,竟都顾不上本王了,那安子尚也就罢了,竟不想舅父也是个首鼠两端的!很好!很好!” 章节目录 第922章 那就断了他的指望 “殿下您息怒,不过只是两个下人私底下见了个面而已,说不定这就是巧合呢,说不定四皇子和右相大人并不知情呢……”程顺忙得宽慰道,可是话一出口,他就说不下去了。 是啊,怎么会是巧合呢?又四皇子和赵长荣怎么会不知情呢? 要不然这两人大大方方的见面就是了,又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呢? 可见这里头是藏着事儿的…… 至于藏着什么事儿,这还用说吗? “殿下,如今形势对咱们荣亲王府极为不利,万岁爷明显更中意四皇子,如今连赵氏一门也都……都对四皇子含了指望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凌世安皱着眉、一脸凝重道,“只是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丢了赵氏一门的助力,要不然光凭一个首鼠两端、从来都靠不上的安子尚,咱们的情况可就更不容乐观了。” “既是舅父对四皇子含了指望,那本王就断了他的指望,”钟明峥冷声道,“本王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还能指望谁。” …… 嘉盛三十四年五月三十 京师 安郡王府。 月末休沐,陈清玄难得有空,和顾清桐一道过来安郡王府坐坐。 “爷,一早就听表妹说您腿疾复发,只是清玄一只不得空过来看您,还望爷别见怪。”甫一瞧见了钟明巍,陈清玄就忙得躬身抱歉道。 “你初入宦场,必是忙得脚不沾泥,自是没有空闲,哪儿就用得着你来看我了?”钟明巍冲他笑着招招手,让陈清玄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一边询问道,“怎么样?在翰林院做修撰可还习惯吗?忙得过来吗?” “回爷的话,清玄还能应付得过来,翰林院的同僚也都是好相与的,之前清玄还担心和里头的京官怕是相处不好呢,”陈清玄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清玄不怕爷笑话,去翰林院的头一天晚上,清玄辗转反侧了一整夜都没睡好,就怕第二天去了翰林院会被人嘲笑是寒门子弟,之前还没进京赶考的时候便就听闻朝中多是世家子弟,等到了京师才知道此言不虚,更是见多了世家子弟排挤寒门子弟呢,所以之前还有些顾虑。” “你虽然出身寒门,又来自偏远之地,却是万岁爷钦点的状元郎,自然谁都要高看你一眼,而且翰林院并不比其他的部门,多是研究史书经文的文人,并不好蝇营狗苟那一套,所以也不比你这般提心吊胆的,”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万岁爷也让四皇子去了翰林院,和你一样也做的从六品翰林院编撰,他在翰林院可怎么样?” “是,四皇子每日都去翰林院,有时候比清玄到的还早,而且四皇子全无皇子架子,甚是平易近人,”一提起钟明嵘,陈清玄就赞不绝口,“遇到什么不会不懂的,四皇子还会过来跟清玄讨教,事后还会躬身答谢,清玄甚是惶恐。” “这没什么,四皇子一向是这样的性子,随和又……”钟明巍抿了抿唇,缓声道,“天生会讨人喜欢。” “爷说的一点儿都不错,像榜眼那样拧巴死板的人,对四皇子也是成日满脸堆欢,对他赞不绝口。”陈清玄乐呵呵地道。 “榜眼?”钟明巍一边拢着茶一边含笑看着陈清玄,“可是左相的嫡长孙、叫房开文的?” 章节目录 第923章 香囊 “是啊,正是左相大人房仲廉的嫡长孙,听闻房开文在京中一向是很有名望的,只是他性子古怪人又冷冰冰的,所以虽然日日相见,但是属下和他却也并无深交,”陈清玄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然后又蹙着眉道,“那房开文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对我这么冷冰冰的,记得春试之时我和他还见过,当时还攀谈了一会儿,我觉得他很是才华横溢,对他还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意,他对我印象似乎也非常不错,有几次都拉着我去茶馆里头喝茶叙话,可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房开文就对我开始疏远了,我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既是不知道,那何不去当面询问清楚呢?”钟明巍含笑道,“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用不着在心里嘀嘀咕咕的,有话直言就是,你既是对他惺惺相惜,那有什么误会就更该趁早说清楚,要不然怕是要抱憾终身了。” “爷说的是,我也想着要找机会,当面问清楚,”陈清玄点头道,一瞥眼瞧见自己腰间挂着的那个香囊,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一边放下了茶盏,一边拿起了那个香囊,嘴里还念念叨叨着,“那天房公子随口问了我一句这香囊是个什么来历,好像从那之后,房公子就开始对我疏远了,而且还处处躲着我……” 钟明巍也看向那个香囊,先是一怔,正要开口询问什么,就瞧着美芽端着一盘精致小食进来,放在了小几上,一边含笑跟两人道:“我和清桐姐姐刚刚去外头买的,才出炉的糕点你们先吃着。” “怎么?你和顾姑娘不过来一起吃?”钟明巍放下茶盏含笑问美芽。 “我们那儿有啊!可比你们这边的多而且样式还多!”美芽得意地冲他抬了抬下巴,一边又解释道,“我和清桐姐姐在厨房做饭呢,大孔侍卫刚刚送来了一条野猪腿,等下子炖好了,咱们一块吃中饭。” “大孔侍卫来了?”钟明巍问,一边看了看窗外,“怎么也不进来?” “好像御林军大营里头有事儿,他说等下子忙完了就过来,”美芽解释道,就要朝外走,然后一瞥眼就瞧见了陈清玄手里的那个香囊,先是一怔,随即就双目圆瞪起来了,“陈先生,你……你怎么戴着这种样式的香囊?” 陈清玄不明就里,把手里的香囊翻来翻去看了看,就瞧着上头绣着两只孔雀,也没觉得多稀罕,当下皱着眉问美芽:“夫人,这香囊有什么不对吗?” 钟明巍叹了口气,正要让美芽回避,他自己和陈清玄解释就好,然后就对上了美芽欲言又止的目光,紧接着还没等他开口,美芽就对陈清玄招招手,一边道:“陈先生,你过来,我跟你说道说道。” “哦。”陈清玄一头雾水,然后就起身随着美芽去了偏殿。 “唉!”钟明巍摇头叹息,一边从托盘里头捡了快芙蓉糕送进了嘴里。 …… 偏殿。 “陈先生,这香囊是谁送给你的?”到了偏殿,美芽忙不迭巴巴地问着陈清玄。 “是孔闻敏啊,”陈清玄道,瞧着美芽复杂的眼神,他就越发云里雾里了,“就是上次你们一起去的风雨别院那天,孔闻敏送了我一身长衫,说是祝贺我中了头名会元的贺礼,那包袱里头放着一身长衫,还有就是这个香囊,我瞧着样式挺好看,就一直随身戴着,”陈清玄瞧着美芽变得更复杂的眼神,然后不由自主地就压低了声音,“怎么?这香囊有什么不对吗?” 章节目录 第824章 从今往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陈先生,你真的看不出来吗?”美芽都觉得有点儿难以启齿了,她抓着那个香囊,半天才好不容易说出口,“陈先生,你看这香囊上头绣着的是两只雄的孔雀啊,这……这怕是只有断袖之人才会佩戴在身上的,你怎么还能……一直戴在身上招摇呢?” “什、什么?!”陈清玄当场就石化了,他僵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把从美芽的手里抢过了那个香囊,然后凑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他一个平时只知道闷头读书的人,哪里关心过这些?更是对什么断袖之物一无所知,也是听了美芽的话这才渐渐看出来不对劲儿来,这香囊上绣着的果然是两只雄的孔雀,只把陈清玄气得浑身上下都跟着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先生,大孔侍卫他对你是不是……”美芽实在好奇的要命,她一直就觉得孔闻敏对陈清玄一直很特别,又是送衣服又是送香囊的,这就更明显了,只是从前一直不好意思去跟陈清玄打听,这时候瞧着陈清玄脸涨得通红,她直道陈清玄这是忽然回过味儿来了,应该是对孔闻敏的一往情深给打动了,当下她这才大着胆子问道,“挺有好感的?那你呢?你对大孔侍卫又是个什么意思?你会……接受他吗?” 陈清玄听了美芽的话,一时间原本涨得通红的脸,这时候都红得发紫了,他嘴唇颤抖的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倒是一把就扯下了那个香囊来,然后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再然后就不由分说用脚狠狠跺了起来。 美芽:“……”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还有……刚才钟明巍看着她的那种眼神是不是让她不要多事儿的意思。 “孔大哥,你来啦!”偏房里头出奇的安静,外头却响起了顾清桐轻快的声音来,“孔大哥,野猪腿已经炖上了,等会子就能出锅了!” “那敢情好,我还打了酒来,到时候咱们……哎哟!” 下一秒,孔闻敏被从屋突然窜出来的人一拳打在了脸上,登时口鼻都鲜血直流,可见这人是下了十足十的力道,孔闻敏一只手捂着脸倒吸凉气,另一只手则瞬间抽出了腰间的宝剑,横在了那偷袭之人的面前,他这也是在安郡王府里头才放松了警惕,不想却被人在后院给偷袭了,能不生气吗?能不恼怒吗? “你个找死……”孔闻敏破口大骂,然后就骂不下去了,他一脸惊诧地看着面前对他怒目相向的陈清玄,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陈清玄,你搞什么?!” “陈先生,你别激动!别激动!”美芽忙得追了出来,她刚才也就是慢了一拍,眼睁睁地看着陈清玄箭一样地冲了出去,这才忙得追了出来,可到底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地又看着陈清玄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孔闻敏的脸上,美芽还是头一次看到陈清玄生这么大的气,登时都吓得站在廊下不敢动了,张口结舌看着站在院中对峙的两个男人。 同样吓得不敢动的人,还有顾清桐,她是看着孔闻敏进来,这才出来跟孔闻敏打声招呼的,说这话的时候,她手里还握着个炒勺,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院中的两人,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出了声:“表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孔闻敏!从今往后,别让我再看到你!”陈清玄咬牙切齿地瞪着孔闻敏道,“要不然见一次我就打一次!” 章节目录 第925章 你活该 “陈清玄,你疯了吧?”孔闻敏蓦地一把就抓住了陈清玄指向他的手,他这是看出来了陈清玄对他有意见,而且还是非常有意见,他左右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陈清玄的事儿,所以登时也是怒火滔天,他死死捏着陈清玄的手,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清玄,一边冷声道,“你今天要是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休想走出这里一步!” “唉!你们这是做什么?坐下来好好说话不行吗?”美芽忙得小跑下来,走到两人面前,硬着头皮当和事老,“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是说不开的呢?咱们坐下来,喝喝茶消消火,再聊聊天,多大的事儿还能说不清楚?来来来,给我个薄面……” 美芽都说得口干舌燥了,这两人却兀自这么冷冷对着,似乎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似的,陈清玄还在瞪着孔闻敏,孔闻敏还在死死捏着陈清玄的手,一边……鼻子里还流着血,就这么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行了,进来说话,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怕人看笑话。”钟明巍行至门前,蹙着眉对外头的两个大男人道,一边又转身进了书房去了。 孔闻敏这才松开了陈清玄的手,一边冷声道:“要不是看在爷和夫人的面儿上,我今儿非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也好让你知道不是谁都能惯着你这一身酸秀才的傲气。” “哼!那你倒是给我点儿颜色看看啊,”陈清玄冷哼道,然后抬脚就朝外走,只是才走出两步,他又顿住了,然后转头冷冷盯着孔闻敏,一边又咬着牙,又是别扭又是嫌恶地道,“我是有傲气,可是这身傲气却不是你孔闻敏给惯出来的,以后说话小心点儿,且仔细你的舌头!” 说完之后,陈清玄就大步走了出去,径直去了前院。 孔闻敏愣愣地站在原地,张口结舌地看着陈清玄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消失在了影壁墙之后,孔闻敏这才反应过来,都给气笑了,他转头看着美芽又看着顾清桐,一边抹着脸上的鲜血,一年摇着头苦笑道:“夫人,顾姑娘,我孔闻敏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这小秀才的事儿了?竟让他这般寒碜厌恶我?只恨不能一拳把我打死似的!夫人!您给我评评理,你就说我冤不冤吧!” “你不冤,”美芽看着孔闻敏鼻子上滴滴答答的鲜血,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儿的同情怜悯,“一点儿都不冤,简直是活该。” 孔闻敏嘴角一阵抽搐:“……夫人,你知道什么叫偏心眼儿吗?” “唉!大孔侍卫,你跟我进来一趟,我跟你说道说道,”美芽一声叹息,一边取了块帕子递给孔闻敏,一边引着孔闻敏进了偏殿,然后从地上捡起了那个已经被陈清玄才得不成样子的香囊递到了孔闻敏的面前,一边问道,“大孔侍卫,这是什么?” 孔闻敏打量着面前脏兮兮的香囊,有点儿莫名其妙地道:“这是个香囊啊。” “确切的说是你送给陈先生的香囊。”美芽补充道。 “我什么时候送过香囊给陈清玄?”孔闻敏更加莫名其妙了,“我一个大男人家好端端地送人家香囊做什么?而且陈先生也是个大老爷们儿,我才懒得送他呢。” “不是你送的?”美芽蹙眉道,“可是陈先生刚才说是你连同一件长衫一道送给他的啊,怎么大孔侍卫,你不记得了?” 章节目录 第926章 缺心眼儿和挺可爱 “哦,夫人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孔闻敏沉思一会儿,然后忽然点头道,“这个香囊的确是我送的,那天在成衣铺子里头,我给陈清玄挑了一件长衫做贺礼,那个掌柜的顺手就塞了这么个香囊进去,说是赠送的一点子心意,我当时也没在意,就由着他放进了包袱里,”说到这里,孔闻敏就又愤愤不平起来了,“夫人,你说这小秀才怎么就那么气人呢?我这又是送他衣裳又是送他香囊的,他不说一句谢也就罢了,竟然还打我!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是你太过分了,”美芽小声道,一边又晃了晃手里的香囊,然后有些尴尬地跟孔闻敏解释,“这种样式的香囊只在京师流行,而且是只有断袖之人才会佩戴的,陈先生是从宁古塔来的,又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哪里就知道这些了?所以这些时日他都一直佩戴这个香囊,想来应该是引起了不少误会,他也是今儿才知道这香囊是个什么意头,他正在气头上呢,结果你就送上门来了,陈先生就是再好的性儿也都忍不住了,你说是吧?” “我……我不知道啊!”孔闻敏登时就张口结舌起来了,一边忙得跟美芽解释道,“那天那个掌柜的随手就塞进了包袱里,我都没正眼看过,连这香囊是个什么花纹我都不知道,而且就算是我看见了,我也不知道这种香囊是只有那种人……”说到这里,孔闻敏一脸的尴尬,实在说不下去了,一边又咬牙切齿道,“都怪那个自作主张的掌柜的,我不过就是买件衣裳罢了,好端端地他送我这个香囊做什么?当真可恶至极!” “那你可得好好想想了,你到底说了什么话,才让人家掌柜的误会你是要送衣裳给你……咳咳,相好的,人家这才送了你这么个香囊的,”美芽也很尴尬,还有点儿兴奋,“大孔侍卫,你买衣裳的时候,到底和人家掌柜的说了什么啊?” “我什么都没说啊!就是说给我朋友买身衣裳啊!”孔闻敏真的都要冤死了,又冤枉又尴尬还有愤怒,当下一把从美芽手里抢过了那个香囊,然后就大步朝外走,一边嘴里还叨叨着,“不行,我可得把话说清楚,我可不是傅公子那一路的人,可断断不能让那小秀才给看轻了……” “孔大哥,你要去哪儿啊?”顾清桐瞧着孔闻敏也要走,着急地跑了过来,“饭这就得了,您这着急忙慌地要去哪儿啊?” “我要去……”孔闻敏看了一眼顾清桐,一边咬牙切齿道,“砸店!” 顾清桐嘴角一阵抽搐:“……砸店?” “对!带着你表哥一起去砸店!当着满大街的人把那家成衣店砸个稀巴烂!”孔闻敏又道,当下一阵风似的就飘了出去。 顾清桐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砸店? 还要带着我表哥一起? 你这是要当街告诉大家你们这两个大男人是清白的吗? 拜托大哥,你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吗? 顾清桐真的觉得好无语啊,也头一次觉得这大孔侍卫怎么有点儿缺心眼儿似的…… 不过还挺可爱的。 …… 章节目录 第927章 训练亲兵 庞毅匆匆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就看着钟明巍、美芽两人对着满满一大汤盆的炖野猪肉,庞毅登时就纳闷了:“不是说今天陈先生、顾姑娘还有大孔侍卫都过来的吗?他们人呢?” “大孔侍卫带着陈先生去砸店了,顾姑娘担心他们出事儿,也跟着过去了,现在……”美芽有气无力地解释着,“现在他们三个人估计正砸得起劲儿呢。” 说这话的时候,美芽时不时朝钟明巍这里剜一眼,心里小声嘀咕着,要不是这人拦着,她就也跟着过去凑热闹了,砸店啊!还是孔闻敏和陈清玄一起,啧啧啧,用脚趾头想想就一定很有看头。 “砸店?”庞毅登时就惊住了,嘴巴都合不拢了,一边忙得拉着椅子坐下,一边忙得继续询问美芽,“夫人,他们好端端地怎么会去砸店?砸谁的店?孔闻敏也就罢了,怎么陈先生和顾姑娘也掺和进去了?” 美芽登时就来了精神,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唾沫横飞地跟庞毅道:“嘿嘿嘿,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我统统都知道,我现在就跟你说啊,事情是这样的,先是从前在宁古塔的时候,陈先生送了大孔侍卫一件衣裳,后来大孔侍卫也想送陈先生……” “行了,先吃饭,”钟明巍截断了美芽的话头,一边夹了一筷子的野猪肉放到美芽的碗里,一边对上了美芽气鼓鼓的一张脸,有点儿无奈地道,“快吃,等会子我敲髓给你吃。” “哎!”一听到一会儿有髓吃,美芽就不理庞毅了,当下脆生生的应声,然后埋头就啃起了肉来。 “宁古塔那边怎么样了?”钟明巍一边吃着饭一边问庞毅,今天庞毅是去城外见了方左棠派来的侍卫,所以上午没见到人影。 “启禀爷,宁古塔那边一切安好,方大人让您和夫人尽管放心。”庞毅道。 “那安姐姐呢?安姐姐可好吗?”美芽忙不迭地询问,“安姐姐的身子都五个月的身子了吧,可能吃得好睡得好吗?” “挺好的,”一提到小安氏,庞毅脸上就是化不开的笑意,一边端着饭碗一边跟美芽道,“她托人给咱们带话,说她现在一切都好,让咱们不用担心,还说现在陈奶奶和顾先生把她养的太好,她都胖了十多斤呢,嘿嘿。” “那就好,”美芽也跟着庞毅一起笑了,然后托着腮眯着眼笑道,“算着时间,我和顾姑娘给安姐姐和娃娃买的礼物也要快到宁古塔了,也不知道安姐姐喜不喜欢。” “喜欢!肯定喜欢!”庞毅忙不迭地道,“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大男人看着都喜欢呢,海琳肯定就更喜欢了。” “嘿嘿,我就知道我是个眼光好的。”美芽嘿嘿笑着,然后又埋头吃饭去了。 “等过了芒种,就让小孔侍卫着手训练王府的亲兵吧,”钟明巍忽然道,“虽然宁古塔那边有方大人盯着,但是总不能面面俱到,而且衙门的侍卫必定有限,也不能一直帮着咱们盯着宅院,还是得有咱们自己的亲兵守着心里才能踏实。” 年关之时,安郡王府征了五十亲兵,本来是要等过年天气稍微转暖再开始训兵的,只是这才过年没多久,一道圣旨就把钟明巍和美芽都给召来了京师,庞毅也跟着来了,自然训练亲兵的事儿就这么先给搁置在一边儿了。 章节目录 第928章 天下第一 “属下也觉得是时候得训练亲兵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咱们人又回不去,得有亲兵把守着才能放心,”庞毅也忙不迭地点头,一边又跟钟明巍道,“那等下属下就朝宁古塔修书一封,让小孔侍卫准备着手训练亲兵了。” “嗯,你看着办,”钟明巍点点头,顿了顿,忽然又补上一句,“无论如何得赶在安氏生子之前把亲兵训练好了。” “是,多谢爷!”庞毅忙得躬身道,他自是知道钟明巍这是个什么意思,当然心里感动不已。 “行了,赶紧吃饭吧,别动不动就来这一套。”钟明巍瞥了一眼庞毅道。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得又坐了回去,夹了一大块子的猪肉用手拿着就啃了起来,全无形象。 如今他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下人看待了,和钟明巍和美芽也是越来越亲了,他觉得钟明巍一直在改变,而他也一直在改变,他们生命中都出现了最重要的那个人,那个人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们,让他们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也对生活越来越有热情,对未来越来越有奔头了。 庞毅真的很感激这样的改变,他觉得钟明巍也一定很感激。 …… 吃完了饭,庞毅回前院写信去了,钟明巍和美芽却兀自坐在膳房里头,美芽双手托着腮,巴巴地看着男人给她敲骨髓,其实她早就吃饱了,可是就馋这一口…… 其实也不是馋这一口,就是喜欢看男人这么仔仔细细地给自己敲骨髓,也高兴男人一直都这么清楚地记着自己的喜好,她觉得钟明巍实在太好了,怎么就那么好呢?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钟明巍虽然低着头,可是却也能感受到美芽痴痴的视线,忍不住抿了抿唇道,“天天都看,还看不够啊?” “看不够!看不够!我男人天下第一!”美芽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忙不迭地奉承别人,“不光光是英俊潇洒天下第一,而且还是最疼媳妇儿天下第一!” “我真就这么好啊?”钟明巍忍不住笑得双眼弯弯,微微抬起头看向美芽。 “好啊!特别好!”美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有多好?”这话一出口,钟明巍就觉得自己有点儿蠢兮兮的,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就是很好!”美芽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时候,有点儿兴奋地指着碗里还剩下的猪骨头道,“这世上所有的猪蹄子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你。”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丫头,你是认真的?” 美芽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比喻有点儿不恰当,当下忍不住难为情嘿嘿地笑了:“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意思就好了,干嘛跟我咬文嚼字啊?” “好,不跟你咬文嚼字儿了,来,长个嘴,”钟明巍把敲开的骨头送到美芽面前,瞧着她一脸享受地吸溜着骨髓,他也是一脸的享受,“好吃吗?” “嗯嗯!”美芽忙不迭点点头,一边嘟囔着嘴巴凑到男人面前,“味道特别好,你也来尝尝。” “好,我也尝尝。”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低下头覆了上去。 …… “也不知道陈先生和大孔侍卫他们怎么样了?”吃完了骨髓之后,美芽和钟明巍回到了卧房小憩,美芽枕在男人的腿上,一边打着嗝,一边为陈清玄和孔闻敏发愁着,“陈先生可是今年的状元郎,正是京师的名人儿,大孔侍卫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他们两个因为那么个羞人的缘由去砸人家的成衣铺,要是传出去了,怕是对两人名声都不好吧?” 章节目录 第929章 他为什么那么在乎我的看法呢 “所以啊,谁让你那么忍不住,非要告诉陈清玄呢?”钟明巍忍不住道,一边伸手捏了美芽的小辫子,一边有点儿好笑地道,“本来我还想婉转地提醒一下也就罢了,结果你非把人家陈先生拽到一边当面说清楚,搞得人家陈先生那么下不来台,正好孔闻敏又那个时候来了,要是陈先生不做出来点儿举动,搞不好你又会误会人家和孔闻敏当真有什么瓜葛呢。” “你的意思是,陈清玄其实并不怎么生气,反而是怕我多想,所以这才……打得孔闻敏?”美芽一怔,忙得爬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一脸的不可思议,“不会吧,我瞧着陈先生刚才是真的动气了,你都没看到,那一拳打得多重!大孔侍卫半边脸都肿起来了。” “要不是打这么重,怕还是断不了你这胡思乱想的念头呢,”钟明巍瞧着美芽一脸的痴样,一边扣着她后脑亲了亲,一边又跟她解释道,“陈清玄的确是个清高的,但却也不是迂腐的,我不信别人误会他是个断袖他就当真能暴怒至此,而且他和孔闻敏又一向交好,而且对于陈清玄来说,孔闻敏不仅仅是好友,更是恩人,当初是孔闻敏把顾姑娘从破庙里头救出来的,也是孔闻敏最天寒地冻的时候把他和顾姑娘送到京师来的,陈清玄对孔闻敏情意可不是一个好友又或者一个好兄弟能简单概括的,他们这可算得上是刎颈之交了,所以陈清玄就是再生气,再误会,也断断不会对孔闻敏动手的,你说是不是?” 美芽这才恍然大悟:“所以陈先生是怕我误会他和孔闻敏是……是相好的,情急之下,这才对孔闻敏下的手?” 钟明巍没说话,却用一副“你说呢?”的目光看着美芽。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在乎我的看法呢?”美芽蹙着眉道,很是不能理解。 “可能是担心你会告诉陈奶奶吧。”钟明巍轻声道。 “也是啊,陈奶奶就盼着陈先生能够早点儿娶妻生子呢,要是听说了这起子昏话,怕是要气出病来了,”美芽恍然大悟,一边点点头,然后枕着钟明巍的胳膊又躺下来了,一边还小声嘟囔着,“可是我瞧着是那种爱嚼舌根儿的人吗?陈先生未免也忒小看我……” 钟明巍没说话,听着美芽这么小声地叽叽咕咕,然后看着她闭上了眼昏昏睡去,他这才轻轻地叹息出了一声。 陈清玄对美芽的心思,他一直都是知道的,自打从前,他还是个足不出户的瘫子、还没有见过陈清玄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从美芽的只言片语里头,他就能隐隐地感受到陈清玄对美芽的情意,只是美芽是单纯的,又或者是迟钝的,而陈清玄又是个不善于表达的,所以这段单方面的感情开始的无声无息,结束的也是了无生息。 钟明巍一直觉得自从他和美芽成亲之后,陈清玄就已经彻底放下了,而陈清玄平素对美芽更是有礼有节从不逾矩,不过现在看来,陈清玄虽然已经放下了对美芽的感情,不过还是很在意美芽的想法,所以今儿才会这般气急败坏地打了孔闻敏。 章节目录 第930章 打一巴掌揉三揉 钟明巍也真没觉得吃醋,陈清玄的为人他信得过,对美芽更是没有不放心的,只是却还是默默地一声叹息,只盼着,经此一事,能让陈清玄彻底放下了,也希望不要影响陈清玄和孔闻敏的交情。 他一边凑过去亲了亲他家沉沉睡去的小丫头,一边无奈又宠溺叹息着:“你这个小闯祸精啊。” 怀里的小丫头蹙着眉不耐烦地翻了身,背对着男人,男人有点儿不乐意了,轻手轻脚地又把她翻了回来,然后搂着他们家小丫头也沉沉睡去了。 …… 孔闻敏追出安郡王府的时候,没走多远,就瞧着陈清玄站在了对面路边的一株梧桐树下,他今儿穿的是孔闻敏送的那身月白色的长衫,这么站在一树的翠绿之下,显得格外耀目,况且陈清玄又是个衣架子,宽肩窄腰的,朝那一站简直跟只白鹤似的,饶是暑气蒸腾,可是孔闻敏瞧着对面白鹤似的人儿,也顿时觉得通体清凉了下来,就连一直火辣辣的脸也不怎么疼了。 “刚刚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这辈子都不愿和我相见的吗?怎么又巴巴地在这里等我?”孔闻敏缓步行至陈清玄面前,单手撑着树干,微微带着薄怒看着陈清玄。 “我才不是等你。”陈清玄哪里会承认?当下也不理孔闻敏,然后转身就低着头走了。 其实在拳头打在孔闻敏脸上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后悔了,他只要再多想一会儿,就能够想到这里头必定是有误会的,但是他就是冲动了,尤其是美芽用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向他的时候,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觉得是收到了极大的侮辱和刺激,其实如果换做别人的话,那还没什么,可是那是美芽啊!他怎么能允许在美芽眼里自己竟是个剑走偏锋的呢? 绝对不能! 所以他的拳头还是落在孔闻敏的脸上,所以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对他来说,孔闻敏是很特别的存在,他们两人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后来渐渐的惺惺相惜,这一路走来,有误会,有曲折,有调侃,也有关怀,陈清玄从来没有和孔闻敏这样的武将打过交道,自然庞毅也是武将,可是庞毅和孔闻敏是不同的,至少在陈清玄心里,孔闻敏是更亲近的,这人比他大上十多岁,成熟稳重,天生带着呵护人的特质,在一开始短暂的剑拔弩张之后,孔闻敏对陈清玄的照顾和帮助,让从小就没有父亲、一直对父爱抱着浓浓渴望的陈清玄很难不会在意他、不想亲近他,所以在陈清玄心里,孔闻敏一直处在一个很特别的位置,只是这种特别,陈清玄自己也说不清楚。 孔闻敏看着陈清玄转头走开了,顿了顿,然后也默默跟在了后头,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慢吞吞地走过这条街,然后拐弯走上了另一条街,再然后孔闻敏就看着陈清玄走进了“仁汇堂”。 孔闻敏没有跟进去,站在药铺门口,抿着嘴笑,可是还没乐出声,就疼得他又呲牙咧嘴了起来。 “这小子下手也忒很了,明明就是只白斩鸡……”孔闻敏一边道吸着凉气儿,一边小声抱怨着。 陈清玄从药铺里头买了药膏和药丸出来,瞥了一眼孔闻敏,有点儿难为情地把手里的纸包递到了孔闻敏的面前,一边没好气儿地道:“拿着。” “这算是什么?”孔闻敏靠在墙上,歪着头眯着眼看着陈清玄,“打一巴掌揉三揉?” 章节目录 第931章 臭小子 “我打你有错?”陈清玄冷着脸看向孔闻敏,有心还想再骂孔闻敏两句,可是瞧着他那半边肿的老高的脸,到底还是骂不下去了,一边别过头,一边把手里的纸包朝孔闻敏的怀里塞,“自己回去涂涂,两个时辰一次……哎呦!孔闻敏,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满大街都是人!你你你给我松开!” 孔闻敏捏着陈清玄的手,一如刚才在王府里头那样,只是这时候不过是微微用着劲儿,他打量着陈清玄这么一张惊慌失措的脸,登时他就一脸的无奈了起来,他看着陈清玄,气地都笑了:“怎么?难不成你还真当我是个剑走偏锋的?怕我要招惹上你了不成?” “你是不是个剑走偏锋的,我不关心,现在你给我放开!”陈清玄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当下又是生气又是懊恼。 “怎么?打完了人就想溜之大吉?”孔闻敏讥诮着道。 “不是……给你买药了吗?”一提到这个,陈清玄就有点儿心虚了,声音都小了,“再说,你也的确该打,也不瞧瞧你都做的什么事儿。” 孔闻敏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了陈清玄一会儿,然后忽然拉着陈清玄转身就走。 “哎哎哎!孔闻敏,你要带我去哪儿?”陈清玄着急了,想挣开孔闻敏的桎梏,但是他哪里能挣得开,孔闻敏的力道可不是他一个读书人能相较的,所以他就被拖拉着走出了两三丈,陈清玄都要急死了,蓦地就一把抱住那颗梧桐树,说什么都都不走了,狼狈又难堪地看着孔闻敏,“你到底想干嘛?” “你不是有火吗?我带你去泻火,”孔闻敏沉声道,瞧着陈清玄一脸的不明所以,孔闻敏又解释道,“那个香囊是成衣店掌柜的塞进去的,我之前都没在意,要不然那肯定不会送给你,现在我带你去砸了他的店,给你出出气。” “你到底要不要脸啊!”陈清玄一时间又急又气,脸上是白一阵红一阵,瞪着孔闻敏,一双眼都要朝外喷火了,“你自己不要脸就罢了,何苦还要拉我下水?!” “我怎么就不要脸了?”孔闻敏也郁闷了,“你因为那个香囊跟我横鼻子瞪眼的,瞧着架势都打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我难道不该跟你解释清楚?不该带你去泻泻火什么的?没得以后还要拿这个说事儿。”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丢不起这人,”陈清玄还在翻白眼儿,一边嘴里哼哼着,“你想怎么泻火就怎么泻火,反正别带上我!” “嘿!我怎么就哄不好你了!”孔闻敏气得双手掐腰直挠头,“喂,陈清玄,你怎么比个丫头片子还难哄啊?” “谁要你哄了?!且去哄你的丫头片子吧!”趁着孔闻敏撒手的功夫,陈清玄赶紧转身撒丫子就跑。 孔闻敏就没见过陈清玄还能跑这么快过,瞧着他飞也似的消失在了街拐角,孔闻敏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这臭小子。”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初九 京师 四皇子死了,昨天还欢蹦乱跳的人,今儿一早被宫人发现死在了寝殿里头,脖子被弓弦勒断了半截儿,眼睛瞪得老大,似乎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似的,身子早就凉透了,那个宫人被当场吓死过去了。 章节目录 第932章 处死马志明 钟之衡闻讯,一口气没提上来,登时晕死过去,太医院都忙得团团转,在昏迷了一个时辰后,钟之衡这才醒来,一边咬牙切齿地吩咐让锦衣卫彻查此事,一边又下令把御林军统领马志明拉出去斩了,御林军负责皇宫守卫,堂堂皇子在自己的寝宫里头竟惨遭毒手,而且死状又是这般可怖,御林军自然难逃干系,马志明被拖下去的时候,面色惨白至极,和他跪在一起的御林军副统领周又安的面色只比他更难看,浑身都抖似筛糠。 …… 安郡王府。 “什么?四皇子遇刺了?”钟明巍手中的茶杯“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瓷片茶水飞溅,他也顾不上,直愣愣地站了半天,然后这才又看向了正一脸凝重的孔闻敏,“四皇子是什么时候遇刺的?怎么个死法?” “启禀爷,四皇子是后半夜遇刺的,刺客应该是一早就埋伏在了四皇子的寝宫里头,待到四皇子熟睡、守夜的侍卫们交班的时候,他这才动手,”说这话的时候,孔闻敏的脸色不大好,“那刺客也是个中高手,没有刀剑之类的利器,而是选了随处可见的弓弦,就那么活活把四皇子给勒死了,没出一点儿动静,今儿一早,宫人在外殿等到了日上三竿也不见四皇子唤人进去伺候梳洗,这才进寝殿去查看,哪知道就瞧着半张床上都被血浸透了,四皇子的脖子……”说到这里,孔闻敏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都快被勒断了,属下后来也随着马统领进去瞧了一眼,真真是惨不忍睹。” “马统领呢?”钟明巍忙得又问,“出了这样天大的事儿,万岁爷必定是要雷霆大怒的吧?马统领是受刑了还是被打入大牢了?” “启禀爷,马统领他……”孔闻敏深深地吸了口气儿,这才沉声道,“马统领刚刚被万岁爷下令处死了。” “什么?!”一直在一边不敢出声的美芽,这时候被惊得张口结舌,她蓦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孔闻敏,“马统领的确有罪,但是却罪不当死吧?若要追究起来,难道不是应该责罚四皇子宫里值夜的侍卫吗?怎么就牵累到了马统领的头上?而且什么事儿都还没查清楚,上来就处决了马统领,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怕是有人从中作梗,”钟明巍缓声道,一边又忽然问孔闻敏,“那现在呢?既是马志明死了,那谁来做这个御林军统领?” “启禀爷,万岁爷暂时还没有任命,不过现在由副统领周又安暂且担着,”孔闻敏忙道,一边又有些为难地道,“周统领刚刚下令,撤回在安郡王府驻扎的二十名御林军侍卫,返回御林军大营,随时待命,属下正是来向爷禀报此事的。” “应该的!应该的!”钟明巍没说话,倒是美芽忙不迭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皇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御林军那头只怕人手不够,大孔侍卫,你赶紧带着侍卫们回去吧,可别又招惹了万岁爷动怒。” “是,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当下,孔闻敏躬身道,一边转身就要走,一边又蓦地顿住了脚,又转过身子,四下里瞧瞧,然后凑到钟明巍面前小声道,“爷,您之前不是想着要招募一批家丁进府的吗?如今可正是大好机会。” 章节目录 第933章 我想回宁古塔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钟明巍点点头,催促着孔闻敏。 孔闻敏这才急匆匆地赶走了。 “明巍,你说谁会对四皇子下手?”孔闻敏走后,美芽直愣愣地坐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钟明巍,“四皇子虽然已经入朝听政,可是却也不过是个区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又会碍着谁的眼?” “不是区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碍着谁的眼了,怕是父皇的恩宠太盛这才碍着有些人的眼了,”钟明巍沉声道,一边坐在了美芽身边,他盯着那满地的碎瓷片,然后又沉声道,“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 “会是谁?”美芽一脸的紧张兮兮,“会是惠郡王吗?万岁爷素来最是疼他,可是后来却因为种种缘故,对他疏远,又将他外放出京,彻底断了他登基为皇的路,所以他心有不满,兼又听闻万岁爷近来对四皇子甚是疼爱,这才生了歹心,下令一早埋伏在宫中的刺客,对四皇子下手?” “万岁爷为什么会疏远惠郡王又外放他出京,这里头的原因,惠郡王比任何人都清楚,自然知道自己这辈子是登基无望,更加知道父皇没取他性命又或者是终身幽禁,已经是宽容至极,所以他还有什么道理对万岁爷心怀不满?又怎么会对四皇子下手?”钟明巍缓声道,“再说就算是他下手,那么他在下手之前,又是否想过,四皇子死后,谁才是最大的赢家?总不可能是他这个外放出京、永无登基之望的落拓郡王吧?” “你的意思是……”美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才难以置信地道,“可是……可是他怎么可能对四皇下手?那……那是他亲弟弟啊!” “在天家哪有什么手足情可言?万岁爷从前又是怎么对平西王的?若四皇子还是那个成日在上书房用功的少年郎,自然不会碍他的眼,可是后来不一样了,四皇子他入朝听政了,还颇得万岁爷欢,所以这个曾经的亲弟弟就变成了如今的头号死敌,”钟明巍缓声道,“我一直觉得荣亲王是个坐不住的,没想到他倒是比我想象得更加沉不住气。” 美芽急促地喘气着,胸膛一下下地起伏着,她满脑子都是一片空白,她实在不敢相信钟明巍所言,她只觉得这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儿呢?她其实也是一早就知道京中的血雨腥风,也是亲眼看着钟明巍落得是个什么下场,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有心里准备的,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可是今时今日,当她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这些,她还是接受不了,还是觉得骇人听闻。 美芽浑身上下都冰凉凉的,直到冰凉的手被男人温暖的大手给握住了,她这才愣愣地抬起头,有点儿可怜地看着钟明巍:“明巍,我想回宁古塔。” 钟明巍看着那双受惊过度的一双眼,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伸手把浑身都颤的小姑娘给拉进了怀里,感受着姑娘在自己怀里的瑟瑟发抖,钟明巍就把她搂得更紧了,他下巴抵着小姑娘的发旋一下下轻轻地磨着。 他不想告诉美芽,出了四皇子这档子事儿,他们怕是更加回不去宁古塔了,钟之衡本来就存着留他在京师牵制钟明峥的心思,他也隐约地感觉到,钟之衡这是在要扶钟明嵘上位,所以才一直不许他们回宁古塔,如今钟明嵘死了,不管能不能查出幕后真凶,钟之衡对钟明峥必定是要恨之入骨的,所以他这个牵制钟明峥的筹码分量也就更重了,钟之衡自是更加不会放他离京了。 章节目录 第934章 我送你母仪天下 “明巍,我……我们会不会有危险?”美芽在钟明巍怀里窝里半天,这才惊魂初定,忙得抬起头来问钟明巍。 “不会,”钟明巍亲了亲她的额头,一边沉声道,“我这就吩咐庞毅,让他召南疆来的弟兄入府,正好御林军退出去了,他们也有由头进府来。” “对对对,赶紧让他们进来,”美芽忙不迭点头如捣蒜,“到底迟重远是你多年的亲信,有他的人在咱们家镇守着,这才能心安。” “不是他的人,是我们的人,”钟明巍柔声道,一边捧着美芽的脸一边道,“有咱们的人守着咱们的家,咱们都不必害怕。” “明巍,你这是要……”美芽睫毛颤抖地厉害,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看,“要卷土重来?” “如果注定不能全身而退,那咱们就索性放手一搏,”钟明巍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来,“钟美芽,你愿意陪着你家钟先生东山再起吗?” 原本怯生生的眼睛蓦地变得晶亮了起来,美芽也笑了:“那我能有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钟明巍笑意更深了,“你陪我东山再起,我送你母仪天下。” “成,那就这么说定了!”美芽大喇喇地点点头,小手使劲儿地拍在男人的大腿上,瞧那模样,好像是说定了要买串糖葫芦那么简单似的。 “爷,您什么时候入宫?”庞毅匆匆从前院赶来。 四皇子殁了,万岁爷晕死过去,这么大的事儿,钟明巍这个大皇子是不能不去的,更何况,如今他人就在京师。 “这就去,”钟明巍对外面道,一边拍了拍美芽的肩膀,“我去去就回。” “那……你会碰到荣亲王吗?”美芽有些担心地问道。 “会的吧,”钟明巍沉吟着道,“这个时候,他应该也在朝宫里赶。” “那你可就要小着心了,”美芽更担心了,“他可、可能就是个连亲手足都不放过的,更何况又是你。” “放心,他还不至于当着万岁爷的面放肆,更何况四皇子这才没了,我这个安郡王若是再有差池,岂不是所有人都要疑心到他荣亲王的头上了?”钟明巍笑着点了点美芽的额头,转身就朝外走,走出了两步,就瞧着他又扭过头来,冲美芽微微一笑,“丫头,晚上想喝红豆粥了,你都好久没熬红豆粥给我喝了。” “行,那我熬好了红豆粥等你回来一道用晚膳,”美芽忙不迭地道,一边又补上了一句,“还有大馅儿包子!” …… 养心殿。 自得了四皇子的死讯之后,钟之衡就再没有下过床来,早先是昏睡着,这时候是虚脱地躺着,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明黄的帐幔上“二龙戏珠”的图案看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就那么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 “万岁爷,喝口汤吧,”慧妃端着一碗人参枸杞鸡汤坐在了床沿儿上,一脸忧虑地看着钟之衡,“四皇子英年早逝甚是可惜,只是万岁爷却也不能因此就伤了身子,万岁爷,您可不光光只有一个四皇子,您还有着千千万万的大周子民呢,就算是为了大周百姓,您也得保重龙体啊。” “你先退下吧。”钟之衡微微摆摆手,冲慧妃道,说这话的时候,把脸侧到了里面去,明显显的是不想多说话。 章节目录 第935章 他有叫板的资本 “是,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慧妃只得起身,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人参枸杞鸡汤递给了赵如海,一边躬身退下了,只是她才行至养心殿门口,就蓦地顿住了。 她凝视着外头长廊下,两个匆匆朝这边并肩走来的男人,登时呼吸就急促了起来,继而眼睛都开始变红了,那双通红的眼睛就盯着那个微微跛脚、身着郡王朝服的男人,眼看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时候慧妃却被人轻轻地推了一把,她忙得扭过去,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就听着青荇小声道:“娘娘,咱们该回宫了。” “对,咱们是该回宫了。”慧妃也轻声道,声音带着微微的暗哑,她没有再回头去看那个跛脚的青年男人,当下就跟着青荇朝长廊的另一方向走去了。 …… 庞毅驾着马车远远地就瞧着宫门前停着一辆马车,然后一个身着明晃晃的五爪行龙亲王朝服的男人被人扶着下了马车,不用说,也知道那人是谁。 “爷,荣亲王就在前头。”庞毅沉声对马车里的钟明巍道。 “嗯,知道了。”钟明巍缓声道。 “爷,您说四皇子当真是被荣亲王所害吗?”庞毅眯着眼打量着远处的钟明峥,一边小声问出了已经憋在心里大半天的疑问来。 “瞧着目前京师的形势,只能是他,”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撩开了窗帘一角,也远远地打量着钟明峥,瞧着钟明峥背着手眯着眼朝他这边看过来,钟明巍也眯了眯眼,然后又道,“万岁爷忽然让四皇子入朝,并且恩宠甚重,可见这些年来,四皇子如此低调不起眼,也是万岁爷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四皇子不被牵扯进皇子们的争夺中,能够得以保全,如今惠郡王外放,永无登基之望,荣亲王虽然实力最强,但是却也架不住万岁爷的恩宠都给了四皇子,而且这些时日赵氏一门却有投向四皇子的迹象,荣亲王一贯又是个莽撞行事的主儿,自是坐不住了。” “可是属下到觉得荣亲王就算再怎么莽撞,却也断断不敢在万岁爷眼皮子下做下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吧?随便找个时机地点下手,也都比在宫里强啊,”庞毅蹙着眉道,“这明显显地就是在跟万岁爷叫板啊!” “他有叫板的资本,”钟明巍缓声道,瞧着越来越清楚的钟明峥的脸,瞧着那张脸上难以掩饰的得意,钟明巍轻轻放下了窗帘,“或许从前没有,可是现在他有这个资本了。” 庞毅没再说话,心里明白钟明巍的意思,如今四皇子一命呜呼,惠郡王登基无望,钟明巍不但是个劣迹斑斑的废太子而且还是个瘸子,自然能问鼎九五的也就只剩下钟明峥了,钟之衡便就是再怎么狠毒了他、再怎么认定是他对四皇子下得毒手,却也不能不选择保全他了,一如当年别无选择、只能扶钟之衡上位的太后一般。 “大皇兄回京这么久,可本王这个做弟弟的却一直没有得空登门拜访一下大皇兄和大皇嫂,实在是不应该啊,还请大皇兄见谅。”马车才一停下,钟明峥就一脸含笑,抱拳迎了上来。 “三弟客气了,”钟明巍被庞毅扶着下了马车,也抱拳朝钟明峥回礼,一边道,“三弟得父皇器重,一向公务繁忙,成日案牍劳形的,若还是要抽时间去寒舍,那愚兄就要内疚自责了。” 章节目录 第936章 当真一无所知吗 “哈哈!大皇兄可比从前会说话了,本王可记得大皇兄从前是个不苟言笑的,从前瞧见了咱们这些子做弟弟也总是绷着张脸,搞得咱们一瞧见了大皇兄心里就打鼓不已,”钟明峥调侃道,“怎么?是宁古塔的风水好,还是新大皇兄新娶的大皇嫂会调.教,竟让大皇兄活脱脱变了个人似的?” “三弟玩笑了,”钟明巍淡淡地牵了牵唇,一边抬脚朝皇宫里头走,一边缓声道,“愚兄以为,四弟尸骨未寒,咱们做兄长的这时候说笑怕是有些不合时宜。” “看来大皇兄不单单是变得随和了,更是兄友弟恭了,”钟明峥讥诮道,一边也跟着钟明巍朝里头,他一边打量着钟明巍微微跛着的脚,一边沉声道,“大皇兄,你以为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对四弟下此毒手?” “父皇不是已经派锦衣卫彻查此事了吗?”钟明巍看向钟明峥,缓声道,“自然父皇不会让四弟白白丧命,咱们兄弟就只管等着消息也就是了。” “四弟当然不会白白丧命,到底是父皇最疼爱的幺儿,父皇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四弟报仇的,”钟明峥点点头,有些玩味儿地看着钟明巍,顿了顿,然后又道,“只是大皇兄当真对此一无所知吗?” 钟明巍顿住脚,看向钟明峥:“那三弟以为我应该知道些什么?” “看来大皇兄是离京时日太久了,对京中形势当真是全然不知,”钟明峥摇摇头,一边凑到他耳畔缓声道,“大皇兄,二皇兄可不是个老实的,你可要提防着他点儿,可别像四弟这样不明不白地就送了命。” 钟明巍眉头一皱:“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二皇兄如今怕是快到封地了,他又怎么可能和四弟丧命有关联?” “所以啊,我就说大皇兄你是离京时日太久了,这脑子里啊,怕还都装着早几年的库档呢,”钟明峥扬了扬眉道,一边顿了顿,远远瞧着巍峨肃穆的养心殿,一边跟钟明巍道,“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宝贝就这么没了,换做是大皇兄,难道就不生气吗?就没有一点子报复心理吗?” 钟明巍没有说话,似乎钟明峥也并不期待他会回答,就那么挑眉看着他,然后率先踏上了面前的汉白玉台阶,钟明巍看着他朝服上那明晃晃的五爪行龙,顿了顿,也跟了上去。 …… 养心殿。 “万岁爷,安郡王和荣亲王到了。”赵如海行至寝殿内,小心翼翼地禀报着。 “让他们进来。”钟之衡缓缓睁开眼,一边沉声道。 “是。”赵如海忙得退出去,没过一会儿,就瞧着安郡王和荣亲王一前一后进了寝殿来。 “儿臣拜见父皇!”两人一起对着钟之衡行叩拜之礼,“恭请父皇圣安!” “行了,都起来吧,”钟之衡有些恹恹地道,“坐过来。” “是,儿臣多谢父皇。”两人从地上爬了起来,钟明峥瞧着钟明巍腿脚不利索,还伸手扶了一把,然后两人坐在床前对着钟之衡,父子三人的面色都不太好。 “父皇,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对四弟下此毒手?”钟明峥率先开了口,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愤慨溢于言表,“四弟尚未成年,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到底是谁竟揣着这般歹毒之心?儿臣越想越是愤怒,只盼着那歹人能够早日伏法,儿臣必定要千刀万剐了他!” 章节目录 第937章 放权 一边说着,钟明峥又跪倒在地,冲钟之衡抱拳道:“还请父皇恩准,由儿臣全权负责住追查此案!儿臣非要手刃那刺客、为四弟报仇不可!” “朕知道老四殒命,你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必定震怒,只是朕的身子不爽,怕是得将养些时日才行,所以朕想着让你暂时代朕理政,所以追凶之事就不必让你费心了,”钟之衡看向钟明峥,一字一字说得极为缓慢,瞧着钟明峥又有话要说,钟之衡比了个手势让他噤声,一边又看向了坐在他身边的钟明巍,对钟明峥道,“追凶的事儿就交给明巍全权负责,你放心,明巍也是明嵘的兄长,和你一样,是看着明嵘长大的,在追凶一事上,明巍绝对不会懈怠疏漏。” 钟明巍一怔,实在没想到,钟之衡会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到自己的肩上,必定他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而且还是个被废黜过的闲散王爷,可若是别的事儿他也好推脱,但这可是为四皇子追拿凶手,若是他这个做兄长的竟还要朝外推的话,既是违背了钟之衡的意思,更是显得不近人情,当下钟明巍忙得双膝跪地道:“儿臣一定尽心竭力,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抓到真凶,请父皇放心。” 钟明峥侧脸咬着唇看着钟明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一边沉声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大皇兄了。” “三弟不用客气,为手足报仇乃是天经地义。”钟明巍也侧过脸,对钟明峥道。 “行了,都起来吧,”钟之衡叹息着道,一边看着两人,昏黄的眼睛里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怠,“朕膝下皇子不多,如今死的死,外放的外放,身边就剩下你们俩了,你们兄弟两个,一定要好好儿相处,别生出什么龃龉来,朕是老了,胆子也小了,再也见不得打打杀杀的了,听到了吗?” “是,儿臣受教。”钟明巍和钟明峥齐声道。 “好在你们都是懂事儿的,朕也能放心,”钟之衡对他们的态度很是满意,顿了顿,又道,“明嵘这么一走,朕觉得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往后朝中的事儿,明峥你且得帮朕分担着,你也入朝不少年了,大事儿小情的你也都见过,应该也都有分寸,有为难的地方就和左相右相商议着来,知道吗?” “是,儿臣明白,必定不叫父皇失望。”钟明峥忙得跪地叩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激动得轻轻颤着,有钟之衡这句话,他这个荣亲王即便还没入主东宫,手上的权力已然大过太子了,而且听着钟之衡的意思,这是要放权了,这对于钟明峥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尤其是就在刚刚还没入宫之前,他还一直在为如何应对钟之衡的疑心在发愁。 “明巍,你离朝多年,自是不如明峥善理朝政,更何况前些时日,你也说了,并无入朝之意,只是这么大的摊子,明峥一个支撑实在过于勉强,你这个做兄长的,自是不能视若无睹,”钟之衡又把目光落在钟明巍身上,一边缓声道,“既是要彻查四皇子之案,手上没个人是不行的,那朕就把御林军交给你掌管吧。” 钟明巍一怔,随即忙得躬身道:“是,儿臣遵命。” 钟明峥摁在地上的双手蓦地紧握成拳,然后又缓缓地张开了。 …… 钟明巍和钟明峥两兄弟在宫门前分道扬镳,钟明峥要回府去,而钟明巍却要去御林军大营,看着钟明巍的马车绝尘而去,钟明峥的脸一点点冷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938章 瓜葛 “殿下,万岁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竟把御林军都交到了安郡王手里?”凌世安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御林军可不是寻常军队,向来只听命于万岁爷、万岁爷可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担在御林军身上的,这么重要的御林军,万岁爷就这么轻易地交到了安郡王的手里?那安郡王是个什么身份处境?怎么配统御御林军?而且自大周建朝以来,除了平西王之外,又有哪位皇子能得皇上如此信任竟能统御御林军?万岁爷是老糊涂了、还是被四皇子之死给刺激到了?要不然怎么会生出这般糊涂主意?” “本王瞧着父皇倒是头脑清楚得很,”钟明峥冷声道,“他怕是打定主意认为是本王对四弟下的手,只是如今到底真凶尚未伏法,他也不能贸然行事,没得又伤了皇家颜面,所以他断断不许本王去调查四弟遇袭一案,倒是想起来这个安分守己的残废来了。” “万岁爷疑心殿下?”凌世安一怔,随即又小声道,“不会吧,万岁爷若是当真疑心殿下的话,又怎么可能让殿下待天子理政呢?万岁爷对殿下明显显地是甚为信赖倚重啊。” “谁知道父皇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呢?父皇的心思,本王就从来没有猜对过”钟明峥叹息道,“行了,回府吧。” “可是殿下,右相大人一早清早地科技会派人来请殿下过去了,说是有要事和殿下面谈,”凌世安忙得提醒道,“如今都快近午了,要不殿下先去见一见右相大人?” “不见,先晾他两天,”钟明峥嗤笑道,“四弟这才丧命,他这就又想起本王来了,呵,这见风使舵的本事,舅父可当真修炼得炉火纯青。” “右相大人前些时日行事是有些不妥,可是如今四皇子既是没了,那么想必右相大人这下子也就老实了,自是再没有见风使舵的道理了,”凌世安赔笑道,一边扶着钟明峥上了马车,一边又道,“殿下晾他两天也好,且警醒警醒他。” 钟明峥坐进马车,闭目养神,凌世安驾着马车朝荣亲王府赶去,才走出没多远,就听着身后传来了钟明峥的声音。 “宁古塔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吗?”钟明峥忽然问道。 “启禀殿下,暂时还没有,”凌世安一边驾车一边道,“倒是昨日一早收到了姜津晚从半路发来的密信,算着时间,现在姜津晚已经到宁古塔了,用不了多久就能穿回信儿来。” “嗯,等下你修书一封让人送去,务必让他好好儿查查安郡王的底细,”钟明峥缓声道,一边缓缓地睁开了眼,“宁古塔本来就是御林军的势力范围,而今安郡王又统御起了御林军,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什么瓜葛,本王得知道个一清二楚。” “是,属下遵命。”凌世安忙道。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初九 宁古塔。 姜津晚一行十多人摸黑进了宁古塔,并没有着急进陈家屯,而是在陈家屯外围和事先联系上的姜家大嫂碰了面。 这姜家大嫂便就是姜津晚的亲大嫂,也是当初在那家成衣店里头招呼庞毅和小安氏,引起后面庞毅单挑姜家七虎的女人,那件事儿瞧着并不算大,不过是庞毅处置了一直为祸宁古塔的几个恶霸而已,可是带来的震荡却是巨大的,一则是姜家八虎,除了在人在京师的姜津晚之外,其他七兄弟皆被处以极刑,二则是,锦衣卫也收到冲击,从此退出了宁古塔,姜津晚也被戴景峰下令秘密处决,侥幸逃过一命。 章节目录 第939章 可是现在却又不同了 可是在荣亲王府的这一年多时间,姜津晚可是受尽了折磨苦楚,到如今,好不容易能重返宁古塔,姜津晚自是带着满腔恨意的,所以他前脚才出了京师,后脚就赶紧地给宁古塔这边去信,他知道七兄弟早被处死,但是他大嫂却活了下来,只是今非昔比,他大嫂坐了一年的牢,出狱之后,没有谋生之计,最后就沦为廉价窑姐儿,也是得了姜津晚的消息和银钱,这才赎了身,然后按照姜津晚的指示,在陈家屯的外围租了座小宅院,做起了皮草生意,时不时进出陈家屯收买猎户家的皮草,顺道监视南山别院。 姜津晚恨毒了庞毅还有钟明巍,难道她就不恨吗?她的男人因庞毅丧命,她的好日子因庞毅断送,这样的深仇大恨,她如何不报?只是如今钟明巍身为从一品安郡王,自然不再是从前那个区区庶人了,庞毅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她漫说是要报仇了,便就是想近身都是不可能,可是现在却又不同了…… “大嫂,你是说那庞毅随着安郡王去了京师,但是却把他婆娘留在了宁古塔?”昏暗的油灯下,姜津晚的脸显得异常的阴暗莫测,“那个婆娘如今还大着肚子?” “可不是?有好几次我都瞧得真真儿的,那婆娘挺着个肚子进进出出的,”姜家大嫂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冷笑着道,“瞧她那身子怕是得有四五个月了吧?啧啧啧,走起路来慢悠悠地还扶着墙,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宝贝肚子里头的种。” “大嫂,你怎么确定那就是庞毅的婆娘呢?”姜津晚拧眉道,“能在南山别院居住的,说起来那应该是安郡王的女人啊,怎么会是那庞毅的婆娘了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安郡王待那庞毅亲兄弟似的,甫一从那半山腰搬下来之后,就巴巴地帮着那庞毅买房置地娶媳妇儿,就是庞毅成亲之后,一大半的时间还是在南山别院住着的,啧啧啧,这小两口和安郡王夫妇且亲着呢,这一次庞毅不是要随安郡王夫妇进京的吗?自是不放心他家的大肚婆一个人住了,所以就让她在南山别院住下了,”姜家大嫂慢条斯理道,一边喝了口茶,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拍着大腿根姜津晚道,“对了,你不是要我打听那陈秀才和安郡王是否有往来的吗?他们两家往来且密着呢,自打陈秀才入京赶考,安郡王夫妇就把陈秀才的奶奶接到南山别院住去了,如今那陈家奶奶还一日三餐地照顾庞毅媳妇儿呢!你说陈秀才和安郡王的交情少的了吗?” “那陈清玄果然是安郡王的人,”姜津晚点点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问姜家大嫂,“那方左棠呢?他和安郡王平素可有无往来?” “这我哪儿知道啊?我在大牢里头待了那么久,这才出来多久啊?又怎么敢打听知府大人和安郡王的事儿?我活得不耐烦了啊?”姜家大嫂忙得摆摆手。 “那大嫂可瞧见过知府衙门的人可频繁出入南山别院过?”姜津晚又问。 “没有,”姜家大嫂果断地摇摇头,“从来都没有过,除了陈家奶奶,还有两个老头子三不五时出去一趟置办吃食粮肉,便就再没瞧过人出入南山别院了,更加没有见过知府衙门的人进出了。” 章节目录 第940章 报仇 “怎么?南山别院竟都没侍卫把守吗?”姜津晚一怔,有些诧异地道。 “没有,一个都没有,”姜家大嫂回想了一下,一边摇摇头,一边又跟姜津晚道,“不过我倒是听闻年关时候安郡王有招亲兵来着,也不知是不是时间仓促,还是安郡王府尚没完工,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练过兵,”说到这里,姜家大嫂又嗑起了瓜子儿,一边嗤笑道,“不过想来安郡王也是有苦衷的,那南山别院才多大地方?哪儿有地方可用来练兵的?怕是站都站不下那么多人呢,更别说还要舞刀弄枪了。” “一个大肚婆还有几个老家伙……”姜津晚玩味儿地牵了牵唇,一边抿了口茶,一边挑着眉看向了姜家大嫂,“大嫂,你不是一直盼着能为大哥报仇吗?” “老三,你的意思是……”姜家大嫂蓦地就坐直了身子,然后四下逡巡着,确定周围没有人,她一边放下手里的瓜子儿,一边凑了过来,小声跟姜津晚道,“老三,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南山别院可是安郡王的地盘,若是被人发现了,那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我这好不容易才出了大牢,你也是死里逃生,咱们可都得惜命呢!” “那就不让人发现好了,”姜津晚淡淡一笑,粗糙的大手摩挲着茶碗,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头已然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了,“我姜家如何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我又为何做了活死人、只能任人宰割、听之于人?全都是拜那庞毅所赐,只是他如今是安郡王身边的大红人,我自是没本事动的了他,可是动一动他的婆娘和娃娃却是轻而易举,家破人亡是个什么滋味儿,我非让他尝尝不可!” “老三!你可得谨慎着点儿!”姜家大嫂瞧着姜津晚一脸的阴冷,知道他这是下定了决心,当下也不再劝了,反而凑到他耳畔冷声道,“最好趁夜过去,人不知鬼不晓地宰了那大肚子的贱人,最好把那起子老家伙也都杀个干净,没得留下祸患!” “对,大嫂说的是。”姜津晚阴阴一笑。 …… 是夜。 知府衙门。 孔闻捷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是不是暑热的缘故,他在床上干瞪眼,不管是换什么姿势,都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不自在,总觉得有什么事儿似的,他反复想着是不是有什么没办妥,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于是他就更加烦躁了,要是孔闻敏还在的时候,他还能和孔闻敏说道说道,可是现在就他一个人,他就只能闷在心里,然后就是越闷越烦,最后到底还是一声叹息坐了起来,然后起身去了院子里,打了一桶井水上来,把整张脸都泡进去憋气,过了半晌再出来的时候,这才舒服了许多,正取了帕子擦脸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 “什么人?”孔闻捷蹙着眉冷声道,下意识地把手探到腰间,只是他才从床上起来,腰间自是没有刀剑也无软鞭的,他一边丢开了手中的帕子,一边朝门口走出两步,一边又低声问道,“是谁?” “孔闻捷!是我!”外头传来方成茵的声音,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儿掩饰不住的着急。 孔闻捷这才舒了口气儿,一边就觉得纳闷,这都后半夜了,怎么方成茵会来找他,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吧?当下孔闻捷忙得过去打开了房门,然后他就看到,月光之下,方成茵正着急忙慌地转圈圈,她应该也是刚从床上起来,里面穿着中衣,外头就直接披了一件薄薄的葱绿色的披风,这么双手拢着。 章节目录 第941章 密令 “怎么了?竟这个时候过来?”孔闻捷的目光甫一落在方成茵的身上就再挪不开了,他还是头一次瞧见方成茵这幅模样,披头散发,衣着……稍微有些不整,孔闻捷知道这时候应该非礼勿视,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一直看着面前嫩葱似的姑娘。 “孔闻捷,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一个特别诡异骇人的梦,”显然方成茵心里是没有孔闻捷的这些绮思,她仰着头看孔闻捷,巴掌大的一张脸上都是担忧和焦虑,“我……我梦到南山别院边的那片池塘里的荷花儿都开了!” 孔闻捷一怔:“这有什么诡异骇人的?” “不是,不是普通的荷花……”方成茵忙得摇摇头,低着头,咬了咬唇,深深地吐了口气儿,这才又抬头对上了孔闻捷的视线,“我梦到的,是满满一池红得渗人的荷花!而且那池塘里的水也渗人的很,血红血红的,好像根本就是一池子的鲜血!” “你肯定是白日里又看了什么鬼故事了,”孔闻捷笑着握住了方成茵冰凉的手,一边含笑道,“昨天带你去南山别院蹭饭,你瞧着夫人房中放着一本《聊斋志异》,就非要带回来看,你看吧,这紧接着就做噩梦了,以后可别再看那起子吓人的书了。” “不是的!和看书没关系!我就是梦的真真儿的!特别吓人!”方成茵着急地解释着,说着说着眼睛就有点儿湿了,“孔闻捷,你带我去趟南山别院好不好?我总觉得南山别院那边不太平,我要是不亲自去一趟,我怕是这一夜都要提心吊胆不安生了!” “现在?”孔闻捷错愕地看着浓黑的夜幕,“可是现在过去了又能怎么样?安姐姐还有陈奶奶他们必定都在熟睡,咱们过去了,也只会搅了他们的清梦。”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方成茵都带着哭腔了,一边用袖子蹭了蹭眼睛,一边瞪着孔闻捷,“凭什么从前你就能陪着夫人在池塘上头泛舟?我现在要去了,你就这样一再推脱?!反正我今晚肯定要去!你要是不带我去!那我就自己去!” “好好好!姑奶奶我这就带你去!”孔闻捷哪儿能真的让方成茵自己去?当下忙得回房取了件披风,赶着就跟方成茵出了门。 其实他今晚也觉得有点儿心绪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似的,反正也是睡不着了,那就陪着方成茵去一趟南山别院吧。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十三 是夜。 京师。 安郡王府。 钟明巍在书房看着蒋柏仁刚刚派人送来的折子,眉头越皱越紧。 那天,当着钟明峥的面,钟之衡将御林军的统御之权交给了钟明巍,那个时候钟明巍没有想到,当天晚上,蒋柏仁又来到了安郡王府,手持钟之衡的亲笔密令,把锦衣卫的统御之权,也交到了他的手上,让御林军和锦衣卫全权配合他查出杀害四皇子的真凶。 “父皇要追查杀害四弟的真凶,或是派御林军或是派锦衣卫都可以,为何偏偏让锦衣卫和御林军联手?”当时,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蒋柏仁,钟明巍很是不解。 御林军和锦衣卫水火不容是谁都知道的事儿,这种水火不容是钟之衡一直默许并且希望保持下去的,这里头有着一个帝王对皇权绝对掌控的欲望,也有他的精明和猜忌。 章节目录 第942章 马志明的行踪 所以这么些年来,御林军和锦衣卫此消彼长,相看两生厌,但是不容否认的是,这种竞争也促成了御林军和锦衣卫办事效率极高的优良传统,所以今时今日,钟明巍实在不明白钟之衡的所作所为,一则是讶异于钟之衡这般对他一个废太子的放权力度,二则也是不明白钟之衡为何要将御林军和锦衣卫汇到一处。 而且钟之衡明显显是为了避人耳目,或者说,钟之衡这是有意避着钟明峥,所以钟之衡这是对钟明峥有所怀疑?还是钟之衡同样避着他、也对钟明峥下了别的密令? 钟明巍想不清楚,只觉得眼前是一重重乌云,他拨开了一重就还有一重。 “回殿下的话,属下天生就是主子的奴才,主子让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奴才万不敢揣测主子的心思。”蒋柏仁恭恭敬敬地道。 “既如此,父皇是让你从今往后认本王做主子了?”钟明巍缓声道。 “是,万岁爷下令,从此锦衣卫听命于殿下,自然殿下便就是锦衣卫的主子,”蒋柏仁道,一边顿了顿又道,“万岁爷还吩咐了,从今往后,殿下的话和圣旨是一样的好使。” “从今往后?”钟明巍微微挑了挑眉,“往后是到什么时候?是直至抓住杀害四皇子的真凶吗?” “这个,万岁爷并无吩咐。”蒋柏仁道。 “行了,你先下去吧。”钟明巍摆摆手缓声道。 “是,属下告退。”蒋柏仁从地上爬起来,躬身告退。 “等等,”钟明巍忽然叫住了蒋柏仁,一边沉声道,“你去查一查这几日马志明的行踪,查清楚了,就第一时间来向本王禀报。” “是,属下遵命。”蒋柏仁抱拳道,当下就退了出去。 …… 此时此刻,这薄薄的一册记录四皇子被杀前后、马志明行踪的折子就拿在钟明巍的手里,他越看越是眉头紧皱。 四皇子遇刺之后,钟之衡大怒,以至于第一时间下令处死的御林军统领马志明,虽然突然,但是却也合情合理,四皇子遇刺这样天大的事儿,身为御林军统领的马志明自是推脱不掉的,早早晚晚都难逃一死,只是马志明死的太突然了,以至于都没有机会从他口中得知这几日京师还有皇宫的防卫情况,还有他最近是否遇到了什么意外事件。 御林军和其他军队不同,他们担负着整个皇宫的安全,万岁爷的身家性命都在御林军手上,所以御林军的每日的防守寻视也都有别于其他军队,都是每日马志明定好,然后临到交接的时候,才会公布下一批站岗巡守侍卫的名单,很显然这一次是御林军宫防有问题,这才让刺客趁虚而入,所以问题肯定出在马志明的身上,或是他布置的防守阵营被人一早得知,又或者是……马志明被人收买利用,所以钟明巍迫切地需要知道马志明近来的行踪,还有都和那些人接触过,所以他一边让锦衣卫去调查,一边也让御林军副统领周又安去调查,可是得到的答案却是大相径庭。 锦衣卫这边的调查结果显示,马志明没有什么特别诡异的行踪,每日照常起居出入御林军大营,一派浑然不觉的架势,可是周又安这边的调查倒是显示马志明这半月来曾经出入赌坊四次…… 章节目录 第943章 大相径庭 “明巍,都这么晚了,还不睡啊?”美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进了书房,她都已经睡醒一觉了,可是瞧着钟明巍没在寝房里头,就知道钟明巍还在书房里忙和,当下去小厨房动手做了个冰碗端了进来,放在了钟明巍的面前,“怎么了?还在想四皇子的事儿?” “是啊,”钟明巍看着面前的两本小册子,皱着眉叹息道,“这里头的事儿怕是不少。” “怎么了?”美芽瞧着他一筹莫展的模样,很是揪心,忙得问道。 “你看看,瞧瞧你能看出来什么不对劲儿的,不管想到了什么就尽管跟我说。”钟明巍将那两本小册子推到了美芽的面前,自己却端起了那个冰碗,一勺一勺地挖着吃,他的确是有些饿了,又饿又乏的,这个时候吃个冰碗正好,不积食也能提提神。 “哦,”美芽点点头,然后埋着头就开始看那两本分别来自于蒋柏仁和周又安的调查小册子了,她先看完了蒋柏仁的,再拿起周又安的,才翻了一页就开始蹙眉起来了,而且越蹙越厉害,等翻完最后一页的时候,美芽也是一脸迷茫了,她一边放下小册子,一边看向男人,“怎么会这样?” 是啊,同样是调查马志明,却得到了这么两份大相径庭的结果。 “你也发现不对了?”钟明巍放下手里的空碗,一边擦擦嘴,一边看向美芽,“丫头,你说说蒋柏仁和周又安他们两个谁在撒谎?” “周又安是马志明的心腹,追随马志明多年,对马志明忠心耿耿,按说周又安是不会撒谎的,”美芽手指点着周又安的那本小册子,可是顿了顿,目光又落在蒋柏仁那本小册子上,又皱着眉为难地道,“蒋柏仁是锦衣卫指挥使一向和马志明这个御林军统领是针尖对麦芒,这时候本该对马志明落井下石、比如说找到马志明的可疑之处来证实马志明和四皇子遇刺之案有关才对,可是蒋柏仁的调查却是马志明近来一切正常,明显显地是在说明马志明是清白无辜的,倒不像是在说谎。” “所以,到底那一方的说辞才更贴近事实真相呢?”钟明巍含笑看着美芽。 “这我哪儿知道啊?”美芽嘟囔着道,又去翻了翻小册子,忽然又侧脸看向了钟明巍,“若真如周又安所说那般,马志明半月之内就进出赌坊四次的话,那就说明他赌瘾极大,那么他身边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要不,你赶明儿把大孔侍卫给找过来问问,大孔侍卫肯定清楚!”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起来?”钟明巍一怔,随即凑过去使劲儿亲了亲美芽红润润的唇,“我家夫人果然是冰雪聪明不让须眉。” “嘿嘿嘿,你才知道啊?”美芽嘿嘿笑着,一边环着男人的脖子,一边又默默地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明巍,若是马志明当真是个赌鬼的话,那么……是否就说明他和四皇子遇刺之案有关?” “这个暂时不好说,”钟明巍也不笑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就多了分深沉,“不过若是马志明当真是个赌鬼的话,那有心之人可就有机可乘了。” 章节目录 第944章 郝冬青 “也是,我在宁古塔也是瞧见过人赌钱的,赌得眼红了,宅子妻儿都不要了,在京师只怕赌起来就更吓人了,怕只有咱们想不到的却没有赌鬼做不了的呢,”美芽点点头道,可是一边又有些迟疑地道,“可是明巍,你觉得马志明像是个赌鬼吗?我怎么瞧着他也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谁知道呢?”钟明巍叹息着一声道,“还是等孔闻敏来了问了之后再说吧。” “嗯,那也只有这样了,”美芽点点头,一边伏在钟明巍肩上,一边轻声道,“明巍,要不等四皇子的案子结了,就让庞毅回宁古塔去吧?这都六月中了,安姐姐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生娃娃了,得提早让庞毅回去才行。”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钟明巍点点头,“如今南疆的兄弟都已经住进府里来了,庞毅肩上的担子自然也轻快了不少,正好能回去陪陪安氏。” “我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着,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总觉得有什么祸事儿似的,”美芽轻轻叹息着,“如今我就挂心你和安姐姐两人,只是我陪在你身边,日日都瞧着你,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就是担心安姐姐担心得厉害,总觉得一直让庞毅留在京师,特别对不住安姐姐。” “知道了,过几天就让庞毅回去,”钟明巍低下头亲了亲美芽有些凌乱的额发,一边又柔声道,“困了吗?要不咱们回房歇着去?” “嗯,本来就困得不行,又被你抓来做劳力,”钟明巍不说还好,这一说,美芽登时就打着哈欠困成了一团棉花,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含含糊糊地道,“快回去睡吧,人家还想着早睡早起长身子呢。” “不用啊,现在这样的身子就挺好,”男人的目光放肆地朝美芽身上来来回回,最后停在了美芽斜襟露出来的一小截儿元粉色的系带上,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着暗哑了,“要不……相公现在就给你检查检查身体的发育情况?” “钟明巍,你但凡能要一点儿脸,这六月都能飘雪了!”下一秒,美芽蓦地睁开眼,手脚并用地朝男人袭来。 …… “哎呦!夫人我……我错了!错了!” “疼疼疼!夫人您就饶了小的这一次吧!小的再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救、救命啊!哈哈哈!丫头,不……不能挠那里,真的不能!哈哈!” …… 前院。 刚刚驻扎进来的一众南疆兄弟,第一时间冲出了房,一个个拿宝剑的拿宝剑,拿钢刀的拿钢刀,飞檐走壁的飞檐走壁,都冲后院赶去…… “没事儿,回去继续睡你们的吧。”庞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挡在了月亮门前,对着一众紧张兮兮的南疆兄弟摆摆手,示意无妨。 “可是爷分明是在呼救啊!”领头的郝冬青一脸紧张外加不解地看着庞毅,后院的呼救声还在继续,他就更加紧张了,临行之前,迟重远再三吩咐,南疆大军的首要职责就是誓死保护安郡王夫妇,此情此景,他不能不紧张。 “小子儿,今年多大了?”庞毅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着郝冬青,一边抖着腿道,“没娶上媳妇儿吧?” 郝冬青的脸蓦地一红:“回庞将军的话,属下才十八,还没张罗娶媳妇儿。” 章节目录 第945章 愣头青 “所以啊,你肯定不懂……”庞毅一边说着,一边朝月亮门里指了指,“这叫打情骂俏,”一边又抬了抬下巴看着郝冬青手上的利剑,“爷兴致且高着呢,用不着你们舞刀弄棒的进去伺候,要是搅扰了爷的兴致,看爷怎么收拾你!” 郝冬青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然后脸就更红了,又红又不自在地对着庞毅深深一揖:“是,多谢庞将军提醒。” “没事儿,没事儿,往后啊多吃点核桃开开窍就成,一个个青瓜蛋子。”庞毅一边朝郝冬青挥挥手,一边又打着哈欠回房去了。 …… 翌日。 用了早饭之后,钟明巍和庞毅就去了御林军大营,美芽在家里闲着没事儿,就想着去风雨别院找顾清桐作伴,所以就收拾了绣了一半的娃娃肚兜,就要出门,如今只要是闲着没事儿,她就会坐下来绣几针,到现在已经给小安氏和庞毅的娃娃都绣了好几身衣裳和肚兜了。 “王妃,您是坐马车还是坐轿?”郝冬青瞧着美芽来到前院,忙得躬身询问,他已经在安郡王府住上好几日了,这还是头一次瞧见安郡王妃,甫一得知王妃要出门,心里就开始有点儿紧张了,如今京师不大太平,他只恨不能睡觉都睁着眼。 “不用,我走着过去成了,”美芽道,一边说着一边就朝外头走,“反正也没几步地。” “走着过去?”郝冬青一怔,然后忙得追了上来,拦在了美芽的面前,躬身道,“王妃,您身份贵重,哪里有让您玉趾踏贱地的道理?您还是坐轿过去吧。” 美芽看着面前的这个愣头青,有点儿烦,可是想着他也是初来乍到,也就没想着要训他,当下稍稍朝上提了提自己的裙摆,露出下面的一双绝对不算小的脚来,伸到了郝冬青的面前,一边含笑道:“看清楚了吗?我可不是天生的金枝玉叶,也不像别的贵女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时但凡能走路就绝对不会坐轿,所以啊,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兮兮的。” 郝冬青瞧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缠枝莲的绣鞋,蓦地就是一怔:“王妃,您好……” 这话才说了一半,郝冬青就蓦地噤了声,倒是美芽来了兴致,打量着郝冬青红到了脖子根儿的脸,含笑道:“好什么啊?怎么不说下去了?” “没没没,属下就是觉得,王妃您……哪儿哪儿都好。”郝冬青忙得红着脸低头道,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就躬得更厉害了,只差没脸贴着地了,一边在心里暗暗纳闷,他可真是要死了,刚才竟然差点儿脱口而出“王妃,您好大的脚”。 唉! 万幸万幸! 美芽懒得再跟他废话,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就出了大门。 “胭脂粉好比那迷人的药,蜜糖嘴好比两把杀人的刀。芙蓉面就是这个勾死的鬼儿,小金莲好比这个恶毒魈……” 郝冬青忙得跟在了身后,听着前面传来姑娘声音,眉头就越皱越紧,心里就越发纳闷了,这王妃怕是个假的吧?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丁点儿王妃该有的模样,好端端地说着话,冷不丁地就提起裙子让你看她的脚,现在更是哼哼唧唧这起子上不了台面的小曲,怎么看都是个没心没肺的东北大妞,哪儿一点是个王妃该有的做派? 不过,好像这个王妃也挺好的,不刁难人,也没架子,简直就跟个大姐姐似的,不过这大姐姐也不是个含糊的,瞧着昨晚上整王爷的架势,就知道必定是个有办法有主意的,要不然也不能把自家爷们儿收拾的那么服服帖帖…… 呸呸呸! 他又在胡思乱想个什么?! 他一个区区侍卫怎么敢胡思乱想主子的私事儿?! 章节目录 第946章 南疆大营里头没女人吧 郝冬青一边再三告诫自己,一定要谨守一个做侍卫的本分,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就在他念念叨叨中,美芽已经来到了风雨别院,正要伸手去抓门环叫门,就瞧着郝冬青赶在她前面,已经小跑过来,抓住了门环,然后开始一下下地叩门,美芽就站在一旁等着,可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里头有人来开门,郝冬青放下了门环,一边转头看着美芽:“王妃,好像这家里没人儿啊?” “不对啊,顾姑娘这两天在家歇着啊,怎么就不在家的呢?而且这门还是从里头插上的。”美芽蹙着眉道,仁汇堂那边安排顾清桐月中有两天休沐,美芽也是捡着她在家的时候,这才过来做客的。 “可能是睡着了吧,”郝冬青道,一边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风雨别院,一边又道,“属下瞧着这宅院不小,怕是有四五进院落,里面的人听不到敲门声也是有的。” “那行,咱们就先回去吧。”美芽有些恹恹地道,一边转身就下了台阶,忽然又扭过头瞪着郝冬青。 “王妃,您……您有什么吩咐?”郝冬青被她瞪得浑身上下一个哆嗦,堂堂七尺男儿很是丢脸地朝后退了一步,差点就从台阶上掉了下去,好在郝冬青眼疾手快,忙得单手扶着墙,到底还是站稳了,然后郝冬青就越发觉得自己丢人现眼了,低着个头吸了吸鼻子,像一只被泥头打头的小狗。 “记住了,以后在外面不许叫我王妃,”美芽瞪着他,“叫我夫人就成,知道吗?” “知道了,”郝冬青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在家里呢?是叫……王妃还是夫人?” “夫人!”美芽被他这幅怂了吧唧的模样逗得想笑,可到底还是忍住了,绷着张脸瞪着郝冬青,一边冷声道,“南疆大营里头没女人吧?瞧着你老大的个子,怎么一瞧见我了就这么副怂样?难不成从前就压根儿没见过女人?” “有,”郝冬青小声道,他不知道美芽好端端地为什么非要问起这个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一边随着美芽朝前走,一边小声回答着,“咱们那个小队里头有一个做饭的厨娘,四十多岁了,膀大腰圆的,嗓门儿比个熊瞎子还大,厨艺不怎么样,可脾气却不小。” “你很怕她吗?”美芽有点儿忍不住了,嘴角微微地上翘。 “南疆大营的兄弟,就没有不怕她的,”郝冬青也不觉得丢脸,瞧着美芽一脸的不解,然后赶紧地跟美芽解释道,“她管得可宽了,谁要是剩饭了,就会追着人家屁股后头骂,谁要是敢置喙她的厨艺,她就能拿着铁勺追着人家打!可彪悍了。” “可是她再彪悍也不能和你们这群大小伙子比吧?”美芽有点儿好奇,“她既是这般凶巴巴的,怎么也不见你们反抗?或者干脆直接把她撵了出去呢?” “她也不是光凶,她人也挺好的,”郝冬青挠挠头,说到这里,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头就透着柔和了,“咱们小队里的每个弟兄的生辰她都记得,每个兄弟是哪儿的人,她也都记得,每年生辰的时候,咱自己都忘了,她却能给咱们做上一顿家乡菜,虽然味道有些差,可是心意且受用着呢,”说到这里郝冬青笑得更厉害了,十八岁的少年郎,笑起来像一株金灿灿的向日葵,“就是今年吃不到了。” 章节目录 第947章 你觉得顾姑娘漂亮吗 美芽也跟着他一块笑了:“怎么?想吃酸菜馅儿的饺子了?” “王、王……夫人……您怎么知道的?”郝冬青一脸且惊且喜。 “滚!谁是王夫人?仔细你们爷听到了大嘴巴抽你!”美芽白了他一眼,瞧他又怂了,然后就又忍不住笑了跟郝冬青道,“你这一嘴的大渣子味儿,我又不聋,自然听得出来,东北哪儿的?” “海兰泡那旮旯的,”郝冬青知道美芽这是当真不拿他当外人看,所以嘴皮子都利索了,再开口的时候,大渣子味儿就更重了,“听说爷和夫人是从宁古塔那旮旯来的,和咱们海兰泡离得可不算远。” “那还不叫远?中间隔了老大条的黑龙江呢,”美芽瞪着他道,顿了顿,然后含笑道,“那过几天咱包顿饺子吃,猪肉酸菜的,再做个锅包肉、还有蘑菇炖小鸡,我也挺长时间没吃了,最近就特馋这一口。” “那属下就先谢过夫人了!”郝冬青登时就眉开眼笑,对着美芽忙不迭就是深深一揖。 “快起来,这还在大街上呢,”美芽忙得扶了他起来,一边就远远瞧着对面仁汇堂里头走出来个窈窕姑娘,她瞧着那姑娘眼熟,定睛一看,果然是顾清桐,当下忙得超对面叫着,“清桐姐姐!” 顾清桐闻声,蓦地顿住了脚,朝她这边看过来,当下又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就小跑着过来:“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还说呢,我刚刚从风雨别院那边吃了闭门羹过来,”美芽忍不住抱怨道,“你今儿不是休沐吗?怎么还巴巴地朝药铺这边跑?” “哦,我……我来拿点儿东西回家用,”顾清桐低着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个小包袱,眼睛有些闪烁,“夫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啊,就是一个人在家待着挺闷得慌的,想到你那儿去坐坐,”美芽道,一边打量着顾清桐的神色,一边放低了声音,“怎么了?你有急事儿?” “哦,也不是,就是来药铺拿点当归回去,赶着给表哥炖个鸡汤补补身子,”顾清桐忙得解释道,“表哥这些天可辛苦坏了,成日早出晚归的,人都熬瘦了,我想着炖只鸡,一会儿给表哥送过去。” 顾清桐说的是实话,四皇子遇刺的消息虽然被封锁了,可到底好多宫人都亲眼瞧见了四皇子倒在血泊中的惨状,自然翰林院那边也都知道了,偏生四皇子这才去翰林院上任没几天,就赶上这事儿了,锦衣卫和御林军又时不时过来查看这个询问那个的,难免人人自危,陈清玄之前更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难免心惊胆战的,所以这几天人当真是瘦了不少。 “哦,那你赶紧回去吧,这都快中午了,”美芽忙得道,一边跟顾清桐道别之后,就转身跟着郝冬青往回走了,可是走着走着美芽就发现有些不大对劲儿了,她一瞥眼就瞧着郝冬青一直盯着顾清桐跑的方向看去,美芽正想着要责骂他一番,可是转念一想,又笑了,她转着眼睛,有点儿急切地看着郝冬青,“喂,郝侍卫,你觉得顾姑娘人怎么样?漂亮吗?” 郝冬青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漂亮。” 章节目录 第948章 藏在后院的男人 美芽登时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赶紧地追着问:“那你想不想再深一步了解了解顾姑娘,我跟你说啊我们顾姑娘……” “夫人,用不着深一步了解,这位姑娘有问题。”郝冬青面色沉沉地道。 美芽蓦地一怔,随即迎头就骂:“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她怎么就有问题了?你这愣头青哪只眼睛看出来她有问题了?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我今儿怎么收拾你?!” “夫人,刚刚风雨别院的门是从里头插着的,这就说明风雨别院里边肯定有人,可是据属下所知,风雨别院里头平素只住着这位顾姑娘,还有她的表兄陈清玄,这个时候陈先生去了翰林院,顾姑娘又不在家,那么风雨别院里头的人会是谁?”郝冬青沉声道。 “你的意思是有……有人要害顾姑娘?”美芽登时就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忙得转身就朝回跑去。 “夫人,您先别着急,”郝冬青忙得拦在了美芽的面前,瞧着美芽急得够呛,忙得又道,“夫人,依属下看,风雨别院里头刚才不愿意开门的那个人,并不会伤害顾姑娘,他可能和顾姑娘认识,应该是熟人。” “既是熟人,那他又何必遮遮掩掩的,顾姑娘为何又不愿意和我说这些?”美芽仰着头问。 “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郝冬青分析道,一边顿了顿,又道,“顾姑娘刚才说是去药铺里头拿当归回去炖鸡汤的,但是属下嗅着那包袱里头包着的却不仅仅是当归,似乎更有治疗伤口的椿根皮、五倍子、乌梅炭、缎龙骨……嗯,应该还有应付腐烂伤口的去腐生肌膏,所以藏在风雨别院里头的,应该是位受伤严重之人,所以这才没有办法及时来给咱们开门,而且瞧着目前的情况,那受伤之人应该不愿吐露身份,所以顾姑娘这才没有对夫人说出真情。” “你这是个什么鼻子吗?你属狗的吗?”美芽眯着眼,不可思议地盯着郝冬青看,“我刚才就闻到药材苦兮兮的味道了,你怎么什么都闻得出来?还一样样说的这么清楚?” 郝冬青嘴角一阵抽搐:“……夫人,属下不是属狗的,是属羊的。” “怎么同样都是属羊的,差距就这么大呢?”美芽摸了摸自己圆翘翘的鼻头,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朝回走,没走出几步就又顿住了脚,一边吩咐郝冬青,“既是难言之隐,那我也无心知晓,只是我有些担心顾姑娘和陈清玄,他们初来京师,又都是个热心肠的,被歹人蒙蔽也是有的,你回去之后,且吩咐两个侍卫在风雨别院附近不错眼珠地盯着。” “是,属下遵命。”郝冬青忙得躬身道。 …… 风雨别院。 顾清桐抱着手里的包袱一路小跑到了风雨别院门前,她一边四下里看看,一边轻轻地拍了拍房门,里头并没有什么回应,她也没有着急,就等在门口。 “唉!”想着刚才美芽关切的模样,顾清桐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她其实并不是有意要隐瞒美芽的,美芽对于她来说就是亲人就是家人,所以刚才就差那么一丁点儿,顾清桐就对美芽说出真情了,可到底她还是没有。 她想着被她藏在后院那个男人骨瘦嶙峋的身子,想着他身上交错的伤口,还有生生被砍断的手指,她到底还是没有告诉美芽。 章节目录 第949章 别沾你一身血 她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但是很明显这满身上下的伤,应该都来自于刑狱,她不知道这人和朝廷是不是有什么瓜葛,但是她却真的不能把他给交出了,如今宫里才出了四皇子的事儿,京师里瞧着仍旧是一派平静祥和,但是说不定这一条街上都蹲着多少锦衣卫呢,若是走漏了风声,这人必定是要被抓走的,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连累道美芽和钟明巍,所以顾清桐到底是给瞒下来了,不仅如此,她连陈清玄都一并瞒住了。 “唉!”顾清桐又是长长地一声叹息,听着里头慢吞吞的步子,她忙得站直了身子,顺着门缝朝里头看,可是门缝太小,什么都看不见,就只能听到里头慢吞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单单是听着这脚步声,便就能猜到,这人的腿脚怕是不好。 “知啦!” 门被打开了,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顾清桐忙得闪身进去,然后一转身又忙得把门给关上了,紧接着就是麻利地插上了门闩,等做完这些的时候,顾清桐这才发现,给她开门的人,这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靠着根大粗柱子,正剧烈地喘息的,那一声声粗粝的喘息,似是个破风箱似的。 “你怎么样了?”顾清桐有些担心地问,一边走过去打量着那人脚踝又渗出鲜血的伤口,还有他微微有些失神的双目,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像是鱼贩子铺在地上待售的、濒死的鱼似的,顾清桐心里有些不忍,上去扶住了他的胳膊,一边小声道,“我就说直接从外头锁门就是了,你非不让我锁门,你看你跑这么远地来开门,这伤口又挣开了,还不知道得过多长时间才能又愈合呢。” 那人还在喘息着,有些躲避顾清桐似的,僵直着身子朝一边挪着,只是他本来就浑身上下都满布伤口,本来就有些站不稳,这样一躲,就有些头重脚轻了,眼看着就要摔倒,幸亏顾清桐死死抓着他的肩膀,这才没摔倒。 “你说说你这人,明明浑身是伤,还逞什么能?”顾清桐有些生气了,一边把他抓的更紧了,一边瞪着他数落,“明明站都站不稳,还非要逞能,若是再要摔坏了哪里,你怕是要当一辈子残废了!” “别……别沾你一身血。”那人一边看着顾清桐袖子上的一片血红,一边喘息着道。 “这有啥?”顾清桐一怔,这才明白他在躲什么,当下语气就放柔和了不少,一边扶着他朝后院走,一边道,“我平日里也是在药铺里头忙着,有时候还要跟着郎中去给人看伤,衣裳上沾血是常有的事儿,你不用计较这些,赶明儿我换下来,好好洗洗就是了。” 那人没再说话,被顾清桐这么慢吞吞地扶着回了后院。 “今儿表哥中午不回来吃,正好能给你炖只鸡补补,用不着再偷偷摸摸往后院运吃的了,”把那人扶进了寝房躺下,顾清桐一边端了盆清水进来,一边朝那人难为情地笑笑,“按说你这样的受重伤的,必定要好吃好喝将养着的,只是你也看到了,表哥就住在前院,我也不好单独在后院开火,所以这几天委屈你了。” 章节目录 第950章 忍着点儿 “不委屈,我吃的挺好,”那人忙道,看着顾清桐汗津津的额头,顿了顿,又道,“比我从前吃的好多了。” “当然得比你从前强,”顾清桐想着初见他的场景,一阵心酸,然后忙得又含笑道,“不过我也想到了好法子,以后每天给表哥做饭的时候,我就多做出一份来,等到表哥走后,我就给你送到后院来,然后晚上我就提早回来,赶在表哥回到家之前把饭都给做好了,也给你先送过来,肯定不让你再靠什么饼子糕点果腹了。” 一边说着,顾清桐一边投了帕子,走过来给那人擦脸,然后又重新投了帕子,又仔仔细细地给他擦拭了胳膊还有脚踝上的伤口,等这些都做完的时候,她又取了雄黄酒还有一应药膏过来,一边蘸了雄黄酒,一边轻声跟男人道:“得给你换药了,忍着点儿哈。” 那人没说话,皱着眉点点头,这几天顾清桐每天只给他换一次药,可是架不住他身上的伤口多,所以每一次换药都得花挺长时间的,自然他也就受老罪了,他转过头去,一边伸手就从揭下了枕皮儿,随手卷了几卷就要咬在嘴里,防止自己又叫出什么难听的声音来,可是枕皮儿还没有放到嘴里,却被顾清桐给一手夺了下来。 “怎么……”那人惊诧地看着顾清桐,正要询问,可是瞧着顾清桐手里拿着的东西,就说不下去了,非但说不下去了,他目光都变得深沉了下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清桐手里东西,半晌,眼睛忽然就湿了,然后他忙得又别过了眼去。 “别咬着枕皮儿,脏着呢,”顾清桐一边道,一边从怀里取出来个小纸包,打开那纸包,从里头取出一块芝麻糖来,送到了那人的面前,一边含笑道,“要是怕疼,就咬这个,肯定比要枕皮儿舒坦。” 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小块芝麻糖送到了男人的面前,男人干涩龟裂的嘴唇颤了颤,然后屏着呼吸朝前探了探,张嘴咬住了那一小块芝麻糖,干裂的嘴唇甫一碰到了姑娘微凉的手指,就颤得更厉害了,然后他就迅速地又缩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又躺在了床上。 “还是先给你换脚踝上的药,”顾清桐麻利地挽起自己的袖子,她如今也勉强算得上是半个郎中了,虽然还不会望闻问切那一套,但是换药对她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了,她又卷起了男人的裤脚,露出来男人脚踝上的伤疤,顾清桐瞧着那脚踝上血肉模糊的一大片伤口,忍不住就皱眉道,“怎么就伤得这么厉害?这么热的天,总是反反复复的可不是好事儿,得把脓彻底给清干净才行。” 一边说着,顾清桐一边就朝伤口倒了点雄黄酒,然后就开始用被烛火烤过的银针,一点点地把上头的腐肉给拨开,听着男人口中传来“咯吱吱”的咬牙声,知道男人疼得厉害,顾清桐也跟着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一边忙不迭地对男人道:“你忍着点儿啊,这就快好了,快好了!” 嘴上说着快好了,可等清理完整个伤口的时候,还是用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那人的脸已经苍白的不像话了,浑身上下更是向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这时候由着顾清桐给他包扎伤口,他则粗粗地喘息着。 “行了。”终于包扎好了伤口,顾清桐长长地舒了口气。 章节目录 第951章 我不想死 稍稍喘息之后,顾清桐朝前挪了挪,又伸手抓住了男人的手,一边用剪刀去见上头掺着血污的细布,一边打量着男人惨白沉默的脸庞、起伏的胸膛,顾清桐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小声问出了口:“我瞧着你脚踝上的那一处,似是……受了烙刑,你……你是从大牢里头逃出来的吗?” 这个问题,顾清桐一直都想问,可是却始终没问,前几天,这男人一直半死不活的,头脑都有些不大清楚,顾清桐也问不出什么来,就只能尽可能的给他疗伤,从昨天起,顾清桐发现他的精神好了些,一边觉得放心,可是一边却又很是不安,她捡了来路不明的男人回来、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男人似是从大牢里头逃出来的,她一个姑娘家,自是提心吊胆的。 “我没坐过牢,”半晌,那男人才开了口,低垂着眉眼,看着顾清桐用剪刀一点点地去剪已经黏在手上的细布,一边缓声道,“那不是烙刑,是我自己用铁铲烫伤的。” “怎么会烫到哪里?”顾清桐登时就拧住了眉头,不解地看着男人道,“就算是你做饭,一个不小心烫着了,那也烫不到脚踝那里啊?再说了,有袍子裤子还有袜子挡着,怎么就能烫到皮肉、而且还烫的那么厉害?” “不是不小心烫到的,”男人又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嘴角有些微微的抽搐,“是我把铁铲烧红了之后,烫在上头的。” “你……你有病啊?!”下一秒,顾清桐就忍不住吼了出来,她瞪着那个不动声色的男人,又看看自己手里拆了一半的包扎细布,怎么看怎么觉得荒唐,她“咣当”一声把剪刀丢在了地上,一边站起了身子,低低吼着那个男人,“你要是想死,方法多得是!用不着又是烙铁又是断指的!你这到底是不怕死还是怕死?!”吼完这一声,顾清桐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些虚脱,她在床前站了站,然后又有些泄气地坐了来下,从地上捡起了那把剪刀,然后又低着头继续给那人拆黏在伤口上的细布,一边冷声道,“你既是个一心向死的,那就别耽误我的功夫了,赶明儿你就走,想死在哪儿就死在哪儿,想怎么死就怎么死……” “我不想死!”那人蓦地截住了顾清桐的话头,他猛地抬起头,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这时候却显出了浓浓的渴望和哀求来,“我真的不想死!你别把我赶走好不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是啊,他是真的不想死,他的爹娘用命才换来了自己的新生,他又怎么舍得去死? 他想好好儿活着,即便从今以后得隐姓埋名、活得像个幽灵,他也想好好儿活着!带着他爹娘的那一份。 “你既是不想死,又怎会这般自残?”顾清桐觉得自己被那两道视线给灼伤了,被那人可怜巴巴又急急可可地盯着,顾清桐心里有些不是个滋味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口口声声喊着不想死,可是你又怎么会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我……想抹掉身上的印记。”那人咬了咬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看着顾清桐道。 “什么印记?”顾清桐不明就里,皱着眉问。 “这里,曾经有一次印记,”那人指着自己被裹得结结实实的脚踝对顾清桐道,“十二岁那年被人用烧的火红的印章给印上去的。” 章节目录 第952章 断指 “你……你是罪奴?”顾清桐蓦地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大周有制,男子罪奴要在身上烙下印记的,只是面前的这个男人,虽然衣着褴褛,可是不管是举手投足还是谈吐,都绝对和罪奴沾不上边儿,倒似是个知书达理的谦谦公子,顾清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就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了。 “算是吧。”那人苦涩地牵了牵唇。 狗儿一样地活了十五年,怕是比罪奴更卑贱可怜吧? “那……你这是从主子那里逃了出来?怕被人认出了身份,这才不得已烫掉了自己身上的罪奴印记?”顾清桐猜测着道,看着那人胳膊上的伤痕,还有断了两指的手,顿了顿,有些踟蹰地开了口,“因为你的主子经常虐待你,经常……对你动刑,你实在受不了了,所以这才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那人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看,表情平静里透着压抑,胸口的起伏渐渐大了起来,似乎是在努力忍受着什么,顾清桐瞧着他这般模样,当下也不再问什么了,而是忙得拿起剪刀又继续给他拆裹伤口的细布,这一次,她没再说话,他也没有,两个人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伤口看,直到细布被完全拆了下来,露出两截血肉模糊的断指,那人才蓦地转过头去。 “你受伤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可是伤口反反复复的,都拖成这幅样子了,我瞧着怕是应该比新伤口还难愈合,”顾清桐看着缺失了小指和无名指的干瘦手掌,心里很是压抑,她一边取来棉花沾了雄黄酒仔仔细细地擦拭那两处血肉模糊的断面,一边撩起眼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男人,瞧着他紧闭的双眼,额头上渗出的豆大的汗珠,顾清桐默默地在心里叹息着,然后丢开棉花,给那断面处涂抹了从药铺里头带来的去腐生肌膏,一边又柔声安慰男人道,“虽然你伤得重,可是咱们铺子里的去腐生肌膏,却是灵得很,本来前几天就想给你抹的,只是前几天铺子里头缺货,今儿大师傅终于又赶制了几罐子出来,我赶紧地就拿了一罐子回来,以后每天都给你擦一擦,准保不出半月,你伤口就能痊愈。” “你……在药铺里做事儿?”那人喘息着,睁开眼看向顾清桐。 “是啊,要不然我怎么敢给你换药?”顾清桐冲他一笑,一边低着头取来新的细布给他包扎伤口,一边顿了顿,又道,“虽是断了两指,可却也不影响你以后做事儿,等你身上的伤都痊愈了,身子也壮实些了,我就跟掌柜的商量,让你跟着我一道去药铺里头做事儿,正好咱们药铺里头缺个跑腿收药草的伙计,虽然工钱不多,却能管吃管住,有了正经营生,你以后也不必……再去和乞丐挣吃食了。” 四日前的傍晚,从仁汇堂回来的顾清桐,在巷子里头遇到了这个男人,当时两个乞丐正对他拳打脚踢,嘴里头骂骂咧咧地说他来抢乞丐的饭食,顾清桐瞧着心下不忍,给了那两个乞丐点散碎银子,打发他们走了,她本来也要走开的,就听着躺在地上、死狗似的男人一直呜呜咽咽地哭着,顾清桐就走不了了。 章节目录 第953章 我叫秦冲 她蹲下来询问他是哪儿的人,有心想等着陈清玄回来,让他把人给送回家去,可是那人就一直在撕心裂肺地哭号着,什么话都不说,似乎是被乞丐打得脑袋有点儿不大清楚了似的,顾清桐在原地蹲了一会儿,眼看着天都黑了,最后到底还是把人从后门拖回了风雨别院,可是等拖进房中,顾清桐这才瞧见他身上乱七八糟的伤痕,当时心里就暗叫不好,自己怕是拖回来了一个越狱的犯人,可是再想把他拖出去却是实在于心不忍,当下顾清桐就把他藏在了后院里头,想着偷偷摸摸地把这人伤给治好了之后,再悄默声地放这人走。 “你不怕被我连累?”那人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清桐,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睛,这个时候晶亮得吓人。 “怕啊,所以你以后得老实安生着点儿,就踏踏实实地在药铺里头待着,轻易别出去,没得被人认出来了,”顾清桐道,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儿不敢和这人对视,一边扭过头去,继续给他包扎,“其实最近两天你偷摸跑出去过,别以为我不知道,能不能以后都……都在家里方便?我不是怕别人瞧见了你,就是担心你伤还没好,还总进进出出的,怕你伤口总是好不了。” 那人看着顾清桐低垂的眉眼,泛红的脸颊,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那一句“不想在家里用恭桶,没得给你添劳累”给咽了回去,他是真的不想给顾清桐添麻烦,而且让一个姑娘家给他端恭桶,他实在难为情的要命,所以说什么都不让顾清桐出门的时候从外头锁上门,也是为了能出门方便,可是再一想自己可能给顾清桐带来得到祸事,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任性了,顿了顿,这才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顾清桐闻声,原本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回去,一边偷偷拿眼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也是不自在的很,当下就忙得转了话题道:“刚刚进药铺做活儿的时候,你肯定认不得药草,不过不要紧的,你在药铺里头跟着学,个把月之后就都认识了,像我这样的一点儿基础都没有的,熬了这几个月之后,也算是不差了,你看,我给你包扎的不错吧?看不出来我就只是个学徒吧?” “不错,挺好的,”那人看着顾清桐利索地打了一个结,忍不住勾了勾唇,一边又看向了顾清桐,“到时候你这个大学徒教我这个小学徒。” “什么大学徒小学徒的,以后得叫我师姐!”顾清桐唬着脸,一本正经地冲男人道,可是瞧着男人要笑不笑的亮晶晶的眼睛,又觉得挺不好意思,当下红着脸有些别扭地问道,“对了,一直没问,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七岁。”那人道。 “二十七啊,看不出来啊,”顾清桐小声嗫嚅着,这人瞧着一副少年郎的模样,可是没想到却比她足足大了八岁呢,以后倒是不好意思再开人家的玩笑了,顿了顿,顾清桐又看向那人,小声问,“那你叫什么?” 那人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是不愿意回答似的。 “要是不方便讲那就别勉强,”顾清桐忙得摆摆手道,“是我不好,咱们这才刚认识几天,就巴巴地问你姓名,而且你身世又坎坷,就更不方便开口……” “秦冲,”那人蓦地截断了顾清桐的话头,亮晶晶的一双眼笔直地看向顾清桐,“我叫秦冲。” 章节目录 第954章 防范 “哦,”顾清桐一怔,随即忙受宠若惊道,“我、我叫顾清桐。” “顾姑娘,从今往后,请多指教。”秦冲含笑看着顾清桐。 这还是顾清桐头一次看见他笑,笑得这般明亮澄澈,简直比外头的太阳还晃眼,顾清桐都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忙得红着脸道:“成,那咱们相互指教。” …… 御林军大营。 这是钟明巍第一次来御林军大营,因为近日宫中变故,御林军大营里头的气氛有些紧张,钟明巍这才从马车上下来,就瞧着周又安忙得迎了上来,躬身抱拳行礼道:“属下御林军副统领周又安,见过安郡王!恭请殿下金安!” “副统领请起,”钟明巍道,一边瞄着一众或是好奇或是紧张朝这边看过来的侍卫,一边又把视线落在面前的周又安身上,“本王今儿就是来御林军大营这边随便逛逛,副统领尽管忙别的去,不必陪着了。” “殿下第一次来御林军大营,自然得有个熟门熟路的人做向导不是?属下索性就毛遂自荐了,”周又安含笑道,“再者,听闻殿下要来大营这边,属下早就已经把手头上的事儿给交代下去了,如今属下最要紧的任务,就是陪殿下视察着御林军大营。” “怎么?副统领这是一早就知道本王要来御林军大营这边?”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又转头看向了站在身边的庞毅,笑骂道,“你可真是个大嘴巴,不过是让你来找一找孔侍卫,你倒好,还惊动了副统领,当真是该罚!” “属下……”庞毅满心郁闷,他是奉命来找过孔闻敏,但是却压根儿就没来过御林军大营,而是去的孔闻敏在京师的宅子,且又是大晚上,自然是不会被周又安所知的,可是瞧着钟明巍面上不咸不淡的笑意,庞毅还是忙得躬身道,“属下知错,请殿下责罚!” “等回去再收拾你!”钟明巍沉声对庞毅道,一边又转头看向周又安,“副统领既是有空,那就有劳副统领为本王做这个向导了。” “殿下,您里边请!”周又安忙得躬身道。 …… 安郡王府。 钟明巍在御林军大营里头也没怎么逛,随着周又安去小校场看了几个侍卫舞枪弄棒的较量之后,便就打道回府了,下马车的时候,钟明巍的面色有点儿沉,庞毅的脸色也不大好看,随着钟明巍进了后院,这才开始破口大骂:“那周又安也忒托大了,爷去御林军大营那是给他脸面,他面上是殷勤嘴上是奉承,可是那眼珠子只恨不能黏在爷的身上,恨不得把爷的行程都巴巴瞧住了似的,万岁爷已然下令御林军归爷统御,他倒好,防爷跟防着贼似的!” “御林军近来风波不断,你今儿在御林军大营里头也瞧见了,那起子侍卫且风声鹤唳着呢,所以对咱们生了防范之心也是有的,”钟明巍倒不似庞毅这般暴怒,他坐在桌案前,手指轻轻地点着桌面,一边沉声道,“不过有一点倒是奇了怪了。” “属下也发现了,”庞毅点点头,“大孔侍卫不是个大嘴巴,自是不会将爷今日要去御林军大营之事告之旁人的,那周又安又是从何得知爷的行踪的?” “是啊,”钟明巍轻轻地叹息着,顿了顿,然后跟庞毅道,“一会儿直接把大孔侍卫请到家里来吧,”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悄悄儿的,谁也别惊动了。” 章节目录 第955章 周又安的算盘 “是,属下遵命。”庞毅忙得躬身退下了。 …… 天黑了之后,孔闻敏这才从安郡王府的后门悄默声地进来了,庞毅引着他一路来到了钟明巍的书房。 “属下见过爷,见过夫人。”孔闻敏躬身行礼。 “行了,起来吧,”钟明巍点点头,下巴朝软榻上头戳了戳,“坐下来说话。” “是,属下遵命,”孔闻敏忙得坐了下来,不等钟明巍开口,他就先皱着眉道了,“刚才听庞毅说,爷的行程竟被人率先知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呢?” “御林军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被人知晓了行踪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钟明巍缓声道。 “可那是御林军啊!”孔闻敏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御林军从来都是以主公和爷为主的,又怎么会提防着爷呢?” “孔侍卫,恕我直言,这马志明被处决了之后,往后这御林军怕未必就还和从前的御林军一样了。”钟明巍淡淡道。 “爷,您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孔闻敏一怔,一时间有些张口结舌,“属下怎么听不大明白呢?” “你听得明白,”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钟明巍身边的美芽,忽然开了口,“只是你不大愿意承认罢了。” 果然,孔闻敏没再问什么,他低着个头,脸色很是难看,双手紧握成拳,然后蓦地一拳狠狠地捶在了小几上,直震得小几上的茶杯都溅出了水花来。 美芽瞧着孔闻敏的反应,朝钟明巍这里看了过来,一边暗暗竖了个大拇指,明显显这是佩服钟明巍的推测。 午睡醒来时候,两人都有点犯懒,都不怎么想起床,就窝在床上说着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今儿在御林军大营里头的遭遇,钟明巍觉得马志明死后,这御林军怕是要权力几分了,旁的且不必说,但是那周又安便就已经蠢蠢欲动了,美芽觉得钟明巍这是小题大做,可是如今瞧着孔闻敏的反应,美芽就知道,钟明巍这是猜对了。 “爷和夫人,既然都猜到了,那属下也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孔闻敏抹了把脸,然后坐直了身子,看向钟明巍和美芽,一边甚是难以启齿地道,“万岁爷下令处死马统领的当晚,周又安就派人请了属下过府,他虽然说话隐晦,但是属下却听得明白,他觉得万岁爷这是又要剑指御林军了,搞不好廿年大案又要重演,周又安他担心御林军再遭清洗,所以想着和平西王那边断绝往来,销毁一切之前往来的痕迹,但是属下却誓死不从,那天晚上,属下和周又安不欢而散,”说到这里,孔闻敏深深地叹息一声,一边又皱眉道,“本来周又安说的只是先做考虑,哪想到他这么快就已经开始行动了,瞧着架势,是要提防着爷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从前有马志明镇着二十几年,御林军上下一心,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可是马志明一旦不再了,这种平静的局面势必也会被打破,尤其又是如今的这种混乱局面,”钟明巍缓声道,“如今惠郡王外放,四皇子殒命,任谁都瞧得清楚,荣亲王的一只脚都埋进东宫了,因为平西王之故,御林军已经被万岁爷冷待三十多年了,眼看着就要新皇登基了,万岁爷一手栽培出来的锦衣卫,新皇自然是不会用的,事关重大,心腹之人自然还是用自己的好,所以又到了御林军大显身手得到时候了,御林军也想在新皇面前博一个好名声,没得又遭新皇厌弃,所以这个时候,自然得抓紧时间把屁股给擦干净了。” 章节目录 第956章 飞花楼 钟明巍这话说的粗俗,但是却很清楚明白,的确,御林军在钟之衡的眼里,从来都不是最值得信任、反而一直是饱受怀疑猜忌的,所以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御林军可谓是风雨飘摇、异常艰苦,所以眼看着万岁爷垂暮老矣,御林军自然要把目光、把希望都投在了新皇身上,而不是还要继续抓着平西王这条破船,而他,区区从一品安郡王,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属下就不明白了!御林军百年传承,从来只讲一个忠信,怎么到这时候就说不明白了?”孔闻敏攥着拳道,“属下虽然是个没念过几本书的大老粗,可是却也知道忠信是个什么意思,更加知道生而为人,应当最看重什么,怎么他们就是想不明白呢?怎么就非巴巴念着飞黄腾达、竟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呢?” “闻敏,在京师,要想飞黄腾达,几乎都是要靠着寡廉鲜耻的,”钟明巍起身,行至孔闻敏的身边,一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又道,“御林军也不是净土。” “属下知道,只是属下想不明白,”孔闻敏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又使劲儿抹了把脸,一边仰起头看向钟明巍,一字一字认真地道,“属下天生就是个一根筋儿的,这辈子就只认一个主子,一个理儿,到死都都不会更改。” 钟明巍没说话,伸手又使劲儿地拍了拍孔闻敏的肩膀,一边坐在了软榻的另一侧,一边从庞毅手里接过茶盏,一边问孔闻敏:“闻敏,我之所以想见你,是想跟你打听打听马志明生前的一些事儿。” “爷,您尽管问,属下必定知无不言。”孔闻敏忙得道。 “我听说马志明是个赌鬼,每个月少说也得朝赌坊跑个四五次的,可当真是这样吗?”钟明巍抿了口,一边问孔闻敏。 “马统领并不嗜赌啊,”孔闻敏皱着眉道,“属下和马统领相识十多年了,从不知道马统领竟还有这样的嗜好,不知爷是从哪里听到这样的传闻?” “前几日,我让周又安去调查马志明死前的行踪,结果周又安呈上来的调查文书上头,就写着马志明曾经多次光顾一家赌坊,”钟明巍眯着眼,蹙眉道,“那个赌坊叫作什么来着?” “叫飞花楼,”美芽忙得接话道,“我也听说过这家赌坊,一楼是吃饭喝酒的地方,二楼就是赌坊,这是间高档赌坊,寻常人是断断不敢进去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会出入,而且赌坊对进出客人的身份都是保密的。” “飞花楼……”孔闻敏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觉得这个名字异常的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活着是听过,他抿着唇,端起了小几上茶杯,一下下轻轻地拢着茶盖。 美芽瞧着孔闻敏这幅模样,一边忙得对钟明巍眨了眨眼,示意让钟明巍沉住气等等看,钟明巍忍不住笑了,心中暗道,明明是这小妮子沉不住气,还巴巴地指点起他来了。 “爷,属下想起来了,”半晌,孔闻敏有些艰难地开口,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面色就更难看了,“属下曾经亲眼瞧见马统领进过飞花楼。” “当真?”美芽当即就瞪圆了双眼,“我瞧着马统领一点儿都不像是个赌鬼啊!大孔侍卫,别是你记错了!” 章节目录 第957章 谁在撒谎 “错不了,那天我给陈先生买的衣裳……”孔闻敏忙得道,可是甫一瞧见美芽顿时又变得八卦兮兮的一张脸,孔闻敏登时就有点儿说不下去了,他一边默默地把目光从美芽脸上挪开,一边继续道,“然后从那间成衣铺子里头出来,就瞧见了马统领,还没来得及喊他,就瞧着他进了街对面的飞花楼,我当时还挺纳闷的,马统领去飞花楼里吃个什么饭,那里头的饭又贵又难吃,可是现在想来,或许马统领去飞花楼未必就是吃饭,也可能是……”说到这里,孔闻敏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更沉了,“也可能是上二楼去的。” 庞毅面色也不大好,看向钟明巍:“爷,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周又安调查的,竟是不错?” “现在还说不好,闻敏也只是瞧见马志明进去过一次飞花楼,而且还不知道马志明是去吃饭还是去找人什么的,这可不能确定马志明就是个赌鬼了,”钟明巍沉声道,一边抿了口,一边忽然抬起头看向孔闻敏道,“闻敏,把你手上的活儿都先放到一边,你给我查一查周又安最近一个月的行踪,尤其是四皇子遇害前几天的,务必要查的滴水不漏,知道了吗?” “爷,您是……怀疑周又安?”孔闻敏有些不可置信地询问道,“周又安虽然近来表现令人失望,可是依属下对周又安的了解,他虽然是个急性子,但是胆子却不大,让他贸然对四皇子下手,是决计不可能的。” “我并没有怀疑周又安是谋杀四皇子的凶手,我只是要搞清楚是谁在撒谎。”钟明巍道。 是啊,周又安白纸黑字写的清楚,马志明是个赌鬼无疑,而蒋柏仁却对此只字不提,钟明巍得搞清楚到底是谁在撒谎,才能继而深一步推断出,这人在四皇子的死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对,四皇子的死肯定和御林军或者锦衣卫有关,要不然凶手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躲避宫中守卫、悄默声地杀死四皇子。 “是,属下明白。”当下,孔闻敏忙得就躬身退下了。 待孔闻敏走后,美芽就梳洗去了,瞧着美芽出了房间,钟明巍赶紧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庞毅招了招手。 “怎么了爷?”庞毅道。 “过来,”钟明巍让庞毅靠过来,然后凑到他耳畔道,“明天你去一趟飞花楼,你就找……” 待钟明巍话说完之后,庞毅顿时一脸难色:“爷,这么大的……手笔是不是要提前跟夫人商量一下啊?” “用不着,老爷们儿做事儿哪里用得着瞻前顾后的?”钟明巍一幅大丈夫豪放做派,大刀金马地跟庞毅道,“况且你们瞧不出来吗?夫人一向最是三从四德的了,我说一,她绝对不敢说二。”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既是如此,那爷您又何不当着夫人的面说这事儿呢?反倒偷偷摸摸地只和属下说呢?” 钟明巍嘴角抽搐得比他更厉害:“就你话多!” 庞毅:“……呵呵。”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十六 风雨别院。 陈清玄是早起的时候才发现顾清桐还没有起床的,自打来到京师,这还是第一次。 章节目录 第958章 你吓到我了 从前每天都是顾清桐一大早起来,张罗两个人的饭食,然后两人一道吃了早饭,就一道出门,陈清玄去翰林院,顾清桐去仁汇堂,每天都如此,所以今儿早起都没瞧见顾清桐的人影,陈清玄自然就有些担心了,他在前院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顾清桐出来,当下就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后院。 自住进风雨别院之后,陈清玄一直都住在前院,顾清桐是住在后院的,平时陈清玄是绝对不会进后院的,虽然是表兄妹的关系,但是自从出了孟公子那档子事儿之后,顾清桐的性子就有些变了,从前不怎么在乎这些男女大防来着,可是现在却看得挺重,陈清玄自然是尊重她的,所以站在月牙门前踟蹰了好一会儿,这才迈步进去。 “清桐,”陈清玄行至紧闭的寝室门前,一边轻轻地叩着房门,一边小声唤着,“清桐,你起来了吗?” 顾清桐没有回答,可是房中传出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听着似乎茶杯被扫在了地上似的,陈清玄蓦地就皱起了眉头:“清桐,你怎么了?” “表、表哥,我没事儿!”房中立刻传出顾清桐有些慌张的声音,“表哥,我……我今天身子有些不大舒坦,你等下出门的时候,顺路去药铺说一声,给我告一天的假!” “怎么不舒服?哪儿不舒服?”陈清玄心下担心,一边就把手搭在了门上,一边对顾清桐道,“我进去看看……” “表哥!你别进来!”顾清桐蓦地就截断了陈清玄的话头,声音很是慌张,“我……我还没起呢!你……你别进来,我就是有点儿犯懒不大想动弹,你别担心了,赶紧出门吧,时候不早了!” “哦,”陈清玄点点头,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又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别一味儿空着肚子睡觉,等会起来吃点儿饭,要是不想下厨,就去外头买现成的回来吃,知道吗?” “好,表哥……嘶……你快走吧!”顾清桐又催促道。 陈清玄看了看门前的雕花门,怎么都觉得顾清桐的声音有点儿奇怪,他想着八成是顾清桐的身子不方便,可能是腹痛,所以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然后就转身朝前院走了。 …… 寝房里。 “你……你给我撒开嘴!”顾清桐一边低声吼着,一边把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手脚并用地缠着人,饶是自己的胳膊被那人给死死咬着都渗出血来了,顾清桐都还是紧紧抱着他不放手,她看着那双似是野兽般癫狂的眸子,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眼睛都湿了,她一边强忍着不哭,可是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哽咽了,“秦冲,坚持住……坚持住啊,你别……别这样,好不好?你都吓到我了。” “药……我要药……”死死咬着姑娘纤细手腕的嘴,终于撒开了,秦冲哆嗦着手脚抱成一团,似是个襁褓中的孩儿似的,只是他牙关咬得很紧,嘴唇青灰的吓人,从这张青灰的嘴巴里头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令人不忍入耳,“药……我要药!啊啊啊!给我药!” “你接着咬吧!”下一秒,顾清桐又死活掰开了他的嘴,又把自己血粼粼的胳膊塞进了他的嘴里,由着男人发狠地咬着,顾清桐疼得浑身都哆嗦,但是却是再也不敢抽出来了,就怕男人咬坏了牙。 章节目录 第959章 秦冲不对劲儿 顾清桐看着怀里的男人,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可是她又不敢哭,怕吓着了秦冲,就一直使劲儿地吸着气,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她毕竟就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啊,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眼泪珠子到底还是忍不住了,一点一滴“噼里啪啦”就落在了那张青灰的脸上,也不知怎么的,那双疯兽般的眸子就随着那一滴滴的眼泪渐渐清明了起来,然后嘴上的力道也一点点松了下来,顾清桐看着男人放开了她的胳膊,瞧着那双茫然无知的眸子,又惊又喜,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哽咽着:“秦律,你……你终于醒过来了!” 秦冲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婴儿看着自己的娘亲一般,那种干干净净的眼神,实在太戳人心了,顾清桐都有些不忍看来,一下下轻轻地拍着婴儿一样毫不设防的秦冲,一边柔声道:“不怕了,没事儿了,没事儿……” 秦冲就在这一声声的温柔软语里,缓缓地闭上了眼,沉沉睡去了,这么闹腾了大半夜,他是真的疲乏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再也支撑不住了,可是比他更累更乏的顾清桐确实全无一丝睡意,她看着在她怀中沉沉睡去的男人,越看就眼睛越红,最后,她是再也看不得了,当下轻轻将秦冲放在了床上,投了个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津津的脸,然后这才端着水盆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只是甫一走出门,她就靠在墙上,捂着嘴压抑地哭了出来。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从昨天后半夜一直忙活到现在,她都没有一刻闲下来,这时候秦冲睡去了,她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也蓦地就断了,然后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 顾清桐是后半夜发现秦冲不对劲儿的,自从把秦冲藏到后院之后,为了方便照顾秦冲,顾清桐就让他住在了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的偏房,这几天下来一直都是相安无事的,偏生昨天晚上却出了意外。 顾清桐原本睡得好好儿的,结果就冷不丁地被隔壁的动静给吵醒了,她刚开始的时候以为是秦冲起夜,所以也就没怎么当回事儿,可是当她翻了个身想继续睡的时候,却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咕咚”的闷响,似是人摔在了地上似的,这下子,顾清桐就不能再当着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了,她先是敲了敲墙壁,可是隔壁却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动静更大了,顾清桐自是担心的很,一方面是担心秦冲摔跤又碰到了伤口,另一方面也是怕被陈清玄给听到了,所以,顾清桐就忙得端着蜡烛去隔壁查看一番,这一去可不要紧,差点儿没把顾清桐吓得尖叫出来。 只见秦冲缩在墙角里头,双手死死抱着膝,正一下下用头撞着墙,而且瞧着那模样,竟似是不怕疼似的,一下下发出“咕咚咕咚”的闷响,这时候似是也听不见顾清桐进来似的,仍旧那么一下下地撞着,顾清桐站在门口足足发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当下忙的把蜡烛固定在了桌上,一边忙的跑到了秦冲的面前,双手撑着秦冲的肩膀,一边对他低声吼着:“秦冲,你是不是疯了?!” 秦冲还是跟没听到似的,继续拿头撞着墙,顾清桐简直是又急又怕,当下忙的用双手扳住了秦冲的脸,使劲儿地让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顾清桐正想着好好训斥他一番,可是甫一瞧见秦冲的脸,她就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她看着那一张红得似乎要滴血似的脸、看着秦律那双疯癫无状的眸子,听着他喉咙里发出的“呜呜”的不成声的声音,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章节目录 第960章 药瘾 若是换在几个月前,顾清桐或许还不明白,但是在药铺里头做了小半年的学徒了,她自然是瞧得出来,秦冲这是……药瘾发作了,她不知道秦冲之前是吃的什么药,但是她瞧着秦冲这样的反应便就知道,秦冲吃的药必定十分厉害,而且他吃这种药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少说也有十年往上了,要不然他发作的时候,绝对不会这般意识全无,再想想秦冲瘦成一把骨似的身架子,还有这么虚弱的身子,顾清桐整个人都跟掉进了冰窟窿似的。 她到底捡回来个什么人? 她越想越是冷汗淋漓,她蓦地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慌张地朝后退了两步,她正想着要不要去前院叫醒陈清玄,让他过来把秦冲给丢出去的时候,就听着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娘……娘,救我啊!娘!救我啊!” 那只正要迈出去的脚到底还是收了回来,顾清桐又蹲了下来,她怯生生地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抖似筛糠、意识全无的男人,听着他哆哆嗦嗦地一声声喊着娘,半晌,她一声轻叹,然后默默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她端了一盆温水进来。 …… 秦冲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近午了,他渴得厉害,喉咙里头都要着火了似的,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可是没想到嘴唇倒是湿润得很,似乎还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正在一下下蹭着自己的嘴唇,他一怔,忙得就睁开了眼,然后就看着顾清桐坐在床沿儿上,手里拿了筷子,正朝自己的嘴里送,秦冲一头雾水:“你这是……” 后面的话,秦冲就没再说下去了,他看着顾清桐手里端着的大半碗的茶水,又看了看那根筷子,自然是明白了,顾清桐这是怕他口渴,用蘸了水的筷子给他润嘴唇呢。 “你醒了?”顾清桐忙得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一边把另一只手上端着的碗递到了秦冲的面前,一边催促着道,“快喝茶吧,刚才你没睡醒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喊渴。” “好。”秦冲从顾清桐的手里接过了碗,一口气将里头的茶水喝下了肚,他拿着个空碗,没有着急还给顾清桐,也没有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就那么拿在手里,整个人都有点儿愣愣地出神。 “你怎么了?”顾清桐瞧着水珠沿着碗口滴答在被子上,忍不住就蹙了蹙眉,正要再说秦冲两句,可是又猛地想起刚才秦冲疯癫的模样,顾清桐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秦冲,有点儿害怕,还有点儿担心,顿了顿,才怯生生地问,“你是不是还有哪儿不舒坦的?” “你都看到了?”秦冲这才回过神来,撩开眼皮看向顾清桐,青灰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就那么淡淡地看着顾清桐。 “看到……什么了?”不知怎么的,顾清桐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明明秦冲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她都做好打算,必定要好好儿盘问一番秦冲的,若是他敢有不尽不实的,那就二话不说把他给赶出家门,以后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可是这个时候对着秦冲这幅轻描淡写的表情,顾清桐却又是心虚又是害怕,竟希望秦冲什么都不要再问起了。 章节目录 第961章 他是的真的活够了 “看到我药瘾发作,像个疯狗似的到处乱咬?”秦冲继续道,语气还是那么不咸不淡的,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里的茶碗放到了小桌上,然后靠在枕头上讥诮地看着顾清桐,“你肯定给吓坏了吧?怎么会招上我这样不干不净的人,是不是……” “我没……”顾清桐忙得截断了截断了秦冲的话头,可是这话刚一开口,她就说不下去了,秦冲说的没错,刚刚看到秦冲药瘾发作的模样,她是真的给吓坏了,不止是刚开始的时候,就连现在她还怕的要命,当时更是想着让陈清玄过来,把这人给丢出去,所以秦冲说的没错,她也根本反驳不了。 “你没什么?没见过我这样瘾君子?还是没有再收留我的打算了?你放心,我虽然是个从里脏到外的,可是却也有自知之明,断不会让你为难。”秦冲讥诮一笑,一边掀开了身上的毯子,就要下床,只是他身子实在太虚弱了,根本就站不稳,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他可能是觉得丢脸了,眉毛都倒竖了起来,又双手摁着床沿儿,咬着牙又要站起来,这一次他的确是站起了,可是额头都渗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似乎随时都会瘫倒一般。 “你坐下,快坐下!”顾清桐忙得去扶秦冲,却被秦冲一把给推开了,顾清桐瞧着他那副几乎要隐忍到了极点的模样,又是难过又是着急,她有心想宽慰秦冲两句,可是看着他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她到底什么都不敢说,说到底,她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若不是昨晚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就会一直以为他就是个可怜的罪奴,可是现在,她却知道,他肯定不仅仅是个罪奴,他可能远远要比她想象的来得可怕。 秦冲剧烈地喘息着,他扶着桌子,拼了命地去调到浑身上下的每一点儿的力气,越是这样较劲儿,他就越是气喘吁吁,简直似是脱了水的鱼儿一般,无力感和悲怆充斥着他的心扉,这不是他第一次药瘾发作了,从前在南疆,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难堪又狼狈的处境,像狗一样跪在徐成锦的面前摇尾乞怜,那样的日子他过了整整十五年,刚开始的时候,他还知道屈辱,可是渐渐地,他也就麻木了,什么不食嗟来之食,又什么礼义廉耻,他早就顾不上了,他就只求活着,哪怕活的像条狗,他不是没有想到过一死了之,但是他又不敢寻死,他一想到爹娘听到他的噩耗会怎么伤心欲绝……他根本就不敢多想,所以,他就这么一直狗儿一样地活着。 可是今时今日,他却觉得羞耻和悲怆,其实这又有什么呢?过去的十五年,这样的情况每隔几天都会发生一次,他早就麻木了,也早就习惯了,所以有什么好羞耻悲怆的呢?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彻骨的悲凉,让他又想到了死,他觉得自己再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即便这条命是爹娘用命换来的,可是活着真是太痛苦太煎熬了,他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即便…… 就在前不久,有那么一丝阳光照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温暖异常,可是如今,这一丝的阳光又不见了,他的天地仍旧一片灰暗,仍旧一片冷寂,他是的真的活够了。 …… 章节目录 第962章 野狗 “我害怕又怎么样?我一个没见过世面、土生土长屯子里走出来的姑娘家,第一次见到了药瘾发作的场景,我害怕怎么了?难道我不应该害怕吗?”顾清桐蓦地一把上前扯住了秦冲的胳膊,这一次她握得很紧,没让秦冲给甩开,她瞪着眼仰起头看着秦冲,凶巴巴地道,“你当时候又是撞墙又是哆嗦,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安生的地儿,偏生你连句完整话都还说不了,大半夜的,我瞧见你那么一副鬼样子,我不该害怕吗?” “既是害怕,那就让我走。”秦冲沉声道,说这话的时候,嘴唇轻轻地颤抖着,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他喉结上下剧烈的滑动着。 顾清桐还以为他还有话要说,可是等了半天,他却再没有开口了,顾清桐看着他那上下滑动的喉结,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人真可怜,心里的那一点儿的害怕也就随着那喉结上上下下地滑动而渐渐烟消云散了。 “不让你走,”顾清桐硬是拉着秦冲坐了下来,一边看着他青白憔悴的一张脸,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就带着叹息了,“不是说说好了,等伤好了之后,就跟着我去药铺里头做跑腿伙计的吗?我都跟掌柜的说好了,要是现在放你走了,我到时候到哪儿再去给掌柜的找人顶上去?” 秦冲转头看向顾清桐,或许是因为昨晚的那一通折腾,顾清桐人显得有些憔悴,眼底带着淡淡的乌青,两人的目光甫一相接,秦冲又忙得挪开了眼,他使劲儿地咽了咽唾沫,努力把满腔的苦涩和委屈也都一道给咽下去,努力让自己别显得这么窝囊。 “我会拖累你的。”半晌,秦冲低着头小声道。 “你才知道你拖累人啊?”顾清桐蓦地就笑了,一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一边继续道,“自从把你捡回来了之后,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每天进出都偷偷摸摸,回来之后,还有给你换药,照顾你起居饮食的,从前我还能三不五时地去夫人家坐坐,可是现在哪儿都去不了了,你这人啊,可真真是个大拖累。” “那你怎么不放我走?”秦冲咬着牙,有点儿艰难地道,他觉得自己卑微到了极点,即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注定是个拖累,但是却还是舍不得离开这里,他觉得自己就是只无家可归的野狗,在外漂泊了这么些年,被人欺凌虐待,如今总算有人愿意收留他了,愿意让他过安安定定的好日子了,他是真的不想走,虽然嘴硬着,可是他是真的害怕又惶恐,怕顾清桐再次把他赶出家门,又让他过回流浪狗的日子。 “你蹭吃蹭喝这么久,我还没从你身上讨回来呢,怎么会放你走?我又不傻!哈哈……”顾清桐哈哈大笑,可是笑着笑着她又不笑了,看着秦冲凝重的一张脸,她也渐渐收敛了笑意,她低下头,抿了抿唇,然后小声道,“我怕你出了这扇门,就活不久了。” 秦冲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苦涩地笑来:“所以你打算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 “秦冲,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老天爷安排我遇见了你,我就不能放着不管,”顾清桐一字一字认真地道,她看着秦冲瘦削得吓人的那张脸,声音里头都是柔和,“秦冲,老天爷给了你一个机会,也给了我一个机会,咱们都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963章 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原本粗重的呼吸渐渐地平缓下来,秦冲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清桐,看着她眼眸中的那一点晶亮,半晌,他轻轻点点头。 “好,那咱们这就说定了,”顾清桐忙得点头道,一边又指了指上头,唬着脸跟秦冲道,“咱们今日的约定,老天爷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秦冲,你可不能反悔了。” 秦冲没回答顾清桐的话,却忽然道:“顾清桐,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期待,孩子似的怯生生地看着顾清桐。 “想听,不过不是现在,”顾清桐道,一边扶着秦冲又坐回了床上,一边起身出了门,就在秦冲焦急等待的时候,就看着顾清桐双手端着个砂锅进来,放在了床头的桌上,然后一边掀开砂锅盖子,一边冲秦冲一笑,“现在,你最要紧的事,就是多喝几碗鸡汤,我都炖了一上午了。” 鸡汤的香味儿扑鼻而来,秦冲看着那满满一砂锅的当归红枣炖鸡汤,蓦地就红了眼。 “肯定饿坏了吧?我这就去给你拿碗,你等着哈。”顾清桐也瞧见了秦冲通红的眼睛,心里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忙得起身就出去了,留下秦冲一个人对着一锅的鸡汤。 秦冲使劲儿地眨眨眼,他是真的饿了,那么一通闹,又是闹了大半宿,体力耗费可想而知,这时候对着这一锅的鸡汤,嘴里的口水根本就停不下来,他等不到顾清桐回来,就动手粗鲁地撕下了一根鸡腿,也不管烫不烫就忙得塞进了嘴里。 香滑软烂的鸡肉甫一进了嘴,秦冲的眼睛就更红了,也再忍不住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就这么一边哭着,一边把这根鸡腿吃下了肚。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十六 御书房。 赵如海端着刚熬好的安神汤进来,钟之衡已经趴在龙案上似是睡着了,赵如海轻手轻脚地把安神汤放在了龙案上,一边从软榻上取来薄毯想披在钟之衡的身上,钟之衡近来夜难安寝,像这样能够小憩一会儿,已经甚是不易了,所以赵如海也不敢搅扰,只是毯子才披在了钟之衡的身上,钟之衡就醒了,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坐了起来。 “奴才该死,都怪奴才没个轻重,惊醒了万岁爷。”赵如海忙得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毯子,一边跟钟之衡告罪。 “行了,反正也没真睡着,”钟之衡又打了个哈欠,一边打量着阴沉下来的窗户,一边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启禀万岁爷,快子时了,”赵如海将毯子叠好放回软榻,一边又把安神汤端到钟之衡的面前,一边恭恭敬敬地道,“万岁爷,时辰不早了,您喝下安神汤后就回寝殿歇着吧。” 钟之衡没说话,伸手接过安神汤,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一边把碗放了下来,一边皱着眉道:“谁熬的这安神汤?怎么这么苦?” “启禀万岁爷,是邓太医,”赵如海忙得端了茶水来给赵如海漱口,一边解释道,“万岁爷的安神汤一直都是秦院首熬制的,邓太医在御前伺候的时候少,难免不清楚万岁爷的喜好,也怪奴才没有一早交代他这些,等会子,奴才就去一趟太医院。” 钟之衡从赵如海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赵如海端着剩下的安神汤就要退下的时候,钟之衡却忽然开了口:“如海,你说说朕是不是个凉薄寡恩的?” 章节目录 第964章 头号死敌 “万岁爷,奴才不敢!”下一秒,赵如海忙得就跪倒在地,一脸的诚惶诚恐。 “你用不着这么害怕,朕不过就是随口问问,”钟之衡轻轻地叹息着,一边靠在椅背上,一边仰着头看着描红绘金的房梁,一阵失神,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几分落落,“朕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也想找个妥帖的人说说心里话,可是朕发现能说上心里话的人,竟连一个都没有,”说到这里,钟之衡顿了顿,半晌才又轻轻道,“其实也不是现在才没有,以前就没有,能和朕说心里的人,从来就没有。” 是啊,谁能和他说心里话呢? 他的父亲不是寻常人家的父亲,他从小就懂得先君臣后父子的到底,所以面对着那高高在上的爹爹,他连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更别说是心里话了,他的娘亲,目光和心思从来都不放在他的身上,从前娘亲眼睛只能看到幺儿,后来幺儿去了西北,她的眼中就只剩下了徐氏一门,即便他成了九五天子,可是在娘亲心里对他始终是带着恨和怨的吧?所以,他和娘亲又能说什么呢? 至于那起子后宫女人就更不用说了,还有那些甫一瞧见他就战战兢兢的皇子和臣子,也自是不必提。 倒是从前,钟之龄还未离京的时候,在那个毫无城府的幼弟面前,他还是愿意吐露些心事的,那时候,他是焦躁不安、野心勃勃的大皇子,他是全无心机、依赖兄长的小皇子,那时候,他们谁都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成为彼此这一生的头号死敌。 是的,头号死敌,一个你再怎么不愿意却还是要对他拔剑的死敌。 不管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女人。 到如今,又为了儿子。 …… 赵如海不知道钟之衡在想些什么,他就一直脸贴着地那么恭恭敬敬地跪着,一动都不敢动,他看着朱红的地毯,心下觉得很是诧异,他觉得钟之衡变了,可是具体哪里变了,他又说不清楚,只觉得如今的钟之衡,比从前温和了不少,不再动不动就勃然大怒了,可是不知怎么的,这种温和却让他格外的胆战心惊。 “行了,起来吧,”钟之衡目光又落在了赵如海的身上,缓声道,“去看看蒋柏仁来了吗。”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忙得从地上爬了起来,躬身退了出去,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远远瞧见了蒋柏仁正大步朝着这边走过来,赵如海忙得迎了上去,“蒋指挥使,您可总算来了,万岁爷正在里头等着您呢,您快进去吧。” “好,有劳公公,”蒋柏仁冲赵如海点点头,一边挑着帘子进了御书房,“属下见过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 “行了,平身吧,”方之衡慢条斯理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把目光落在了蒋柏仁的身上,“安郡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启禀万岁爷,一切都朝着万岁爷预期的方向发展,”蒋柏仁忙得道,“安郡王认定四皇子遇害一事必定和御林军有关,现在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御林军了。” “嗯,不错,”方之衡点点头,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一边继续道,“御林军愿意追随安郡王,朕不会拦着,但是朕得让安郡王知道,是朕把御林军赐给了他,而不是因为旁的什么人,他才得到了御林军。” 章节目录 第965章 可谓是意外之喜了 蒋柏仁抬起眼皮,打量着那只正轻轻叩打桌面的、有些枯瘦的手指,心里忍不住有些咋舌,看来那真贤皇后当真是个厉害的主儿,都死了三十几年了,对钟之衡的影响还是这般巨大,要不然也不会在得知真情后,短短几个月的功夫,钟之衡就这般迅速地衰老,蒋柏仁瞧着他大手指上那枚翠绿通润的翡翠扳指,越发觉得那只手枯黄的更厉害了。 “万岁爷,正如您所料,您前脚下令处决了那马志明,御林军大营后脚就乱了套了,”蒋柏仁躬身道,“从前有马志明镇着,那御林军简直就像是铁板一块,愣是找不出一条缝隙来,如今甫一没了马志明,这御林军便就成了无头苍蝇了。” “无头苍蝇好啊,无头苍蝇必定是要另觅新主的,到时候既是认定了新主子,又怎么还会记着旧主子呢?”钟之衡淡淡道,一边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一边又轻轻地叹息着,“御林军百年传承,最重忠信,可是这忠信一旦用错了地方,那可就危险得狠了。” “是,属下也是这么想的,身为臣子,首要指责便就是要对天子忠心,若是竟还认了旁的主子,那就死不足惜,”蒋柏仁沉声道,一边打量着钟之衡的面色,一边又道,“要不是上个月,属下意外截到了马志明送往漠北的密信,怕是到现在御林军还要继续蒙蔽圣上呢。” “是啊,好在被你发现了,”钟之衡点点头,一边顿了顿,又看向蒋柏仁,眯着眼儿问道,“柏仁啊,你说,那马志明与平西王勾结有多长时间了?是一年、三年、还是从始至终马志明就一直是平西王安插在朕身边的棋子?” “这个……属下还在调查中,那马志明行事向来小心,所以虽然已经调查了一月有余,可是到现在属下还没查清楚马志明到底是什么时候投到平西王门下的,”蒋柏仁一脸的为难,一边又躬身抱拳跟钟之衡谢罪道,“属下无能,还请万岁爷降罪。” “这倒怪罪不到你头上来,马志明要是没有两把刷子,也不能做了二十几年的御林军统领,更何况这里头还牵扯到平西王,自然就更加谨慎小心了,”钟之衡淡淡道,“人人都道廿年大案是针对平西王的一出惨案,更有人觉得这是冤案,只是瞧着如今的阵势,廿年大案又有何冤情?朕只恨当年没有将御林军给绞杀殆尽,竟留得他们为祸朝堂这么些年。” 蒋柏仁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属下虽然尚且没有查清御林军和平西王平素的往来事实,可是却能判定,平西王是通过马志明掌控着御林军的,而今马志明已然丧命,怕是用不了多久,马志明的死讯就会传到平西王的耳中,属下担心,到时候平西王会有异动。” “不会,”钟之衡果断地摆摆手,“朕不是已经把御林军交到安郡王手里了吗?这对于平西王来说,可谓是意外之喜了,”说到这里,钟之衡忍不住嗤笑道,“平西王连京师都懒得回,又何苦还死死抓着个御林军不放,更何况他手里都有三十万大军了,要个区区御林军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门心思地留着为思瑶的儿子做打算,如今马志明虽然送命,可是御林军倒是意外地归到了他思瑶的儿子手里,他怕是做梦都能笑醒了,又怎么会生出异动呢?” 章节目录 第966章 欢情散的解药 钟之衡之前并不能想通三十四年不回京师的钟之龄为何要突然赶回京师这么一趟,直到上个月,锦衣卫意外截获了马志明写给平西王的亲笔书信,他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平西王回京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复仇,更加不是为了给太后祝寿,他之所以回京,怕是在听闻钟明巍的处境之后,这才不得已开始策划这一切,他所做的种种看似和钟明巍无关,但是往深处想,却又由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将徐氏一门彻底扳倒,他这个对徐氏一门始终不放心的九五天子,自然对钟明巍的猜忌就会大大减少,又比如,突厥忽然压境而来,事关江山社稷,他作为皇帝,务必要对钟之龄进行一番安抚,而对钟之龄来说,最好的安抚又有什么能比得上给钟明巍一个保障呢?尤其是,一直以来,钟之衡都认定了钟明巍是钟之龄的钟。 所以被废黜了整整两年的钟明巍,一夜之间又从庶人摇身一变成了从一品安郡王,而不久之后,西北就传回了,平西王愿迎娶突厥公主的消息,他当时就觉得甚是意外,如今想来,他怕是一早就落进了钟之龄设计好了的陷阱中,他低估了钟之龄,低估了他对突厥公主的影响,更低估了他对徐思瑶的感情,为了心爱女人的儿子,他竟然会心甘情愿付出这么多,这让他觉得震惊,继而就是愤怒。 是的,他恨钟之龄,又恨又嫉妒,恨他对自己的算计,对自己女人、儿子的不死心,又嫉妒他这样的长情,这样地甘愿牺牲,他自知做不到,所以就更加恨了。 “那么万岁爷,接下来,属下该怎么做?”蒋柏仁问,有些试探地道,“对御林军,属下是否还要监视……” “不必了,从今往后,锦衣卫不必插手御林军之事,更不必监视安郡王府,”钟之衡摆摆手,缓声对蒋柏仁道,“就让安郡王自己去处理吧,让他亲眼看看御林军在平西王的统领下,到底是个什么烂摊子,也得让他知道,朕是彻底对他放心的,愿意让他放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属下明白了,”蒋柏仁躬身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忙得又禀报道,“启禀万岁爷,南疆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人亲眼看着秦冲跳下了几十丈的悬崖,等士兵在崖下找到秦冲尸身的时候,他都被摔成肉泥了,模样都认不出来了,不过他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却还是能辨认出来的,南疆湿热,秦冲的尸身早腐烂了,根本运不回来,属下的人便把把玉佩的碎片都给送过来了,请万岁爷过目。” 蒋柏仁一边说着,一边从前襟取出一个小包,放到小几上轻轻打开,露出来里面一小堆碎得不成样的玉片来,其中有一片上头的竹报平安的图纹还勉强可以辨识。 “行了,朕知道了,”钟之衡瞥了那碎玉片一眼,一边点点头,一边轻轻舒了口气,“既是秦氏一门的人都死干净了,朕也就能放心了。” 是啊,他如今最怕的就是钟明巍得知自己身中欢情散的事儿,而他如今最头疼的恰恰也是此事。 这欢情散的解药,只有突厥皇室才有,可是他若是向突厥皇室求药的话,自然是瞒不过钟之龄这个突厥皇室女婿耳目的,若是钟之龄知道了,那么必然会要将此事告之钟明巍的,若是钟明巍知道了…… “唉!”钟之衡手撑着额头,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 章节目录 第967章 认死理儿的人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十七。 安郡王府。 “明巍,我觉得顾姑娘最近有点儿奇怪,”美芽一边捏着饺子,一边跟钟明巍小声叨叨,“今儿咱们不是包酸菜馅儿的饺子吗?我让小郝去叫她过来一起吃饺子,她都推说着不得空,她从前可是最喜欢吃酸菜馅儿饺子的了,如今在京师,咱们好不容易包一次酸菜馅儿的,她竟然都不过来吃,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兴许是人家忙呢?”钟明巍站在桌案前,一边切着肉,一边道,今天是要做锅包肉的,他自是没本事下厨,但是却能帮着打打下手,刚才饺子馅儿也是他剁的,这时候嗅着满屋子酸菜特有的味道,他都有点儿想流口水了,自打离开宁古塔之后,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包酸菜馅儿的饺子,再怎么矜持有礼的凤子龙孙肚子里也生着馋虫不是? “那也不能每次都忙啊,上次我找上门去,她都没时间搭理我,”说到这里,美芽又忍不住嘟囔起了嘴巴,一边用下巴朝正在擀饺子皮儿的郝冬青戳了戳,一边又气鼓鼓地跟钟明巍道,“不信你问小郝!她为了给陈先生炖鸡汤,都不愿意跟我作伴了!我可没说谎!” “是是是,上次顾姑娘是说着要回去给陈先生炖鸡汤的话来着,”郝冬青忙不迭地给美芽作证,顾不上满手的面粉,对着钟明巍就是深深一揖,“爷,夫人所言句句属实,请您一定不要冤枉了夫人!”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钟明巍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刀,面无表情地对郝冬青道:“这儿用不着你忙活了,去膳房生火去吧。” “是,属下遵命!”郝冬青忙得躬身退下了。 “以后少让这愣头青跟着你,”钟明巍看着郝冬青的背影,没好气儿地道,“木头桩子似的,我看着就烦。” “你看谁不烦啊?”美芽朝他飞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边把手里的饺子放在托盘上,一边小声哼哼着,“你就巴不得让我做你的金丝雀、除了你再见不到旁的男人才好呢!” “我哪儿是这个意思啊?”钟明巍哑然失笑,一边忙得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这小子愣头愣脑的,木桩子似的,相处起来太费劲了。” “我倒是觉得这样的人好,愣是愣了点儿,可是却生不出花花心思,我觉得你也挺喜欢这样的人的,”美芽道,一边指了指钟明巍,“你看看你身边的可不都是这样的?庞毅是,孔家兄弟是,就连陈先生也是个人死理儿的,这样的人用起来踏实。” “呵呵,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又觉得那愣头青顺眼多了,”钟明巍忍不住笑了,一边又继续切着肉,一边又道,“丫头,你说得对,认死理儿的人,用起来踏实。” “所以啊,那个叫周又安的,就不是个踏实人,马统领在的时候,他似是个忠贞之士,马统领这一不在了,他就开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盘来了,”美芽缓声道,一边继续包饺子,一边又随口道,“也不知道大孔侍卫都查得怎么样了。” “应该也就这两天了吧,他做事儿一向是个麻利的。”钟明巍道。 章节目录 第968章 我是不是越来越没有威信了 “爷,孔闻敏让人来传话,说是晚上过来。”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就见庞毅推门进来了。 “哦,果然是个做事儿麻利的,”美芽冲钟明巍眨眨眼,一边看着托盘上齐齐整整的饺子,又忍不住叹息道,“也真是个没有口福的。” 庞毅一头雾水:“谁没有口福啊?夫人说的是谁?” “当然是你啊,”钟明巍唬着长脸看着庞毅,“你这就去一趟御林军大营,把四皇子的尸格验状取过来。” “爷,能不能等回去?”庞毅眼巴巴地看着那满满一托盘的饺子,满脸的可怜气,“属下都……都大半年没吃到酸菜馅儿的饺子了,爷,您可怜可怜属下吧!” “庞毅,你别听他的,尸格验状御林军那边一早就给送过来了,”美芽笑着跟庞毅道,知道你们都爱吃酸菜馅儿的饺子,我一口气包了四托盘呢!”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庞毅简直是大喜过,忙得对美芽又是抱拳又是作揖,“我就知道爷虽然不近人情,可是咱们夫人却是最疼人的!”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庞毅,瞧着你这是很想见识见识本王不近人情的一面啊?” “属下告退!嘿嘿!”下一秒,庞毅赶紧推门就窜了出去,嘴里一边还哼哼唧唧着,“三啊月的那个桃花儿开哎,情人郎你老没回来哎……” 钟明巍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菜刀:“我是不是越来越没有威信了?” “威信?那是个什么东西?钟先生你有过吗?”美芽瞧着男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噗嗤”一乐,然后低着头继续捏饺子。 钟明巍:“……” …… 孔闻敏夤夜前来,跟着庞毅进了钟明巍的书房,真要想钟明巍汇报这几日的调查情况,就瞧着美芽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上头放着一大碗的水饺,还有一个小砂锅,孔闻敏以为钟明巍这是要用晚膳,正打算出去回避,然后就瞧着美芽笑盈盈地看向他:“大孔侍卫,今儿家里包酸菜馅儿的水饺,白日里你不方便过来,刚刚听说你要来了,我就现给你下了一碗,你快趁热吃吧。” “夫人,这……”孔闻敏一怔,随即心里就又是激动又是感激,只是他一向冷口冷面惯了的,虽然对美芽是感激万分,可是却连一句感激的话儿都说不出来,就那么愣愣地杵在原地,一个劲儿地搓手。 “行了,先吃完饭,然后再谈正事儿。”钟明巍也发话了。 “唉!多谢爷!”孔闻敏忙得应声,然后赶紧地从美芽手里接过了托盘,一边又小声跟美芽说了一句,“多谢夫人。” “有什么好谢的?又不是专门包给你吃的?”美芽还是笑,一边拍了拍孔闻敏的胳膊,一边催促着他道,“快吃吧,饺子放凉了就不好吃了,砂锅里头是小鸡炖蘑菇,也得趁热吃。” “唉唉唉!”当下孔闻敏忙得连连应声,赶紧地就抓起筷子埋头就吃了起来,他是真饿了,这几天东奔西走的,一直都在查事儿,还得躲避着周又安一众心腹的注意,所以很是辛苦,已经好几天都没吃顿踏实饭了,这时候几乎是一口一个饺子地往嘴里送,美芽瞧着他这幅模样,心中连叫自己饺子煮少了,忙得又去前院想着再去煮一锅饺子来。 章节目录 第969章 渊源 待到孔闻敏吃完了那一碗的饺子还有一小砂锅的小鸡炖蘑菇,庞毅都等得不耐烦了,一边敲着茶碗,一边用下巴戳着孔闻敏:“喂,孔闻敏,既是吃完了,那就该说正事儿了啊!” “夫人不是又去给我煮饺子了吗?”孔闻敏还很是意犹未尽,一边擦着嘴,一边朝窗外瞄着,直到感受到身后传来两道笔直冰凉的目光,他这才默默地站了起来,然后行至桌案前坐下,跟钟明巍一五一十地说起了这几天的调查结果来。 “启禀爷,据属下这几日的调查,可以确定马志明最近两个月的确经常出入飞花楼,差不多有十次之多,按照这样的频率,可以确定马志明是个赌鬼无疑,可是奇怪的是,马志明应该是在两个月前忽然就嗜赌起来了,而且甫一嗜赌就有点儿收不住了似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频繁地进出飞花楼。”孔闻敏道。 “怎么就能认定马志明去飞花楼是去赌博的呢?”钟明巍沉声问,“是有人亲眼看着他参赌的,还是你拿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我可是听说了那飞花楼乃是高档又隐秘赌坊,从来都不会泄露赌客的身份和一应细枝末节的。” “是的,飞花楼的确是从不泄露任何赌客身份,而且属下调查飞花楼又必须掩人耳目,所以并不能暴露身份,因此在调查之前,属下还甚是苦恼一番,想着是直接绑了那飞花楼的掌柜的,还是用其他的法子,只是哪里想到,属下还没有想到完全之策的时候,那飞花楼的账房先生竟然主动找到了属下,”孔闻敏越说越奇,一时间唾沫星子都乱飞,瞧着钟明巍嫌恶地往后坐了坐,孔闻敏忙得掏出帕子擦擦嘴,然后嘿嘿笑了笑,这才继续道,“那飞花楼的账房先生昨日夜间夤夜前来,寻摸到了属下的宅院,说是奉展柜的之命,将飞花楼近半年来的账单流水都交给属下查阅,属下甚是诧异,自然第一时间向他打听飞花楼掌柜的是何许人物,结果那账房先生死活都不肯吐露,只是说让属下放心,掌柜的与安郡王颇有渊源,属下将信将疑,连夜查阅了飞花楼的账单流水,发现那账单流水并非伪造,所以就更是好奇那飞花楼的掌柜的到底是何许人也了,”说到这里,孔闻敏一脸好奇看向钟明巍,“爷,您和那飞花楼掌柜的当真有什么渊源吗?” 钟明巍没有答话,倒是庞毅噙着嘴笑道:“怎么能没有渊源?我跟你说啊,那飞花楼已经被……” “这个不重要,不重要,”钟明巍冷眼看了庞毅一眼,庞毅登时就噤了声,钟明巍又把目光投到了孔闻敏的身上,“你继续说,你都从飞花楼的账单流水上查到了什么?” “是,”孔闻敏连连点头,一边又继续刚才的话头,“属下发现差不多就是从两个半月之前,马志明开始忽然光顾飞花楼,奇怪的是,他本人并不参赌,可却经常为一个叫易之的赌鬼填窟窿,只是那个叫易之的赌鬼,窟窿实在太大了,即便是身为御林军统领的马志明也是填不满,奇怪的是,在大半个月前,那个易之欠下来的大窟窿却被一个不知名的人给补上了,而且从那之后,那个叫易之的人就再也没有出入过飞花楼。” “易之……”钟明巍眯着眼,在嘴里嘀咕着,一边又看向了孔闻敏,“可知道那个叫易之的人是个什么来路?” 章节目录 第970章 易之,易帜 “启禀爷,御林军副统领周又安,字易之,”孔闻敏面色有些迟疑,“属下并不能确定此易之是否就是彼易之。” “肯定是周又安!”庞毅插嘴道,“和马志明相熟的人中,又有几个是叫易之的?肯定是周又安无疑!”说到这里,庞毅猛地一拍桌子,然后又道,“马志明先是发现了周又安嗜赌,还欠下了大笔赌债,出于同僚之情又或者是兄弟情义,他屡次替周又安偿还赌债,但是周又安实在是债台高筑,光靠一个马志明是断断还不清的,这时候就有另一方势力借机搭上了周又安,承诺周又安会一次性给他还清债务,说不定还会给他一大笔银子,条件或许就是……”庞毅激动得双目如炬,凑到钟明巍和孔闻敏面前,压低声音道,“让周又安协助其刺杀四皇子,之后再将屎盆子扣到马志明的身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孔闻敏随即就摇着头道,“那周又安是马志明一手栽培,两人平素就跟亲兄弟似的,若说马志明帮着周又安偿还赌债还说得过去,但是周又安为了银子竟会答应刺杀四皇子还要嫁祸给马志明,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未必就是天方夜谭,”钟明巍缓声道,“这不,马志明才一死了,周又安立马就打起了小算盘吗?易之,易帜,呵呵,倒是名副其实。” 孔闻敏靠着椅背,蓦地就是长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吐了口出,他兀自还震惊着:“怎么可能呢?马统领一向是最疼周又安的了,那周又安年纪轻轻就能官至御林军副统领,可都是马统领一手栽培提拔的,谁都知道马统领待周又安就像是待亲弟弟一般,况且他们都相熟那么些年了,怎么可能就因为区区银子,周又安就会背叛马统领呢?” “周又安或许不会,但是赌鬼却会,”钟明巍淡淡道,身子朝后倾靠在椅背上,一边看着孔闻敏,“嗜赌成性的人,便是卖儿鬻女都是屡见不鲜,更别说是什么亲如兄弟了。” 孔闻敏没再说话,只是一味儿低着头,双目怔怔地盯着面前的那杯早就已经凉透了的茶。 “那现在的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只要找出那个为周又安付清赌债的神秘人物,那四皇子遇刺一案八成就能告破了,”庞毅越说越是兴奋,当下转向钟明巍道,“爷,要不要直接将周又安抓起来,审上一审?” “暂时还不行,”钟明巍摇摇头,一边缓声道,“四皇子被杀,这样惊天动地的事儿,周又安必定一早就想了周全的,若是他一旦承认自己牵扯其中,那边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既是决定和那神秘人物达成协议,自然也就一早想到了一旦暴露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所以就算咱们把他抓了起来,再怎么威逼利诱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搞不好,他一察觉到风吹草动,便就会自戕,若真是如此,那四皇子被杀一案就永远都只是一个无头悬案了。” “那该怎么样?”庞毅蹙着眉道,“抓又抓不得,难不成就由得他逍遥?” “让他逍遥逍遥也没有什么坏事儿,人一旦逍遥惯了,自然会露出马脚,”钟明巍牵了牵唇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沉声吩咐孔闻敏道,“闻敏,等会儿出了这扇门,就把咱们密谈内容都给忘了,以后每日进出御林军大营,该说什么话仍旧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儿仍旧做什么事儿,不要有任何反常之举,明白吗?” 章节目录 第971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属下明白,爷这是要欲扬先抑,坐等鱼儿上钩呢,”孔闻敏点点头道,“宫中才出了四皇子遇刺这样大的事情,周又安还有他身后的神秘人物,这段时间必定是安分得很,短时间内是不会露出马脚的,待他们观望些时日,等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之后,他们肯定还会再有接触,到时候咱们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刺杀四皇子的凶手一日不落网,就一日没有风平浪静,”钟明巍沉吟道,一边拢了拢茶盖,一边又轻声道,“不过,咱们倒是可以制造出一个风平浪静的假象来。” 庞毅一怔:“爷,您的意思是……先立一个靶子?” “你说呢?”钟明巍冲他微微一笑,当下庞毅也笑了,孔闻敏慢了一拍,随即也跟着笑了。 “饺子来了!” 美芽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摆着三碗热气腾腾的水饺,庞毅忙得迎了上去,从她手里接过了托盘,一边忙不迭赔笑道:“夫人可真疼咱们,知道咱们饿肚子,就给咱们准备了宵夜。” “是啊,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肯定饿了,”美芽笑着道,一边把筷子分发给几个人,瞧着他们三个都埋头吃饺子,美芽一怔,忙得又拍了一巴掌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明明捣好了蒜泥的,怎么就忘了拿过来了呢?” “夫人,我去拿!”庞毅赶忙自告奋勇地道,一边放下筷子,一边一溜烟儿地就冲出了放去。 “对了爷,刚才您还没说呢,您和那飞花楼的掌柜的,到底有个什么渊源啊?”孔闻敏忽然想起来了这一茬,一边放下筷子,一边一脸期待地看着钟明巍,“属下前几天为了调查飞花楼,还特地很下了一番功夫,哪知道那飞花楼的掌柜的,是个异常神秘的角色,属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就打听到那掌柜的是个女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收获,爷,您到底和那女掌柜的有什么渊源啊?” 钟明巍觉得有两道火辣辣的视线蓦地就朝自己身上投了过来,简直跟两把钢刀似的,他默默地放下了筷子,一边嚼着嘴里的饺子,一边抬起了头,然后就对上了他家夫人凶狠狠的一双眼,钟明巍有点儿心虚地挪开了眼,他看着面前这个兀自一脸好奇的傻大个儿,真的好想把这碗饺子都倒在他那张又是好奇又是崇拜的脸上……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是真的不明白吗? “爷,您到底和那飞花楼的掌柜的有个什么渊源啊?”孔闻敏又问了一边,那股子好奇劲儿更浓烈了。 “飞花楼被我买下来了,”钟明巍咬着牙对孔闻敏道,“就在前天。” “花了多少银子?!”这次轮到美芽好奇了,不……不仅仅是好奇,那双眼睛里的熊熊怒火好像烧的更旺了。 “二……二……”钟明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说着说着嘴皮子就不利索了,他心虚地低下头,然后小声道,“二十万两。” “哗啦啦!” 美芽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了。 孔闻敏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什么话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面蔫头巴脑的钟明巍,还有……双手掐腰的美芽,然后他也默默地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不是好像说错话了,而是肯定说错话了,可是……他到底说错什么话了呢? 章节目录 第972章 着了道儿 “蒜泥来了!”庞毅欢欢喜喜地推开门进来,他还没察觉到这屋里的气氛有点儿诡异,喜滋滋地把蒜泥放在桌上,一边跟孔闻敏介绍道,“大孔,我跟你说啊,我吃了那么多年的饺子,就属夫人调的蒜泥最好吃了,你从前没吃过吧?来,尝尝,赶紧地!” “我……我我吃饱了!爷、夫人!属下告辞!”孔闻敏的筷子怯生生地伸到那装蒜泥的碗上,可是甫一对美芽凶巴巴的眼睛,他又忙得一个激灵放下了筷子,然后飞快地起身,二话不说就撒丫子溜了。 “夫人,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庞毅就算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了,他看了看一直都默不作声的钟明巍,然后又看向了美芽,一边放下了筷子,一边结结巴巴地赔笑道,“夫人,怎……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事儿啊,继续吃你的饺子,你看都要凉了,”美芽和颜悦色地冲庞毅抬了抬下巴,“要是不够,我再去给你煮。” 庞毅哪里敢吃啊,他看着美芽那热情洋溢的一张脸,一颗心都在“突突突”的,他忙得冲美芽摆摆手,一边站起了身,“夫人,我吃饱了,天儿不早了,我回前院了,您和爷也早点儿歇着吧。” “不着急,有点儿事儿还想问问你,”美芽还是笑,白嫩嫩的手拍了拍桌子,对庞毅道,“坐啊。” 庞毅僵硬地笑了笑,然后又乖乖地坐了下来,紧张地看着美芽:“夫人,您有事儿尽管吩咐。”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啊,我觉得你们对我有点儿误会,总觉得我是穷苦出身,又是抠门儿惯了的主儿,所以像家里用钱这样的事儿,也都从来不和我说,其实没什么的,如今我都是从一品郡王妃了,难不成还像从前一般小家子做派吗?”美芽含笑看着庞毅,一边又剜了一眼钟明巍,及时遏制住了钟明巍想给庞毅打手势的心思,美芽瞧着钟明巍冲他尴尬地笑了笑,美芽剜了他一眼,然后又跟庞毅继续道,“比如说想买下飞花楼这样的事儿,你们也没必要瞒着我,不就是五十万两银子吗?咱们又不是掏不起。” “夫人,不是五十万两!”庞毅忙得摆摆手,“就只用了四十万两而已!” “四十万两?”美芽冷冷地牵了牵唇,一边看向了钟明巍,“真的吗?” 钟明巍顿时一脸生无可恋:“……咳咳,我怎么听你说只用了二十万来着?” “哦……那可能是属下记错了,”庞毅登时心领神会,心中暗叫不好,这是着了美芽的道儿了,忙得找补着,“夫人,您是知道的,属下这脑子一向是不灵光的,更是记不清数儿……” “嗯,也是啊,就几十万了小数目,想必是入不了庞大将军眼的,”美芽轻描淡写道,“既是庞大将军记不住数儿,那就只有我亲自来过过账了,如今咱们在京师,自是不必从前在宁古塔,什么都可以不计较,这一进一出的,我这个做王妃的都得心知肚明,要不然岂不就是落了个不贤的恶名,可不就拖了你家郡王的后腿了,庞毅,你说是不是?” “夫人,我错了,”下一秒,庞毅“噗通”一声跪在了美芽的身边,眉眼耷拉着可怜巴巴地道,“夫人都怪我是个惯会败家的,都不知道跟人压压价,夫人,您责罚我吧!” 章节目录 第973章 你背着我做什么 “行了,你下去吧。”钟明巍简直都看不下去,对庞毅挥了挥手。 “是!属下告退!”庞毅简直是如闻大赦,赶紧地爬起来就往外头冲,一边小跑,还一边在心里抱怨,他就说吧,这样大的手笔,怎么能不提前跟夫人商量一下呢?偏生那天晚上,钟明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夫人最是三从四德,他说一夫人从来都不敢说二! 哼! 就知道他们家爷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 …… 书房。 庞毅走后,房中就剩下钟明巍和美芽两人,美芽一直默不作声地就那么坐在软榻上,钟明巍也没出声,轻手轻脚地从书案后走出来,也坐在了软榻上,可他却是如坐针毡,时不时拿眼偷偷摸摸瞄一眼美芽,然后又偷偷摸摸地朝人家那里挪一挪,等钟明巍总算是挪到了美芽的身边,他伸手握住了姑娘白津津的手,一边轻轻地捏着,一边小声道:“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当时候事情挺紧急的,四皇子遇刺一案,明摆摆的御林军有关系,御林军那边的突破口又在飞花楼那边,要是咱们不先下手为强的话,要是那飞花楼被其他人抢先一步给买下了,又或者是给毁了的,怕是这案子就查不下去了,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掏银子把飞花楼给买了下来……” “四十万两,是不少,可是仔细想想,这钱花的也挺值啊,”半晌不见美芽开口,钟明巍又硬着头皮道,“我让庞毅去飞花楼那边摸了底了,飞花楼那边一年少说就能赚七八千两银子呢,所以也就五六年的功夫咱们就能、就能把本给收回来了,”美芽还是不说话,钟明巍就又继续搜肠刮肚地继续絮絮叨叨着,“应该用不了五六年,那一楼不是饭馆吗?他们家从前饭馆的生意不好,等以后得了空,咱们从宁古塔那边请几个大师傅过来,专门做东北的饭食,一准儿生意红火,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什么时候想吃酸菜馅儿饺子了,还有锅包肉啊,咱们到那儿就直接吃现成的,用不着你以后再这么费劲巴巴地窝在厨房里头劳累了。” “说完了?”待钟明巍停住话头,美芽侧过脸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钟明巍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嗯嗯嗯,等候夫人训话。” “我没什么好训你的,就是觉得咱们都挺有意思的,”美芽抿了抿唇笑了,一边晃着脚一边慢悠悠地道,“我背着你用银子,你也背着我用银子,真挺好笑的。” “你背着我用过银子?”钟明巍一脸诧异,可是打量着美芽的表情,又觉得她不像是在撒谎,当下又是好奇又是不解,“你什么时候用的银子我怎么都不知道?还有,你……你背着我做什么?” 是啊,美芽为什么要背着他用银子呢? 又有什么好背着他的呢? 钟明巍从来没有想到这些,这时候忽然听美芽冷不丁地说起,心里难免就不大自在了,自然不是因为心疼银子,而是美芽会背着他用银子这件事本身,至于美芽为什么会背着他,怕是又什么难言之隐,可是他和美芽这一路走来,什么没有经历过?美芽又有什么是不能和他说的呢? “马志明第一次来宁古塔的时候,我托他给段大人家送去一千两银子,我让他悄默声地送,所以段大人不会联想到是咱们送的银子,你也一直没察觉到,”美芽缓声道,她咬了咬唇,似是不愿意细说,可是到底,她还是又说了,“我一直觉得有愧于段小姐,段小姐悬梁自尽的那一晚,我就睡在她隔壁的客房里。” 章节目录 第974章 到底我是有罪的 “从京师到通辽,那是我第一次住进客房里头,从前一直都是在柴房里头将就来着,柴房里头又冷又脏,还难闻,所以我总是睡不好,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我就会惊醒,”话一开头了,也就好往下说了,只是说着说着美芽就放低了声音,“偏生那一晚,我住进了客房里头,枕头那么宣软,被子那么蓬松,我一躺倒床上就再起不来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脱,就睡着了……” “丫头,这不怪你,”钟明巍听着她说着这些从来没有和他提起的过往,钟明巍心里一抽一抽地疼,他伸手把美芽拉进了怀里,扣着她的后脑让她贴在自己的胸膛,钟明巍一边轻轻地用下巴磨着她的发旋,一边柔声道,“丫头,这不怪你,这是上天注定。” “不,不是的,你不知道,”再开口的时候,美芽的声音里头就带着哭腔了,“钟明巍,你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睡梦里头模模糊糊地听到隔壁有动静,我知道是段小姐房中传来的,可是我实在太困了,根本就不愿意起来,也根本没心思多想,我就那么一直睡着,睡着,结果第二天……”美芽哭得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了,她双手死死地环着男人,嘴唇抽搐的异常剧烈,似乎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段小姐悬在房梁上的模样,“第二天,甫一打开段小姐的房门,我就瞧见了那滚到一边的圆凳,那天夜里,我明明听到动静了,只要我肯去隔壁查看一下,段小姐,她就不会死了!可是我、我却连床都懒得下……” “可是,到底我是有罪的,后来知道你身子不好,咱们此生都没有儿女缘分,我就想,这是不是老天给我的报应?是不是在惩罚我的见死不救?”美芽声泪俱下,字字句句都是悔恨,“要是那天晚上,我、我救下了段小姐,是不是……是不是你的身子也就没事儿了……” “丫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钟明巍蓦地把美芽抱得更紧了,也顾不得会不会弄疼她,他就那么死死地抱着,恨不得把怀里的丫头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丫头,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即便那一次你救了她,她也不会感激你,甚至还会恨你拦着她,这一次不成功,她还会找其他的机会,丫头,你救不回一个一心向死的人,你知道吗?老天爷在上看得清清楚楚,又怎么会惩罚于你?丫头,段氏之死从来都和你无关。” 美芽还是哭,钟明巍也不再说什么了,就这么抱着她,由着她在自己怀里放声痛哭,他知道这丫头一直以来都憋得厉害了,怕是早就想这么好好儿地哭一场了…… 该怎么心疼她才好呢? 钟明巍轻轻地喘息着,心疼的眉眼五官都变了,一整张脸上都写满内疚和疼惜,若是他早点儿察觉就好了,若是他能够再多关心点儿美芽就好了,也不至于让她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煎煎熬熬,钟明巍想起去年清明,美芽跪倒在泥水里,说的那一句“段小姐,对不起”,他当时只道是美芽内疚顶着段如兰的名字进了他的门,却不知道,原来这里头更有另一层因果,现在想来,钟明巍都觉得心都要疼碎了。 …… 章节目录 第975章 不许吃蒜泥 哭够了,美芽靠在钟明巍的怀里,一抽一抽的,由着钟明巍给她擦眼泪,从前每每在男人面前落泪,她总觉得丢脸,这一次是难得没有这么觉得,她坐了一会儿,然后仰头看着男人:“明巍,段小姐的坟我记得在什么位置,等下次咱们回宁古塔的时候,就去通辽一趟,给建个好点儿的坟吧,虽然不能立碑,但是却总强过一方荒冢。” “行,我记住了,以后每年清明、中元,咱们一道祭拜她,”钟明巍道,一边俯下身亲了亲美芽咸丝丝的唇,“只是以后再不许你因为这件事儿难过了,知道吗?” “好,”美芽点点头,一边又仰着头盯着男人看,“那能因为其他的事儿难过吗?” “其他还有什么事儿啊?”钟明巍一头雾水。 “你都背着我偷偷摸摸花家里银子了,还一出手就是四十万两,”美芽一咧嘴,又要哭了似的,“我背着你花了一千两都提心吊胆了好久,你倒好,一下子用了四十万两,都脸不红心不跳的,刚刚当着我的面儿,还一个劲儿地给庞毅使眼色,钟明巍,你怎么这么坏啊!不仅坏!还败家!” “丫头!我错了!丫头,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丫头,你你你别哭啊!”钟明巍手忙脚乱地又去给美芽擦眼泪,又忙得端茶过来给她喝,一边还不住口地表忠心,“我以后再不敢背着你做事儿了,不光光是用银子,就连和庞毅孔闻敏说话谈事儿,也都当着你的面,保证不背着你说一个字儿!” “呸!谁爱听你们这起子大老爷们儿说话谈事儿啊?”美芽被他逗笑了,一边又觉得自己有点儿无理取闹,所以心里就存着讨好男人的心思,她看着桌子上那三碗没动的水饺,然后摇了摇男人的胳膊,“还饿吗?我把饺子热热端来给你继续吃?” “我还真有点儿饿了,”男人当下嘿嘿笑着,一边蹭了蹭美芽圆翘翘的鼻尖儿,一边笑着道,“用不着端来端去的,我跟着你去厨房里头就吃就得了。” “别啊,现在天儿热的厉害,你要是进厨房了,一准儿又要出一身的臭汗了。”美芽忙得制止道。 “不碍事儿,反正吃了饺子也就洗洗睡了,”钟明巍嘿嘿道,“沐浴的时候朝木桶里放把茉莉花,出来的时候一准儿香喷喷的。” “流氓!”美芽剜了他一眼,一边红着脸从男人的腿上跳了下来,然后趾高气扬地就朝外面走,一边还煞有介事地使唤着男人,“小钟子,还不快跟上?” “是,小的遵命!”钟明巍忙得将桌上的三盘饺子端到托盘上,瞧着那一小碗的蒜泥,不由得舔了舔口水,伸手就要去端,结果手还没碰到碗边儿,就听到他们家夫人又发话了。 “不许吃蒜泥,”美芽站在门口,拿眼瞪着他,那眼神凶巴巴里头偏生还带出来点儿娇媚来,“要不然今儿晚上就不许你亲我。” “是,小的谨遵夫人之命!”在蒜泥和亲亲面前,小钟子自然是果断地抛弃了蒜泥,然后就乐颠颠地端着托盘跟着他们家夫人朝前院走去了。 “丫头,唱个小曲儿听听呗?”一地月白银华上,男人用胳膊推了推身边的小丫头,“好久都没听你唱曲儿了。” “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好唱的?”美芽才不干,拿眼白他。 “就是大半夜才想听啊,”男人还是在求着,不自觉地就拉长着尾音,带着点儿撒娇的味道了,“好不好嘛?人家真的好像听啊。” 章节目录 第976章 可真真是好人不长命啊 “就是大半夜才想听啊,”男人还是在求着,不自觉地就拉长着尾音,带着点儿撒娇的味道了,“好不好嘛?人家真的好像听啊。” “真的想?”美芽一向最受不了男人这么黏糊糊的模样,被他缠的实在受不了了。 “想啊,想听的要命!”钟明巍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又狡黠笑了,“而且丫头你要是经常唱曲儿给我听的话,往后咱们家开销一定大大缩减,你信不信?”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美芽不明白了。 “都道是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儿,丫头,你今晚要是开嗓一唱的话,那接下来三个月,我都用不着吃肉了,你说是不是能省下来一大笔开支?”钟明巍一脸讨表扬的模样看着美芽。 “那是不是……”美芽好整以暇地指了指他托盘里的三大碗水饺,“连饺子也一并省了?我记得这饺子馅儿里头可是放了不少肉进去的呢……”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咳咳,我刚才都说了什么?咦,怎么都忘了呢?好奇怪啊!” 美芽无比嫌弃地瞪了男人一眼,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轻轻地吟唱起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二十。 荣亲王府。 “安郡王这几天都忙活什么呢?”下了早朝回到王府之后,钟明峥一边吃着早膳,一边问凌世安,“四皇子遇袭的案子,他可查出什么眉目来了吗?” “启禀殿下,安郡王前几天去了一趟御林军大营,在那里碰壁之后,便就几乎再没有出过王府了,倒是他那个属下,叫庞毅的,成天跑进跑出的,”凌世安躬身道,一边打量着钟明嵘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道,“那庞毅的身手了得,属下派出去的人没有能盯得住他的,还请爷降罪。” “庞毅是吧?他从前可是徐氏一门为东宫太子千挑万选的贴身侍卫,功夫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若是安郡王当年没有被废黜,而是顺利登基的话,那他可就是御林军统领了,你的人盯不住他,也不足为怪,”钟明峥淡淡道,一边夹了一筷子的姜汁鱼片送进嘴里慢吞吞地吃着,一边又看向了凌世安,“本王只要知道安郡王的眼珠子如今盯着哪里就够了。” “是,启禀殿下,周又安今晨密报,那个一个劲儿追随马志明不肯回头、叫孔闻敏的侍卫,昨夜竟然潜入了马志明的府宅,在里头翻箱倒柜了大半个时辰,”说到这里,凌世安忍不住挑挑眉,面上颇有些得意之色,“殿下,您说那孔闻敏都翻出了些什么好东西?” “自然是翻出了咱们愿意让他看到的东西了,可见那安郡王是着了咱们的道儿了,要不然也不会眼睛死盯着马志明不放,”钟明峥讥诮一笑,一边从凌世安手中取了帕子,轻轻地擦着嘴,一边又轻轻地叹息道,“想想那马志明也实在可怜,为了兄弟可谓是两肋插刀,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产都拿出来给兄弟填窟窿了,可是哪里却想到,他的兄弟却在背后桶他一刀,到他死了都还不放过,又要将杀害四皇子的屎盆子扣在他头上,啧啧啧,可真真是好人不长命啊。” “既是那周又安已经投到了殿下的门下,那马志明就是活该死,要不然这御林军被他手拿把攥的,咱们什么事儿都做不了,”凌世安道,顿了顿,然后又有些担忧地道,“可是殿下,想周又安那样的小人,属下委实不敢重用,马志明对他可谓是掏心掏肺了,可是你看那马志明落了个什么下场?这样的小人,属下用着可不踏实。” 章节目录 第977章 父皇可真真是好手笔 “难道本王不知道那周又安是小人?可是有些事儿还就得用这些小人去做,没得脏了咱们自己的手,”钟明峥淡淡道,起身出了膳房,慢悠悠地朝书房多着步,一边又对凌世安道,“比如说周又安,又比如说姜津晚,这样的小人,你心里面再怎么厌恶,却也不必赶尽杀绝了,你手里抓着他们的短儿呢,自然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 “是,属下明白了。”凌世安躬身道。 “老二快到永州了吧?”行至书房门口,钟明峥忽然问道。 “怕是还得半个月呢,”凌世安道,一边又有些纳闷地看着钟明峥,“殿下怎么忽然想起来惠郡王了?” “今天赣州那边送过来的请安折子送到了京师,”钟明峥道,一边走进书房坐到了书案之后,从一摞奏折里头取出了那份赣州来的请安折子打开,他一边看着那上头熟悉的笔迹,还有末尾崔佑安的落款,一边蹙着眉道,“本王也是看到这封奏折才忽然想起来,永州其实离赣州并不远,而且岭南似乎也离这两个地方都不远,父皇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自惠郡王妃诞下怪婴之后,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都受到牵连,崔佑安被连降三级贬到赣州做了个从四品赣州知府,而邹氏一门更惨,被发配到了岭南,太后甫一下葬,万岁爷又一道圣旨,赐了永州给惠郡王,钟明峥一直也没多想,可是今儿甫一看见了崔佑安递上来的请安折子,这才猛然发现了这里头的蹊跷。 凌世安一怔,随即也反映了过来,张口结舌地道:“万岁爷这、这是个什么意思?” 钟明峥没说话,行至书架前,取下了堪舆图打开,在上头寻摸到了永州的位置,食指从永州慢慢地滑到了赣州,一边沉声道:“永州距赣州不过数百里,到岭南也不超过半个月的脚程,父皇这是老糊涂了还是故意而为之?” 凌世安一脸的紧张:“莫不是万岁爷还留着什么后手不成?明着是撵了惠郡王出京,实际上却是放虎归山,由着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在南境为惠郡王厚积薄发?” “砰!” 钟明峥狠狠地一拳捶在堪舆图上,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暴戾之气,再开口的时候,都带着咬牙切齿了:“父皇可真真是好手笔,一边在京师捧着老四,一边又在南境为老二苦心孤诣地欲扬先抑,只是,他就不怕老二和老四一样是个有福没命享的吗?!” 凌世安忙得四下逡巡,然后凑到钟明峥面前,小声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钟明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顿了顿,沉声道:“让我再想想。” “是。”凌世安躬身道。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二十三。 风雨别院。 秦冲的药瘾又犯了,这一次,顾清桐可比第一次有了经验,自打她在前院和陈清玄用了晚膳,回来的时候,就瞧着秦冲人有些不对劲儿了,刚黑天就上了床,用毯子把自己裹得个严严实实的,顾清桐甫一进了房间,看着那正颤抖个不停的毯子,先是一怔,登时也就明白过来了。 章节目录 第978章 不难受了 她也没问什么,赶紧地就从偏房搬了浴桶过来,然后又倒进去实现准备好的药草,又倒了热水凉水兑好了,然后这就赶紧地过去叫秦冲起来。 “秦冲,起来了,快去浴桶里头泡泡,”顾清桐隔着毯子拍了拍秦冲颤抖不停的肩膀,一边小声道,“我这些天跟着药铺大师傅请教了这方面的事儿,大师傅说是药瘾发作的时候,最好能让多出点汗,把身体里头的毒气给蒸出来,所以我提早准备好了浴桶,还有发汗的药材,你快进去泡了泡,等会子出汗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哈。” “没……没事儿,我这样捂着,也、也能出汗……”毯子下头传来秦冲结结巴巴的声音,一道传出来的还是牙齿磕碰的声音,听得出来,他已经是很难受了,正在竭力忍受。 “你这样得熬到什么时候啊?”顾清桐很是担心,一边轻轻拉开毯子的一角,一边就忙不迭地取了帕子去给秦冲擦汗,“快着点儿,去泡泡热水澡,一准儿比你这么撑着舒坦。” 毯子甫一被人给扯开了,秦冲忽然就哆嗦的更厉害了,汗淋淋的一张脸对着顾清桐,他直勾勾地盯着顾清桐看,眼神越来越迷茫也越来越无助,再开口的时候,都带着点儿哭腔了:“我……我难受得紧,清、清桐,我要难受死了……” 顾清桐也要难受死了,当下忙得架着秦冲的胳膊,使劲儿地把秦冲往床下拖,虽然秦冲很瘦,可到底是个男人,身架子就那么大,顾清桐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好不容易这才把男人给扶下了床:“不难受了,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顾清桐费劲巴巴地把秦冲扶到浴桶边,顿了顿,然后拉过来旁边的椅子让秦冲坐下,动手脱下了秦冲身上的长衫和袜子,只留一条中裤,做这些事儿的时候,顾清桐手指颤抖得厉害,不怎么的,她就忽然想起了除夕那天在破庙里头的遭遇来了,她努力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可是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她脸色难看的要命,从刚开始的手指颤抖,到最后的浑身都颤,顾清桐一直死死咬着牙,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帮秦冲宽了衣裳,她根本不敢看秦冲的光裸的上半身,她背过身去,盯着自己的绣鞋,然后颤颤地跟秦冲道:“行了,你进去吧。” 半晌,也没听到秦冲进浴桶的动静,倒是磕牙的声音更大了。 “你怎么还不进去啊?”顾清桐着急了,她知道秦冲怕是快要忍不住了,要是再怎么下去,说不定又要跟那边似的拿自己的头去撞墙了,上次撞得还挺严重,肿了好几天才好,秦冲还因此头疼得接连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顾清桐是真怕他又撞破头了。 “娘、娘……”秦冲浑身斗似筛糠一般,说什么话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就那么死死抱着胳膊,一直磕着牙叫着娘,“娘,冲儿冷……冲儿好冷……” 顾清桐再也忍不住了,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转过身来就瞧着秦冲这幅又浑身缩成一团的模样,瞧着他的面色比刚才更惨白难看了,眼神都有点儿不对劲儿了,顾清桐急得都要哭了,忙得上前去扶他,一边道:“秦冲,你忍着点儿,只要进浴桶就好了,浴桶里的水热着呢,一准儿不会冷着你的,秦冲,你站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979章 秦冲不会是她人生的匆匆过客 秦冲似乎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声音似的,就那么抱着胳膊不住地磕着牙:“娘……娘,救我,冰窟窿里实在太、太凉了,冲儿要……要给冻死了……” “冲儿,听娘的话,跟着娘走,”情急之下,顾清桐凑到秦冲的耳畔,小声冲他的耳朵道,“冲儿,听娘的话,就不冷了哈。” “娘?”秦冲哆哆嗦嗦地转过头,慌乱、没有焦距的一双眸子盯着顾清桐看,嘴里还不住地念念叨叨,“娘,您、您也来南疆了?” 顾清桐根本不知道什么南疆不南疆的,当下只得顺着他道:“是啊,娘来南疆看冲儿来了。” “娘、娘您快走!别让他们逮住了!”秦冲使劲儿地推着他,似是很着急,他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牙齿也磕得更厉害了,“别让他们也……也对您下手了,娘,冰窟窿里太难受了,儿、儿子一个人待在冰窟窿里受罪就、就成了,您、您快走……” “可是娘想留下来陪冲儿啊,”顾清桐的鼻头陡然一酸,伸手抹去了秦冲眼角的泪珠,秦冲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自己的家庭,她自是不知道秦冲出身什么样的家庭,更不知他父母的情况,可是她却听得出来,秦冲是思念极了爹娘、也敬重极了爹娘,这自是触动了离家大半年的顾清桐的愁肠,看着秦冲这幅模样,她就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远在宁古塔的爹娘,还有陈奶奶来,给秦冲擦了眼泪,顾清桐又忙得用袖子擦了擦自己湿润的眼角,一边又握住了秦冲的手,“冲儿别怕,娘留下来陪着你。” “娘、娘,冲儿好冷啊,冲儿受、受不了,”秦冲的脸色更难看了,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就这样,他还在使劲儿地推着顾清桐,“娘,您快走,只要、只要您和爹在京师能平安康健,冲、冲儿就是死在这冰窟窿里也是心、心甘情愿……” “冲儿,别说了,”顾清桐有点儿忍不住,一把捂住了秦冲的嘴,然后凑到他耳畔,轻轻道,“现在就听娘的话,好不好?” 秦冲哆哆嗦嗦地点点头。 “乖,来,站起来,”顾清桐赶紧地架着他的腋下,扶着他起来,一边轻声哄着他,“来,跟着娘朝前走,娘带你走出这个冰窟窿。” 秦冲浑身上下都抽搐得厉害,根本就站不住,更别说是走路了,要不是有顾清桐这么扶着,他早就跌到了,顾清桐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调动到了自己的双手上,秉着呼吸架着秦冲一点点朝浴桶这边挪着,直到带着秦冲来到了浴桶边,顾清桐这才舒了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舒完,她就又皱眉发愁了,要怎么才能把秦冲给架进浴桶呢,她看了看门,想起了前院的陈清玄,这是这念头也就是稍纵即逝,她又忙得摇了摇头:“我这是在想什么呢?” 顾清桐并不打算一直瞒着陈清玄,她想着等秦冲的伤都好了,药瘾也戒了之后,就悄默声地放秦冲出去,然后再带秦冲去药铺里头谋个活计,到时候,再介绍陈清玄他们两人认识,她有种预感,秦冲不会是她人生的匆匆过客,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并且会一直停留下去,只是她不知道秦冲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现在没功夫想这些,她就想照顾好秦冲……代替他的娘把他照顾好好儿的。 章节目录 第980章 人到了 “冲儿,你自己抬下腿好不好?”顾清桐累得浑身是汗,到底也没抬起秦冲的腿,顾清桐只能求着秦冲了,“娘累了,实在抬不动你的腿,你自己争点儿气,好不好?” 秦冲没说话,可是双手却死死地抓着顾清桐的肩膀,顾清桐被他这么死死抓着,都疼得呲牙咧嘴了,可是却也没有出声,她知道秦冲这是在较着劲儿呢,果然秦冲磕着半天的牙,总算颤颤巍巍地抬起了一只脚。 “对!就这样!很好!”顾清桐激动地道,一边忙得抬着他那只脚,就放到了浴桶里,然后又忙得拍了拍秦冲的另外一条腿,“乖冲儿,再抬抬这条腿!” 一条腿伸进了温热的水中,秦冲蓦地就是浑身一个激灵,顾清桐忙得就扶住了他,或许是觉得舒服,秦冲这一次没有费多大劲儿,就抬起了另外一条腿,也迈了进去,然后在顾清桐的帮助下,坐在了浴桶里。 “舒服吗?”顾清桐一边用帕子沾了水给秦冲擦脸,一边柔声问,“是不是比刚才舒坦多了?” 秦冲还是一个劲儿地哆嗦,可是明显比刚才减轻了些,牙磕的也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了,只是汗流的很厉害,顾清桐才给他擦了脸,脸上就又渗出汗来了,汗流的太厉害了,以至于他都睁不开眼。 “瞧着你就肯定舒服,”顾清桐拉过凳子坐在浴桶边,一边继续给秦冲擦汗,一边小声道,“既是这么舒服,那以后每天都给你泡热水澡,”帕子沿着秦冲瘦削的脸一路上下,停在了他的脖子上,美芽看着那惨白的肌肤上的一块块青紫,目光又暗沉了下来,“药铺里的大师傅说,你这样的情况,没有解药的话,怕是这辈子都难除根儿了,可是不要紧的,以后我天天都给你烧热水泡澡,每一次多多少少都能蒸出来些子毒气,你身子肯定是越来越好,说不定这么过了几年,再发作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打个喷嚏那样的架势罢了,肯定不会影响你以后生活的,也不会影响你身子的,我多少懂点儿医术,知道你这些年身子都亏空着,我会想着点儿给你都补回来的……” 顾清桐就这么一直絮絮叨叨着,那方热乎乎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男人的脖颈还有露在水面上头的肩膀,等擦完的时候,顾清桐一边投着帕子,一边看向秦冲变得有些发红的脸,登时就是一怔:“你怎么这么快就又出汗了?” 当下顾清桐就忙得又拧好了帕子,将温热的帕子再一次覆在了男人的脸上,盖住了男人湿漉漉的一张脸、还有颤抖不停的睫毛。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二十五。 荣亲王府。 是夜。 “殿下,人到了。”凌世安推开书房门,引着身后一身夜行衣的男子进来。 “嗯,请进来,”钟明峥点点头,一边抬起头看向行至房中的两人,目光落在了跟在凌世安身后的一身黑衣、就连脸上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身上,钟明峥朝后靠了靠,倚着椅背,一边从桌上端起茶碗,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道,“副统领,这是嫌荣亲王府不安全吗?都到本王面前了,还舍不得摘下面罩来?” “属下不敢。”当下那人动手解下了面罩,露出来汗津津的一张脸,不是别人,正是御林军副统领,周又安。 章节目录 第981章 心药 “给副统领上茶。”钟明峥朝凌世安抬了抬下吧。 “是,”凌世安躬身答应,然后端了杯茶放到了小几上,一边跟周又安道,“副统领请上座。” 周又安行至软榻前坐下,没有着急喝茶,而是说起了别的来了:“殿下,一切都按咱们预想的方向发展了,这几天属下一直派人死死盯着马志明的府宅,就瞧着安郡王府的人从马志明家搜出了夜行衣、五万两的银票,还有咱们事先准备好的平西王的亲笔信,只要那安郡王不是个傻子,便就知道,马志明是得了平西王的旨意和好处,这才冒险杀害四皇子的,怕是过不了两天,奏报就会呈到殿下这边来,到时候还请殿下委婉告之万岁爷,可别刺激了万岁爷。” 如今钟之衡抱病静养,前朝一切大小事务都交由钟明峥来操持。 “平西王和四皇子,哪一个不牵着父皇的心,更何况如今这两人又联系到了一块儿?本王就是再怎么委婉着来,父皇怕是也要龙颜震怒啊,”钟明峥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拢着茶盖道,“啧啧啧,这可怎么是好呢?父皇如今的身子骨是最动不得气的呢。” 凌世安抿唇笑道:“只怕一日不抓到杀害四皇子的幕后真凶,万岁爷的身子骨就不会好利索呢,所以为了能让万岁爷龙体大安,属下以为,殿下还是俱是禀报的好。” “对,你说的不错,父皇这可是心病啊,自然得需心药来医治,”钟明峥挑眉一笑道,“如今能够医治父皇心病的心药啊,可就握在大皇兄的手里了,只要大皇兄交到本王手里,本王自然赶紧地就把这心药给父皇送过去。” “殿下,属下怕安郡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交出这些证据的,”周又安一脸凝重,沉吟道,“虽然马志明曾是平西王的属下,可是几年下来他们也经常不会联系一次,所以之前属下一直不敢确定马志明究竟是不是平西王的人,也是自太子被废之后,西北那边才渐渐又和马志明恢复了联系,平西王明摆摆的就是维护废太子,也是靠着平西王的手笔,废太子才捞了这么个从一品安郡王的位子,可以说平西王乃是废太子的后盾了,废太子又怎么会把平西王牵扯进刺杀四皇子的案子中来呢?属下觉得,废太子九成九会将所有罪名都推到马志明的身上,毕竟马志明已经死了,自然是想怎么栽赃就怎么栽赃了。” “你说的不错,安郡王自是不愿意平西王牵扯进来的,可是这是他愿不愿意的事儿吗?”钟明峥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用手指指了指凌世安道,“还是你小子鬼点子多,之前让人临摹马志明的字迹,朝着西北大营送什么劳什子密信,结果才一出直隶就被锦衣卫给截到了,自然父皇现在必定看到了那封所谓的密信,也自然知道马志明是平西王的人,所以就算安郡王不想把平西王牵扯进来,可父皇就真能答应吗?”说到这里,钟明峥笑得甚是得意,“父皇的性子啊,本来就是见一想十的,如果对象是平西王的话,那怕是要见一想百了。” “可是平西王为什么要对四皇子下手呢?”周又安皱着眉道,四皇子案发之后,钟明峥就竭力借着马志明的手将注意力引向平西王,周又安一直不明白钟明峥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据他所知平西王和钟明峥并无往来,就更别提什么仇恨隔阂了,所以周又安很是奇怪。 章节目录 第982章 解惑 “这个你想不通,可是父皇却肯定能想得通,只要对象是平西王,他就能自动想出百十种可能来,”钟明峥讥诮地抿了口茶,他今天的心情非常好,也乐得跟周又安和凌世安多说些,当下把茶杯放回了书桌,一边掰着手指头,好整以暇地跟两人道,“或许,平西王一贯和父皇不对付,是不是听闻近来父皇对四皇子颇为垂青,有意扶四皇子上位,所以平西王就是要让父皇不痛快,所以派马志明这个心腹刺杀四皇子,也可能,平西王对安郡王一向维护有加,是不是存着扶安郡王上位的心,所以感受到了来自四皇子的阻力,因此四皇子必死无疑,更有可能,平西王寓意谋反,刺杀四皇子只是开端,等父皇查清真凶,要对平西王下手,这就正中了平西王的下怀,他正好有机会率领三十万西北大军攻入京师?”钟明峥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边抿着茶,一边打量着周又安直听得一愣一愣的表情,很是满意自得,一边又含笑道,“这还只是本王能联想到的几点,父皇指定能比泵网想到更多种可能呢,所以,用不着你在这里为平西王杀害四皇子寻找动机。” “王爷当真思虑缜密,”顿了顿,周又安才点头赞道,一边也抿了口茶,在放下茶杯的时候,他就又是一脸不解了,“属下一直都知道万岁爷和平西王不睦,只是属下并不明白,万岁爷和平西王缘何处处针尖对麦芒?属下进御林军晚,并不知道真情,也只是听说先皇曾属意平西王做太子,每每属下想跟马志明打探内幕,可是却都被马志明给含糊过去,不知王爷今日能否给属下解惑?” “那好,本王今儿就给你解解惑,”钟明峥缓声道,靠着椅背缓声道,“你说的不错,当年先皇的确属意平西王做太子,只等着平西王一成年,一个东宫太子的位份自然是跑不了的,可是偏生那时候西北不宁,需要一个皇子代天子出征,平素一个个斗得跟乌鸡眼儿似的皇子,到了那个时候,都安静得恨不得把头缩进肚子里,先皇大怒,当庭呕血,最后当时年仅十七岁的七皇子平西王站了出来,接了这没人愿意接的烫手山芋,先皇又是激动又是不舍,可到底还是送了平西王出京,只待他凯旋归来,这太子之位自然就更是顺理成章,只是平西王才人还没到西北,万岁爷就驾崩了,紧接着就是徐氏一门出手迅速地解决了其他皇子,扶了父皇上位,徐氏嫡女徐思瑶为后,原本属于自己的皇位和女人,一时间都被他人夺走,你说平西王能不恨那夺人之美的歹人吗?” 周又安一怔,随即就长大了嘴巴:“真贤皇后她……她和平西王……” “不错,他们才是原本该成为夫妻的一对,当时先皇想立平西王为太子,自然会在徐氏嫡女中为他挑选太子妃,徐思瑶便就是人选,”钟明峥一下一下轻轻地拢着茶盖,缓声道,“据说那徐思瑶和平西王还是一见钟情、蜜里调油,呵呵,当真是可惜了这对痴男怨女。” “那平西王三十几年不成亲,便就是因为真贤皇后?”周又安忽然又道。 “兴许是吧,”钟明峥讥诮道,“瞧着他这么细心呵护真贤皇后的留下的种,便就知道他是个情种,不过……”说到这里,钟明峥“啪”地一下合上了茶盖,然后挑着眉继续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呵护心疼的,不是别人的种,而是自己的种。” 章节目录 第983章 卸磨杀驴也就是了 这下子,周又安和凌世安都是张口结舌:“这、这不可能吧?” “怎么没有可能?真贤皇后不足月就诞下了废太子,可若是废太子实际上是足月生下的话,那算着时间,差不多就是当年平西王离京的时候了,”钟明峥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叹息着道,“这八成也就是为什么父皇总是不喜废太子的缘故吧,更是能够狠心将他丢进宗人府,差点落了个一命呜呼,大周皇朝史上怕是再没有这么悲惨的皇子了吧?从前本王总想不通,父皇就算真贤皇后是因产子丧命,可是父皇却也不该将怒火都烧到废太子的身上啊,可如果真贤皇后生下来的是别人的种,还因此丢了性命的话,那父皇怕就是有多看重真贤皇后,那就有多恨她生下来的野种了,”说到这里,钟明峥又缓声道,“难怪啊,母妃从前总是说她是失德贱妇,啧啧啧,果然不错。” “殿下,您推测的有理,可是却也只是推测而已,”凌世安蹙着眉道,“万岁爷虽然从前对废太子的确心毒手辣,可是现在万岁爷待废太子却是大不如前,不但想让他长住京师,还把御林军交给他统御不是吗?” “所以啊,本王得搞清楚,父皇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钟明峥缓声道,“一边把废太子接回了京师,一边又让惠郡王在南地和邹氏一门、崔氏一门接上了头,父皇他葫芦里头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不管万岁爷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总之如今都掌控在殿下的手中,这才是最重要的。”周又安赔笑道。 “是啊,紧紧抓着朝堂才是最重要的,”钟明峥点点头,一边又把目光落在了周又安的身上,“不过只一味儿抓着朝堂却是万万不够的,御林军那边,还请周副统领多多费心。” “是,请殿下放心,只要有属下在,御林军就不再是别人的御林军,而是只效忠于殿下的御林军。”周又安忙得下了软榻躬身道。 “行了,你回去吧,有事儿会派人去通知你。”钟明峥点点头道。 “是,属下告退。”周又安躬身道,一边又戴上了面罩,然后忙得躬身退下了。 钟明峥瞧着周又安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冷不丁就是讥诮一笑:“就这么小的胆子,还奢望做个御林军统领,呵呵,也就是个敢在赌场里头耍横的主儿。” “这周又安的确是个胆小鼠辈,当时听说要刺杀四皇子,当场都吓得差点儿没尿裤子呢,”凌世安也是一脸掩饰不住的讥诮,“瞧他这么胆小如鼠的,可是背叛起马志明来,倒是毫不含糊,”凌世安道,一边把目光投向了钟明峥,“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置他?” “先留着吧,好歹他在御林军里还有些威信,”钟明峥缓声道,“至于日后,卸磨杀驴也就是了。” “是,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凌世安赔笑道,“尤其是这头驴还知道到咱们不少事儿呢。” “对了,飞花楼那边什么动静?”钟明峥忽然问道。 “没什么动静,一直都和从前一样,”凌世安忙道,“安郡王根本没有查到那儿去,要不然属下早就让那飞花楼开不下去了。” 飞花楼是京师贵人经常光顾的赌坊,因为私.密性高,所以很多贵人经常出入,那飞花楼的掌柜的自然结交了不少厉害角色,所以钟明峥一直都没让凌世安对飞花楼下手,就怕事情给闹大了。 章节目录 第984章 哪一本史书不是用鲜血铸就的呢 “嗯,他没想到就是最好。”钟明峥点点头。 ”殿下,您刚才对平西王和万岁爷的过往如此熟悉,简直是如数家珍,”凌世安又好奇地询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以前也没听您说过这些啊。” “以前母妃也和本王说了些,只是母妃知道的也不周全,”钟明峥缓声道,“倒是舅父大人前几天和本王说了些子过往。” “右相?”凌世安一怔,“右相大人怎么会突然和殿下说这些?” “四皇子死了,他的指望自然就都落在了本王这里,他要是再不跟本王交交底,难不成本王还会继续稀罕他这么个墙头草的舅父不成?”钟明峥讥诮道,一边行书架前,随手抽了一本《南史》,一边随手翻着,一边道,“眼瞧着这史书白纸黑字是最干净纯洁的,可是又有哪一本史书不是用鲜血铸就的呢?” 凌世安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钟明峥翻开的那一页,赫然写着:元帝刘劭。 …… 安郡王府。 钟明巍看着那桌上的银票、夜行衣、还有书信,一脸的凝重,美芽和庞毅的面色也同样凝重。 “爷,明着是有人想把刺杀四皇子的罪名归到平西王的头上,”庞毅沉声道,“这可与咱们之前料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是啊,不管钟明巍他们再怎么怀疑联想,也不会联想到平西王的头上,更没想到又人会借四皇子的四大作平西王的文章。 “怕这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平西王而布下的局啊。”美芽叹息道。 “可是谁会针对平西王?又怎么会针对平西王呢?”庞毅一头雾水,“杀害四皇子的原因,无非是四皇子近来风头正劲,按照咱们的猜测,此事应该与夺嫡有关,所以要又怎么会扯到远在西北的平西王呢?” “他针对的不是平西王,应该是我,”蓦地,钟明巍缓声道,“周又安的出卖,让布局之人得知平西王和御林军的关系,继而也得知平西王对我的态度,所以他开始担心平西王和御林军会全力保我上位,所以就借着四皇子被杀一案,一边铲除了马志明,一边又牵出了平西王,再者还能顺理成章地借着周又安的手掌控御林军,岂不是一箭三雕吗?” “明巍,你说的他,是指……荣亲王吗?”美芽有些迟疑地问。 钟明巍没开口,只是又低头看了看那放在桌上的信笺,平西王的字迹,他是认得的,所以自然也瞧得清楚,这的确是平西王的字迹无疑,只是马志明那么小心谨慎的人,再看过平西王的信件之后又怎么可能不给烧毁呢? 钟明巍很是想不通,可是脑中却又闪出一丝怀疑来,如果这是伪造的呢? “可是明巍,我怎么都不觉得会是荣亲王,”美芽还在纠结着,巴掌大的一张脸皱巴巴的,她坐在钟明巍对面,一边搓着手,一边抿着干涩的唇,“四皇子可是荣亲王的同胞兄弟啊,他怎么可能会狠心对四皇子下手呢?而且我听闻四皇子和荣亲王一向关系和睦,如今皇贵妃暴毙,这两人的关系只会更加亲近,荣亲王又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呢?况且四皇子今年才十四岁啊!” 没人回答美芽,钟明巍没说话,庞毅也没有,他们都是沉默地坐着。 章节目录 第985章 咱们怕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自幼看惯了、经历多了腥风血雨,让他们没办法去开口安慰美芽,他们都知道,这对于天家来说,这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儿了,亲兄弟算得了什么,弑君夺位的也不是没有,他们看多了,也就不觉得有多惊讶了,可是心到底还是沉着的。 美芽说的不错,四皇子今年才十四岁啊。 …… “爷!”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声音。 “是孔闻敏来了,”庞毅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赶紧地过去开了门,果然门外站着的就是孔闻敏,庞毅闪身让他进来,一边随口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爷不是吩咐你这几日都盯着周又安的吗?”说到这里,庞毅一怔,随即就忙得问道,“是不是周又安那边有动静了?” “是,”孔闻敏点点头,一边行至钟明巍和美芽的面前,然后沉声道,“启禀爷和夫人,一个时辰前,周又安包得严严实实地去了荣亲王府,在荣亲王府里头待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又偷偷摸摸地回了他的府宅。” “孔闻敏,你瞧真切了,周又安当真进的是荣亲王府?”钟明巍还没开口,美芽就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眼问孔闻敏。 孔闻敏被美芽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声道:“的确进的是荣亲王府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美芽脸色不大好看,她摆了摆手对孔闻敏道,一边又扭头看向了钟明巍,“明巍,我身子有点儿乏了,我先回房歇着了。” “我送你回去。”钟明巍瞧着美芽的面色不好,当下起身,绕过了桌案,然后就伸手扶着美芽朝门外走了。 “夫人这是怎么了?”待美芽和钟明巍出去之后,孔闻敏一脸纳闷地看向庞毅。 “夫人被吓着了,”庞毅小声道,脸色有些不忍,“手足相残这样的事儿,夫人从前哪里经历过?这冷不丁地赶上了,夫人自是受不了。” 孔闻敏听罢也点点头:“是了,夫人一向心善。” 其实不单单美芽心善,就连他们心里也复杂沉重得很,虽然他们之前也都猜到这幕后真凶乃是何人,只是心里却并不十分笃定,此时此刻,水落石出,真相一如他们所猜测的那般,只是他们心里却并无一丝雀跃。 庞毅轻轻叹息着,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面色一黯,蓦地转向了孔闻敏:“不好!咱们怕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 寝房。 美芽没什么心情梳洗,回到寝房,连鞋子都没脱,就躺到了床上,靠在被垛上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钟明巍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有说什么,当下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放在了桌上,先给美芽脱下了鞋子,然后投了帕子去给美芽擦脸,只是他哪里会伺候人?帕子这才贴到美芽脸上,就被美芽给嫌弃了:“你是觉得我脸皮太厚要给我打磨打磨吗?” 钟明巍讪讪地地收回了手,难为情地赔笑道:“是我不好,手劲儿太大,弄疼你了。” “不是,是我心情不好,冲你乱发脾气了,”美芽小声道,一边从钟明巍的手里接过了帕子,一边默默地擦了擦脸,又把帕子递回给了钟明巍,微微潮湿的一张脸,稍稍对着钟明巍抬起来,下巴上又露出了花瓣儿似的淡粉色的伤疤来,还没开口,姑娘先是一声叹息,“钟明巍,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个姐妹,或者兄弟也成。” 章节目录 第986章 你的身世 钟明巍听着美芽开口,他没有打断,把帕子放在了盆沿儿上,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美芽的身边,听她继续叨叨。 “那时候,我们浣衣局有个叫阿柔的丫头,和我一样,也是罪奴出身,和我年纪也差不多,可是听香嬷嬷说,她可比我可怜多了,还在襁褓之中,就受父亲连累,被打入了浣衣局为奴,不过,她运气却比我好,她是个有姐姐的,”美芽小声道,一边伏在钟明巍膝头,由着男人轻轻地给她除去首饰,然后再用梳子把头发梳开,“她姐姐是真疼她啊,浣衣局的吃食太差,实在养不活一个襁褓婴儿,她姐姐就没日没夜地替人家洗衣裳,换来那么一碗米粥,几块劣糖,就这么的,把她给拉扯大了,其实她姐姐也没比她大多少,刚进浣衣局的时候,也就十一岁,那么个半大丫头照顾起妹妹来,简直比娘亲都周到,”美芽轻轻地道,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里,轻轻地环住了男人的健壮的腰,“我从前可羡慕阿柔了,她知道自己姓名,生的好看,最重要的是有姐姐疼着,不像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又是个丑丫头,更是没有姐姐兄弟可以相互依靠记挂的。” “丫头,等四皇子的事儿一完结了,我就让庞毅去查你的身世,肯定能查到的,”钟明巍俯下身,不住地亲吻美芽的后脑,一边柔声道,“到时候,我随你一道去祭拜爹娘,若你还有兄弟姊妹在世的,我也一定找到他们,把他们接过来,以后再不会让他们分离。” “明巍……”美芽的声音有点儿哽咽,说这话的时候,她把钟明巍抱的更紧了,“为什么他会对自己的弟弟下手?他是看着自己弟弟长大的啊,从呱呱落地,到牙牙学语,又到后来喜欢跟兄长撒娇卖乖……那是他弟弟啊,他怎么能舍得下手呢?” 美芽嘴里说的那个“他”是谁,钟明巍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他想说这是天家,面对着那唯一、高高在上的至尊之位,即便是父子也会拔刀相向,更何况是兄弟,可是面对着这样的美芽,他却又断断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痛心疾首,明明一早就猜到四皇子到底命丧谁手,可是时至今日,他还是惊愕不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幅自幼受帝王教育的冷硬心肠,已经柔软得不成样子了,所以在京师的每一天,他都过得熬熬煎煎。 他不知道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他只知道,要保护好怀里的姑娘,他就必须收起这份柔软…… 不,是要变得强大起来,比从前更加强大,他要守护这个姑娘的温柔、善良,即便这得让他再一次经受血雨腥风。 美芽絮絮叨叨着,总算睡着了,钟明巍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给她盖好了毯子,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房,朝书房走去。 …… 书房。 钟明巍这才进了书房,庞毅和孔闻敏忙得都一起站了起来,两人的面色都很是难看:“爷,情况怕是不妙啊,咱们似是中了人家设计好的圈套了。” 钟明巍面色也不大好,他缓步行至软榻前坐下,一边侧脸看了看桌上摆着的夜行衣、书信、还有银票,脸色甚是凝重,一边沉声道:“咱们去马志明家搜查,自然是有人盯着的,这时候怕是也已经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了。” 章节目录 第987章 入宫面圣 “是啊,属下也正在担心此事,”庞毅一脸着急,“万岁爷若是知道了暂满都从马志明家里头搜出了什么来,自然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平西王,依照万岁爷对平西王的忌惮和怀疑,怕是会借此机会铲除平西王,说不定还会再如法炮制一个廿年大案出来!” “你说的不错,万岁爷会抓住一切机会打压平西王,所以即便他也能察觉到平西王绝非幕后真凶、乃是为人所陷害,他怕是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计就计,往死里打压平西王,”钟明巍缓声道,一边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这人下手可真是稳准狠,将幕后真凶直指平西王,自然是摸清了父皇的脾性,也算准了父皇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个打压平西王的良机。” “那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孔闻敏皱眉道,“既是人家布好了的陷阱,如今自然肯定都传到了万岁爷的耳中,爷若是迟迟不向万岁爷禀报此事,那么万岁爷势必会怀疑爷这是在包庇平西王,到时候,那幕后之人说不定还会再抛出个算计,竟将爷和平西王一道归为刺杀四皇子的幕后真凶,若真是那样,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是啊,万岁爷对爷的态度一向不明朗,从前更是厌恶打压,若是这时候竟把平西王和爷联系在一起,爷的处境……”庞毅眉头深皱,拧出了一个“川”字来,后面的话,他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可是谁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若是钟之衡当真将平西王和钟明巍归为一党的话,钟明巍怕是连个庶人都没得做了,更是没有命活着离开京师了。 “所以,明日一早,我就得入宫面圣。”钟明巍沉声道。 庞毅紧张地看向钟明巍:“爷,您是要向万岁爷禀报周又安和荣亲王府往来密切、与四皇子被杀案有关吗?” “不是,”钟明巍摇摇头,一边抿了口茶,然后沉声道,“如今父皇的心思怕是不在四皇子被杀案上,而是在平西王的身上,所以我只能挑父皇爱听的说。” 孔闻敏大惊:“爷,您这是要向万岁爷禀明,马志明是刺杀四皇子的凶手、而平西王则是幕后指使吗?” 钟明巍没说话,他一边放下茶杯,一边行至书案后头,从笔架上取了一只毛笔来,庞毅忙得取了一张宣纸给他展开,铺在了桌上,然后和孔闻敏一起站在桌前,看着钟明巍深深写了口气,然后在宣纸上面落下了笔…… 庞毅和孔闻敏的目光随着那柔软的毛笔上上下下着,越看两人的表情就越是震惊,继而就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激动,等钟明巍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庞毅和孔闻敏两人都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相识一看,又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爷,这封信事关重大,让属下亲自送往西北大营吧!”待到钟明巍放下毛笔,孔闻敏忙得就主动请缨。 “不行,你的行踪怕是早被人给盯上了,漫说是让你送信了,便是连京师都不能出得。”钟明巍缓声道,一边低着头从抽屉里取出来了一个信封,朝里头吹了口气儿。 庞毅忙得也抱拳道:“爷,属下……” “你更不行,”钟明巍头也不抬地道,一边将信笺折叠好了,放进了信封里头,这才拿眼去看庞毅,“盯着你的人怕是比盯着他的人更多,再说了,眼看着安氏就快要临盆了,你哪儿都不许去。” 章节目录 第988章 那么咱们就反给他看 庞毅一怔,随即忙得躬身道:“是,还是爷思虑周全。” “可是,那这信要派谁送出去呢?”孔闻敏眉头紧皱,“这可关乎平西王的名声前程,更关系到爷的大业,自是不能随便派个人的。” “庞毅,你去前院把郝冬青叫过来。”钟明巍没理孔闻敏,忽然吩咐庞毅道。 “爷,您的意思是让小郝去?”庞毅一脸的担忧,“小郝这孩子是重远一手培养起来的,忠心自是不必怀疑,可他到底年纪太小,还不到二十岁呢,都道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属下担心小郝……” “你可是十五岁就成了太子的贴身侍卫,当时我可没有因为你嘴上没毛而嫌弃过你,”钟明巍截断了庞毅的话头,一边又催促着道,“快去叫小郝过来吧。” “是,属下这就去。”当下庞毅也再没有异议了,赶紧地朝前院赶去了。 “爷,从京师送信到西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话也得一个月,不过再怎么慢那也肯定比朝廷的人快上不少,”孔闻敏含笑道,“只要能赶在朝廷的人先一步见到平西王,让平西王见到了您的亲笔信,那就万事大吉。” “是啊,”钟明巍缓声道,烛火晃动摇曳得厉害,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剪刀,一边剪去过长的烛心,一边缓声道,“他不是时时刻刻都怀疑平西王会造他的反吗?那么咱们就反给他看!” “对,不管平西王再怎么安分守己,在万岁爷的眼中从始至终就只是眼中钉肉中刺,那咱们索性也不隐忍下去了!”孔闻敏拍着腿道,一边顿了顿,又忽然道,“爷,事关重大,可不单单要通知平西王啊!” “是的,还要通知迟重远和程向阳,”钟明巍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成败在此一举,咱们是一点儿都不能疏漏,”说到这里,钟明巍又展开了一张宣纸,孔闻敏知道他这是要给迟重远和程向阳写信,当下忙得过来给他研磨,就听着钟明巍又吩咐道,“闻敏,你这两天在京师各个城门上花点儿功夫,择一处守备不严的城门,收买下那守城门的侍卫,咱们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 “是,爷吩咐的是,如今京中的形势越发复杂,咱们步步深入的同时,也不能不留条退身路。”孔闻敏忙得点头道。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二十六 京师。 长春宫。 四更天。 “青荇,醒醒。” 今儿晚上是青荇当值,她照常是在慧妃的寝殿里头打地铺睡得,睡得好好儿的,却忽然被人给推醒了,一边揉着惺忪睡眼,然后就看着一个女人正蹲在面前看着自己,一头如瀑长发都垂到了地上,一张白的渗人的脸,就那么冷冰冰地对着青荇。 “啊!鬼、鬼……鬼啊!”青荇被吓得登时三魂去了七魄,忙得就手脚并用地朝后头爬着,可是还没爬出两步,肩膀就又被人给抓住了,青荇感受着肩膀上那只冰凉的手,登时叫的更大声了,“有鬼啊!” “青荇,是我。”后面传来了女子幽幽的声音。 “娘……娘娘?”青荇蓦地一怔,随即小心翼翼地装过身来,这才看清楚,蹲在身后的女人并不是什么女鬼,而是慧妃,她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一边瘫坐下来,一边擦着汗跟慧妃小声抱怨着,“娘娘,您好好儿的不睡觉,怎么就醒来了?还故意吓唬奴婢,奴婢胆子本来就小,哪里经得起你这么吓唬啊?” 章节目录 第989章 我宁愿做个没有福分的短命鬼 “睡不着,想叫你起来说说话儿,”慧妃勾了勾唇,一边就坐在了青荇的身边,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然后感慨道,“刚刚还风平浪静的,如今倒是狂风骤雨了起来。” “夏天都这样,前一刻还是大晴天儿的,说不定眨巴眼儿的功夫,就下起暴雨来了,”青荇道,一边从床上取来了羊绒小毯子披在了慧妃的身上,一边道,“娘娘,您披着,别着凉了。” “青荇,自打入宫,就属你对我最好。”慧妃一边拢着毯子,一边轻声感慨着。 “娘娘谬赞了,”青荇摇摇头,一边打量着慧妃的侧脸,房中没有点蜡,暗沉沉的,也是借着外头廊下的微弱的光,她才能勉强瞧出慧妃脸上的孤寂之色,登时心里就忍不住生出恻隐之来,然后小声地道,“娘娘,其实万岁爷他……他待您很好,您爱吃的,您爱用的,万岁爷从来都记在心上,御膳房和内务府,对咱们长春宫也从来不敢懈怠,只要您想要的,一准儿第一时间都给您送过来,可见万岁爷有多宠爱您。” “他记在心上的,不是我爱吃的,不是我爱用的,而是别人的喜好罢了,”慧妃苦涩地牵了牵唇,黑暗中,她无声地笑了,“其实,这么多年了,我都做惯了别人的影子,吃她爱吃的,用她爱用的,就连笑连哭都要照着她的模样来,如今再想想,我竟然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爱吃什么,爱用什么,又都在什么时候大声笑过、哭过。” “娘娘,您别这般自伤,”青荇听她这么说,心里很是难受,她一边轻轻叹息一声,一边又安慰慧妃道,“人活一生,哪一个又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都有各自的不如意和不顺心,宫外的寻常百姓如此,宫里的天家贵胄也是如此,娘娘,其实换个想法,您虽然牺牲很多,可是却也不是没有回报,如今您是万岁爷身边最得宠的女人,后宫嫔妃也是以您为首,听着万岁爷的意思,是等过了中秋就要晋封您为贵妃了,娘娘,这就是您的福分和回报。” “福分?”慧妃讥诮地勾了勾唇,“那我宁愿做个没有福分的短命鬼。” “娘娘!您千万别说这样的丧气话!”青荇吓了一跳,饶是知道这黑天半夜的,没人会听到她们的谈话,却还是警惕地四下里张望一番,确定没有人,她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对慧妃道,“娘娘,您以后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了,若是落在了万岁爷的耳中,万岁爷必定是要雷霆大怒的!” “你放心,以后再不会说这样的话了,”慧妃浅浅地抿了抿唇,伸手拍了拍青荇的手,“再说了,等你出宫了,我更是连说个真心话儿的人都没有了,又哪里还会再说这起子丧气话儿呢?” “娘娘……”青荇又难过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微微带着哽咽了,“后天,就是奴婢出宫的日子了,以后奴婢再不能伺候娘娘左右了,娘娘,您一定要保重啊!” “知道了,你看你又开始唠叨了,年纪不大,却净喜欢唠叨,也不怕方侍卫被你唠叨烦了。”慧妃含笑道。 “娘娘!您又打趣奴婢!”青荇羞得满脸通红,可是一边却又忍不住抿唇笑了,然后小声道,“他才不敢嫌弃我呢,要是他嫌弃了,看我不揍他!” “人家一个堂堂侍卫,竟然还会打不过你一个区区丫头不成?”慧妃还在笑。 章节目录 第990章 当真是一石二鸟 “他还就是打不过我!”青荇也在笑,笑得害羞又有点儿得意,然后朝慧妃身边凑了凑,又小声道,“娘娘,你别看他平时舞刀弄棒的,可是他对我可好了,连一个指头都不敢戳我,平时可都是我欺负他呢!” “就算人家方侍卫性子再好,你也不能一味儿欺负人家,两口子过日子可不兴总是一方趾高气昂地压榨另一方,知道吗?”慧妃教训着道。 “谁跟他是……是两口子啊?”青荇不好意思了。 “快了快了,后天你不就出宫了,既是出宫,那就能成亲了,”慧妃含笑道,一边又随口道,“对了青荇,今儿我让你给万岁爷送鸽子汤过去,回来的时候,你说在养心殿碰见蒋柏仁,你都知道蒋柏仁进去都和万岁爷说了点儿什么吗?” “哦,奴婢进去的时候,蒋指挥使坐着喝茶,没说话,所以奴才并不知道他和万岁爷说了点儿什么,”青荇摇摇头,一边眯着眼儿,努力地回想着,然后又小声道,“不过,奴婢出来的时候,倒是隔着帘子听到蒋指挥使提了一嘴子平西王,至于其他的,奴婢就再也没听到了。” “平西王?”慧妃一怔,“蒋柏仁怎么忽然会提到平西王?这程子他不是都一直盯着四皇子的案子的吗?” “奴婢怎么知道啊?”青荇摇摇头,一边又随口道,“八成是平西王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吧。” 慧妃脑子里头乱哄哄的,钟之衡因为四皇子被杀一事,抱病卧床,到现在人还起不来,他最关注的自然就是四皇子的事儿了,以至于连朝政都全权交由荣亲王去处理,明面儿上,钟之衡已经将追查四皇子被杀的案子交到了安郡王钟明巍的手中,可是依照慧妃对钟之衡的了解,他必定还是会暗中派他更信任的锦衣卫调查的,所以蒋柏仁最近的关注点肯定都在四皇子被杀的案子上,可是他怎么就冷不丁地提到了平西王呢? 自四皇子被杀之后,静慧就格外关注蒋柏仁,蒋柏仁什么时候入宫,什么时候出宫,她都是了如指掌,她会算着时间点儿去养心殿伺候钟之衡,就是为了能从蒋柏仁口中打探点儿消息,虽然每一次每一次都不过是只言片语,但是却也足够她分析掌握的了,只是昨儿下午,蒋柏仁却没有按照从前的规律、突然入宫,这让她感到不安,她觉得蒋柏仁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或者是事实,只是那个时候她才从养心殿出来,实在没有理由再去一趟,所以便就打发了青荇给钟之衡送了一碗鸽子汤过去,哪知道从蒋柏仁口中说出的,竟是平西王的名字。 是不是,平西王被卷进来了? 而且马志明一早就被钟之衡下令处死了,到底是因为马志明办事不利惹得圣怒、还是钟之衡一早就察觉到了马志明和平西王的关系? …… “娘娘,现在想来也真是凶险,”青荇忽然感慨道,“咱们这边还计划着要对四皇子下手呢,那边四皇子冷不丁地就送了命,也不知道是谁也要置四皇子于死地,不过这样也好,四皇子死了,却和咱们长春宫没有关系,可是却也为娘娘出了口恶气,当真是一石二鸟。” “可是那石头到底是谁扔出来的呢?”慧妃缓声道。 章节目录 第991章 对不起 “管他是谁,反正奴婢就知道,四皇子死了,娘娘的大仇得报了!”青荇咬牙切齿道,“奴婢一想起来是皇贵妃亲手掐死了小皇子,奴婢就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娘娘能怀上小皇子,喝了多少药汤吃了多少苦?奴婢每每想来,都心疼娘娘厉害,可是小皇子尚不满月,却死在那贱女人的手下,可是偏生她却有两位皇子傍身,万岁爷为了荣亲王和四皇子的颜面着想,只是赐她自尽而已,可真真是便宜她了!” “行了,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慧妃缓声道,一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的不错,不管怎么样四皇子是死了,只是……”说到这里,慧妃停了下来,她一边拢了拢身上的毯子,一边又缓声道,“只是那扔石头的人到底是谁?怎么偏生就和咱们不谋而合呢?当真就是巧合吗?” 青荇迟疑着道:“娘娘,您的意思是,有人猜到了咱们意图,然后……企图要将谋杀小皇子的罪名嫁祸到长春宫的头上?” “这种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慧妃缓声道,一边忽然握住了青荇的手,然后沉声道,“青荇,趁着天黑,你这就去找方侍卫,让他当着你的面儿,把咱们平素往来的所有证据都给焚毁干净,切不能留下什么把柄,知道吗?” 青荇怯生生地道:“娘娘,不会这么严重吧?咱们可是什么都没做,别人怎么会联想到咱们头上?” “终归小心一点儿的好,”慧妃放轻了声音,一边看着青荇道,“况且后天你就出宫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是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的,但凡出了点儿岔子,就是断送了你和方侍卫的下半生,知道吗?” “是,奴婢这就去!”青荇忙得答应,然后赶紧地披上衣裳就小跑着出去了。 慧妃看着青荇的背影渐渐地融入了茫茫夜色,半晌,淡色薄唇里吐出了五个字—— “青荇,对不起。”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二十六。 安郡王府。 清晨。 钟明巍在王府用了早膳之后,便就出门了,庞毅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挺大的包袱,美芽也一路跟着,眼巴巴地看着他要上马车了,却还舍不得回去,就站在门口巴巴地看着,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钟明巍冲美芽招招手,瞧着她还是站着不动,钟明巍轻轻地叹息一声,又折了回去,行至美芽的面前,伸手揉了揉姑娘软趴趴的头发,一边轻声道,“不会有事儿的,别担心。” “真的不会有事儿吗?”美芽仰着头看他,一边怯生生地道,“你这么顺水推舟将杀害四皇子的元凶推到了平西王的头上,是不是太轻易了?万岁爷就不会怀疑你还有其他的动机吗?荣亲王又不会猜到吗?” “你放心,只要是事关平西王,万岁爷就算是再怎么怀疑也不会有所异议,他这大半辈子都是用来和平西王较劲儿的,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我送到他面前,他就算是怀疑我的动机,却也只会选择顺水推舟,除掉平西王,”钟明巍小声解释道,一边顿了顿,又道,“至于荣亲王,他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能入主东宫,至于旁的他是不会多想的,而现在,我这一趟入宫,带去的消息,是万岁爷和荣亲王最想听到的。” 章节目录 第992章 对,再也不能回头了 “那你还是得小心点儿,我这两天心里总七上八下的,”美芽轻轻地叹息道,一边顿了顿,然后仰起头,乌溜溜的一双眼,笔直地看向钟明巍,“明巍,是不是今儿这一趟你入了宫门,咱们就再不能回头了?” 钟明巍一怔,实在没想到美芽会问这个,顿了顿,钟明巍点点头:“对,再也不能回头了,丫头,你要是后悔,我就……” “不,我不会后悔,”美芽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一边沉声道,“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下手,更何况他对你一向抱有敌意,若是一旦他当真做了天子,咱们怕是也要步四皇子的后尘了,明巍,与其到时候被人窝窝囊囊用弓弦勒死,还不如现在就放手一搏。” 寂静半晌,钟明巍忽然冲美芽微微一笑:“乖乖等着我回来。” “嗯,我熬一锅银耳绿豆粥等着你。”美芽也跟着笑了,笑得双眼弯弯。 钟明巍没再说什么,轻轻地抚了抚姑娘的脸颊,然后转身就下了台阶,被庞毅扶着上了马车,马儿呼啸,朝前奔去,美芽站在门前,目光追随着那辆马车,看了很久,直到马车转弯消失在了街角,她这才转身回了府去。 …… 养心殿。 钟明巍到的时候,钟之衡正在喝药。 “万岁爷,安郡王来了,”赵如海行至软榻前,躬身向钟之衡禀报道,“万岁爷,现在就请安郡王进来吗?” “嗯,”钟之衡将药碗放下,一边皱着眉漱了口,然后对赵如海道,“让安郡王进来。”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躬身道,一边忙得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钟明巍就进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恭请父皇圣安!”钟明巍行至钟之衡面前,双膝跪地,一边叩头行礼道。 “行了,起来吧,”钟之衡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钟明巍缓声道,瞧着钟明巍站起了身,他又开了口,“明巍,去给朕倒杯茶去。” 这话音一落,钟明巍和赵如海都是一怔,钟之衡一向凌厉冷漠,对皇子也甚少有这般温和的时候,更何况还是对着他一直厌恶至极的钟明巍。 “是,儿臣遵命。” 稍稍一怔之后,钟明巍躬身道,一边随着赵如海行至墙边金丝楠的长案上,他目光在那一溜儿十几个茶叶罐子上逡巡着,最后落在了“蒙顶石花”上,然后打开了盖子,用茶匙取出茶叶放入茶壶,然后倒上了热水,这才沏出来了一杯茶,双手端着,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钟之衡的面前:“父皇请。” 钟之衡打量着一脸恭敬沉稳的钟明巍,还有递到自己面前的那杯茶,脸上涌出一丝满意来,一边伸手接过了茶杯,一边含笑道:“这还是明巍头一次给朕沏茶。” “儿臣手艺不佳,还请父皇见谅。”钟明巍躬身道。 “再不佳,也是儿子烹的茶,”钟之衡牵了牵唇,笑了,一边对着钟明巍抬了抬下巴,“坐下来说话。” “多谢父皇,”钟明巍在钟之衡面前坐下,他觉得今天的钟之衡太奇怪了,或者说是自打他这一次回京之后,钟之衡就变得特别奇怪,钟之衡从来都没对他笑过,从前为了能够得到钟之衡的赞许和微笑,他可谓是费尽了心机,可是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而今,他什么都没做,不过是笨手笨脚地沏了杯茶,钟之衡就对他展露笑颜,而且笑得还那么慈爱,简直就像是个过分疼爱儿子的寻常父亲,只是钟明巍看着那样温和的笑意,却觉得毛骨悚然又如坐针毡,顿了顿,他才开口道,“儿臣这几日没能进宫给父皇请安,还请父皇见谅。” 章节目录 第993章 来自父皇的疼爱和赞许 “朕知道这几日你忙得脚不沾泥,自是不会怪你,”钟之衡抿了口茶,一边又把目光投向了钟明巍,一边含笑道,“再说了,你这不是来了吗?” 钟明巍根本不敢看钟之衡的脸,忙得就低了头去,像是个做错事儿不敢承担的孩子,明明刚刚在迈进养心殿大门的时候,他还是沉着冷静,明明他一早就下定了决心,可是,此时此刻,对着钟之衡这样温和慈爱的笑容,他浑身上下都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来,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见惯了钟之衡的冷漠厌恶,如今竟是没胆子面对这样的钟之衡了,他知道自己是个没出息的…… 可是,这不是他自幼就期盼的吗? 来自父皇的疼爱和赞许。 “说说吧,今儿入宫见朕所为何事?”钟之衡捧着茶杯,缓声问钟明巍,“瞧着你一副心事重重,就必定不只是来给朕请安的。” “是,”钟明巍这才回过神来,然后忙得道,“父皇之前派儿臣追查四弟被杀一案,如今案情水落石出,儿臣特地来向父皇禀报。” “哦?是吗?”钟之衡缓声道,一边将茶杯放在了小几上,一边又看向了钟明巍,“你办事倒是利索,只是不知案情是否像你说的一样水落石出。” 钟明巍抱拳道:“那儿臣就给父皇捋一遍案情?” “行,那你说说吧。”钟之衡点点头,靠在软枕上看着钟明巍道。 “父皇明鉴,四弟是在自己宫中被人刺杀,而且一众宫人并无察觉,只是次日清晨,还是侍婢进寝殿准备伺候四弟梳洗之时这才发现,四弟已经身亡,儿臣由此推断出,这必定是熟悉四弟宫中情况人作案,那么也就可能是四弟宫中的太监、宫女儿,或者是巡守的侍卫,”钟明巍缓声道,瞧着钟之衡点点头,然后又继续道,“在审查了一应太监宫女儿之后,并无收获,所以儿臣认定行凶之人应在当夜巡守的侍卫中,所以儿臣又审问了当夜巡守的御林军侍卫,发现他们从始至终都在一起,根本就没有人单独离开过,更没有几十个人一起作案的可能,那儿臣就只能顺藤摸瓜,把注意力集中到熟悉四弟作息和宫中情况、并且对御林军巡守情况了如指掌的人身上了,如此,马志明就成了儿臣的重点怀疑目标。” “哦?你竟然疑心马志明会四皇子下手?”钟之衡微微皱着眉道,“马志明乃是御林军首领,是朕的心腹重臣,朕对他素来倚重,他又怎么会对朕的皇子下手呢?而且四皇子年幼,和前朝众臣并无往来,朕也是刚让他进翰林院历练历练,马志明和他可以说是半点交集皆无,他又为何会对四皇子下手呢?” “儿臣一开始也想不透,但是为了慎重起见,儿臣还是派人仔细去查案发前马志明的行踪,结果儿臣发现马志明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他在赌坊的花销甚是巨大,并不是他的俸禄能支撑的,所以马志明为了获取赌资,很有可能铤而走险,父皇,您是知道的,不管是多么正直可靠的人,一旦染上了赌瘾,就会彻彻底底变了个人,结果,儿臣所料,丝毫不错,”钟明巍道,一边又拍拍手,对门外道,“进来吧。” 当下,庞毅挑开帘子进来,躬身将手里的包袱打开,然后送到了钟之衡的面前。 章节目录 第994章 试探 “这是什么?”钟之衡皱着眉问钟明巍。 “启禀父皇,这是在马志明的府宅里头搜到的,”钟明巍起身,行至庞毅面前,指着上头的夜行衣道,“父皇,这件应该就是马志明行凶当晚穿的夜行衣,”说到这里,钟明巍又拿起了一边的书信和银票,递到钟之衡的面前,然后躬身道,“而这就是马志明的杀人动机,请父皇过目。” 钟之衡瞥了一眼那大额的银票,然后冷着脸取过了信件打开来看,甫一看到那纸上熟悉的字迹,钟之衡登时就是气血上涌,一个没忍住,就“噗嗤”一声,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直喷的庞毅满脸都是血点子。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钟明巍吓得脸色都白了,一边暗中踢了庞毅一脚让他下去,一边忙得唤了赵如海进来。 赵如海吓了一跳,忙得打了热水过来,投着帕子给钟之衡擦脸,然后又重新给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万岁爷,您先漱漱口。” “这个……这个乱臣贼子!乱臣贼子!”钟之衡咬牙切齿道道,呼吸粗重得似是台破风箱一般,“他、他竟敢对朕的皇子下手!朕……朕要把他千刀万剐!” “父皇,您先别想这些,父皇,您漱漱口,”钟明巍忙道,一边从赵如海手里接过茶杯,一边忙得吩咐赵如海道,“赵公公,快去宣太医。”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忙得就退了出去。 “父皇,您漱漱口吧,”钟明巍又把茶杯递到了钟之衡面前,一边着急又内疚地道,“都怪儿臣冷不丁地跟父皇说这些子,父皇如今还在病中,自是听不得这些子可怖之事的,都怪儿臣……” “明巍,”钟之衡缓缓摇摇头,一边笔直地看向钟明巍,“你很好,朕对你的调查结果很满意。” 钟明巍一怔,随即忙得道:“父皇,您快别说这些了,也别想这些了,您先闭着眼歇一会儿吧。” “明巍,你能在调查清楚之后,第一时间禀报到朕这里,朕很满意,”钟之衡又道,一边伸手重重拍了拍钟明巍的肩膀,“非常好。” 钟明巍看着钟之衡深沉的眸子,忽然意识到,钟之衡的确是一早就察觉到了马志明和平西王的关系,然后又亲自让他去查四皇子的案子,这是在有意试探他的心思,看他是会不会为平西王隐瞒,也是在试探平西王和御林军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若是他为平西王隐瞒的话,那就说明他之前和平西王就有交集,那也就说明还在宁古塔的时候,他就和御林军往来密切,这就更加说明,平西王对御林军的把控已经到了何等地步,若真如此的话,按照钟之衡多疑猜忌的性格,怕是安郡王府、御林军、甚至是方左棠一家都要遭殃了…… 钟明巍蓦地脊梁一阵生寒,明明这是六月三伏天。 “多谢父皇,”钟明巍一边道,一边伺候钟之衡漱口,然后有扶着他靠坐在了软榻上,“父皇,如今既是案情大明,您打算怎么处置平西王?” “明巍,这案子一直都由你负责,至于处置的法子,朕也听听你的意见。”钟之衡缓声道。 “儿臣以为,刺杀皇子,何等丧心病狂?这乃是公然挑衅天子威严和皇家颜面,实在罪不容诛,”钟明巍沉声道,“虽然平西王乃是先帝太后嫡子,又是父皇唯一在世的同胞弟弟,可是儿臣还是斗胆,希望父皇能够严惩平西王,为四弟报仇。” 章节目录 第995章 深渊 钟之衡看着他,苍白的面颊看着很渗人,可是嘴角却牵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明显显是对他说出的话很是满意:“可是平西王这才迎娶了突厥嫡长公主,这时候若是对平西王下手,岂不是边境又要不宁?” “既是平西王刚刚办过了大喜事儿,按照规矩,自然得带着平西王妃回一趟京师来的,且太后又是新丧,平西王夫妇也得赶回来祭拜,”钟明巍低着头忖思着,然后抬头看向钟之衡,“从西北到京师,这一路山高水远的,谁又能保证不出一点儿岔子呢?” “呵呵,从前朕竟没发现你是个有主意的,而且还是思虑周全的,”钟之衡抿着唇笑,一边又赞许地拍了拍钟明巍的肩膀道,“既如此,那这事儿就全权交由你来办了,”说到这里,钟之衡顿了顿,一边又缓声道,“这事儿办妥了,平西王手下的三十万大军,朕就交给你统御,不仅如此,御林军和锦衣卫,也都一并交给你,明巍,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许。” 钟之衡这话的分量太重,以至于钟明巍被惊得心头一阵“突突”,他听得懂钟之衡的弦外之音,这是将大周最精锐的西北大军,和京师的军权,都一并交给他了,君王最重视的无非是军权和朝政,但是比起朝政来,军权才是货真价实的资本,所以比起让钟明峥代天子理政来,钟之衡实则是在实打实地为钟明巍铺路搭桥,而这唯一的前提就是,让钟明巍旗帜鲜明地反平西王、还有绞杀平西王。 钟明巍看着钟之衡脸上挂着的浅浅笑意,那颗“突突跳得厉害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继而就是彻骨的冰凉。 若钟之衡当他是亲生子的话,为什么会让他背负绞杀皇叔的恶名?又为什么会对他屡屡试探? 若钟之衡仍旧视他为野种的话,那钟之衡这就是想借着他的手再造一起廿年大案。 不,不仅仅是廿年大案这么简单,钟之衡还是巴望着看他手刃生父…… 钟明巍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时间都觉得有些喘息不过来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人,还有这么可怕的眼睛,那不像是人的眼睛,简直像是两汪深渊…… 通向地狱的深渊。 “怎么?”半晌得不到回答,钟之衡又开了口,“明巍这是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钟明巍还没回答,就听着外殿传来一片喧闹之声,里头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去看看,闹哄哄的出了什么回事儿?”钟之衡皱着眉、不耐烦地道。 “是。”钟明巍忙得起身,行至外殿,就瞧着蒋柏仁带着手下押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太监,后面还跟着一个哭号不休的妇人,瞧着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位后宫嫔妃,只是一直捂着脸痛哭,钟明巍也瞧不出她是哪一位娘娘,当下对蒋柏仁招招手。 “属下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蒋柏仁忙得行至钟明巍面前,躬身道。 “这谁啊?”钟明巍问蒋柏仁,“大清早出了什么事儿、竟不怕搅扰到了父皇?” “启禀殿下,属下这也是没办法。”蒋柏仁一脸为难,当下小声跟钟明巍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今儿一大早上,巡逻的侍卫就在御花园里头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瞧着那两人应该是被人谋杀的,脖颈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勒痕,侍卫们大惊,自从四皇子案发之后,宫中的巡守就加强了三倍不止,甚至连锦衣卫也都被编入了巡守行列,也是锦衣卫发现的尸体,当下就忙得找人来认尸,结果就被辨认出来,死的男人是宫中一个姓方的侍卫,那女人则是慧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儿青荇。 章节目录 第996章 你告诉我该怎么帮你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第一时间就禀报到了锦衣卫指挥使蒋柏仁这里,蒋柏仁赶紧地就派人去搜查方侍卫的住所,一边又去长春宫询问青荇的行踪和在宫中的人际关系,结果蒋柏仁才到了长春宫,搜查方侍卫住所的锦衣卫就来禀报了,在方侍卫房中竟搜出了慧妃娘娘的亲笔书信,还有一张三千两的银票,蒋柏仁看了那亲那搜出来的亲笔书信,当场就大吃一惊,然后就赶紧地下令搜查了青荇的寝房,结果在里头搜出了青荇收拾好的包袱,包袱最里面小心翼翼地藏着一枚金镶红宝石戒指,那戒指一看就价值连城,绝非一个区区侍婢该有之物。 蒋柏仁看着那枚戒指又看了看方侍卫那里搜出来的银票,思量一会儿,然后就决定先来养心殿禀报钟之衡,哪知慧妃却断断不许他带走那银票、戒指,甚至还要扑过去抢那封亲笔信,蒋柏仁苦口婆心劝说都没用,当下只能硬着头皮命人将慧妃关进了寝殿,然后这才匆匆赶往养心殿,哪知道,搜查的侍卫这时候又在宫门处发现了一个要潜出宫去的、受了伤的太监,从那太监身上搜出和方侍卫那里同样三千两、出自同一家银号的银票,而且那太监浑身是伤,搜查的侍卫觉得应该这太监和方侍卫、青荇之死有关,便就带过来交给了蒋柏仁,这下子慧妃更崩溃了,死活要来求见万岁爷,说若是蒋柏仁再拦着,她就一头撞死在墙上,蒋柏仁也是没有办法,然后就让慧妃也一道跟过来了。 “殿下,就是这么个情况,”蒋柏仁转身看了看身后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太监,又看了看还兀自哭号不止的慧妃,然后又转过脸来小声跟钟明巍禀报,“殿下,那太监应该就是慧妃派去杀方侍卫和青荇灭口的,只是方侍卫到底是侍卫出身,所以那太监也没占到多少便宜,所以搞出了这一身的伤来,也可能是因此,才没有机会去方侍卫的住所去销毁慧妃娘娘的亲笔信。” “她是……慧妃?”钟明巍看着那个哭号不止的女人,看着她一头凌乱长发披散下来,也看着她掉在一旁的绣鞋,应该是刚才跑得太急了,鞋子都掉了。 “是,她就是慧妃娘娘,”蒋柏仁道,一边又小声解释道,“慧妃娘娘是这两年万岁爷最宠爱的妃子,只是她被册封的时候,殿下已经不在京师了,殿下怕是头一次见到慧妃娘娘吧?”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径直走向了慧妃,在蒋柏仁诧异的目光下,他行至慧妃面前,然后蹲了下来,伸手捡起了那只绣鞋,然后递到了慧妃的面前:“娘娘,地上冷。” 慧妃还是一味儿低着头呜呜地哭着,也没有伸手去接那只绣鞋,反倒是哭得更大声了。 “娘娘,圣驾前不得失仪,您还是把鞋穿上吧,”钟明巍又道,一边压低了声音,对慧妃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告诉我该怎么帮你。” 慧妃从袖中取出了帕子擦了擦脸,一边从钟明巍的手中接过了绣鞋,一边轻声道:“多谢殿下。” “静慧!”钟明巍着急了,蹙着眉小声呼着慧妃的名字。 章节目录 第997章 自掘坟墓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蒋柏仁口中说的那封慧妃的亲笔书信到底写的什么内容,他也不知道,慧妃到底让方侍卫做了什么事儿,又为什么会让另一个太监去杀人灭口,可是,他从蒋柏仁的叙述中,却能判断出,这无疑是件大事儿,后妃雇凶杀人,本就是大罪,更何况还是在四皇子案发之后,宫中又出血案,按照钟之衡的脾气,必定是要严惩无疑的,他当然想帮着慧妃,可是却也得知道,该怎么做才行。 干涩的嘴唇颤了颤,慧妃还是低着个头,穿好了鞋子,她这才抬起了头,湿漉漉的一双眼看向面前一脸焦急的男人,慧妃微微牵了牵唇,然后小声道:“殿下,您不该在这里。” 是啊,不该在这里。 不该来看我怎么自掘坟墓。 “不该管的事儿也别管,”顿了顿,慧妃又轻声道,然后她也没有再看钟明巍一眼,她被侍婢扶着站了起来,然后冷眼看着蒋柏仁:“蒋指挥使,你不是觉得本宫有罪,所以才巴巴要来面圣吗?那好,咱们现在就去面圣,且看万岁爷是不是和你一样觉得本宫有罪!” “娘娘,属下从无针对您的意思,属下只是忠心陛下、秉公办事,”蒋柏仁躬身对慧妃道,一边又上前两步撩开了门帘,恭恭敬敬地对慧妃道,“娘娘,您请。” 慧妃一边拢着头发,一边朝寝殿走去,路过蒋柏仁的时候,她稍稍顿住了叫,讥诮一笑道:“蒋指挥使,若是本宫今儿能平安出了这扇门,且看本宫要怎么收拾你!” 蒋柏仁的心头蓦地一声“咯噔”,若是万岁爷对慧妃当真网开一面的话,那按照慧妃在万岁爷跟前的得宠程度,以后自然是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所以…… 他一定不能让慧妃平安无事地走出了这扇门。 看着慧妃昂首阔步进了寝殿,蒋柏仁双手紧握成拳,然后站直了身子,也跟了进去。 钟明巍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外头巍峨肃穆的红墙黄瓦,顿了顿,他也转身,进了寝殿。 …… 寝殿内。 钟之衡看着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慧妃,眉头紧皱:“怎么了这是?大早上的闹什么呢?” 蒋柏仁正要上前解释,只是话还没开口就被慧妃给抢了先:“万岁爷明鉴,臣妾知道万岁爷近来抱病,需要静养,所以臣妾是万万不愿意来搅扰万岁爷的,可是今儿一早,臣妾尚未梳妆,蒋指挥使就带着锦衣卫穿进了长春宫,事先并未通报臣妾,上来就带着人这搜那找的,臣妾心下不安,便去询问蒋指挥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哪知道蒋指挥使竟然说,臣妾的贴身侍婢青荇和一个姓方的侍卫一道死在了御花园,臣妾正觉得不可思议,然后蒋指挥使又道,是臣妾派人派人去杀的青荇和方侍卫!万岁爷,您可要一定给臣妾做主了!臣妾自幼生在五台山,伺候太后礼佛,一直吃着素斋,漫说是杀人了,便是连踩死只蚂蚁都是万万不忍心的啊!可是蒋指挥使却口口声声说着是臣妾雇凶杀人,万岁爷,您可要给臣妾做主了!要不然臣妾可是无颜活在世上了!” “你先别哭了,”钟之衡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慧妃素来是个安静的性子,平日里漫说是哭了,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就连小皇子夭折的时候,她虽是悲伤欲绝,却也只是默默啜泣,那股子我见犹怜的模样,让钟之衡很是怜惜内疚,今时今日看着慧妃嚎啕不止的模样,钟之衡心里自是纳闷,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儿,才能让慧妃如此失态呢?当下他转向了蒋柏仁,沉着脸道,“未经朕的旨意,竟然擅自搜宫,蒋柏仁,你好大的胆子!” 章节目录 第998章 杀人灭口 “万岁爷恕罪!”蒋柏仁忙得双膝跪地,一边赶紧解释道,“万岁爷明鉴,属下也是实在太紧张了,毕竟宫中才出了四皇子被刺杀的血案,这大清早的御花园里就又被发现了两具尸体,属下实在是担心紧张到了极点,自是想着能够第一时间抓住刺客,生怕威胁到万岁爷和各宫娘娘的安全,所以属下这才忙中出错,没有来得及跟万岁爷请旨,这就派人去搜查那被害的方侍卫和叫青荇宫女的寝房,为的也是尽快找到线索,追查真凶,属下真真是出于一片赤诚,还请万岁爷见谅!” 慧妃忙得道:“万岁爷,您看,蒋柏仁他就是仗着这一套忠心侍主的说辞,才敢胆大妄为……” “你继续说下去,你都搜查到了些什么。”钟之衡抬手摆了摆,截断了慧妃的话头,一边又沉着脸对着蒋柏仁道。 “是,属下遵命,”蒋柏仁舒了口气,然后忙得继续道,“经过搜查,属下发现那方侍卫和青荇是情人关系,他们都是听命于慧妃娘娘,而慧妃娘娘是通过青荇对方侍卫发号施令的,平时可能只是口头传话,或者也有书信往来,但是事后方侍卫都将书信销毁,可是偏偏方侍卫却留下一封慧妃娘娘的亲笔书信,可能是惧怕慧妃娘娘杀人灭口,所以才留下这封书信作为保命之用,可是他哪里知道,就是他擅作主张留下来的这封书信,让慧妃娘娘起了杀心。” “蒋柏仁,你血口喷人!本宫根本不认识一个姓方的侍卫!”慧妃咆哮道,一边手指颤颤指着蒋柏仁,“本宫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在万岁爷面前这般栽赃本宫?你背后主使是谁?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慧妃,不要着急,先听他把话说完,若是他当真是栽赃于你,难道朕会坐视不理吗?”钟之衡淡淡道,一边看向了赵如海,“如海,搬个绣墩给娘娘坐。” “是,奴才遵命。”赵如海当下搬了个绣墩过来,慧妃颤颤巍巍地坐下了,双目慌张焦灼地看着钟之衡,嘴唇颤了颤,明显显是有话要说,可是甫一接触到钟之衡淡漠的眼神,她又忙得低下了头。 “行了,你继续往下说,”钟之衡抿了口茶,目光又落在了蒋柏仁的身上,“只是一点,今日你若是有半句不尽不实的,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是,属下遵命!”蒋柏仁忙得叩头道,一边然后又继续刚才的话往下说,“若慧妃娘娘只是杀个侍卫宫女的,属下是断断不敢如此造次的,可是在那方侍卫的寝房里头,属下的人却搜到了慧妃娘娘的亲笔书信还有三千两的大额银票,最重要的是,慧妃娘娘在亲笔书信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让方侍卫在巡夜的时候,伺机对四皇子下手,只要四皇子死了,她就成全方侍卫和青荇,不但赏给他们白银三千两,还会亲自送他们出宫,让他们过上富足自由的日子,”说到这里,蒋柏仁从前襟里取出那封书信还有三千两的银票双手送到钟之衡的面前,“请万岁爷过目!” 一时间,房中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份薄薄的书信上,慧妃一脸仓皇不安,方之衡一脸隐忍怒气,钟明巍却是面无表情,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钟之衡接过了那封书信。 章节目录 第999章 雇凶杀人 钟明巍看着钟之衡打开那封书信之后,脸上毫不掩饰的暴怒,他使劲儿地吞咽了一大口口水,然后把目光落在了慧妃身上,只见慧妃整个人都耷拉着,明明刚才还像是一只骄傲暴怒的斗鸡,可是这时候却像是一只濒死的羔羊,钟明巍蓦地就攥紧了拳,一边又收回了视线。 “殿下,您也坐下吧,”赵如海又搬了个绣墩送到钟明巍的身后,一边道,“听闻您腿疾复发,不宜久站。” “多谢公公。”钟明巍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在赵如海殷切的目光中,坐了下来。 “这是不是你写的?”钟之衡将书信递到慧妃面前,一双怒气腾腾的眸子,笔直地看向慧妃,一边沉声问道。 “臣妾怎么可能会……会给一个区区侍卫写信?”慧妃眼神躲闪着道,一边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又哭号着道,“肯定是有人嫉妒臣妾得宠,所以就要陷害臣妾!四皇子的死,怎么能和臣妾有关系呢?臣妾和四皇子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又怎么可能会对四皇子下手呢?万岁爷明鉴啊!” “你是没有见过四皇子几面,可是四皇子的娘亲你却见了不少面吧?”钟之衡冷声道,“你和四皇子无冤无仇,可是和四皇子的娘亲却是仇深似海,所以她杀了你的儿子,你就也要杀她的儿子报仇雪恨是不是?!” “万岁爷!臣妾不敢!臣妾没有那么歹毒的心思!”慧妃吓得都不敢哭了,钟之衡还是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般暴怒的表情,她吓得不住喘息,一边朝后缩着身子,一边不住口地道,“万岁爷,臣妾的小皇子虽然为皇贵妃所害,但是万岁爷您已经为臣妾报仇了,皇贵妃早就暴毙了,臣妾对万岁爷感激不尽,又怎么会去杀四皇子泄愤?四皇子虽然是皇贵妃的儿子,可是却更是万岁爷最疼爱的皇子,臣妾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是断断不敢对四皇子下手的啊!万岁爷,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不能因为这么一张废纸、两行墨字,就认定是臣妾雇凶杀人,这肯定是有心之人要陷害臣妾!万岁爷,您千万不能着了别人的圈套啊!” 钟之衡冷眼看着慧妃,慧妃今日素面朝天,尚未来得及梳洗上妆,再加上又痛哭流涕,这时候自是一脸憔悴,眼睛都微微泛着血红,模样甚是楚楚动人,钟之衡看着她这张脸,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了徐思瑶,记得生下钟明巍的时候,徐思瑶也是这幅憔悴虚弱的模样,整个人似是个摇摇欲坠的、轻飘飘的风筝,似乎随时都会断了线似的…… 钟之衡深深吸了口,到底还是狠着心把目光从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给收了回来,一边又看向了蒋柏仁,沉声道:“还有什么要说的,你且一口气儿都给说完了。” “是,属下遵命,”蒋柏仁心下窃喜,知道钟之衡并未被慧妃蒙蔽,当下继续刚才的禀报,“属下的人在方侍卫的房中发现了书信和银票,证实方侍卫和慧妃娘娘确有往来,属下在那个叫青荇的宫女房中,则发现了收拾好的包袱行李,而行李里头放着一枚金镶红宝石戒指。” 章节目录 第1000章 幕后之人 蒋柏仁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了那枚戒指,赵如海忙得接过那枚戒指送到了钟之衡面前,钟之衡瞥了一眼那戒指,眼神愈发淡漠,赵如海当下把戒指给放到小几上,然后蒋柏仁又继续道:“这么贵重的戒指,一看就知道是主子的首饰,可是却出现在青荇的房中,无非两种可能,一则是那青荇手脚不干净,窃取了娘娘的珠宝,二则是这枚戒指乃是娘娘赐给那个叫青荇的,可是青荇明显并没有打算藏着掖着这枚如此珍贵的戒指,可见这戒指来路她说的清楚,所以属下以为这枚戒指乃是娘娘赐给那个叫青荇的宫女,至于娘娘为什么会赐这枚贵重的珠宝给青荇,必定是那青荇为娘娘做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儿,而且据属下调查,那青荇和方侍卫的确后日就要出宫,这也是得了慧妃娘娘的关照,这两人才能不到年纪就早早被放出宫去,这恰恰可以证实那书信的确是慧妃娘娘的手笔。” 慧妃正想要出声辩解,可是却被钟之衡的目光所摄,当下也不敢开口,越发缩着这个身子,听着蒋柏仁继续道。 “还有就是,今晨,有个太监想要潜出宫去,却被细心的守门侍卫给拦了下来,经检查,那个太监浑身是伤,可以断定是昨天夜里与人发生了博斗所致,属下就想到了在御花园里头丧命的方侍卫和青荇了,当场询问了几句那个太监,他就漏洞百出,口口声声说自己这身伤是昨晚从床上掉下来摔的,可是那伤根本就经不起验,所以那太监后来也招供了,昨晚上在御花园里头遇到又歹人欲置他于死地,他拼了命这才脱身,可是却失手杀了人,所以今晨这才要仓皇出逃,可是属下却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张三千两的大额银票,”蒋柏仁一边道,一边又取出了一张银票递到赵如海的手中,一边道,“万岁爷,这张银票和在方侍卫房中搜出来的银票,面额相同,而且出自同一家银号,属下可以断定,这银票出自同一人,这人先是承诺方侍卫和青荇又许以银钱首饰,让他们刺杀四皇子,还会送他们早早出宫,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幕后之人竟然发现方侍卫偷偷隐藏了一份书信没有销毁,生怕他日事发,所以这人就又雇了这位太监杀人灭口,万岁爷,这便是事情的来龙去脉。” 蒋柏仁虽然没说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可是任谁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一份份证据环环相扣,扎扎实实,每一样都直指慧妃,这不会慧妃多挤几滴眼泪,多喊几声冤枉就能挽回局面的。 大概慧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不再哭,也不再颤抖,就那么低着头笔直地跪在地上,仍旧是一脸的惨白憔悴,却不似刚才那般楚楚可怜,她双手摁着地,死死咬着牙,似乎是在忍受着什么。 “你们先下去。”钟之衡瞥了一眼几乎要把小几摆满了的银票、书信,最后目光落在了那枚金镶红宝石戒指上,顿了顿,然后对一众人道。 “是,属下遵命。”蒋柏仁道,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父皇,此事颇有蹊跷,”钟明巍也站了起来,他面色不大好看,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由得朝慧妃看去,“四弟被杀一事,儿臣已经……” 章节目录 第1001章 领罪 “万岁爷!臣妾领罪!的确是臣妾杀了四皇子!”蓦地,慧妃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她仰起头,血红的一双眼看着钟之衡,带着毫不掩饰的不甘和怒气,“那贱人杀了臣妾的儿子,臣妾只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臣妾的儿子死了,可是那贱人的儿子却在万岁爷面前得宠,说不定万岁爷哪天就要扶四皇子上位了!凭什么?!臣妾的孩子惨死她手,可她的儿子却要权掌天下!臣妾不甘心!不甘心!” “你放肆!” 钟之衡暴怒道,一巴掌狠狠甩在了慧妃的脸上,力气太大,以至于慧妃整个人都瘫倒在地,生生吐出了一口血沫子。 “父皇!”钟明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急急可可地道,“父皇!您息怒,不管再怎么生气,也别气坏了龙体,况且……四弟被杀案还多有蹊跷,儿臣以为现在应当……” “还有个什么蹊跷!这贱人都红口白牙承认了!”钟之衡怒喝道,一边瞪着眼看着钟明巍,“你回去吧!这儿没有你的事儿了!” “父皇!”钟明巍一脸慌乱,他看着伏在地上半天都动弹不得的慧妃,又看向钟之衡,脸色难看的要命,“父皇,儿臣……” “殿下,太医就在外殿,这就能来为万岁爷请脉,您就不必担心了,”赵如海上前,一边扶着钟明巍起来,一边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殿下,郡王妃还在等您回去呢。” “儿臣告辞。”再开口的时候,钟明巍已经恢复了一脸清明,他朝钟之衡深深一揖,然后躬身退下了。 慧妃的大半边儿脸都肿了起来,耳朵和脑子里头“嗡嗡”的,她费劲地侧过脸,看着钟明巍退了出去,她忍不住挑了挑眉,笑了,红肿的脸贴着冰凉的地面,说不出来的舒坦,只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贪恋这种舒坦,她双手撑着地,费劲地爬了起来,然后又狗儿似的爬到了钟之衡的面前。 “万岁爷,臣妾知道错了!臣妾知错了……”她双手抱着钟之衡的腿,呜呜咽咽地又哭了起来,“臣妾年过三十、费劲了艰辛这才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子,可是还没满月,就惨死她人之手,臣妾怎么能不难受、不发疯呢?万岁爷,臣妾是实在忍不住了,成日里看着四皇子在您面前言笑晏晏,看着他陪您下棋吃饭说话谈天,臣妾就想啊,要是臣妾的小皇子还在的话,万岁爷您是不是也会想疼四皇子一样疼爱臣妾的儿子?可是……可是没有机会了!永远都没有机会了!”慧妃仰起头,被泪水浸泡着红肿厉害的一双眼,都快睁不开了,可是从那红肿的缝隙里头流出的眼泪那么的汹涌,那么的悲切,“万岁爷,臣妾都三十四岁了,臣妾怕是这辈子都再不能生育了,所以小皇子就是臣妾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万岁爷,臣妾……臣妾以后再做不了娘亲了,万岁爷,臣妾知道四皇子是无辜的,可是臣妾就是忍不住怨恨他,明明万岁爷已经赐死皇贵妃为小皇子报仇雪恨了,可是臣妾却犹嫌不够,臣妾夜夜都能梦到小皇子,梦到他哭,梦到他笑,万岁爷,臣妾都要疯了!” 一头凌乱柔软的发就那么披散着垂到地上,说出来的柔弱惹人怜,钟之衡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肝肠寸断的女人,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章节目录 第1002章 朕也是疯了 就是这样柔弱娇媚的女人,竟会是杀害自己儿子的刽子手,就是这样泪光闪闪的一双眼,从前只要看向自己,不管什么他都舍得赐予,只是时至今日,他才猛然醒悟,原来对于这个女人而言,她的柔顺和眼泪,从来都是最厉害的利器,她就靠着这两样利器,成了他最宠爱的女人,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杀死四皇子,如若不是她太过贪心,又要杀人灭口,怕是他到死也不会发现自己最宠爱的女人,竟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你是疯了,”钟之衡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又缓声道,“朕也是疯了。” 是啊,要是不疯,怎么会觉得她是上天的恩赐、来弥补他对思瑶的痴心一片? 他要是不疯,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面前的女人除了这张脸,和思瑶又何曾有半分相似? 不对,她现在连相貌都不像了。 钟之衡伸手捏着慧妃的下巴,一点点儿地抬起她的脸,在她的惶恐害怕的目光中,钟之衡沉沉开了口:“你失了儿子,便就要杀朕的儿子报仇,那朕接连痛失两子,又要找谁报仇?” “臣妾罪大恶极,请万岁爷赐臣妾死罪,”慧妃道,灰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她看着钟之衡昏黄的眸子,一边又轻声道,“反正臣妾早就过够了。” 是啊,早就过够了,自打进入这座巍峨肃穆的宫城,她就过够了,只是她却不能死,她还有未完成的事,还有想见的人,所以,她得活着,即便这日子让她生不如死,她也一直忍受着。 终于,未完成的事一点点地接近完成,想见的人也见到了,她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去死了,不必拖着这么副肮脏的身子活在这一池泥淖中。 “你想死?朕却偏偏不让你如愿,朕要让你过得生不如死,”钟之衡打量着慧妃平静赴死的模样,忽而阴冷地牵了牵唇,“静慧,谁都不可以欺负了朕,知道吗?” 慧妃蓦地瞪圆了双眼,惊恐万状地看向钟之衡:“你……你要干什么?” 钟之衡冷笑着甩开了慧妃的脸,一边缓声道:“慧妃心思歹毒,不配为妃,今打入浣衣局为奴,日夜劳作,直至老死宫中,若敢自戕,朕即下令掘五皇子之墓挫骨扬灰。” “臣妾……谢主隆恩!”慧妃双目泪流,痛苦地叩头道。 “带下去吧!”钟之衡冷声对赵如海道,一边顿了顿又道,“今日养心殿之事,务必封锁,敢有外泄的,杀无赦。” “是,奴才遵命。”当下赵如海扶着慧妃退了下去。 钟之衡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几上的那枚金镶红宝石戒指,蓦地,他抓起那枚戒指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噗嗤!”一大口鲜血喷涌出来,钟之衡扶着小几,喘息得似是个破风箱,钟之衡使劲儿地喘息着,却觉得怎么都喘不过来气似的,非但如此,他张着嘴竟说不出话来,他费劲地对着外头招招手,然后身子一歪就晕倒在了软榻上。 “万岁爷!您怎么样了?”赵如海听到里头动静,忙得进来查看,结果一进来就瞧见钟之衡晕死在软榻上的模样,登时吓得三魂去了气魄,赶紧地对外头恭候多时的太医喊道,“太医!快进来了!” …… 安郡王府。 钟明巍一脚深一脚浅地进了后院,美芽迎出来的时候,就觉得钟明巍有些不大对劲儿,然后忙得就朝庞毅看去,想从他那里打探点儿什么消息,可是庞毅却只是担忧地摇摇头。 章节目录 第1003章 表姐可能要死了 钟明巍自出了养心殿,便就是一言不发,庞毅跟了他那么多年,自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这是有事儿了,当下就小心翼翼地询问,可是钟明巍却始终一言不发,就这么一直面无表情的,庞毅心下着急,知道八成是遇到大事儿了,可是钟明巍不肯说,他自然也不敢再朝下问了,当下就驾着马车把人给送了回来。 “庞毅,我今儿没来得及做饭,你去外头买点儿吃食回来吧,”美芽冲庞毅道,“对了,你顺路去一趟御林军大营,把大孔侍卫叫过来一道用膳。” 钟明巍今儿入宫,是向钟之衡禀报四皇子被杀一案的,这是昨晚钟明巍和孔闻敏、庞毅一道商量好了的,这时候瞧着应该是出事儿了,美芽面上不说,可是心里着急,就让庞毅把孔闻敏给找来,然后几个人在一起商量应对之策。 “好,那属下这就……”庞毅说不下去,直勾勾地看着钟明巍忽然伸手就搂住了美芽,庞毅直看得张口结舌,钟明巍和美芽的感情的确很好,但是却还从来没有当着别人面儿,这般亲昵过,只把庞毅臊了个大红脸,当下也不继续说了,赶紧地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明巍,不怕,我在这儿呢,”美芽伸手轻轻抚着钟明巍的后背,她觉得男人这是有心事儿了,她很担心,就怕钟明巍憋在心里不愿意跟他说,可是她又不忍心刨根问底,就这么由着钟明巍这么死死抱着她,想着等他情绪好了点儿再询问,可是当脖颈处传来一片湿润温热的时候,美芽彻底就绷不住了,“明巍,到底怎么了?明巍,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美芽捧着钟明巍的脸,看着男人那么明显悲伤无助的一双眼,还有脸颊上蜗牛爬痕似的泪痕,美芽心疼得都要喘不过来气儿了,再开口的时候,她气息都不稳了:“明巍,告诉我,好不好?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明巍,咱们说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你也说过自己说话算话的,对不对?” “表、表姐可能要死了,”钟明巍甫一开口就带着哭腔了,眼泪珠子更汹涌了,他死死握着美芽的肩膀,无助的像个孩子,“丫头,我救不了她,我……我怎么就救不了她?”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美芽听他这么一说,登时面色也凝重了起来,然后拉着钟明巍就往屋里走,一边沉声道,“明巍,你先别哭,将前因后果都仔仔细细跟我说一遍,说不定还有补救的办法。” “不可能,这一次,她是必死无疑,”钟明巍被美芽拉着坐在了软榻上,一边由着美芽给他拭泪,一边僵着张脸道,“再说了,她这明明就是自己寻死。”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美芽着急了,一边拉了个鼓凳坐在钟明巍面前,一边又道,“你别一味儿自己往死胡同里钻,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真能想起来救表姐的好法子呢!” 钟明巍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将刚刚养心殿中发生的来龙去脉都通通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美芽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张口结舌了半天,这才又继续道,“竟是慧妃娘娘杀的四皇子?不可能啊,咱们不是已经查出来,杀害四皇子的,另有其人吗?这事儿怎么又扯到慧妃娘娘头上了?” 章节目录 第1004章 静慧的策划 “明显显是她硬往自己身上揽的,”钟明巍无奈地摇摇头,“我实在想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将自己扮成杀害四皇子的凶手,这对她来说究竟能有什么好处?我想了一路,都没有想明白,除了能惹得万岁爷龙颜大怒、赐死她罪之外,到底还能有什么好处?” 美芽也想不明白,她愣愣地坐在钟明巍面前,半晌,她抬头看向钟明巍:“慧妃娘娘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或者是暗示什么?” “没有,当时养心殿里人人都盯着,根本没有机会……”说到这里,钟明巍忽然一顿,猛然想起来他给慧妃捡鞋的时候,慧妃和他有过一句简短的交谈,钟明巍抿了抿唇,然后又沉声道,“表姐让我不要管这事儿。” “什么事儿?”美芽蹙着眉问,“是她被认定为杀害四皇子的幕后真凶,还是调查四皇子被杀真情?慧妃娘娘到底不希望你牵扯到哪一件事儿里?” 钟明巍一怔,然后道:“我不知道,可是我感觉两件事皆有可能。” “她让你不要管她被查的事儿,这就比较好理解,怕你受她牵连,再牵扯出来你们是表姐弟的关系,到时候,依照万岁爷的性子,怕又要多疑猜忌了,可是若她是让你不要管四皇子被杀的事儿,那这就有些不大好理解了,”美芽蹙着眉道,“万岁爷命你调查四皇子被杀一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她之前都没有提醒过你什么,反倒是时至今日,你入宫打算向万岁爷禀报调查结果的时候,她倒是开始警告你了?” 钟明巍思忖着,然后面色凝重着道:“我之前也没有调查到平西王。” “所以,慧妃娘娘应该是通过她的途径,得知四皇子被杀一案竟和平西王联系到了一起,之后,她才忽然策划了那个方侍卫还有那叫青荇的宫女被杀之事,让蒋柏仁拿个正着,顺理成章地把谋害四皇子的罪名担到了她的头上,”美芽点头道,顿了顿,一边又有些不解地道,“为什么事情一旦牵扯到平西王,慧妃娘娘就变得那么紧张、方寸大乱呢?” “她和平西王之前就有合作,这是咱们都知道的,”钟明巍道,“也是他们合力之下才,我才从庶人变成了今日的从一品安郡王,她……”说到这里,钟明巍的声音忽然就轻颤了起来,“她怕是担心平西王卷进四皇子被杀案之后,万岁爷会借此机会铲除平西王,继而平西王就再也没有支持、保护我的能力了。” “是了,慧妃娘娘知道你的处境,也知道只有平西王才会一心一意地支持你保护你,所以她甫一得知平西王竟然被牵扯到了四皇子被杀案之后,她就着急了,然后就亲手策划了此事,”美芽点头道,一边顿了顿,又道,“而且她故意让蒋柏仁抓个正着,而不是周又安,她应该也知道周又安已然背叛平西王,所以她怕周又安将此事压下来,所以她特意选择了通过蒋柏仁将此事闹到了御前,然后让万岁爷相信对四皇子下手的人,的确是她无疑,从而洗清了平西王的嫌疑。” 钟明巍痛苦地摇摇头道:“我为了不连累到她,自打回了京师,就从不和她接触往来,就是怕她受我牵连,可是……可是我若是知道她这般执拗,我就当什么事儿都不瞒着她,若是我昨儿晚上不仅仅修书一封给平西王,若是也能写一封信送给她,让她知晓我的计划,那她也不会……” 章节目录 第1005章 现在,你知道了 是啊,若是一早让静慧知晓了他的计划,静慧又怎么会出此下策、这般为了他不顾死活呢? “明巍,”沉默半晌,美芽握住了男人的手,她看着男人,心里有些挣扎,还有些犹豫,可到底她还是开了口,“明巍,慧妃娘娘对你应是情根深种。” 下一秒,钟明巍整个人都僵住了,顿了顿,他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美芽轻轻叹息着道,“自打在宁古塔听你提起慧妃娘娘的时候,我其实就隐隐约约猜到了,她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每天又是怎么提心吊胆过活的,这样的日子煎煎熬熬活了三十年,还以为自己总算是安全了,哪知道太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到底还是断送了她的下半生,”说到这里,美芽仰着头看着钟明巍,一字一句里头都是哀伤,“明巍,你说她在皇宫里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担惊受怕了三十年的日子,她到底还是过上了,听着太后的命令、委身于一个令她作呕的男人身下、成日周旋于后宫东风西风中,不仅如此,她还经历了丧子之痛,明巍,你说到底是什么支撑她一直熬到了今时今日?又是什么信念让她为了你一次次奋不顾身?” 钟明巍没说话,他睁大了眼睛,双目之中满是悔恨和内疚,一双大手紧握成拳,拳头攥得太紧,以至于那双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了:“不、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 美芽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又是疼惜又是难过。 她一早就怀疑静慧对钟明巍有情了,这是出于一个女人的本能和直觉,虽然她并没有见过静慧,可是却从静慧做的每一件事中,她能感受到这个女子对钟明巍隐忍又克制的感情,只是从前,她并不能确认,钟明巍和静慧是表姐弟,而且姐弟情深,这让美芽不好、也不愿意让深处去想,可是此时此刻,在听闻静慧的惊天之举后,美芽就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 这个女人,或许在下五台山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副行尸走肉,可是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进了京师这片肮脏又深不见底的泥淖,她并不贪恋富贵,也绝无野心,她只是为了在宁古塔受罪的钟明巍,为了能让钟明巍东山再起,她是愿意付出一切的,哪怕是自己的生命,所以委身于一个令她作呕的老男人又怎么样?和平西王合力整垮徐氏一门又怎么样?担上一个杀害四皇子的恶名又怎么样呢? 只要是对钟明巍有利的,她就通通愿意去做。 ……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那双紧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开了,钟明巍捂着脸,发出痛苦的声音,“丫头,我……我怎么这么混?怎么就混了这么多年?” “现在,你知道了,就不能当做还是浑然不知,”美芽将他的手拿开,然后捧住了男人的脸,“明巍,去好好儿送她一程,至少让她在死前心里别留遗憾。” 钟明巍眉头一拧:“可是丫头……” “明巍,她做了所有能为你做的,她不求回报,但是我却希望你是个有担当、懂报恩的,”美芽截断了钟明巍的话,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明巍,事到如今,你能为她做的事儿,几乎没有了,所以但凡还有机会,就一定要抓住,要不然的话,这辈子,你都过不安生,知道吗?” 章节目录 第1006章 抓奸 说这话之前,美芽心里有过挣扎,要不要让钟明巍知道静慧对他有情,美芽挣扎了很久,可是还是告诉了钟明巍,面对爱情,每个人都是自私的,都希望自己才是对方心中唯一的白月光,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对静慧的深情和付出又是感同深受,她钦佩、感激静慧,又嫉妒静慧对于钟明巍而言的独特,这种复杂的心情杂糅在一起,让美芽煎熬又挣扎,可是到底,她还是告诉了钟明巍,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即便静慧不求回报,但是她也希望钟明巍是个有担当的,如果静慧注定要死的话,那么至少在她死前,能让她的心里别留下遗憾。 “好,我知道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伸手握住了姑娘的手,一边凑过去姑娘乌溜溜的眼睛,“丫头,谢谢你。” …… 御林军大营。 庞毅匆匆赶到御林军大营来找孔闻敏的时候,才知道孔闻敏前脚走了,他这后脚就来了,登时就郁闷了,逮着一个在孔闻敏手下做事的小侍卫问:“可知道孔侍卫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啊,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来找的孔大哥,”那小侍卫一脸掩饰不住的八卦兮兮,“那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好像找孔大哥,有什么急事儿,火急火燎地就把孔大哥给拽走了。” “白白净净的年轻人?”庞毅皱眉忖思一会儿,然后又低头问那小侍卫,“是一个姓陈的、读书人长相的年轻人吗?” 长得白白净净、和孔闻敏又相熟的,庞毅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陈清玄了,只是今儿陈清玄不休沐、孔闻敏也不休沐,陈清玄好端端地怎么回来御林军大营找孔闻敏呢? “嗯,瞧着是文邹邹的,八成是个读书人,至于是不是姓陈的,那我可就不知道了,”那小侍卫点点头,一边又忍不住嘿嘿笑了,笑得很坏,一边跟庞毅挤眉弄眼道,“不过瞧着那读书人身量不小,可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庞毅一头雾水:“怎么个中看不中用的?” “自家媳妇儿在后院都养起汉子了,他自己不敢去后院抓人,竟然还要来找孔大哥来跟他一块儿去抓奸,你说他是不是个中看不中的?”小侍卫嘿嘿笑着道。 庞毅登时就目瞪口呆了:“……抓奸?你没听错吧?” “当时我就站在门口,听得真真儿的,”那小侍卫越说越是神采飞扬,继续跟庞毅八卦着道,“那姓陈的读书人进来的时候,脸都是黑的,那一脑门子官司啊,一看就是遇到事儿了,然后就跟孔大哥倒苦水,说是觉得家里后院怕是住进来了什么不明不白的人,只是他一个人又不敢贸然进去查看,所以这才请孔大哥跟他一块儿去逮人,这不是明摆摆的是被戴了绿帽、做了王八了吗?” 庞毅赶紧地摆摆手道:“你可别胡扯,人家陈先生尚未娶亲呢,后院住的根本就不是夫人!你可别再以讹传讹了!” “不是夫人?那……难不成是个男人?”那小侍卫的眼睛瞬间更加雪亮了,一边说着一边朝庞毅的身边挪了挪,激动的唾沫星子飞溅,“所以那个白白净净的陈先生其实是个剑走偏锋的?他在家里养了个汉子,然后那汉子竟背着他偷偷摸摸在后院也养了个汉子,结果陈先生无意间发现了他家汉子养的汉子,一气之下就想进去抓奸,可是又担心自己一个人打不过两个汉子,所以这才着急忙慌地来找孔大哥和他一起回家去抓他汉子、还有他汉子的汉子,是这样的剧情吗?大哥,你说我总结的对嘛?” 章节目录 第1007章 咋就这么有才呢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你进御林军之前是不是唱快板儿的?” “对啊!大哥,你怎么知道的?小的可是地地道道天津人呐!唱快板儿那可是打娘胎里就会的!”那小侍卫忙得坐直了身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又眉飞色舞地道,“不瞒大哥说,小的我还是咱们御林军大营里的头号文艺骨干呢,但凡节庆,御林军大营里头聚会聚餐什么的,小的都会上去表演节目呢,什么快板啊大鼓啊梆子小曲儿小调儿啊,小的可是样样都在行!” 庞毅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告辞。” “哎哎哎!这位大哥,你别忙走啊!你告诉我啊,到底那后院的汉子和陈先生是个关系,陈先生和孔大哥又是个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抓奸这样的事儿陈先生会找孔大哥呢?!”那小侍卫瞧着庞毅要走,赶紧地上去一把拉住了庞毅,一脸旺盛的求知欲,“大哥啊,你看我都小半年没编过新小曲儿了,现在碰到这么好又这么劲爆的题材,我脑子里的灵感可是如滔滔江水稀里哗啦,连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秀才和大兵以及后院汉子们不得不说的故事》,大哥,你可得帮帮我,等我编好了陈先生和孔大哥的小曲儿,我第一个唱给你听!” “就怕你没命唱啊,”庞毅一脸同情地看着那两眼放光的小侍卫,一边叹息道,“我记得孔闻敏手劲挺大的,平时捏核桃跟玩儿似的,就你这样的小细脖子,啧啧啧,他一只手就能给捏断吧?” 下一秒,小侍卫蓦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一脸惊恐地看着庞毅:“大、大哥!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孔大哥也什么都不会知道,对不对?” “呵呵。”庞毅不咸不淡地瞥了那小侍卫一眼,然后转身就出了房间。 “呜呜!要死了!要死了!”身后传来小侍卫哭天抢地的哀嚎。 “秀才和大兵以及后院汉子们不得不说的故事,”庞毅一边听着小侍卫的哀嚎,一边小声嘀咕着,“这小子咋就这么有才呢?” …… 京师街道。 庞毅猜的没错,的确是陈清玄把孔闻敏给叫去的,当然了,叫孔闻敏去风雨别院自然不是抓奸,更没有什么汉子,还有汉子的汉子…… “你说顾姑娘背着你在后院藏了个人?还是个男人?”孔闻敏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清玄,“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按照孔闻敏对顾清桐的了解,她是断断不可能做出这样出格事儿的,更何况在经历失手杀了孟文才之后,顾清桐就性子大变了,比从前沉默寡言了不少,对男人更是退避三舍,就她这样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偷偷摸摸在后院藏男人呢?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往这方面想,”陈清玄皱着眉道,“可是前几天我越想越不对劲儿了,表妹她从前几乎是每天都要去找夫人作伴的,现在她只要一从药铺回来,就窝在后院不出来,就连给我做饭都比从前敷衍了不少,有几次都忘了放盐了,这里头肯定是有事儿啊。” “非得人家顾姑娘把你伺候得跟大爷似的,你才觉得人家正常是吗?”孔闻敏拿眼咧他,一边道,“就不兴人家顾姑娘伺候你伺候烦了、不想再伺候你陈老爷的啊?” 章节目录 第1008章 有话你就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反正她就是跟从前不一样了,”陈清玄眉头皱的更厉害,一边深深吸了口气,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然后顿住脚跟孔闻敏小声道,“昨天我丢了一身中衣,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忘了地方,也就没多想,后来半夜口渴,我起来喝茶,又觉得暑热难忍,所以去院子里逛一逛,结果就瞧着后院有亮光,我以为表妹也热得是不着觉,我就去井里取了沁凉的西瓜上来,打算叫表妹来前院一起吃,哪知道,我才走到月牙门,就听到后院传来说话声,”说到这里,陈清玄一脸的不自在,“明显显就是表妹在和个男人说话,还有说有笑的。” 孔闻敏一脸的茫然:“你巴巴说这么多,可是这和你丢了中衣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就不能继续往下听啊!”陈清玄的脸蓦地一红,简直是烦透了面前的这个总抓不住重点、老是跑偏的男人,一边瞪了孔闻敏一眼,一边又道,“我吓了一跳,自然也不敢进后院去叫表妹吃西瓜了,可是又得搞清楚怎么家里就多出来个男人了,所以我就一直在月牙门边儿上等着,然后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我瞧着门被打开了,先是表妹端着盆水出来倒了,然后就又出来个男人,也端了盆水倒,两人就这么有说有笑的,接连倒了十来盆的水,再然后就是那男人从房中拖出来一个浴桶放到井边,又从井水里打上水上来擦洗浴桶,表妹就坐在一边看他忙活,两个人关系融洽得不得了,表妹甚至连外裳都没穿,只穿了中衣中裤,露着小半截儿的小腿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孔闻敏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陈清玄。 陈清玄见他半天不说话,又是这么一副憋着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的后腰:“有话你就说。” “你还是没有提你中衣到底怎么丢的,”孔闻敏一脸复杂地看着陈清玄,“我说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滔滔不绝了这么大半天,嘴皮子都磨薄了,还是没说到点子上去。” “中衣不是重点!重点是后院多出来的男人!”陈清玄简直都要气炸了,要不是两人在街上,他都要动手教训孔闻敏了,“你还好意思说我跑偏?你看看,咱俩到底谁跑得更偏一点儿?!” “当然是他,”孔闻敏忽然指着对面成衣铺门口站着的一个四五十岁、掌柜的模样的中年人道,“他跑得可偏了,偏得你根本想象不到。” “他?他是谁?”陈清玄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脸纳闷地看着那个掌柜的,“他怎么就跑偏了?” “要不是不跑偏,怎么会送我那样的香囊?”孔闻敏冷哼道,一边又把目光投在了陈清玄迷茫的脸上,“要是他不跑偏,我也换不回一顿打来,我是真没想到,有生以来挨得第一顿打,对方竟然是个小秀才,呵呵。” 陈清玄一怔,随即就知道孔闻敏在说什么了,登时就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一边不耐烦地嘟囔着:“我什么时候打你一顿了,只不过打了你一拳而已。” “呵呵。”孔闻敏又是一声冷哼。 “行了行了,都过去那么久了,年纪一大把了,咋还这么记仇呢?”陈清玄剜了他一眼,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又忙得转移话题,“你说说表妹她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在后院藏个男人?而且瞧着他们相处的方式,就知道两人认识时间不短了,所以表妹应该把他藏在后院挺久的了,我瞧着……表妹大概对他动了心思了,只是她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我可是一直盼着她能遇上个良人的,她既是遇上了,又何必遮遮掩掩的呢?” 章节目录 第1009章 那你想怎么样 “说不定那个男人的身份特殊,她暂时不好向你开口呢,”孔闻敏道,一边又忽然伸手拉住了陈清玄的胳膊道,“既是顾姑娘不愿意告诉你,那她肯定有难言之隐,你这么贸然带着我去后院抓人,怕是不好吧?一来,是顾姑娘知道了,肯定觉得面上无光,二来,说不定顾姑娘另有隐衷,正在找机会要告诉你呢,你这么一闹,倒是让顾姑娘下不来台了。” “可是那是个男人啊!”陈清玄皱着眉道,“她一个姑娘家成日和一个男人朝夕相处,竟……竟大半夜的相见也没个避讳,瞧着她还帮那男人沐浴庚寅似的,这像是个什么话?若是传扬出去了,那她以后可要怎么做人?又怎么嫁人?” 孔闻敏看着他这一张火急火燎的脸,一边默默道:“其实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陈清玄默默地闭上了嘴,又默默地把目光投向了孔闻敏:“……” “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孔闻敏赶紧地举手打包票道,“你妹子就跟我妹子一样,不过我可比你这亲表哥靠谱,绝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陈清玄嘴角一阵抽搐:“你的意思是我这个表哥当得很不靠谱?是个爱嚼舌根儿的?” 孔闻敏没说话,可是却用一副“你说呢?”的目光看着陈清玄,只把陈清玄气得跳脚,当下也不理他,转身就气呼呼地朝前走。 “哎哎哎!你要去哪儿啊?!”孔闻敏忙得追上去。 “回家!”陈清玄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现在回家保不齐就会遇到那个顾姑娘不想让你看到的人,”孔闻敏默默道,“到时候岂不尴尬?” “那我去找爷下棋去。”陈清玄又道。 “爷今儿进宫了,你去了也看不到爷,”孔闻敏又道,“怎么?你这是想去王府跟夫人探讨绣功吗?” 陈清玄默默地转过脸,狠狠地瞪了孔闻敏一眼:“我去哪儿、见谁要你管啊?” “我当然管不了,可是你得管我啊,”孔闻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边摆着手道,“我好好儿地在御林军大营当值,结果被你冷不丁地唤了出来,自然是要被扣俸禄的,你要是再不管我,那我岂不是倒霉死了?” 陈清玄自知理亏,顿了顿,然后看向孔闻敏:“那你想怎么样?” “你还欠我一顿饭,记得吗?”孔闻敏忽然大喇喇笑了,“要不咱们去便宜坊坐坐?” “就知道你不是个好打发的,”陈清玄嘟囔着,可到底还是转身朝便宜坊的方向走去了,一边还不住口地道,“就这一顿啊!你可别想着一直讹我!” 孔闻敏跟在陈清玄身后,默默笑着。 …… 便宜坊。 孔闻敏和陈清玄在二楼雅间里坐着,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小二上菜。 “你说那男人到底可不可靠?表妹这么轻易地就让他住进家里来了,可见他是个有手段的,会哄女孩子欢心的,可是……这样的人能可靠吗?”陈清玄还在纠结着,眉头紧皱,“我还是觉得咱们得去当面找那人谈谈。” “谈什么?”孔闻敏抿了口茶,看向陈清玄。 “废话!肯定是问清他的底细啊!”陈清玄白了孔闻敏一眼,一边用掰着手指头道,“问清他的家世、人品,还有年龄,做什么行当的,这些可都是要问清楚的啊。” 章节目录 第1010章 想笑你就笑 “要是这里头有你不满意的,那你预备怎么办?”孔闻敏看着陈清玄一脸的紧张,忍不住勾了勾唇。 “当然是把他撵出去!让他以后别再纠缠我表妹了!”陈清玄当即道,一边喝了一大口茶,一边又凶巴巴地道,“他要是还敢死缠烂打,你就上去对他一阵拳打脚踢,让他知道怕,以后再也不敢踏进咱们家门儿了!” “所以,你今天巴巴找我一道回去逮人,是存着拿我当打手来着?”孔闻敏哑然失笑,“只是我觉得我出手可远远不及你啊,你看你就打了我那么一拳,我脸到现在还疼着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啊?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还总有事儿没事儿地就挂在嘴边!烦人!”陈清玄最烦孔闻敏提这个了,当下又白了孔闻敏一眼。 “行行行,以后保证都不说了,”孔闻敏含笑道,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又把话题转到了顾清桐的身上,“我觉得吧,顾姑娘好不容易找到了心上人,你也不能对人家太苛刻了,你想想啊,顾姑娘从前是个什么性子?任谁都看不上,婚姻大事儿上,陈奶奶都要给她愁死了,可是她却对谁都不上心,后来又赶上了孟文才那档子的事儿,说实话,我虽然嘴上没说,可是心里却担心,顾姑娘怕是要从此灰了心,指不定生出来终生不嫁的心思呢,如今,她能遇到心上人,这可谓是意外之喜了,你这个做表兄的,的确得为顾姑娘把把关,可是却也不能太过严苛,若是因你之故,竟棒打了鸳鸯,说不定顾姑娘要恨你一辈子呢。” “我当然不是要棒打鸳鸯,我就是挺担心她的,”陈清玄叹息道,“其实我和你想的一样,就怕她对男人灰了心,不愿嫁人了,如今她能觅得心头好,我当然也为她高兴,可是你也知道她的性子跟她的经历的,若是这一次没有善果、又被这来历不明的男人给伤了心,我真怕她受不了了,所以才想着摸清那个男人的底细。” “这是应该的,”孔闻敏点点头,一边喝完了杯中的茶,一边又看向陈清玄道,“只是这事儿不应该绕过顾姑娘而私底下进行,她既是瞒着你,必定有瞒着你的道理,所以你就暂时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等顾姑娘什么时候愿意说了,那也不迟。” “可是……”陈清玄面有难色,“可是我怕表妹吃亏,她对那男人都不设防的,又是成日朝夕相处,我怕……怕她吃亏。” “那要不我搬过去?”孔闻敏放下茶杯,看向陈清玄,“那小子要是敢有逾矩之举,我就打断他的手脚。” “方便吗?”陈清玄抿了抿唇道。 ”有什么不方便的?”孔闻敏含笑道,“风雨别院和御林军大营离得又不远。” “不是,我不是担心你住不惯吗?”陈清玄垂着眼道,一脸为难地道,“我今儿可是亲眼瞧见了,你在御林军大营里头威望之高,一群半大小子争抢着讨好你呢,想必你是舒坦日子过惯了,咱们风雨别院可是没人伺候你。” “行了行了,”孔闻敏看着他这模样都觉得累,一边伸手点了点陈清玄的额头,一边道,“想笑你就笑,一味儿憋着也不嫌累。” “嘿嘿,”下一秒,陈清玄忍不住笑弯了双眼,有点儿难为情地看向孔闻敏,“你怎么知道我想笑啊?” “区区一顿饭就贿赂了我这个堂堂御林军给你个芝麻小官儿做门神,能不高兴吗?”孔闻敏也跟着他笑。 章节目录 第1011章 老不正经 孔闻敏是真高兴,自打陈清玄今日着急忙慌地来找他、和他说了顾清桐一事之后,他就一直高兴得厉害,他知道陈清玄这是没把他当外人,所以愿意跟他说、也只跟他说起了这样的隐秘之事,他一直待陈清玄很好很特别,从宁古塔到京师一直关注、呵护着陈清玄,像疼爱自己亲弟弟一样,不对,比对孔闻捷更加有耐心,他很欣赏这个出身贫寒、可是却浑身上下都透着傲气的年轻人,当然,这种欣赏和方左棠对陈清玄的欣赏是不同的,孔闻敏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他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就是当他知道陈清玄待自己也和别人不同的时候,他是高兴的,是雀跃的。 “嘿嘿,你这么一说,我倒还是真赚了,”陈清玄狡黠地冲孔闻敏笑了,“那要不然我再喊壶酒?” “千万别,要是我喝多了,你这小身板儿可架不动我,”孔闻敏忙得摆摆手,笑道,“你要是喝多了,一准儿又开始哭天抹泪酸腔酸调的,要是被人瞧见了状元郎的这幅模样,一准儿被人脑补一出《薄情女子痴情汉》。” 陈清玄一头雾水:“……《薄情女子痴情汉》?这是小曲儿?” “是啊,我手下的一个天津小哥儿,什么曲儿都会唱,关键人家还是创作型才子,什么题材什么场景,简直是信手拈来,你这个状元郎自然是出口成章,可是人家天津小哥儿却是个能出口成曲儿的,反正比起你这个状元郎,人家也是毫不逊色,”孔闻敏瞧着陈清玄一脸兴致盎然,就继续往下介绍道,“《薄情女子痴情汉》就是他的代表作,除此之外,他的作品还有《大姑娘今年整十八》、《小媳妇儿的私房夜话》、《庄稼汉子俏花花》、《八十老汉屹立不倒的背后》……” “闭、闭嘴!”陈清玄气得脸都涨红了,手指颤颤指着孔闻敏,“你个——老不正经的!” 孔闻敏嘴角一阵抽搐:“……老?” 很显然,相对于不正经,他更介意这个“老”字儿。 “对!老不正经!”陈清玄把那个“老”字儿咬得很重,打量着孔闻敏气得发黑的脸,他心里这才舒坦了不少,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边心情很好地道,“人啊,就是不能不服老,眼看着是身强体健牛犊子似的,可是啊,年纪到底摆在那儿了,自然不能和年轻人比,啧啧啧。” 孔闻敏默默地牵了牵唇:“有机会我会让你见识见识的。” “见识啥?”陈清玄挑着眉,一脸挑衅的笑,“让我见识岁月多么的无情、多么的不饶人吗?” 孔闻敏嘴角抽搐地更厉害了:“……呵呵,小子儿,你给我等着。” …… 安郡王府。 庞毅提着食盒从外头回来,美芽朝他身后看了看,一边问道:“大孔侍卫呢?怎么没跟你一块过来?” “哦,启禀夫人,大孔侍卫他不在御林军大营里头,他被陈先生叫去了。”庞毅道,一边随着美芽进了后院膳房。 “陈先生找大孔侍卫有事儿吗?”美芽一边摆着碗碟,一边又随口问道,“对了,今儿陈先生和大孔侍卫不都当值的吗?陈先生找大孔侍卫是有什么急事儿吗?” 章节目录 第1012章 头疼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庞毅一脸的欲言又止,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就蹦出来了《秀才和大兵以及后院汉子们不得不说的故事》,他看了看美芽,顿了顿,然后有点儿尴尬地小声道,“那个夫人,属下跟孔侍卫的手下打听了一下,陈先生好像是找孔侍卫回去帮他……咳咳……捉奸的。” 刚刚推门进来的钟明巍:“……” “咣当!” 把碗摔在地上、嘴巴都惊得合不拢的美芽:“……捉奸?捉谁的奸?” 庞毅尴尬地摇摇头:“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也没好意思细问。” “这么精彩……不不不,这么重要的问题,你居然不问清楚!”美芽激动的整张脸都涨的通红,当下也不去捡掉在地上的碗,然后就着急忙慌地朝外走。 “你干嘛去?”钟明巍忙得一把抓住了美芽的手。 “我去风雨别院看看!”美芽忙得道,“说不定我还能帮上点儿忙呢!” 钟明巍一脸的生无可恋:“帮上什么忙?捉奸吗?” 美芽忙不迭地掉头如捣蒜:“嗯嗯嗯!我身手且利索着呢!” “不许去,”钟明巍简直头疼死了,伸手拉着美芽坐在了桌前,“乖乖在家好好儿吃饭。” “为什么啊?”美芽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一颗心早就飞到风雨别院那边去了,一边循循善诱道,“陈先生可是咱们的老相识老亲朋,现在还是街坊邻居,现在邻居有难,咱们可不得伸手支援吗?要不,钟明巍你也跟着我一块儿去?” “你到底是想伸手支援,还是想去看人家的热闹?”钟明巍都要头疼死了,身后端了一碗八宝甜酪放到美芽的面前。 “我当然是……”美芽嘟囔着,可是看着钟明巍的脸,她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知道钟明巍是肯定不许自己去风雨别院了,当下就泄气地趴在桌子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八宝甜酪,一边抱怨着,“陈先生可真是不够意思,像捉奸这样的好事儿,竟想不到咱们的头上,哼!我讨厌陈先生!特别讨厌!”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你确定这是好事儿?” “当然是啊,指不定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呢,可是这么好的机会,陈先生竟只想着大孔侍卫!我可从来没想到陈先生是这样的人!”美芽越说越生气,嘟囔着嘴巴,像是个气鼓鼓的小青蛙,“原来在陈先生眼里,大孔侍卫才是最亲近的人,和咱们且见外着呢……” “你希望陈先生来找咱们帮他捉奸?”钟明巍默默放下手里的碗,欲言又止地看着美芽,然后轻轻叹息道,“然后不出一天,整个京师都传开了,新晋状元郎找安郡王夫妇一道捉奸?咱们顶多落了个多事儿的名头,你让陈先生以后怎么在京师待下去?又怎么在翰林院里头做事儿?” 美芽一怔,随即小声道:“我忘了,咱们一直被人盯着呢,那还好陈先生没来找咱们帮忙。” “快吃饭吧,”钟明巍道,一边给美芽夹了一筷子的青笋,一边又忽然道,“以后要是陈先生不说这事儿,你也不许提,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美芽一脸的不耐烦,一边哼哼着,一边埋头扒饭。 钟明巍看姑娘的小脑袋,忍不住勾了勾唇,又夹了一筷子的东坡肉放进美芽的碗里:“多吃点儿。” …… 章节目录 第1013章 赵如海是我的人 是夜。 书房。 钟明巍正教美芽下棋的时候,庞毅推门进来了。 “什么事儿?”美芽忙得放下了手里的棋子,她最近跟钟明巍学下棋都学得不耐烦死了,现在只要一看到黑白子就头晕脑胀的,偏生钟明巍存着磨一磨她性子的心思,所以明知道美芽不喜欢下棋,却还是逼着她学,这时候见庞毅进来,美芽简直是如闻大赦,忙得就从软榻上站起了身。 “启禀爷、夫人,喜公公来了。”庞毅躬身道。 “喜公公这个时候来了?”钟明巍一怔,随即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对庞毅道,“快请喜公公进来。” “是。”庞毅忙得答应,一边转身出去了。 “喜公公就是从前去宁古塔宣旨的那位公公吗?”美芽好奇地问钟明巍,“他怎么会来咱们这儿呢?” “他是赵如海一手培养出来的徒弟,”钟明巍缓声道,一边去捡棋盘上的棋子,一边又道,“赵如海是我的人。” “赵如海是你的人?”美芽登时就惊得张口结舌,忙不迭地又接着询问,“那怎么一直不见你和赵公公有往来啊?” “之前我被贬去了宁古塔,便就断了和京师这边的一切联系,也没有想过有生之年会再回京师,自是没有要再和赵公公往来,没得还会拖他下水,”钟明巍解释道,一边将棋盒端起来,放到了桌案上,一边又道,“如今咱们回了京师,我也轻易不想和赵公公接触,必定这时候不知道京师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安郡王府呢,赵公公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一直都没有和我恢复往来。” “那今儿赵公公派喜公公过来,必定是有万分火急的事儿要来禀报你吧,”美芽面色凝重道,一边又迟疑着道,“那我要不要回避啊?” “不用,”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捏了捏美芽紧张兮兮的一张脸,一边又道,“不是早就答应过你,什么事儿都不瞒着你吗?怎么如今你倒是总是自己个儿时不时想着回避呢?” “哪有啊?我也就是跟你客套客套。”美芽嘿嘿笑着,一脸的狡黠。 “小妮子,真是越来越不把你男人放眼里了。”钟明巍哑然失笑道。 “就不把你放在眼里,”美芽仰着头,乌溜溜的一双眼巴巴地看着男人,一边捉着男人的手一点点挪到自己的胸口上,“我把你放在心里。” 钟明巍觉得自己的手和心都一起蠢蠢欲动着,他有点儿恨这丫头不合时宜的挑逗,可是心里却还是没出息地乐开了花,他捧着美芽的脸,低下头蹭着她的鼻子,一边含笑道:“小丫头,怎么就越来越会撩拨了呢?” “嘿嘿,我年轻,学什么都快。”美芽嘿嘿地笑着,越发狡黠了。 不怎么年轻的钟先生:“……” 在男人的蕴恼中,姑娘踮着脚亲住了男人唇,那一点点的蕴恼也登时荡然无存。 …… “奴才见过殿下,见过王妃!”喜公公进来,忙不迭地给钟明巍和美芽躬身行礼,“恭请殿下、王妃金安!” “快起来吧,”钟明巍上前亲手扶了喜公公起来,一边含笑道,“这里没有别人,用不着你这么拘礼。” “殿下待下人宽厚,可是奴才却不敢造次。”喜公公道,一边看了一眼美芽,知道钟明巍这是并不打算让美芽回避的,他在宁古塔的时候,便就听说钟明巍对这位庶人出身的王妃很是宠爱,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竟宠爱至此,连商谈要事也不回避,当下自是在心里高看美芽三分,想着以后必定要多多讨好这位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 章节目录 第1014章 借刀杀人 “是赵如海让你来的?”钟明巍问。 “是,师父吩咐奴才今晚务必来见殿下一面,”喜公公道,一边又补上一句,“请殿下放心,旁人只会认为奴才是奉圣上命来请殿下明日入宫的。” “哦,父皇明日还要召我入宫?”钟明巍蹙眉道,“不知所为何事?” “还是关于四皇子被杀一案。”喜公公道。 钟明巍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慧妃娘娘不是已经在父皇面前承认了自己便就是刺杀四皇子的幕后真凶了吗?怎么父皇还要让我入宫商议此事?” “这就说明万岁爷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喜公公道,一边看向了钟明巍,“这也是师父让奴才一定过来提醒殿下的地方。” “万岁爷对结果不满意?”美芽蹙着眉道,“他不满意什么?是不满意明巍办事不利?还是不满意慧妃娘娘担了谋杀四皇子的罪名?” “他自然是不满意慧妃娘娘半路杀出、担了谋杀四皇子的罪名,一旦认定慧妃娘娘生死谋杀四皇子的罪名,自然很多既定下来的计划,就没办法展开了,”钟明巍缓声道,“如若不然的话,慧妃娘娘谋杀四皇子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又怎么过了整整一日,宫里竟没有传出一丝风声?” “是,殿下所言甚是,师父也是这样想的,”喜公公附和道,“万岁爷存着借四皇子被杀之事打压平西王的心思,如今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慧妃娘娘才是幕后真凶,可是万岁爷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所以万岁爷下令封锁了今日早上养心殿中所发生的事儿,万岁爷这是打算沿用殿下对案件的调查结果、还是认定平西王为杀害四皇子的幕后真凶。” “所以,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再借我的手造一起廿年大案了,”钟明巍冷笑道,“时隔十四年,他这一招借刀杀人,用得还是这般炉火纯青啊。” “师父很担心殿下的状况,所以特地让奴才来和殿下说一句,一定要有耐心,”喜公公忙得道,一边顿了顿,又道,“四皇子被杀,万岁爷深受打击,经过这么些时日的调理,万岁爷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是今日上午却接连两次呕血,最后还昏死过去,足足昏睡了六个时辰这才醒转,师父听着太医的话锋,万岁爷的身子怕是要走下坡路了,若是再心急气躁,更有偏风的可能,所以师父让殿下一定沉得住气,这个时候切不可轻举妄动。” “嗯,我知道,”钟明巍点点头,“这时候的确是要沉得住气,要不然但凡做出点儿出格的举动,便就会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 “殿下能这么想自是最好不过了,”喜公公道,一边又道,“还有,依照师父的观察,万岁爷一直都并不属意立荣亲王为太子。” “我猜到了,荣亲王那样性情手段,又怎么能入得了父皇的眼?”钟明巍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忽然道,“倒是父皇前脚才把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打发去了南地,这后脚就把惠郡王给送到了永州,这里头可有什么关联吗?” “这个奴才不知,师父也并未提过。”喜公公一怔,然后躬身道。 “那还有别的事儿吗?”钟明巍问。 “师父让奴才禀报殿下,万岁爷并没有处死慧妃娘娘,而是将慧妃娘娘打入了浣衣局,令她日夜辛劳、直至老死宫中。”喜公公道。 章节目录 第1015章 希望渺茫 “是吗?”钟明巍的手一僵,他一边将茶盏放回了小几上,一边又抬头看向了喜公公,“回去之后,让你师父安排一下,我要见慧妃娘娘一面。” “是,奴才遵命,”喜公公躬身道,“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钟明巍挥了挥手,轻声道。 当下,庞毅从了喜公公出去,一时间,房中又只剩下了钟明巍和美芽。 “明巍,有没有机会……救出慧妃娘娘?”美芽行至钟明巍的面前小声道,“既是万岁爷没有下令处死慧妃娘娘,那咱们是不是还能有机会救出她呢?” “静慧身上担着四皇子的命案,万岁爷虽然没有赐死她,可必定是派人严密看守的,所以,救出她的希望……非常渺茫,”钟明巍沉声道,一边顿了顿,又道,“我让赵如海安排让我和她见一面,其实已经是在为难赵如海了。” “我还以为,咱们还有机会救出她呢,”美芽有些泄气道,一边又忽然仰起头,握着钟明巍的手,急急可可地道,“那你见到她的时候,一定让她坚持下来,只要等到你登基为皇了,她就得救了!” 钟明巍心里不是个滋味儿,静慧如今是生不如死了,按照她的性子,这时候怕是一心求死,能不能坚持到和他见上一面,都是未知,更别说是她坚持等待了,而且,她又能等到什么呢?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你说话啊!”美芽捏着男人的手,又叮嘱了一遍,“你嘱咐她一定好好儿活着,等到你登基为皇了,她就自由了,她可以另觅良人、生儿育女,她也可以……”说到这里,美芽低下了头,也放低了声音,“也可以回五台山,我知道青灯古佛很残忍,可到底是个寄托。” “知道了,我会和她说的。”钟明巍勾了勾唇道,一边伸手将小丫头给环进了怀里,他下巴轻轻地磨着丫头的发旋,半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 荣亲王府。 是夜。 “你说什么?”钟明峥从软榻上蓦地坐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看向凌世安,“你刚才说,父皇下令将慧妃给打入浣衣局为奴了?” “是,千真万确,”凌世安躬身道,“今儿一早蒋柏仁就和慧妃闹到了养心殿,在养心殿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无人知晓,只是出了那养心殿,慧妃就直接被人赵如海派人送去了浣衣局,而万岁爷则被气得呕血,晕厥过去,是到了傍晚儿这才醒转过来的。” “可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钟明峥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那贱人那般得父皇宠爱,到底做了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竟惹得父皇如此龙颜震怒?” “属下不知,”凌世安一脸的为难,“万岁爷下令封锁了消息,今日养心殿发生的事儿,出了在场的赵公公、蒋柏仁、慧妃,还有安郡王之外就再没人知晓了。” “怎么?安郡王也在?”钟明峥一怔。 “是的,安郡王今日一早入宫向万岁爷禀报四皇子被杀一案,”凌世安道,“安郡王这才进去没多一会儿,蒋柏仁就带着慧妃娘娘在养心殿里头闹出来了,然后万岁爷就让蒋柏仁和慧妃娘娘一道进去了。” “那四皇子被杀案的前因后果,父皇可都清楚了吗?”钟明峥忙得追问,这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章节目录 第1016章 粉墨登场 “启禀殿下,万岁爷应该都知道了,安郡王是带着所有从马志明出搜出的证据去面圣的,他出宫的时候,那些证据并没有一并带出来,可见是全部都留在了万岁爷那里,”凌世安道,一边瞧着钟明峥长长地舒了口气儿,凌世安又赔笑道,“殿下您就别担心了,万岁爷对平西王一贯是个什么态度?这一次必定会抓住机会将其铲除的,没了平西王的安郡王又有什么可担忧的?所以啊,咱们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便就是了。” “你说的不错,平西王这么一倒了,那安郡王可就是秋后的蚂蚱没多少日子可蹦了,”钟明峥讥诮地牵了牵唇,一边顿了顿,又忽然皱着眉道,“只是慧妃那个贱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竟把父皇气得呕血?” “想必是见不得人的脏事儿吧,”凌世安一脸佞笑道,“殿下,宫里多说双眼睛看得真真儿的呢,慧妃那贱人一大清早就衣不得体被凌世安给带去了养心殿,而且一同被带去的,还有一个快被打死的太监,也是衣不遮体的,虽然万岁爷下令封锁了一切消息,可是殿下,今日养心殿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不明摆着吗?” “呵呵,父皇这一才病倒,那贱人就饥.渴难耐了,竟饥不择食地连个不算男人的太监都能将就着使了,自己最宠爱的女人,竟委身于太监身下,你说父皇他老人家能不气得呕血吗?”钟明峥也是一脸又嫌弃又猥琐的笑意,“不过这样以来倒是省去了咱们不少麻烦。” “是啊,那贱妇陷害皇贵妃扼死了小皇子,还得皇贵妃惨死宫中,那贱妇便就踩着皇贵妃的尸骨,一步步成了万岁爷面前最得脸的女人,平素万岁爷太过重视她,以至于咱们想报仇都没有机会,不过现在机会来了,”凌世安斟了杯茶,双手送到钟明峥的面前,一边含笑道,“那贱妇如今人就在浣衣局,殿下想让她什么时候死,就让她什么死,想让她怎么死,就让她怎么死。” “你说的不错,她的命如今就攥在本王的手里,”钟明峥缓声道,一边伸手接过了茶杯,一边一下下轻轻的拢着,“她不是喜欢太监吗?不是饥.渴难耐吗?那本王就成全她,让她死在太监身下,岂不正好?” “殿下当真好点子,”凌世安恶劣地笑着,“贱妇配太监,简直是天生一对!” “是啊,天生一对,”钟明峥牵了牵唇,讥诮地道,“不光咱们知道是天生一对,还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天生一对,那才好呢。” 凌世安一脸雀跃地道:“那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属下可得要提前找好和那贱妇相匹配的太监呢!” “不着急,等父皇替咱们收拾了平西王之后再动手,”钟明峥好整以暇地拢着茶盖道,“到时候啊,等父皇替咱们扫平了所有障碍,咱们再上演这一出贱妇配太监的好戏,父皇他老人家最喜欢看戏了,必定喜欢。” 凌世安一怔,随即也跟着笑了:”可不是,万岁爷看着戏,想想过往,这辈子也算是到头了,也是时候殿下问鼎九五了。” “是啊,陪着他演了那么多年的戏,如今也总算轮到我粉墨登场了。”钟明峥沉声道。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二十七。 翰林院。 章节目录 第1017章 烦 陈清玄最近很烦,其实自打进了翰林院之后,他就一直很烦,刚开始的时候,他烦是因为榜眼房开文,看他的表情、对他的态度一直那么的意味深长,他闹不明白,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半路堵着房开文打算来个刨根问底儿,可是那房开文一直欲言又止的,磨磨唧唧了半天一点儿有用的都没说,陈清玄简直都纳闷死了,后来还是美芽给他解了惑,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带过那个荒唐的香囊了,然后房开文这才又和他恢复了正常往来。 陈清玄一边恨孔闻敏做事儿不带脑子,给他闹出来了个这么大的乌龙,一边又嫌房开文实在太古板,简直比花白胡子的老学究还要古板,他是不太喜欢和这种刻板偏见的人深交的,所以从那之后,陈清玄和房开文就一直维持着不近不远的交情,反倒和探花傅嘉佑走近了不少。 那傅嘉佑乃是直隶巡抚傅中天的嫡长子,比陈清玄大了几岁,年近三十了,为人很是爽快豪气,虽是读书人,可是身上却带着一股子的勃勃英气息,陈清玄很喜欢他这样的性子,只是这一日,陈清玄也开始厌烦起来傅嘉佑了,甚至比烦房开文更厉害。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这还得从今儿傍晚,他和傅嘉佑一道出了翰林院说起。 “嘉佑兄,你在京师置办宅院了吗?”两人一边先聊着,一边朝外面走。 “早就置办了,家父每年都会来京师几趟,所以一早就在京师置办了宅院方便他老人家落脚,我中榜之后,便就从直隶把妻儿都接了过来,如今就算是把家给安置在京师了,”傅嘉佑道,一边又含笑看着陈清玄,“清玄兄,你呢?可把家眷接来京师了吗?” “小弟尚未婚配,”陈清玄忙道,“不过我表妹随我一道来的京师。” “嗯,兄妹两人在一块儿,也算是有个照应,”傅嘉佑点点头,一边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道,“我有个不争气的弟弟,自幼被爹娘惯坏了,如今都年近二十了,还是一味儿胡天胡帝,我这做兄长的每每想起来,都替他发愁。” “令弟并不专注仕途吗?”陈清玄有些纳闷,按道理说,堂堂巡抚家的公子,哪有不专注仕途的呢?可是听着傅嘉佑的口气,他弟弟倒是没这个心思。 “不怕清玄兄笑话,他自幼顽劣,怕是连《百家姓》都背不全!”傅嘉佑一脸的痛心疾首,一边又皱眉道,“说实在的,咱们傅家也算是家大业大,他纵然顽劣在,只要他不做太出格的事儿,咱们家也能供他衣食无忧一辈子了,可是他偏偏……唉!” 傅嘉佑说不下去了,一脸的欲言又止还有恨铁不成钢。 可是到底偏偏什么啊? 陈清玄简直要好奇死了,可是傅嘉佑不想说,他自然又不好意思刨根问底了,当下也就忙得出口劝慰道:“嘉佑兄切莫着急,令弟如今还年幼,自是有不懂事儿的时候,等再年长些了,必定能够理解嘉佑兄的苦心孤诣。” “他怕是这辈子都理解不了我了,我这辈子也注定是理解不了他了,”傅嘉佑无奈地摇摇头道,一边顿了顿,又叹息道,“其实只要他能过得好过得顺心,我这个做兄长纵然不理解也是支持他的,可是他得能踏实安定下来了,不是那么一味儿没着没落地飘在,总让人担心啊。” 章节目录 第1018章 老虎爪子 陈清玄听得是云里雾里,实在搞不懂傅嘉佑这是在说什么,正纳闷的时候,就听着前头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头看去,只见孔闻敏就站在门口的石狮子旁等他,孔闻敏天生就魁梧高大,比寻常男人都要高壮出不少来,这时候又是穿着一身银闪闪的铠甲,这么往石狮子边站着,竟把石狮子都给显得羸弱了几分似的。 “陈清玄!”孔闻敏又叫了一声,昨儿在便宜坊分手的时候,两人说好了是今天搬家的,孔闻敏出了御林军大营就来翰林院这边等着陈清玄了,来的匆忙,连身上的铠甲都没来得及换,这时候热的厉害,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来。 “你等多久了?”陈清玄迎了上去,瞧着他这么副大汗淋漓的模样,就从袖中取出了帕子递了过去,一边又想起来身后还跟着傅嘉佑,忙得跟傅嘉佑引荐道,“嘉佑兄,这位是御林军的孔闻敏孔侍卫,”然后又向孔闻敏引荐道,“孔大哥,这位是我在翰林院的同僚,内阁典籍傅嘉佑傅公子。” “傅公子,幸会幸会!”孔闻敏忙得冲傅嘉佑拱手道。 “孔侍卫,幸会幸会!”傅嘉佑也朝孔闻敏拱手,只是一双眼却不停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孔闻敏,似是带着疑惑。 “那嘉佑兄,咱们就此别过,”陈清玄道,一边指着孔闻敏道,“我和孔大哥有些私事要处理。” “好好好,清玄兄告辞!孔侍卫告辞!”傅嘉佑忙不迭地点点头,和陈清玄拱手作别。 “怎么不换了便装再过来?”陈清玄看着孔闻敏这一身严严实实、又厚重的铠甲,蹙着眉道。 “不是怕你等急了吗?”孔闻敏道,一边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两人一道沿着路朝前走,“一会儿先把我的行礼搬到你那儿去,然后咱们再叫上清桐妹子一块出去吃顿羊肉锅子。” “就怕她不愿意出去呢,”陈清玄蹙眉道,“你知道的,她现在只要是从药铺一回来,就闷在后院轻易不出来,要不是还给给我这个表兄做饭啊,她怕是连前院都不来了,而且她现在对我越来越敷衍了,今儿早上给我熬得白粥还都夹生呢,哼!” “哪儿有你这么小气的?净喜欢使唤表妹?”孔闻敏看着他皱着鼻子的小摸样,忍不住笑道,“难不成以后清桐姑娘嫁人了,你还要赖着人家,跟着人家继续蹭吃蹭喝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清玄道,可是一边却又有点儿怅然了,“要是以后表妹真嫁人了,那可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空落落的了。” 孔闻敏听着他这么声叹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顿了顿,又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道:“我知道闻捷和方小姐相好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觉得以后就剩我一个人空落落的过活了,心里那叫一个难受啊,可是你看我现在不也是好好儿的吗?跟着你这么个炙手可热的状元郎作伴,有吃有喝的,日子过得比从前还有滋味儿呢。” “你别老拍我肩膀,”陈清玄被他拍得有点儿烦,朝一边躲了躲,然后小声嘟囔道,“你手劲儿太大了,简直跟个老虎爪子似的。” “是吗?”孔闻敏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转过来看了看手背,然后又忽然握住了陈清玄的手,两人的手在一起,一个白皙修长,一个粗糙宽厚,孔闻敏看着陈清玄的手,忍不住就笑了,“还真是,我的手像是老虎爪子,没有你的手好看,白津津的,一看就是握笔杆子的手。” 章节目录 第1019章 给个机会 “你少拉拉扯扯的!”陈清玄一把甩开了孔闻敏,他觉得最近孔闻敏总是喜欢动手动脚的,他实在有点儿烦,又莫名其妙地怕被人看见,尤其是那个刻板偏见的房开文,要是真被他看见了,他可真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大姑娘啊?碰不得啊?”孔闻敏更加莫名其妙,他觉得最近一阵子,陈清玄越来越爱耍小性子了,从前在宁古塔的时候,陈清玄对他是爱答不理,现在还是这样,能不说就不说,可是态度从前却是截然不同,从前那是耍读书人的清高做派呢,现在明显显就是在使小性子呢,就跟小猫挠爪子似的……不过他还挺喜欢被这只小猫儿三不五时挠一挠的。 陈清玄凶巴巴地瞪了孔闻敏一眼,正要开口,就听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清玄和孔闻敏都一道转身看去,然后就瞧着傅嘉佑着急忙慌地朝他们跑了过来。 “清玄兄!孔侍卫!”傅嘉佑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两人的面前,半天都说不利索话。 “怎么了嘉佑兄?”陈清玄一脸纳闷地看着傅嘉佑,“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是翰林院那边出事儿了吗?” “不、不是,”傅嘉佑摇摇头,一边喘息着把目光落在了孔闻敏的身上,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那孔闻敏看得都浑身不自在了,陈清玄也觉得莫名其妙,傅嘉佑这才又开了口,“孔侍卫,年前就是你把舍弟送回家的吧?” 孔闻敏一怔:“敢问嘉佑兄是何方人士?” “孔侍卫,家父乃是直隶巡抚,”傅嘉佑忙得做自我介绍,“你应该认识舍弟吧?舍弟名唤嘉恒,年前去过一趟宁古塔,在方知府家里做客,后来是孔侍卫你把舍弟给送回直隶的。” 孔闻敏嘴角一阵抽搐:“……傅、傅嘉恒是令弟?” “对对对!我是嘉恒的兄长,”傅嘉佑瞧着孔闻敏这是想起来了,登时喜不自禁,然后忙得邀请道,“不知孔侍卫可有空吗?在下想请孔侍卫去寒舍小酌,咱们也好能叙叙话。” 被傅嘉佑这么一直殷切切地盯着看,孔闻敏一脸的尴尬,他抿了抿唇,然后摆摆手道:“实在不巧,傅公子,在下今日有事,实在走不开。” “那孔侍卫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傅嘉佑又巴巴地问,瞧着孔闻敏还是一脸的拒绝,他默默地叹息道,“实不相瞒孔侍卫,我这话也是为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问的,孔侍卫,您看这样行吗?我这就派人回直隶去把舍弟给接到京师来,等您有空了,你们坐下来聊聊行吗?” “这个就不……不必了吧?”孔闻敏一听到傅嘉佑要接傅嘉恒来京师,登时就吓得连连摆手,一边忙得又道,“傅公子,您不要误会,我和令弟并无深交,当初只是奉知府大人之命,送令弟回直隶而已,除此之外,便就再无别的交集了。” “可是令弟对孔侍卫一见如故,”傅嘉佑这是豁出去了,想着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咬着牙道,“难道孔侍卫就不能给令弟一个机会吗?” 这两人聊的热火朝天,陈清玄是一句都插不上,不过他也是听明白了,傅嘉佑有个弟弟叫傅嘉恒,瞧着意思,应该是个剑走偏锋的,而且还对孔闻敏念念不忘,再想想刚才傅嘉佑的长吁短叹,陈清玄就更是豁然开朗了—— “他怕是这辈子都理解不了我了,我这辈子也注定是理解不了他了。” “其实只要他能过得好过得顺心,我这个做兄长纵然不理解也是支持他的,可是他得能踏实安定下来了,不是那么一味儿没着没落地飘在,总让人担心啊。” …… 章节目录 第1020章 两年零一个月 陈清玄默默地看着一脸殷切渴望的傅嘉佑,还有一脸尴尬得要死的孔闻敏,他觉得他其实才应该是更尴尬的那个,他知道自己应该先告辞来着,留着孔闻敏和傅嘉佑单独说这样的私.密话,可是他的脚就像是生了根儿似的,就那么一步不挪地站在原地,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别的其他的原因,反正他就是不想走,就是想知道这两人的谈话到底以什么样的方式和内容收场。 “孔侍卫,您就真的不能给舍弟一个机会吗?”看着孔闻敏一直沉默、拒绝的意思那么明显,傅嘉佑都着急了,“舍弟虽然是个顽劣不懂事儿的,但是对孔侍卫真真是念念不忘,自从遇到孔侍卫之后,舍弟就一直魂不守舍……” “嘉佑兄,”陈清玄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了傅嘉佑的话头,有些难以启齿地道,“令弟是个剑走偏锋的,这自然是没什么的,一样也能找人作伴过日子,可是就算找也得找个同道中人吧?哪里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可是嘉恒说,孔侍卫也是个剑走偏锋的啊!”傅嘉佑道。 陈清玄:“……?!” 孔闻敏:“……??!!” “他说他能看得出来!”傅嘉佑又忙得补充道,“他自幼就是个剑走偏锋的,自然谁是同道中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啊!” 陈清玄正要去问孔闻敏的意思,结果一只老虎爪子似的大手就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还很大,登时他半边膀子都矮下去了一截儿,他还没来得及去骂孔闻敏,就听孔闻敏开了口:“傅公子,我和清玄认识两年零一个月了。” 傅嘉佑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我们在宁古塔的时候、在没遇到令弟的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他去考乡试的时候,是我陪着他去考的,他来京师参加春试,也是我一直陪着的,为了他,我也从宁古塔调回了京师,现在,此时此刻,我们正合计着搬到一起住,从今晚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了,”孔闻敏面不改色地道,“傅公子,你现在明白了吗?” “可……可清玄兄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傅嘉佑瞪着眼惊恐地看着陈清玄一阵青一阵白的脸。 孔闻敏截断了傅嘉佑的话头,又缓声道:“他从前的确不是,后来为了我不惜委屈自己变成了个剑走偏锋的,这辈子都没了生儿育女的机会,傅公子你说我要是为了令弟而负了他,那我还算是人呢?” “是在下冒昧了,”傅嘉佑忙得冲两人深深一揖,然后道,“从今往后,在下再不会提起此事,更加不会在舍弟面前提起孔侍卫,还请孔侍卫和清玄兄原谅。” 孔闻敏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地道:“今日若不是迫于无奈,我是不愿道出我和清玄关系的,毕竟清玄的仕途……” “明白!明白!”傅嘉佑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孔侍卫、嘉佑兄,你们尽管放心,此事你们知、我知,再也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咣当!”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三个人同时把脸转了过去,就看着正捂着额头、一脸震惊扭曲朝他们看过来的房开文。 三个人:“……” 章节目录 第1021章 你打我吧 房开文手忙脚乱地拍了拍面前的树干,然后低着头默默地朝前走去,嘴里一边小声的嘀咕着:“我就知道他是个剑走偏锋的,好好儿的儿郎谁会戴那么浪荡的香囊……” 陈清玄一阵气血上涌,在他咆哮出来之前,孔闻敏忙不迭地跟傅嘉佑告了辞,然后赶紧地叫了辆马车,强行把他给塞了进去。 …… 风雨别院。 “你打我吧,”孔闻敏“噗通”一声跪在陈清玄的面前,又是不安又是胆怯地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保证不还手。” “我哪儿舍得啊?呵呵,”陈清玄气得脸都绿了,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口气的,“我可是为了都不惜委屈自己变成了个剑走偏锋的,为了你甘愿这辈子都没了生儿育女的机会,我对你这么一往情深,我怎么能舍得打你呢?” 孔闻敏身子顿时就矮了半截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更加没气势了:“我也是没办法,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那个傅公子对我不依不饶的,我要是但凡有个犹豫,他就一准儿会把他弟弟接到京师来,你是不知道他那个弟弟有多吓人,逮着你就要拆吃入腹似的,我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所以,这关我什么事儿?”陈清玄冷冰冰地道。 “是……是不关你的事儿,我、我不是没办法吗?”孔闻敏心虚地小声道,“谁让当时你在我身边儿呢?” “所以这还是我的错了?”陈清玄简直是怒极反笑,“孔闻敏,你少给你胡咧咧,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怕被人拉下水了,结果反手你就拉了我当垫背的,你什么人品啊?!” “对不起,”孔闻敏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陈清玄,“这事儿是哥哥做得不地道,哥哥给你赔罪了,你要是觉得没有诚意,哥哥这就脱光膀子来个负荆请罪,你看这样成吗?” “负荆请罪?你当这事儿我打你一通就能完了?”陈清玄咬牙切齿地道,“孔闻敏,你想没想过,从今往后我要怎么做人?你拉我垫背一时爽,你想没想过以后?我在翰林院怎么立足?在京师怎么立足?这事儿要是传到了奶奶耳中,她老人家会不会气出个好歹来?孔闻敏,你真觉得我打你一顿,这事儿就算了?” 陈清玄这是真生气了,孔闻敏也看出来了,所以慌得不行,他刚才也真是一时冲动,就怕又被傅嘉恒那个没皮没脸的公子哥儿给缠上了,所以才脑子一热想出来这么烂主意,当时也没觉得怎么样,可是现在看着陈清玄这么一副狰狞的面孔,孔闻敏这才后怕后悔起来,他等到陈清玄说完了,半晌这才敢又开口:“要不……我这就找傅嘉佑和房开文说清楚?就说咱们是清白的,让他们不要胡思乱想。” “先是想砸人家成衣铺,现在又要让人家不要胡思乱想,”陈清玄气得简直要七窍生烟了,“孔闻敏,你能少做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儿吗?” “那、那要怎么办?”孔闻敏都要歉疚死了,一边打量着陈清玄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道,“要不然,我吓唬吓唬他们,半夜翻墙进他们家,警告他们不要乱说?” “乱说什么?”陈清玄睨着孔闻敏,一边冷哼着,“什么我们相识已久,什么我为你情深意重、付出良多,还什么咱们要搬到一起住,这话不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吗?” “那、那要怎么办啊?”孔闻敏缩了缩脑袋,声音更小了。 章节目录 第1022章 没有你这样毁人的 “孔闻敏,你是不是特别恨我啊?”陈清玄忽然长叹一声,一边皱着眉看着孔闻敏,“先是处处跟我过意不去,处处挤兑我这个小秀才,好不容易离了宁古塔了,你又冷不丁送我那么个香囊,害得我被同僚误会,抬不起头来,如今这误会好不容解释清楚了,你这又……”说到这里,陈清玄直气得胸膛起伏,然后蓦地抬起一脚就踹在了孔闻敏的胸口,一边暴怒道,“这下子可好了,以后再也没有误会了!我陈清玄这辈子都不存在被人误会了!因为谁知道我是个货真价实剑走偏锋的!还是个为了你连男人尊严都不顾了的、不要脸的兔儿爷!” “清玄,你别这样,都是我的错,”孔闻敏都要难受死了,他是真的看不得陈清玄这么一副模样,他又是内疚又是自责,饶是胸口被陈清玄踢得发闷,他还是忙得又爬到了陈清玄的面前,然后可怜地哀求道,“清玄,你再踢我几脚,只要你心里能好受点儿。” “孔闻敏,没有你这样毁人的,一次两次地毁,”陈清玄哑声道,一边低下头,蓦地捂住了脸,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头已然带着哽咽了,“奶奶含辛茹苦把我带大,为了我,什么苦她都愿意吃,那么大的年纪,头发都花白了,还要下田劳作,自己舍不得吃精米白面,却一日三餐从没让我亏过嘴,别人家的老太太,到了这个年纪,早就颐养天年,享儿孙的福了,可是……可是她却还得为我这根儿独苗吃苦受累……” 陈清玄说不下去了,泪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噼里啪啦”地打落在地上,孔闻敏都要心疼坏了,生生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来,他忙得取了帕子出来,这帕子还是刚才陈清玄给他的,他也顾不得擦汗,赶紧地递到陈清玄面前:“清玄,别哭了,是我不好,都怪我,你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再想想办法,肯、肯定有补救的办法……” “啪嗒!” 陈清玄一巴掌拍开了孔闻敏的手,一张泪痕交错的脸对着孔闻敏,孔闻敏都不敢去看他,心虚地低下了头,然后就听着陈清玄道:“孔闻敏,你走吧,从今往后,咱们一刀两断,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清玄!”孔闻敏蓦地抬起头,对上了陈清玄冷冰冰的眼睛,心里登时就是一声“咯噔”,认识陈清玄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在陈清玄脸上看到这么冷漠决绝的表情,他记得一把握住了陈清玄的手,忙得哀求不止道,“清玄,真的是我错了,我做错了事儿,你怎么责罚我,打我骂我都行,但是你不能……不能这么绝情啊!我知道我是伤了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你能原谅,只求你能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好不好?” 推门进来、一脸惊恐万状的顾清桐:“……表、表哥,孔、孔大哥,你们这、这是在做什么?” 陈清玄蓦地一把甩开了孔闻敏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进了书房,然后“咣当”一声甩上了门。 顾清桐看着还跪在地上、一脸伤心内疚的孔闻敏,一时间都以为是自己被热糊涂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儿,确定跪在地上的人是孔闻敏没错,这才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问:”孔大哥,你……你和表哥怎么了?” 是啊,到底是怎么了? 章节目录 第1023章 恩断义绝 她才进大门,就听到陈清玄痛苦的抽泣声,还有孔闻敏的哀求声,她正着急出了什么大事儿呢,赶紧地就推门进来看看,哪知道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孔闻敏竟然跪在地上哀求着陈清玄,还握着陈清玄的手…… “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半晌,孔闻敏才轻声道,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挪地朝外头走,他行至院外,又顿住脚,回头朝书房的方向看去,然后一声叹息,转身继续朝大门走去。 顾清桐站在原地,简直是风中凌乱,孔闻敏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做了对不起陈清玄的事?到底……什么事儿啊?怎么就对不起陈清玄了? 顾清桐想着那个香囊,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瞪着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然后她忙得就追了出去:“孔大哥!你别走!” 不行! 她一定要搞清楚! “让他走!”蓦地,书房中传出陈清玄的怒吼,“从今往后,我和他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孔闻敏蓦地浑身一僵,搭在门上的手紧握成拳,然后又慢慢地舒展了开来,他转过身,看着身后欲言又止的顾清桐,苦涩地牵了牵唇,然后小声道:“清桐妹子,好好儿照顾清玄,清玄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来找我。” “孔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顾清桐小声问,一边朝身后看看,“你到底做什么事儿、竟惹表哥这么大动干戈?” “我……我对不起他,”孔闻敏垂着头道,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赔不完。” 顾清桐嘴角一阵抽搐:“……有、有这么严重吗?” 孔闻敏没有再说什么,默默推开门,然后缓缓走了出去,似是受了严重打击似的,整个人都蔫耷耷得很。 顾清桐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天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表哥怎么……会是个剑走偏锋的?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孔闻敏好上的呢?还有啊……孔闻敏是不是在外头拈花惹草了,表哥才会这么生气的? 顾清桐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她默默地坐在了门槛儿上,双手托着腮,满脑子胡思乱想,都是平时孔闻敏和陈清玄的相处画面,还有就是刚才陈清玄在房中说的那起子断情话、还有孔闻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场景…… “唉!” 这是个世界忒可怕了,她今天才知道表哥和孔闻敏竟然还有这一层的关系,只是这才知道,两人就一刀两断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还有啊…… 她本来是想要向陈清玄介绍一下秦冲的,秦冲现在身体好多了,她今儿已经在外头给秦冲租了套小宅院,白日里已经给秦冲搬了家了,还想着今晚介绍给陈清玄认识,明儿就带着秦冲去汇仁堂做活儿的,可是,瞧着现在的情况自然是说不得了,那就先让秦冲去汇仁堂做活儿,以后再找机会介绍给表哥吧。 …… 养心殿。 是夜。 钟明巍奉命入宫,来陪钟之衡用晚膳,钟之衡昨儿才呕血、又晕厥了那么长时间,今儿的精神也不是很好,晚膳也吃不了多少,无非就是清粥小菜罢了,钟明巍来的时候,赵如海正好将一应菜色都摆在了小几上。 “父皇,您面色不大好,”钟明巍坐在了钟之衡的对面,亲手盛了一碗蜂蜜百合粥递到了钟之衡的面前,一边道,“父皇,您可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章节目录 第1024章 立储 “朕会保重的,”钟之衡靠在软枕上,蜡黄的脸上浮上了一丝微笑,一边伸手接过了那碗蜂蜜百合粥,一边对钟明巍道,“就算是为了明巍,朕也会好好儿保重的。” 钟明巍脸上一顿,然后默默地收回了手,一边沉声道:“多谢父皇垂爱。” 钟之衡低头喝了几勺子的蜂蜜百合粥,然后将碗放回了小几,一边从赵如海手里接过了帕子擦嘴,一边又看向了钟明巍:“明巍,这么晚了还让你过来,是因为白天咱爷俩儿的话还没说话,四皇子被害一案……” 钟明巍闻言,忙得“噗通”跪倒在地,然后叩头道:“都是儿臣无能,竟将谋杀四弟的真凶牵扯到了平西王的头上,差点犯下弥天大错,若不是蒋指挥使及时抓住了杀害四弟的幕后真凶,平西王竟要因微臣疏漏之故背负戕害皇嗣的罪名,儿臣事后思量,甚是惶恐,儿臣辜负了父皇的信任,请父皇降罪!” “不,你没有错处,这段时间,你一直追查谋杀四皇子的幕后真凶,结果你也查到了,有理有据,朕非常满意,”钟之衡缓声道,一边伸手拍了拍钟明巍的肩膀,“所以,你用不着这么诚惶诚恐的。” “可是父皇,今日清晨,蒋指挥使明明就查出了四弟的死因和慧妃娘娘有关啊,慧妃娘娘也已经承认是自己亲手设计杀害四皇子的,所以这里头摆明了是有人要故意误导儿臣的调查,试图将谋杀四皇子的罪名扣到平西王的头上,”钟明巍一脸不解看向钟之衡,“可是父皇现在却说,儿臣的调查有理有据,父皇,恕儿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如今年岁大了,怎么这脑瓜子倒不似从前那般灵光了呢?”钟之衡牵了牵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一边拢着茶,一边低着头玩味儿地看着钟明巍,半晌,他这才继续呼唤声道,“明巍啊,你可还记得廿年大案吗?” 钟明巍一怔,随即点头,沉声道:“记得。” “既是记得,那怎么还会不明白呢?”钟之衡缓声道,抿了口茶,然后将茶杯放回了小几,然后枯黄的手指又放在了钟明巍的肩头,一下下轻轻地拍着,“明巍,平西王任性妄为,结党营私,朕已经忍了他整整三十四年,朕以为不必再忍下去了,明巍,你觉得呢?” 钟明巍缓缓地抬起头,对上了钟之衡投下来的幽深莫测的眼睛:“父皇,儿臣还是不明白。” “那好,今时今日,朕就让你明白明白,”钟之衡轻轻拍了拍钟明巍的肩膀,然后收回了手,他倚在软枕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钟明巍,一边缓声道,“明巍,朕近来身子骨大不如前了,所以也一直在想着立储之事,虽然你从前顽劣狂悖,可到底是朕和皇后的嫡长子,朕虽然气你不懂事儿,可心里却还是最属意你的,所以借着给太后奔丧的由头,朕召了你回京,只是你毕竟进过宗人府,又被贬黜出京,所以想要扶你上位,谈何容易?而你自回京之后,更是深居简出连朝堂都不愿进,朕就更为你心急了,眼看着朕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再看着荣亲王在朝中的势力一日胜似一日,朕哪有不为你焦心的?思来想去,必得让你有什么不凡之举,才能扭转局面,让你重操胜券,恰巧这个时候四皇子被谋杀,而恰巧又是由你一手侦破平西王谋杀皇嗣、试图谋反之奸计,力挽狂澜,”说到这里,钟之衡挑着眉,笑得甚是和善,“明巍,这样的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你抓住了,又有朕的扶持,这个太子之位你便就能坐稳了,现在你明白了吗?” 章节目录 第1025章 野火烧不尽 明白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不过是重演当年的廿年大案,不对,这一次和廿年大案不同,钟之衡这是要置平西王于死地,不过仍旧是借着钟明巍的手罢了。 钟明巍看着自己摁在朱红地毯上的那一双手,半晌,他重重地叩头,一边沉声道:“儿臣谢父皇厚爱!” “你是朕和皇后的嫡长子,朕厚爱你是应该的,”钟之衡轻轻叹息着,“明巍啊,等剿灭了平西王,朕就送你入主东宫。” “是,多谢父皇,”钟明巍道,一边踟蹰着,又小心翼翼问道,“那慧妃娘娘是不是……” “你不必去管她,后宫里头向来有的是不懂规矩的女人,她自然有她的去处,”钟之衡缓声道,一边又端起了茶杯,一下下轻轻地拢着,“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处理四皇子被谋杀一案的后续。” “是,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让父皇失望。”钟明巍叩头道。 “明巍,你能这般懂事儿,朕甚是欣慰。”钟之衡看着面前恭恭敬敬跪地的人,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 钟明巍走后,养心殿就只剩下了钟之衡一人,他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着,赵如海进来本来是有事禀报的,可是瞧着钟之衡似乎睡得正香,便就不敢吵醒,当下取了个羊绒毯子要给钟之衡披上,只是毯子这才盖在了钟之衡的身上,钟之衡就蓦地睁开了眼。 “万岁爷恕罪!是奴才笨手笨脚吵醒了万岁爷!万岁爷恕罪!”赵如海忙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没事儿,朕本来就没有睡着。”钟之衡打了个哈欠,一边摆摆手示意无妨。 “万岁爷,蒋指挥使在外求见。”赵如海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躬身禀报道。 “哦,让他进来吧,”钟之衡缓声道,一边看向了赵如海,“你就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是,奴才告退。”当下,赵如海端着小几上的碗筷退下了。 “属下见过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蒋柏仁进来,躬身行礼道。 “行了,平身吧,”钟之衡淡淡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看向蒋柏仁,“这大半夜的出什么事儿了?” “启禀万岁爷,属下派在赣州盯着的人,刚刚送信回来,说是那崔佑安甫一听闻万岁爷给惠郡王封地永州,便激动得不得了,然后就赶紧地派人去了岭南,应该是去联络邹氏一门去的,也派人去永州早早候着惠郡王了,”蒋柏仁沉声道,“和万岁爷预料的一般无二,崔佑安心里不甘,怕是还存着扶惠郡王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心思呢。” “呵呵,都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崔佑安可比那野草还要生生不息啊,”钟之衡讥诮地勾了勾唇笑道,一边又眯着眼道,“却不知那邹世杰是个什么态度,可否也和崔佑安一般心有不甘而又生生不息呢。” “这个属下暂时还不清楚,还要等岭南那边的消息传过来,”蒋柏仁道,顿了顿,蒋柏仁又小声道,“属下倒是觉得那邹世杰是个聪明人,单单是看他这些年来在刑部一路摸爬滚打、一路直上,便就知道他是个心有丘壑的,想必他这般聪明,一定能够想的透,绝对不会像崔佑安那般冥顽不灵。” 章节目录 第1026章 仁至义尽 “那可未必,就怕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且好好儿盯着吧,”钟之衡淡淡道,一边拢着茶一一边仰着头缓声道,“惠郡王现在到哪儿了?” “启禀万岁爷,算着日子,惠郡王到封地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蒋柏仁道,一边打量着钟之衡的神色,一边又小心翼翼道,“万岁爷,还是按照您一早定下来的意思办吗?” 钟之衡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可是万岁爷,若是……”蒋柏仁一脸的为难,他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开了口,“若是惠郡王仍视崔氏一门为母家的话,那……” “就按之前朕吩咐的办,朕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钟之衡缓声道,截断了蒋柏仁的话。 “是,属下明白了,”蒋柏仁躬身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儿,那属下就告退了。” 钟之衡点点头,蒋柏仁躬身退下了,一时间,寝殿中就只剩下钟之衡一人,他将茶杯放回了小几上,靠着个软枕,仰着头失神地盯着描红绘金的房梁看,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了惠郡王的跪在他面前泪眼滂沱的模样来,他看着那双通红的不像话的眼睛,看着那孩子因为震惊和害怕浑身都哆嗦得厉害的模样,他不禁就握紧了拳头,可是,面前的那张孩子哭泣无助的脸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淑妃痛哭流涕的脸,同样是眼泪,可是这张脸却让钟之衡瞬间就阴沉下来了脸—— “告诉朕,皇后生子的时候,你都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三月初一那天晚上,钟之衡去了钟萃宫,他对着淑妃崔氏那张数十年如一日平和温顺的那张脸,问出这句话,这话音一落,淑妃的脸蓦地就是一僵,眼中闪出一丝稍纵即逝的惶恐,继而就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平和。 “万岁爷,好端端地怎么就问起了这样的伤心事来了?”淑妃甫一开口,就双目落泪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臣妾每每想起真贤皇后生子时的苦楚,臣妾就又是难过又是感慨,更不敢在万岁爷面前提起,就怕引得万岁爷也伤心……” “告诉朕,那天你到底都在思瑶的耳畔说了些什么?”钟之衡蓦地一把抓住了崔氏的手腕,他用了极大的力道,以至于崔氏都疼得倒抽凉气了,可是他却一点儿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眯着眼看着崔氏,冷冰冰的一双眸子,似是两个冰窟窿。 崔氏被吓到了,做了钟之衡三十多年枕边人了,素来知道钟之衡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也素来知道要怎么伺候这位善变多疑的帝王,可是这还是崔氏头一次见到钟之衡这幅面孔,她害怕,怕的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了,怕的眼泪都不流了,就那么哆哆嗦嗦地看着钟之衡,半晌这才怯生生地开了口:“万岁爷,您……您是想真贤皇后了吗?要不臣妾陪您给真贤皇后上柱香?” “啪!” 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崔氏的脸上,随着一声痛呼,崔氏趴在了地上,一头珠翠都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等崔氏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头长发都已经披散了下来,凌乱又狼狈地在地上拖着,挂在发梢上的珠翠,发出刺耳的声响。 章节目录 第1027章 淑妃,你说呢 “万岁爷息怒!”崔氏根本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她忙得爬到了钟之衡的面前,她一边死死抓着钟之衡龙袍的下摆,一边哭号着,“臣妾知道,明峨媳妇儿生下了怪婴,惹得万岁爷动怒了,臣妾知道万岁爷心火难平,所以只要万岁爷觉得能够泻火,便就是打烂了臣妾这张脸,臣妾也绝无半句怨言!只求万岁爷能别迁怒到明峨身上,明峨……明峨他是无辜的!万岁爷开恩啊!” “明峨是无辜的?”钟之衡看着那张泪涕纵横的一张脸,说不出来的厌恶和反感,“那明巍呢?还没出生,就被有心之人设计,让朕以为他不是龙子,而是别人的野种,让朕狠毒了他,也让他这个堂堂帝后嫡子,竟没过上一天太平安生的日子,从小到大,他活得那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却因为小人设计,不管他怎么努力,从始至终都是朕的眼中钉肉中刺,到最后,竟然还被朕亲自下旨废黜出京,淑妃,你说明巍他无辜吗?” “万、万岁爷,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崔氏脸色难看的要命,她慌乱地摇摇头,她胸口起伏得厉害,她努力地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又仰头看向了钟之衡,“万岁爷,臣妾实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若当真有这样的歹人在?竟然挑拨帝后感情、栽赃大皇子身份?若当真属实,还请万岁爷一定严惩,好为真贤皇后和大皇子讨回公道和清名!” “朕会的,胆敢伤害思瑶和明巍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钟之衡缓声道,一边忽然弯下腰,对上了崔氏的湿漉漉的一张脸,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的颤抖,看着那双眼因为惊慌而闪烁不定,也看着崔氏眼角细细的纹路,顿了顿,钟之衡沉声道,“淑妃,你一向是个拎得清的,所以朕想让你帮朕参谋参谋,该怎么处置那种歹人?” “万岁爷……”淑妃不敢再看着钟之衡那张噙着笑的脸,她正要低下头去,下巴却又被钟之衡强硬地给捏住了,她被迫又抬起了头,对上了钟之衡那张阴郁的眼睛,她嘴唇颤颤地道,“此人心思歹毒,竟然挑拨帝后之情,陷害真贤皇后和大皇子,臣妾以为,应该……应该处死……” “那要怎么处死呢?”钟之衡继续问,好整以暇地看着淑妃惨白到了极点的脸,“淑妃你觉得怎么处死才合适?朕知道你一向稳重,你怎么说,朕就怎么做。” “万岁爷,臣妾……臣妾不敢,”淑妃胸口起伏的更厉害了,再开口的时候,简直像是只破风箱,她知道自己的反应肯定会让钟之衡起疑,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啊,一向最沉得住的女人,这时候被钟之衡的目光拢着,却怎么都沉不住了,她感觉到了危险,甚至是死亡,所以她害怕,所以这个时候,她浑身都抖似筛糠,“万岁爷,臣妾不敢……” “既是不敢,那索性就还是朕来做主吧,”钟之衡淡淡道,一边又抬了抬淑妃的下巴,欣赏着那张脸上散发出来的惊恐和畏惧,他一字一字缓缓地道,“崔氏一门红红火火了这么多年,也该落下帷幕了,崔佑安算计了朕这么些年,朕赐他一个凌迟,不算过分吧?淑妃,你说呢?” 章节目录 第1028章 野种 “万岁爷!”淑妃面无血色,一双眼圆瞪着,满是惊恐和畏惧,她蓦地死死抓住了钟之衡的手,然后喘息着哭泣道,“万岁爷,真贤皇后之死和崔氏一门绝无干系啊!还请万岁爷明鉴!切莫听信了谗言!万岁爷明鉴啊!” “当真和崔氏一门无关吗?”钟之衡居高临下看着她,一边沉声道,“淑妃,不要以为卢桂年死了就万事大吉了,朕就什么都查不到了,相反,只有死人才是不会说谎的,也只有死人才是藏不住秘密的,卢桂年其母真实身份是什么,当年好好儿的为什么要从京师逃到德州?是谁在幕后使劲儿把卢桂年一步步推进了太医院、坐上了太医院院首的位子?又是谁指使卢桂年在朕面前故意错报皇后的月份,最后又是谁卸磨杀驴、将卢桂年杀人灭口?淑妃,你当真以为朕是睁眼瞎子吗?” “万岁爷,臣妾、臣妾并不知情!”淑妃颤声道,双手死死地握住了钟之衡的手,一边哭号道,“万岁爷,臣妾当真并不知情,或许这其中有、有所误会!臣妾当真一无所知啊,从来都不知道那卢桂年出身崔氏一门啊!还请万岁爷明鉴!” “哦,你不知道卢桂年出身崔氏一门?”钟之衡讥诮地勾了勾唇,打量着淑妃瞬间石化的脸,钟之衡也蓦地敛住了脸上的笑,他死死地捏着淑妃的下巴,一边眯着眼冷声道,“朕什么时候说过卢桂年出身崔氏一门?你倒是自己说出来了,你口口声声说着一无所知,可是朕却瞧着你是无所不知啊。” “万、万岁爷,臣妾……臣妾……”淑妃彻底慌了,也彻底说不下去了,眼泪沿着她眼角的纹路滑下,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内疚,她呜呜咽咽了一会儿,然后心下一横,咬着牙地道,”万岁爷,臣妾有罪,明知道卢桂年出身崔氏一门,也一直觉得真贤皇后死得蹊跷,可是臣妾怕引火烧身,就一直没敢禀报万岁爷,都怪臣妾懦弱,又担心连累道母家,这才糊涂了,求万岁爷降罪!臣妾真是后悔莫及!” “淑妃,都到了这个时候,就别在朕的面前演戏了,”钟之衡看着淑妃,不耐烦地皱着眉,厌恶地道,“你若是还想和从前一般一味儿装无辜扮可怜的话,那可别怪朕把气都撒到明峨的身上,你这样的娘亲又能教出来什么样的好儿子呢?朕这就下令将他这个不祥之身给处死,也并不为过吧?” “万岁爷!臣妾有罪!臣妾有罪!臣妾故意挑拨帝后感情,就是为了让真贤皇后对万岁爷绝望,让她以为万岁爷对她从无真心、反倒一直怀疑她不是清白身,”下一秒,淑妃蓦地一边叩头如捣蒜,一边惊慌着道,“万岁爷明鉴!明峨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晓此事!求万岁爷饶了明峨!不要牵扯到明峨身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 钟之衡死死地盯着淑妃渗血的额头,一边咬牙问道:“那天,思瑶生子的时候,你到底在她耳畔说了什么?” “臣妾……臣妾对她说,她这不足月便产子,生下的必定是个野种,一个失德贱妇又有何颜面母仪天下?这话万岁爷说不出口,便由臣妾来说。”淑妃停了下来,不再叩头,她跪坐在地上,低着头小声道,这话一开口,再难开口的话也都顺当了。 章节目录 第1029章 你才是凶手 “臣妾还说了,万岁爷对她并无半分怜惜之情,娶她不过是为了得到徐氏一门助力、能顺利登基为皇,哪知她竟并非清白身,还怀着野种嫁给了万岁爷,万岁爷自是容不下她,只是万岁爷是新君上位、又得徐氏一门助力,若是这么早早地处决了她和腹中野种,必定令人起疑,以为万岁爷是刻薄寡恩之辈,所以万岁爷就专门等着她生下野种,然后计划着趁机将他们母子处死,伪造出一个难产大出血、母子俱亡的现场,”说到这里,淑妃顿了顿,她一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一边轻轻叹息道,“臣妾是存着想让真贤皇后难产之际又受惊吓,来个一尸两命,最后,真贤皇后当真死于血崩,倒是不足月的大皇子活了下来,臣妾原本还担心万岁爷念旧情,会十分宠爱大皇子、继而威胁到日后臣妾的孩子,所以臣妾还想着要不要再设计谋害了大皇子,可是万岁爷却对大皇子万分冷待厌恶,臣妾这才放了心,没有贸然对大皇子出手。” “你这……贱妇!”一直不动声色的钟之衡此时此刻双目都血红了,他死死掐着淑妃的脖子,一边咬牙切齿地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陷害朕的皇后和皇子?谁给你的胆子!你竟敢陷害思瑶!啊?!” “是万岁爷给了……咳咳!”淑妃被他掐的咳嗽连连,面色都通红了起来,她费力地抓着钟之衡的两只手,一边沙哑着道,“是万岁爷给臣妾的胆子,难道……咳咳……难道万岁爷不记得吗?” “贱妇!到了此时此刻还敢胡言乱语!”钟之衡暴怒,掐着淑妃的脖子猛地朝前使劲儿,淑妃就一头撞到了软榻上,发出“砰”的一声沉闷的声响,然后她整个人就烂泥似的瘫倒在了地上,钟之衡兀自暴怒不止,接连踢了淑妃数脚,一边暴怒道,“你个贱妇!竟敢把污水朝朕的身上泼,朕看你是死到临头越发胆大妄为了!” “臣妾……臣妾哪一句说错了?”淑妃双手撑着地,艰难地坐了起来,她一边抹去嘴角的鲜血,一边冷眼看向钟之衡,“若是万岁爷对真贤皇后从无怀疑芥蒂,臣妾又怎么胆敢挑拨帝后之情?若是万岁爷当真对真贤皇后一往情深、坚不可摧,那臣妾就更不敢造次了!不光是臣妾,后宫哪个女人又敢算计到真贤皇后头上?偏生万岁爷对真贤皇后看似情根深种、实则猜忌多疑从来就没相信过真贤皇后的清白,这才让臣妾有机可乘,这才让臣妾有胆子胆敢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说到这里,淑妃冷冷地牵着唇,对着钟之衡,露出她从未有过的阴狠讥诮的笑容来,“万岁爷,是你害死了真贤皇后,也是你从头到尾都在戕害大皇子,今时今日,你倒怪罪到了臣妾的头上,万岁爷,这么些年了,你果然还只会泄愤嫁祸这一套,就冲着你从不思己过这样的德行,真贤皇后死得就算值得了,没得活着日日都要被你猜忌报复,那才是真真生不如死!你才是凶手!万岁爷,是你害死了真贤皇后!” “你个贱妇!贱妇!”钟之衡双目圆睁,气得胡子都抖动得厉害,他随手抄起小几上的三足青铜香炉狠狠地砸在了淑妃的头上,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淑妃的脸都被他砸烂了,他这才停下里,他喘息地看着淑妃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又看着手里那血粼粼的香炉,蓦地,他丢下了手中的香炉,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章节目录 第1030章 我不能出手 “你才是凶手!” “万岁爷,是你害死了真贤皇后!” 淑妃临死之前的声音又萦绕在了钟之衡耳畔,钟之衡蓦地死死握住了茶杯,他觉得胸口又开始堵了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儿,好不容易让自己平复了下来。 那个贱人,竟然敢对他说出那样的话,那样的贱人,便是她死了,他也不会轻饶。 所以,他又怎么可能会便宜了崔氏一门?是崔氏一门害死了他的思瑶!害得他和思瑶的儿子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些的罪、险些还搭上一条性命!是崔氏一门彻底毁了他这一生的喜乐!他恨不得将崔氏族人个个都车裂凌迟! 至于钟明峨…… 他若是还一味儿当崔氏一门是他母家,一味儿藕断丝连的话,那么这个儿子,他不要也罢。 他的思瑶,不能白死,他的明巍,不能白残,而他这一生的遗憾和苦闷,必须要有人来付出代价,所以崔氏一门和平西王一个都不能放过。 “万岁爷,这么些年了,你果然还只会泄愤嫁祸这一套,就冲着你从不思己过这样的德行,真贤皇后死得就算值得了,没得活着日日都要被你猜忌报复,那才是真真生不如死!你才是凶手!万岁爷,是你害死了真贤皇后!” …… 可是淑妃歇斯底里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回响起来,钟之衡暴怒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万岁爷!”赵如海闻声进来,就瞧着钟之衡一手扶着小几,然后弯着腰对着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来,然后人又昏了过去,赵如海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一日之间,钟之衡竟然呕血三次,他吓得在原地僵住,然后忙得小跑到了外殿,一边吩咐着人去唤太医,一边又小声地招手让喜公公过来,附在他耳畔道,“悄悄地去一趟安郡王府,告诉安郡王,万岁爷的身子骨怕是彻底不行了,让他早做打算。” “是,小的这就去。”喜公公躬身道,忙得疾步出了养心殿。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二十九。 京师。 安郡王府。 是夜。 “就只带一碗香菇粥进宫吗?”美芽一边将香菇粥放进食盒,一边蹙着眉问钟明巍,“要不再带点儿别的?慧妃娘娘还有什么爱吃的菜吗?活着是糕点?” 喜公公白日来送信,今晚能得半个时辰的机会,让钟明巍入宫和慧妃见上一面。 “不必了,她这人向来不重空腹之欲,从前在五台山上清修,一年到头地吃素面,她也没一句抱怨,”钟明巍道,想起旧事,又忍不住叹息道,“像她这些年活得当真不易,从小就被太后调.教成母后的影子,她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喜好,吃的穿的都是按照母后从前的习惯来,除了遇到香菇粥会多喝两口罢了。” 美芽听着他说这些,忍不住也跟着一声叹息:“即使如此,那明巍你何不让喜公公想法子通融通融?慧妃娘娘如今日子必定难熬,可好歹得让她每日都能喝上一碗香菇粥啊?” “我不能出手,”钟明巍缓缓摇摇头,“她如今日子过得煎熬,可是好歹还活着,若是被人察觉竟和我还有勾连,那她的日子可就到头了。” “是是是,都是我出这样的馊主意,”美芽忙不迭道,一边朝食盒里放了把汤勺,一边盖上了食盒,然后对钟明巍道,“能和慧妃娘娘见上一面不容易,还只有半个时辰,也不知道下次再见面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你可得好好儿把握,把该说的都给说了,知道吗?” 章节目录 第1031章 宁古塔出事儿了 “知道了,”钟明巍点头道,一边看着美芽殷切切的目光,一边又认真道,“我会让她坚持下去的,你放心。” 美芽这才舒了口气,然后将食盒拎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一边道:“行了,快去吧。” 钟明巍接过食盒,才走到了门前,就瞧着孔闻敏一脸凝重朝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了?”钟明巍看向孔闻敏,不自觉地也沉下了脸来。 “爷,出事儿了。”孔闻敏看了一眼跟在钟明巍身后的美芽,然后附到了钟明巍的耳畔,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钟明巍的面色都惨白了起来。 “怎么了?”美芽也瞧出不对劲儿了,赶紧地问钟明巍,“明巍,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丫头,我怕是没功夫去见表姐了,”钟明巍沉声道,一边将手里的食盒又递到了美芽的面前,一边看着她道,“丫头,你代我进宫去见一见表姐,好不好?” 美芽一怔:“你让我去见慧妃娘娘?” 钟明巍点点头:“咱们是夫妻,谁去见表姐都是一样的。” “可是,我……我……”美芽还是一脸的为难和担忧,“我和慧妃娘娘素昧平生,我怕她根本不愿意见我。” “没事儿,她会的。”钟明巍沉声道。 “明巍,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美芽担心的厉害,她知道钟明巍对慧妃这个表姐甚是看重的,这一次见面机会更是来之不易,所以到底什么事儿竟能让钟明巍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不去见慧的妃呢? “现在没时间和你细说,”钟明巍牵了牵唇,大手揉了揉美芽的后脑,然后又轻声道,“等你回来了,我再仔仔细细和你说。” “哦,那我去了。”美芽接过了食盒,然后深深吐了口气,就朝前院走去了,她虽然满心疑虑,可是她知道钟明巍一定有他的道理和为难,所以这个她能做的,就是听从钟明巍的安排,不让钟明巍分心和担忧,可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呢? “王妃,请您上马车。”在门口恭候多时的喜公公瞧着美芽拎着食盒过来,先是一怔,随即忙得躬身道。 “有劳。”美芽冲喜公公点点头,然后上了马车。 …… 后院。 待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之后,钟明巍转过身来,看向孔闻敏,一边沉声道:“闻捷现在人在哪儿?” “启禀爷,闻捷就在前院庞毅的房中猫着,属下怕惊着了夫人,所以没有擅自让闻捷进来,而是现行自己进来禀报爷,”孔闻敏面色凝重道,“爷,那现在,属下就唤闻捷和庞毅来后院?” “赶紧地。”钟明巍沉声道,一边转身就朝书房进去了。 “是,属下遵命。”当下,孔闻敏忙得去前院找人了。 …… 书房。 “属下见过爷,恭请爷金安!”孔闻捷甫一进了书房,忙得就朝钟明巍躬身行礼。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钟明巍摆摆手,皱着眉看向孔闻捷,“宁古塔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竟能让你未经请示、就一声不响地就直接来京师了?方大人可知晓你的行踪吗?” “爷!属下有罪!”下一秒,孔闻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怎么了?”钟明巍蓦地就站了起了,和庞毅、孔闻敏一道紧张地看向孔闻捷,“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章节目录 第1032章 白玉观音 “启禀爷,六月初九爷,有歹人夜闯南山别院……”孔闻捷直起了身,说这话的时候,黝黑的脸上都是愧疚自责,他缓缓地侧过脸,看向庞毅,瞧着庞毅蜡黄的脸,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便就更多了份悔恨了,“陈奶奶为护住庞夫人,被歹人杀害,丁先生和顾先生也均受重伤,丁先生肋骨断了三根,顾先生的右臂被歹人……生生砍下。” “你刚才怎么没跟我说这些?!海琳呢?”庞毅蓦地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孔闻捷的肩膀,死死地掐着,“海琳她怎么样了?还有孩子呢?孩子呢?!” “庞夫人和腹中胎儿都没事儿,只是庞夫人受了惊吓又伤心过度,不过身子还好,现在在知府衙门里住着养身子,有人日夜照顾,请庞大哥放心,”孔闻捷忙得道,“当夜,我和成茵赶到的时候,那帮歹人正在当着庞夫人的面,虐杀三位老人,陈奶奶当时已经倒在血泊之中,顾先生被人斩断右臂,丁先生也口吐鲜血不止,就这样,他们二老,还死死护在庞夫人的身前,”说到这里,孔闻捷就想起了当时血腥又悲壮的情景来,忍不住声音就带着暗哑了,他死死攥着拳,一边哑声道,“都怪我!若是我早到一时半刻必定不会出那样的惨剧,爷和夫人临行前,是交代我一定顾看好庞夫人还有家里的几位老人的,可……可是我竟然……” 孔闻捷说不下去了,七尺高的汉子,泪眼模糊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请爷降罪!”孔闻敏“噗通”一声跪在了孔闻捷的身边,一边叩头道,“闻捷没有顾看好家里,以至于陈奶奶丧命、丁先生和顾先生身受重伤,闻捷有罪!属下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也逃不开,请爷降罪!” “现在不是降你们兄弟罪的时候,”钟明巍沉声道,“更何况,也是我的疏漏,我应该一早就训练亲兵入府,若是那样的话,自是不会有今日惨剧……” “爷,这不是您的错,您这个安郡王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呢?哪儿来的时间训练亲兵?更何况又是宁古塔那样的天儿?这不是您的错,要怪就怪有些人心如蛇蝎,竟连孕妇老人都不放过,”庞毅咬牙切齿道,一边又蓦地把目光投向了孔闻捷的身上,“闻捷,你可查清楚了那起子歹人的身份了吗?” “属下正要禀告,”孔闻捷忙得道,“那领头之人乃是姜津晚,其他的喽啰身份,方大人正在调查,宁古塔一出了事儿,属下就赶紧地来京师禀报了,所以尚不知道那姜津晚是奉谁的命令回宁古塔行凶。” 庞毅闻言,蓦地眉头大皱:“姜津晚不是早就被戴景峰给处死了吗?” 是啊,当时是庞毅在宁古塔挑起姜家八虎一事,后续事情,庞毅格外留心,自然知道姜津晚是已经被处死的,所以冷不丁地听着孔闻捷提到姜津晚的名字,庞毅很是吃惊。 “是,属下也一早听说姜津晚已经丧命,可是带人行凶的人,正是姜津晚没错,”孔闻捷道,一边从前襟中掏出一个小包,双手朝前送着,一边道,“这里有样证物,是属下从姜津晚的尸体上搜到的,能够确定他的身份。” 庞毅当下取过那个小包,递到了钟明巍的面前,钟明巍打开那个小包,就瞧着是一枚白玉观音的吊坠,这吊坠他虽然只见过一次,可是却印象格外深刻,因为这是美芽从前的贴身物件,美芽还说过这是她爹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只是后来这吊坠被人给抢了,钟明巍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了,如今看来的,当初抢美芽吊坠的,便就是姜津晚无疑了。 章节目录 第1033章 幕后主子 而这吊坠,孔闻敏和孔闻捷兄弟也曾见美芽戴过,更是初到宁古塔的时候,就瞧着姜津晚欲抢美芽的吊坠,自然这一次孔闻捷见着了,就一眼给认出来了。 “你刚才说是从姜津晚的尸体上搜出来的?”钟明巍看着手里的白玉观音,一边问孔闻捷,“姜津晚已经死了?” “是,属下当时赶到的时候,正赶上姜津晚欲杀顾先生,当时属下又惊又怒,当场就将姜津晚给杀了,连带着将他一众喽啰也想给杀尽,后来还是成茵拦住了我,留下了活口,”孔闻捷抱拳道,“事后想来,姜津晚能死而复生,又能一声不响地回到宁古塔,必定身后有人撑腰,属下自是应该留下他细细拷问的,可是属下当时实在冲动,没能顾及这么多,还请爷降罪!” “这不怪你,换做我,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再说了,你不是还留下活口了吗?说不定方大人现在已经拷问出结果来了,”钟明巍沉声道,一边又道,“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咱们就能得到结果。” 庞毅咬牙切齿道:“到底是谁竟敢闯入南山别院公然行凶?谁不知道南山别院是爷和夫人的宅院?到底是谁竟然敢对堂堂从一品安郡王夫妇下手?!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这年头吃雄心豹子胆的人还少吗?”钟明巍冷声道,“不是还有人在皇宫公然行凶、杀害四皇子吗?区区宁古塔的南山别院,又怎么会让人却步呢?” 庞毅一怔,随即看向钟明巍:“爷,您觉得是谁要对南山别院下手?” “自是京师里的人,”钟明巍缓声道,“能从戴景峰的手里神不知鬼不晓地救下来姜津晚,自然是京师人。” “爷所言不错,”孔闻敏也点头道,“而且算着时间,是爷才到京师没多久,姜津晚就启程从京师赶往宁古塔的,想必是奉他主子之命,趁着爷不在宁古塔的功夫,这才去宁古塔作乱。” “怕不是作乱,姜津晚这样的身份最忌讳被人查起的,所以若是想作乱,也断断不会吩咐姜津晚去,”钟明巍沉声道,一边摩挲着手里的白玉观音,一边又道,“应该是命姜津晚去调查些什么,一则这是锦衣卫出身的姜津晚最擅长的,二则姜津晚又是宁古塔人,自是没有比姜津晚更能胜任此事的了。” “只是那姜津晚甫一到了宁古塔,就把主子的吩咐抛在了脑后,一味儿只惦记着怎么为他家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呢,”庞毅冷声道,“这才打听清楚了南山别院的情况,知道南山别院不过只有一个柔弱孕妇,还有三个老人,这才趁着夜色去南山别院复仇来着,瞧着他这般折磨、虐杀几位老人,便就可以猜出他的心思,必定是压抑许久,终于逮着机会了,这才会如此变态行事。” 孔闻捷更是一脸内疚,一边又垂首道:“都怪我,应该时时刻刻都守在南山别院才是……” “你的职责并不是守卫南山别院,”钟明巍起身行至孔闻捷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又道,“反倒是你赶到的及时,若是再晚上一时半刻,怕是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我们怕是现在还抓不住行凶之人。” 孔闻敏道:“爷,您可猜到那姜津晚幕后的主子乃是何许人物?” 章节目录 第1034章 投石问路 钟明巍缓缓地摇摇头:“我猜不到。” 他初到京师,没过多久,便就有人暗中派姜津晚一行去了宁古塔,而当时京师,多方势力盘根错节,惠郡王还没离京,四皇子也并未殒命,还有荣亲王也是虎视眈眈,说不定……姜津晚一直都被锦衣卫给暗中保护下来,这时候又派上了用场,所以他一时也想不透,谁是姜津晚的主子。 “过不了多久,咱们就会知道的。”庞毅宽慰道。 “可是过不了多久,他的主子应该也会得到信儿了,”钟明巍皱着眉沉声道,“若是他比咱们先一步得到消息的话,怕是对咱们不利。” 是啊,若是被那幕后之人先一步得到了消息,那人必定一早做好准备,到时候鱼死网破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安郡王府在京师根本就没有根基,虽然如今钟明巍统御着御林军和锦衣卫,可是御林军里头出了个叛逆周又安,根本指望不上,至于锦衣卫,没有钟之衡的旨意,他是绝对不敢调动的,所以到时候必定是被动挨打的局面…… 所以,他得一早准备好应对之策才行。 “爷,您有什么计划?”半晌,庞毅问。 “闻捷,你是秘密入京的是吗?”钟明巍看向孔闻捷。 “是,事发当晚,属下将事情禀报了方大人,又亲自护送庞夫人和顾先生、丁先生去知府衙门安顿下来之后,属下就连夜朝京师赶了,”孔闻捷道,“属下知道事关重大,这一次回京是带了一队御林军侍卫的,只是属下命他们分散留守在了入京要道沿途,专门等着抓那起子同样要赶回京师来的漏网之鱼。” “不错,你做的很好,”钟明巍赞道,可是一边却又摇摇头,“只是那起子漏网之鱼若是快你一步的话,那沿途留下的御林军侍卫,便就没了用处了,又或者他们发现了你的意图,索性绕道前往京师,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爷,您的意思是?”孔闻捷皱眉道。 “咱们得先来一招投石问路,”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看向孔闻捷,“闻捷啊,你明儿就去御林军大营报到。” 孔闻捷一怔,随即就明白了钟明巍是个什么意思,当下含笑道:“是,属下遵命!” “庞毅,你这两天要盯死了荣亲王府还有蒋柏仁,”钟明巍看向庞毅道,“惠郡王已经外放,四皇子又一命呜呼,现在只要查清楚姜津晚是否是荣亲王还有蒋柏仁的人便可。” “是,属下遵命。”庞毅躬身领命。 “爷,”一直沉默着的孔闻敏,这时候才开了口,有些迟疑地道,“爷,宁古塔那边的消息是不是应该告知陈先生还有顾姑娘?” 这话一出口,房中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钟明巍的脸上。 “准备送陈先生和顾姑娘回宁古塔奔丧,”钟明巍看着手中的白玉观音,顿了顿,然后又道,“还有夫人。” “是。”孔闻敏躬身道。 “那属下和闻捷就先告退了。”当下,孔闻敏带着孔闻捷退了出去。 “爷,这个时候,让夫人回去,怕是不妥吧?”庞毅行至钟明巍面前踟蹰地开口。 这个时候,钟明巍自是不能离京的,其实美芽身为安郡王妃也是不能轻易离京的,但是陈奶奶对美芽来说,实在是意义重大,所以钟明巍思量之后,还是决定让美芽和陈清玄、顾清桐一道回宁古塔给陈奶奶奔丧,只是庞毅到底是旁观者清,怎么都觉得这个时候让美芽会宁古塔为陈奶奶奔丧委实不妥。 章节目录 第1035章 夫人的身世 “为什么不妥?”钟明巍看向庞毅,缓声道。 “爷,夫人现在的身份毕竟不同寻常,贸然出京,实在太过扎眼了,若是被歹人盯住了行程,怕是从京师到宁古塔这一路都不得安生了,再说,这事情若是被捅到了万岁爷面前,万岁爷势必要怀疑夫人的身份了,若是派蒋柏仁去宁古塔重新核查夫人的身份,一定会牵出夫人乃是罪奴身份,到时候,万岁爷必定是雷霆大怒,”说到这里,庞毅又压低了声音,“爷,现在万岁爷明摆着是要扶您上位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安郡王府可是一丁点儿岔子都不能出的,爷,要不……还是先瞒着夫人吧?” “庞毅,我活了三十四年了,算是半辈子了,这半辈子,我荣耀过,也潦倒过,起起伏伏、高高低低,实在是经历太多了,庞毅,我悟出了一个道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那枚白玉观音,一边轻声道,“那就是一定要分得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才是一定要维护要死死抓住的。” “你说的不错,万岁爷现在的确是属意扶我上位,可是如果这上位的条件是要昧着良心对丫头隐瞒陈奶奶的死讯、竟还让她错过陈奶奶的丧礼的话,那我宁愿舍弃万岁爷的助力,”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他盯着房中那盆安宁沉静的睡莲,一边缓声道,“我为什么要夺这个江山?是为了不做案板上、任人宰杀的鱼,是为了能让她这辈子都能过的无忧无虑,可如果这代价竟是在她心里留下永生都解不开的疙瘩的话,那我夺这个江山,又有什么意义?” “是属下太自私了,请爷责罚。”庞毅忙得跪地道。 其实用不着钟明巍说这些,他心里就已经开始内疚起来了,陈奶奶是为了保护小安氏才送的命,他心里就不难受不痛苦吗?可是他最看重的还是钟明巍,所以为了钟明巍着想,他还是不希望美芽这个时候回宁古塔奔丧,这是一个忠心耿耿属下该考虑的,也该阻止的,可是作为同样受陈奶奶照拂恩惠的后辈,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又何尝不煎熬呢? “好,那就罚你……”钟明巍一边道一边将手里的白玉观音放到了庞毅的手里,一边道,“罚你好好查一查这白玉观音的来历,仔仔细细地查,能查多少就查多少。” 庞毅看着那枚白玉观音,仰着头问钟明巍:“爷,这是要查夫人的身世吗?” “嗯,”钟明巍点点头,一边抿了口,一边继续道,“她嘴上从来不说,可是却一直好奇自己的身世,从前在宁古塔,自是没有本事给她查,现在也该帮她查一查了,到底她出身什么人家,以后年节之时,我也好能带着她去给岳父岳母祭拜祭拜。” “可是……”庞毅有些踟蹰地道,“夫人是罪奴出身,若真查出来什么不该查的,被万岁你也或是荣亲王察觉了,那……那怕是不好吧?” “没事儿,等我做了皇上,丫头做了皇后,就没人敢再置喙丫头的出身了,也就没有什么不该查的了,”钟明巍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一边又交代庞毅道,“先对丫头保密着,知道吗?” “是,属下明白,”庞毅知道钟明巍这是存心要讨好美芽,捡着机会献宝呢,当下忍不住就勾了勾唇,一边将白玉观音收起来,一边又道,“算着时间,夫人也快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1036章 明巍的媳妇儿 “嗯,咱们去前院等着,”钟明巍道,一边起身朝门外走,一边吩咐庞毅,“让厨房做一个冰碗放着,多放些蜜。” “是,属下遵命。” …… 浣衣局。 昏暗幽深的巷子里,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半晌,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王妃,到了,”喜公公转身对身后披着长长披风、戴着风帽的人道,一边将手里的食盒递了过去,一边恭恭敬敬地道,“王妃,您最多在里头待半个时辰。” “好,”那人摘下了风帽,露出来一张汗津津的脸,不是别人,正是美芽,她伸手接过了食盒,一边对喜公公道,“有劳公公了。” “王妃言重了,能为王妃效力,乃是奴才的体面,”喜公公忙得躬身道,一边又道,“王妃快进去吧,奴才在这儿候着。” 当下,美芽拎着食盒进去了,这是一处不大的小院,从大门到房间只有差不多一丈的距离,房屋低矮,因为年久失修,墙壁都斑驳了,美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朝着房屋走去,停在了门前,她看了一眼晕黄的窗户,然后轻轻扣了扣门。 “知啦!” 没过一会儿,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站在美芽的面前,瞧清楚了外头的人是谁,那张雀跃紧张的脸先是一僵,继而就是平和了下来,似是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她打量着美芽,一边抿唇笑了笑:“你是明巍的媳妇儿?” “是,”美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紧张中带着好奇打量着眼前虽然素面朝天却仍过分美艳的女子,“表姐,明巍他走不开,我代他来看看你。” 这不是别人,正是静慧。 这一声“表姐”让静慧一怔,随即就湿了眼眶,她忙得拍了拍美芽的肩膀,然后轻声道:“进来说话吧。” “是。”美芽随着静慧进了房来,打量着这间不大、简陋的房间里的陈设,只看得一阵出神,她实在浣衣局长大的,对浣衣局的每一处都异常熟悉,而眼下她身处的这间房屋,曾经香嬷嬷就住在这里,曾经多少次,她在这里缠着香嬷嬷给她讲故事扎头发,又有多少次,她睡在这房中…… 她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想起这些来了,因为她遇到了钟明巍,她的人生开始变得那么的充满色彩,没有了苦难的岁月,也就用不着回想这些过往琐碎的温馨来打发时日了,所以此时此刻,她故地重游,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从前在浣衣局的过往,也是真真切切地理解了什么叫时过境迁。 “没有什么好茶招待你,”静慧倒了一大碗的茶,送到美芽的面前,一边含笑道,“将就喝吧。” 美芽看着粗瓷大碗里头飘着几片茶叶沫子的茶,捧起来“咕嘟嘟”喝了大半碗,放下来碗来,然后冲静慧笑道:“表姐沏的茉莉花可真好,比我沏的香多了。” 静慧忍不住哑然失笑:“什么好不好的,不过就是不值钱的陈茶,你不嫌弃就好。” “那也请表姐不要嫌弃我的手艺,”美芽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碗香菇粥,送到了静慧的面前,一边带着讨好地道,“表姐,你尝尝,可喜欢吗?” “香菇粥?”静慧一怔,双目定定地看着那碗香菇粥,半晌,她抬起头来,看向美芽,有些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香菇粥?” 章节目录 第1037章 温暖和释然 “自然是明巍告诉我的,”美芽看着那双急急可可的眼,忍不住心中就是一声默默地叹息,一边又道,“我本来还想多给表姐做些饭菜送来的,可是明巍说了,表姐素来对口腹之欲不上心,也就是香菇粥才能多喝两口,所以我就只做了这么一碗香菇粥,表姐,你快尝尝吧,应该还温着呢。” 静慧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白瓷勺子,伸手接了过来,然后舀了一勺香菇粥,颤颤地送到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是一勺接一勺,很快一大碗香菇粥就见底了,静慧却兀自拿着那个白瓷勺子仔仔细细地刮着碗底,明显显是意犹未尽,也明显显极是珍重这碗香菇粥。 “表姐,你……你别吃了,”美芽都看不下去了,一边取了帕子递过去,一边带着歉疚道,“我下次再做了香菇粥给你送进来,下次多做些,对了表姐,你还有什么爱吃菜色,都一并告诉我,我到时候都给你做了,我这人没旁的长处,就是一点,厨艺还不错,表姐从前是在山上清修的,必定爱吃素斋,那表姐你喜欢吃油焖笋吗?荠菜馅儿的包子呢?还有啊……” 静慧默默地听着她絮絮叨叨着,放下了勺子,接过了帕子,一边擦着嘴,一边听着美芽还说个不停,她素来是个闷葫芦的性子,能不说话就不说的,也不喜欢话多的人,可是这个时候听着美芽这么一直叨叨个不停,她心里却说不出来的温暖和释然。 是的,温暖和释然。 有这样美好、带着浓浓烟火气息的姑娘陪着钟明巍,她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自从听说钟明巍被废黜去了宁古塔、身子又残了,她就开始寝食难安了,她自是没办法去宁古塔照顾钟明巍,就只能盼着有人好好儿照顾钟明巍,可是后来,万岁爷下旨将段氏女嫁到宁古塔去,她就更加忧虑不安了,段氏那样心高气傲的京师贵女,怎么甘心好好儿照顾残废了的明巍呢?她……会不会嫌弃、欺负明巍呢? 那是她头一次那么渴望下山,渴望离开佛祖,返回尘俗,她知道钟明巍根本不可能喜欢她,可是她却也盼着能够好好儿地去照顾他,即便这一辈子都只能借着表姐的名头去靠近他。 后来,容不得她想出什么法子来,她就真的下山了,只是,她去的不是宁古塔,而是皇宫,再也没有什么如果可能了,她堕入了泥淖中,浑身上下都泛着令人作呕的污秽,她再没有靠近钟明巍的立场和初心了。 她想死,多少次寂静深夜,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这张脸,她想到了死,她不想再顶着这张脸活下去了,因为在所有人的眼中,她不过就是个替身而已,包括钟明巍,那个从未见过娘亲的孩子,他为什么那么关心自己,又为什么那么亲近自己,还不是因为这张脸? 她恨毒了这张脸,可是却又庆幸这张脸,因为只有这样的容颜这样的眉眼,能让她坐在钟明巍的心中有一席之地,即便这一席之地来的那么侥幸和卑微。 可是她到底还是活了下来,不是她畏死,而是为了还在宁古塔吃苦受罪的钟明巍,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还得帮着钟明巍东山再起呢,所以从前不理俗尘佛门女,一步步地变成了双手沾满血污的蛇蝎女,葬送徐氏之门算什么,她不是连亲生骨肉都舍得下手吗?只要是对钟明巍有利的,她就愿意去做,他是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也是她和这世界唯一的关联,只要是为他好的,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就毫不犹豫。 章节目录 第1038章 一种力量 后来宁古塔又传来了消息,段氏女意外丧命,钟明巍又迎娶了新人,据说是愿意和他同甘共苦的寻常农家女,人人都嘲笑从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如今竟娶了一介村姑,只有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同甘共苦”这个词儿,想着想着她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同甘共苦,难道她不是吗? 难道还有谁比她更愿意和钟明巍同甘共苦的吗? 她觉得苦闷悲愤到了极点,为什么她甘愿付出一切却什么都得不到?可为什么有些人就能那么轻易地得到? 可是她也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公平二字,所以她娘亲惨死,她堂堂徐氏女却被养在庙里、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过是徐氏一门手里的一枚棋子。 可是为什么她心里就这么一直委屈不甘着呢?明明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处境,也明明一早就知道绝不可能和他有善果,可是她就是一直委屈着、不甘着,直到今时今日,她看到了美芽,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浓浓烟火气的姑娘,她忽然就不委屈,也忽然地就甘心了。 说到底,她是不放心,她不相信有人会像她一样照顾呵护钟明巍,可是面对着笑眼弯弯的美芽,她是彻底放心了,她忽然就明白了,或许钟明巍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呵护和照顾,他需要的是一种力量,一种让他不管是作为太子还是庶民,都能从心底冒出喜乐平和的力量,而她,没有这种力量,所以她觉得释然了。 “以后别再来看我了,”静慧截断了美芽的絮絮叨叨,将帕子放在桌上,一边轻轻拍了拍美芽的手,一边嘱咐道,“这一次就罢了,以后再也别来了,不要因我之故,牵扯了你和明巍,”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又补上一句,“要知道,我是杀害四皇子的真凶,你和明巍是四皇子的兄嫂,这个时候,应该避嫌,绝对不能被人察觉到了和我还有往来,知道吗?” 美芽咬着唇看着静慧,半晌,她低下了头,小声道:“表姐,明明四皇子不是你杀的。” “不,四皇子是我杀的,”静慧一怔,随即缓声道,“皇贵妃掐死了我的小皇子,杀子之仇,如何不报?可是偏偏皇贵妃暴毙,我竟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就把复仇的心思放在了皇贵妃的身上,三皇子住在宫外,又树大根深,我自然动不了,可是四皇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当然不会放过。” “表姐,明巍已经查出来杀害四皇子的真凶了,不会是你……”美芽鼻头一酸,一把握住了静慧的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哽咽了,“表姐,根本就不是你,我和明巍都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明巍,这才挺身而出,担下了杀害四皇子的恶名,表姐……” “不,四皇子的确是我杀的,”静慧斩钉截铁地道,双目之中都是冰寒,“皇贵妃杀了我的孩子,我又怎么能看着她的孩子平步青云?我早就计划着杀四皇子了,若不是手下的人办事不利,正巧被蒋柏仁抓了正着,我根本就不会被牵扯进来,哼!那个蒋柏仁当真是可恶至极,我若是还有机会出了浣衣局,必定不会轻饶他!” 章节目录 第1039章 我若是不想出宫呢 “表姐,你……你别这样,不要什么都往自己的身上揽,更不要把所有脏水都往自己身上泼,”美芽看着她这么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心酸的无以复加,她一边吸了吸鼻子,一边又道,“表姐,是三皇子杀了四皇子,他惧怕四皇子得宠,挡了他入主东宫的道儿,又存着打压明巍的心,所以借着周又安的手杀了四皇子,又嫁祸到了平西王的心腹马志明头上,这么一来,他既杀了四皇子这个潜在威胁,又把平西王牵扯进来,继而断了明巍的路,他这是一石二鸟,表姐,明巍他都已经查的清清楚楚了,根本就不可能是你!表姐,你就别……” 美芽说不下去,伸手取过桌上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再抬头的时候,就瞧着烛光下,静慧一脸的呆若木鸡,美芽瞧着她这样,更是难受了,当下忙得起身倒了碗茶送到静慧的面前,一边轻声道:“表姐,你喝点儿顺顺。” 静慧摇摇头,将碗推到了一边,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美芽正担心的时候,却瞧着她又忽然抬起了头,然后怯生生地问:“我……我是不是给明巍招来麻烦了?” 这是静慧现在最担心的问题了。 她是猜到了有人要将杀害四皇子的恶名嫁祸到平西王的头上,她担心平西王受累、钟明巍失了援手,这才挺身而出承担了四皇子被害的罪名,哪里想到,钟明巍竟然已经查到了幕后真凶,按照钟明巍的聪慧,必定也想到了应对之策的,可是她却冷不丁这么一闹,不知道没有没打乱了钟明巍的计划。 “没有,”美芽忙不迭地摇摇头,瞧着静慧一脸的不信,她忙得又解释道,“表姐,你放心,真的没有,这事儿若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可是却是朝着平西王身上扯的,咱们万岁爷可不就盼着这样的事儿能扯到平西王身上的吗?所以就算他现在认定你是杀害四皇子的凶手,他还是会选择隐瞒真情,而继续嫁祸平西王,所以明巍将计就计,一边向万岁爷禀报已经查出平西王为杀害四皇子真凶,让万岁爷下旨惩办平西王,一边又和暗中知会平西王,让平西王即刻秘密出兵发往京师,”这些话乃是绝密,本来是绝对不可以外泄的,但是对静慧,美芽没有隐瞒,瞧着静慧长长地舒了口气,美芽又握住了她的手,然后道,“表姐,你就放心吧。” “可是,我还是给明巍添乱了,”静慧苦涩地笑了笑,一边摇摇头道,“我也是急糊涂了,竟然没有事前知会明巍,就贸然行事,所幸没有误事,要不然……” 要不然,我怕是以死谢罪都不够的。 “表姐,你这不是在添乱,你也是担心明巍,都道是关心则乱,”美芽踟蹰着道,她看着静慧瘦削苍白的脸颊,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可是却也找不到安慰的话来,她也知道静慧怕是并爱听她这些子不咸不淡的安慰,顿了顿,美芽硬着头皮道,“明巍他让我跟你说……让你先忍耐一段时间,等外头的事儿都办妥了,等明巍登基为皇了,到时候咱们就接你出宫,到时候,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话自然不是钟明巍说的,可是美芽却知道这是静慧爱听的。 静慧看着美芽闪烁的眼睛,忽而笑了:“我若是不想出宫,仍旧想待在宫里、和你们住在一起呢?” 章节目录 第1040章 有什么好难过的 “这有什么……”静慧这话是个什么意思,美芽刚开始的时候没听明白,可是话一出口,美芽这才猛然回过味儿来,她顿时就张口结舌了,自是说不下去了,她瞪着眼看着静慧,掩饰不住的惊讶和呆滞。 “逗逗你而已,”静慧被她这幅模样逗笑了,伸手拍了拍美芽的手背,一边轻轻叹息着,“从前人人都道太子爷是个薄情的,一年到头不进几次后宅,是个不近人情的,可是我却知道他是个长情的,一旦认准了谁,就会掏心掏肺地对谁,丫头,你是个有福气,好好儿抓住了你的福气,和明巍过好这一生。” “表姐……”美芽的眼蓦地就湿了,她嘴唇颤颤,半天才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静慧,可是具体对不起静慧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可是她就是觉得对不起她,更为静慧觉得遗憾,这个女人对钟明巍的默默付出,让她觉得肃然起敬,更让她觉得悲壮又难过。 “你猜到了,对不对?”静慧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自己的眼睛也跟着湿了,她笑着抹去眼角的泪水,一边又自嘲地勾了勾唇道,“我还以为我这点儿心思是注定要带进棺材里的,没想到却被你这个小丫头一眼给看穿了,还真是怪害臊的,你说你看出来就看出来呗,又何必表现出来给我看?真是太难为情了。” “表姐……”美芽什么都说不出来,除了轻轻地唤着静慧。 “有什么好难过的?你这丫头,”静慧笑着揉了揉美芽的脸,一边笑着道,“我这是在觊觎你家的男人呢,你这丫头非但不对我恨之入骨,还为我难过,你怎么这么蠢啊?我也就罢了,以后要是再遇到别的女人想和你抢男人,你难不成也要这幅没出息的蠢兮兮的模样去同情人家吗?” 美芽的眼泪珠子根本停不下来,她是真的难过,为静慧这么些年来压在心底的感情,也为了静慧默默的付出,她难过到了极点,一点儿都不恨静慧,反倒还有些恨自己,恨自己曾经对静慧那些压在心底的敌视和担心,恨自己的狭隘和嫉妒,这时候面对着这样的静慧,她是真的忍不住了,内疚又难过,把整张脸都埋进了静慧的双手,“呜呜”地哭了起来。 静慧感受着手心处传来的温热湿润,忍不住也湿了眼眶,她伸手把美芽环在了怀里,一下下轻轻抚着美芽轻轻颤抖的后背,一边轻轻地道:“我也是,明明从前那么嫉妒你厌恶你,怎么现在就厌恶不起来了呢?” 是啊,明明应该是厌恶的,可是怎么就厌恶不起来呢? 或许是因为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又或许能一眼看得出来这丫头对钟明巍的深情吧。 “丫头,可得好好儿守住了明巍,我知道他是个专情的,不会见异思迁的,可是架不住往后肯定数不清的莺莺燕燕的总想往他身边凑啊,”静慧轻轻抚着美芽的后背,一边轻声在她耳畔道,“从前他是个残废,又是个庶人,自是不会有人跟你去抢他,可是往后就不一样了,等他登基为皇,到时候全天下的女人都盼着能做他的女人呢,你可得看好了他,别让那些女人有可乘之机,要不然,到时候吃亏的就是你了,知道吗?” 章节目录 第1041章 他的世界 “表姐,我知道了,”美芽哽咽着点头,一边小声道,“我会看好他的,肯定不会让那些莺莺燕燕靠近他。” “就凭你这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德行?”静慧忍不住哑然失笑,一边取来帕子给美芽拭泪,一边沉声道,“丫头,你得学会狠心,在这个皇城,你只有狠得下心肠来,才能站稳脚跟,才能保护住一切你想要保护的东西,明白吗?” 美芽没说话,水汪汪的一双眼睛看着静慧,半晌,她坐直了身子,蹙着眉看向静慧,她正要开口,就听着外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是喜公公在催她了,静慧也忙得拍了拍她的手背:“丫头,赶紧走吧,时候不早了。” “表姐,你好好儿的,等着我和明巍接你出宫,”美芽站了起来,一边给自己戴上了风帽,一边又有些担忧地道,“表姐,我知道你现在处境艰难,可是你一定要想开,只要挨过眼前这一阵儿,就好了。” 刚才静慧一直在交代她这个交代她那个的,她刚开始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可是到后来却咂摸出点儿不同寻常的意味儿来了,静慧这似是……在跟她道别,这才总是不放心这个那个的,这让美芽顿生出满心的不安来。 “知道了,我等着你和明巍来接我出宫,”静慧站了起来,行至美芽面前,伸手给她系上了披风带子,一边沉声道,“丫头,今晚我和你的谈话,就不必让明巍知道了。” 美芽一怔:“为什么?” “他的世界,不缺一个痴情又愚笨的女人,倒是一直都该有一位陪他成长、和他共度难关的亲人,”静慧轻声道,目光投在了美芽的脸上,“丫头,我永远都是你和明巍的表姐。” 美芽心头一热,伸手握住了静慧的手:“表姐,我和明巍也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快走吧。”静慧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女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浅浅地勾了勾唇。 “表姐,那我走了,”美芽转身走了,可是行至门前,她又顿住了脚,她转身看向静慧,跳动摇曳的烛光下,静慧苍白的脸异常憔悴支离,可是眉眼中却带着温柔和煦,就那么温和地看着美芽,美芽也看着她,又叮嘱了一遍,“表姐,你一定要珍重啊。” “知道了,快走吧。”静慧笑了,不过是淡淡的一笑,却让这个昏暗简陋的房间顿时明亮了起来。 美芽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段如兰和小安氏无疑是美的,可是直到这个时候,美芽才真正的见识到人什么叫倾国倾城,一个淡漠如水的女子,发自内心地冲你一笑,实在太美,实在太迷人。 美芽站在门前,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这才推门出去了,待美芽出去了,静慧上扬的嘴角一点点耷拉了下来,她坐回了凳子,出神地看着桌上的那半根残烛。 …… 是夜。 风雨别院。 孔闻敏敲开风雨别院大门的时候,已经都过子时了。 “谁啊?”陈清玄披着外裳过来开门,正打着哈欠,甫一瞧清楚门外站着的人是谁,他蓦地就合上了嘴巴,一脸冷漠地看着孔闻敏,“你来做什么?滚得远远的!” 孔闻敏面色凝重又带着担忧地道:“清玄,你听我说……” 章节目录 第1042章 小狼崽子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陈清玄蓦地打断了孔闻敏的话,一边就要去关门,可是手却被孔闻敏给握住了,他拼命挣脱却怎么都挣不开,陈清玄大怒,咬牙切齿地看着孔闻敏,也不要什么读书人的颜面了,当即破口大骂道,“孔闻敏,这世间怎么会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不是个剑走偏锋的,我是都不关心,可是你要敢……” “陈奶奶走了。”孔闻敏沉声道。 “你说什么?”陈清玄蓦地浑身一僵,他缓缓仰起头看向孔闻敏,一脸的茫然,“你刚才说什么?” “清玄,陈奶奶她走了,”孔闻敏实在不忍看陈清玄这么一副模样,他默默地挪开了眼,盯着那只被自己紧紧握住的白皙颀长的手,一边又轻声道,“六月初九那晚。” “你胡说!胡说!”沉默半晌,陈清玄忽然暴怒起来,他一边怒喝着,一边对着孔闻敏就拳打脚踢了起来,“孔闻敏,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清玄!清玄!”孔闻敏一脚把门给踢上了,然后就死死抱住了陈清玄,顾不上陈清玄在他怀里拳打脚踢都打疼了他,也顾不上陈清玄那一声声怒喝都要把他的耳朵震聋了,他就死死地箍着陈清玄,一声声轻轻地安抚着,“清玄,我知道你难过,清玄,我也难过……” “你胡说!胡说!”陈清玄还在拳打脚踢着,可是力道明显不如从前了,他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还带着颤抖,一字一字都传到孔闻敏的耳中,“你胡说,奶奶她身体那么硬朗,怎么……怎么会?奶奶说了要等我回宁古塔的,奶奶她从来说话算话的,怎么会一声不响地就……就撇下我,不可能,孔闻敏,你骗我……骗我,”说到这里,陈清玄又咬牙切齿了起来,他仰着头看着孔闻敏,一脸的掩饰不住的愤怒和厌恶,“孔闻敏,你就是个大骗子,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口口声声说把我当最好的兄弟,说要保护好我和表妹,可是你压根儿就没做到,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对,一定不要再相信你了,你……你就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清玄!”孔闻敏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直看得一颗心都针扎似的疼,面前的这个青年,哪儿像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他那么明显的害怕、委屈还有恐慌,那么一双眼睛就那么无助又彷徨地看着他,像是一只受伤、找不到回巢道儿的小狼崽子,孔闻敏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扣着小狼崽子的后脑,把他箍进了怀里,一边哑声道,“想哭就大声哭吧。” “孔闻敏……”下一秒,怀里传来青年压抑苦痛的哭声,陈清玄死死抓着孔闻敏的胳膊,眼泪一点一滴地都落在孔闻敏的前襟,喉头里传出来的低哑的哭声,每一声都直传孔闻敏的心房,“孔闻敏,我……我答应了奶奶一定会回去的,我……我还说一定早日成亲,让她早点儿抱上重孙子的,她……她答应了要给我带孩子的,她答应了我的,我、我都记在心里……” “我知道,我知道……”孔闻敏紧紧环着陈清玄,带着他直接坐在了地上,由着他在自己的怀里放纵着悲伤,他下巴轻轻地磨着陈清玄的发旋,竭尽全力地去安抚陈清玄。 章节目录 第1043章 以身犯险 他从来就没有这么难受过,也没有这么心疼过谁,哪怕是他的亲弟弟,哪怕是他从前最喜欢的方成茵,他一贯就是个冷漠的性子,自幼丧失双亲的经历,让他过早地成年,过早地担负起照顾弟弟、扛起一个家的担子,也过早地看淡一切,他也是自私的,他的生存法则不容许他轻易动情,轻易为谁牵绊,所以他真的从来没有为了一个人而这么清晰地感受到肝肠寸断,此时此刻,只要能止住陈清玄的哭声,只要能安抚陈清玄的伤心,他甚至都愿意掏出自己的这颗心。 这无疑是危险的,对于一个惯于冷漠理智、始终掌握一切的人来说,这种心情是极度危险的,可是他却存心纵着自己这么一路危险下去,他其实早就说不清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自己置于险境的。 或许是从那一日起,风雨别院里,青年暴怒地喝出一刀两断,他被恐惧淹没,生怕从此以后和这青年真成了陌路;或许是从那个雨天起,简陋的客栈里,两人心平气和地谈天,分享着廉价的月饼,那份质朴的温情着实让他留恋;又或许是金色夕阳下,青年醉酒后口吐出的真言,让他讥嘲之余又心生怜惜…… 他早就以身犯险了,早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越走越险,从前他还能为自己的冒险找寻借口,比如兄弟情,比如同在异乡当照应彼此,可是今时今日,面对着这样脆弱又无助的陈清玄,他再无借口,也再无退路。 “孔闻敏,我……我要回宁古塔……”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陈清玄忽然仰起头,红肿不堪的眼睛急急可可地看着孔闻敏,“你……你送我回宁古塔好不好?” “好,我送你回宁古塔,”孔闻敏沉声道,看着青年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他心跳如鼓,前所未有的悸动涌上心头,他就像是个在漂亮姑娘面前露怯的毛头小子,他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等天一亮了,城门一开,我就带你走。” 陈清玄靠在他怀里,怔怔地看着黑漆漆的夜幕,半晌忽然问道:“孔闻敏,奶奶她是怎么……怎么没的?” “我正要告诉你……”孔闻敏缓声道,然后将事情前因后果都告诉了陈清玄。 “姜津晚?谁是姜津晚?”陈清玄咬牙切齿地道,一边死死地捏着拳头朝地上捶,“我要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孔闻敏忙得握住了陈清玄的手,瞧着手背都被他捶的一片通红,心疼得要命,一边轻轻揉着陈清玄的手,一边道:“用不着你动手,闻捷已经把他杀了。” “可是杀了他又有什么用,”陈清玄垂着头道,声音又哽咽了,“奶奶是再也回不来了。” 孔闻敏没说话,伸手揉了揉陈清玄的后脑,一边拉着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一边轻声道:“当年,爹娘死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可是我又不能倒下来,我下面还有闻捷呢,所以日后不管再怎么煎熬难过,我都挺过来了,虽然现在偶尔也会想起爹娘来,心里免不了还会难过,可是如今,每一天我都觉得有奔头,过得很充实,人生不就是这样呢?起起伏伏地朝前走,等你迈过了眼前的坎儿,未来自然有好儿等着你。”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陈清玄摇头道,一边坐直了身子,有些别扭地看着孔闻敏,一边低着头道,“圣贤书我读得比你多,这些道理我都懂,用不着你来给我做先生。” 章节目录 第1044章 压不了惊 “是啊,我怎么糊涂了?竟给状元郎做起先生来了?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孔闻敏一怔,随即就笑了,一边又伸手去拉陈清玄,可是却被陈清玄给一把甩开了,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一边又勾了勾唇,强硬地把陈清玄拉进了怀里,“再靠一会儿吧,你明明心里很难过,想找个人靠靠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啊?”陈清玄是真烦他,皱着眉伸手就去推他,只是他的力气在孔闻敏这里,根本就不顶用,所以他还是被男人紧紧箍在怀里,所以他气得简直都要七窍生烟了,“孔闻敏,我警告你,这个时候,你别来惹我……” “就今晚,”孔闻敏轻声截断了陈清玄,凑到他耳畔小声道,“清玄,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平时还总是惹你生气,求求你这个时候,让我陪着你一块难过。” 陈清玄没再说话,也没再去推孔闻敏,原本僵硬的后背也一点点放松下来,他轻轻地靠在了孔闻敏的身上,两个人都没在说话,就头顶着头这么靠着。 …… 后院。 顾清桐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了房中,秦冲瞧着她这么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赶紧地迎了上去:“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前院刚才闹得动静太大了,以至于顾清桐和秦冲都给惊醒了,秦冲以为是家里遭贼了,随手抄起个凳子就要冲出去,好在顾清桐也开门出来了,忙得拦住了他,让他不要大惊小怪,风雨别院平时也有安郡王府的人盯着,所以根本不可能遭贼,应该是有人来找陈清玄有急事,所以顾清桐让秦冲回房等着,自己则去前院查看一番,秦冲就听话地在房中等着,干等了这么大半天,就要忍不住也去前院查看了,然后就瞧着顾清桐回来了…… 确切地说,是一脸呆若木鸡、又活见鬼了似的回来了。 “到底怎么了?”秦冲看着她半天没反应,更加着急了,忙得起身给顾清桐倒了杯茶递过去,一边又道,“是不是出什么大事儿了?你先喝杯茶压压惊。” “这事儿,就算是喝一壶茶也压不了我的惊。”顾清桐默默地摇摇头道,没接秦冲递过来的那杯茶。 “到底是什么事儿啊?你倒是跟我说啊。”秦冲皱着眉问,一边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顾清桐咬了咬唇有些别扭地跟秦冲道。 “我能跟谁说啊?”秦冲哑然失笑,“我就只认识你一个人,每天也就只见到你一个人,就是想说也找不到人说啊。” 顾清桐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凑到了秦冲的面前,小声道:“我告诉你啊,表哥真是个剑走偏锋的!” 秦冲一怔:“你之前不就跟我说过的吗?” “哎呀!从前只是怀疑!这次是被我抓到现行了!”顾清桐拍着桌子道。 “什么现行?”秦冲好奇地道,一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就是刚才我不是去前院查看的吗?然后就看着我表哥跟孔大哥两个人……”说到这里,顾清桐脸红红的,明显显的是难为情了,她抿了抿唇,然后又小声道,“他们两人特别亲密,孔大哥搂着我表哥,两个人头碰头地在地上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可那股亲密劲儿啊,一眼就能看出来。” 章节目录 第1045章 那你喜欢我这样的女人吗 “他们为什么要坐在地上?”秦冲又抿了一口茶。 “……这个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顾清桐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秦冲,“重点是他们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在一起,又是这大半夜的,这才是重点好不好?” “搂搂抱抱算什么?之前你都已经跟我说过,那个孔大哥都已经给你表哥下跪了,这两人是个什么关系,这不明摆着吗?”秦冲一脸的淡然。 “下跪就能确定关系吗?”顾清桐有些怀疑,“那可不一定吧。” “怎么不一定啊?男儿膝下有黄金,让一个大男人下跪,除了父母君主,还能有谁?”秦冲一边抿着茶一边道,“而且上次你说的也很明白,那个孔大哥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你表哥,那下跪肯定是为了能让你表哥回心转意嘛,这一次大半夜过来,两人又哭又叫的,闹得这么大动静,现在又搂抱在了一起,可见是和好了。” 顾清桐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倒是很清楚这些条条道道吗?是不是你从前也为谁下跪过?” “我可没有!我就跪过爹娘!”秦冲忙不迭地放下茶杯,一边摆摆手道,“真的,你别不信!” “我有什么好不信的?”顾清桐忙得别过头,有点儿心烦地搓了搓一角,“你跟谁下跪,又不管我的事儿。” 秦冲看着姑娘低垂的眉眼,嘴唇动了动,明显显是有话要说,可是再一看看自己缺了两指的左手,目光一滞,到底什么都没说,一边默默地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你不会瞧不起我表哥吧?”沉默半晌,顾清桐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没话找话地道。 “我怎么会?”秦冲一怔,随即忙得摇头道,“喜欢男女这事儿是天生的,又不是自己想的,他也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我怎么会瞧不上你表哥?况且,他学富五车这么优秀,而且对你又这么好,是个让人钦佩的男人。” “天生的?”顾清桐蹙着眉看秦冲,“你怎么这么了解?” “从前在军营里,碰到过这类人,”秦冲随口道,“所以就了解一些。” 顾清桐眉毛蹙得更厉害了:“那……那你是这类人吗?” 秦冲一怔,随即忙得摇头道:“不不不,我喜欢女人,喜欢女人……” 顾清桐看着他,亮晶晶的眼会说话似的,秦冲被那双眼睛看得口干舌燥的,忙得扭过了头去,顾清桐瞧着他转过了头,忍不住就是眼神一黯,到嘴的那句“那你喜欢我这样的女人吗?”也给咽了下去,喉头实在干涩的难受,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来,将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我回房去了。”顾清桐道。 “哦,早点儿睡,带上蜡。” 秦冲忙得站起了身,取了一根蜡烛给顾清桐带上,送了顾清桐出门,看着姑娘进了房间,“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秦冲看着被烛火照得忽明忽暗的窗户,一如此时此刻自己的一颗心,又酸又涩,最后,那扇窗户彻底黑了下来,秦冲的一颗心也彻底凉了,他默默地转身,关上了门,然后行至桌前坐下。 他看着桌上那只茶杯,一眨不眨地看着,半晌,他伸出手端起了那只空了的茶杯,颤颤地送到了自己面前,干涩的嘴唇一点点地靠近那茶杯边沿,在姑娘碰触过的地方一下一下轻轻地流连着…… …… 章节目录 第1046章 伏笔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三十 四更天。 荣亲王府。 “殿下!殿下!出事儿了!” 钟明峥睡的正香的时候,就被人给吵醒了,他烦躁的翻了个身,连带着身边的女人也醒了,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怎么了?” 这女人是钟明峥的侍妾,比大安氏进门还早,是个温柔妩媚又乖巧的,所甚得钟明峥宠爱,只是母家门楣低,所以自打大安氏过门之后,这侍妾的好日子便就到了头,受大安氏欺负了多年,如今大安氏被彻底幽禁在了后宅,这侍妾才又重得钟明峥宠爱,钟明峥看重她的温柔的性子,连小世子钟远瑛都交给她带,如今这侍妾虽然身份仍旧只是个侍妾,可是实际上却是荣亲王府的女主子,照这个趋势发展,若是日后钟明峥登基为皇,这侍妾虽然做不了皇后,可是做个贵妃娘娘却不在话下,更何况小世子如今又视她为生母,所以荣亲王府上下莫不对她尊敬有加。 “没事儿,你继续睡,”钟明峥对那侍妾道,一边不耐烦地撩开了帘子冲着推门进来的凌世安道,“到底怎么了?” “殿下,宁古塔出事儿了!”凌世安一脸着急地道。 “出什么事儿了?”钟明峥面色一僵,一边看了看身后的帷幔,然后又沉声对凌世安道,“去书房说。” “是。”凌世安躬身道,当下随着钟明峥一道去了书房。 …… 书房。 “你说什么?”钟明峥一脸暴怒地盯着凌世安看,“那姜津晚竟不顾本王之命,到了宁古塔就忙不迭地报起私仇来了?!” “是,属下也正愤怒此事,若不是那姜津晚急于报一己私仇,咱们的行踪也不会这么快就暴露!”凌世安愤愤道,“幸亏当晚有一个咱们的侍卫因为身子不适,没有跟着姜津晚一道去南山别院去行凶,这才能及时赶回京师禀报此事,如若不然的话,咱们怕是还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安郡王出其不意给算计了呢!”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钟明峥咬牙切齿道,顺手就把桌案上的茶杯笔砚都给扫到了地上,一边还兀自压抑不住怒气,“亏得他死在了宁古塔,要不然的话,本王必定要亲手把他给剁了!” “殿下,现在咱们可以得知,除了马志明之外,那宁古塔知府方左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归到了安郡王的麾下,”凌世安一脸凝重地道,“那安郡王瞧着是可怜兮兮的,还是个残废,可是竟不想他身后竟有这么大的势力了,殿下,如今咱们要怎么应对?” “本王一早就料到平西王是安郡王的后盾,只是没想到竟连方左棠都是站在安郡王这一边,更可怕的是,父皇当初明明是废黜了安郡王,可是却将他贬到了宁古塔,那可是御林军的地盘,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方左棠竟然会对安郡王效忠,那方左棠又会是谁的人?是平西王的人?还是父皇的人?本王可真是不敢朝下想了,本王实在不敢想父皇这是无心插柳,还是故意为之,”钟明峥咬了咬唇,一边摇着头道,“若是父皇一早就存了伏笔的话,那未免就太可怕了。” “可是万岁爷若是对安郡王还存着这份心思的话,当初又怎么可能舍得贬黜了安郡王?又让他在宗人府九死一生、更是落了个身有残疾?”凌世安一脸不解道,“万岁爷但凡对安郡王存了一点儿慈父心肠的话,便就绝对不会如此行事,所以属下以为,万岁爷这应该是无心之举。” 章节目录 第1047章 不能再等下去了 “可是在父皇那里,又哪里存在什么无心之举?父皇那样多疑的人,更是不会有这样的无心之举,”钟明峥沉声道,一边倚着椅背,一边眯着眼打量着满地的碎片,然后忽然道,“说不定父皇虽然认定安郡王是孽种,可是心里却还存着一丝侥幸,这才把安郡王贬到了宁古塔那么个看似苦寒贫瘠的荒凉地儿,可是却也为了安郡王找到了最安全的安居之所。” “若真是这样的话……”凌世安的面色更难看了,“那如今万岁爷召安郡王回来,又一门心思地想让安郡王重返朝堂,更是眼睛都不眨地就把御林军赐给了他统御,殿下,您说万岁爷是不是已经确定了安郡王不是什么孽种,而是不容有疑的帝后嫡子,这才又拼了命地要扶着安郡王东山再起?” 钟明峥没有说话,对着一地的碎瓷片,他胸口起伏的厉害,半晌,他这才缓缓地开了口:“好不容易挤走了老二,杀了老四,满以为这个太子之位非本王莫属了,没想到啊,父皇竟然还留着这一手,很好!很好!” “爷,现在方左棠的人怕是也已经赶到京师了,咱们派人潜入宁古塔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了,爷,咱们要如何应对?”凌世安急急可可地问,“若那方左棠当真是万岁爷的人,那万岁爷必定是一早就存了维护安郡王、甚至是扶安郡王上位的心思,若真如此的话,这时候若是被万岁爷知晓了咱们的行踪,万岁爷必定是要雷霆大怒的,殿下,咱们必得赶在万岁爷和安郡王有所行动之前,先想到应对之策才行啊!” 是啊,若方左棠是钟之衡的人,那么钟明巍当真就是钟之衡认定的太子人选无疑了,若是那样的话,自然钟明峥派人去宁古塔打探之举,必定要惹得钟之衡雷霆大怒了,钟之衡之所以瞒得这么严严实实,怕是还存着对钟明峥有所行动的心思,这么冷不丁地被钟明峥给发现了这些,钟之衡对他的行动怕是要提前了,而且力度必然要成倍加大…… 凌世安都不敢往下想了,他一脑门子的冷汗,他看着钟明峥同样大汗淋漓的一张脸,他就越发胆战心惊了:“殿下,不能再等下去了,一旦方左棠的人先咱们的人一步抵达京师面圣的话,那可就大事不好了,说不定天还没亮,锦衣卫就把咱们荣亲王府给围上了!爷,真的不能再等了!” “是的,不能再等下去了!”钟明峥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半晌他咬着牙道,“凌世安,传我谕令,半个时辰之内集结兵力入城,我要在天亮之前,拿下皇宫!” “是,如今皇宫各门都是周又安的人在把守,咱们悄默声地进宫,也不怕被人察觉,”凌世安忙得道,“只是殿下,咱们要以什么名头入宫?” “父皇病危,本王代天子理政,自然要在万岁爷弥留之际确保皇宫风平浪静,”钟明峥冷声道,一边又看向凌世安,“对了,父皇眼看着都要咽气了,安郡王身为大皇子,又怎么不该侍候在父皇床榻前呢?见了周又安之后办妥交接之后,你等下就亲自去一趟安郡王府,传本王之命接安郡王入宫。” “是,属下遵命,”凌世安躬身道,然后就转身匆匆出了房间,只是甫一推开门,整个人就愣了,他看着面色惨白、端着托盘站在门前的侍妾,然后蓦地回头看向了钟明峥,“殿下?” 章节目录 第1047章 不能再等下去了 “可是在父皇那里,又哪里存在什么无心之举?父皇那样多疑的人,更是不会有这样的无心之举,”钟明峥沉声道,一边倚着椅背,一边眯着眼打量着满地的碎片,然后忽然道,“说不定父皇虽然认定安郡王是孽种,可是心里却还存着一丝侥幸,这才把安郡王贬到了宁古塔那么个看似苦寒贫瘠的荒凉地儿,可是却也为了安郡王找到了最安全的安居之所。” “若真是这样的话……”凌世安的面色更难看了,“那如今万岁爷召安郡王回来,又一门心思地想让安郡王重返朝堂,更是眼睛都不眨地就把御林军赐给了他统御,殿下,您说万岁爷是不是已经确定了安郡王不是什么孽种,而是不容有疑的帝后嫡子,这才又拼了命地要扶着安郡王东山再起?” 钟明峥没有说话,对着一地的碎瓷片,他胸口起伏的厉害,半晌,他这才缓缓地开了口:“好不容易挤走了老二,杀了老四,满以为这个太子之位非本王莫属了,没想到啊,父皇竟然还留着这一手,很好!很好!” “爷,现在方左棠的人怕是也已经赶到京师了,咱们派人潜入宁古塔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了,爷,咱们要如何应对?”凌世安急急可可地问,“若那方左棠当真是万岁爷的人,那万岁爷必定是一早就存了维护安郡王、甚至是扶安郡王上位的心思,若真如此的话,这时候若是被万岁爷知晓了咱们的行踪,万岁爷必定是要雷霆大怒的,殿下,咱们必得赶在万岁爷和安郡王有所行动之前,先想到应对之策才行啊!” 是啊,若方左棠是钟之衡的人,那么钟明巍当真就是钟之衡认定的太子人选无疑了,若是那样的话,自然钟明峥派人去宁古塔打探之举,必定要惹得钟之衡雷霆大怒了,钟之衡之所以瞒得这么严严实实,怕是还存着对钟明峥有所行动的心思,这么冷不丁地被钟明峥给发现了这些,钟之衡对他的行动怕是要提前了,而且力度必然要成倍加大…… 凌世安都不敢往下想了,他一脑门子的冷汗,他看着钟明峥同样大汗淋漓的一张脸,他就越发胆战心惊了:“殿下,不能再等下去了,一旦方左棠的人先咱们的人一步抵达京师面圣的话,那可就大事不好了,说不定天还没亮,锦衣卫就把咱们荣亲王府给围上了!爷,真的不能再等了!” “是的,不能再等下去了!”钟明峥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半晌他咬着牙道,“凌世安,传我谕令,半个时辰之内集结兵力入城,我要在天亮之前,拿下皇宫!” “是,如今皇宫各门都是周又安的人在把守,咱们悄默声地进宫,也不怕被人察觉,”凌世安忙得道,“只是殿下,咱们要以什么名头入宫?” “父皇病危,本王代天子理政,自然要在万岁爷弥留之际确保皇宫风平浪静,”钟明峥冷声道,一边又看向凌世安,“对了,父皇眼看着都要咽气了,安郡王身为大皇子,又怎么不该侍候在父皇床榻前呢?见了周又安之后办妥交接之后,你等下就亲自去一趟安郡王府,传本王之命接安郡王入宫。” “是,属下遵命,”凌世安躬身道,然后就转身匆匆出了房间,只是甫一推开门,整个人就愣了,他看着面色惨白、端着托盘站在门前的侍妾,然后蓦地回头看向了钟明峥,“殿下?” 章节目录 第1049章 身份 “你……你不跟我一起回宁古塔吗?”美芽看着钟明巍,嗫嚅着问,明知道钟明巍是根本走不了,可是她还是不死心地问一问,她多想让钟明巍和他一起回宁古塔啊,自从两人相识之后,便就从来没有分开过,即便从前闹误会的时候,也是三不五时能见到面的,可是这一次,若是美芽回了宁古塔、而钟明巍留在京师的,至少得小半年见不到面儿了,说不定能不能一起过年都是未知,更何况如今京师的局面诡谲莫测,美芽自然就更担心钟明巍的处境了,自然是巴望着钟明巍能和她一起回宁古塔的。 “丫头,你尽管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钟明巍知道她是担心坏了,其实他又何尝不担心呢?只是,他再怎么担心不舍,这个时候也绝对不能流露出来,他得让美芽放心地走,他捏着美芽白津津的手,一边沉声道,“丫头,我实在没法子赶回宁古塔给陈奶奶奔丧了,你替我给陈奶奶多磕几个头,告诉她老人家,等我一有机会了,就一定会赶回宁古塔给她给她老人家祭扫。” “我知道,”美芽含泪点点头,觉得自己又要掉眼泪了,美芽忙得低下头,眼泪珠子却“啪嗒啪嗒”地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奶奶她不会怪你的,你别内疚了。” 钟明巍伸手将美芽环进了怀里,他心里又沉又闷,难受到了极点,一想着即将面临的分离,他就难受的喘不过气儿来,可是再一想能趁此机会送美芽出京,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儿,钟之衡的身子骨是越来越不行了,荣亲王的性子从来都是暴戾的,如今又和周又安勾结,怕是憋着有大动作,倒是他现在手中除了南疆的来的一队兄弟,再无其他力量,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京师怕是要变天了,所以这个时候能送美芽离开京师,他心里其实是窃喜的,必定除了回宁古塔给陈奶奶奔丧,美芽是绝对不肯离开他的。 “钟明巍,要不你把大孔侍卫留下来吧,”在男人怀里伏了好一会儿,美芽仰起头跟钟明巍道,“让小孔侍卫护送我们回宁古塔就可以了。” “还是让他们两兄弟一道护送你们回宁古塔吧,”钟明巍一边顺着美芽的头发,一边沉声道,“从前咱们一直疏于防范,竟不知有人会悄默声地潜进宁古塔行凶,从今往后,咱们是一点儿险都不能冒了,从京师到宁古塔这么远的路,你和顾姑娘陈先生又都是不会武功的,还得赶两辆马车,不让大孔跟着一道回去,我放心不下,且等他们回了宁古塔,就要马上着手训练亲兵,他们兄弟两人联手,有事也好商量着来。” “哦,这样也好,”美芽点点头,一边又忽然道,“明巍,那姜津晚到底是谁的人?你真的猜不到吗?” “我猜不到,”钟明巍摇摇头,“姜津晚从前是戴景峰的左膀右臂,当初为了给御林军一个交代,戴景峰这才挥泪斩马谡,可是谁知道他杀的那人到底是谁?又是不是他找来个替死鬼代替姜津晚死了?所以我不知道姜津晚这一次偷偷潜回宁古塔,到底是以锦衣卫的身份,还是别的皇子手下的身份。” “若是以锦衣卫的身份,那就是奉旨行事了,”美芽一脸凝重道,“明巍,姜津晚在宁古塔被杀的消息,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万岁爷所知,到时候,万岁爷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章节目录 第1050章 你变了 “这得看他派姜津晚回宁古塔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盯着窗外浓黑的夜色,一边顿了顿道,“只是我觉得这事儿应该和万岁爷没关系,必定戴景峰已经死了,他偷偷摸摸留下的心腹,自然也就成了个活死人,又怎么会被万岁爷所知并且启用呢?所以姜津晚应该是某位皇子的心腹之人,这一趟去宁古塔,应该也是为了他的主子而去查咱们的老底,只是那姜津晚急于报私仇,这才撞到了咱们手上。” “那他是哪个皇子的人呢?”美芽蹙着眉道。 “算着时间惠郡王、荣亲王、四皇子都有可能,只是如今惠郡王已经投向咱们,四皇子已经遇害,所以若姜津晚是这两位皇子的人,那么倒是不足为惧了,”钟明巍缓声道,说到这里,他面色有些凝重,“可若那姜津晚是荣亲王的人……” “那荣亲王会怎么样?会对咱们动手吗?”美芽一脸紧张地道。 “不会,现在万岁爷龙体欠安,让他代天子理政,正是他好好儿表现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是一点儿岔子也不敢出的,”钟明巍看着那张因为惊恐而目瞪口呆的脸,牵了牵唇,安慰她道,“再说,这才刚死了一个四皇子,若是我这个大皇子再出了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所有人都要怀疑到荣亲王的头上来了。” “是啊,荣亲王应该没有那么蠢,”美芽这才长长地吸了口气儿,一边又忙不迭叮嘱钟明巍道,“虽然荣亲王做事有忌讳,但是你却也得小心行事,在平西王和迟重远他们有所行动之前,你一定要低调行事,务必掩住锋芒,知道吗?” “知道了,这大周皇朝的史上,就再也没有比你家男人更低调的皇子了,”钟明巍看着美芽这张紧张兮兮的脸,忍不住笑了,一边捏了捏美芽的脸,“小丫头,别总替我担心了,你也一定要小心着点儿,这一路,多安照顾慰陈先生还有顾姑娘。” “知道了,”美芽点点头,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蓦地环着钟明巍的脖子,一边沉声道,“钟明巍,我发现你变了。” “怎么变了?”钟明巍一怔,“哪里变了?” “从前你压根儿都没见过人家陈先生的时候,只要听到人家的名字,你都要炸毛了似的,现在倒好,你非但不炸毛了,竟然还主动让我去安慰照顾陈先生,可不是变了吗?还是天翻地覆地变了。”美芽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道,语气中不乏调侃之意。 “还真是,”钟明巍忍不住扬了扬眉笑了,一边伸手环住了美芽的腰,一边顶着美芽的额头,缓声道,“从前我身子还不好,又什么营生都不会,说白了就是个废物,得靠着你一针一线做绣活儿来养活着,虽然我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难受又紧张,生怕你终有一天发现我就是个拖累,然后就不管我,去找别的手脚健全有正经营生的男人去过好日子了,所以那时候成日听你陈先生长陈先生短的,我能不炸毛吗?” “那现在呢?为什么炸毛了?”美芽绷着张脸,看着男人,带泪的眼睛忍不住弯了起来,“是觉得自己比从前厉害了?有能耐了,别的男人和你根本没法子比,所以就不再吃醋了也不炸毛了吗?” 章节目录 第1051章 大事不好了 “是啊,我家夫人把我从原来一心求死的瘫子一点点儿改造成了今时今日的钟明巍,都道是神仙有神术,能点石成金,我却觉得我夫人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小仙女,”钟明巍柔声道,字字句句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柔情,他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红嘟嘟的唇,一边又继续道,“家有仙妻,我这个做夫君的自然不能太落后了,所以我也就跟着我们家小仙女一点点儿地修炼提升,什么炸毛吃醋小心眼儿的毛病,我以后都不再会犯了,请夫人放心。” “其实吧,我还挺喜欢你三不五时炸个毛、吃个醋什么,嘿嘿,”美芽忍不住“嘿嘿”笑了,“钟明巍,你都不知道你小心眼儿的样子多撩人。” “真的?”钟明巍明显显觉得有些意外。 “真的啊。”美芽点点头,没有一点儿掺假的意思。 “那钟美芽你给我听好了,回宁古塔这一路上,都不许跟陈清玄那小子共乘一车,只能跟顾姑娘坐一辆车,听到了吗?”下一秒,钟明巍蓦地就扳起了脸,横眉立目地警告着他家小仙女,“还没有啊,每天不能跟陈清玄说话超过十句,时时刻刻谨记自己是个有妇之夫,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美芽笑得都停不下来了,两只眼睛都弯成了两条线,“时时刻刻谨记家里有个吃醋长大的夫君!” “你知道就好。”钟明巍也跟着她笑,一边伸手又把她拉进了怀里,下巴一下下轻轻磨着丫头的发旋。 怎么办啊? 这丫头还没走,他就开始想了。 “钟明巍,谢谢你啊。”笑够了,美芽把脑袋扎进了男人的怀里,一下下轻轻地蹭着,不是不知道男人就是为了逗她开心而已,这一晚,对她和钟明巍来说,都实在太过沉痛又短暂了,多希望外头的天永远都不要亮,多希望分离永远的那一刻永远都不要到来啊。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丫头,回房睡一会儿,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钟明巍捧着美芽的脸,轻轻亲了亲她白皙光洁的额头。 “那你陪我一块儿睡。”美芽看着男人青阴阴的下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上面的胡渣,明天过后,就摸不到了,天知道,她有多喜欢被男人用短短的胡茬一下下蹭着,然后她躲在男人怀里又笑又叫…… “好,夫君陪你。”钟明巍打横将美芽抱了起来,就朝寝房走去,如今,他的腿脚已经好的八九不离十了,即便怀里抱着个丫头,走路都很平稳。 …… “爷!夫人!大事不好了!” 钟明巍和美芽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庞毅的大嗓门儿给喊醒了,两人登时一个激灵,一起醒了,钟明巍忙得撩开了帐幔,赫然发现庞毅竟然直接进了寝房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钟明巍忙得下了床,一脸凝重地问,庞毅和他们关系亲厚,可是却也谨守规矩,从来都没有进过他们的寝房,这还是头一次进来,竟然还是深夜闯进来的,可见必定是出了大事儿的。 “启禀爷,闻敏去风雨别院将陈奶奶丧讯告之陈先生和顾姑娘之后,在回御林军的路上,发现有些蹊跷,御林军大营竟然空无一人,便就知道必定是皇宫出事儿了,当下便就要进宫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然后就被闻捷给拦了下来,原来刚过四更的时候,周又安就忽然命令御林军整装,大队人马进驻皇宫,说是万岁爷病危,为防止皇宫生乱,御林军要连夜进驻,便就有御林军侍卫不从,说是如今御林军归安郡王统领,要调遣御林军全部人马,必得经安郡王同意,周又安当场连杀十八位御林军抗命侍卫,终于再无异议,一众人马随着周又安奔赴皇宫,”庞毅沉声道,“幸得事发之时,大孔侍卫不在御林军大营,小孔侍卫初来京师,消息并未走漏,这兄弟两人这才逃过了杀身之祸。” 章节目录 第1052章 离京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钟明巍面色凝重道,“万岁爷若真是病危,必得第一时间宣我和荣亲王进宫,怎么轮得到周又安这般放肆?” “爷,周又安是荣亲王的人,必定是得了荣亲王的命令,才敢这般大张旗鼓的进驻皇宫,”庞毅一脸紧张地道,“爷,荣亲王怕是要逼宫。” 正在系腰带的手蓦地一僵,钟明巍在原地愣了愣,然后蓦地转身,对着帐幔里的美芽道:“丫头,快些更衣出来,我们这就出京。” “好。”他们的谈话,美芽听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京师要出大事儿,当下也不多问,赶紧地就忙得下床更衣了。 钟明巍匆匆来到书房,就瞧着孔闻敏和孔闻捷已经焦急地在房中转来转去了,兄弟两人瞧着钟明巍进来,忙得迎了上去:“爷,荣亲王突然逼宫,情况怕是不妙,为了保爷和夫人周全,属下恳请爷和夫人赶紧离京!” “是,京师自是待不下去了,”钟明巍沉声道,一边看向孔闻捷,“看来姜津晚是荣亲王的人。” “是,属下也想到了,只是没想到荣亲王的动作这么快,”孔闻捷一脸凝重道,“如今荣亲王已经掌控了御林军,皇宫形势怕是不妙,也不知道锦衣卫的人能不能撑到天亮,若是撑不到的话……” 孔闻捷说的没错,钟明峥敢这么突然逼宫,必定是一早就有准备,如今宫门都掌控在御林军手里,整个皇宫都成了钟明峥的囊中之物,锦衣卫根本就没有准备,且又人力分散,自是抵挡不过御林军的,只怕不到天亮,就会传出万岁爷驾崩,新皇登基的消息了,到时候,宫门再开,已经是另一番天地,城外驻军、各路兵力,即便再有所怀疑,那又怎么样? 方之衡缠.绵病榻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日正是接连呕血昏迷,驾崩是迟早的事,传位于荣亲王也是迟早的事儿,所以谁又会计较早一天晚一天呢?倒是朝中必定不缺那起子满口仁义礼智信的老夫子,一准儿要刨根问底,正好这些老夫子的性命可以留给新皇祭旗,到时候整个朝堂都弥漫着血腥味儿,自然一众朝臣就能学会管住自己的舌头了。 “爷,不能再等了,”孔闻敏皱着眉道,“刚刚得到的消息,五千荣亲王的人马已经秘密进京,瞧这样子是要接管一众皇族还有重臣的府宅,只怕甫一盘点好了,安郡王府便是第一个遭殃,爷,要是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 “闻敏,你现在就去风雨别院,把陈先生和顾姑娘给接上,到京师西南角门和我们汇合,那里有咱们安插进去的人,”钟明巍沉声吩咐道,一边又把脸转向了孔闻捷,“闻捷,你找机会进一趟宫,看能不能从浣衣局把慧妃娘娘给救出来。” “是!属下遵命!”当下,孔闻敏和孔闻捷兄弟两人躬身领命,然后就匆匆退下了。 “属下下去安排一下,马上就得走!”庞毅也赶紧地退了出去。 “明巍,我都收拾好了!”待孔闻敏他们三个退出之后,美芽忙得小跑了进来,她看着一脸凝重的钟明巍,知道他心里很乱,一如此时此刻的他,她抿了抿干涩的唇,一边小声问出了心里的担忧,“明巍,荣亲王会不会对万岁爷下手?” 章节目录 第1053章 真好 “他不会,”钟明巍缓缓地摇摇头,“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万岁爷是必定要传位于荣亲王的,他若是对万岁爷下手了,即便再怎么隐瞒消息,也是瞒不住的,到时候,他就是弑君夺位的叛贼,又凭什么问鼎九五?我猜他不过是想胁迫万岁爷退位,再传位于他。” “那……那咱们呢?”美芽的面色不是很好,难掩一脸焦虑,“荣亲王不会对万岁爷下手,对咱们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所以京师是不能待下去了,咱们得先逃出去,再伺机而动,”钟明巍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他握住了美芽的手,低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抱歉丫头,还没让你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就得让你陪我亡命天涯了。” “和你在一起,到哪儿都是家,又何来亡命天涯这一说?”一直紧绷的小脸,蓦地粲然一笑,美芽反手握住了男人的大手,“明巍,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会放开我的手,这样真好。” “爷!夫人!都准备好了!”月亮门处传来庞毅的声音。 “是啊,真好。”钟明巍也勾着唇笑了,一边拉着美芽出了书房,匆匆朝前院赶去。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三十 五更天。 养心殿。 外面夜色深沉,可是养心殿内,却是亮如白昼,钟明峥坐在外殿,慢条斯理地喝着雀舌,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大腿,一边依依呀呀地唱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就往西行……” “殿下,”凌世安匆匆进殿,行至钟明峥面前躬身道,“属下率人赶至安郡王府的时候,安郡王府已经人去楼空,请殿下降罪。” “人去楼空?”钟明峥微微蹙了蹙眉,一边将茶杯放回了桌上,一边坐直了身子,“荣亲王府有安郡王的内应不成?” “属下以为问题并不出在咱们荣亲王府,咱们荣亲王府私下练兵日久,若是有安郡王府的内应,这事儿又哪能包的住?一早就被安郡王给捅到万岁爷面前了,”凌世安道,顿了顿,然后又道,“属下以为问题出来御林军,御林军和安郡王本来就有交集,后来万岁爷又命安郡王统御御林军,怕是御林军中为安郡王效力的仍有人在。” “派出人去追了吗?”钟明峥缓声问。 “是,已经派出四路人马去追了,请殿下放心,”凌世安顿了顿,又道,“殿下,若是追到了安郡王该如何处置?” “把人好好儿地带回来,本王还有用,”钟明峥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忽然又问道,“周又安人呢?” “启禀殿下,周又安正在清点锦衣卫人马,”凌世安道,“锦衣卫自戴景峰死后,人心就不齐了,再加上这蒋柏仁在锦衣卫中并无威信,所以一众锦衣卫对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并不忠心,如今蒋柏仁死了,锦衣卫顺利归依咱荣亲王府,也在情理之中。” “不错,”钟明峥点点头,“周又安如今还有些用处,等整这阵子过去了,你找个机会把他给解决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太多了,这样的人,留不得,往后锦衣卫便就由你统御着。” 章节目录 第1054章 现世报 “是,属下谢殿下恩典,”凌世安道,一边又抱拳道,“启禀殿下,右相大人已经得了消息,如今正召集他门下官员还有一众客卿,正在为殿下登基造势做准备,如今只等着万岁爷的退位诏书,还有万岁爷册封殿下的圣旨了。” “知道了,”钟明峥缓声道,一边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步朝寝殿走去,行至寝殿门前,瞧着面色如土的赵如海,钟明峥讥诮地勾了勾唇,“赵公公,你刚才说父皇才服下了安神药,惊扰不得,如今本王都在这儿等了大半个时辰了,怎么?父皇还不见醒吗?若是还醒不了,那怕是大事不好了,该通知太医院才是了。” 赵如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万岁爷实在经不起……” “如海,让那逆子进来!咳咳!”蓦地,里头传来了钟之衡的怒喝,只是里头夹杂的声声咳嗽,难免让这帝王之怒打了折扣。 “殿下,您请。”赵如海起身,不得不为钟明峥撩开了门帘。 “哼!”钟明峥斜睨了赵如海一眼,然后大步进了寝殿。 “儿臣给父皇请安!恭请父皇圣安!”行至床前,钟明峥跪地叩头道。 “你还知道自己是儿臣!”钟之衡昏黄的双目圆瞪,死死瞪着跪在床前的钟明峥,手指颤颤地指着他,“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这可是为子之道?为臣之礼?!啊?!咳咳!” “儿臣不过是要效仿父皇当年罢了,父皇怎么会动这么大的气呢?呵呵,”钟明峥仰起头,一边慢条斯理地道,一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钟之衡瞬间僵硬蜡黄的脸,再开口的时候,就带着讥诮了,“怎么?父皇现在是想起自己当年所为了?是后悔了?后怕了?还是觉得今时今日得了现世报了?” “你……你个逆子!休要胡言乱语!”钟之衡喘息着道,伸手就要去打钟明峥的脸,可是手腕却被钟明峥一把狠狠地给握住了,他甩了几下都没有甩开,后来还是钟明峥猛地一脱手,钟之衡就烂泥似的倒在了床上。 “怎么?父皇从前也是这么对先皇的吗?”钟明峥冷声道,一边从地上站了起来,随手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了床前,他冷眼打量着钟之衡侧着半边身子急速喘息的模样,眼中都是毫不掩饰的厌弃和恶心,“父皇,您以为您行事周全,天衣无缝,可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当年太后为了保全徐氏一门的荣耀,扶了你这个弑君逆子上位、还决定为你隐瞒真相,难道你就当真以为会高枕无忧吗?就没人知道你的畜生行径吗?”说到这里,钟明峥忽然倾身上前,对着钟之衡面如土色的一张脸,一字一字恨恨道,“父皇,当年在这座宫殿里,你是怎么弑君夺位的?是怎么逼着先皇写下传位诏书的?又是怎么亲手喂下先皇毒药的?今时今日,儿子都要故地重演,都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父皇,您可千万别再一口一个逆子地叫儿子了,儿子不过是承袭了您的衣钵而已!” “你……你……满口胡言!”钟之衡费劲地喘息着,呼吸声异常粗粝渗人,他嘴巴长得很大,似乎一条濒死、却还苦苦求生的鱼,“你……你个大逆不道的逆子!你给朕滚!滚出去!” 章节目录 第1055章 畜生 “儿子为什么要滚出去?儿子还没有得到应得的东西呢,”钟明峥心平气和地打量着钟之衡这番费力喘息的模样,一边抿了抿唇,一边道,“对了,这养心殿以后便就是儿臣的了,要滚出去,也该是父皇滚出去,父皇,您说是吧?” “你……休想!”钟之衡咬牙切齿地道,枯黄的手指颤颤指向钟明峥,“只要……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你……你就休想如愿!” “父皇,您费这个劲做什么?您明知道,您这条命都握在儿子手里,所以今时今日,您还需要说这样的狠话吗?”钟明峥嗤笑着,翘着腿一下下轻轻地晃着,一边又道,“不过儿子到底比不上父皇心毒手辣,能下狠心亲手毒死先皇,所以父皇,您千万别逼儿子,只要您痛痛快快地写下退位诏书和传位诏书,儿子会保您往后仍旧尊享富贵荣华,不仅如此,儿子还会让您做太上皇,父皇,比起当年的你,我这个做儿子的还算是个孝顺的,您说是吧?” 钟之衡盯着明黄的床幔,半晌,他忽然转向钟明峥,然后喘息着问:“是……是你杀了明嵘?” 钟明峥上扬的嘴角一僵,继而又笑了,笑得更加得意:“怎么?父皇这是刚想到吗?” “为什么?他……他是你的亲弟弟!”钟之衡瞪着眼看着钟明峥。 他之前也想过可能钟明峥就是杀害钟明嵘的凶手,可是一则是钟明峥是钟明嵘的亲兄长,兄弟两人素来和睦,天家里手足相残的实在不再少数,可是钟之衡却觉得钟明峥并不是会对亲弟弟下手的,二则慧妃忽然跳了出来,他这才彻底打消了疑虑,只是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周又安受钟明峥调遣,这才猛然想起,四皇子的死,说到底还是和御林军有关,慧妃即便再神通广大,又怎么一下子买通那天晚上值夜的所有御林军?一时间,钟之衡只觉得周身都是一阵恶寒,而此时此刻面对着钟明峥这一脸得意又阴毒的笑,他更是觉得打心底都透着汩汩寒意。 “他……他到底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怎么……怎么下得去手?”钟之衡哆哆嗦嗦地道,“畜……畜生!畜生!” “那父皇呢?父皇又怎么舍得对平西王下得去手呢?”钟明峥冷声道,“父皇当年为了夺去皇位,不惜强娶平西王未过门的妻,登基之后,对平西王防范甚严,先是借着安郡王的手炮制廿年大案,如今又要再借一次安郡王的手再如法炮制一次廿年大案,直接置平西王于死地,父皇,儿子也想问问您,平西王可是您的亲弟弟啊,更是为了大周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你怎么就能对他下得去手呢?” “闭……闭嘴!咳咳!”钟之衡喘着得更厉害更急促了,每吐出一个字都伴着一阵急促的咳嗽,“你……你休想从朕这里得到……得到任何你痴心妄想要的得到的,你给朕滚出去!滚出去!” “就算父皇不想给儿臣,那也无所谓,反正父皇只要一咽气了,这天下就都是儿臣的了,有没有那张纸,都无所谓,儿臣之所以来求父皇,是因为儿臣孝顺,也是儿臣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儿和父皇说说心里话,”钟明峥含笑道,一边取了帕子去给钟之衡拭汗,一边又缓声道,“父皇,您能不能告诉儿臣,您为什么从始至终就是不愿意立儿臣为太子呢?” 章节目录 第1056章 刽子手 钟之衡说不出话来了,一个劲儿地咳嗽着,他这两天受到的刺激和打击都太多了,身子骨本就虚得厉害,谁料,这半夜的,又赶上钟明峥逼宫造反,他又惊又怒,刚才又呕了一次血,这时候早就撑不住了。 “最开始的时候,您立老大为太子,儿子并无异议,到底老大是唯一帝后嫡子,且又是皇长子,您立他为太子合情合理,儿子虽然嫉妒可是却并不觉得父皇您偏心,可是渐渐地,母妃和儿子发现,这个太子怕是不合您的心意,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母妃和儿臣决定要扳倒这个让您不顺心的太子,所以啊,那一年景仁宫走水,一场大火险些要了老大的性命,第二年,除夕宴上,老大酒醉失礼于御前,这都是儿子和母妃的手笔,虽然歹毒了些,可是儿子和母妃也是顺着父皇您的心意,为了扳倒了这个让您看不顺眼的太子不是吗?”钟明峥缓声道,一边拉起钟之衡的手,轻轻地擦着那手背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一边又道,“扳倒了废太子,儿子就想啊,这东宫总该是儿子的吧?可是父皇的眼里就只有老二啊,儿子就搞不明白了,老二到底比儿子强在哪儿?难道他出身比儿子高吗?哼,更让儿子生气的是,老二他自幼就病歪歪的,身子骨连个大姑娘都不如,三不五时地就要灌汤药子,父皇,您到底看上他哪儿了?儿臣当真是费解,只是既然儿子不是父皇属意的太子人选,那儿子就要想方设法地成为父皇心目中的太子人选了,所以儿子费尽心思地和老二斗,直斗得上天入地,最终老二总算是被放出京师了,可是儿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呢,猛回头这才发现,原来父皇您一直都在为老四铺路搭桥呢,一边由着我和老二斗得两败俱伤,一边却又一直暗中扶持四皇子,父皇啊父皇,您可真是玩得一手好权谋啊,让老四身不沾血、脚不踩泥的,就要入主东宫了,父皇,您觉得我会咽得下这口气吗?” 说到这里,钟明峥坐直了身子,他一边丢开手中的帕子,一边冷眼看着伏在床沿儿上喘息的钟之衡,顿了顿,他一字一字咬牙道:“父皇,您口口声声问儿子怎么能对同胞兄弟下手,现在您该知道刽子手究竟是谁了吧?” “是您!从始至终都是您!是您把您的大儿子变成了残废!是您让您的二儿子和三儿子斗得血雨腥风、家破人亡,也是您,逼着我对老四痛下杀手!父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您!难道您从来都不知道吗?!”钟明峥站起来,俯视着浑身哆嗦不止的钟之衡,一边冷声道,“您说我是畜生,不错,我的确是,为了夺得这个皇位,我冷血无情,不惜对痛杀老四,只是父皇,到底是谁把我从人变成了畜生?又是什么样的父亲才会一手把自己的儿子变成手足相残的畜生?啊?!” “噗嗤!” 下一秒,一口鲜血猛地喷出,钟之衡身子颤了两颤,然后晕死了过去。 “殿下!万岁爷怕是不成了!得唤太医进来才行!”赵如海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钟明峥的面前,“殿下!您救救万岁爷啊!求您开恩啊!” 钟明峥冷冷地看着昏死过去的钟之衡,又看着一地的血沫子,冷声道:“传太医。” 章节目录 第1057章 大印 “是是是!多谢殿下开恩!”赵如海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忙得跑出去请了邓太医进来。 钟明峥坐在软榻上冷眼看着邓太医在床前忙活,片刻之后,邓太医擦了汗行至钟明峥面前跪地禀报道:“启禀殿下,万岁爷怒极攻心,晕死过去,微臣会竭尽全力为万岁爷医治,只是……” “只是什么?”钟明峥冷声道。 “只是往后,万岁爷怕是说不利索话了,也再不能承受大起大落了。”邓太医道。 “知道了,你下去煎药吧。”钟明峥缓声道。 “是,微臣告退。”当下,邓太医忙得躬身退下。 钟明峥看着跪在床前给钟之衡擦脸的赵如海,轻轻地拍了拍手,然后凌世安就端着托盘进来了,托盘上面赫然摆着传位诏书和退位诏书,只是该盖大印的地方,还空白着。 “赵公公,”凌世安一边将托盘放在了小几上,一边转身看向了跪在床前忙活不停的赵如海,“殿下找你有点儿事儿。” “奴才在,”赵如海忙得起身,转过来,躬身行至钟明峥面前,一瞥眼瞧见了小几上的托盘,登时就面如土色了,他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再开口的时候,哽咽都带着颤了,“请殿下吩咐。” “赵公公,有劳你去请出父皇的大印,”钟明峥垂着眼看着面前的赵如海,一字一字缓声道,“本王要用上一用。” 赵如海忙得叩头道:“启禀殿下,要用万岁爷的大印,必得得万岁爷恩准,若是不经万岁爷首肯,而擅自请出大印,视同……谋逆,奴才不敢,请殿下见谅。” “谋逆?呵呵,”钟明峥讥诮地勾了勾唇,微微朝前倾了倾身子,“赵公公,你当本王不敢吗?” “殿下恕罪。”赵如海的头都贴着地了。 “你以为本王为什么要私下练兵?为什么要收买御林军?又为什么要趁着夜色攻占皇宫?”钟明峥冷声道,“本王这些都做了,又怕再担一个谋逆的罪名吗?就算没有这两张废纸,难道天亮早朝之上、端坐朝堂的人就不是本王了吗?”说到这里,钟明峥一声冷哼,然后又坐直了身子,他冷眼打量着兀自昏睡不醒的钟之衡,一边冷声道,“本王这是顾及着父皇的性命,若是本王都被定成了谋逆逼宫的叛逆了,那父皇还能活得长久吗?赵公公,你说是不是?” 赵如海没说话,只是越发得浑身上下抖似筛糠。 钟明峥这话说的不错,若是钟之衡还在世的话,他登基为皇乃是顺理成章,若是钟之衡当夜驾崩的话,那可就坐实了他谋逆逼宫的罪名,所以这两道诏书干系重大。 半晌无语,寝殿里头一派寂静,除了钟之衡偶尔发出一两声咳嗽,便就再无任何声响,凌世安盯着赵如海看了半晌,到底是沉不住气了,上前两步就一把抓住了赵如海的脖领,正要动手,却被钟明峥给制止了:“休要对赵公公无礼,过了今晚,赵公公可是咱们的有功之臣。” “是,属下鲁莽了。”凌世安忙得道,一边猛地甩开了赵如海,看着他“咕咚”一声瘫倒在地,冷哼着又退到了钟明峥的身后。 “赵公公,本王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怎么?连你也觉得本王不配做这个九五天子吗?”钟明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赵如海,瞧着他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钟明峥又嗤笑着道,“怎么?难道你觉得本王竟还不如惠郡王那个不祥之身,又或者是安郡王那个残废吗?” 章节目录 第1058章 毒杀 赵如海脸面惨白地道:“老奴不过是区区一介奴才,又怎么敢妄议国本之事?老奴只有一颗忠心而已。” “不不不,赵公公你错了,忠心是该有,但是却更清楚识时务,要不然那就辜负了你这颗耿耿忠心了,”钟明峥缓声道,一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钟之衡,一边又看向了赵如海,“父皇怕是连重阳都熬不到了,父皇在的时候,你是威风八面的大总管,可是父皇一旦驾崩了,你又算是个什么?可你若是投到了本王的麾下,不管父皇在不在,这个大总管的位置就都是你的,赵公公,你虽然年岁不小了,可是却不能糊涂啊。” “殿下,汤药备好了。”赵如海正要开口,就听着外头传来邓太医的声音。 “送进来。”钟明峥道。 “是,”邓太医端着汤药躬身进来,正要朝床前送,却一把被凌世安给抢了过来,邓太医大吃一惊,“凌侍卫,你这是做什么?” 凌世安却不理邓太医,而是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子打开,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拿着小瓷瓶,然后行至赵如海面前,冷声道:“赵如海,今时今日,万岁爷的性命,就握在你的手里,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忠心耿耿的狗奴才,要怎么为你的主子尽忠。” 邓太医大惊,手指颤颤指向凌世安:“凌世安,你怎么敢?!怎么敢给万岁爷下毒?!” “来人啊,拉下去,砍了,”钟明峥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当下就有两个侍卫进来,不由分说地捂着邓太医的口鼻,把他拖下去了,钟明峥看着赵如海面如金纸的模样,眼神又冷了三分,“赵公公,你可想好了吗?眼看着就要天亮了,本王可没有那么多功夫跟你这么耗下去了。” 赵如海浑身上下都被汗水给浸透了,他胸膛起伏得实在厉害,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可是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咬牙道:“没有万岁爷的口谕,奴才绝不敢请出大印!” “罢了。”钟明峥冷声道,一边朝凌世安瞄了一眼。 那凌世安心领神会,紧接着就将瓷瓶里的毒药倒进了碗中,然后就拿着药碗一步步朝床边走去,然后他手捏着钟之衡的腮,迫使他张开口,眼看着就要喂进汤药,就瞧着一个人影闪过,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药碗,然后“咕嘟嘟”地仰头把里头的汤药一股脑儿喝下了肚儿。 “赵如海!” 凌世安大惊,正要上前阻止,就看着赵如海“啪嗒”一声摔下了碗,然后风一样地窜出去寝殿。 “荣亲王逼宫谋逆!试图毒死皇上!荣亲王逼宫谋逆!试图毒死皇上……” 紧接着外头传来赵如海歇斯底里地喊叫声,他竭尽全力使出浑身上下每一处的力气,那声音大得出奇,也凄厉得出奇,划破死水一般寂静的夜空。 钟明峥的脸都黑了,凌世安也慌了,两人匆匆从寝殿中冲出来,就见着赵如海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侍卫一脚踢着赵如海的尸身,一手拔出了刺入他胸口的利剑,其实也用不着侍卫下手,他的脸和脖子都已经黑了,七窍都流血了,一看就是已经毒发了。 “狗奴才!狗奴才!”可是钟明峥还是恨得咬牙切齿,蓦地从那侍卫手上夺过滴血的利剑,接连朝赵如海的尸身刺了十几剑,然后这才气喘吁吁地丢开了剑,一边从凌世安手里接过帕子,一边冷声道,“丢进乱葬岗。” 章节目录 第1059章 傅中天 “是,属下遵命。”那侍卫忙得躬身道。 钟明峥低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喜公公,顿了顿,他蹲在了喜公公的面前,一边擦着手上的鲜血,一边含笑看着脸都贴到地上的喜公公:“怎么?想学你师父那般忠贞不屈吗?” “奴才不敢!”喜公公的声音尖利嘶哑,刺耳极了,他也顾不上别的了,对着钟明峥就叩头如捣蒜了起来,“奴才愿为殿下驱使、以效犬马之劳!” “不错,比你师父强。”钟明峥笑着,将猩红的帕子丢在了地上,然后缓缓站了起来,一边缓步行至殿外,打量着晨光熹微下安静肃穆的宫城。 “殿下,天就要亮了,”凌世安随着钟明峥缓步行至养心殿外,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空,凌世安躬身行至钟明峥面前,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道,“请万岁爷更衣,准备早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下一秒,养心殿外一众侍卫纷纷跪拜道。 “哈哈哈!”钟明峥看着乌泱泱跪拜在自己面前人,蓦地仰天长笑。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三十 清晨。 着急忙慌地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钟明巍一行人,却并不敢停下来歇息,仍旧继续朝前赶着路,他们这是要去直隶。 孔闻捷来京师送信的时候,方左棠命宋端带着自己的亲笔信,一道前往,两人在直隶分的手,孔闻捷去京师通知钟明巍和美芽,宋端则去面见直隶巡抚傅中天,也是方左棠想的周全,这是在给钟明巍他们留了一条后路,所以,在从京师逃出来之后,钟明巍一行就赶紧朝直隶这边赶了。 “爷,前面就到直隶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庞毅隔着马车门询问钟明巍,“咱们走的匆匆,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怕是荣亲王已经下了命令,要追拿咱们的,咱们最好得找个地方,采买点儿便装换上,到底现在天亮了。” “嗯,找个偏僻点儿的村落,”钟明巍道,一边撩开窗帘,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顿了顿,问道,“这到直隶巡抚衙门还得多久?” “启禀爷,咱们日夜兼程地赶路,差不多后天就能到了,”庞毅道,“要不是只能捡偏僻小道儿走,其实明天就能到,只是大路走不得,一准儿会泄露行踪。” “知道了,”钟明巍点点头,放下了窗帘,回头看着美芽干涩的嘴唇,忙得从取了水囊递给美芽道,“快喝点儿。” “你也喝点儿,”凉丝丝的水滑下喉咙,美芽觉得舒服了不少,忙得又把水囊递给了钟明巍,看着钟明巍喝了水,美芽又问道,“那直隶巡抚傅中天是个什么来路?可信吗?” “傅中天和方左棠是当年同科进士,乃是生死之交,又都效力于平西王,所以绝对可信,”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收起了水囊,一边又感慨道,“平西王当真是个眼光毒辣的,将方左棠和傅中天分别安排在了宁古塔和直隶,真真是好手笔。” “是啊,宁古塔乃是大周边陲重地,又是御林军的势力范围,而且还流放着廿年大案的一众罪臣,有方左棠在,就能为平西王蓄积力量,这直隶更是京师门户,京师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直隶,更重要的是,不管哪路大军要想进军京师、还是万岁爷有什么动向旨意都必得经过直隶,”美芽也跟着点点头,一边轻轻拍了拍钟明巍的手道,“明巍,你的这位皇叔可真是了不得,当年若登基为皇的是他,怕是权谋智计都更胜当今万岁。” 章节目录 第1060章 可不可靠 “是啊,至少……真贤皇后不会早早过世。”钟明巍缓声道。 美芽一怔,然后握住了钟明巍的手,一边小声道:“再过几日便就是真贤皇后的祭日了,好不容易今年人在京师,我原本还想陪你去皇陵为她祭扫的,哪知道,眼看着就到日子了,咱们又不得不逃出京师来了,更是去不了皇陵了。” “没事儿,她不会怪咱们的,”钟明巍抿唇笑了笑,一边身后揽住了美芽,一边轻轻地叹息着,“倒是出了这样的变故,怕是要耽搁你们回宁古塔为陈奶奶奔丧了,想来真是惭愧。” “陈奶奶也不会怪咱们的。”美芽仰着头跟钟明巍道。 钟明巍一怔,随即笑着点点头:“是的,陈奶奶那么善良大度,肯定不会怪咱们的。” “吁!吁!” 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庞毅跳下马车,伸手打开了马车门:“爷,夫人,下车吧,这儿有个小村子,咱们也不进村,就在村外头的小客栈里头稍稍歇脚,也好等一等大孔侍卫和陈先生他们。” “也好,”钟明巍和美芽先后下了马车,他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杂草蓬乱的小道,有些担忧地道,“他们能找到咱们吗?” “爷,您尽管放心,属下沿途都留下暗号的,大孔侍卫肯定能认得出来。”庞毅道,一边栓好了马,率先进了客栈,定下了两间客房,然后让钟明巍和美芽先进了客房歇息,又让几个侍卫暗中守卫,然后他则去采买服装还有早饭去了。 …… 孔闻敏驾着马车飞快地行驶在荒野之上,另一边坐着陈清玄,正双手抱胸靠在马车门上闭目养神,孔闻敏瞧着他一脸倦意,一边放下了马鞭,一边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陈清玄的身上,陈清玄睫毛颤了颤,然后就费劲地睁开了眼,看着墨蓝色的天空,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孔闻敏:“咱们到哪儿了?” “京郊,”孔闻敏道,一边给他盖好了披风,一边又拿起了马鞭,“你再睡一会儿。” “不困了,”陈清玄揉揉眼,坐直了身子,看着身上盖着玄黑披风,觉得有些别扭,可是却也没拿开,一边拢了拢披风,一边问孔闻敏,“咱们什么时候能追上爷和夫人他们?” 原本是商量好在城门外汇合的,只是当时庞毅担心被人发觉,所以不敢在城门外逗留,再加上城外陆陆续续地有军队进出,庞毅就更不敢再原地等人了,所以便就一路留下暗号,率先出发了,孔闻敏他们比庞毅他们晚了一刻钟出城门,当时京城已经戒严了,险些没出来,还是废了一番功夫,所以就耽搁了一些时间。 “他们应该在等咱们了,马上就天亮了,不好一直赶路,得找地方歇脚,”孔闻敏道,一边朝身后的马车里头瞄了一眼,然后凑过来小声问陈清玄,“倒是这人可靠吗?能不能带他去见爷和夫人?” “你离我远点儿,”陈清玄蹙着眉伸手推开了孔闻敏,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孔闻敏今天特别烦人,有事儿没事儿的总喜欢往他身边凑,其实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烦人的,陈清玄都已经烦他很久了,可是却也并不是真的烦……反正陈清玄也说不清楚,更懒得想,顿了顿,然后小声对孔闻敏道,“我怎么知道他可靠不可靠?可是当时情况紧急,若是把他留在风雨别院不管,那就是个死,而且清桐对他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要是咱们真不管他死活的话,那清桐便是要随着他一块儿等死的,能不带着他吗?” 章节目录 第1061章 对,我有病 “清桐妹子……认定这小子了?”孔闻敏有些狐疑地道,“他细胳膊细腿儿我也瞧不出什么好儿来啊,清桐姑娘怎么就……就认定这小子了呢?清玄,你也不管管。” “从前不让我插手管的人是你,现在埋怨我不管事儿的人,还是你,怎么好人都是你做了,坏人就都留给我做啊?”陈清玄狠狠剜了孔闻敏一眼,顿了顿,然后又叹息道,“不过我瞧着那小子倒是不错,清桐刚刚得知奶奶过世的消息,整个人都崩溃了,那小子就一直地陪在她身边,虽是一声不吭的,可是我瞧得出他是紧张清桐的,也是在意清桐的,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清桐看呢,倒像是个重情重义的。” “再怎么重情重义也是个来路不明的,等和爷夫人汇合之后,得好好儿盘问清楚这小子的来龙去脉,到这时候了,爷和夫人身边是留不得来路不明人的。”孔闻敏沉声道。 “你说的对,”陈清玄点点头,一边听着马车里头隐隐约约传出的哭声,陈清玄又忍不住一声叹息,“要是这小子是个不可靠的,清桐这次怕是要彻底伤心了。” 孔闻敏没说话,却也忍不住一声叹息。 “要是这个小子是个不可靠的,以后我非亲自把关给清桐找个可靠的。”陈清玄沉声道,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向了孔闻敏,皂白分明的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孔闻敏,直看得孔闻敏心里都长毛了似的。 “你老是盯着我看做什么?”孔闻敏浑身上下的不自在。 “孔闻敏,你怎么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陈清玄抬了抬下巴问道,“按道理说,你这个年纪的,娃儿都生了好几个了。” 孔闻敏一脸无奈地道:“没办法啊,又没人看得上我。” “怎么没有?”陈清玄挑了挑眉,“直隶巡抚家的小公子不是对你一往情深、要死要活的吗?” 孔闻敏嘴角一阵抽搐,然后讪讪地道:“你提这个干嘛?” “哼,不干嘛,就是忽然发现你竟然还是个香饽饽,”陈清玄哼了一声,眼睛转了转,忽然又看向了孔闻敏,“喂,孔闻敏,要是马车里的那个小子不可靠,你就来做我妹夫呗?” 孔闻敏蓦地一僵,手上猛地一使劲儿,就狠狠勒住了马缰,由于太突然,陈清玄完全没有准备,身子猛地朝前扎,要不是下意识地抱住了孔闻敏的腰,他就直接栽下马车去了。 “你干什么?”陈清玄又惊又怕,甫一稳住了身子就猛地一推孔闻敏,“你有病啊?!” “对,我有病,病得还不轻……”孔闻敏被陈清玄凶巴巴的眼睛盯着看,不由得一阵心虚,他一边默默地转过头,一边跳下了马车,朝路边的小树林走去。 “孔闻敏,你去哪儿?”陈清玄瞧着他一步步朝小树林走,人就慌了,孔闻敏这是要去哪儿?要把他们给抛下不管了吗?陈清玄哪里还顾得上生不生气?忙得也跳下马车小跑着跟在了孔闻敏的身后,一边不住嘴地道,“我不是有意凶你,就是刚才给吓着了,你可别生我的气,也别跟我怄气,你……” 章节目录 第1062章 他是秦律的儿子 陈清玄说不下去了,他看着孔闻敏撩开了长袍,大手又摸上了裤带,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孔闻敏这是要做什么,他登时面红目赤起来了:“你……你干嘛不早说你是要来小解?” “当着清桐姑娘的面儿,跟你说我要小解?”孔闻敏蹙了蹙眉,看着陈清玄涨红的脸,孔闻敏不由得一阵口干舌燥,他有点儿烦躁地踢了一脚陈清玄,“把脸扭过去。” “谁稀罕看啊?”陈清玄一脸嫌弃地瞪着孔闻敏,也不转过身去回避,就大喇喇地撩开了长衫,然后利索地解开了裤带,一边还白了孔闻敏一眼,“我又不是没有。” 孔闻敏看着陈清玄月白长衫下露出来的绛紫色长裤,还有那只搭在裤带上白玉似的手,顿生了满头大汗,也不等陈清玄脱下裤子,赶紧地就放下长袍,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喂喂喂!你又不小解了?”陈清玄一脸诧异地看着孔闻敏匆匆离去的背影,一边小解着,一边嘟嘟囔囔着,“还真是个有病的。” …… 等庞毅采买东西回来之后,正赶上孔闻敏和陈清玄他们也到了。 “大孔,你们脚程倒快,前后脚的功夫就追上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得过一会儿才能到呢,”庞毅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可是甫一瞧见从马车上下来的秦冲,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他一边打量着秦冲,一边沉声询问孔闻敏,“大孔,这位公子是?” “一两句说不清楚,进去说话吧。”孔闻敏道,一边伸手夺下了陈清玄正要往身上背的包袱,然后就跟着庞毅朝客栈里头走了。 “不是,我怎么瞅着这人有些眼熟呢?”庞毅一边走一边又瞄了跟在身后拿东西的秦冲一眼,一边小声嘟囔着,“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你见过此人?”孔闻敏一怔,一边也回头看了秦冲一眼,然后又低声有些警惕地问庞毅,“你在哪儿见过他?是京师还是宁古塔?” “不是京师,也不是宁古塔,”庞毅摇摇头,一边迈步上了台阶,一边继续皱着眉想着,行至钟明巍和美芽门前的时候,他猛然看向了孔闻敏,“我在南疆见过他!他是随军的郎中,一直跟着徐成锦做事儿的,他是秦律的儿子!” “是徐成锦的人?”孔闻敏登时也紧张了起来,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默契地转过了身,疾步行至秦冲面前。 “孔大哥,庞大哥,你们要做什么……庞大哥!你放开他!”顾清桐眼瞧着庞毅一把抓住了秦冲的手,然后使劲儿一拧,秦冲登时就被拧着转过了身子,然后疼得呲牙咧嘴了起来,而孔闻敏竟然还从袖中取出了绳子利索地捆住了秦冲的手,顾清桐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孔大哥!你在做什么?你放开他!庞大哥!你们到底怎么了?” 陈清玄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是看着孔闻敏和庞毅的神色,就知道两人是察觉到了秦冲这人不对,当下他忙得拉住了顾清桐:“清桐,你先别激动,肯定有缘故……” “你们知道什么?他都已经难受大半天了!一直苦苦撑到现在!你们还这么对他!”顾清桐猛地挣脱了陈清玄,过去就挡在了秦冲面前,像是保护鸡崽儿的母鸡似的,瞪着红肿的两只眼凶神恶煞地看着孔闻敏和庞毅,“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缘故要这么对他!反正只要有我在,就不许你们这对他!要不然……要不然你们把我也给捆起来!” 章节目录 第1063章 听我一言 “顾姑娘,你别这样,”庞毅赶紧劝说道,一边紧张地四下看看,生怕引人注目,一边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人身份不简单,为了保证……” “怎么了?”庞毅正苦口婆心劝说着,就瞧着客房的门被打开了,钟明巍走了出去来,瞧着走廊里的情景,不由得蹙了蹙眉,当下沉声道,“有话进来说。” “是。”庞毅和孔闻敏忙得躬身道。 顾清桐赶紧地要去解开了秦冲手上的绳索,只是孔闻敏打结太紧,她怎么都解不开,正要叫孔闻敏过来帮忙的时候,就瞧着秦冲的身子猛地朝前一倾,她还没来的抓住,秦冲就“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秦冲!”顾清桐登时就湿了眼眶,忙得蹲在地上,看着秦冲惨白如纸的脸,顾清桐一咧嘴就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明知你身子不好,还让你一直为我担心,都是我不省心,明明知道你今天难受……” “这……这怎么了?”陈清玄张口结舌。 孔闻敏和庞毅也是纳罕不已,好好儿的人怎么说晕倒就晕倒,当下也不方便问别的,赶紧地就架着秦冲进了客房。 …… “这是怎么了?”美芽一脸惊诧地看着被孔闻敏和庞毅架进来的陌生男人,还有跟在后头哭哭啼啼的顾清桐,“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爷,夫人,这是秦律的儿子,秦冲,”庞毅将秦冲扶着在床上躺下,然后一脸复杂地跟钟明巍和美芽禀报道,“属下在南疆见过秦冲,只是不知道秦冲什么时候回的京师,而且又……”说到这里,庞毅看了一眼坐在床沿儿上给秦冲擦脸的顾清桐,有些尴尬地放低了声音,“被顾姑娘给收留了下来。” 钟明巍和美芽甫一听到秦律的名字,登时都是眉头紧皱,秦律是谁?是从前一直负责给钟明巍诊脉的太医院院首,更是曾经给钟明巍下毒、害得钟明巍此生无后的人,所以钟明巍和美芽能不恨秦律吗?此时此刻,面对着秦律的儿子,他们自然心里不是个滋味儿的,两人目光同时投到了在床上昏迷不醒人的脸上,看着他和秦律肖似的脸,钟明巍的手蓦地就紧握成了拳。 “爷!夫人!我不知道这人和你们有和恩怨,可是爷和夫人,请容我禀报我眼中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刚才在外面庞毅和孔闻敏的对话,此时此刻美芽和钟明巍的反应,都在说明秦冲的过往必定和钟明巍有交集,而且还一定是钟明巍的眼中钉,顾清桐不能不害怕,毕竟连美芽那么好的性子都沉默了,顾清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钟明巍和美芽的面前,一边急急可可地道,“爷!夫人!求求你们在下令处置他之前,先听我一言!求求你们了!” 一边说着,顾清桐就一边叩头不止,美芽忙得蹲下来,将她扶起:“清桐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有话你直说便可,快,咱们坐下来说话。” “爷……”顾清桐忐忑地看着钟明巍,又看了看床上的秦冲,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不安。 “坐下来说话,”钟明巍点点头,率先坐了下来,亲手倒了杯茶递给顾清桐,“先喝杯水润润喉。” “多谢爷!”顾清桐受宠若惊,忙得双手捧着茶杯,喝了两口,然后叹息一声,开口道,“我是不知道他和爷竟有渊源,若是一早知道的话,我……我怕是还是要救一次他……” 章节目录 第1064章 你看你都招惹的什么人 当下,顾清桐就将自己和秦冲是如何相遇的、这些天和秦冲的相处过程事无巨细都给说了一遍,说到最后,顾清桐双目通红,她看了看在床上难受的缩成一团、两条腿剧烈抽搐着的秦冲,又是一声叹息:“爷,夫人,我不知道秦冲他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儿,可是就请你们看在他受了这么多罪吃了这么多苦、而且怕是还要受一辈子折磨的份儿上,饶了他好不好?你们大人大量,放过他好不好?” 一时间,房中落针可闻,谁都没有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秦冲的身上,一起沉默地看着他抱着胸缩在墙角,看着他浑身上下抖似筛糠,也看着他灰白的嘴唇一下下抽搐着、一声一声叫着“娘”,又或者是“清桐”…… “不怕了,我在这儿,不怕……”顾清桐坐不住了,顾不得被一众人盯着,她疾步行至床前,动手把棉被抖开然后裹在秦冲的身上,一边取了帕子给秦冲擦汗,一边柔声道,“不凉了,不凉了,冲儿不凉了,一会儿就暖和了……” 美芽有点儿不忍看了,她侧过去头,轻轻拉了拉钟明巍的手,小声道:“明巍,他……他中得是什么毒?怎么发作起来这么厉害?” “这不是中毒,这怕是药瘾,”钟明巍沉声道,目光滑过秦冲灰白泛青的脸,落在秦冲脖颈同样泛青的皮肤,顿了顿,然后道,“而且他染药瘾的时间怕是不短了,少说也得有十几年。” “十几年?”庞毅一怔,蹙着眉道,“据我所知,秦冲应该还有没三十岁,他怎么就十几岁的年纪就染了药瘾?而且他又是出身于太医世家,秦律夫妇又有怎么放任他染上药瘾而不顾呢?” “那就说明秦律夫妇没有办法插手,又或者是……秦冲当时已经不在京师了。”钟明巍缓声道。 “是了,秦冲那时候应该去了南疆,所以秦冲的药瘾应该是在南疆染上的,”庞毅点点头,一边又不解地道,“只是属下想不明白,他可是郎中啊,而且又是那样的出身,他又怎么不会知道药瘾的厉害?又怎么会容许自己染上药瘾呢?” 钟明巍没再说话,谁都没再说话,秦冲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顾清桐忙得手忙脚乱地抱住他,死死地摁着他的手不让他乱抓,钟明巍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拍了拍庞毅的肩膀,示意他们先出去,就在这时,就看着陈清玄冲到了床前,一把抓住了顾清桐的胳膊,一边厉声喝道:“你跟我出来!” “表哥!”顾清桐又是着急又是内疚地看着陈清玄,“我不能走!” “你看你都招惹的什么人?!”陈清玄看了半天,也忍了半天了,到这时候是实在忍不住了,额上的青筋都暴起了,他一手抓着顾清桐,一手指着还在发癫的秦冲,怒喝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拎得清的,所以平日里我从不干涉你的生活,可是你看看!你看看你都招惹的什么人?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沾上这么一个瘾君子,不要名声了吗?!” “我顾不了那么多!我要是……我要是不管他,就没人再管他了!”顾清桐红着脸也吼出了声,“他没爹没娘了!我再不管他,他就只能去死!” 章节目录 第1065章 凭什么要这么对她 “那管你什么事儿?!你连他的底细都不知道,又管得了他死活?!”陈清玄更怒了,双手都去抓顾清桐的胳膊,使劲儿朝外拽,一边怒喝道,“你以后也别再去什么药铺了,也别再出门了!我赚银子养活你,再让我看到你和外头的男人勾勾扯扯,我替奶奶打断你的腿!” “你打!你打!”顾清桐一脸的泫然欲泣对着陈清玄,再开口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你是不是早就想打我了?是不是早就觉得我给你和外婆丢脸了!是不是自从出了孟公子那档子事儿,你就觉得我是个丢人现眼的了?!” 陈清玄一怔,原本暴怒的一张脸蓦地一僵,他看着那双满含热泪的眼,忙得挪过了眼,又要开口,却被孔闻敏一把给揽住了肩膀。 “清桐妹子,清玄平日对你是个什么态度,你自然最是清楚,所以以后再别说这样的话了,他对你生气发火,也都是因为担心你,”孔闻敏圆场道,一边又看向陈清玄,沉声道,“清玄你也是,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说?你看你把清桐姑娘给气的?走,和哥哥出去透透气儿,等过一会儿你和清桐姑娘都气消了,再好好儿聊聊了。” “是啊,孔大哥说的是,陈先生你就先出去吧,”美芽也忙得道,一边顿了顿,又对坐在床上抽抽搭搭的顾清桐道,“顾姑娘,我们也出去了,早饭给你放在桌上了,你和……秦冲吃过饭,我们再进来。” 当下,孔闻敏揽着陈清玄率先出去了,庞毅紧随其后,美芽也赶紧地推着钟明巍出去了。 钟明巍和美芽还有庞毅去了另一间客房用早膳了,陈清玄没心情吃饭,孔闻敏就陪他出去透气。 …… 原本说好吃完早膳换了便服就上路的,因为秦冲的缘故,便就耽误了些时间,等秦冲平复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 “你到底都瞒了我多少事儿?” 秦冲附一睁开眼,就对上了顾清桐红肿不堪的眼睛,秦冲直看得心疼不已,伸手想给她擦眼泪,却被顾清桐一把给甩开了。 “怎么了?”秦冲蹙着眉问,一边环视着陌生的房间,这才想起来他们是连夜逃出京师的,如今应该是逃出京师了,他身子虚脱绵软的难受,他知道自己药瘾又犯了,心情难免有些低落,这时候又对着泪眼汪汪的顾清桐,以为是自己又惹顾清桐伤心了,他就更加难受了,一边抿了抿干涩的唇,一边哑声道,“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我怕被你麻烦吗?你又是第一天麻烦我吗?”顾清桐梗着脖子瞪着他,由着眼泪往下掉,继续吼着秦冲,“我掏心掏肺地对你,可是你都是怎么对我的?秦冲,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么狼心狗肺?” 顾清桐是真的难受到了极点,一日之间,最疼她的外婆没了,她千方百计救活保护的人竟成了钟明巍和美芽的敌人,陈清玄还对她说出那样伤人心的话,顾清桐不能不崩溃,面前的这个人对她瞒了不知多少事儿呢,可是她却不顾和钟明巍、美芽的交情,还有陈清玄的告诫,要死要活地维护这个人,凭什么?秦冲凭什么要这么对她?!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秦冲又是着急又是手足无措,他忙得用袖子给顾清桐擦眼泪,一边忙得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跟我说好不好?先别哭行不行?求你了,别哭了。” 章节目录 第1066章 好,不变卦 “你知不知道安郡王?”顾清桐推开了秦冲的手,看着秦冲瞬间僵硬的脸,顾清桐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嘴唇颤颤地道,“你当真认识安郡王?你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安郡王的事儿?” “你平时说的爷和夫人是……安郡王和安郡王妃?”秦冲面色难看地道。 “是,是他们,”顾清桐的脸色也不好了,“你真的做过对不起爷和夫人的事儿?” “你能不能带我去见爷和夫人?”顿了顿,秦冲道。 “行,我带你去,”半晌,顾清桐点点头,一边下了床,一边顿了顿,然后背着秦冲道,“秦冲,若是你真的做了对不起爷和夫人的事儿,能补救的就补救,要是不能补救的话……” “那怎么样?”秦冲看着顾清桐纤细的背影,眼睛里面都是掩饰不住的恐慌和无助,“你要……要赶我走吗?再不要我了吗?” “我会求爷和夫人开恩,饶你一命,然后我带你回宁古塔,咱们这辈子再不出宁古塔,再不沾惹是非,”顾清桐一字一字缓声道,“秦冲,你放心,我说话算话,不会不管你的,你答应过我的事儿,也不能变卦。” “好,不变卦,”那双恐慌的眸子蓦地就湿了,继而那双眼都弯弯了,眼角漾出细细的纹路,“老天爷好不容易给我一个机会,我到死都会牢牢抓着。” “走,我带你去见爷和夫人。” “哎!” 当下,顾清桐扶着秦律下了床。 …… 秦冲和顾清桐到了隔壁客房的时候,钟明巍和美芽他们已经用好了早膳,也已经换好了衣服,这时候正在讨论秦冲的事儿,只有陈清玄坐在窗边一言不发,这时候,瞧着顾清桐扶着秦冲进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噤声了,都齐刷刷地看向了秦冲。 “罪臣秦律之子秦冲,见过殿下,见过王妃!”秦冲行至钟明巍和美芽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说着,一边叩头道,“秦冲代家父给殿下王妃请罪!” 一边说着,秦冲一边“砰砰砰”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等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都是一片刺目的通红了,他脸面本来就刷白,就显得额头更红了,这么看着有些渗人。 “你口口声声要戴秦律给我请罪,那么自是知道秦律到底犯了什么罪了?”钟明巍沉声道。 “秦冲原本不知,可是就在两个多月之前,秦冲这才知道,”秦冲缓声道,他跪得笔直,面对着钟明巍,可是却因为难以启齿,而低下了头,“我十二岁那年被镇南大将军徐成锦强行带去了南疆,当时我不愿意与父母分离,可是父母却根本和徐氏一门作对,结果我甫一到了南疆,就被徐成锦喂下了南疆秘药,就此染上了药瘾,徐成锦便就以此要挟家父听命于太后还有她身后的徐氏一门,我不知道徐氏一门都要求家父为他们做什么,但是却知道家父这些年夹在徐氏一门和万岁爷中间,必定不好过,所以我一直都忍耐着,也做好了这辈子都枯耗在南疆和父母永不团聚的准备,直到去年平西王忽然回京,徐成锦谋逆被镇压,我才终于看到了回京的希望,哪知道我还没来得及上路,就被人从南疆给掳到了京师。” 章节目录 第1067章 父亲的信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是却知道他们应该是拿我做质子来要挟家父,索求什么天大的秘密,家父刚开始拒不同意,所以我被截断了两指,”说到这里,秦冲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上头赫然缺失小指和无名指,断面虽然愈合可是却还泛着通红,显得很是骇人,美芽忍不住朝后让了让身子,倒吸了口凉气,倒是秦冲一脸的面无表情,放下了左手,然后又继续道,“后来应该是家父被刺激的不清,后来将那天大的秘密告之了那帮人,后来没过多久,我就被放了出来,只是我才出来,便就得知秦氏一门已遭灭门的消息,于我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我知道肯定不像是传闻被强盗血洗那么简单,必定是因为家父泄露了天机才惨遭灭门,可是放眼京师,又有谁有那么大的势力?自是不言而喻,所以我不敢露面,我知道我一被人认出便就是个死,所以我扮作了叫花子,在城中游荡,终于有一天趁着夜色潜入了秦府。” “秦府有一棵合.欢树,是我出生那年家父亲手种下的,树干上有个铜钱大小的树洞,小时候,我和父亲怄气,谁都不理谁的时候,总是我先憋不住,可是又绝不愿意先开口和好,所以我总是会给父亲写信塞在那个树洞里求和,那是我和父亲的秘密,”说到这里,秦冲鼻头酸的不行了,眼中满是热泪,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儿,到底把眼泪给逼了回去,然后又继续道,“那晚,我第一次在树洞里找到了父亲写给我的信。” 顾清桐听着秦冲沙哑的声音,看着他一脸掩饰不住的悲痛,一颗心也跟着他揪在了一起,她默默取了帕子递给了秦冲,秦冲将那方帕子握在手中,一边看了一眼顾清桐,一边轻轻地牵了牵唇,然后又转过头来,继续跟钟明巍和美芽道:“父亲知道自己泄露天机,怕是秦氏一门要走到头儿了,他和娘不畏死,却最放不下我,临死之前给我留下了这封书信,将前因后果告之了我。” “太后担心皇子太多,会威胁徐氏一门的权力,所以太后命父亲给万岁爷下药,所以万岁爷虽然龙体康健,可是却只生了四位皇子,万岁爷也不含糊,为了彻底扳倒徐氏一门,又一贯厌恶大皇子,所以命父亲一直给大皇子下了来自突厥皇室的不传秘药欢情散,”说到这里,秦冲顿了顿,他打量着钟明巍紧绷的一张脸,又低了下头,然后继续道,“一边是皇命难违,一边是徐氏一门拿我做人质,父亲别无选择,只能夹在太后和万岁爷中间,这么煎熬了快二十年,眼看着徐氏一门倒了,太后也驾崩了,我又被不明人物掳走,父亲就越发担心事情总会败露,父亲后来为了救我,不得以泄露万岁爷的机密,从那开始更是日夜不安,他和母亲商量之后,决定在临死之前,尽全力保我一命,一边命心腹朝南疆送去我的贴身玉佩伪造我坠崖身亡的现场,一边又给我留下这封信,让我日后追随安郡王。” “秦律为什么要让你追随我?”钟明巍冷声道。 “回殿下的话,家父临终前隐约察觉万岁爷对殿下的态度转变,觉得殿下比荣亲王更有胜算,二则家父对殿下有愧,希望我能代他为殿下效力,以赎往日罪孽。”秦冲沉声道。 “这么说当初秦律的人跟踪咱们,竟是为了向咱们示好来着,”美芽侧脸小声跟钟明巍道,一边又轻轻叹息道,“然后没过几天秦氏一门便就遭到了血洗,可见是秦律的行踪被人察觉了,怕秦律和咱们走近了,再告知咱们这些旧年秘闻,这才对秦氏一门痛下杀手。” 章节目录 第1068章 变天 美芽口中对秦氏一门痛下杀手的人是谁,虽然没有说破,可是谁都心知肚明,一时间,所有人都是默默地一声叹息。 “请殿下看在秦氏一门惨死的四十二条人命的份儿上,相信家父,相信秦冲,秦冲此生愿为家父赎罪,请殿下给秦氏一门赎罪的机会!”一边说着,秦冲一边又重重叩了三个头。 一时间,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钟明巍的身上,钟明巍垂着眼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面前瘦的可怜的青年,半晌,他站起身,扶起起了秦冲:“起来吧,从今往后,不必总将赎罪挂在嘴边,该谁赎罪,我比你清楚。” “多谢殿下恩!”秦冲大喜,忙得又朝着钟明巍深深一揖,“属下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殿下大恩!” 钟明巍轻轻拍了拍秦冲的肩膀,一边道:“坐下吧,你身子不好,别一味儿杵着了。” 一时间,房中人都长长舒了口气,顾清桐更是喜形于色,忙得扶着秦冲坐了下来,就是陈清玄兀自沉着个脸,顾清桐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陈清玄,陈清玄没理她,冷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孔闻敏忙得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又含笑冲顾清桐摆了摆手,示意无碍,顾清桐还是一脸地担忧,点点头,然后转过了身去。 “既是话说开了,那咱们也就别在这儿继续耽搁下去了,到底不太平,”美芽道,一边看向庞毅,“庞毅,你去准备一下,咱们得继续赶路了。” “是,属下遵命。”当下庞毅忙得抱拳退了下去。 “清桐姐姐,一看你们就没吃饭,这是特意给你们留的早饭,还热乎着,快吃点儿吧,”美芽将桌上的两碗粥,还有包子烧卖什么的推到了顾清桐的面前,一边又看了一眼瘦削厉害的秦冲,又跟顾清桐道,“这一路奔波的,必定是让秦先生受折腾了,清桐姐姐,你一会儿从我们马车上取个毯子过去铺着坐,正好我多带了一条。” “是,多谢夫人了,”顾清桐一脸感激,一边端起了白粥递到了秦冲面前,小声道,“快吃吧。” …… 乾清宫。 五更天。 早朝。 对于所有来上早朝的大臣来说,这一天和从前并无两样,都是天不亮就起床,然后赶在五更之前到达乾清宫,可是当他们进宫之后,却又发现了这一天的不同寻常来,从宫门到乾清宫前,甚至是乾清宫内,都站满了身穿铠甲、手握钢刀的侍卫,他们一个个肃穆而立,闪着银光的铠甲把乾清宫映得分外冰冷。 “这是怎么了?”大臣们面面相觑,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着,“是不是昨晚宫里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谁知道啊,进宫的时候才发现,”一个大臣看着门前齐齐整整站着的那一排侍卫,忍不住咋舌道,“上了这么多年的早朝,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大的阵仗。” “八成是万岁爷的手笔,”另一个大臣小声道,“说不定是四皇子被杀的凶案告破,万岁爷下令缉拿凶手,这摆出这样大的阵仗!” “那也用不了把调动这么多人马吧?乾清宫都给围上了,难不成竟是认为谋杀四皇子的凶手在咱们之列吗?”有人不赞同了,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瞄着站在前面的安子尚和赵长荣,放低声音,小声道,“说不定是荣亲王的手笔呢。” 章节目录 第1069章 预感不是很好 “荣亲王?这怎么不可能?”其他人一怔,然后就有人跳出来了,“荣亲王府上能调动的亲兵不过区区一百,哪儿来的这么多人手?更何况,没有万岁爷的指令,锦衣卫和御林军又怎么会听命于荣亲王?再说了,在皇宫之内调动集结人马,便是逼宫,荣亲王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 “是啊,漫说荣亲王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如今荣亲王代天子理政,最得万岁爷看重,被立太子乃是迟早的事儿,荣亲王又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举动呢?” …… “傅兄,你怎么看?”听着身前身后的人议论纷纷,一直沉默不语的房开文忽然开口询问身边的傅嘉佑。 “不知内情,不敢妄言,”傅嘉佑小声道,一边凑到房开文的身边,小声询问道,“房兄是左相大人的嫡长孙,难道事先就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确有些风吹草动,”房开文点点头,四下里瞧了瞧,然后跟傅嘉佑道,“四更天的时候,左相府忽然被荣亲王府的亲兵给接管了,不许任何人出入,直到刚刚眼看着快早朝了,这才放了我和祖父出门,如今左相府还被荣亲王府的亲兵围着呢。” “荣亲王这是要做什么?”傅嘉佑大惊,倒吸了口凉气,“瞧着架势竟是要拿左相府上下来要挟左相和房兄似的。” “我和祖父进宫路上,也被荣亲王府的亲兵强行护送,沿途不可与任何人接触攀谈,也是进了这乾清宫,荣亲王府的人才没跟进来,”房开文的面色不大好,一边朝前抬了抬下巴,然后又跟傅嘉佑道,“荣亲王今儿怕是有大动作啊。” 傅嘉佑顺着房开文的视线也朝前看,就看着右相赵长荣正在和几个平日里亲近的官员在笑谈着什么,那几个官员一脸的谄媚毕现,那赵长荣满面红光,一派洋洋自得,还时不时拿眼戳着和他并肩站着的房仲廉。 “竟不知一夜之间宫中出了什么变故,也不知荣亲王这般所作所为可否是万岁爷的意思,”傅嘉佑皱眉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对了,陈兄今儿怎么没来?也没听说他告假啊。” “不知道,”房开文摇摇头,一边又沉声道,“怕不是万岁爷的旨意,一则,万岁爷身子骨那般孱弱,连下床都不能够,又怎么还会起这些变故?二则,若是万岁爷真有大动作,也绝对用不着荣亲王府的亲兵,三则,做了这么大的手笔,万岁爷势必要出来和朝臣一番解释的,可是你看看,这乾清宫内外竟没有一个万岁爷平日近身伺候的太监,可见,万岁爷是断断不会来早朝的。” 傅嘉佑忙得四下里看看,果然没有一个平日在御前行走伺候的太监,一时间,心下就愈发忐忑不安起来了,一边又朝房开文身边凑了凑,然后小声道:“房兄,我预感不是很好啊。” “傅兄,这话按说我不当讲,可是咱们必定是同僚一场,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房开文一脸沉重地道。 “房兄尽管开口。”傅嘉佑忙道。 “傅兄请看,凡是三品往上的官员,除了赵长荣一党之外,一个个莫不是面色凝重,更有面含怒意的,可见都是被荣亲王下令围住府宅了的,”房开文小声道,一边拍了拍傅嘉佑的胳膊道,“傅兄乃是从二品直隶巡抚傅大人的嫡长子,怕是往后在京师的日子不妙,还请傅兄小心为妙,没得连累了傅兄全家。” 章节目录 第1070章 乱世鬼治世臣 “房兄的意思是……”傅嘉佑一怔,当即就明白了房开文的意思,也顿生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抿了抿唇,然后小声道,“多谢房兄提醒,只是这事儿没有一丝风声,父亲大人那边也并无任何暗示提醒,可见是荣亲王突然行事,可是瞧着却并不显仓促,显然荣亲王已经准备良久,情况怕是不妙。” “是啊,大周百年基业,怕是要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了,”房开文一声沉沉叹息,一边看着矗立在队伍最前面的房仲廉、微微佝偻的身躯,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一边把脸转向了傅嘉佑,一边一字一字郑重地道,“傅兄,今日我和祖父若是身有不测,还请傅兄往后能代为照顾房家上下八口,开文感激不尽。” 房氏一门本是世家大族,但是在前朝却历经风雨,以至家族败落,被撵出了京师,房氏一门也从名门望族成了京师贵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后来钟之衡上位,爱惜房仲廉之才,不弃房仲廉之出身,将房仲廉请回京师为官。 房仲廉感激钟之衡知遇之恩,终其一生为钟之衡鞠躬尽瘁,更是严于律己,从不结交大臣也不招揽门客,他对房氏一门更是严加管理,以至于堂堂左相府,可是人丁并不兴旺,如今三代同堂不过区区只有八口人,连下人都屈指可数,可以说,这一对君臣也称得上是佳话一段了。 所以,按照房仲廉对钟之衡的忠心来讲,若是荣亲王当真做出叛逆之事,房仲廉必定会头一个跳出来反对,按照荣亲王的性子,处死房仲廉甚至牵连其一家都是有可能的,所以这时候,房开文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矫情,而真真是在留遗言了。 “房兄,你尽管放心,嘉佑素来钦佩左相的为人,能与房兄结交一场,乃是嘉佑的荣幸,房兄的亲人便就是嘉佑的亲人,”傅嘉佑一时间双目含泪,深深地吸了口气,又使劲儿地拍了拍房开文的胳膊,“嘉佑愿与房兄共进退。” “不可!”房开文摇摇头,一边郑重道,“嘉佑,万岁爷对我房氏一门恩重如山,如今到了我们房氏一门报恩的时候了,你不同,嘉佑,但凡做事儿说话之前,想想你的妻儿,还有直隶的父母弟兄,嘉佑,你身系多少条任命?你比我清楚。” “房兄!”傅嘉佑更难受了,他想跟房开文说他也有书生傲骨,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报复他也有,可是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眼前浮现出来妻子温柔的脸庞,儿子的弯弯笑眼,还有送他进京时候父母的依依不舍,还有那个明明不争、却被他们一家惯得不成样的败家弟弟…… 这些人,这些情,让他开不了口,也压弯了一直引以为傲的书生傲骨,他觉得羞愧至极,尤其是面对着这样的房开文,他更是羞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嘉佑,乱世鬼、治世臣还不都是为了谋个君贤臣忠、天下太平?”似是看透了傅嘉佑的心思,房开文拍了拍傅嘉佑的肩膀轻声道,一边顿了顿,又忍不住笑了,“还有就是,若我没机会再见到陈兄弟,你且代我跟他赔个不是,我这人自幼家教甚严,所以天生古板,对他颇多偏见,可是我心里是钦佩他的才学抱负的。” “是,嘉佑都记下了,还请房兄放心……”傅嘉佑忙得道,正想再说点儿什么,就听着大殿之中,忽然一片寂静,然后就瞧着凌世安还有周又安一边一个从后殿走出,手握钢刀站在了龙椅两侧,然后,钟明峥缓步出来,在一众臣子惊诧的目光中,他径直走向了龙椅,然后坐了上去,喜公公恭恭敬敬地站在龙椅的旁边。 章节目录 第1071章 没有用的东西 “荣亲王,你怕是做错位子了,”左相房仲廉率先出列,沉脸拱手看向了端坐皇位之上的荣亲王,一边指着龙椅旁边的太师椅,然后沉声道,“这才是你荣亲王该坐的位置。” 自万岁爷病倒之后,荣亲王就一直代太子理政,每天都坐在这张太师椅上早朝。 “多谢左相提醒,”钟明峥抿了抿唇道,一边看向凌世安,缓声道,“来啊,把椅子给撤下了,反正从今往后也用不着了。” “是,属下遵命。”当下,凌世安过来直接把那把太师椅搬起来,然后三步两步下了台阶,在所有人惊诧不解的目光中,凌世安穿过大殿,然后将那把太师椅“咣当”一声,狠狠丢在了殿外,然后拍了拍手,又在众人的注视中,大步返回,又站在了钟明峥的身边。 “荣亲王,你这是何意?”房仲廉嘴唇颤颤地道。 “何意?”钟明峥朝前倾了倾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房仲廉面色难看的脸,一边好整以暇地道,“没有用的东西,就该这么果断弃之不用,本王记得从前,在上书房里头,左相可是亲口这么教过咱们这些皇子的,怎么?左相现在倒是不记得了?难道是年岁大了,竟糊涂了的缘故吗?” “老臣纵使年岁再大,却也知道什么是纲常礼法!”房仲廉用枯黄干瘦的手指指着钟明峥,一边怒喝道,“荣亲王,你凭什么敢做龙椅?万岁爷龙体康健,这龙椅如何是你做敢坐的?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万岁爷龙御殡天,那也该是万岁爷指定的太子人选,问鼎九五,万岁爷从来没有属意你为太子,你又凭什么坐龙椅?更何况万岁爷如今龙体康健,你就这么等不及地要坐龙椅,你这难道不是在诅咒万岁爷吗?” “本王可担不起左相大人口中所谓诅咒龙体这样的重罪,更是谨记身为臣子、皇子的本分,自然是轻易不敢坐这把龙椅的,”钟明峥缓声道,一边轻轻地拍了拍椅柄,一边叹息道,“若不是父皇首肯,本王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一时间,大殿上所有人都是一惊,随即又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了起来。 “荣亲王这话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万岁爷首肯他坐龙椅?” “不可能!万岁爷又不糊涂,龙椅岂是能随便做的?” “这不是明摆着吗?万岁爷属意荣亲王做太子,如今万岁爷龙体欠安,年岁又高,便就生出退位之心了。” “当真?可是我瞧着万岁爷不像是个能轻易放权的啊!” “是啊,就算万岁爷想退位,那荣亲王在等级之前也不能这么贸然坐上龙椅啊!” “对!左相说的对,他这么巴巴地坐上了龙椅,岂不是在咒万岁爷殡天吗?” …… 钟明峥看着下面叽叽喳喳的一众大臣,目光扫过他们激动又惊恐的脸,最后落在了右相赵长荣的脸上,赵长荣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然后也上前一步,和房仲廉并排站着,然后躬身道:“若万岁爷有什么旨意,还请殿下示下,也好让咱们安心。” 钟明峥瞥了一眼一直恭恭敬敬站在他身侧的喜公公,喜公公忙得对他深深一揖,然后上前了两步,面对着一众向自己投过来视线的大臣,他一时间紧张地呼吸都困难,这是他从未站过的位置,这是他师父赵如海一直站着的位置,而今,他终于站在了这个位置,顶替了他的师父,就在一个时辰前,被鹤顶红毒死、又被丢进乱葬岗的师父…… 章节目录 第1072章 口谕 “咳咳!”钟明峥有些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他侧着脸看着身子一直轻轻颤抖的喜公公,有些不放心地看向了凌世安,凌世安马上朝他点点头,示意让他放心,钟明峥兀自蹙着个眉,直到喜公公终于开口了,他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万岁爷病重,于今晨四更昏迷过去,经由太医院几位太医合力诊治,万岁爷终于又醒转过来,只是龙体已然动弹不得,万岁爷忧心政事,恐因一己之故误了朝政,故此万岁爷口谕,”说到这里,喜公公顿了顿,看着殿中的文武百官都纷纷下跪,也看着凌世安扶着钟明峥跪下,然后他这才又继续道,“朕年事已高,病体孱弱,实无心朝政,三皇子明峥人品贵重,素有贤名,又代朕理政已久,行事素来沉稳老练,朕甚为满意,故传位于三皇子,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必不辜负父皇之托!”钟明峥朗声道,然后站起身来,看着下面乌泱泱跪满了的一众大臣,他缓声道,“现在,大家知道今时今日本王为什么敢坐在这把龙椅上了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长荣带头就山呼了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朝堂中山呼不止,可是房仲廉和几位朝臣却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 “敢问荣亲王,万岁爷就只传出了口谕,并无圣旨吗?”房仲廉沉声问道。 “刚刚喜公公都说了,父皇身子都动弹不得了,又怎么还能书写圣旨呢?”钟明峥道,一边用手指轻轻拍着龙椅,一边缓声道,“怎么?左相这是在质疑父皇的圣旨?还是在疑心我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冒死开这样大的玩笑?” “微臣不敢,微臣只求一个眼见为实,”房仲廉道,一边看向钟明峥,一边又道,“传位之事,何等重大?微臣以为不能仅仅靠一个口谕便就板上钉钉了,万岁爷既是不便手书圣旨,那微臣想面见万岁爷,当面听取万岁爷的意思。” “大胆房仲廉!你这明摆着就是信不过殿下!也信不过万岁爷的圣旨!”凌世安蓦地朝前两步,一边手指着房仲廉,一边怒喝着,“殿下乃是万岁爷最看重的皇子,继承皇子本是水到渠成之事,难不成殿下还会逼宫造反、逼着万岁爷退位不成?” “逼宫造反?这难道不是吗?”房仲廉指着围满了大殿的侍卫,冷笑连连道,“若是万岁爷当真是主动退位,荣亲王又何必大动干戈,只把宫里宫外围得水泄不通,就连老臣的府宅,巴掌大的地方,竟也围了二十几名荣亲王府的亲兵,老臣对荣亲王的所作所为甚是不解,既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为什么荣亲王偏偏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呢?” “房仲廉,你休得满口胡言!”右相赵长荣怒发冲冠、手指着房仲廉道,“万岁爷病情加重,荣亲王担心宫中会有异变,这才出兵稳住皇宫,怎么到你嘴里,荣亲王就成了逼宫造反了?你仗着万岁爷平日的倚重,一向是口出狂言惯了的,可是从今往后,我劝你谨言慎行,既是年岁大了,颐养天年也就是了,没得再胡言乱语,到头来落了个千夫所指!” 章节目录 第1073章 解惑 “微臣究竟做了什么千夫所指的事儿,竟让右相大人这般紧张暴怒?”房仲廉冷笑道,“不过就是想当面见一见万岁爷,求证所谓传位于三皇子是否真有其事,若当真是万岁爷的旨意,微臣从前怎么对万岁爷鞠躬尽瘁,往后也会对新皇怎么鞠躬尽瘁,再说了,素来新帝登基,莫不都手握先帝的传位圣旨,如今荣亲王凭借区区口谕便就想着登基为皇,满朝文武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哪一个心里是没有疑影儿的?这时候正该万岁爷现身说法、以证荣亲王之清白才是,怎么到了右相嘴里,微臣这样的合力诉求便就成了千夫所指呢?” “房仲廉,你休要耍嘴皮子!满朝上下谁不知道你这幅口舌最擅颠倒黑白?”赵长荣反唇怒喝道,“若是荣亲王当真存了逼宫篡位的心思,万岁爷此时此刻还焉有命在?荣亲王又何必只凭着区区口谕就敢端坐龙椅?可见荣亲王是行得正坐得端!” “既是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妨让咱们这些子老臣见上万岁爷一面?”房仲廉缓声道,一边又跪倒在地,朝着端坐上位的钟明峥叩头道,“请殿下允许!” “万岁爷身染重疾,到现在还昏睡不起,你便是见着了,也和万岁爷说不上话。”周又安没好气儿地瞪着下面的房仲廉道。 “哦?这不是御林军的副指挥使周将军吗?”房仲廉抬起头昏黄的眼睛盯着周又安看,一边好整以暇地道,“看来如今御林军是为荣亲王所用了,只是老臣不明白,万岁爷既是昏睡不醒,周将军又是哪儿得来的圣命,让你率领御林军投在了荣亲王的麾下?还请周将军明示。” 房仲廉这话甫一说出,一时间朝臣们纷纷又小声议论了起来,御林军乃是万岁爷的心腹军队,万岁爷的身家性命都担在了御林军的身上,自然御林军是只听命于万岁爷的,可是这周又安一边口口声声说着万岁爷昏睡不醒,一边却又投在了荣亲王的麾下,可见事情并不像荣亲王所说的那么简单。 周又安被房仲廉当众责问,很是下不来台阶,加上这时候文武百官又议论不止,他心下忐忑不安,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的,一时间张口结舌,竟是什么都说不上来。 “御林军的确只听命于万岁爷,可是如今万岁爷已经下令传位于荣亲王,那么御林军听命于新皇,可有什么不对的吗?”凌世安冷冷瞥了一眼周又安,一边对下面议论纷纷的大臣道。 “可是老臣明明记得,万岁爷已经将统御御林军之权交给了安郡王,怎么这周又安竟敢绕过安郡王直接就投在了荣亲王的麾下了?”房仲廉摇头道,“老臣怎么都想不明白,还请凌将军为老臣解惑。” “安郡王?那样的残废也配统御御林军?”凌世安冷声道,一边又讥诮地仰头道,“昨儿夜间,万岁爷病情忽然加重,这本是皇子们尽孝床前的时候,可是安郡王却在这个时候悄默声地逃出了京师,这样不孝之子,万岁爷厌恶还来不及呢,又怎么还会允许他继续统御御林军?” “那老臣就又有一问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竟逼得深居简出、身有残疾的安郡王不得不连夜逃出京师?”房仲廉皱眉道,“凌将军,你知道吗?” 章节目录 第1074章 饶命 “房仲廉你!”凌世安暴怒,手指直直指向房仲廉,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臣求见万岁爷!恳请荣亲王答允!”房仲廉也不再理会凌世安,一边又跪了下来,叩头道。 “微臣求见万岁爷!恳请荣亲王答允!”一时间,有二十几位大臣纷纷随着房仲廉跪了下来,齐声道。 赵长荣听着声音,忙得朝身后一看,登时就有些目瞪口呆了,他忙得又转过身来看向钟明峥,明显显的是意想不到。 “左相既是不满朕坐在这个位置,那朕也没办法了,”钟明峥缓声道,一边顿了顿,看向了手执钢刀、肃立朝堂两侧的侍卫,冷声道,“左相房仲廉当众顶撞于朕,犯大不敬之罪,拉下去,砍了!” “是,属下遵命!”当即,就有两个侍卫疾步过来一左一右地拖了房仲廉下去。 “殿下!使不得!”众人一怔,当即就有人跪下来为房仲廉求情,“左相乃是大周肱骨之臣,万岁爷对左相一向推崇倚重,左相即便今日顶撞殿下,也是为了大周社稷着想,请殿下宽宏大量,饶了左相!” “求殿下开恩!”一时间,一众朝臣都纷纷跪地道。 “你们一个个张口闭口地殿下,可见和那房姓老儿都是一般心思,都觉得朕是个逼供篡位的歹毒之辈,所以即便有着父皇的口谕,你们还是不肯认朕乃是父皇认定的新皇,是不是?!”钟明峥忽然暴怒地拍案而起,他手指着乌泱泱跪了满殿的大臣,双目都猩红的吓人,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疯癫了,“来人啊!把他们一个个都给朕拖出去砍了!他们不都是同情那房姓老儿吗?那就都下去给他陪葬吧!” “万岁爷饶命!”被抓住的几个官员登时哭喊了起来,一个个挣扎着,发出的声音实在不忍入耳,“万岁爷饶命!微臣知错了!知错了!” 钟明峥却是充耳不闻,就站在龙椅之前,掐着腰,看着那四个被拖出去的大臣,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兴奋,他浑身上下都轻轻地颤着,双目也更加血红了。 “啊!” 随着殿外一阵凄厉的尖叫声,雪白地面,都被鲜血给染红了,殿中的大臣一个个面如菜色,怔怔地看着外头刺目的鲜红,然后一个个又纷纷转过身来,忙不迭叩头如捣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子尚只看得心惊胆战,他素来不是个良善之人,可是却也是头一次在乾清宫中目睹这般惨烈杀戮,而且被杀的人,他还都认识,一时间,他浑身上下都瘫软了,要不是双手撑着地,他早就瘫倒在地了。 赵长荣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一早就知道钟明峥这怕是得杀鸡儆猴,可是亲眼瞧着阵势,他都被吓得面黄如土了,他正暗暗喘息之时,就瞧着又有侍卫进来拖人了,而且拖得还是房仲廉之孙房开文,他忙得跪地叩头道:“万岁爷新皇登基,乃是天大的喜事儿,如今太上皇更是抱病将养,实在不宜沾染血腥,还请万岁爷手下留人!” 安子尚也忙得出列道:“右相所言甚是,请万岁爷开恩!手下留人!” 钟明峥杀了房仲廉便就足以震慑住所有臣子,可若是再杀房开文的话,那么一众臣子心里,就不仅仅又怕了,而是更有怒了,谁不知道房仲廉死得冤枉?谁又不知道钟明峥这是杀鸡儆猴?所以,这样的事儿,得有个度,过了这个度,不但达不到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 章节目录 第1075章 咱们有家了 “右相说的甚是,父皇还在将养,自然宫中不得流血,没得削了父皇的福气,你们都退下吧,”那双血红的眸子,一点点恢复了清明,钟明峥摆摆手让一众侍卫退下,却又将手指指向了面色惨白的房开文,“他不行,房仲廉不是一向被父皇称赞是严于律己的楷模吗?如今,房仲廉犯下大不敬之罪,虽然他已经伏法,可是按律房氏一门上下均受牵连,都得要投进大狱的,朕若是不秉公处理的话,那么岂不是有累左相大人这一生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贤名儿?来人啊!把房开文打入大牢!还有房氏一门老小,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属下遵命!”钟明峥话音一落,便就有两名侍卫拖着房开文下去。 傅嘉佑听着人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只被惊得双目圆瞪,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黑黢黢的地砖,然后袖中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 嘉盛三十四年六月三十 永州。 惠郡王府。 惠郡王一程,于今日清晨终于赶到了封地永州,到王府的时候,钟明峨都已经下不来马车了,实在是太累了,而且前一阵子他还染了风寒,断断续续地养了大半个月,前两天才好利索,人一直都是病怏怏的没精神,也是有廖崇武一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才没染上大病,虽是如此,可钟明峨还是瘦了一大圈,廖崇武都心疼坏了。 “来,咱们到家了,”马车在惠郡王府门前缓缓停了下来,廖崇武率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扶着钟明峨出了马车,他又转过了身,微微弓着身,一边对钟明峨道,“上来。” “嗯。”钟明峨看着男人宽广结实的后背,一脸的满足溢于言表,也不背着一众侍卫,就趴在了廖崇武的背上,由着男人背着自己大步就朝面前的王府走进,这不是廖崇武第一次背着钟明峨了,这一路上,几乎钟明峨每一次都是被廖崇武这么背着下马车的,一众侍卫从最开始的目瞪口呆,到现在的见怪不怪,早就习惯了。 钟明峨凑到廖崇武的耳畔,小声道,“廖崇武,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说什么了?”廖崇武不明就里,抬脚跨进了门槛,饶过偌大的影壁墙,然后就站在写着斗大“福”字的影壁墙前,也不着急走,就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宅院,从青砖砌的高墙,到面前的爬满紫藤的花架子,又到了花架下的石桌石凳,还有一旁的荷花池和假山,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看着,这是他和钟明峨以后要生活的地方,这是会让他们梦想成真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是那么的让廖崇武发自内心地喜爱,真的再不会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你刚才说,咱们到家了,”钟明峨听着那声叹息,只觉得从头到脚都熨帖极了,心里头更是,似乎有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填补上了心底的那一块空洞,他环着男人的脖子,轻轻地在男人后脑上蹭了蹭,“廖崇武,咱们有家了。” “嗯,咱们有家了,”廖崇武重复道,一边侧脸用硬硬的胡茬儿蹭了蹭钟明峨的脸,在钟明峨笑着躲闪之前,他轻声对着钟明峨道,“明峨,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一个梦。” 章节目录 第1076章 赣州来客 “不是梦,是真的,”钟明峨轻轻道,一边凑过去轻轻亲了亲男人稍稍有些干涩的唇,一边轻声道,“现在感觉出来了吧?不是梦吧?” 廖崇武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澄澈的眸子,看看那里头毫不掩饰浓浓的爱意,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是鼻头一酸,他没有扭过头,由着自己在钟明峨面前湿了眼眶:“明峨,下辈子,还让我缠着你好不好?” “好,”钟明峨柔声道,伸手轻轻抚着男人眼角的细纹,一边轻声道,“廖崇武,下辈子,我不要什么富贵荣华,你也别顾忌那起子纲常礼法,咱们早点儿相识,早点儿没皮没脸地在一起,好不好?” “好,咱们就一直这么没皮没脸地在一起。”廖崇武笑了,直笑得满眼泪花,钟明峨伸手给他拭泪,可是眼泪却越擦越多,最后钟明峨也不给他擦眼泪了,就那么紧紧抱着他,两人头碰头地那么厮磨着,然后就朝后院去了。 “先把行礼给卸下来吧,”高志奇瞧着两人朝后院去了,然后赶紧地吩咐还杵在门口不敢进来的一众侍卫,一边道,“趁着天早,咱们赶紧地宅院都给收拾出来,等到下午,永州的官员肯定就得来拜见殿下了,到明天,咱们还得去永业田那边看看,还有城中的铺子、钱庄什么的都要交接盘点的,再过两日,又要征亲兵了,紧接着就得是训兵练兵,反正这阵子咱们可有的忙了!” “是,属下遵命!”一众侍卫纷纷躬身答应,然后赶紧地就忙活了起来。 …… 高志奇带着一众侍卫正前院忙得底朝天,想着先让钟明峨在后院小憩一会儿,等到下午再收拾后院,只是这前院还没收拾出来,家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你说你是崔大人派来的?”高志奇打量着面前这个高瘦的侍卫,皱着眉道,“我们这才到的永州,怎么这么巧,咱们前脚到了,你就也来了?” “是崔大人一早就吩咐让属下在永州城里猫着的,”那侍卫忙不迭一脸讨好地笑着,“崔大人甫一得知了惠郡王封地在永州,就高兴坏了,赶紧地就让属下先来永州候着,所以,属下才能这么及时赶到。” “崔大人吩咐你来永州找殿下所为何事?”高志奇缓声道,“如今殿下正小憩,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儿的话,只管和我说就是了。” “高侍卫,这怕是不大好吧,”那侍卫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散,皱着眉看着高志奇,一边沉声道,“崔大人乃是惠郡王的外祖,都道是血浓于水,怎么如今崔大人甫一被贬谪出京,惠郡王便就恨得不和崔大人老死不相往来了似的?这也未免太让人心寒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殿下一路奔波劳累,身子不适……”高志奇忙得解释道,可是看着对方一脸的不满,他也不好再说下去了,当下就道,“那这位兄弟,你且在前院稍候,我这就去后院回禀一下殿下。” “有劳。”那侍卫不咸不淡地道。 “敢问兄弟尊姓大名?”高志奇问道。 “小可崔大人手下侍卫,甄兆寺。”那叫甄兆寺的侍卫道。 高志奇点点头,然后就朝后院走去了,一边还不住嘴地小声嘟囔着:“甄兆寺?真找死?怎么会有人起这么奇怪的名字呢?” …… 章节目录 第1077章 什么居心 后院。 高志奇进来的时候,钟明峨正在寝殿补觉,廖崇武则正站在院中打井水冲凉,这个天气,动不动就是一身汗的,他是给钟明峨擦了身,又哄了他睡下,自己这才悄默声地到院子里来冲凉,结果就瞧见高志奇走了进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廖崇武放下了手里的舀子,一边取了帕子擦身一边问高志奇,高志奇一向是个有分寸的,没有吩咐,是从来不会过来打扰他和钟明峨的,所以这个时候冷不丁地过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了。 “廖大哥,刚刚家里来了个人,说是……”高志奇猜到了钟明峨还在休息,所以声音放得很低,只是这话才说出口,高志奇就有点儿说不下去了,他看着廖崇武锁骨上的一处通红的牙印儿,登时整个人都不好,臊得厉害,忙得就挪过了眼,一边继续道,“那人叫甄兆寺,说是崔大人的手下侍卫,奉崔大人之命,来求见殿下。” 廖崇武一怔:“崔大人?哪个崔大人?” “就是殿下的外祖、崔世安崔大人啊,”高志奇瞧着廖崇武一脸的茫然,忙得提醒道,“郡王妃诞下怪婴之后,万岁爷龙颜震怒,崔大人也受到牵连,被贬谪出京,如今就在赣州做从四品知府。” “哦,”廖崇武点点头,这才想起来,只是他面色不大好,皱着眉道,“怎么咱们前脚才到,崔大人的手下后脚就来了呢?莫不是崔大人一早就派人在永州候着殿下了?” “正是,那甄兆寺说,他已经在永州猫了好些时日了,”高志奇道,他面色也甚是凝重,“廖大哥,从前属下还没觉得怎么样,可是现在一想,咱们永州和赣州离得并不远,区区几百里的路程,脚程快些,七八天便就能跑个来回,而且那邹氏一门被流放到了岭南,和永州赣州都相距不远,廖大哥,你说万岁爷究竟是个什么居心?” “是啊,也不知道万岁爷是一时糊涂,还是故意为之,”廖崇武感慨道,一边丢下了帕子,伸手取了外裳穿上,一边缓声道,“不管万岁爷揣着什么心思,咱们都得慎重对待。” “是,属下也是这么想的,”高志奇点头道,一边又朝房中看了看,一边问道,“那甄兆寺说着必定要当面求见殿下,不知道殿下可愿意见他吗?” “我进去问一问,你先去前院等着吧。”廖崇武道,一边转身就朝房间走去。 “那个廖大哥……”高志奇有些欲言又止地叫住了廖崇武。 “怎么了?”廖崇武顿住了脚,一边转过身来看着高志奇,一边动手系着腰带子。 “廖大哥,你……你要不换一件领子高点儿的衣裳?”说这话的时候,高志奇很是难为情,用手指了指廖崇武脖锁骨那一处明显显的牙痕,一边强忍着笑打趣道,“廖大哥,人家便是新郎官都没你这么放肆的,三不五时地就带着印儿的出来招摇。” 廖崇武一怔,忙得低头查看,果然废了老大功夫才瞧见了一小块红痕,那是刚才给钟明峨擦身的时候,那小子不老实给咬得,廖崇武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有点儿得意,一边大喇喇地照旧敞着领口,一边拿手指戳着人家高志奇:“眼热是吧?眼热就赶紧娶媳妇儿,你也老大不小的,总这么成天晃来晃去的,打算晃到什么时候?” “廖大哥,我去前院了!告辞!”也不等廖崇武把话说完,高志奇就赶紧撒丫子走人了。 章节目录 第1078章 步步算计 “这小子……”廖崇武看着高志奇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可是笑着笑着,就又凝重了下来,他转过身,缓步进了房去。 “明峨,醒醒,”饶是看着钟明峨睡得很沉很香,廖崇武还是狠着心,去叫醒了他,“明峨,等会儿再睡哈。” “怎么了?”钟明峨揉着惺忪睡眼看着廖崇武,嘴巴撅得老高,明显显的是被人搅了清梦,火气正旺呢,“干吗叫醒我啊?人家睡得好好儿的。” “明峨,崔大人的手下来了,现在正在前院求见,”廖崇武忙得解释道,瞧着钟明峨还兀自一脸的迷糊,他又忙得补充了一句,“是崔佑安,崔大人。” “他派人来做什么?”钟明峨登时就醒了个彻彻底底,蓦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瞪着眼沿着廖崇武,“父皇都一边贬谪他出了京师,一边又给我封了地,这是个什么意思,他竟然会不知道?怎么还敢派人来见我呢?” 是啊,惠郡王乃是皇子,又曾被万岁爷看重,险些做了太子,如今出了怪婴一事,连带着崔氏一门和邹氏一门都受牵连,被撵出了京师,可是不管再怎么说,惠郡王的身份特别,按道理说,崔氏一门是应当和惠郡王保持距离、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才能相互保全的,可是钟明峨前脚才到了永州,崔佑安的人后脚就到了,所以钟明峨能不震惊吗? “我也觉得崔大人行事甚为不妥,若是被人知晓了,殿下才到永州,崔大人的手下就着急忙慌的求见,怕是于殿下不利啊,”廖崇武一脸担忧地道,“而且殿下,永州和赣州相去不过几百里,若是往后崔大人和咱们往来密切的话,若是传到了京师,不管是崔大人还是咱们的日子,怕都不好过了。” “是啊,父皇那见一猜十的性子,怕是肯定会以为我和崔氏一门又有勾连,意图不轨,”钟明峨摇摇头,叹息着,“怎么我这都离京了,还是跳不出是非圈儿呢?” “明峨,我觉得这是万岁爷故意来试探你的。”廖崇武沉声道。 “这是何意?”钟明峨一怔,随即也就明白过来了,“是啊,永州和赣州离得这么近,按说父皇不会糊涂至此,必定是故意而为之,偏生我外祖却浑然不知,还一头朝父皇一早设好的圈子里头跳。” “这也不能怪崔大人,出了怪婴一事儿,邹氏一门直接被流放了,可是崔氏一门却不过只是被连降三级而已,崔大人如今是从四品赣州知府,官阶也不算低了,可见是万岁爷手下留情,崔大人自然也是猜到了,所以难免就心存侥幸,更何况紧接着万岁爷又将用永州赐给了殿下,永州到赣州才多远?崔大人必然心花怒放,以为万岁爷这是欲扬先抑,有意让他辅佐殿下东山再起来着,所以崔大人这才着急忙慌地派了人来和殿下汇合,”廖崇武分析着,一边伸手去了外衫来给钟明峨穿上,一边又道,“只是崔大人纵然心有七窍,可是却也逃不出万岁爷的步步算计。” “是啊,他若是知道父皇已经彻底了解当年真贤皇后被冤之事、更知晓卢桂年乃是崔氏一门的人,他便就不会这么心花怒放了,”钟明峨沉声道,面色难看得要命,“万岁爷明知道真贤皇后之死、还有大皇兄身世被冤多年,乃是崔氏一门所为,但是却一直忍着没动,反倒只是借着怪婴一事,不痛不痒地把崔氏一门贬谪到了赣州,显然父皇这是留着后手,憋着要把崔氏一门斩杀殆尽呢,而谁又能比我这个身上流着崔氏一门的鲜血的皇子,更合适来做这个刽子手呢?所以父皇这才把我送到了永州过来。” 章节目录 第1079章 折磨 廖崇武也是心知肚明,这时候瞧着钟明峨惨白的一张脸,难免心疼得厉害,一边小声道:“殿下,您若是不忍心对崔氏一门下手,便就痛斥一番那崔大人的手下,然后写下断交信,让那人带回去给崔大人,让崔大人明白你的心意,从此以后两厢再无往来。” “这哪儿够啊?父皇又怎么能轻饶崔氏一门呢?崔氏一门的人既是到了永州,便就是存着不臣之心了,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不是我一个区区郡王能够了结的,”钟明峨苦涩地摇摇头,一边又道,“更何况,还是身上流淌着崔氏一门骨血的郡王,今时今日,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只要没对崔氏一门动手,在父皇眼中,我便是包庇崔氏一门,我这个惠郡王怕是也得做到头儿了,说不定……” 说不定,还要为崔氏一门陪葬。 钟明峨这话没说完,可是廖崇武却是明明白白。 “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廖崇武沉声问。 钟明峨咬了咬干涩的唇,再开口的时候,便就带着三分狠戾了:“杀了那人,切下人头,送去赣州,以作警告,若是日后外祖那边还来纠缠,就……就把外祖也一并杀了。” “行,我去做,”廖崇武一怔,随即点点头,一边拍了拍钟明峨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那你就别去前院了,就在后院待着吧,没得吓着你了。” “廖崇武!”钟明峨忽然伸手抓住了廖崇武的大手,他仰着头看着廖崇武,一张脸都惨白到了极点,“廖崇武,为什么……为什么父皇要这么折磨我?明明,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参与过!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放过我呢?” 是啊,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参与。 什么卢桂年、什么冤枉真贤皇后和大皇子,这都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纵使崔氏一门作恶,罪该万死,纵使他身上流着崔氏一门的骨血,可是这又管他什么事儿?难道在钟之衡的眼中,就因为他这身上的骨血,便就要将他一并绞杀殆尽吗? 可是,他是皇子啊!他身上不仅有崔氏一门的骨血,更流淌着钟之衡的骨血啊!所以钟之衡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钟明峨左右想不明白,满腔都充斥着彻骨的悲凉和酸楚,明明就在刚才,廖崇武背着他跨进这座宅院的时候,他还是那么的欣喜若狂,明明,他还在畅想着后半生的喜乐恬然,可是为什么一觉醒来,又要面对这样血腥残酷的抉择? 为什么? 他都不争那块金疙瘩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父皇就是不愿意放过他?! …… “明峨,不要多想了,交给我就好了,”廖崇武又坐了下来,伸手捧着钟明峨的脸,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亲他轻颤不已的嘴唇,一边柔声道,“明峨,好好儿睡一觉,睡醒了,一切就都完结了。” “廖崇武,谢谢你,”钟明峨看着男人关老爷似的肃穆刚毅的一张脸、还有那双泛着款款柔情的眼睛,忍不住鼻头陡然一酸,“廖崇武,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咱们说好了要纠缠一辈子的,”廖崇武抿唇一笑,一边把钟明峨扶着又躺在了床上,“乖,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儿睡一觉,有我在,你尽管放心踏实着。” “好,我知道了。”钟明峨点点头,乖巧地把手缩进了毯子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廖崇武俯下身亲了亲钟明峨薄薄的眼皮,然后转身出了寝房。 …… 章节目录 第1080章 天高皇帝远 前院。 “哎呦!廖大哥,你可总算来了!那个叫甄兆寺的侍卫都等得不耐烦了,”高志奇瞧着廖崇武过来,赶紧地迎了上去,一边又朝他身后张望,一边小声询问,“怎么?殿下没一块过来?” “不过是个区区跑腿儿侍卫,用不着殿下走这一趟,”廖崇武缓声道,一边随着高志奇朝正堂里头走,一边随口问,“你刚才说那个侍卫叫什么?” “叫甄兆寺!喊起来跟真找死似的!”高志奇忍不住吐槽道,一边又小心翼翼地道,“可是那甄兆寺乃是崔大人的贴身侍卫,还说着是要带话给殿下,务必要当面告知的,殿下连面儿都不露,怕是不好吧?是不是太不给崔大人面子了?到底崔大人是殿下的外祖呢!” “从今往后,不许再把殿下和崔氏一门联系在一起,”廖崇武忽然顿住了脚,一字一顿地跟高志奇道,“不单单是你,惠郡王府里头的所有人都要牢记,殿下乃是天家贵胄,是万岁爷的皇子,身份贵重,并不是谁的外孙,知道了吗?” 高志奇一怔,不太明白廖崇武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可到底还是忙得躬身道:“是,属下明白!” “走吧!”廖崇武拍了拍高志奇的肩膀,然后大步进了正堂。 “你就是崔大人派来的?”廖崇武瞧着正在大堂中不耐烦踱步的甄兆寺,缓声道,“崔大人让你带什么话儿给殿下,你和我说是一样的。” “你算是哪根葱?”那甄兆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这时候也不见钟明峨前来,反倒又来了一个侍卫,甄兆寺自是气得冒烟,当下狠狠瞪着廖崇武,一边冷声道,“没想到如今惠郡王的架子这般大,从前在京师,依仗着咱们崔氏一门铺路搭桥,如今崔氏一门被外放出京,惠郡王便就翻脸无情了,连崔大人的口信儿都稀得听了是吧?” “既是不稀得和我这根葱说,那就请自便吧。”廖崇武瞥了那甄兆寺一眼,一边淡淡道,说话的时候,还朝一边退了退,给甄兆寺让出了路。 “你!”甄兆寺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使劲儿地喘了半天气儿,到底还是咬着牙,道出了来意,“崔大人派我来跟殿下传口信儿,崔大人说了,永州和赣州还有岭南相去不远,且又和京师距离甚远,正是天高皇帝远的所在,也是殿下成大事的好地方,正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崔大人让殿下不要灰心,他已经派人去岭南联络邹氏一门了,假以时日,必定能辅佐殿下东山再起、杀回京师。” “还有呢?”廖崇武沉声道,“除了口信儿,可还有亲笔书信吗?” “没有了,”甄兆寺摇摇头,“事关重大,崔大人为了安全起见,并未写下书信,没得落入歹人之手,只让属下前来传达口信儿。” “很好,我会一字不差地转达给殿下,你可以走了。”廖崇武对那甄兆寺道。 “可是属下还得等着殿下的回信啊,要不然怎么回去和崔大人复命?”甄兆寺不肯动,兀自站在原地,不耐烦地盯着廖崇武,“用不着你一味儿赶我走,等我拿到了殿下的回信,我自然会走,你当我乐意待在这儿受你们冷眼啊?” 章节目录 第1081章 斩杀 “那可不好意思了,你怕是等不着殿下的回信了……”廖崇武缓声道,一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面前的甄兆寺,一边蓦地从腰间抽出钢刀,手起刀落之间,一颗血粼粼的人头掉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三滚,然后停在了高志奇的脚边,而那具失了人头的尸身这时候也“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高志奇目瞪口呆,他看了看滚到自己脚边的那颗血粼粼的人头,又蓦地抬头看向了廖崇武,“廖大哥,你……你这是?” 廖崇武没有回答他,一边将刀插入刀鞘,一边伸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渍,然后径直朝高志奇走过来,弯腰捡起那颗血粼粼的人头,又大步出了正堂,面对着前院一个个木桩子似的站着不动的侍卫,他高高举起了还滴滴答答往下滴血的那颗人头。 “此人自称是从四品赣州知府崔佑安之侍卫,今日在惠郡王府之中胡言乱语、大放厥词,意图谋反,竟口口声声说是奉崔大人之命,殿下对万岁爷素来忠心不二,又怎么会容许有人这般公然大逆不道?所以我奉殿下之命,斩杀此人,并将此人头送去赣州,我会和崔大人当面对质,若是此人当真乃是崔大人之侍卫,的确是奉崔大人之命而来,届时,我会如实禀报殿下,殿下也会具折上书天听,绝不包庇!” 一时间,所有的侍卫都被廖崇武所慑,他们自然知道崔佑安和钟明峨是个什么关系,所以这冷不丁地瞧见了廖崇武的手段、听见廖崇武的一番陈词,哪儿有不震惊?震惊之后,便就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 “各位!”廖崇武又开口了,“殿下乃是万岁爷亲封的从一品惠郡王,对万岁爷自是感恩戴德、忠心不二,所以,不管是谁,胆敢谋朝篡位,那便就是殿下的死敌!殿下必会和其势不两立!咱们做侍卫的,自是要一心追随主子,所以从今往后,不管是谁,再遇到此等奸佞,见一个杀一个,不必去管他是谁家的奴才,更不必去理会谁为他撑腰,”说到这里,廖崇武蓦地面向北方、双膝跪地,然后朗声道,“咱们惠郡王府只管谨记一条:誓死效忠陛下!” “誓死效忠陛下!”一时间所有的侍卫都纷纷跪地叩头道,声音轰鸣,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行了,起来吧!”廖崇武对一众侍卫的反应甚是满意,当下起身,一边从高志奇的手里接过个盒子,将人头丢了进去,一边又吩咐高志奇道,“我这就得去一趟赣州,得六七天才能回来,你且好好儿照看家里。” “是!属下遵命!”高志奇忙得抱拳道,他刚刚还没有明白廖崇武的所作所为,但是经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却也反应过来,也意识到了惠郡王府的处境不妙,当下又凑到廖崇武的身边小声道,“廖大哥,你一路上小心,怕是有人会一路跟着你呢!” 钟之衡存着试探钟明峨的心思,自然是一早在永州和赣州都布下了耳目的,所以甄兆寺今日入了惠郡王府肯定是被人看见了的,所以廖崇武才斩杀了那甄兆寺,刚刚又当众来了那么一出,也是要做给人看的,为了就是洗脱惠郡王府和崔氏一门的干系,这一路从永州到赣州肯定也都是盯着,所以高志奇为廖崇武的安全很是担心。 章节目录 第1082章 接旨 “没事儿,就得有人跟着看才好呢,”廖崇武微微勾了勾唇,然后感叹道,“若是没有人跟着,万岁爷又怎么会知道咱们惠郡王府是打定主意要和崔氏一门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呢?” “也是,”高志奇点点头,一边看着侍卫牵了马过来,一边拱手跟廖崇武抱拳道,“廖大哥,一路好走!” “家里就拜托你了!”廖崇武朝后院看了一眼,然后拍了拍高志奇的肩膀,翻身就上了马。 “是,廖大哥,你就放心吧!”高志奇将那装人头的盒子递给了廖崇武。 廖崇武握着马缰就要上路,哪知道马儿才出门,就瞧着外头赫然站着三个锦衣卫穿着打扮的彪形大汉,一时间廖崇武和高志奇都是一怔,廖崇武忙得从马儿上跳了下来,一边将盒子丢给了高志奇,一边抱拳行至那三个锦衣卫面前:“不知三位军爷大驾光临,还请军爷见谅!” 那三人淡淡地哼了一声,态度很是傲慢:“怎么才到永州就又要出远门儿啊?” 锦衣卫乃是钟之衡一手创建,最得钟之衡信任倚重,地位实际上比御林军都高,一向是骄横惯了的,更别说是区区郡王府的侍卫了,自然是入不了锦衣卫的眼。 “启禀军爷,属下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赶往赣州。”廖崇武恭恭敬敬道,可是心里却是一阵后怕,钟之衡果然是早就派了锦衣卫来永州盯着惠郡王府的,刚才他但凡动作慢一点儿,心肠软一点儿,竟让那个甄兆寺活着出门的话,怕就要招来大祸了。 “盒子里的是什么?”带头的那个锦衣卫瞄着高志奇手里的盒子,不咸不淡地问。 “启禀军爷,这里头装得是一颗人头,”高志奇也忙得躬身上前,然后解释道,“这人自称是崔佑安的手下,说是封崔佑安之命前来给殿下捎口信儿,可是那口信儿内容竟是大逆不道之言,殿下震怒,命属下一干人等将此狂徒当场处决了,兀自还嫌不够,又命廖侍卫亲自带着这狂徒的人头去赣州和赣州知府崔佑安当场对峙,若是崔佑安当真有不臣之心,殿下便就会具折上书、奏报天听!” 那锦衣卫讥诮地勾了勾唇:“往常惠郡王府和崔氏一门不是走得很近吗?且崔佑安又是惠郡王的外祖,若是那崔佑安不老实,惠郡王当真舍得大义灭亲吗?” “军爷明鉴,殿下身上虽然流淌着崔氏一门的骨血,可殿下却是堂堂凤子龙孙,自然时时事事都以万岁爷为重,”廖崇武又道,“若非如此,殿下又怎么会命属下当场杀死这狂徒?可见殿下对万岁爷之忠!” “既如此,”那领头的锦衣卫从背囊中取出了一道明黄黄的圣旨,双手托着送到面前,一边正色道,“惠郡王接旨!” …… 钟明峨匆匆忙忙地穿好了郡王朝服,赶紧地到了前院,就瞧着前院的侍卫已经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了,他也忙得行至那三位锦衣卫面前,然后跪倒在地,一边恭恭敬敬地道:“儿臣接旨!” 那锦衣卫展开明黄黄的圣旨,一边朗声道:“明峨吾儿,自幼聪敏,兼有仁慈悲悯之心,虽身带不祥,朕亦有期许,今,朕甚感明峨之忠之诚,朕心甚悦,故晋明峨为正一品惠亲王,并授之湖广兵权,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钟明峨重重叩了三季头。 章节目录 第1083章 两颗人头 “惠亲王,恭喜!”那锦衣卫将圣旨交到钟明峨手里,一边伸手扶了钟明峨起来,一边又从另一位锦衣卫手里取过一个小小的锦盒过来,递到了钟明峨的面前,然后沉声道,“此乃湖广大军之兵符,请殿下验看接收。” 钟明峨将圣旨递给了廖崇武,然后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个锦盒,一边抿着唇,一边轻轻打开了那个锦盒,甫一瞧见里面躺着的小小的、金灿灿的兵符,一时间呼吸都有些不畅了,他是做梦都没想到,钟之衡竟然在将他贬谪到了永州、疑心他和崔氏一门还有瓜葛之后,竟然还会将湖广三十万大军交给他,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廖崇武也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就在刚刚,他还觉得千钧一发、想着怎么杀死这锦衣卫带着钟明峨逃命,哪知道眨巴眼儿的功夫,钟明峨竟被晋封为正一品亲王,最重要的是,还手握湖广兵权,连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啊! “父皇除了这道圣旨,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本王的?”钟明峨将那锦盒给合上,一边又看向那个领头的锦衣卫。 “万岁爷吩咐,若是殿下有次一问,便就将此物也一并交给殿下。”那锦衣卫道,一边转身出门,没过一会儿就提一个偌大的食盒进来,放到了钟明峨的面前。 “这里头是……”钟明峨看着那个食盒,一脸的迷茫,倒是廖崇武隐隐约约猜到了里头装得是什么,登时面色难看至极,有心想拦着钟明峨,可是当着锦衣卫的面,他又不能造次,只能担忧又紧张地看着钟明峨。 那锦衣卫没再说话,而是伸手打开了食盒,赫然露出来里头装着的两颗人头—— 正是崔佑安夫妇的人头,这人头应该是被砍下来挺长时间的了,都开始腐烂了,这时候猛地被打开了盖子,登时腐臭扑鼻。 “哇!” 下一秒,钟明峨扶着墙呕吐不止,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吐的,他今儿本来都就只吃了早饭,吃的还不多,这个时候却怎么都停不下来,似是恨不得将苦胆也一并吐出来似的,廖崇武忙得跑过去拍钟明峨的后背,高志奇则忙得去倒水。 “殿下,您运气可真好,”那锦衣卫打量着钟明峨呕吐不止的模样,一边皮笑肉不笑道,“万岁爷一早吩咐,若是崔佑安的人竟能活着出惠郡王府的大门,那么属下便就要带着殿下您的脑袋回京师复命了。” “行了,别说了!”廖崇武忍无可忍怒视着那个一直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锦衣卫。 “属下的任务完成了,这就得回京师复命去了,殿下告辞!”那锦衣卫也不再废话,冲着钟明峨拱了拱手,当下三人转身就出了王府大门,紧接着就是一阵马嘶声,之后就是死一样的寂静。 “明峨,好些了吗?”廖崇武喂了钟明峨几口水,担心地问着。 “哇!”钟明峨死死地瞪着那食盒中的人头,又开始大呕特呕起来。 “还不快给拿出去?!”廖崇武气急败坏地冲高志奇吼着,一边又忙得去给钟明峨倒水。 “是!”高志奇忙得拎着那食盒还有装着甄兆寺首级的盒子朝外走,一边打量着里面的人头,一边在心里暗暗咋舌,这万岁爷实在是太可怖了。 明明他一早就察觉了崔佑安的心思,但是却并不动手,只等崔佑安派人来了永州之后,这才让锦衣卫动手杀了崔佑安夫妇,然后又让锦衣卫带着人头来了永州……不仅仅是人头,还有圣旨还有兵符…… 若不是廖崇武当机立断斩了甄兆寺的话,此时此刻这里盒子里头怕就不单单只有三颗人头了。 章节目录 第1084章 挺能将就 是啊,若是钟明峨刚才但凡对崔氏一门还念一丝亲情,放了那甄兆寺出门,不管是听取崔佑安的意思,还是不当一回儿事儿,那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必得钟明峨旗帜鲜明、果断地和崔氏一门切割干净,这才会换得一线生机,还有,万岁爷的赞誉和信任。 可是这样的赞誉和信任,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唉!”高志奇将那食盒丢在地上,随手捡来一把干草取出了火镰火石点着了,然后丢了进去。 …… 嘉盛三十四年七月初三 直隶巡抚衙门。 钟明巍一行前天进入了直隶境内,就直接被宋端待着人一路护送进了直隶衙门,宋端奉方左棠之命和孔闻捷一道前来,只是孔闻捷去的是京师,宋端则来的直隶,就是为的先来和直隶巡抚傅中天禀报此事,然后随时做好接应钟明巍一行来直隶的准备。 “殿下,就在刚刚御林军送来了这个,”钟明巍、美芽还有庞毅正在用早膳的时候,就瞧着傅中天匆匆进来,手里拿了这折子,递到钟明巍的面前,一脸的欲言又止,“殿下,您看看吧。” 钟明巍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打开了那个折子,登时就讥诮地勾了勾唇:“哦,荣亲王这是要等不及要登基啊,登基大典定在了七月初七,这才有几天准备功夫啊,他倒是不嫌仓促,挺能将就,也就是你这样的离京师不远的官员才能得到信儿,再远一点儿的,怕是登基大典过了大半个月,他们这才知道江山都易主了。” 按照大周祖制,新帝的登基大典,都是在先帝驾崩一月之后,如今的情况虽然不同,钟之衡并没有驾崩,对外说着是退位,瞧着钟明峥这幅着急模样是多一天都不想等了。 “是啊,这距荣亲王逼宫才几天啊,荣亲王就等不及要办登基大典了,如今内务府和礼部怕是要忙个底朝天了,”傅中天也感慨道,“这可又到了安子尚表忠心的时候了。” “是啊,安子尚一直寻摸着机会要表忠心,只是却一直摸不准荣亲王的脉门,如今可好了,终于是让他逮着机会了,若是这一次登基大典办的不错的话,他这个礼部尚书兼荣亲王岳父泰山,怕是有的晋升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道,“只是却不知他有没有做国丈的福分了。” “我觉得他怕是没有这福分,”美芽也看了那折子,然后顺口道,“一直听闻荣亲王夫妇关系不睦甚为紧张,荣亲王更是对安氏一门不满得很,即便这一次荣亲王登基,安子尚出了不少力,可是怕也扭转荣亲王对他的态度,而且赵氏一门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安氏女母仪天下?到时候必定会求着荣亲王从赵氏一门挑选合适女子封为皇后的,前朝有赵长荣压着安子尚一日,后宫就绝对轮不上大安氏发号施令。” “王妃所言甚是,”傅中天恭恭敬敬道,他对美芽并不了解,只道美芽不过是没有眼界的后宅妇人,可是这两日瞧着钟明巍对美芽的态度,今日又亲耳听着美芽分析得头头是道,所以对美芽有了很大的改观,一边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对钟明巍道,“而且这七月七还是真贤孝皇后的祭日,荣亲王却偏偏要挑着这一日登基,实在是对真贤孝皇后大不敬,也不知太上皇可得知此事吗?” 章节目录 第1085章 虎父无犬子 “他如今明摆着就是要踩着我这个仓皇出逃的皇子上位了,挑母后的祭日还只是第一步,说不定后面他还会有其他的手段,”钟明巍缓声道,一边顿了顿,又道,“至于太上皇,怕是尚不知情,可是即便知情了又能怎么样?现在可不是他说了算?” 傅中天皱着眉道:“殿下,难道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荣亲王登基为皇吗?” “要不然那呢?”钟明巍沉声道,“如今京师有御林军和锦衣卫,有荣亲王豢养的五千兵马驻扎,还有几万驻京大军,可谓是固若金汤,咱们又怎么可能突破?就仗着你手下那点子府兵?再说了,这时候晋陕大军还有中原大军,都差不多要快要接到密旨了,这两厢大军加在一起便有三十万,届时压境而来,咱们又如何能够应对?岂不是螳臂当车?” “那当如何是好?就没有办法阻止荣亲王登基的吗?”傅中天一脸着急还有隐忍不住的怒气,“身为儿子,他不仁不孝,子犯父纲,身为臣子,不忠不义,逼宫篡位,身为新君,他暴虐残酷,左相那般忠耿、肱骨之臣,他说杀就杀,还将左相一家都打入大牢,这样暴戾毫无人性之人,怎么配登基为皇?若是由着他登基为皇,这大周江山怕是迟早要毁在他手上!” “是啊,由着他这样暴戾之人登基为皇,自是为祸大周,”庞毅也感慨着,一边顿了顿,又含笑道,“不过,他也为祸不了多久了,咱们暂且忍耐一时,自是有杀回京师、将此暴君拉下马的时候。” 傅中天闻言,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一边点头道:“多亏殿下多年筹谋,要不然大周百年基业,竟要毁在荣亲王的手里了。” “不是我筹谋,都是你们的功劳,”钟明巍缓声道,一边轻轻拍了拍傅中天的手,“有你,有方大人这一干忠贞之臣在,才让我钟明巍夫妇如今有落脚安生之地,也有让我能东山再起的机会,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微臣不敢!”傅中天忙得跪地道,一边一字一字郑重地道,“微臣愿誓死追随殿下!” “傅大人快快请起,”钟明巍忙得伸手扶了傅中天起来,一边亲手给傅中天倒了杯茶递过去,一边感慨道,“都道是虎父无犬子,傅大人如此忠贞,小傅大人也是个忠义正直的,荣亲王当廷处死左相房仲廉,又下令将房氏一门老小打入大牢,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候,小傅大人还能竭尽全力接济帮助房家老小,还有那些无辜被杀官员之亲眷,实乃一片赤子之心,傅大人有子如此,甚是了得!” 当日钟明峥当廷斩杀房仲廉等三位大臣,傅嘉佑在退朝之后,便就第一时间将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一部分找门路用来打点牢房,尽可能让房氏一门老小在狱中不受欺凌,另一部分则悄默声地送至另外三位被害大臣遗属手中,这件事情办完之后,傅嘉佑又赶紧让小厮设法离京,到直隶这边报信,所以钟明巍他们才能在第一时间知晓京师所发生之事。 “殿下过誉了,犬子不过只是尽一个读书人还有臣子的本分,这都是他应该做的,”傅中天心中自是为儿子骄傲不已,可是面前却很是谦虚,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含笑道,“我傅氏一门素来视殿下为主,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来陈先生竟也投在殿下门下,倒是难为了犬子这些时日来,一门心思想着拉拢陈先生可是又担心泄露天机,实在想不到陈先生竟是自己人,当真是意外之喜!” 章节目录 第1086章 笔杆子 “当真如此?”美芽闻言忍不住抿唇笑了,“那日后傅公子再见陈先生,怕是能聊个三天三夜都聊不完了!” “爷!”几人正在房中叙话,就瞧着宋端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钟明巍瞧着他面色凝重,知道怕是出了大事儿了,当下面色也沉了下来。 “爷,刚刚又有御林军的人来过,”宋端躬身道,说这话的时候,宋端一脸的愤恨不已,“那御林军是奉荣亲王之命,过来传旨,说是爷和平西王勾结,杀害了四皇子,太上皇得知真情,龙颜震怒,因此才缠.绵病榻不起,爷自知事情败露,这才仓皇逃出京师,所以荣亲王命御林军至大周各地传旨,命各地巡抚严查爷的行踪,一经发现,就要绳捆索绑、快马加鞭送往京师,交由太上皇亲自惩处,若是有敢藏匿爷的,便就一律按照谋逆论处。” “幸好咱们连夜逃出了京师,要不然此刻怕是早就被认定为谋杀四皇子的凶手了,说不定都人头落地了,”美芽感慨着看向钟明巍,一边又叹息道,“你的这位三弟啊,颠倒黑白的手段,可当真是了得,明明是他一手设计杀死亲弟,如今竟嫁祸到了你和平西王的头上,怕是用不了多久,大周上下人尽皆知你这位皇长子竟然和平西王同流合污谋杀了四皇子,到时候,你和平西王纵使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你要是再起兵的话,那可就真真变成了乱成贼子了。” “夫人,咱们可不能由着荣亲王这么一味儿泼脏水啊!”宋端着急了,“他这个逼宫造反的乱臣贼子,如今竟成了为父分忧、为弟报仇雪恨的完人了!若是照此情形下去,爷和平西王的声誉怕是再难挽回,当真如夫人所言,到最后,爷竟成了人人喊打的乱成贼子了!” 傅中天也一脸沉重道:“爷,咱们得想个办法扭转局面,若是由着荣亲王一味儿泼脏水而不反击的话,怕是以后再想洗脱可就难了。” “是啊,咱们也不能一味儿缩着脖子被动挨打,”钟明巍抿唇道,他抿了口茶,一边又看向了庞毅,“庞毅,你去把陈清玄给找来。” “是,属下遵命!”庞毅不明就里,可还是忙得躬身找陈清玄了。 “你唤陈先生过来做什么?”美芽甚是好奇,“难道陈先生能帮上忙?” “可不要小瞧了陈先生,他的笔杆子且厉害着呢,”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又看向了傅中天,“傅大人,找个借口让嘉佑一家都返回直隶吧,他如今人在京师,且又是你的儿子,怕是被人盯着了,不便离京,你想个办法,让他一家安全返回直隶。” “是,微臣遵命,”傅中天忙得点头道,一边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又道,“倒是不难,眼看着就中元节了,嘉佑必得要携妻小回直隶祭扫祖坟,且岳父大人,年初新丧,贱内一直郁郁寡欢,让嘉佑一家提前几日返直隶,想必不会引人怀疑。” “嗯,不错,就这么办吧。”钟明巍点点头。 “是,微臣这就差人去京师送信儿。”当下傅中天忙得起身回前院了。 “爷,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找傅公子回来?”宋端一脸好奇。 “陈清玄乃是这一届的金科状元,房开文乃是榜眼,而傅嘉佑则是探花,这三个人可谓是如今大周最炙手可热的人才了,更是千千万万大周莘莘学子眼中的标榜、心中景仰的对象。”钟明巍缓声道。 章节目录 第1087章 夫人,好计策 “所以呢?”宋端还是不大明白。 “所以,这三人若是同时为咱们发声的话,那影响力必定是极大的,”倒是美芽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她点点头,然后看向钟明巍,“你是这个意思吧?” “知我者,夫人也,”钟明巍笑着拍了拍美芽的手,一边又道,“这三位最令世人瞩目的书生加在一起,可顶千军万马。” “若是再加上一位大周文坛泰斗的话,怕是更有排山倒海之势了。”美芽含笑道。 钟明巍也随着抿唇笑了,一边朝美芽拱拱手:“夫人,好计策。”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美芽也朝他回礼,笑着拱了拱手。 宋端这下子算是听明白了,登时大喜过望:“爷和夫人当真智计了得,丁先生乃是大周文坛泰斗,在大周影响巨大,都道是凡有井水处,即有吟丁文,漫说是读书人了,便就是寻常百姓,听到了丁先生的名字亦是景仰钦佩不已,届时,丁先生为爷发声,自然能扭转乾坤,荣亲王不是急于颠倒黑白朝爷身上泼脏水吗?到时候,咱们且拭目以待看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巡抚衙门的偏院。 钟明巍一行人在直隶巡抚衙门这儿落下脚之后,傅中天就派人给安排他们住进了几个小院,其中陈清玄和孔闻敏同住在一个小院,其实一开始陈清玄还想和顾清桐秦冲他们住在一个小院的,虽然现在当秦冲是自己人了,可是他到底是对秦冲有敌意,存着心要挑拨秦冲和顾清桐的,结果他才住了一晚,然后第二天天一亮就被孔闻敏又死乞白赖地连人带行李又给拖到了自己的小院。 “你这是做什么?”陈清玄又是烦躁又是纳闷,他觉得孔闻敏最近真是太过分了,有事没事儿地就在自己面前晃荡,时不时地还动手动脚,简直跟一块黏人的狗皮膏药似的,陈清玄的性子就是再好,这时候也忍不住要爆发了,更何况对于孔闻敏,陈清玄的性子也从来没有好过。 “咱俩住一块儿不挺好吗?”孔闻敏笑嘻嘻地道,一边也不问陈清玄的意见,上赶着就替陈清玄铺起了床来,一边还不住嘴地数落陈清玄,“你就别去清桐妹子和小秦郎中面前碍眼了,你都没瞧见,清桐妹子现在看见你简直就跟洪水猛兽似的,偏生你还总死乞白赖地朝人家身上凑。” “你知道什么?我这是为她好,”陈清玄闷声道,一提到顾清桐和秦冲,陈清玄就满肚子的气,一边坐下来看着孔闻敏给自己铺床,一边忍不住抱怨道,“清桐那丫头简直就跟鬼迷心窍了似的,那姓秦的小子,到底哪儿好啊?旁的我可以先不管,单单就是他身染药瘾这一条,就是不行!要是清桐当真跟了他,那还不是要受一辈子罪啊?” “我可是听说了,药瘾也不是都治不好的,只要能配到解药,便就能够戒得干干净净,”孔闻敏铺好了床,一边去倒了两杯茶,然后一边坐到陈清玄的对面,跟陈清玄继续道,“有咱们顾老爷子在,还怕治不好小秦郎中身上的药瘾吗?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那可说不准,他都染药瘾十多年了,纵使有解药,可是戒起来怕是也难啊,”陈清玄摇摇头,一边低着头看着茶杯中缱绻舒展的茶叶,顿了顿,然后轻声道,“顾先生最爱喝夫人炒的大麦茶了,也不知道现在他老人家怎么样了,伤势如何了。” 章节目录 第1088章 荒唐 这话一出,连孔闻敏都一道沉默了。 那夜姜津晚率人潜入南山别院,当着小安氏的面儿,虐杀几位老人,陈奶奶当场身亡,丁先生被打断了三根肋骨,顾先生失去了一条右臂,这么重的伤势别说是老年人了,便就是年轻壮小伙儿也少说得修养一年半载的,他们人在外,回不来宁古塔,平时嘴上也不愿提起,可是心里哪儿有不惦记不焦心的呢?陈清玄也只是在孔闻敏的面前才提了这么一嘴子,在其他人面前是从来不说的。 孔闻敏没说话,当下起身坐到了陈清玄的身边,一边轻声道:“放心吧,肯定没事儿的,有方大人好好儿照顾着,顾先生和丁先生必定能够好好儿休养……” 孔闻敏还想说点儿什么,可是看着陈清玄低垂的眉眼,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丁允文和顾长林自然还能休养疗伤,但是陈奶奶却永远地醒不来了。 陈清玄的眼睛又湿润了,也不知道是被热气熏得还是怎么的,他忙得胡乱抹了把脸,正要话点儿什么轻松的话题缓和气氛,就被人一把揽进了怀里,他正要挣扎,后脑又被人握住了,然后就结结实实地被人摁着靠在了肩膀上。 “靠一会儿。”孔闻敏轻轻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声音轻轻的,却跟带着蛊惑似的,陈清玄也就没再挣扎,就老老实实地靠在了孔闻敏的肩膀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陈清玄垂着眼看着桌上两杯冒着热气儿的茶,孔闻敏则一眨不眨地看着陈清玄。 他目光滑过陈清玄漆黑的长发、低垂的眉眼,最后落在了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那只手和主人一样清瘦颀长,很是纤细,但是却并不显得柔弱,骨节分明,几个指腹都长着淡黄色的茧子,这一看就知道是长年握笔的手,也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只男人的手。 是啊,这明明是一只男人的手,又有什么好看的呢?可是孔闻敏却就这么不错眼珠地看了这么久,他明知道这是男人的手,他却还想伸手握住,想和那只手十指交缠,孔闻敏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是啊,要不是疯了,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 可是,他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了。 从来都是孔武有力的手,头一次这么怯生生地朝前探着,一寸、两寸地朝那只白皙清瘦的手凑过去,随着两只手靠的越来越近,孔闻敏的呼吸就越来越急促了,他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简直比头一次遇着心上人的毛头小子还要丢脸,可是他却爱死了这种没出息、整颗心都要跳出来的感觉…… 还差三寸、两寸,就要碰到了。 “砰砰砰!”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刺耳的敲门声。 “谁啊?”陈清玄坐直了身子,蹙着眉看向窗外。 “哦……我去看看。”孔闻敏蓦地收回放在桌上的手,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陈清玄透过窗子看着孔闻敏健硕结实的后背,有些茫然,有些无措,还有些烦躁,到最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看着孔闻敏打开了门,正要转过头来,一瞥眼瞧见门口站着的少年郎,不由得就沉下了脸。 章节目录 第1089章 公子哥儿 这人他认得,是傅中天的幺儿、傅嘉佑口中不成器的弟弟,叫傅嘉恒的,其实不光陈清玄认得,钟明巍一行的人,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也是了,向他这样逮到个男人就又是抹眼泪儿又是倾吐相思意的主儿可真是举世难觅,而此时此刻,这公子哥儿,又找上门来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对孔闻敏倾吐相思意呢。 陈清玄很烦这人,烦他的不知检点,烦他的死皮赖脸,烦他……总缠着孔闻敏。 陈清玄觉得自己真的很莫名其妙,明明总是嫌弃孔闻敏老实黏着他,可是一有别人黏着孔闻敏了,他心里就又不舒坦了。 “这脑子八成是被热坏了。”陈清玄摇了摇头,一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然后到底还是转过了身,打定主意不再关注那惹人烦的公子哥儿。 他是不想关注公子哥儿了,可是架不住公子哥儿要来关注他啊。 “傅公子,有话咱们外头说就成,你非要进屋做什么?”孔闻敏都要被傅嘉恒给烦死了,偏生他如今住在人的家里,傅中天又是钟明巍的心腹重臣,他自然不好对傅嘉恒甩脸子,所以傅嘉恒才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这是我家的地盘,哪间屋是我进不得的?”傅嘉恒沉着脸就往房间里头闯,嘴上还停,“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天仙美人儿,让你这般神魂颠倒!” 那天,傅嘉佑小厮从京师送回的信件中,有一封是傅嘉佑特地写给傅嘉恒的,信中,傅嘉佑提到在京师偶遇孔闻敏,得知孔闻敏已有婚配,让傅嘉恒死心,别再继续惦记孔闻敏了,傅嘉恒的性子,哪儿有服气的?刚开始被傅中天夫妇看得严实,这才没闹出幺蛾子,这一日,逮着个空,便就直闯孔闻敏所在的偏院来了。 “傅公子,你能不能别这样?”孔闻敏简直被他烦的不行,“我孔闻敏对傅公子从来都没有过非分之想,如今孔某更是已经心有所属,所以还请傅公子能理解,以后不要再动辄纠缠孔某,就算是孔某求你了!” 一边说着,孔闻敏对着傅嘉恒就是深深一揖。 傅嘉恒看着面前一揖到底的男人,只觉得满心的酸楚无以复加,他深深吸了口气儿,然后咬牙切齿地道:“我倒是要见识见识,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竟让你这般钟情维护,我倒是要弄清楚,我傅嘉恒输在哪里?!” 一边说着,傅嘉恒一边挑着帘子就进了房去。 “傅嘉恒!”孔闻敏急得直跺脚,赶紧地也跟了进去。 “你就是孔大哥的相好的?”傅嘉恒进了房,目光在房中逡巡着,最后落在了陈清玄的身上,他打量着陈清玄白皙清俊的面庞,只觉得这人身上有股子勃勃英气,除此之外也并无所长,当下大喇喇地坐在了对面,忍不住扬了扬眉,讥诮道,“我看长得也就一般般嘛。” 傅嘉恒说这话是有资本的,他天生俊俏,平素又最重保养,所以他的这张脸甚是俊逸风流,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清玄,你别别……”孔闻敏看着陈清玄默默把目光投向了傅嘉恒,知道陈清玄必定是动气了,孔闻敏一边在心里哀嚎不好,一边忙不迭地小声求着陈清玄,“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年纪小,不懂事儿……” 章节目录 第1090章 不凡状元郎 “哦,看来不单单长得一般,还是个年龄大的……老家伙,啧啧啧,”陈清玄还没开口,倒是傅嘉恒又开口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清玄,一边嗤笑道,“就凭你这长相年纪,也有资本跟我抢孔大哥?” “这就要问你孔大哥了,”陈清玄看向傅嘉恒,一边缓声道,“为什么宁愿要一个相貌平平、年纪又大的老家伙,也不肯要你,非但不要你,还始终对你退避三舍,我倒是羡慕傅公子有这样的能耐,要不傅公子你有时间教教我,”陈清玄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孔闻敏,淡淡地瞥了一眼,一边又看向了傅嘉恒,“成日里被他黏得要死,一刻清静都不得,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烦。” 孔闻敏:“……” 事情和他想象的好像不大一样,他脑子忽然有点儿不够使的了。 “你!”陈清玄这么说,简直是在打傅嘉恒的脸,傅嘉恒登时暴怒地蓦地站了起来,涨红的一张脸对着陈清玄,半天才咬牙切齿地道,“你……你不要脸!呸!不要脸!” 陈清玄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一边抬眼看向了傅嘉恒:“比起成日追在一个大老爷们儿屁股后头的傅公子来说,我这人还算是要脸的。” “他……他不过是心里自卑,觉得我条件太好,才不敢接受我!”傅嘉恒蓦地指向孔闻敏,一边说着,一边又指向了自己,抬着下巴自得意满得道,“我是堂堂从二品直隶巡抚家的小公子,我爹是京畿重臣!我娘出身名门大户!我哥乃是这一届探花!我这样的出身,一般人必定是自卑的,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所以这才勉强找了你这么个又老又丑的货色将就着,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总有一天,他会鼓起勇气接受我的!” 孔闻敏嘴角一阵抽搐:“傅公子,你想多了,我就是……” “闭嘴!”傅嘉恒蓦地暴怒地截断了孔闻敏的话,一边红着眼怒喝道,“你就是觉得配不上我,你就是自卑,才不愿意接受我!才找了他这么个货色!肯定是因为这个的!要不然你凭什么放着我不要而偏偏找他?!” “傅公子,你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对我还不太了解,”陈清玄抿了口茶,有点儿同情地看着傅嘉恒,“令兄难道没告诉你我叫陈清玄,乃是这一届万岁爷钦点的金科状元?” 傅嘉恒浑身一僵,一边又咬牙道:“那又怎么样?你不过是个庶民出身,又怎么能跟我比?!” “我是庶民出身不错,可是安郡王妃乃是我义妹,安郡王殿下便就是我妹夫,日后殿下登基为皇,那我可就是国舅爷了,”陈清玄缓声道,脸上的同情更加明显了,“所以这么说来,我这个庶民出身的金科状元,其实也算不凡吧?反正和你相比是绰绰有余了。” 傅嘉恒嘴角一阵抽搐朝后退了几步,靠在门框上这才站住:“你……你……”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儿差点忘了跟你说,”陈清玄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一边看向傅嘉恒,“听说方成茵方小姐原本是和傅公子订的娃娃亲,真是不巧,承蒙方小姐和方大人厚爱,曾经还想着和我结亲,可是被我给回绝了,”陈清玄看着傅嘉恒白一块红一块的脸,满脸堆笑地道,“傅公子,真不想咱们竟然还有这一层渊源,也算是有缘了,你说是不是啊?” 章节目录 第1091章 真高兴啊 傅嘉恒已经说不上来话了,他是被爹娘还有长兄宠大的,后来嫂子过门之后对他也是疼爱有加,他哪里被人这么欺负奚落过,只见他气得干瞪眼,眼看着是呼吸都困难了,若不是靠着个门框,简直都能直接倒地不起了。 孔闻敏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一边小声道:“行了,意思意思就得了,他年纪还小……” “啪!”下一秒,一巴掌狠狠拍在了孔闻敏的手上,孔闻敏默默地收回了手,然后老老实实地继续站在陈清玄的身后,一副标准听话好男人的模样。 傅嘉恒红着眼看着孔闻敏,嘴唇直抽抽,可是孔闻敏连头都没抬,就那么一直低着头看着陈清玄,傅嘉恒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撩开帘子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他不会想不开吧?”孔闻敏看着傅嘉恒的背影,有些担心地道。 “要是放心不下,那就赶紧地跟过去看看,”陈清玄冷声道,“说不定能赶上一回英雄救美,就此成就一番姻缘。” “你想哪儿去了?”孔闻敏忙得坐了下来,“我就是看他年纪小,所以才不放心,”说到这里,孔闻敏顿了顿,他看着陈清玄冷冰冰的眼睛,心中却生出一丝窃喜来,顿了顿,他到底鼓起了勇气,“清玄,你刚才对傅公子说的那些,是不是真……” “孔闻敏,我可又搭上了名声,帮你解了一次围,”陈清玄截断了孔闻敏的话头,一边歪着头看着孔闻敏,“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感谢我?” 孔闻敏心头一热:“清玄,我这辈子……” “三只烤鸭两斤酒,概不还价,”陈清玄端起茶杯塞进孔闻敏的手里,一边起身往外走,“我去爷那边转转。” 孔闻敏看着陈清玄的背影,欲言又止,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看着陈清玄走出了小院,他默默地坐了下来,一口一口地喝着杯中的清苦的茶水。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陈清玄的心思,陈清玄并无所知,可是瞧着陈清玄的反应,倒不像是毫不知情,可是陈清玄既是不想提,那他就不会说,更何况这也并不是好时机。 他有的是耐心,他会等到陈清玄愿意提了,也会等到个好时机。 孔闻敏喝着茶,忽然就抿着唇笑了,想起刚才陈清玄对傅嘉恒的那番冷嘲热讽,他就打心眼儿里高兴。 对,高兴。 真高兴啊。 …… 陈清玄着急忙慌地出了小院,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孔闻敏刚才说了一半的话,一颗心都是乱糟糟的,他也是疯了,刚才竟那般没皮没脸地去挤兑人家傅公子,好好儿的一个男儿却不怕被人误会是个剑走偏锋的,他是真的厌恶傅公子,说那些子话,也尽然都是为了帮着孔闻敏做戏…… 还有,刚刚两人在房中独处的时候,孔闻敏到底要说什么话? 陈清玄特别想知道,可是却又不敢知道,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对,疯了。 …… “清玄!”庞毅一转弯差点儿撞上了低着头、不看路往前走的陈清玄,忙得朝路边让了让,一边含笑道,“清玄,你走路怎么看路啊?幸好撞上的是我,若是撞上了孔大哥,就孔大哥那一身腱子肉,怕是要撞得呲牙咧嘴了!”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陈清玄嘴角一阵抽搐,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章节目录 第1092章 回宁古塔 “没事儿啊,不就是随口提一嘴吗?”庞毅也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也挠了挠头,随口问道,“对了,傅二公子是怎么了?我过来的时候,就瞧着傅公子哭唧唧地朝后院走,你可见到傅公子了吗?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吗?” “我怎么知道?”陈清玄有点儿心虚地吸了吸鼻子,一边忙得转移了话题,“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啊?” “哦,爷让我唤你去一趟,有要事相商。”庞毅忙得正色道。 “那好,咱们这就过去。”陈清玄的面色也凝重下来,当下赶紧跟着庞毅转身走了。 …… 书房。 陈清玄和庞毅进房的时候,就瞧着顾清桐正坐在软榻上面抹眼泪儿,钟明巍沉默地坐在桌后,美芽则坐在顾清桐身边,柔声宽慰着。 “怎么了?”陈清玄皱着眉走到顾清桐的面前,“出什么事儿了?” “表哥,我想回宁古塔,”顾清桐抽抽搭搭地抬头看着陈清玄,湿漉漉的一双眼甚是悲怆可怜,“外婆去世,咱们这些小辈儿竟然没有一个给她老人家送行的,而且眼看着又是中元了,我心里怎么都觉得不是个滋味儿,所以,我想、想回宁古塔送一送她老人家……” “你就是即刻上路返回宁古塔,也是赶不上中元了。”陈清玄沉声道,一边伸手抚了抚顾清桐的头。 说这话的时候,陈清玄心里也着实不是个滋味儿,又是内疚又是难过,就在刚才,他还为了个男人吃味儿拈酸,竟然都忘了陈奶奶已然不在人世间了,他这个做孙子的,怎么就这么混呢? “可是,我还是想回去,”顾清桐哭得更厉害了,“我昨儿晚上梦到,梦到外婆她说、说想咱们了,问咱们为什么不回去看她,表哥,如今你要辅佐爷成就大业,自是不能回宁古塔的,但是我这个……这个做外孙女儿的,却是不能不回去……” 陈清玄的鼻头陡然一酸,伸手又拍了拍顾清桐的肩膀,是啊,他如今自是回不了宁古塔的,但是顾清桐就不一样了,他正要询问钟明巍的意思,就听着钟明巍先开口了。 “顾姑娘回宁古塔也好,一则可以送一送陈奶奶,咱们这些做小辈儿的都没法子回宁古塔,顾姑娘能回宁古塔,也能代表咱们这些小辈儿的一份心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又看着眼睛红红的美芽,目光又落到了顾清桐的脸上,“正好小秦郎中的身子也需要休养,这一次跟着顾姑娘一道回宁古塔,正好可以让顾先生给小秦郎中瞧瞧病,寻一寻戒掉药瘾之法,反过来,小秦郎中和顾姑娘也可以顾看顾先生和丁先生的身子,我和丫头一直担心两位老人家的身子,有你们在宁古塔照看着,我们也能心安。”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美芽忙得点点头,一边握着顾清桐的手道,“丁先生和顾先生伤势严重,虽然有方大人一家照顾着,可是我心里却兀自不放心,要是有清桐姐姐和小秦郎中时时顾看,我也能放心了,听闻小秦郎中的医术甚是了得。” “是,他医术的确不错,我如今也算是半个郎中,也能帮衬着,”顾清桐忙得点点头,一边擦了擦眼泪,一边又有些难为情地道,“我也存着让顾先生帮他瞧瞧身子,看看能否清除他身上药瘾之法,若不然,他三不五时地发作,到底不是个事儿,留在这里也只能拖爷和夫人的后腿,倒不如我带着他回宁古塔好好儿调理一阵子身体。” 章节目录 第1093章 我想嫁给他 陈清玄的脸色又不好看了,瞪着顾清桐:“你一个姑娘家,带着个来路不明的爷们儿回家,算是个什么事儿?” “表哥,他不是来路不明的人,我……”顾清桐怯生生地看着陈清玄,这几天她一直都躲着陈清玄,这时候虽然还是觉得难以启齿,可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我想嫁给他。” “什么?”陈清玄的声音登时就抬高了一倍,他黑着脸瞪着顾清桐,“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想嫁人了!这……这有什么不对?”顾清桐顾不上满屋的人,红着脸冲陈清玄道,可是甫一接触到陈清玄的目光,她又心虚地低下了头,“你们不是……早就巴望着我能嫁人的吗?” “那也要看你嫁的是什么人?!”陈清玄更气了,这时候都也顾不得钟明巍和美芽还在,手指指着顾清桐恨恨道,“反正他就不行!” “陈先生!”美芽瞧着顾清桐的眼睛又红了,忙得过来圆场,“陈先生,你不就是因为小秦郎中身染药瘾这才不同意的吗?若是这次回到宁古塔,顾先生帮着小秦郎中戒掉了身上的药瘾,那你还会反对吗?” 陈清玄瞪着顾清桐,心中窝火又生气,可是瞧着顾清桐这番模样,又觉得她很是可怜,难免又心软了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便就放缓了许多:“那就等他戒掉药瘾之后再说,在此之前,不许再提这事儿!知道了吗?” 顾清桐嘴唇颤颤,又要说话,美芽瞧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然后忙得一把拉住了顾清桐,率先开了口:“是是是,陈先生说的正是,等先治好了病,再谈成亲之事,要不然他小秦郎中可休想娶清桐姐姐,我也不同意啊!” 顾清桐又想说话,却被美芽暗暗捏了一下手,登时便就没再说什么了,陈清玄表情这才缓和了下来,然后坐在了庞毅的身边,正要询问钟明巍唤自己来所为何事,就瞧着门帘被人从外头挑开,然后一个高瘦的青年就疾步进来,然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陈清玄面前,一时间,房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纷纷都看向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秦冲。 “陈大哥,谢谢您肯给我这个机会,秦冲感激涕零!”秦冲说的郑重,一字一字都砸在地上,“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戒掉药瘾,在此之前,我若是对顾姑娘有僭越轻薄之举,必遭天打雷劈!” 陈清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秦冲,张口结舌,他怎么能想到秦冲会突然出现,还来这么一举,再想想自己刚才松口,答应顾清桐的话,简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时候他若是不答应,便就是让大家都认定他是个出尔反尔的,可若是答应了…… 一众人都纷纷朝陈清玄看去,房中鸦雀无声,除了顾清桐时不时的一声抽抽,她是真没想到秦冲竟然跟着她过来,就在外头听了个全部,她想着自己刚才冲动之下,说的想嫁给秦冲这样的话,简直是有一头撞死的冲动,他肯定都听到了,肯定都听到了…… 明明难为情的要死,可是顾清桐心里却又忍不住地泛起汩汩甜蜜来,她看着跪在陈清玄面前的秦冲,看着他瘦削却又笔直的脊背,不知怎么的,心里又觉得酸楚了起来,眼看着又要掉眼泪了,她忙得扭过头去,然后就被美芽给揽在了怀里,下一秒,她一把抱住了美芽,整个脑袋都扎进了美芽的怀里。 章节目录 第1094章 护短 “小子,记住你今时今日子说的话,”陈清玄咬着牙对着面前的跪着的秦冲道,一边指着被美芽搂在怀里、没出息的顾清桐,一边跟秦冲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子,虽是表妹,可是却比我亲妹子还亲,我这个做兄长的,别无他长,就是一条,护短,你日后但凡对不起我表妹,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要是对不起清桐姐姐,不单单是陈先生要收拾你,我也会收拾你!”美芽忙得接口道,一本正经对秦冲道,指着钟明巍对秦冲道,“还有他哦,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娶顾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哦!” “夫人!”顾清桐又气又急,忙得去扯美芽的袖子,红着脸难为情地道,“你……你别吓唬他。” “这可不是吓唬,这是警告,”美芽又一把揽住顾清桐,不让她再往下说,一边又瞪着秦冲,语气更加郑重了,“秦冲,我们都是清桐姐姐的家人,我们都和陈先生一样,别无他长,就是护短,所以你若是娶了清桐姐姐,这辈子可是一点儿岔子都不能出,一点儿歪心都不能动的,要不然,咱们让你好看!” “是,请夫人放心,请大家放心!”秦冲对着一众人拱手,一字一字郑重道,“我秦冲这辈子绝不辜负顾姑娘!绝不让她吃一点儿苦受一点儿罪,更不让她伤心难过,请大家、各位亲人监督我!” “行了,起来吧,”陈清玄看着他这么一直跪着,心里有些不忍,伸手扶了他起来,可是嘴上却还是不饶人,“耍嘴皮子谁不会?以后少说话多做事儿。” “是是是,表哥说的是,秦冲受教。”秦冲忙得躬身道。 陈清玄嘴角一阵抽搐:“……呵呵,你还真是自来熟。” 美芽轻轻地捏了捏顾清桐的手,一边凑到她耳边含笑道:“清桐姐姐,你可真是个有福的,我瞧着这位小秦郎中,真是不错。” 顾清桐噙着嘴笑,一边拿眼去瞥了一眼秦冲,正赶着秦冲也朝她这边看过来,那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喜悦还有激动,顾清桐甫一撞上那样炽热的眼神,忙得又羞答答地低下了头,拉着美芽的手胡乱地捏着。 美芽看了看美芽又看了看秦冲,忍不住想笑,然后又看向了钟明巍,然后道:“明巍,就让庞毅和清桐姐姐他们一回去吧?” “夫人,我怎么能离开?”不能钟明巍开口,庞毅就忙得站了起来,一脸紧张地道,“夫人,我得留下来,这么要紧的时候,我怎么能走呢?” “是啊,安姐姐这就要临盆了,这么要紧的时候,你怎么能不回去呢?”美芽轻声道,看着庞毅凝重的脸,然后又继续道,“庞毅,临行前,我答应过安姐姐,必定在她临盆之前让你赶回宁古塔的,这是你和安姐姐的第一个孩子,庞毅,安姐姐一定希望你能陪在她身边,你说是不是?” 庞毅忙得道:“可是夫人,事情发展和咱们预想的……” “庞毅,就按照丫头说的,你送顾姑娘和小秦郎中回去,”不等庞毅说完,钟明巍就开口了,“也不完全是因为安氏即将临盆之故,如今荣亲王已经知道方左棠和咱们的关系,更是在派人到处追查咱们行踪了,怕是不会放过宁古塔的,说不定还会把追查的重点放在宁古塔,宁古塔那边是再也不能出事儿了,”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一边又看向庞毅继续道,“这一次,你们得快马加鞭赶在荣亲王派出的人之前到达宁古塔,一则做好防范,二则抓紧训练亲兵,宁古塔那边风平浪静,我心里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明白了吗?” 章节目录 第1095章 倚重 “是,属下遵命!”当下,庞毅忙得躬身领命道。 “行了,你们都下去收拾吧,尽早上路,”钟明巍道,一边又看向陈清玄,“清玄,你留下来。” “是。”陈清玄道。 “是,属下告退。”庞毅率先出了门,秦冲看了一眼顾清桐,瞧着顾清桐又扭过了脸去,他也没好意思叫顾清桐,就先出了门。 “夫人,你……你跟我一块儿回去收拾行李,好不好?”顾清桐看着秦冲的背影,难为情地跟美芽道,她是真的害羞,明明刚才还和秦冲还什么关系都没有,这一会儿的功夫,两人竟……竟成了这样的关系,顾清桐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秦冲了。 “好啊,我陪你去,”美芽笑得很坏,“不过我觉得小秦郎中可能不大欢迎我。” “夫人!”顾清桐更囧了,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 “哈哈哈!走吧!走吧!”当下美芽挽着顾清桐也出去了,就只剩下钟明巍和陈清玄在书房里叙话。 …… 陈清玄看着桌上的折子,越看脸色就越是难看,等到他看完的时候,脸都黑得不成样子了,他指着这折子,皱着眉跟钟明巍道:“荣亲王竟然如此颠倒黑白?竟妄图要把杀害四皇子的罪名推到爷和平西王的头上?怎么会有如此心思歹毒之人?” “他逼宫夺位,如今最忌讳世人谈论他这个皇位的来历是否清白,所以他当然迫不及待地要转移世人的眼光了,还有什么能比大皇子联手平西王杀害四皇子更骇世惊俗、吸引眼球的呢?”钟明巍倒是一脸平静,一边拿给陈清玄倒了杯茶递过去,一边继续道,“他一边转移了世人的视线,一边悄默声地登了基,等拿下了我和平西王这两个乱臣贼子,借着太上皇的名义处死,实在是合乎情理,又能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到时候他这个皇位自然也就坐稳了,自然也就再也不会有人质疑他这个皇位是怎么来的了,这样一举多得的好事儿,他自然不会放着不用。” “爷,咱们可不能由着荣亲王这么一再泼脏水,世人最重清白名誉,一旦被人污了清白毁名誉,便是再怎么辟谣也是无济于事的,都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更何况爷还要成就大业,若是打一开始就被上屠杀手足之恶名,那么往后必定更被打上乱臣贼子的烙印,”陈清玄一脸着急凝重道,“爷,旁的也就罢,可是这样的事儿咱们却是怎么也不能一味儿容忍下去,更何况荣亲王还口口声声说着是奉太上皇之意,这对爷就更加不利了。” “所以,我就要拜托你这位太上皇钦点的金科状元郎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拍了拍陈清玄放在桌上的手,一边缓声道,“清玄,你如今在大周学子中的影响力,是我亟待需要倚重的。” “是,清玄知道事关重大,就算爷不吩咐,清玄也会不放任不管,清玄一介书生,除了手中的笔杆,对爷也并无其他助力,难得爷对对清玄如此信任,将这般重任交到清玄手里,清玄感激不尽,一定不会辜负了爷的信任。”当下,陈清玄起身,对着钟明巍深深一揖。 “行了,咱们之间用不着这么客套,”钟明巍也起身行至了陈清玄面前,伸手扶了陈清玄起来,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道,“丁先生若是知道你如今的出息,必定倍感欣慰。” 章节目录 第1096章 坐实罪名 “是啊,先生对清玄期许甚高,清玄自拜入先生门下,莫不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生怕玷污了师门,连累了恩师的名声,只是如今恩师身负重伤,清玄却不能侍候病榻之前,清玄甚是忐忑不安,”提到丁允文,陈清玄表情甚是沉重,一边顿了顿,一边又仰头看向了钟明巍,“如今能为师兄效力,清玄心里这才稍感安慰。” “有你这个师弟相伴左右,我这个做师兄的心里也踏实不少。”钟明巍抿唇一笑,又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 …… 嘉盛三十四年七月初三 京师。 御书房。 钟明峥正在龙案后看折子,喜公公挑着帘子进来,恭恭敬敬地禀报道:“启禀万岁爷,凌将军求见。” 钟明峨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然后喜公公就赶紧地请了凌世安进来。 “万岁爷,属下这几天已经接连派出了几路人马,分别朝着大周各地去通报安郡王和平西王勾结行凶之事,也已经朝着西北派出了几路人马,沿途去追安郡王一行人了。”凌世安躬身禀报道。 “嗯,干得不错,”钟明峥点点头,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奏折,端起了龙案上的茶杯,一边抬头看向了凌世安,“他们一行人马,男男女女还有瘸子,赶路自然不快,咱们的人虽然慢了几天,可是却也一定能够追上。” 凌世安有些担忧地道:“万岁爷,单单派人朝西北去追人是不是不够?需不需再多派出几路人马朝宁古塔或者是其他各地追安郡王,属下觉得安郡王未必就会去西北投奔平西王,也有可能躲会宁古塔或者是其他地方。” “不可能,安郡王之所以这么着急忙慌地逃出京师,自是已经得到了宁古塔那边的奏报,他自然已经知道了咱们对宁古塔的事儿了如指掌,他也意识到了宁古塔已经不安全了,所以他才不会蠢到逃回宁古塔,”钟明峥抿了口茶,一边又讥诮地勾了勾唇,“倒是这时候,他这个孽种必定想着去投奔他的亲生老子去。” 凌世安也陪笑道:“万岁爷所言甚是,安郡王也不傻,最紧急的时刻,自然是要往西北逃的。” “这不是正好了,恰好坐实了安郡王和平西王的确有勾结,”钟明峥笑得异常得意阴险,看向凌世安,“吩咐你手下的人,就算是追上了安郡王一行人也不要着急下手,非要等到平西王的地儿,这才下手将他们拿下,朕就得让大周所有子民都亲眼瞧见,朕并没有冤枉了他,他和平西王就是勾结已久,就是他们对四皇子下的手!” “是,属下明白。”当下凌世安忙得躬身退下了。 “安尚书,您也来面圣?”凌世安甫一出了御书房,就瞧着安子尚正候在外头,当下走过去和安子尚打招呼。 “是,过来向万岁爷禀报登基大典的诸般事宜。”安子尚含笑道。 “要在这么短的日子筹备登基大典,当真是辛苦安尚书了。”凌世安打量着安子尚瘦削的脸颊,一边缓声道。 “为万岁爷效力,乃是为臣的本分和体面。”安子尚点点头。 “安尚书,万岁爷召您进去呢。”喜公公走过来,提醒道。 当下安子尚就跟着喜公公进去了,凌世安看着安子尚的身影消失在了晃动不停的珠帘后,凌世安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来前几日,他回荣亲王府接小世子和钟明峥的几位侧妃侍妾进宫的时候,大安氏在期待激动之后、继而暴怒又疯癫的脸。 章节目录 第1097章 别的心思 钟明峥接了所有后院的女人还有大安氏诞下的小世子钟远瑛进宫,可是却偏偏没有提大安氏的名号,凌世安知道钟明峥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擅自做主接大安氏入宫,眼看着大安氏盛怒之下将一面珠帘都生生扯断,他不过也只是当做笑话来看罢了,一如此时,面对着安子尚微微佝偻的背影,他也不过是讥诮地勾了勾唇,然后转身就出去了。 登基大典就在眼前,按说安子尚过来向钟明峥禀报诸般事宜也是情理之中,可是这安子尚若是存着别的心思,那就不要怪钟明峥龙颜震怒了。 …… 御书房。 “微臣拜见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安子尚进了房来,行至龙案之前,跪地行礼道。 “起来吧,”钟明峥微微抬起头,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安子尚,微微蹙了蹙眉,一边将手中的折子扔在了桌子上,“安尚书这个时候来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启禀万岁爷,礼部已经整理出来登基大典的相关事宜还有流程,微臣特地过来呈给万岁爷过目。”安子尚一边道,一边双手捧着折子朝前递给了喜公公。 喜公公忙得接过了折子,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钟明峥面前。 钟明峥看了看面前的折子,随手翻了翻,然后又丢在了龙案上,一边靠着椅背,一边看向安子尚,然后缓声道:“怎么好劳累尚书大人亲自跑着一趟?随便差个下人来也就是了,怎么礼部竟连个能差使的人都没有吗?” “万岁爷说笑了,”安子尚听着钟明峥这话,忙得赔笑道,“微臣还有其他的事儿要和万岁爷禀报。” “哦,尚书大人还有别的事儿啊,”钟明峥好整以暇地点点头,一边对着喜公公道,“赐绣墩。” “是。” 当下喜公公搬了个绣墩过来,让安子尚落座了。 “万岁爷,微臣觉得登基大典所定的日子和时辰,有些不大妥当,所以微臣想来和万岁爷商量商量,是不是可以另择吉日良辰?”坐下来之后,安子尚沉声道。 “哦?尚书大人以为七月七并不是个好日子?”钟明峥抿了口茶,一边淡淡道,“可是这日子乃是钦天监择出来的吉日,怎么?尚书大人觉得钦天监正史甄永堂择出来的日子不好吗?” “微臣并不懂勘测吉日良辰之事,只是微臣觉得七月七日乃是真贤孝皇后之祭日,所以微臣以为若是以七月七为万岁爷之登基之日,怕是有不敬真贤孝皇后之嫌,所以微臣斗胆,请万岁爷重新择吉日,”安子尚有些踟蹰着道,“而且微臣听闻,钦天监正史甄大人,不是单单只测了七月七一个吉日头。” “你说的不错,不单单只有一个七月七,还有十一月十八,可是你觉得朕会等到四个月后再登基吗?”钟明峥淡淡道,一边瞥了一眼安子尚,一边又继续道,“七月七的确是真贤孝皇后的祭日,而且还是安郡王的生辰,若是朕以这样的日子为登基大典,势必会落了个大不敬的罪名,”钟明峥一边将茶杯放在了桌案上,一边忽而牵了牵唇,阴测测地笑了,“可是那又怎样?安郡王如今乃是谋杀四皇子的真凶,是气得父皇卧床不起的不孝子,生下这样心毒手辣、心存不轨的孽障,想必真贤孝皇后是担不起她的封号了,朕又何必要为她避讳呢?” 章节目录 第1098章 赐其自尽 安子尚闻言,心头蓦地就是一震,他看着钟明峥不咸不淡的一张脸,心里更是一阵“突突”,他明白钟明峥这是存着抑真贤孝皇后而抬举皇贵妃赵氏的心思了,只是赵氏之暴毙,明眼人都知道是个什么原因,又怎么能踩在真贤孝皇后的头上呢? 他知道自己应该顺着钟明峥的意思,可是到底他乃是礼部尚书,这样事关天家纲常礼法之重事,他这个为官二十几年的礼部尚书若是不管的话,怕是要受百官甚至是天下人唾弃了,所以饶是心里胆颤不已,可还是咬着牙道:“万岁爷所言不错,真贤孝皇后的贤名儿的确受安郡王所累,只是到底……真贤孝皇后乃是太上皇的发妻,是太上皇唯一册封的皇后,也是太后的亲侄女,身份贵重,万岁爷行事之前,不能不顾及太上皇和太后的颜面啊,更何况万岁爷如今还甚圣体违和,是再不能受刺激了,所以还请万岁爷三思。” “怎么?尚书大人,这是在嫌朕不孝吗?都不顾及太上皇和太后的颜面和圣安了?”钟明峥冷冷地牵了牵唇。 “微臣不敢!”安子尚忙得双膝跪地,叩头不止,“微臣绝无此意,微臣只是为万岁爷着想!不愿万岁爷贤名受累!还请万岁爷明鉴!” “朕就是顾及着太上皇和太后的颜面,所以这才忍着没有掘了那失德贱妇的墓、挫了她的骨,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怎么尚书大人还觉得朕没有顾及着太上皇的颜面和圣安呢?”钟明峥缓声道,一边起身,缓步行至了安子尚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安子尚,双目之中皆是掩饰不住的厌恶,顿了顿,一边又冷声道,“是她的祭日又怎么样?朕就是要用她的祭日,就是要当着全天下的人踩她和那残废的脸,朕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贱妇和她那残废儿子,今时今日已然早就不是什么天家贵胄,朕不但要用她的祭日登基继位,朕登基之后,还要拔了她的香火,废黜她的后位!”说到这里,钟明峥缓缓蹲在了安子尚的面前,一边冷冷道,“怎么?尚书大人有意见吗?” “微臣不敢!”安子尚的脸都贴在地上了,额头早就渗满了汗珠,他使劲儿屏住呼吸,可即便如此,他还喘息得厉害。 “尚书大人当然不敢,尚书大人一向是个识时务的,自然知道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这个理儿,”钟明峥冷冷地勾了勾唇,一边打量着浑身上下颤抖不已的安子尚,一边又讥诮着道,“当初尚书大人,先是把大女儿嫁给了朕,可是却还犹嫌不够,又想方设法地把小女儿送进了东宫,尚书大人可真真是好手笔,今时今日,不管站在这儿的人是朕还是安郡王,尚书大人这个国丈可都是稳赚不赔啊。” “微臣不敢!”安子尚抖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带着颤了,他一边不住叩头,一边忙不迭地表忠心,“微臣对万岁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万岁爷明鉴啊!” “既是如此,想必尚书大人是什么都愿意为朕做了?”钟明峥缓声道。 “请万岁爷吩咐!微臣为万岁爷甘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安子尚头磕得更厉害了。 “荣亲王妃安氏,身为王妃,本该贤良淑德、谨守本分,可是她却性情悍妒、心毒手辣,害死人命,竟还出手伤夫,其行径着实可恶,不可原谅,”钟明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安子尚蜡黄的一张脸,一边又一字一字继续缓声道,“但念及其诞育世子有功,朕网开一面,赐其自尽,由尚书大人亲自传旨。” 章节目录 第1099章 陪娇妻 “万岁爷!”安子尚颤颤地仰起头看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青灰的嘴唇颤颤地发出嘶哑的声音,“万岁爷,您……您高抬贵手……” “难道朕这还不算高抬贵手?”钟明峥冷笑道,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边冷声道,“这里的伤疤会跟着朕一辈子,朕自然会记恨一辈子,不单单是记恨安氏其人,也会记恨安氏背后的安氏一门,尚书大人是希望趁着朕还没改变主意之前给安氏一个干脆彻底的了结、还是希望她和安氏一门被朕折辱一辈子?” 青灰的嘴唇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磕牙的声音在空寂的御书房里回荡着,安子尚无神的双眼失神地看着那只拍在明黄龙袍上的手,半晌,到底还是又重重地叩了一季头:“臣谢主隆恩!” “不错,尚书大人的忠心,朕甚为感动。”钟明峥心情很好地拍了拍安子尚的肩膀。 …… 嘉盛三十四年七月初六 西北。 平西王府。 “怎么了?这两日瞧你胃口都不好,”平西王钟之龄一边皱着眉看着坐在饭桌对面的贺兰娅,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碗筷,挪到了贺兰娅的身边,伸手握住了贺兰娅的手,一边担心地道,“是不是身子不舒坦?要不唤医官进来给你把脉?” “不用了,我素来畏热,每年一到这个时候都是吃不好睡不好的,都习惯了,”贺兰娅摇摇头,一边取了帕子擦了擦嘴,一边努努嘴跟钟之龄道,“别管我了,你继续吃你的吧。” 可是平西王也吃不下去了,兀自忧心忡忡地看着贺兰娅汗津津的脸,一边取了桌上的梅子汤递给贺兰娅,一边道:“漠北这天儿,不是热死就是凉死,让你受委屈了。” “你一个大男人家说这些子怪话做什么?”贺兰娅剜了平西王一眼,一边含笑道,“我生在漠北,比你这个外来的,更是土生土长的漠北人,难道我不知道漠北是个什么气候?竟还容得到你来同情心疼?” 平西王没说话,伸手理了理黏在贺兰娅脸颊的碎发,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贺兰娅当然是地地道道的漠北人,可是她却更是突厥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啊,从前暑热的时候,贺兰娅都是在突厥皇宫里消暑的,自是不缺风轮冰块纳凉消暑的,这还是贺兰娅头一次在西北大军处度夏,钟之龄一个人过日子惯了,哪里想到这些,即便是王府里头,连个冰窖都没有,又哪儿来的冰来消暑呢?所以钟之龄这个时候心里很是自责内疚,暗骂自己是个大意不会疼人的。 “龄哥,这梅子汤可真好喝,”贺兰娅不知道钟之龄的心思,一口气把碗里的梅子汤喝完了,还有兀自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喝。” “那我给你盛去。”钟之龄忙得从桌上拿起碗,赶紧地朝偏房去了。 贺兰娅看着男人的背影,忍不住抿唇笑了,托着腮看着窗外的荷花池,她使劲儿地吸了口气儿,只觉得满腔都是荷花淡淡的清香味道,贺兰娅只觉得一阵迷醉。 自成亲已经一个月又十天了,贺兰娅从来都没有过过这样的好日子,是啊,每天和钟之龄朝夕相处,吃饭睡觉都在一起,钟之龄虽然每天都要去西北大营,可是自成亲之后,每天都会提早回家,总是等不到天黑,钟之龄就赶回来了,有时候大营里头不忙了,钟之龄就索性偷懒不去了,比如说今天,从前成日和将士们厮混在一起的男人,这时候成天想着怎么能多挤出些时间窝在家里陪娇妻。 章节目录 第1100章 江南 大营里头的大师傅烤羊是把好手,贺兰娅之前吃过一次,连连称赞,从那之后,钟之龄就三不五时地提着食盒回来,带着各色小食,里头必定会有她喜欢吃的烤羊腿,贺兰娅嘴上不说,可是心里那叫一个甜啊,明明成亲还没到两个月,可是贺兰娅却觉得过去的二十年都给弥补上了。 她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更不是个爱较真儿的女人,如若不然,也不会收获今时今日的幸福和甜蜜。 喝完了一整碗的梅子汤,她又觉得有些饿了,梅子汤酸甜开胃,这也就难怪了,她目光在桌上的几盘菜色上流连,最后落在了面前的那盘清炖羯羊肉,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正要送进嘴里,不知怎么的,只觉得那羊肉实在膻得厉害,她也就没了胃口,讪讪地把筷子又放了回去,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她单单是看着那盘子羊肉,就觉得腹中翻江倒海的厉害,明明这道菜她常吃…… 真真是奇了怪了。 ”娅娅,来了,”贺兰娅正郁闷的时候,钟之龄端着梅子汤进来了,一边将梅子汤放到桌上,一边跟贺兰娅道,“娅娅,咱们以后去江南吧?” “怎么会忽然想起来去江南了?”贺兰娅一怔,也没顾得上去喝梅子汤,诧异地看着钟之龄。 “你不喜欢江南?”钟之龄也是一怔,“我瞧着你喜欢荷花,喜欢喝桂花酒,海西玄幻这梅子汤,我还以为你喜欢江南呢。” “我是喜欢江南啊,只是没想到你忽然提起来要去江南,”贺兰娅这是明白了钟之龄的意思了,忍不住心头又甜又暖,一边歪着头看着钟之龄,“怎么?龄哥为了我,要放弃经营了三十几年的西北、要迁居去江南吗?” “这有什么?”钟之龄一怔,随即哑然失笑,一边道,“成亲的时候,不就是跟你说过吗?等到明巍登基了,我就交出兵权,咱们找个舒坦的地方过自在安生的日子,娅娅,我说话且算话着呢。” “那咱们就去江南吧,”贺兰娅含笑道,一边也不嫌热,就靠在钟之龄的怀里,一边仰着头畅想着未来,“江南好啊,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从前学你们汉文的时候,就一直巴巴地想去江南走走,瞧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好去处,才能让那么多的名仕才子流连忘返,只是从前一个人去实在没意思,如今有人陪着了,当然不能不去。” “正好,我也没去过,”钟之龄也跟着一道抿着唇笑,一边伸手拦着贺兰娅,一边低着头凑过去亲姑娘汗津津的额头,然后又道,“到时候,你要是喜欢江南,咱们就置办一套带着荷塘的大宅院,春天,咱们看柳丝抽芽、品明前春茶,夏天,咱们泛舟荷塘、采一拢荷花,秋天,咱们收集桂花酿酒、品肥蟹石榴,冬日,咱们登山赏梅、集雪水入坛,好留着明年接着烹茶。” “龄哥别再说了!再说我忍不住现在都想启程了,”贺兰娅笑着扭着脸、伸手捂住了钟之龄的嘴,仰着头看着男人正低头看向她的那双眼睛,贺兰娅不由得看痴了,那只捂着男人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这张绝对不算年轻、却过分英俊的脸,贺兰娅的手在男人的脸上轻轻摩挲着,最后白皙的手扣着男人的后颈,然后带着男人一点点靠向了自己,“龄哥,我何德何能……” 章节目录 第1101章 配方和药材 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都被男人吞下了肚儿,两人直亲的难分难舍,尤其是钟之龄,自成亲之后,便就成日逮着机会和贺兰娅亲昵,坚守了几十年的男人,眼瞧着是八风不动,可是一旦尝到了个中滋味儿,就上瘾得厉害,简直比毛头小子更气血喷张,也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春宵苦短日高起,像这样姑娘主动投怀送抱的好机会,他又怎么能放过?当下也顾不得吃了一半的饭,说了一半的话,打横抱着贺兰娅径直朝书房走去,这是连回后院也来不及了。 …… 孟坦来的时候,钟之龄正在膳房里,继续吃着刚才吃了一半的饭,他的胃口和心情显然都是很好,也不用筷子,直接伸手去拿羊骨啃,他在西北待了三十几年了,成日和将士们摸爬滚打在一起,身上早就没有了凤子龙孙的优雅做派,反倒是染了一身的豪放不羁的习气。 “将军,属下回来了。”孟坦甫一进来,就忙不迭地给钟之龄躬身行礼。 “快进来,一块儿吃点儿,”钟之龄忙得伸手召唤孟坦在桌前也坐了下来,一边端了一大盘子的红烧牦牛肉递到孟坦面前,一边道,“这一路累坏了吧?” 一个月前,孟坦带着从秦律那里得到了欢情散的配方回到了西北大营,钟之龄和贺兰娅大喜,赶紧地就派他去了突厥皇宫,手持贺兰娅的亲笔信,让突厥皇上一力配合,按照配方去寻摸解药方子,孟坦在突厥那边待了些时日,这时候返回西北大营,自然不是空手而来。 “是,属下还真是饿着肚子,”孟坦含笑道,只是当下也不着急吃饭,先是赶紧地从身后取下了背囊,放在了桌上,一边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信封送到钟之龄的面前,然后沉声道,“将军,突厥皇室的太医,已经根据欢情散的配方,研制出来了解药的配方,只是这欢情散到底已经失散了几百年,所以太医也只能确定解药配方,只是对于各种药材的分量却并不能吃的准,他们知道这解药十分重要,所以就更是轻易不敢确定下来,又听闻大周皇室的太医医术更了得,所以他们便就准备好了这些药材过来,让咱们设法在大周寻摸医术更了得的太医来确定各种药材的分量。” 钟之龄这是明白了,欢情散这种毒药的特殊性,研制之人,本就没有想过要解毒,所以解药的配方一直没有,这一次寻得了毒药的配方,突厥太医也是在这基础之上,这才确定了解药的配方,只是分量上却不敢确定,又知道这是嫡长公主和驸马爷的命令,生怕解药出了问题担责任,这就更是不敢确定了,所以才找了这样的说辞,将烫手的山芋推到了大周太医这边来了。 “也好,我对突厥的医术也不甚放心,即便是他们确定了具体配方分量,我还是要找顾先生确认的,”钟之龄也不生气,伸手拍了拍桌上的背囊,一边感慨道,“不管怎么说,配制解药的药材都到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这些药材都是突厥皇室才有的稀世珍品,也是王妃的面子大,突厥皇上才这么大方,送了咱们这么些药材,突厥皇上还说了,若是分量不够,属下只管再来突厥取就是了,突厥皇上对王妃和将军可真是大方。”孟坦道,一边随便擦了擦手,就开始去吃牦牛肉了,他是真的饿的太厉害了。 章节目录 第1102章 姐夫和小舅子 “你当那小子真是个大方的?哼,要不是我由着他狠狠敲了一笔竹杠,他能这么大方地给了这么些药材?”钟之龄一脸的不以为然。 “怎么?突厥皇上又跟将军您打秋风来着?”孟坦一边啃着骨头,一边含含糊糊道,“从前突厥皇上就不是个省油的主儿,仗着将军对认定了王妃,就没少跟咱们客气,怎么如今王妃都嫁过来了,他怎么还变本加厉了啊?” “算啦,左右他这小子也就我这么一个姐夫,他不讹我还能讹谁?”钟之龄笑着摇摇头,一边又吩咐孟坦道,“你一会儿去库房看看还有多少坛汾酒,派人再给送几十坛子过去,那小子且爱这口儿呢。” “将军,你总嫌突厥皇上敲竹杠,还不是你给惯出来的?之前您和公主还没大婚,可是突厥皇上便就已经认定你这个姐夫了,而你不也是早认定了人家这小舅子吗?属下就没见过像将军这么宠小舅的,”孟坦含笑道,一边却又忍不住感慨,“不过突厥皇上对将军也是真好,当初将军要回京师,突厥皇上在后方是全力支持,这才能让将军平安抽身,回到西北,属下对突厥皇上,可是感恩得很呢。” “是啊,难为他这么多年来,对我信任支持,”钟之龄长长一声叹息,“我的手足兄长恨不能置我于死地,倒是他这个异族兄弟,对我一片赤诚。” “那也是因为将军待他一片赤诚啊,”孟坦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放下了手里的骨头,跟钟之龄道,“如今药材都到手了,要不然属下这就带着药材还有配方去一趟宁古塔?让顾先生抓紧把解药给配出来?” “嗯,是得早点儿把药材和配方送去宁古塔,只是这就不用你去了,派其他的兄弟过去即刻,你留下来,”钟之龄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再过些时日,我和王妃也得动身进京去祭扫太后了,到时候,你得随行,吩咐下去,争取在这一次我离京之前能把解药从宁古塔赶去京师,给明巍解了毒,我才能放心做大事儿。” 钟明巍奉命进京奔丧,钟之龄也听闻了消息,他成亲也将近两个月了,按照规矩也应该带着贺兰娅进京面圣,还要给太后祭扫,所以钟之龄想着趁此机会,和钟明巍商量大事儿,更想着趁着这个机会,给钟明巍调理身子,解了身上欢情散的毒,这是一直以来,钟之龄最担心的事儿了。 “是,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去办。”孟坦忙得道。 “王爷!王爷!”忽然,一个侍婢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一脸急得要哭的模样,“王爷,王妃忽然呕吐不止,苦胆都要给吐出来了!您快进去看看吧!” “孟坦,快去请医官!”钟之龄面色大变,当下赶紧大步随着那侍婢进了后院。 “是,属下遵命!”孟坦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地跑去请医官了。 …… 后院寝房。 贺兰娅脸色惨白的躺在软榻上,由着医官给把脉,钟之龄坐在她身边,不停地绞了帕子给贺兰娅擦脸。 “张医官,王妃到底怎么了?”钟之龄瞧着张医官跪在地上、把了半天的脉始终一言不发,难免有点儿沉不住气儿了。 章节目录 第1103章 大喜 张医官没有回话,摇了摇头,仍旧继续把脉。 “龄哥……”贺兰娅的面色甚是紧张,用另一只手握着钟之龄的手,虚弱着道,“龄哥,我……我不会是得了什么大病吧?” “不会的,别胡思乱想,肯定是天儿热你受不住,应是中了暑热,”钟之龄忙不迭地给贺兰娅宽心,一边轻声道,“前几天吩咐下人挖的冰窖,这就快挖好了,后天就有冰送过来,你且再忍两天,到时候房中放冰,肯定就凉快不少了。” “龄哥,我拖累你了……”贺兰娅很是内疚,钟之龄素来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从不奢靡浪费,所以王府里头根本没有冰窖,贺兰娅知道,钟之龄这是为了她,这才下令挖的冰窖,所以心里又是受用又是内疚。 “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委屈了。”钟之龄看着贺兰娅汗津津的脸,心里更是难受了,心里又很是自责,明明这么热的天儿,明明知道贺兰娅畏热,他刚才还忍不住做那档子的事儿,当时两个人大汗淋漓简直就跟被水洗了似的,贺兰娅人都有些虚脱了,他也没怎么在意,和贺兰娅沐浴一番,贺兰娅嫌身子乏力便就去后院小憩了,他则又回了膳房继续用膳,可是现在想起来,贺兰娅刚才明明就已经开始不舒坦了,他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实在是太粗心了,以后他可断断不能再这样…… “恭喜王妃!恭喜王爷!”钟之龄正内疚自责的时候,那张医官已经欢欢喜喜地朝两人叩头道喜了。 “怎么了?”钟之龄一怔,一脸惊愕地看着张医官激动的胡子抖动不停的脸,“恭喜什么?” “启禀王爷,王妃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张医官激动地道,胡子抖动得更厉害了,“王爷大喜!王妃大喜!” 下一秒,钟之龄蓦地坐直了身子,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医官,然后又忙得把脸转向了同样目瞪口呆的贺兰娅,再然后,两个人就都激动得红了眼,钟之龄蓦地一把紧紧握住了贺兰娅的肩膀,一边不住地点头道,“好,好!大喜!是大喜!” 贺兰娅瞧着他这么一副欢喜的都有些魔怔的脸,心里又是激动又是酸楚,当下她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然后忙得又去和张医官确认:“张医官,当真是喜脉吗?” “是!王妃确定是喜脉无疑!”张医官激动地道,“属下在西北大营做了几十年的医官,一直都为将士们看病诊脉,几十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诊出喜脉!属下恭喜王妃!恭喜王爷!” “有劳你了,张医官,”贺兰娅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这时候才放回了肚子里,一边又忙得问道,“我最近没有什么胃口,身子也总是乏力,可是因为有孕之故?对胎儿可有影响吗?” “正是,王妃初初有孕,身子有反应实属正常,等到满三个月,这些有孕反应就会渐渐减轻或是消失,请王妃不用紧张,”张医官忙得道,瞧着贺兰娅还是忧心忡忡,又忙地道,“属下会给王妃拟安胎药方,确保王妃玉体无恙,请王妃一定放心。” “是,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多了。”贺兰娅这才又笑了。 “那属下这就去给王妃煎药了。”当下,张医官躬身退下了。 章节目录 第1104章 七月初七 “龄哥,你怎么……”待张医官退下之后,贺兰娅这才难为情地转头看向钟之龄,一句话还没说利索,就被钟之龄给拦腰抱住了,虎背熊腰的男人,这时候就紧紧环着她,整张脸都贴在她的小腹上,贺兰娅感受着来自于男人的轻轻颤抖,忍不住鼻头有些酸涩,她一下下轻轻地抚着男人的后脑,一边小声道,“那么大的年纪了,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钟之龄也没说话,就一直那么紧紧地抱着贺兰娅,由着被她嫌弃,他是实在太激动了,也太高兴了,他知道自己是个没出息的,可是他就想这么没出息地被她嫌弃着。 “我没骗你吧?”半晌,钟之龄这才松开了贺兰娅,他眼睛通红,不大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一边看着贺兰娅,却还忍不住有些得瑟,伸手抚了抚贺兰娅平坦的小腹,一边得意地道,“肯定是大婚那天种下的种。” 贺兰娅一怔,随即就想起来大婚那天,钟之龄和她说的话,登时就面红目赤了起来,她羞得一把怕开了男人的大手,一边羞赧道:“从前怎么一直没发现你非但是个没出息的、竟还是个不要脸的?” “你就是喜欢我的没出息和不要脸,嘿嘿,”钟之龄笑得又是得意又是满足,伸手又小心翼翼地把贺兰娅揽进了怀里,大手轻轻地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一边继续嘿嘿傻小子似的笑个不停,“娅娅,我就要当爹了,嘿嘿,要当爹了……” “瞧你得瑟的劲儿,有什么好显摆的,人家不是也要当娘了吗?”贺兰娅受不了他这幅模样,一边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摸自己的肚子,一边柔声道,“龄哥,等娃娃出生,咱们就带着娃娃去江南过自在安生的日子,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钟之龄柔声道,一边凑过去亲了亲姑娘汗津津的额头。 …… 嘉盛三十四年七月初七。 直隶巡抚衙门。 后院。 这一日是钟明巍的生辰,和往年一样,美芽起了个大早,亲手做了寿面,和从前不一样的是,今年不是在自己的家里,美芽在侍婢的引导下去了厨房做面,到底不是自家的厨房,美芽用的不大习惯,不由自主地就怀念起了南山别院来,继而就想起了陈奶奶,忍不住就是鼻头陡然一酸,忙得用袖子蹭了蹭眼睛,然后继续去擀面条儿。 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多到她都没有时间去想陈奶奶,也是她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她特别害怕面对陈奶奶的猝然离世,可是她看着顾清桐看着陈清玄,又怎么能不去想陈奶奶呢?只是,她又能为陈奶奶做些什么呢?她甚至都不能回去为陈奶奶奔丧。 其实也不是不能回去,大前天,庞毅和顾清桐、秦冲连夜赶路回宁古塔的时候,她和钟明巍一道把人送到了大门外,她看着马车一点点儿地消失在了沉沉夜幕中,一颗心又酸又沉,难受的不行。 “丫头,要是想回去,那就一道回去吧,”似是看出了美芽的心思,钟明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一边沉声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所以这才没有和庞毅他们一道回去,可是丫头,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儿照顾好自己的,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你对我放心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1105章 活腻歪了不成 “不,钟明巍,我不放心,”美芽看着男人郑重的一张脸,缓缓地摇摇头,瞧着钟明巍又要打包票,她伸手捂住了钟明巍的嘴,一边又缓声,“我不是不放心安郡王,也不是不放心未来的九五天子,我是不放心我的夫君,所以钟明巍你身边有再多的心腹忠臣,我都不会放心,都必须要留下来,咱们说过的,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那好,那就请夫人留下来。”钟明巍笑着握住了美芽的手,其实他又哪里舍得让美芽走呢? 他从前是个心肠冷硬的,最不喜人搅扰,尤其是女人,在他看来这是麻烦这是累赘,所以后宅一年也不去几次,可是现在,一日见不到他家的丫头,他就一日没着没落的,日日嘴上说着要陪他家夫人午休、安寝,可到底是谁陪着谁呢?谁又更离不开谁呢?钟明巍心知肚明,如今再想想从前的自己,钟明巍只觉得恍如隔世,对于一个未来的天子来说,心肠冷硬未必是坏事儿,可是对于一个夫君来讲,每天晨起吃一碗夫人亲手做的热汤面就成了最要紧的事儿。 …… 今天的热汤面,就摆在面前,钟明巍吃的很香,因为是寿面,美芽一向讲究,不许他把面条给咬断了,所以钟明巍吃的痛苦却又满心的欢心,一口气吃完了这碗寿面,钟明巍脸上汗涔涔的,才一抬头,美芽的帕子就递了过来,他也不接,朝姑娘面前倾了倾身子,把汗涔涔的一张脸送到了人家面前,明显显地在撒娇。 “好吃吗?”美芽由着他撒娇,伸手给他拭汗,一边小声道,“外边的厨房我使不习惯,总觉得面条没抻好,是不是太硬了?” “不硬啊,劲道弹牙刚刚好,”钟明巍睁开眼冲美芽笑,一边伸手捉住美芽的手,一口口亲着,一边含笑道,“要不是怕你太辛苦,真想天天都你擀的寿面。” “那敢情好啊,每天长一岁,不出半个月,我就该改口叫你爷爷了,”美芽忍着笑,打量着男人黑的不行的一张脸,挑着眉道,“钟爷爷,您老人家牙口不错啊,年轻的时候没少咬核桃吧?” 钟爷爷默默地收回了手:“……你给我闭嘴。” 美芽看着他这么一副吃瘪样儿,忍不住噙着嘴笑了,一边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忍不住蹙了蹙眉,看向钟明巍:“明巍,荣亲王今天登基了。” “是啊,登基大典自辰时起,差不多也就是现在了,”钟明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不由得眉头紧皱,“怕是要下大雨了,钦天监怎么就偏偏测了这一日呢?” “我就一直觉得钦天监之类的官职都是吃白食的,什么预测吉凶,也不过就是装神弄鬼罢了,和陈家屯那边跳大神儿的又有什么区别?”美芽嘟囔着道,一边行至门前,一边仰起头打量着越来越黑的天光,再开口的时候,就更加讥诮了,“你看看,这就是钦天监测到的黄道吉日,啧啧啧,连龙王爷都迫不及待地要来参加荣亲王的登基大典了,可见当真是个千载难逢吉日头。” “不对,钦天监正史甄永堂师从玄学大家汪淳风,玄学造诣登峰造极,绝非寻常人相较,像新皇登基这样重要的日子,甄永堂又怎么会如此疏忽大意,竟然择了这么一个下大雨的天儿呢?”钟明巍也行至门前,皱着眉道,“也不知道这甄永堂是中了什么魔,还有这钦天监里头的人,难道都活腻歪了不成?” 章节目录 第1106章 以死明志 美芽一怔,忙得回头看向钟明巍:“你的意思是,钦天监没能测得吉日,反倒测了这么个下大雨的日子让荣亲王登基,荣亲王大怒,势必要杀了钦天监里头的人泄愤?” 钟明巍点点头,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杀了他们倒是轻的,怕只怕要牵累了一众家眷老小啊。” “可是新皇登基,若见血腥,乃是大不吉,荣亲王应该会……会对他们网开一面的吧?”美芽忧心忡忡地道,她刚才不过是随口调侃两句钦天监,哪里知道钦天监竟闯下如此大祸,这时候也为甄永堂他们担心,可是她又是不明白了,“按照你的说法,那个叫甄永堂的钦天监正史那么厉害,那个什么玄……玄不玄的什么又是登峰造极无人能及,那他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岔子?竟然会择这么个日子作为新皇登基之日呢?难不成他是不要命了吗?” “说不定,他还就是不要命了,”钟明巍怔怔地看着外头飘飘洒洒的雨丝,一边轻轻叹息道,“甄大人是朝中出了名的古怪,也是出了名的忠梗,从前顶撞万岁爷也不是没过,好几次差点儿都是性命不保,可是却仍旧不改刚直本色,这一次,他怕是要以死明志了。” 美芽一怔,随即也明白了钟明巍的意思,登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甄大人,他得知了荣亲王的所作所为,知道荣亲王是逼宫夺位的叛逆,所以他这才故意择这么个大不吉的日子作为荣亲王的登基之日,就是……就是要破坏荣亲王的登基大典,让他登不了基吗?” “应该是吧,否则我实在想不出甄大人还有什么别的用意,”说到这里,钟明巍又是一声叹息,“太可惜了。” 美芽没再说话,她怔怔地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听着“噼里啪啦”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半晌也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爷!” 两人正并肩站在廊下看雨的时候,就瞧着孔闻敏从外头跑了进来,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孔闻敏也没有打伞,就这么淋着雨大步跑了进来,美芽和钟明巍忙得给他让出了地方来。 “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地过来,也不打把伞?”钟明巍看着孔闻敏这一身落汤鸡的德行,皱着眉问。 “这么热的天,淋淋雨,舒坦!”孔闻敏倒是全部在意,湿漉漉的一张脸上堆满了笑意,明显显是揣着什么喜事儿而来的,果然再开口的时候,孔闻敏都嘴都要咧道耳后根了,“爷,咱们的人都已经在京师埋伏起来了,原本是计划着,只要登基大典一开始,咱们就开始行动散布消息,哪知道,这大雨却是比咱们的人更先一步行动起来了,新皇登基却赶上这么风雨交加的日子,怕是天下人心里都得嘀咕,这老天爷是否是瞧不过眼这新皇登基?又或者是这新皇的皇位是否来路不明?到时候,咱们再一出手,必定是事半功倍啊!” “先擦擦身上的雨水,”美芽从房中取了一条帕子出来递给孔闻敏,一边借着他刚才的话道,“这才叫现世报呢!荣亲王不是口口声声说是万岁爷口谕传位于他的吗?且看看老天爷是个什么意思!” “正是,就算他强行坐上了皇位,可是有这么一场大雨在,往后他这个皇位也别想坐稳了!”孔闻敏讥诮道,“今时今日下了多少雨滴,那往后便就有多少唾沫星子等着他呢!” 章节目录 第1107章 但愿吧 钟明巍听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直没有插嘴,还是美芽发现了他有点儿不对劲儿,当下走过去,小声询问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闻捷怎么还没到?”钟明巍沉声道,一边皱着米看向孔闻敏,“沿途的记号,他都能分辨的出来吧?” “肯定能,”孔闻敏点点头,其实这几天,他也一直在担心孔闻捷,当下沉声道,“这都七八天了,闻捷还没到直隶,怕是要出什么事儿了。” “不,闻捷一个人赶路的话,肯定早就到了,之所以行动这么缓慢,怕是……”美芽缓声道,一边看向了钟明巍,“应该不止他一个人,而且另外一个人身份必定特殊,所以这一路躲躲藏藏耽搁的,直到现在还没到直隶。” 钟明巍听美芽说这话,原本焦急的心,一下子就松快了不少:“但愿吧。” “爷,要不属下带人沿途去寻一寻闻捷?”孔闻敏道,“这么大的雨,他们怕是被绊在路上了,闻捷身强体壮倒也没什么,只怕慧妃娘娘身娇肉贵的受不住啊。” “也好,”钟明巍点点头,扭过脸看向孔闻敏,“注意着点儿,别被人盯上了。” “是,请爷尽管放心。”当下孔闻敏就又冲到了大雨中。 “伞!我给你拿把伞!”美芽忙急着喊,却瞧着孔闻敏摆摆手,跑得更快了,美芽只得作罢,当下又拿眼去瞪钟明巍,“你看看你的好属下,就没有一个听话的!” “怎么?夫人这是要责罚在下吗?”钟明巍含笑看着美芽。 “是啊,下雨天打相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美芽大模大样地道,目光在钟明巍的身上来来回回的逡巡着,一边为难活动着手腕关节道,“从哪儿开始呢?是打屁股比较爽呢?还是先直接捆起来再说?” 钟明巍咽了咽口水:“……我倒是有几个好法子,不知夫人可有兴趣吗。” 美芽一边挽袖子一边瞥了一眼钟明巍:“什么好法子?你且说说看。” “那咱们回房说去,”钟明巍一脸跃跃欲试,拉着美芽就往回走,一边还神神秘秘地道,“从前跟有花有朵有瓶子那本书学的,一直都想找机会施展拳脚呢!嘿嘿。”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你给我闭嘴!” …… 嘉盛三十四年七月初七 卯时。 养心殿。 内务府总管天不亮就送来了龙袍,钟明峥从寝殿出来的时候,他在外殿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胳膊都麻了,瞧着钟明峥出来,他忙得躬身过去,恭恭敬敬地道:“万岁爷,龙袍于今日凌晨才完工,奴才赶着就跟您送过来了。” “不错,难为你们这么短的日子就给赶出来了,”钟明峥目不转睛地看着托盘上的明晃晃的龙袍,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五爪金龙,双目之中都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内务府人人都有赏赐!” “奴才谢主隆恩!”那内务府总管大喜过望,忙得口头谢恩。 “万岁爷,奴才伺候你更衣吧。”喜公公上前,从托盘中取过了龙袍,一边恭恭敬敬地给钟明峥更衣。 凌世安匆匆进来的时候,钟明峥已经换了龙袍、戴好了朝珠,正站在镜前打量着自己,一脸音忍不住的得意。 章节目录 第1108章 自己去抢 钟明峥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也不回头,瞧着镜中向自己缓步走来的凌世安,轻轻叹息着感慨:“世安啊,朕总算穿上了这一身龙袍了,从小,朕就眼巴巴地看着父皇身上明晃晃的龙袍,世间再没有比那更好看更耀眼的衣裳了,朕就盼着父皇的龙袍什么时候才能穿到朕的身上来,可是啊,想穿父皇龙袍的皇子实在太多了,这些年来,朕和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却连这龙袍的衣角都没碰上,倒是眼瞧着父皇对朕是越发不冷不热了,朕这才猛然醒悟,原来朕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那些令人厌恶的皇子,而是父皇。” 说到这里,钟明峥挺了下来,喜公公捧着龙冠恭恭敬敬地要给钟明峥戴上,只是钟明峥个子高出他很多,喜公公双手举着龙冠还得踮着脚,难免就有些吃力了,喜公公一脸的为难,有心想让钟明峥弯下腰来,可是却断断不敢开这个口,他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就瞧着钟明峥蓦地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了龙冠,自己动手给戴在了头上,喜公公一怔,随即忙得又躬身退下了。 “既然想要穿上这身龙袍,那就自己去抢!别指望谁的施舍,即便那个人是你的父皇,”钟明峥一字一字冷声道,一边对着镜子,将龙冠戴正了,一边又眯着眼冲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得得意又讥诮,“在这身龙袍面前,又有什么父子亲情可顾?只有抢到手里的,这才扎扎实实是自己的。” “万岁爷,”凌世安上前,一脸凝重地道,“宁寿宫刚刚传来消息,自昨儿万岁爷离开之后,太上皇便呕血不止,刚刚昏死过去了,太医说了……” “太医都说什么了?”钟明峥一脸淡漠,对着镜子继续打量着自己。 “太医说,万岁爷怕是熬不过中秋了。”凌世安沉声道。 “知道了,”钟明峥淡淡道,一边整了整胸前的朝珠,一边慢条斯理道,“不过是告诉他朕今儿要登基的喜讯,朕还存着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能带走病气的心思,哪里知道,他竟然有这般反应?当真是让朕失望。” 凌世安一脸的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开口了:“今日乃是真贤孝皇后的祭日,太上皇反应过激,也在情理之中。” “怎么?你也觉得朕是个冷酷叛逆吗?”钟明峥缓缓转身,盯着凌世安看。 “属下不敢!”凌世安忙得躬身道。 “朕知道你不敢,可是难保其他人不在背后议论朕,既如此,那就传朕的旨意,让慧妃过去侍奉太上皇吧,太上皇不是一向最宠爱慧妃的吗?这个时候,朕把慧妃给太上皇送过去,也算是尽了朕的孝心了,”钟明峥一边缓步朝外走,一边讥诮地冷笑道,“只是单单慧妃一个人,想必是伺候不好万岁爷的,再挑几个身强体健的侍卫和太监过去,让他们和慧妃合力照顾太上皇,这样才周到不是?” “是,属下这就去办。”当下凌世安便就躬身出了大殿,甫一出了大殿,凌世安就怔住了,他仰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天幕,蓦地就皱起了眉头,这都卯时了,怎么天还没有一丝光亮?不仅没有一丝光亮,怎么还刮起冷风来了,这怕是要……下雨吧? 不可能啊,今天可是钦天监测出来的黄道吉日,又怎么会下雨呢? 绝对不可能! 凌世安惴惴不安地看着天,然后缓缓地下了台阶。 …… 章节目录 第1109章 苍天在上 辰时。 乾清宫。 登基大典一切准备就绪,万岁爷的仪仗缓缓行进,一众官员、侍卫纷纷跪迎,钟明峥一步步登上台阶,行至大殿之前,望着下头跪着的乌泱泱的人,心中俱是志得意满,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多年,也已经幻想了无数次,他想着若是有一日,他身穿龙袍站在这里,会是个怎样的澎湃激昂,可是等今时今日,他真的站在这里,接受着百官、天下人的朝拜,他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君临四海,什么又是至高无上,这绝不是一个澎湃昂扬能够形容的来的。 时辰到,钟明峥端坐被摆在乾清宫廊下的龙椅之上,而右相赵长荣和锦衣卫指挥使凌世安,一左一右跪在了钟明峥面前,两人手中分别捧着圣旨和金印,首领太监喜公公行至台阶之前,取了圣旨,然后对着一众恭恭敬敬跪在下头的文武百官,朗声道:“嘉盛三十四年七月初七,皇帝臣备,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只……” “咔嚓!” 蓦地一声惊雷起,打断了喜公公的声音,文武百官一个个莫不是面生惊恐,纷纷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只见雷鸣电闪,乌云遮天,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如注,文武百官先是张口结舌,继而便就惊恐不安,一个个一看看我,我看看你,感受着浇在身上的凄风冷雨,一个个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都在暗暗嘀咕,这登基大典甫一开始,便就雷鸣电闪、大鱼倾盆,着实不祥,也不知是不是……新皇的皇位来路不正,这才遭了天谴? 喜公公也被吓得够呛,虽然是总管太监,可到底是年纪轻,从前跟着师父赵如海做事儿,也没觉得怎么样,可是自打他被钟明峥提拔为了首领太监之后,他这才感受出来师父的不易,到底是伴君如伴虎,更何况钟明峥又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他已经接连几日寝食难安,再加上总是想起师父当夜惨死之状,又是惊恐又是亏心,更是不敢闭眼歇息了,此时此刻,他看划过天幕的闪电,一时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肯定是遭天谴了! 赵长荣和凌世安也是面黄如土,不过也只是稍稍的一下不安之后,凌世安看着浑身颤栗不止、竟不再念圣旨的喜公公,登时怒喝道:“还不赶紧接着念圣旨?愣着做甚?!” “噗通!” 下一秒,喜公公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手中的圣旨被他随手丢在了地上,他对着那雷鸣电闪的天幕,不住地叩着头,一边还发出战战兢兢的呼声:“苍天在上!荣亲王逼宫谋逆!试图毒死皇上!苍天在上!荣亲王逼宫谋逆!试图毒死皇上!这不关奴才的事儿啊!老天爷救……” “咔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拔剑声音传来,喜公公的人头落了地,失了人头的身子,兀自笔直地跪着大殿之前,好一会儿,才“咚!”的一声倒在地上,那尸身被倾盆大雨洗刷着,瞬间满地血红,顺着台阶急促朝下流去,流向台阶之下跪着的一众文武百官。 “万岁爷登基之吉日吉辰,谁若是胆敢出口大逆之言!这便就是下场!”凌世安手执带血的利剑,上前两步,跨过喜公公的尸身,对着一众惶恐不安的文武百官冷声喝道,这话一落,一众侍卫便就已经纷纷拔出了腰刀,眨巴眼儿的功夫,每个文武百官身后都站着一位手执钢刀的侍卫,原本还交头接耳的文武百官,这时候漫说是说话了,连呼吸都不敢出身,都那么一动不动、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脸都泡在了雨水里,除了……钦天监正史甄永堂。 章节目录 第1100章 继续念 凌世安的目光在一众大臣身上逡巡着,最后落在了甄永堂的身上,那甄永堂倒是没有像其他的大臣那么脸贴着地跪着,而是笔直地跪着,一张干瘦苍老的脸就这么对着这边,离得太远,中间还隔着雨幕,凌世安看不清甄永堂的表情,可是他却明显显地能感受到那甄永堂的挑衅和讥诮,登时心里一跳,猛然想到,这七月七乃是甄永堂挑出来的吉日! 凌世安心中勃然大怒,这就想下去手刃了甄永堂,可是他必定是登基大典,已经死了一个喜公公了,若是再流血的话,怕是这登基大典是再难进行下去了,当下凌世安只得咬牙忍住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儿又缓缓吐了出来,一边将宝剑插回了剑鞘,一边转过身,疾步行至钟明峥面前,然后沉声道:“启禀万岁爷!文武百官都已经聚齐,登基大典可即刻开始!” 钟明峥的脸已经黑的不成样儿了,似乎是没听到凌世安的声音似的,他就直勾勾地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明显显的是在忍受着什么。 “右相……”见钟明峥没有反应,凌世安忙得又转向了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的赵长荣,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解围。 赵长荣刚刚被突发的暴雨还有血染一地的场面所震慑,这时候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看着掉在地上、还沾着血水的圣旨,也顾不得合不合理了,当下忙得跪爬着过去,伸手捡起了圣旨,一边双手捧着,然后对着下头的文武百官朗声道:“嘉盛三十四年七月初七,皇帝臣备,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只……” “万岁爷!”凌世安瞧着钟明峥一言不发地朝外走,手里握着刚刚从他腰间拔出的利剑,凌世安暗叫不好,忙得小声唤道,“万岁爷,您千万别……” 凌世安没有再说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劝不住钟明峥,当下便就只得硬着头皮躬身随着钟明峥一道又步入了倾盆大雨之间。 “……否泰相沿,废兴迭用,至道无亲,应运斯辅……”赵长荣还在照着圣旨念,只是念着念着,就瞧着有个人影从身边走过,他一怔,抬眼看去,只见钟明峥手握利剑一阶一阶地朝下面走去,赵长荣看着不住朝地上淌着水的利剑,又看着被雨水洗刷的、钟明峥斧凿刀削似的一张脸,他心中蓦地就是一声“咯噔”,双手一抖,那圣旨“啪嗒”一声就又落在了地上。 钟明峥似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停住了脚,缓缓转过身子,看着被雨水浸泡的都几乎辨不出字迹的圣旨,顿了顿,目光又移到了赵长荣瑟瑟发抖、刷白的一张脸,他看着赵长荣,一边淡淡道:“继续念。” “是!微臣遵命!”赵长荣忙不迭叩头道,整张脸都泡在冰凉的雨水里,赵长荣直觉得一阵窒息,他想着钟明峥刚刚看过来的眼神,他只觉得一颗心都要破膛而出了似的,他在宦场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风雨没经历过,他就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惊胆寒的经历,明明那是他的亲外甥啊,明明自己是他的舅舅啊。 章节目录 第1111章 荧惑守心 可是,他是真的怕极了钟明峥,也是直到这一刻,他这才赫然明白,面前身穿龙袍的男人,从来都不是他的什么外甥,即便凤子龙孙的身上侥幸流淌着他们赵氏一门的骨血,也不是他们可以攀附的,即便为了助钟明峥登基为皇,赵氏一门倾尽全力,可是说到底,他们不过只是个奴才,和那个没有根儿的喜公公其实并无两样…… 赵长荣又捡起了圣旨,然后继续哆哆嗦嗦地念着:“……佥曰:皇天眷命,不可以固违,人神无托,不可以旷主。畏天之威,敢不祗从鸿历……” 在赵长荣哆哆嗦嗦的声音中,钟明峥踩着水一步一步缓缓行至了钦天监正史甄永堂面前,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甄永堂:“甄永堂,朕竟不知你原是个忠贞之士,只是你对太上皇的这份忠心,你以为太上皇可会领情吗?” “荣亲王,你根本就不是真龙天子!六月三十那天晚上,我夜观天象,二十八星宿中之心宿停于荧惑之侧,乃是荧惑守心之象!主大凶!主叛逆逼宫、天子不利!”甄永堂蓦地厉声喝道,他应该是憋着劲儿想要在场的文武百官都听到似的,所以声音很大,都带着嘶哑了,应该是太激动了,明明被冷雨一直拍打几乎僵硬的脸,这个时候却涨红的厉害,只是他才一开口,就被身后的侍卫一把“咕咚”一声给摁在了地上,他觉得半边身子都要被拧断了似的,他却兀自还尖叫不已,“荣亲王不是真龙天子!他是逼宫谋逆的乱臣贼子!荧惑守心!绝非……啊!” 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利剑蓦地抬起,然后狠狠地落了下去,手起剑落之间,甄永堂的脑袋已经滚落在地,腔中喷出的鲜血,直喷溅了钟明峥浑身上下鲜血淋漓,那张斧凿刀削似的一张脸,此时此刻都被染上了一层血红,模样甚是骇人,直吓得旁边的一个年老的大臣一口气倒不过来,然后“咕咚”一声晕死了过去。 “啪嗒!” 钟明峥丢下了手中的宝剑,染血的双眸在文武百官身上逡巡,然后又一言不发地朝回走。 “……皇考诏书退位,奈何咸谓神器,不可以久虚,宗祧不可以乏主,于皇子之中,合辞推朕,勉循舆情,于本年七月初七日,即皇帝位于笃恭殿。布告四海,咸使闻知。七月初七日。”赵长荣终于念完了即位圣旨,却兀自心头忐忑,瞧着钟明峥踩着水又朝这边走回来,他忙得又恭恭敬敬伏地磕头。 “朕今即位,乃奉太上皇之谕,偏有奸佞屡生事端,朕念及太上皇之病弱,本不忍深责,奈何此人口出狂悖奸邪之言,恐引天地社稷不安,朕若不严惩,如何安天下苍生之心?”钟明峥面对一众文武百官,一字一字冷声道,“故处甄永堂鞭尸之刑,甄氏一门满门抄斩,即刻执行!” “是,属下遵命!”当下凌世安躬身领命,一边吩咐手下脱了甄永堂和喜公公的尸身下去了。 钟明峥看着地上那两行刺目的血红,渐渐地抬起头,他仰着头看向那乌黑透顶的天幕,越看越是咬牙切齿,越看越是双目欲眦,眼看着胸口起伏的越发剧烈,眼看着又要爆发似的,赵长荣忙得高呼道:“真龙飞天!必有风雨相伴!此乃天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当下,一众大臣都随着赵长荣山呼起来。 章节目录 第1112章 寸步不离 紧握的双手渐渐放开了,钟明峥讥诮又愤恨地看着乌泱泱跪满一地的人,蓦地一声冷哼,转身进了乾清宫。 …… 京师。 傅宅。 傅嘉佑在雨里跪了一个多时辰,等好不容易出宫回到家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倒不是他身子骨弱,而是实在今儿的雨下的太大了,又一直这么被泡在雨里,身子再怎么强健的人怕是都要受不了的。 “咳咳!”傅嘉佑一路咳嗽着进了大门,就发现护送他回来的两个锦衣卫竟然也随他一道进了门来,这两个锦衣卫是前几天被凌世安指派过来的,说是京中不安,特地派来保护傅嘉佑一家,可是傅嘉佑却是心知肚明,这是钟明峥有意为之,自从他和上峰告假,说是要回直隶祭祖,告假一月之后,这两个锦衣卫便就开始和他形影不离了,摆明了是要盯死了他。 说来也不怪钟明峥多疑,傅嘉佑乃是傅中天之子,傅中天又是直隶巡抚,直隶又是个要命的地方,京师门户,所以钟明峥在对待傅嘉佑的问题上,自然得小心谨慎着,只派了两个锦衣卫过来,已经很是克制了,更何况还准了傅嘉佑的告假,明显显的是存着拉拢傅中天的心思。 只是这两个平素只在门前守着的锦衣卫,今天竟然随着傅嘉佑进了门来,傅嘉佑不由得就眉头大皱了起来,转过身去,不耐烦地看着那两名锦衣卫:“怎么?你们这是打算跟着我进内宅不成?” “属下不敢!”那两个锦衣卫躬身道,一边朝傅嘉佑的身后打量着,瞧着傅嘉佑的妻子佟氏手里撑着伞怯生生地站在廊下,一边又继续跟傅嘉佑道,“只是近日以来,京中变故不断,指挥使大人也是担心傅公子一家的安危,这才命属下进驻傅宅,不过请傅公子放心,属下只会在前院守卫,并不敢贸然进入后院。” “哼!指挥使大人倒是个会疼人的,”傅嘉佑面色难看的要命,也不再理会那两个侍卫,转身就走,只是才走出了两步,又蓦地顿住了脚,他扭过头去,看向那两个侍卫,一边冷声道,“我一家三口,午后便就要出发赶往直隶,你们俩是不是还得继续跟着我、一道儿回直隶祭祖呢?” “指挥使大人吩咐了,从京师到直隶,再从直隶到京师,属下都要好好儿护着傅公子,必定得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傅公子才行,”那锦衣卫继续面无表情地道,“所以,等傅公子傅夫人收拾好行李之后,属下会亲自护送你们离京。” “你!”傅嘉佑直气得浑身哆嗦,看着那满脸虬髯的锦衣卫,还有他高壮的跟个小牛犊子似的身躯,后面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狠狠地瞪了那两个锦衣卫几眼,然后一转身朝后院走去,佟氏赶紧地小跑过来,给傅嘉佑撑伞。 那两个侍卫瞧着这小夫妻共撑一伞进了后院,相顾讥诮一笑,然后就随手拉来凳子,大喇喇地坐在正堂里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话来。 “哎!你说今儿登基大典闹得哪一出,到底是个什么征兆?”一脸虬髯的侍卫一边抓着桌上的瓜子磕着,一边跟另一个侍卫道,“好好儿地忽然就打雷下雨起来了,当时把我都吓的身上一哆嗦。” “谁不是呢?我当时也吓得够呛!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登基大典会碰到这样的事儿!啧啧啧,邪门着呢!”另一个侍卫也咋舌道,一边四下里瞧瞧,然后凑到那虬髯侍卫面前小声道,“喜公公临死前喊得什么话你可听到了吗?” 章节目录 第1113章 惜命 “能听不到吗?喜公公当时喊得那么大的声音,怕就没有听不到的,”虬髯侍卫忙不迭地点头道,一边也放低了声音跟那侍卫小声道,“我跟你说啊,太上皇口谕退位、又指定荣亲王继位登基的那天晚上,我就在殿外伺候,当时啊……”说到这这里,那虬髯侍卫谨慎地四下看看,确定院中没人,这才又继续小声道,“当时就听着万岁爷的寝殿里头一派安静,什么声儿都没有,然后不知怎么的赵公公忽然就冲了出来,口口声声喊着荣亲王要逼宫篡位,还要毒死皇上!” “当真?”那侍卫只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又反应过来,“喜公公临死前也喊得这话儿啊!难不成……难不成是真有此事?” “荣亲王是不是逼宫篡位我可不知道,可是那天晚上荣亲王肯定是带着毒进宫面圣的。”虬髯侍卫一脸肯定地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那侍卫将信将疑地问。 “你是没看见,当时赵公公从寝殿中冲出来的时候,浑身直抽抽,站都站不稳,整张脸都扭曲变色了,嘴巴里头还直吐白沫,这必定是中毒无疑了啊!可是赵公公一直好好儿地在太上皇的寝殿里头待着,又怎么会中毒呢?除非是有人带着毒进去的……”虬髯侍卫越说越是胆寒,一边抿了抿干涩的唇,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瓜子,然后继续小声道,“我听说啊,是荣亲王把鹤顶红下在了太上皇的汤药里头,想要毒死太上皇,赵公公是为了护驾这才夺了那汤药一口气喝完了,然后又冲出来大喊荣亲王逼宫篡位,试图毒死皇上!赵公公这么一喊,荣亲王自然是不敢再对太上皇下毒来着!” “是啊,要是荣亲王再下毒的话,那不就坐实了逼供篡位还要毒杀太上皇的罪名了吗?”那侍卫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一边又忍不住感慨道,“如此一来,我倒是觉得今日登基大典忽然雷鸣电闪,怕真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荣亲王这皇位果然是来路不正啊!” “那可不是!”虬髯侍卫点头道,一边又继续嗑瓜子,一边又道,“口口声声说是奉太上皇口谕继位,可是像退位继位这样天大的事儿,又怎么可能没有圣旨?荣亲王这个皇位做的心虚啊,所以这才杀了左相大人,今儿登基大典上,竟然还又死了个喜公公,还有啊那甄永堂大人,竟然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啧啧啧,少说也得有几十口子,性命不保啊。” “几十口?我跟你说绝对不下于一百口!那甄家可不是小门小户,唉!可怜啊!”那侍卫不住点头叹息,一边又忍不住皱眉道,“也怪那甄永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心里不知道荣亲王这皇位来路不正?偏生就他跳出来说,荣亲王又素来是个残暴乖戾的性子,又怎么能容得了人在登基大典上公然挑衅?若换做是我啊,那就低下头乖乖做事儿,管上头的天子是谁?我只管做好我的分内事儿,好好儿惜命也就是了。” “所以人家是能留名千古的忠贞之臣,咱们啊,也就是谁都记不住的小虾米,”那虬髯侍卫自嘲地勾了勾唇,一边又拍了拍那侍卫的肩膀,然后朝后院努了努嘴,又道,“指挥使大人说了,让咱们瞪大了眼,且好好儿盯着这位傅公子,但凡傅公子有异动,便就直接拿下投入大狱,可是咱们都盯了这么些天了,不是也没盯出个所以然来吗?这还要盯到什么时候啊?” 章节目录 第1114章 后院藏人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朝中但凡有头有脸的官员,都被咱们锦衣卫给盯上了,朝臣们嘴上不少,可是心里怕是早就把咱们骂成筛子了,唉!”那侍卫忍不住抱怨道,“从前咱们锦衣卫干的也是这么监视、打探的活儿,可是却也不像现在这般成日恶犬似的逮人就咬,我现在都后悔进锦衣卫了!” 那虬髯侍卫也摇头叹息道:“唉!谁说不是呢……” …… 后院。 傅嘉佑和佟氏甫一回了后院,佟氏忙得着急地问:“这两个侍卫怎么还跟着你进了家来了?若是让他们发现了咱们后院藏着人,那可怎么好?” “没办法,是凌世安的意思,”傅嘉佑的脸色也很难看,低声跟佟氏道,“今天登基大典上头出了那么大的乱子,荣亲王自是方寸大乱,眼瞧着是镇住了场面,可是心里头必定谁乱如麻的,生怕有人再提起他这个皇位来路不正,更怕朝中大臣又再起风波,所以怕是所有大臣的府上现在都有锦衣卫监视着。” “旁人府上自是不怕监视,可是咱们府上不行啊!”佟氏更着急了,左右看看,然后小声道,“若是让锦衣卫发现了慧妃娘娘竟藏在咱们府上,那咱们可就别想出京了!不但慧妃娘娘和孔侍卫要一命呜呼,便就是咱们一家、还有爹娘都要一道殒命!” “我知道其中厉害,所幸他们并不进后院,”傅嘉佑点点头,一边顿了顿,沉声道,“虽是如此,咱们也得抓紧想出个主意来,必须得尽早出京,要不然待着京师怕是祸患无穷。” “可是咱们怎么出京啊?”佟氏叹息着道,“咱们一家三口还好说,可是还要带着孔侍卫和慧妃娘娘,我实在想不出法子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肯定有法子的,”傅嘉佑拍拍佟氏的肩膀安慰道,“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我怎么能不胡思乱想?一天不回直隶,我怕是就没一日安宁!”佟氏道,一边送了傅嘉佑到了廊下,一边自己又打着伞朝前走。 “这么大的雨,你做什么去?”傅嘉佑问道。 “我去给你熬碗姜汤,”佟氏冲他挥挥手,“你赶紧进去把湿衣裳换下来,别着风寒了。” “唉!知道了。”傅嘉佑点点头,然后转身进了房间。 傅嘉佑换好衣裳,从寝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孔闻捷正坐在软榻上头喝茶,傅嘉佑一怔,随即笑着走过去:“孔兄弟,你什么时候进屋的,我竟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察觉到,可见孔兄弟的功夫了得。” “我这功夫只能勉强算得上可以,要是和我哥比起来,我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孔闻捷道,一边放下手里的茶杯,一边一脸雀跃兴奋地看着傅嘉佑,“今儿这登基大典怕是热闹极了吧?傅兄弟,你快跟我说说,都闹成什么样儿了?我可是等着你回来,等得脖子都长了!” “正如孔兄弟所言,今天的登基大典甚是热闹,怕是古往今来,就没有这么热闹的登基大典了,”傅嘉佑坐到了对面,然后就和孔闻捷详述了今日登基大典的种种,说到甄永堂的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声长长叹息,“我久闻甄大人是个古板迂腐不好相与的,竟不想他这般忠梗刚直,实在是惭愧!惭愧!” 章节目录 第1115章 脱身之计 “我和兄长这两年一直在宁古塔待着,对朝中众臣的情况并不了解,从前也没怎么听闻这个甄大人,唉!这样的忠贞之士就这么惨死叛逆之手,而且还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当真是太惨了,”孔闻捷也不住叹息,一边顿了顿又道,“不过,有甄大人这等惊天之举,也好能让世人看看,咱们如今的这位万岁爷,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又到底配不配做真龙天子!” “是啊,虽然荣亲王下令封锁今日登基大典所发生之事,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封锁得住呢?”傅嘉佑沉声道,“而且甄大人一家怎么就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了?这罪名虽然可以胡乱安插,可是世人的眼睛且雪亮着呢?怎么甄大人参加个登基大典就身首异处了?怎么就得满门抄斩了?谁心里不会多想?” “傅兄弟所言甚是,前几天左相当廷被斩、房氏一门被投入大狱,荣亲王不也是下令封锁了消息吗?可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满城风雨?”孔闻捷讥诮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然后问傅嘉佑,“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出京?这几天一直没有机会送信去直隶,爷和夫人肯定担心了。” “孔兄弟,怕是有些为难了,”傅嘉佑顿时一脸难色看向孔闻捷,“荣亲王突然下令加强对大臣的监视力度,原本一直跟着我的那两个锦衣卫,刚才都直接进院儿了,还说着要一路护送咱们回直隶,所以咱们之前商量的办法肯定是行不通了。” 六月三十那晚,孔闻捷趁乱乱进了皇宫,他身着御林军铠甲,天色又沉,所以,潜进去的时候非常容易,可是等他在浣衣局找到了慧妃并且救出来的时候,天光都已经大亮了,他一个人还好出宫,最多是躲着熟人也就是了,可是慧妃不行,她的长相实在是太扎眼了,即便她如今的穿着打扮和寻常的粗做宫女无异,可是却架不住她这张过分美丽的脸,反正孔闻捷是绝对不敢冒险这大白天地带着慧妃公然闯出宫去。 孔闻捷正没主意的时候,赶着钟明峥在早朝上雷霆震怒,下令处斩了左相房仲廉,又命人将房开文拖了下去,他躲在墙后,看着一众宫门前的侍卫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朝中大事儿,又瞧着宫墙下齐齐整整地停着的一溜儿马车、轿子,趁着两个侍卫架着房开文朝外走的节骨眼儿,他带着慧妃一溜烟儿钻进了一辆停在最边上的马车,那马车车夫虽然是瞧见了他,可是却没有声张,反倒是还顺手关上马车门。 孔闻捷曾经多次出入傅府,当时是为方左棠送信给傅中天,那时候傅嘉佑还没进京赶考,这位老车夫还在直隶为傅中天驾车,所以他是认得孔闻捷的,这时候自然不会声张出去。 就这样,孔闻捷和静慧就坐着傅嘉佑的马车出了宫,当时城中加强了戒备,城门各处更是守卫森严,所以孔闻捷和静慧也没敢贸然出城,而是在傅嘉佑的府上猫了下来,想着能和傅嘉佑一起出城,原本都计划的好好儿的,哪里知道今天又有了变故。 “是啊,得想出新办法才行,”孔闻捷点点头,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忽然看向傅嘉佑,“傅兄弟,负责监视你的那两名锦衣卫相貌如何?” 章节目录 第1116章 平安归来 “啊?”傅嘉佑一怔,随即忙得描述道,“这两个锦衣卫,一个个儿高些,一个矮些,一个壮实些,一个很瘦,孔兄弟,你问这个做什么?” “个高的那个和我身量比如何?”孔闻捷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在傅嘉佑的面前转了一圈。 “和你差不多高,就是他胡子挺多,大半张脸都被胡子给遮住了,”傅嘉佑道,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孔闻捷心里揣着的什么点子,一边小声询问道,“怎么?孔兄弟这是要扮成那锦衣卫的模样吗?” “正有此意,”孔闻捷点点头,一边又含笑道,“脸上胡子多是好事儿啊,大半张脸都给遮住了,谁又能看得真切呢?傅兄弟,等下我就扮作那高大的锦衣卫,你则扮作那个瘦一些的,我看这样就刚刚好。” “不行!”傅嘉佑忙得摆摆手道,“孔兄弟你有所不知,如今各个城门都由御林军把守着,进出都不甚容易,都要被细细检查一番,咱们虽然可以乔装改扮,可是咱们的马车可经不起搜啊!” 傅嘉佑说的是实话,必定马车里头还有一个静慧,自然是经不起搜的。 “没事儿,御林军可不敢拦锦衣卫的道儿,”孔闻捷得意地笑了笑,“锦衣卫从前就处处压御林军一头,如今那凌世安接管了锦衣卫,锦衣卫只会比从前更加骄横跋扈了,再一反观,御林军竟然都被打发着去守城门了,可见如今御林军的处境有多可怜可悲,他们又怎么敢拦着咱们两个奉圣上谕令出京的锦衣卫呢?”孔闻捷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杯冲傅嘉佑微微一笑,“傅侍卫,你说是吧?” “对啊,孔侍卫你所言甚是!”傅嘉佑一怔,随即也深深吐了一口气,然后也端起了茶杯,凑过去和孔闻捷的杯子轻轻碰了下,然后含笑道,“孔侍卫,从京师到直隶,这一路咱们俩可得好好儿相互照顾哈!” …… 嘉盛三十四年七月十四 直隶巡抚衙门。 傅嘉佑才一下了马车,就赶紧地和孔闻敏去了后院,拜见钟明巍和美芽。 “微臣拜见爷和夫人!恭请爷和夫人金安!”傅嘉佑疾步行至两人面前,忙得跪地行礼道。 “快起来吧,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动不动就磕头参拜的,”钟明巍放下了手中棋子,过去扶了傅嘉佑起来,一边让他落座,一边含笑道,“这一路可辛苦你们了。” 这几天雨一直下,而且下的还很大,简直就跟天漏了似的,所以傅嘉佑他们在路上多耽搁了两三日的功夫,这才总算是回到了直隶。 “可不是吗?幸亏属下在原地等了几日迟迟不见他们的踪迹,心下不安赶紧地朝前去查看,结果,正瞧着闻捷和傅兄弟正在泥水里头推车呢,”孔闻敏含笑道,一边倒了杯茶递到了傅嘉佑面前,一边又打趣道,“我当时可是没一眼认出来傅兄弟和闻捷,还是闻捷开口叫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俩泥猴子,竟然就是闻捷和傅兄弟。” “哈哈,大孔侍卫打趣了!”傅嘉佑笑着摇摇头道,“也真真是奇了怪了,多少年都没有遇到这样的天儿了,照这么一直下去的话,怕是要闹洪灾了。” 一众人听闻傅嘉佑这话,都纷纷朝窗外看去,一个个莫不是眉头紧皱,好在今儿的雨比昨儿小了不少。 章节目录 第1117章 她去了五台山 “对了,怎么不见小孔侍卫啊?”美芽的目光在房中逡巡,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傅嘉佑身上,“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 “这个……”傅嘉佑面有难色,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然后有些为难地道,“启禀夫人,小孔侍卫护送慧妃娘娘去五台山了。” “什么?她……她去五台山了?”美芽一怔,随即就站了起来,忙不迭又追问道,“不是都到直隶了吗?她怎么又去五台山了?” “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傅嘉佑摇摇头,一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一路上,慧妃娘娘平易近人,和咱们说说笑笑的,并无架子,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这一进了直隶境内,她就忽然转了态度,说什么都不要跟着咱们回来,非要去五台山,咱们把嘴皮子都给磨薄了,也劝不回她,后来小孔侍卫就说,不管怎么样,也得和爷夫人见上一面吧?但是慧妃娘娘却也不肯,说咱们若是不听她的,她便就死给咱们看,后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小孔侍卫这才护送着慧妃娘娘去五台山了。” “她……怎么连见都不愿意见咱们一面呢?”美芽一屁股又坐了回来,一脸的哀伤落落,低垂着头道,“明明她都到直隶了。” 钟明巍没说话,低着头喝了半杯子的茶,一边将茶杯放到了小几上,一边又看向了傅嘉佑:“傅公子,这一路从京师到直隶,可有什么发现吗?” “有啊!还没出京师,便就看到了咱们状元郎的手笔,这一路上,不管是茶水铺子,还是客栈酒馆,就没有人不在议论陈先生的这一篇《真龙天子说》,不过是区区乡野阡陌便已经如此,可想京师如今是个什么局面,百姓对这位大逆不道的新君又是个什么态度,”提起这个,傅嘉佑登时就一脸激动,“属下一直都知道陈先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从前拜读他的《古今徭赋论》已是敬佩万分,可是如今属下却觉得陈先生的这一篇《真龙天子说》,属下实在是五体投地,此文一出,荣亲王原本摇摇晃晃的龙椅,怕是晃得更厉害了,”说到这里,傅嘉佑一脸激荡澎湃,又道,“属下不才,文墨影响都不如陈先生,可是却也想为爷尽一份力,所以属下在途中也写了一篇《讨贼檄文》,愿为爷略尽绵力。” 傅嘉佑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精心包着的文稿,双手送到了钟明巍面前,钟明巍接过了那篇文稿,眼中满是赞许,等看完通篇的时候,钟明巍伸手拍了拍傅嘉佑的肩膀,一边含笑道:“这不可不是绵力,这可是排山倒海之力。” “爷过誉了!属下怎么担待的起?”傅嘉佑又惊又喜道。 “你担待的起,”钟明巍笑着将文稿放在了小几上,一边又道,“他日,大军攻入京师,这便就是咱们讨敌的檄文。” “是,属下多些爷不嫌弃!”傅嘉佑大喜过望,有钟明巍这一句话,他日名扬四海、甚至名流千古都不再话下了。 “行了,你们都先回去好好儿歇息吧,”钟明巍对傅嘉佑和孔闻敏道,“在雨里泡了这么几天,想必乏得厉害。” “是,属下告退。”当下两人都躬身退下了。 房中就只剩下了美芽和钟明巍,钟明巍一直上翘的嘴角,这才一点点回落了下来,美芽看着他这一幅失落模样,明白他这是为了什么,只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劝慰钟明巍,当下也就那么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地坐着,只听着外头“莎莎”的下雨声。 章节目录 第1118章 做一回自己 “丫头,”半晌,钟明巍忽然开了口,他侧过脸去看美芽,一边缓声道,“那天晚上,表姐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美芽甫一开口,又顿住了,她脑中都是静慧柔和又解脱的笑意,耳畔都是静慧的淡淡的声音—— “他的世界,不缺一个痴情又愚笨的女人,倒是一直都该有一位陪他成长、和他共度难关的亲人,丫头,我永远都是你和明巍的表姐。” 美芽知道静慧这话的意思,也知道静慧这么多年来,努力保住这份不得见光的欢喜、所承受的苦涩和绝望,时至今日,静慧找到了她的寄托,有了她的归宿,即便这并不是她最好的归宿,而钟明巍,这么多年来,作为静慧心底最温柔最苦涩的牵绊,到如今,静慧选择彻底放下了,美芽当然得成全静慧,也会尽自己最大可能、让静慧在钟明巍的心里留一个自在洒脱,因为静慧也是她的表姐啊,也是她想用心保护的亲人啊。 “表姐她说了,她想开了,想离开京师,想回到五台山,过清清静静的日子,”美芽含笑继续着刚才说了一半的话,“她还说了,她永远都是咱们的表姐,永远都是咱们的亲人,让你多记着她的好儿,还有就是,不要为她难过。” “她的好我都会记得……”钟明巍沉声道,一边朝前倾着身子,把脑袋靠在了美芽的身上,然后疲乏地闭上眼,后面的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可是他知道美芽一定能猜到。 “明巍,别难过了,”果然,美芽开口道,一边伸手环着男人的后背,一边柔声道,“表姐比咱们更了解自己,她知道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也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才最适合自己,”顿了顿,美芽又轻轻道,“其实,咱们难过是因为明知道表姐为咱们付出良多、可咱们却并不能为表姐做更多的事儿。” 是啊,多少难过是出于内疚,多少补偿又是出于亏欠,静慧她看得很透,所以她选择了离开,把难过留遗憾给了钟明巍,她不是有心要惩罚钟明巍,她是没办法接受来自钟明巍的补偿,这半生,为了个男人饱受血雨腥风,她过得实在太累了,如今,她终于跳出了那一池泥淖,她只想找个清静的地儿安安生生地过着下半生,她不年轻了,不再有奢想,也不再有追求,只想好好儿地做一回自己。 是的,做自己,不再是谁的私生女,不再是谁的影子,也不再是谁的表姐,她只想做一做自己。 …… 孔闻敏回到小院儿的时候,陈清玄正在窗前看书,瞧着他一身都湿透了,还那么闲庭信步地在雨里走着,陈清玄忍不住就皱了皱眉。 “清玄,我跟你说啊,你现在的名气可大了去了,这几天我人外头,耳朵里头可都是灌满了你的名字还有你那篇什么……哦,叫《真龙天子说》,”孔闻敏进了房来,一边大喇喇地解着扣子,一边头也不抬地道,“现在一提到你的名字,谁人不竖大拇指啊?哪个不夸你是大周朝的脊梁骨啊?还有人说,你这大状元都能比肩丁老爷子了,啧啧啧……你干什么?” 孔闻敏正说的起劲,被人兜头丢了个帕子过来,忙得伸手拿在了手里,就瞧着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脚底汇出的一小摊水渍、转身就走的陈清玄,孔闻敏心里登时就不痛快了,一边嘟囔着道:“才回家就嫌弃我?什么人啊?” 章节目录 第1119章 是哥哥错了 “你嘟囔什么呢?”陈清玄从偏房端着碗红糖姜汤回来,就听着孔闻敏正嘟囔着,登时脸色就更难看了,“说大点儿声,我都听不真切。” “我说……”孔闻敏正要找话圆场,一瞥眼就瞧见了陈清玄手里端着的、冒着热气儿的红糖姜汤,登时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忙不迭小跑过来,一脸惊喜地问,“清玄,这是你专门给我熬的?” “美得你,”陈清玄不自在地把姜汤塞进了孔闻敏手里,瞧着他这么一副摇头摆尾的模样,更是嫌弃不已,一边没好气儿地道,“你见我什么时候下过厨?不要胡思乱想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哦,”孔闻敏明显显地很是泄气,当下一股脑儿把姜汤给喝了下肚,登时就被那股怪味儿给呛得咳嗽连连,“咳咳!这谁熬的姜汤?!里头怎么还放……咳咳!花椒!姜汤里怎么可以放花椒?!” “姜汤里不都是得放花椒吗?”陈清玄一怔,蹙着眉看着孔闻敏,“从前奶奶熬姜汤一直都放花椒啊,我这也没放多少花椒啊,再说了花椒驱寒……” 陈清玄说不下去了,看着孔闻敏憋着不笑的脸,陈清玄那叫一个懊恼啊,又恨又恼,当下一声冷哼,然后就一甩袖子就朝外走。 “哎哎哎!你去哪儿啊!”孔闻敏忙得上前扯住了陈清玄的袖子,“外头雨下的这么大,你去哪儿啊?也不怕淋着。” “我去找傅二公子。”陈清玄冷着脸看向孔闻敏。 “你找他做什么?”孔闻敏登时就风中凌乱了,一边纳闷地道,“你前几天不是还把人家给说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吗?怎么?这又上赶着去找人家了?你也不怕小傅公子气不过,找来衙门里的侍卫来教训你。” “不会,傅二公子肯定特别欢迎我去找他,”陈清玄打量着孔闻敏一脸问号的脸,然后慢条斯理道,“我让傅二公子帮我找一间空院子,然后这就搬过去,以后和你再无往来,你觉得傅二公子不会满足我这个要求吗?他还会找人教训我吗?我倒是觉得傅二公子会对我有很大的改观,说不定还想和我做朋友,”陈清玄看着孔闻敏越来越黑的脸,心里越发得意了,“就是到时候啊,怕是你这小院里,又不清静了,我听闻那个傅二公子可是个最有恒心的,所以用不了多久啊,整个衙门里的人都会被傅二公子的一片真心给感动的泪流满面,你要是还继打定主意继续做茅坑里的臭石头啊,怕是那些看不过眼的衙门侍卫都要摩拳擦掌来教训你了,啧啧!” “清、清玄,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孔闻敏忙不迭两只手都抓住了陈清玄,死活也不肯他走出房门,一边把陈清玄往屋里拖,一边不住口地赔礼道,“是哥哥错了!哥哥错了!哥哥错在……” 说到这里,孔闻敏蓦地就噤声了,他到底错哪儿了? 是啊,他错哪儿了? 孔闻敏这一停下来可不要紧,陈清玄又拉下来脸了:“你要不是心甘情愿道歉,那就拉倒,别这么勉为其难的!哼!” “我错了!我竟然意识不到自己错哪儿了!这简直是不可饶恕!这简直是罪该万死!”孔闻敏忙不迭胡诌道,瞧着陈清玄忍不住笑了,他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儿,然后伸手捏了把陈清玄的脸,一边笑着道,“哄你咋比干一天体力活儿还累呢?” 章节目录 第1120章 我怕是怀不上了 “谁让你哄了?”陈清玄又是别扭又是得意,被孔闻敏拉回了房,他看着孔闻敏这一身上下湿漉漉的,忙不迭又催促道,“赶紧换衣裳,没得着了风寒。” “着了风寒也不怕,到时候你多给我熬几碗红糖生姜茶就成了,”孔闻敏嘿嘿笑着,饶是被陈清玄连连白了三眼,兀自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继续脱衣裳,一边继续嘿嘿道,“多放点儿花椒,我最喜欢苏苏麻麻的味儿了,嘿嘿。” “一把年纪的老爷们儿,话怎么这么多?”陈清玄都要被他烦死了,眼瞧着他脱下外裳,露出来里头黏在身上几乎透明的中衣,陈清玄只觉得整个人都不自在了,忙得就朝偏房去了。 “干什么去?”孔闻敏以为他又耍小性子,赶紧问。 “熬姜汤去,”陈清玄没好气儿地道,“花椒有多少放多少,保证让你从头苏到脚!” “嘿嘿,再打俩鸡蛋进去!”孔闻敏看着陈清玄的背影,嘿嘿笑着,这还没吃上呢,心里就开苏起来了。 “还加鸡蛋?敢情你以为自己是在坐月子啊?!”陈清玄忍无可忍吼道。 正解腰带的孔闻敏,默默地看向了自己的小腹:“……唉!我怕是怀不上了。” 陈清玄:“……” …… 嘉盛三十四年七月二十 西北大营。 平西王府。 “将军!”黎明,天还没亮,孟坦就急匆匆地冲进了后院。 赶紧地就有侍婢过来拦着:“孟将军,您这是怎么了?有事儿也得等王爷王妃早起了再来禀报啊?怎么能就这么直闯进去呢?” “将军!”孟坦却是全然不理会那侍婢,一把将侍婢推到了一边,然后便就又继续朝里头大步跑了进去。 “这是怎么了?”侍婢扶着月牙门皱着眉看着孟坦风一样的背影,“孟将军怎么跟发疯了似的?” 孟坦随平西王的贴身侍卫,从前都是住在钟之龄隔壁的,自从钟之龄大婚之后,孟坦便就搬到了前院去住了,平素是从来不会踏足后院的,有事儿也都是钟之龄和他在前院书房里头商议,或者是在答应里头商议,所以这还是孟坦头一次这么直闯后院。 “怎么了?”感觉到身边人坐了起来,贺兰娅迷迷糊糊地问着,一边伸手去拦钟之龄,“天还没亮呢?这么早起?” “你继续睡,我起来去趟书房,”钟之龄忙得俯下身亲了亲贺兰娅的额头,一边拍了拍她的后背,瞧着贺兰娅蹙着眉要开口,钟之龄忙得含笑道,“我去去就回,等会子再就回来陪你和囡囡接着睡。” “你怎么知道是囡囡?”贺兰娅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牵了牵唇笑了,“我倒觉得是个大胖小子。” “小子也成,囡囡也成,只要是你生的就成,”钟之龄嘿嘿笑着,又亲了亲贺兰娅的唇,然后又小声问道,“今晨想吃什么?还是火腿烧卖吗?或者还有别的吗?正好我一会儿吩咐厨娘去做。” “嗯,那就做一笼烧卖,还想吃个烤包子,”贺兰娅笑着,抿了抿唇,然后又道,“豆腐脑,胡辣汤,要是方便的话,就都给我做点儿。” “方便,哪儿有什么不方便的?”钟之龄笑着道,一边取了外裳穿,一边又对床上睁着双眼巴巴看着他的女人道,“行了,要是睡不着,那就想想午饭想吃什么。” 章节目录 第1121章 令人齿冷 “龄哥,我最近是不是特别能吃?”贺兰娅有些不好有意思了,羞赧地笑着,“我发现这几天你吃的都没有我多。” “能吃是好,说明咱们囡囡……”钟之龄瞧着贺兰娅投过来的白眼,忙不迭改口道,“说明咱们娃娃身康体健胃口好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你就是重女轻男!”贺兰娅凶巴巴地道,一边抚着平坦的小腹,一边小声抱怨道,“儿子啊,你看你爹,就是个重女轻男的,你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娘都为你着急!” 钟之龄嘴角一阵抽搐:“……娅娅,你这是重男轻女吗?” 贺兰娅默默地看向了钟之龄:“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钟之龄:“……” “将军!”孟坦的声音又传来了,看来孟坦这是都等不及了。 “那我先过去了。”钟之龄也不敢再耽搁,当下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就赶紧地出了寝房。 …… 书房。 “怎么了?”钟之龄匆匆进了书房,甫一瞧见孟坦的脸,便就知道必定是有大事儿发生了,当下,一把拦着孟坦进了房间,然后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爷,安郡王的心腹今晨抵达西北大营,身上携带安郡王的亲笔密信,”孟坦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书信双手送到钟之龄的面前,一边沉声道,“那心腹说了,是十万火急之事,所以属下这才不得已闯进了后院,请将军过目。” 钟之龄皱着眉一边接过了信封,一边问孟坦:“那送信的心腹如今在哪儿?怎么没和你一块儿过来?” “启禀将军,那个叫郝冬青的侍卫,从京师到西北,是日夜兼程拼了命地赶路的,一路上跑死了八匹马,到西北大营的时候,他都憔悴得没有人形了,也实在撑不住了,把信交到属下手中,人便就晕过去了,”孟坦道,瞧着钟之龄的神色,他又忙得补充道,“属下已经命人请来医官过来给他医治了,请将军放心。” 钟之龄这才心下稍安,然后坐了下来,忙得拆开了信封,甫一瞧见了钟明巍的字迹,他眉头就皱的更厉害了,等把信从头到尾看完之后,钟之龄忍不住破口大骂:“我这半辈子,从京师到西北,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什么人物没见识过?竟不想,这世间竟还有如此无耻奸邪之徒!这一对爷俩可从老子到小子真真是青出于蓝得了真传!我这也算是开了眼了!” “将军,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孟坦被吓了一跳,自大婚之后,钟之龄每天都是乐呵呵的,尤其是在贺兰娅有孕之后,钟之龄每天嘴巴都能咧到耳后根去,以至于他都忘了,钟之龄是个有脾气的,而且脾气绝对不好。 “你自己看!”钟之龄气呼呼地一把将信拍在了小几上,然后自己起身到桌边倒茶喝下火去了。 孟坦忙得拿起了信,这一看之下,也顿时气得怒发冲冠了起来:“将军和荣亲王怕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这荣亲王对将军哪儿来这么大的仇这么大的恨?竟把谋杀四皇子的屎盆子扣在将军的头上!这万岁爷更加不是个东西!明知道将军根本不是杀害四皇子的凶手,却还是想着借此机会除掉将军!这一对父子倒真是骨血相连,着实令人齿冷!” “是啊,我辛辛苦苦戍守西北三十四年,在他的眼里,我从头到尾就只是威胁,竟没有半分功劳,”钟之龄咬牙切齿地道,“我就是不明白了,我若是朕有心要夺那劳什子的皇位,我难道会等上个三十四年?等到我双鬓都生出白发了,却还能一直隐忍不发?!” 章节目录 第1122章 乱臣贼子 “将军,万岁爷从前怕您回京师和他抢皇位,后来是怕您为了安郡王抢皇位,”孟坦沉声道,“所以无论将军再怎么隐忍再怎么安分守己,在万岁爷的眼里,您从一开始就是个乱臣贼子。” “是啊,在他眼里,我从一开始就是个乱臣贼子,”钟之龄缓声道,他双手撑着桌面,看着茶杯中缱绻舒展的茶叶,然后蓦地一把将茶杯扫在了地上,一边咬牙切齿地道,“可是我为什么会变成他眼中的乱臣贼子?!我又到底做过什么乱臣贼子的举动?!身为皇子,我戍守边疆、为大周戍边三十四年,我没想过跟他讨要过功劳,因为我的付出是为了先皇!是为了大周!我才不稀得他的奖赏!身为臣子,我兢兢业业,从无言苦,放眼大周,哪有一个将军愿意在边疆苦寒之地一待半辈子?!身为手足……” 说到这里,钟之龄说不下去了,他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按在桌上的双手渐渐紧握成拳,半晌,他咬着牙道:“我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儿,可是在他眼里,我却从从来来都是个乱臣贼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乱臣贼子!” “将军,您不要因此自伤了,您拿他当兄长敬重,他可又视你为手足看待?若是他对您但凡还心存一丝亲情,真贤孝皇后又如何惨死?安郡王又为何落了残疾?将军,您在他眼里,早就不是手足了,而是死敌!早在三十四年前,他决定弑君篡位、强娶真贤皇后的时候,您就不再是他的兄弟了!”孟坦忍不住沉声道,他从来没有在钟之龄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即便他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宣之于口过,他是实在不愿意触碰钟之龄心里的伤疤,可是今时今日,他终于忍不下去了,“将军,您也早不该视他为兄长了,他是您杀父夺妻的仇人!是和您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从前到底有太后在,您并不能拿他怎么样了,可是今时今日不同了,您若是再不下狠心的话,您怕是连……连小世子都没命见着了。” 钟之龄闻言,登时浑身一僵,他脑中都是刚刚在寝房和贺兰娅说笑的场景,贺兰娅笑得那么甜那么满足,那只白津津的手一下下轻抚着小腹…… “将军,安郡王说的没错,他不是一直都觉得您是乱臣贼子吗?那么咱们就索性做一次乱臣贼子!就是要让他看看,咱们这群逆臣贼子是怎么夺了他江山!他不是一直怀疑安郡王的身世、这般虐待安郡王吗?那咱们就要让他亲眼瞧见,咱们是怎么扶着安郡王问鼎天下!”孟坦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朗声道,“求将军下令,令属下带兵东行,直捣黄龙!” “是啊,被扣了乱臣贼子的帽子这么多年了,我倒是想做一次真真正正的乱臣贼子,”钟之龄冷笑着道,一边缓声道,“孟坦,你带十五万兵马即刻奔赴陇陕,控制这两地的兵马。” “是!属下遵命!”孟坦知道钟之龄的意思,钟明巍信中提到,让西北大军扼住陇陕大军兵力,同时再将主力开赴京师,照钟之龄这样的安排,那主力大军便就是应当由钟之龄自己挂帅了,孟坦难免有些担忧,“将军,要不让副将带队开赴陇陕两地,由末将率军直奔京师?您还是坐镇西北的好,到底王妃如今身怀有孕……” 章节目录 第1123章 后盾 “不用,”钟之龄尚未开口,便就听着外头传来贺兰娅的声音,继而是一只白津津的手推开了书房的门,然后贺兰娅进了房来,她身上穿着一件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颜色甚是柔和,可是她脸上却是肃穆冷静,她行至钟之龄面前,伸手握着钟之龄的手,然后一字一字认真地道,“龄哥,你放心地带兵出征,我坐镇大营,我给你守好了西北,你尽管放心去吧,我和娃娃,等你凯旋归来。” 钟之龄看着贺兰娅姣好的面庞,心中免不了生出许多亏欠内疚了,他和贺兰娅大婚这才三个月,而且贺兰娅如今又是初初有孕,他哪里就舍得和她分离呢?可是他又不得不走,这一仗对于他、对于西北军、对于钟明巍的意义,都实在太过重大,他是绝对不会假手于人,是必定得亲自上阵这才能放心的,可是…… “怎么?龄哥,你这是不放心我一个妇人能看好大营吗?”贺兰娅含笑问道,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中透着满满的得意和傲气,“龄哥,你别忘了,当年我是怎么扶着弟弟上位的,我这个突厥嫡长公主,和你们大周的那起子娇滴滴的汉家公主可不一样,当年为了从叛军手中抢回皇位,我可是曾带兵三十万上阵酣战,如今我嫁给了你这个鼎鼎有名的大周战神,难不成就只会窝在后院里头描红绣花吗?” “不是……”钟之龄忙得道,可是话一出口,他就说不下去了。 他当然知道贺兰娅和汉家公主的不同,他也知道贺兰娅是真心实意地要为他分忧,他一早就知道贺兰娅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什么样的人,这个女人坚强英武还有只在他面前流露的脆弱,让他着迷的厉害。 只是越了解她,就越懂得,她这些年来的疲累,为了突厥江山为了弟弟、还有他这个愚笨的情郎,这个女人奔波劳苦半生,自嫁入了平西王府的大门,她就绝少出后宅,他知道,她是累了,是终于过上了一种她早已期盼已久的日子了,她不稀罕什么嫡长公主,她只稀罕做他足不出户的小娘子,她喜欢这种安宁恬静,喜欢只有两个人的后宅,这样的女子,怎么能不让人动容?不让人心疼?他在心里发过誓,要好好儿地守护这这一方天地,而今日,他竟要食言了…… “既然不是,那就请夫君对我放心,”贺兰娅笑得很是柔和,似是察觉到了钟之龄的心思,她眼中的笑意就更深了,“龄哥,放心地去复仇,放心地去扶明巍上位,也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还有西北大营,”说到这里,贺兰娅顿了顿,然后又缓声道,“出嫁前夜,弟弟跟我说过,突厥是我永远的、最坚强的后盾,今时今日,这话我也和你说一遍。” “我明白,”钟之龄点点头,再说不出来别的话了,面对着这样的贺兰娅,他满心满肺都是浓浓的感激和疼惜,当下也不打算再书房里继续耗着,只想趁着天还没大亮,再去陪贺兰娅睡一会儿,当下,他一边拉着贺兰娅朝外走,一边吩咐孟坦道,“孟坦,你这就去大营召集诸位将军到齐,一个时辰后,我到大营。” “是,属下遵命!”当下,孟坦忙得躬身退下了。 …… 章节目录 第1124章 放心 “京师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贺兰娅也没心思回房睡觉了,当下就和钟之龄入了膳房,两人一边吃着豆腐脑一边说话,“我当时在房中听到你摔杯子,知道你肯定是生气了,这才赶紧起身过去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只是到现在我还不清楚京师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当下钟之龄便就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与了贺兰娅听,贺兰娅听完之后,也忍不住闷头大皱,气得豆腐脑也不喝下去了,拍着桌子道:“大周天子这是疯了吗?他即便对你恨之入骨,时时刻刻都盼着置你于死地,但是他难道都不顾及你如今的身份吗?你可是突厥皇室的女婿,你但凡有个好歹,难道突厥皇室会坐视不管吗?他就不怕挑起战祸吗?” “他当然怕挑起两国战祸,所以自咱们大婚之后,他不也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吗?可见他是有顾及的,”钟之龄一边道,一边给贺兰娅夹了一个烧卖递过去,一边又道,“这一次他想借着四皇子被杀的案子来置我于死地,可是却也未必就会大张旗鼓地给我定罪,按照他的性子和城府,应该是在我带你回京祭扫皇陵的时候,在路上设法对我下手,对外道我是意外丧命,可是对皇室,他必定还是要给我扣上谋杀四皇子的罪名,说不定给我下葬之时,还要进行一番羞辱。” “龄哥,你也不用再动怒了,”贺兰娅瞧着他一脸咬牙切齿,一边伸手过去覆在了男人的手上,一边叹息道,“咱们这些皇室里头长大的,自幼就见惯了这些阴谋诡计,虽然不愿与之同流合污,难不成咱们就当真不会反击吗?如今都这把年纪了,也用不着再为这起子小人动气了,且一鼓作气杀入京师,把他拉下马也就是了。” “是啊,我也实在没用必要再生他的气了,”钟之龄点头道,一边捉着贺兰娅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一边沉声道,“就是要委屈你。” “有什么好委屈的?”贺兰娅哑然一笑,伸手捏了捏钟之龄的鼻子,“龄哥,你能信得过我,愿意把西北大营交给我照看,我心里高兴着呢。” “我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钟之龄也跟着笑了,一边又感慨道,“等忙完了这一场,明巍也就登基了,我也能放心地交出兵权了,然后咱们就去江南定居,往后就是无事一身喽。” “什么无事一身轻?置办家产、养孩子,哪样不得要你劳碌的?”贺兰娅含笑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忙得追问钟之龄,“你让孟坦带兵去控制住陇陕两地大军,自是担心陇陕大军奉天子之命赴京师回援,这自是妙计,只是单单控制住陇陕大军怕是远远不够的,万岁爷最信任的南疆大军,还有湖广大军,若是奉命回援的话,那么到时候岂不是咱们西北大军还要两头挨打?你得先想出应对法子来才是。” “夫人说的有理,不愧是嫡长公主的风范,”钟之龄忍不住笑了,伸手抚了抚贺兰娅额前的碎发,一边又道,“只是那南疆大军,乃是自家人,哪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道理?” 贺兰娅一怔:“啊?南疆大军竟是……自己人?” “是啊,不单单是南疆大军,就连藏地大军也都是自己人,”钟之龄耐心地解释道,“那迟重远和程向阳都是明巍的心腹,从前是为了在军权分一杯羹,所以奉明巍之命潜进了南疆,上一次不是赶着徐成锦出事儿吗?这两人便就一跃而上,成了掌管西南大军和藏地大军的封疆大吏了,明巍在信上提到了,已经去信给了这两人,这两人如今也应该都接到明巍的命令了,到时候三方大军在京师汇合,难不成还惧怕区区湖广大军吗?” 章节目录 第1125章 息怒 “你这么一说,好像那皇位根本就是唾手可得似的,”贺兰娅含笑道,一边又轻轻地舒了口气,“不过这样一来,我也能放心多了。” “皇位的确是唾手可得,只是我从前多少还存着能让明巍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心思,到底子犯父纲的名声实在太难听了,”钟之龄沉声道,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那副嘴脸又怎么配做天子、配做父亲?” “是啊,既然想通了,往后就不要再纠结了,”贺兰娅也道,一边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朝钟之龄面前举了举,一边狡黠地道,“妾身恭祝平西王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多谢夫人!”钟之龄大大地笑了,一边接过了贺兰娅手中的茶杯,然后一饮而尽。 …… 嘉盛三十四年八月初四 京师。 御书房。 “哗啦啦!” “万岁爷,您息怒!”凌世安看着被摔了一地的奏折笔砚,吓得忙得跪地叩头道,“万岁爷,属下办事不利,您只管降罪就是!但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你当朕不会降罪于你吗?!”钟明峥手指颤颤指着凌世安,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不过是让你追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这都过了将近一个月了,锦衣卫撒出去这么多人,竟然到现在都没给逮着,朕要你还有何用?!” 事情是这样的,钟明峥登基当天雷鸣电闪,又接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雨,京师中莫不是人心惶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无不猜测是不是新皇皇位来的不正,引得上天震怒,偏生这个时候,又有一篇状元郎陈清玄署名的《真龙天子说》一夜之间在京师流传了起来,文中没有一字一句言及当今天子,可是却又借古讽今,道尽逆臣贼子充装真龙天子之丑态和荒诞。 陈清玄的名气很大,尤其是在京师,漫说是在读书人了,就连普通百姓也都知道他乃是这一届太上皇钦点的金科状元,深受先帝抬举和赞赏,这就不由得令人深思了,这个时候陈清玄跳出来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竟然将矛头直指当今圣上,更是将逆臣贼子的恶名扣在了当今圣上头上,他到底是疯了、还是实在不忿于新皇的所作所为?可新皇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才会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挺出来都要为太上皇发声? 朝廷自然是第一时间将《真龙天子说》列为禁文,严禁百姓传阅讨论,更是列下了陈清玄的几大罪状,派出锦衣卫去搜查其行踪,一边朝廷又当众处决了几位竟敢当众议论新皇登基之事的学子,又派出大量侍卫在京中各处严密监视百姓,一时间,只引得京师人心惶惶,出门在外是连句话都不敢说了,只是这么一来,京师百姓难免更对那陈清玄心生同情,一边又忍不住要多思了,新皇这般忌惮百姓议论,难不成是因为心虚?这皇位当真来路不正吗? 自然是没人可以回答他们的,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下个不停的大雨,还有街道上面手握钢刀的侍卫,百姓心里却隐隐约约地都有了答案了。 “属下办事不力,请万岁爷降罪!”凌世安又是深深一扣,他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一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一边又沉声道,“属下虽然自知办事不力,的确应该受罚,只是属下却还是想请万岁爷能暂时网开一面,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章节目录 第1126章 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那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个将功补过?”钟明峥冷声道,一边坐在了软榻上。 “启禀万岁爷,那篇《真龙天子说》自登基大典之日起,便就在京师风行,所以属下推测有人提早在京师埋伏着,只等登基大典之日发出此文,试图以此混淆视听,属下可以肯定那陈清玄不是仍旧藏在京师,便就是逃到了离京师不远之处,”凌世安忙道,“这些时日来,属下派人重点排查了京师、京郊各地,并没有查到那陈清玄的下落,所以属下敢肯定那陈清玄如今不是逃入直隶、就是已经随着安郡王一道逃往西北去了。” “所以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钟明峥冷声道,“直隶那么大,你若是还要这么一寸一寸地搜,怕是搜到明年,都还搜不完直隶呢,更别说若是往西北方向搜查了。” “万岁爷明鉴,依属下愚见,那陈清玄这样的要紧人物八成是随着安郡王一道逃往西北去了,怕是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等着咱们去搜捕,”凌世安沉声道,“万岁爷前些时日已经派人往西北追踪安郡王的行踪了,只是时至今日并无所获,属下斗胆,请万岁爷下令让陇陕大军在沿途道路设卡拦截,一定能够抓住安郡王一行!” “你说的有道理,”钟明峥缓缓点点头,一边蹙着眉道,“安郡王一程应该是在登基大典之后这才启程逃往西北的,只是他们人多目标大,又不敢走大路,怕是脚程快不了,这时候怕是还没出山西呢,”钟明峥沉吟道,一边看向凌世安,“即刻派人六百里加急赶赴陇陕大营,让大军务必拦截住安郡王一行!” “是!属下遵命!”凌世安忙得叩头道,当下也无声地松了口气,默默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刚才你提到直隶,朕这才想起来,傅中天的儿子,那个叫傅嘉佑的内阁典籍,现在回京了吗?”钟明峥抿了口茶缓声道。 按说一个七品小官告假之事,是绝对传不到钟明峥这里的,可是傅嘉佑的身份不同,乃是直隶巡抚的嫡长子,钟明峥自然就不能拿他当寻常小官看待了,上个月凌世安跟他禀报傅嘉佑要告假回家祭扫小住一事,钟明峥新皇登基,为了拉拢傅中天,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当下就应允了,只是这时候忽然听到凌世安提到直隶,就随口问了一句。 凌世安一怔,实在没有想到钟明峥会问道此事,当下硬着头皮道:“属下不知,请万岁爷降罪!” 钟明峥的脸蓦地就沉了,冷声道:“不是让你派人跟着傅嘉佑一道回直隶的吗?” “启禀万岁爷,上个月属下还接到侍卫送回的奏报,说是一切正常,可是这个月……”凌世安越说越是面色惨白,他根本不敢去看钟明峥的脸,他忙得又叩下了头,再开口的时候,就带着浓浓的心虚了,“属下忙着其他的事儿,就给忙忘了……” “忘了?”钟明峥眯着眼瞪着凌世安,蓦地讥诮地笑了,蓦地一脚狠狠踢在了凌世安的头上,“你若是要这脑袋没用,那朕就让人给摘了!” “万岁爷恕罪!”凌世安只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饶是头疼得厉害,却更是连哼一声都不敢。 眼看着钟明峥气得脸都扭曲了,一直垂首站在墙角的新任首领太监陶湘北忙得跪地道:“启禀万岁爷,傅大人并未归京。” 章节目录 第1127章 惊恐与愤怒 “啪!” 手里的茶杯被钟明峥狠狠掷在了地上,钟明峥双目之中满是滔滔怒火:“傅中天这是要做什么?把儿子死死留在家里做什么?难不成是觉得朕会对他儿子下手不成吗?!” “万岁爷息怒!”陶湘北也忙得把脸贴在了地上,他这个新任首领太监,上任还不到一个月,就没有一天不见钟明峥雷霆震怒的,也是没有一天不见钟明峥下令砍人的,要不是他胆子大,怕是早就吓破胆了,只是再怎么大胆,对着这么个阴晴不定的君王,也着实是度日如年啊。 “凌世安,你这就亲自去一趟直隶,你代朕去当面问一问那傅中天,他到底想做什么?”钟明峥咬牙切齿地道,“你问问他,是不是这个直隶巡抚做腻了、还是他也要步安郡王后尘一门儿心思要做乱臣贼子了?!”说到这里,钟明峥犹嫌不够,蓦地一拍小几,一边恨恨道,“不,你把他们父子直接给抓到京师来,朕要当面问一问他!” “是,属下遵命!”凌世安叩头道,一边又有些为难地道,“万岁爷,傅中天毕竟是京畿重臣,傅公子又是探花,若是公然抓他们入京,怕是影响不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朕是天子!朕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谁敢有异议?”钟明峥冷声道,可是一边顿了顿,略略平复了情绪之后,然后对凌世安道,“那就秘密抓捕,别让人知道。” “是,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当下凌世安忙得躬身退下,甫一出了大殿这才觉得自己两条腿都软了,他忙得扶着门框这才站稳了,一边使劲儿地喘了几口,这才要往前走,一抬头便就瞧着周又安正要笑不笑地看着自己,凌世安蓦地就沉下了脸。 自钟明峥登基之后,凌世安便就接管了锦衣卫,凌世安和周又安不一样,是打小就跟在钟明峥身边伺候的,乃是一等一的心腹重臣,自然不是周又安这个半道易主的小人能比的,所以像追查安郡王行踪这样的重担,自然都是落到锦衣卫头上的,倒是周又安统御的御林军,只能接手监视百姓、看管城门这样的琐碎之事,周又安在钟明峥面前不得脸,心里自是郁郁寡欢,这时候瞧着凌世安这么一副模样,哪儿有不冷嘲热讽的? “指挥使大人这又是要去哪儿啊?自从万岁爷登基了,您可就比从前忙碌不少了啊,啧啧啧,鞋底都要磨透了吧?”周又安抱胸于前,不阴不阳地笑着,“我瞧着指挥使大人好像比从前消瘦了不少,怎么了?就那么疲累啊?指挥使大人也真是见外,但凡吱一声,难不成咱们御林军不会出手相帮吗?” “呵呵,”凌世安冷冷地牵了牵唇,“少在这里酸梅加醋,且好好儿珍惜日子吧,你以为你这条烂命还能活多久?” “凌世安,你这是个什么意思?”周又安蓦地一怔,顿时就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呵呵。”凌世安仍旧是冷笑一声,然后也不再理会周又安,大步就下了台阶。 周又安看着凌世安远去的背影、想着他刚才说的话,怔怔地出神,蓦地他回头看向了御书房,双目之中满是惊恐,继而就是浓浓的愤怒。 …… 嘉盛三十四年八月初四 直隶巡抚衙门。 书房。 章节目录 第1128章 齐头并进 “爷,刚刚收到南疆迟重远迟大将军的密信!”孔闻敏面带喜色进了书房,一边取出怀里的信递到钟明巍面前,一边含笑道,“这么短时间就能收到迟重远大人的回信,当真是意外之喜啊!属下还以为最少也得到月中才能收到回信了。” “我也觉得怎么也得月中,”陈清玄也是一脸惊喜,忙得催钟明巍,“爷,您快拆开看看,迟将军都给咱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当下钟明巍拆开了信封,从里头取出了信来看,看着看着,一张脸上也是渐露喜色,陈清玄和孔闻敏哪儿有不高兴的?自然知道迟重远必定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当下两人相对一笑,陈清玄一瞥眼瞧见孔闻敏额头上碰了一块灰,想都没想就伸手去给他擦掉了,可是等手离开孔闻敏的时候,这才猛然发现两人的脸离得这么近,而且他刚才的动作,好像有点儿……太亲昵了。 陈清玄忙得就收回了手,一边不自觉地就朝一边挪了挪屁股,哪知道孔闻敏也跟着朝他这边挪了挪,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用腿一下下蹭着陈清玄的腿,陈清玄简直羞恼至极,正要呵斥孔闻敏,就听着钟明巍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不错,重远如今真真文武全才,自收到了京师的去信,便就第一时间派兵入蜀,控制了蜀地大军,这是我的命令,只是不想他竟然还亲自做了回说客,竟将那四川巡抚给归拢到了咱们的阵营,我从前对蜀地甚是担心,蜀地易守难攻,怕是要拖累南疆大军在蜀地多耗时日了,没想到重远这一出马,就直接替我解决了这么个心腹大患,”钟明巍含笑道,一边点着那封密信,然后又跟孔闻敏和陈清玄道,“如今南疆大军已经开赴湖广,若是顺利的话,应该月底之前就能拿下湖广,到时候,整个长江以南便就都是咱们的势力范围了,算着时日,南疆大军也快要渡江了,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重远了。” “不仅仅是江南呢,如今平西王应该也已经率军东行了,怕是用不了多久,也会有捷报传来,”陈清玄含笑道,“到时候,江南、藏地、整个西北就都是爷的势力了,三方大军一齐朝京师齐头并进,必定能将那帮叛逆铲除殆尽。” “到时候怕是用不着三方大军费力气了,”钟明巍抿了口,看向陈清玄,一边含笑道,“清玄啊,你的那篇《真龙天子说》可是能抵千军万马,从京师那边传来的消息,如今京师人心惶惶,对荣亲王又是畏惧又是憎恶,朝臣们更是敢怒不敢言,到时候用不着咱们强攻,自然有的是人给咱们开城门。” “如此甚好,”孔闻敏也是一脸笑意,似是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当下又沉下了脸来,看向钟明巍道,“爷,万岁爷早前秘密给惠郡王封了亲王位份,又将湖广大军的兵权交到了惠亲王手里,万岁爷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钟明巍听闻这话,也皱了皱眉,一边摇摇头:“我猜不出父皇此举到底寓意何为,父皇将惠郡王低调贬斥出了京师,自然不仅仅是因为怪婴之故,更重要的是牵扯出崔氏一门当年陷害真贤孝皇后一事,所以万岁爷对惠郡王必定是嫌恶至极,只是不想,惠郡王甫一到了永州,竟就被册封为了正一品亲王了,不但如此,万岁爷还把湖广兵权都交给了他,我实在不清楚父皇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章节目录 第1129章 拎得清 “是啊,万岁爷先是将崔佑安贬谪去了赣州,将邹氏一门流放到了岭南,后来又将惠郡王外放去了永州,咱们一直以为万岁爷这是存着试探惠郡王的心思,又或者是想借这个由头将惠郡王还有其身后势力一道给赶尽杀绝了的,哪想到,竟会是这般结局,”陈清玄也摇头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道,“倒是那崔佑安死得蹊跷,也不知道是不是万岁爷的手笔。” 十日之前,钟明巍一众得了南方送来的密报,得知了永州和赣州的一系列变故,一众人听了密报,莫不是张口结舌。 “万岁爷将惠郡王和崔佑安还有邹氏一门安排的那么近,自然是存在着试探之意,瞧着如今的结局,应该是万岁爷对惠郡王的反应甚是满意,所以崔佑安死得不明不白,而惠郡王却春风得意。”沉思了半晌,钟明巍缓声道。 孔闻敏一怔,随即蹙着眉道:“爷,您的意思是对崔佑安下手的人是……是惠郡王?” “怕是没错,”钟明巍没开口,倒是陈清玄点了点头,“惠郡王一向是个有脑子的,自然也猜出了万岁爷的意思,为了博取万岁爷的信任,对自己的外祖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孔闻敏大惊,连连倒吸凉气,“可是那必定是他的外祖啊!” “是外祖没错,可是却也是生在他身上的一块腐肉,这块腐肉一日不除,万岁爷便就一日对他不放心,更是会厌弃甚至对他痛下杀手,所以惠郡王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动手亲自剜去这一块腐肉,免得祸及全身,”陈清玄缓声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感慨道,“尤其可见,这惠郡王虽然瞧着是病歪歪的,可却也是个狠辣的主儿。” “我瞧倒是未必,”一直没开口的钟明巍,这时候开了口,“惠郡王若当真是个狠辣的主儿,为了自保的话,他必定会将崔佑安和邹氏一门全部绞杀殆尽,可是如今崔佑安虽是送了性命,可是邹氏一门却仍旧好好儿地待在岭南,可见对崔佑安下手的,另有其人。” “若是按照爷的推测,那下手之人必定是……”陈清玄一怔,然后这才一脸纳闷地吐出三个字来,“万岁爷?” 孔闻敏越发觉得云里雾里了:“万岁爷有意要试探惠郡王的态度,可是却又不让惠郡王动手,反倒是自己差人对崔佑安动手,爷,属下实在想不透这到底是个什么理儿?” “我觉得应该是那崔佑安不老实,听闻惠郡王的封地是永州之后,便就开始打着辅佐惠郡王东山再起了的好算盘了,后来惠郡王甫一到了永州,崔佑安就派人与之接触,惠郡王大惊,赶紧与之划清界限,万岁爷对惠郡王的态度极是满意,所以才有了后来湖广大军兵权的嘉奖,”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似是想不明白什么似的,皱了半天的眉这才又继续道,“可是这样的话,那就有一点说不通了,万岁爷怎么会放过邹氏一门呢?” 陈清玄道:“那就说明邹氏一门并未生出异心,没有和崔佑安同流合污,万岁爷这才放过了他们,让他们安安生生在岭南待着。” “若真如此的话,那邹世杰倒是个能拎得清的。”钟明巍点头道。 章节目录 第1130章 正名 “邹世杰在朝中的风评其实不错,从前刑部闫老尚书多病根本顾不来刑部的事儿,大事儿小情的都是邹世杰一人打理,就这么兢兢业业了十几年,绝对算得上是刑部的顶梁柱,”孔闻敏不由得感慨道,“若不是后来他妹子邹氏嫁进了惠郡王府,他被卷进了夺嫡纷争,也不会落得今时今日的下场。” “闻敏说的不错,若要成为肱骨留名千古,最重要的一条便就是抛了私心,若不然总有惊世之才,也是枉然。”钟明巍缓声道。 “属下受教。”当下,陈清玄和孔闻敏忙得起身一起躬身道。 “坐吧,我不过是感慨一句,哪儿用得着你们这般惶恐?”钟明巍一怔,忙得招呼他们又坐了下来。 “爷,您说惠亲王如今手握三十万湖广大军,又是千尊万贵的正一品亲王,他会甘心一直屈居南国一隅吗?”陈清玄忽然问,“在这个时候,惠郡王他会不会插一杠子呢?” 孔闻敏也紧张了起来:“若是湖广三十万大军强行拖住南疆大军的话,怕是对咱们不利,必定咱们还得指望着迟将军率南疆大军北上安顿中原战场呢。” “我觉得倒是不会,”钟明巍缓声道,“万岁爷曾经属意惠郡王做太子,现成的机会就摆在了惠郡王的面前,但是他却没要,这就说明他早就无心帝位了,后来又投向了咱们,就更加摆明了立场,我倒是觉得这一次惠郡王会帮咱们大忙。” 陈清玄忙得放下了手中茶杯,忙得道:“那既是如此,咱们何不趁机拉拢惠亲王呢?有了惠亲王的三十万大军,那岂不是事半功倍?” “清玄说的不错,”钟明巍点点头,一边看向孔闻敏,“闻敏,你等下就派人南下,带着我的手书去见惠亲王,求他助我一臂之力。” “是,属下遵命!”孔闻敏忙得躬身答应,又蓦地一拍大腿,然后忙得问道,“爷,如今西北、西南、还有湖广都动起来了,那么咱们是不是也该行动起来了?” 钟明巍抿了口茶,然后将茶杯放到了桌上,顿了顿,才缓缓点头道:“是,咱们也该动起来了,是时候让天下百姓看清楚荣亲王的真正面目,也是时候让大家记起来,大周还有我这么一位皇子。” 陈清玄听闻他说这话,忍不住就心生感慨:“这么些年来,一众皇子在朝堂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们作恶多端为祸朝野,却在天下人面前出尽了风头,只有爷受尽了屈辱,今时今日,终于到了为爷正名的时候,着实不易。” 是啊,这些年过得着实不易。 从千尊万贵的东宫太子,到背负恶名的残废,又到今时今日卷土重来的安郡王,这一切来的着实不易。 钟明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眯着眼儿看着窗外出神,知道有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走进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蓦地就柔和了下来,随着那个小姑娘一下一下地挪着,从前也是这个姑娘,踩着这样金灿灿的阳光,一步步向他走来,然后他的春天就来了…… “吃中饭了!”美芽推开书房的门进来,瞧着房中的三个同时向她看过来、都是一脸沉默的男人,美芽难免有点儿莫名其妙,“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夫人,大喜啊!”陈清玄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动容,他上前几步,一把握住了美芽的手,一边激动道,“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章节目录 第1131章 满意了 美芽默默地看着自己被陈清玄紧紧握住的手:“陈先生,你先放开手再说话,你劲儿太大了……” “哦!属下唐突!属下唐突!”陈清玄一惊,忙得撒开了美芽的手,下意识地朝钟明巍看去,然后就瞧着钟明巍正默默盯着他看,陈清玄顿生出百口莫辩的无奈来,他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着美芽进来,想着这些年来美芽和钟明巍的种种不容易,就觉得有几分激动,自然而然地就握住了美芽的手,他其实就是想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情,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可是…… 陈清玄看着钟明巍沉默的脸,还有孔闻敏欲言又止的表情,默默地咽了口唾沫,然后赶紧地冲钟明巍一躬身,就忙不迭脚底抹油溜了。 “爷,夫人,属下也告退了!”孔闻敏忙得也躬身道。 “告退什么啊?这都是饭点儿了,大孔侍卫,你叫上陈先生,等会咱们一块儿在膳房用膳。”美芽忙得道。 “是,属下遵命。”孔闻敏打量着钟明巍的神色,瞧着他也不像是发火的样子,心下一松,然后赶紧地就退了出去。 “陈先生刚才说大喜,到底什么什么大喜啊?出了什么喜事儿?”美芽好奇地走到钟明巍面前,也不等钟明巍回答,就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信,这么一看过去,登时也就眉开眼笑了起来,激动地拍着钟明巍的肩膀,“明巍,这可真真是大喜!太好了!” 钟明巍却也不说话,仍旧沉着个脸,站起身来,拉着美芽就朝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美芽忙得放下了信,糊里糊涂地跟着他朝外走,“现在就要去膳房吗?” 可是钟明巍却并未出门,只是拉着美芽行至门后的盆架前,投了个帕子,然后默默地给美芽擦手,擦了一遍又一遍…… “钟明巍,你有完没完啊?”美芽都烦透了,钟明巍擦一遍也就算了,还没完没了起来了,她一把挣脱开了钟明巍,一边抢下了那帕子丢在盆里,然后冲着钟明巍比了比自己的小手指盖,“看到了吗?你的心眼儿还不如这个大!” 钟明巍默默看向美芽:“不是说过最喜欢我吃醋的吗?”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呵呵,我这人好诙谐,所以不是每一句话你都得当真。” 钟明巍眼巴巴地看着美芽,有点儿委屈巴巴地问:“那你早上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美芽一脸纳闷,“我早上说了什么了?” 钟明巍顿时委屈得更厉害了:“你早上还夸我相貌英俊天下无双,还说我床上、床下都是把好手……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美芽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钟明巍,你能告诉我你这脸皮到底用什么做的吗?” 钟明巍顿生一脸挫败:“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你……你把耳朵附过来,”美芽实在受不了他这么一副臭德行,明知道他是装的,可是就是拿他没办法啊,当下凑到男人耳畔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就瞧着钟明巍登时心花怒放,美芽很是嫌弃地拍了他一巴掌,“现在满意了?” “嘿嘿!”钟明巍笑得别提多得瑟了,“满意!满意!” “那就请大少爷移驾膳房吧!”美芽含笑道,一边拉着男人出了门,一边沉声问道,“明巍,最近直隶这边可不太平,傅大人说是锦衣卫在直隶这边活动频繁,你说是不是朝廷察觉了咱们的动向?” 章节目录 第1132章 提前 “兴许是吧,”钟明巍点点头,说这话的时候,也收敛起了笑容,“荣亲王这一次派姜津晚一行潜入宁古塔,自然是已经知晓咱们和方大人的关系,所以按照他的想法,咱们是绝对不会回宁古塔冒险的,倒是肯定会去西北找平西王求援来着,所以这一个月来,咱们在直隶躲着倒是风平浪静,可是西北那么迟迟传不回消息来,荣亲王怕是坐不住了,然后这才把目光又投到了京师,还有京师附近了,所以锦衣卫忽然多起来并不奇怪。” “那这么一来,直隶可就不安全了,咱们也得想办法离开直隶了,”美芽蹙着眉道,“可是傅大人一家怎么办?荣亲王会不会怀疑到傅大人的头上?到底傅公子自从回来之后便就没有再回京师,怕是会引人注意吧?” “没有圣谕,锦衣卫自然是不敢来搜查堂堂从二品直隶巡抚衙门的,况且又是傅大人这样的京畿重臣,”钟明巍缓声道,“而且就算他们得了圣谕来搜查的话,那又怎么样?难不成咱们的人都是摆设吗?况且傅大人手里还掌控着两万府兵呢。” “可若是咱们出手了,那可就等于向朝廷宣战了,”美芽一脸凝重,看向钟明巍,“明巍,是不是太过仓促了?平西王和迟将军,还有程将军都还没到呢,咱们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是有些冒险,不过仔细想想,冒点儿险还是值得的,”钟明巍拉着美芽进了膳房,落座之后,钟明巍给美芽盛了一碗饭递过去,瞧着她没有吃饭的意思,他就又继续跟美芽分析,“如今京师的守备力量我大概统计了一下,有荣亲王私下练的精兵五千,御林军五千,锦衣卫不到五千,还有京郊大营的人马,五万之众,加起来也就是六万五千人,这其中御林军的五千人马是动不得的,荣亲王府的那五千精兵,那些子锦衣卫还有荣亲王的精兵,几乎都被派出了京师,所以剩余的也就是四万人,咱们要提防的也就是五万人而已。” “可是两万人对五万人,咱们根本就没有胜算啊,”美芽兀自一脸的担忧,“而且傅大人一家为了咱们可谓是付出良多,若是因为咱们而出了什么意外,这可怎么是好?” “丫头,你要知道,咱们只要动起来,这一招兵买马可就不止两万了,而且咱们的人和京师的人可是截然不同的,”钟明巍含笑道,一边给美芽夹了一筷子菜,一边继续解释道,“咱们的军队是要去推翻乱臣贼子的正义之师,自是所向披靡,而如今的京师,人心惶惶,百姓们民不聊生,军队更是军心涣散,我听闻,有士兵不过是议论了两句登基大典的事儿,就被当众处决了,你说这样的军队会有什么战斗力?又怎么可能成为咱们的对手?”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那荣亲王也可以就近调晋陕大军入京增援啊?”美芽抬着下巴道,“晋陕大军有二十万之众呢!” “只怕皇命还没传到的时候,平西王便就已经率西北大军大胜了晋陕大军,”钟明巍含笑道,“这晋陕大军,在西北大军眼里可不过就是一盘小菜,而且说不定咱们这边还没打起来,平西王和重远他们的援军便就到了,那么咱们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你不要总是这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好不好?明明我提心吊胆的厉害,”美芽看不得钟明巍这么一副德行,忍不住小声抱怨道,“虽然你说的头头是道,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能等人马都悉数到了之后,咱们再一鼓作气攻下京师呢?为什么非要提前这么些时日?” 章节目录 第1133章 师出有名 “丫头,咱们得为自己造势啊,没得咱们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逆臣贼子了啊,”钟明巍轻轻地叹息道,“如今西北和西南怕是都热闹的厉害,只是百姓们却还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打仗,所以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这个时候咱们得让百姓知道,咱们为什么非要打着仪仗不可,又是为什么非要把新皇拉下马,咱们得让天下人知道咱们是师出有名,绝对不能授人以柄,没得以后也成了百姓眼中的叛逆,你说是不是?” 美芽似乎是懂了,可是却又懂得不是这么彻底,她愣了一会儿,然后看着钟明巍道:“就好像咱们从前在宁古塔看到两家大打出手,可是在这之前,通常双方主妇得是先破口大骂,一则是泄愤,二则也是为了能让左邻右舍明白事情原委,好不让大家误会或者拉偏架,明巍,你是这个意思吗?”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丫头,没想到你理解的还挺透彻。” “那是,谁让我从小就这么冰雪聪明呢?”美芽得意洋洋道,一边端起饭碗来吃饭,一边却又朝膳房门口看看,“咦,陈先生和大孔侍卫怎么还不来啊?” “不管他们,咱们先吃。”钟明巍头也不抬地道。 …… 小院儿。 孔闻敏回到小院儿的时候,就瞧着陈清玄正坐在桌前吃碟子里的绿豆糕,瞧他进来了,有点儿别扭地抹了抹嘴上的渣滓,一边问他:“你怎么不去膳房吃饭?” “你不是也没去吗?”孔闻敏坐了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清玄。 “我不饿,”陈清玄一边说着,一边又捏了盘子中最后一块芙蓉糕在手里,正要往嘴里塞,就瞧着孔闻敏正看着自己,目光里头还带着审视,陈清玄顿时就吃不下去了,纳闷地看着孔闻敏,“你看着我做什么啊?” “你不饿?”孔闻敏皱眉道,一边把目光落在了那个空盘子上,一边沉声道,“我出门的时候,这盘子里头至少摆了十块糕点,现在,好像都进你肚子里去了。” 陈清玄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块芙蓉糕,有点儿尴尬地道:“怎么?你想吃这块芙蓉糕吗?” 孔闻敏没理他,伸手就抢过来他手里的芙蓉糕,然后就整个都塞进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孔闻敏咀嚼的声音非常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咬谁的脑壳呢。 陈清玄起身要走,却被孔闻敏蓦地一吧给抓住了,陈清玄皱眉道:“你又要作什么妖?” “给我倒杯茶。”孔闻敏大爷似的吩咐陈清玄。 “自己倒!”陈清玄生气了,气孔闻敏今天莫名其妙地跟自己过意不去,当下甩开孔闻敏的手,转身就要走,可是还没走出两步,他就蓦地站住了,僵在了原地。 “你从前说的那个意中人,是夫人吧?”孔闻敏看着陈清玄蓦地僵住的背影,心下是有了答案,当下冷不住就哼了一声,“你眼光倒是挺毒,从前夫人那般模样,我都轻易不多看一眼,没想到倒是能入你这状元郎的眼,当真是奇了。” 孔闻敏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陈清玄对美芽会有什么想法,可是今天看着陈清玄不受控制地去握住了美芽的手,这才猛然想起那一日,夕阳下,陈清玄醉酒之后吐露的心事—— 章节目录 第1134章 管我什么事儿 “成亲可、可真好啊,我……我也想成亲……” “那怎么还不成亲呢?你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吗?怎么还不娶人家过门儿?” “人家看、看不上我啊,从从来来都……都看不上我,都道是弱水三千只、只取一瓢饮,我……我以为她是我那一瓢,哪知道人家早、早就有了自己的一瓢了,也……也早就做了别人的一瓢了,人家是……是天作地配,我……我又算得上是什么……” 还有那年在陈家屯,陈清玄亲口对他说的:“我理想中的妻子,她可以不用那么漂亮,也不必那么优秀,她只要能走进我的心,那就够了。” …… 还能是谁? 除了美芽还能是谁?! 陈清玄使劲儿地吞了一大口口水,然后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对孔闻敏道:“你不要胡说,我对夫人从来都没有非分之想。” “你敢发誓吗?你从来都没想娶她过门?”孔闻敏蓦地声音都抬高了一倍,想起从前在宁古塔,陈清玄酒醉之后流露的伤心颓唐,他一颗老心都像是被泡在醋缸里似的。 “我为什么要跟你发誓?”陈清玄被孔闻敏瞪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这种不自在让他从心底儿蹭蹭地往外冒火,忍不住恨毒了眼前的男人,“孔闻敏,你又凭什么让我发这个誓?你是我什么人?” 孔闻敏喉结剧烈地上下滑动着,半天才发出挫败的声音:“清玄,我……我是你哥。” “哥?呵呵,”陈清玄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先是大笑不止,蓦地又停住了笑,冷声对孔闻敏道,“我可不稀得跟闻捷来抢你这么个哥哥!” 当下,陈清玄转身就走,却又被孔闻敏给一把拉住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陈清玄暴怒地道,他不是个爱发脾气的性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在孔闻敏面前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为这个他都懊恼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这是太过重视孔闻敏的缘故,可是……可是他才不想这样好不好? “你还没说清楚……”孔闻敏抿了抿唇,难以启齿地道,“你现在对夫人还……还有情吗?” “我对夫人有情怎么样?没情又怎么样?”陈清玄蓦地一把狠狠推开了孔闻敏,一边冷声道,“你不是也对方成茵那丫头上过心吗?” 话音一落,房中就是一片安静,陈清玄没再说话,孔闻敏也没有,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直到孔闻敏走了过去,轻声开了口:“清玄,你这是介意我曾经对别人动过心?” “管我什么事儿?!”下一秒,陈清玄蓦地一把推开了孔闻敏,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孔闻敏没有追上去,看着陈清玄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一点点上翘,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来。 …… 嘉盛三十四年八月初六 傍晚。 直隶巡抚衙门。 傅中天正在后院和钟明巍美芽等人叙话的时候,就瞧着侍卫匆匆进了来。 “怎么了?”傅中天问那侍卫。 “启禀大人,锦衣卫指挥使凌世安求见!”那侍卫忙得躬身道。 傅中天看了钟明巍一眼,一边又慢条斯理地问那个侍卫:“可说了是什么事儿吗?” “指挥使大人说了,少爷回直隶已经一月整了,却迟迟不见少爷返京,故此奉命来查看一番,可是咱们府上出了什么事儿这才给绊住的吗?”侍卫道。 “哦?那既是指挥使大人想见嘉佑,那就快快请指挥使大人进来吧。”傅中天含笑道。 章节目录 第1135章 指挥使大人 “大人?这……”那侍卫顿时一脸惊慌,忙得又道,“是不是要在前院接见指挥使大人?” “不用了,都是老熟人了,用不着遮遮掩掩的,”钟明巍冲那侍卫点点头,“快点儿去请人进来叙话吧!” “是,属下这就去。”那侍卫一脸不可思议地道,当下退了出去。 “爷,还真被您给说中了,那荣亲王到底是想起来咱们直隶巡抚衙门来了,”傅中天含笑看着钟明巍,“只怕一会儿要让指挥使大人受惊了啊。” “我也有此担心,”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看向一旁的孔闻敏,然后吩咐道,“闻敏,记得一会儿好好儿顾看指挥使大人,切莫懈怠了。” “好嘞!爷您就擎好了吧!”当下孔闻敏干脆利索地答应了,一边起身朝月牙门走去了。 一众人谈笑自如,没过一会儿,便就瞧着那侍卫带着凌世安进了后院来,那凌世安听着后院里头说笑声不断,正诧异着,就随着那侍卫进了月牙门儿,然后就一眼瞧见了坐在花架下乘凉的一众人等,登时只惊得目瞪口呆,甫一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地转身就要逃走,哪知道却被一早候在此处的孔闻敏给截住了去路:“凌将军,咱们好久不见啊。” “孔闻敏!你当真是和安郡王一伙的叛逆!” 凌世安大怒,忙得就要去拔剑,却被孔闻敏蓦地一把摁住了手腕,凌世安一挣之下,竟挣脱不开,改用脚去踢孔闻敏的腿弯,孔闻敏灵巧地闪身躲过,掐着凌世安的手腕一个转身,就被凌世安给扣在墙上,紧接着就是“啪啪”两脚狠狠踢在了凌世安的膝盖内弯,那凌世安直疼得呲牙咧嘴,可到底还是忍着没出声,只是觉得腿弯剧痛难忍,膝盖应该是被孔闻敏给踢碎了,是再也使不出劲儿了,当下也只能由着被孔闻敏给捆绑住了。 “我说你这人啊,也没有什么缺点,就是两点不好,”孔闻敏一边捆着凌世安,一边感慨道,“一是功夫太烂,就你这样三流本事,我以一打十都不在话下,要不是脑子好使,荣亲王又怎么会让你这样的做了贴身侍卫?二是过分自大,要不然也不会就带着十几个人就敢来巡抚衙门要人。” 凌世安被他这般当众奚落,又身受重伤,当然又是惊惧又是恼怒,这时候也不反驳,就在心里想着脱身之策,可是不管怎么想,他都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来,所以脸色就难看的厉害了。 “爷,捆好了,他跑不了了,爷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孔闻敏抓着凌世安的后脖领子,直接把凌世安给拖到了钟明巍面前,一边又扯过一条凳子,就大喇喇地坐在凌世安面前。 钟明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沉着脸看向那凌世安:“六月三十那天晚上,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上皇病情突然恶化,召万岁爷入宫,万岁爷当即入宫,一直恭恭敬敬伺候在太上皇身边,”凌世安咬着牙道,他仰起头对上了钟明巍的双眸,然后讥诮地勾了勾唇,“太上皇当时也召见了殿下,可是属下奉命去安郡王府请殿下入宫的时候,安郡王府上下已经空无一人,啧啧啧,真真是可惜了,若是殿下当夜随属下进宫的话,便就可以见证太上皇是怎么亲口传位于万岁爷的。” 章节目录 第1136章 若想人不知 “太上皇当真传位于荣亲王?”钟明巍冷冷地牵了牵唇,一边道,“若是太上皇真的要传位于荣亲王,为何不留圣旨?为何不召集朝廷重臣?甚至连左相都一无所知?”说到这里,钟明巍的声音就更冷了,“太上皇若真是想传位于荣亲王,那赵公公为何会一命呜呼?赵公公到底做了什么要命的事儿、竟会让荣亲王如此留不得、以至于竟要被毒杀?” “你……你怎么知道的?”凌世安嘴角抽搐的厉害,一边喘息地看向钟明巍,“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这般详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钟明巍冷声道,“当夜荣亲王率兵逼宫,试图毒杀万岁爷,还下令让人接管一众皇族重臣的府邸,凌世安,这就是你所谓的万岁爷要传位于荣亲王、而荣亲王又那般孝顺地守在万岁爷床榻之侧?” “你胡说!你信口雌黄!殿下原本就是万岁爷认定的太子人选!朝中的大事儿小情万岁爷都已经全权交给殿下处理,万岁爷是个什么意思怕是连瞎子都能看出来!这天底下的人,哪个不知道,殿下就是未来的新君?殿下又怎么会动逼宫篡位的心思?”凌世安冷声反驳道,“倒是安郡王你可真真是个表里不一善做戏的,一味儿地拖着两条残腿装可怜,哄得万岁爷心肠一软也不计较你从前闯下的滔天大祸了,抬举你这个残废做了安郡王,不仅如此还召你回京师,可是谁能想到你竟然包藏祸心!从前在宁古塔就和那方左棠沆瀣一气!如今回了京师,心思难免就更大了,眼瞧着四皇子在御前得宠,你竟然起了杀心,和平西王勾连在一起,杀害了四皇子!”说到这里,那凌世安不由得冷笑连连,“你以为没了四皇子,万岁爷就能看上你了?结果万岁爷压根儿就没多看你一眼,反倒是对荣亲王更加重用,将朝堂都交给他打理,明显显地就是要扶荣亲王上位,你自知荣亲王上位之后必然会为四皇子报仇,你这才慌了神,所以六月三十那天晚上,你甫一得知万岁爷病情恶化的消息,就忙不迭逃出了京师!呵呵,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这些所作所为早早晚晚都会暴露在天下人面前!你就等着遗臭万年吧!” 孔闻敏越听越是愤怒,这时候蓦地一把抄起凌世安的前襟,对着他那张煞白的脸就举起了拳头:“看老子不打烂你这张破嘴……” “闻敏,算了,”钟明巍缓声道,他倒是没怎么生气,看着孔闻敏讪讪地放开了凌世安,钟明巍忽然讥诮地勾了勾唇,道,“一心求死是不是?我偏不让你如意,我且得让你好好儿活下去,让你看看我这个表里不一、包藏祸心的残废是怎么一点点从你家主子手里夺得江山社稷的,所以啊,用不着来激怒我,省些口舌吧。” “你!”凌世安又惊又怒梗着个脖子,却再也说不下去话了。 美芽在一边坐了半天,这时候是忍不下去,蹙着眉问凌世安:“那姜津晚不是已经被戴景峰下令处死了吗?怎么还活在世上?他和你们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凌世安对着美芽一阵冷笑,什么也没说,一副打死也不张嘴的模样。 章节目录 第1137章 点将 美芽看着他这么个态度,实在是又气又恨,一边咬着牙道:“你们为什么要派姜津晚去宁古塔作恶?有什么冤什么仇不能明着来?做什么大半夜地潜进宅院里头、对着老人孕妇下毒手?你们也不怕损了阴德?你们是荣亲王府的人,是为凤子龙孙做事儿的,竟不想你们竟是这等卑劣小人!不!你们不是人,是畜生!连畜生都不如!” “殿下他从来都没有吩咐过让姜津晚对老人和孕妇下手!”那凌世安被逼急了,对着美芽吼了回来,“是那姜津晚自作主张!为了给他那该死的七个兄弟报仇,竟然都不顾殿下的吩咐了!以至于泄露了咱们的行踪,逼得咱们……” 说到这里,凌世安蓦地就噤了声,然后冷哼一声,就又低下头去。 “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钟明巍冷声道,“逼得你们怎么样了?不得不临时决定逼宫篡位吗?” “你休想从我嘴里听到任何你想听到的!”凌世安看向钟明巍冷声道。 “我倒是真没什么想从你嘴里听到的,”钟明巍讥诮着道,一边对着孔闻敏比了个手势,“带下去吧。” “是,属下遵命!”当下,孔闻敏拖着人退下了。 钟明巍又唤了外头的侍卫进来询问:“跟着凌世安一起过来的,一共多少人?” “启禀殿下,一共十八人,现在都被已经被控制住了。”那侍卫躬身道。 “不要把他们和凌世安关在一起,凌世安跟随荣亲王多年,自然是铁板一块,可是未必这十八人个个都是铁板,”钟明巍吩咐道,“好好儿地审一审他们,务必要从他们嘴里审出六月三十晚上的皇宫里发生的所有真相,他们的口供对咱们很重要。” “是,属下遵命!”当下,侍卫领命退下去了。 “三日之内得不到凌世安的回信,荣亲王怕是就坐不住了,”待侍卫退下后,傅中天跟钟明巍道,“爷,咱们也该准备起来了。” “是啊,得准备着了,”钟明巍点点头,一边把目光落在了傅嘉佑身上,一边含笑道,“听闻小傅公子文韬武略皆是上品,如今我已经见识了小傅公子的文采了,现在也是小傅公子先咱们展示展示武学的时候了。” 傅嘉佑闻之大喜,当下抱拳道:“承蒙爷器重,只是属下自知武学不过尔尔,且并无上阵指挥之经验,虽是如此,可是属下却也想为爷效力,只是请爷答允,让孔大哥挂帅,属下愿做副将,协助孔大哥御兵!” “好,就这么定了。”钟明巍笑着点点头。 当下傅中天和傅嘉佑同去大营清点兵马,孔闻敏忙完了手上的事儿,也跟着去大营了,这么一个月来几乎都闷在这巡抚衙门里头,孔闻敏可是给憋坏了,早就想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后院则留下了陈清玄陪着钟明巍美芽叙话。 “清玄,嘉佑写的那篇《讨贼檄文》你可看过了吗?”钟明巍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陈清玄。 “看过了,嘉佑兄笔力了得,气壮山河,读起来让人激情澎湃,颇有古时《讨武檄文》之风采”陈清玄忙得地点头道,“既能振奋人心,更能鼓舞军心,如今大战在即,属下以为可以将此《讨贼檄文》张贴公告出去了。” “是,你说的不错,既能振奋人心,更能鼓舞军心,”钟明巍点头道,一边含笑看向陈清玄,“清玄,这次用嘉佑的檄文,而非你的檄文,你不会怪我吧?” 章节目录 第1139章 小舅子 陈清玄在做《真龙天子说》的时候,也一并写了一篇《伐逆者论》,当时呈给钟明巍过目之后,钟明巍对《真龙天子说》大为赞赏,紧接着就是吩咐人连夜誊抄出几百份来,秘密送去京师传发,可是钟明巍对《伐逆者论》倒是一直不置可否,没做评价,陈清玄也一直忍着没问,不想这时候钟明巍倒是主动提起来了。 “不会,爷,属下当然不会这么想,”陈清玄忙得摇头道,“属下之前一直在反思是不是属下做得文章不好,哪里有什么欠缺,直到属下看了嘉佑兄所写的《讨贼檄文》,属下这才意识到,属下过分重视文才,而失了一股英愤之气,而檄文的第一要务就是最大可能的振奋人心,鼓舞士气,所以嘉佑兄的大作比属下的拙作更加合适。” “有这么大的差别吗?”美芽有些不太能理解,蹙着眉道,“我怎么觉得陈先生写的更好,文辞华丽优美,一看就比傅公子的档次高。” “夫人过誉了,”陈清玄忙道,“正是因为属下太过重视文辞,反而忽视了檄文的本身用途,这是属下一直未曾注意到的,往后属下一定会注意的。” “清玄,你说的不错,若是你只想着和太傅一样,并不插手政事,只想埋头做学问的话,那么自然是该更注重文采,可是我还指望你能助我成就一番大业呢,所以你可不能只顾着埋头做学问,我可不答应啊。”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动手倒了杯茶递给陈清玄,一边道。 “是,多谢爷提点。”陈清玄忙得双手接过茶杯,对着钟明巍又是深深一揖,他知道钟明巍是真的看重自己,所以才会耐心提点自己这些,自然心里甚是感动,可是瞧着一旁的美芽,他心里又生出了些亏欠了,只是也不好说什么,就低着头喝茶。 “唉!受不了你们了,动不动的又行礼作揖的,我去厨房看看骨头汤炖好了没有。”美芽起身朝厨房去了。 陈清玄眼瞧着美芽进了厨房,忙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钟明巍的面前,然后道:“爷,前日,我一时激动忘形,竟……竟对夫人做出逾矩之举,实在是无心之举,还请爷见谅,不要放在心上。” “你要是不提,我还真忘了,”钟明巍一怔,这才想起来陈清玄口中的逾矩之举是哪一档子事儿,登时就有些哑然失笑了,一边伸手拉起了陈清玄,一边含笑道,“清玄,我可是听说了你对外人都口口声声称美芽是你妹子,你是我小舅子的,怎么?做兄长的握妹子一把手就算是逾矩了?我看不见得吧。” 这下子轮到陈清玄愣了:“爷您听谁说的这话?我什么……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真没说过?”钟明巍看着陈清玄一脸茫然,忍不住摇头笑了,“那可能是傅二公子信口胡诌了,前几天他还跑到我面前哭诉你和孔闻敏联合起来给他难看,让我一定找个机会收拾你们一顿来着,看来是那小子胡诌的。” 陈清玄浑身一僵,顿时想起来这什么妹子小舅子的出处了,登时就面红目赤了起来,再开口的时候便就结结巴巴了:“爷,他……他还跟你说什么?” “反正就是信口胡诌,你放心我都不会记在心上的,”钟明巍目光滑过陈清玄面红目赤的一张脸,然后轻轻地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一遍又道,“你也别放在心上。” 章节目录 第1140章 下不为例 “是,那属下就……就先行告退了。”陈清玄难为情地连头都抬不起来,当下转身一脚深一脚浅地就走开了。 “陈先生呢?”美芽端着两碗大骨汤出来,就不见陈清玄的人影儿了,当下就不乐意了,“我都给他盛汤端过来了。” “算了,他没有口福,”钟明巍道,一边伸手拉着美芽坐了下来,一边含笑道,“来,咱们喝咱们的。” “你们刚才谈什么了?我不过就是去了一趟厨房盛了两碗汤,他怎么就走了?”美芽一边喝着汤一边问钟明巍。 钟明巍没说话,倒是轻轻地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怎么了?”美芽纳闷地看着钟明巍,用胳膊肘捅了捅男人,“有话你就直说,别一味儿装模作样地吊人胃口。” “我觉得那个成衣店掌柜的,眼神可真是犀利,”钟明巍感慨着道,一边喝了口大骨汤,一边又继续感慨道,“非但是犀利,简直是火眼金睛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美芽简直是一头雾水,“什么成衣店的掌柜的?又哪儿来的火眼金睛?” “就是之前送孔闻敏香囊的成衣店掌柜的,”钟明巍有些难以启齿地道,“之前不是那个掌柜的觉得孔闻敏是……是个剑走偏锋的,误会孔闻敏是给心上人买衣裳,这才朝包袱里头给他塞个那种香囊的吗?” “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个了?这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美芽更纳闷了,索性放下了勺子,伸手拍了拍钟明巍的大腿,“你就不能一口气儿把话给说完吗?非要憋死我吗?” “我的意思是啊……”钟明巍也放下了勺子,目光对上了美芽急急可可的一张脸,酝酿了半天才小声对美芽道,“那掌柜的可能没有看走眼。” 美芽:“……!!” 钟明巍看着小丫头瞪圆的双眼还有根本就合不拢的嘴巴,生怕她一不小心叫出了声,赶紧地把她拉进怀里,顺便又捂住了她的嘴巴,一边在她耳边小声道:“不许声张出去!知道了吗?” 美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钟明巍这才放开了手,美芽忙不迭地就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是在哪儿看到的?什么时候的事儿?肯定是大孔侍卫对陈先生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儿,对不对?”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 他有点儿后悔就这么告诉美芽了。 还有,他发现了,和美芽生活久了,他自己也开始变得嘴碎了…… 呸呸呸! 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钟明巍心里一边喊着下不为例,一边又有点儿亟不可待地凑到了美芽的耳畔,跟她分享自己的最新得到的八卦:“我跟你说啊,前几天傅二公子……” …… 嘉盛三十四年八月初六。 是夜。 永州。 惠亲王。 廖崇武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的时候,钟明峨正在灯下看书,听见有动静,就放下了手中的书,看着廖崇武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然后将安神汤放在了桌上,又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把安神汤喝了吧,”廖崇武吹了吹那碗安神汤,然后递到了钟明峨的面前,“这些时日军务繁杂,让你受累了,都好几日没睡个安生觉了。” “都收拾好了吗?”钟明峨接过了那碗安神汤,没有着急喝,而是用勺子一下下搅着,一边看向廖崇武。 章节目录 第1140章 如果你想卷土重来的话 “收拾好了,”廖崇武眼睛一黯,顿了顿,然后道,“明日一早,我就随大军北上。” “那也就没剩下几个时辰了。”钟明峨轻声道,满脸的落落,是再喝不下什么安神汤了,索性将安神汤放回了桌子上。 半月前,锦衣卫的人又到了永州,只是时隔不久,锦衣卫就变了天,蒋柏仁已经不再是锦衣卫指挥使,取而代之的是凌世安,自然京师也是变天无疑了的,锦衣卫传圣上密旨,宣读安郡王和平西王勾结谋杀四皇子一事,命惠亲王在永州范围内搜查安郡王下落,还有就是,万岁爷命惠亲王交出湖广大军之兵符。 几乎是没有多少犹豫,钟明峨便命廖崇武将一众锦衣卫斩杀殆尽,然后钟明峨便就开始寝食难安了,他自是知道四皇子丧命谁人之手,也知道自己一旦交出兵符,那么自己就会步四皇子之后尘,所以他是断断不能交出兵符,可是这样一来的话,迟早也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最迟一个月,赴永州的锦衣卫迟迟不回京复命,怕是过不了多久便就会迎来一道新的圣旨,到时候,就不是廖崇武把人杀了这么简单了。 “殿下,不能再犹豫不决下去了,事到如今,只有反路一条!”高志奇耐不住性子了,在和廖崇武一道杀死那些传旨的锦衣卫之后,身上的血渍还没晾干,他就忍不住了,“若是万岁爷还好好儿坐镇京师,咱们自是不会做乱臣贼子,咱们惠亲王府就从来没有生过反心!可是如今万岁爷生死不明,荣亲王竟然坐上了皇位,殿下,恕属下直言,这般对同胞手足都能下手的、禽.兽不如之人,又何如配权掌天下?!大周江山岂能容他肆意糟蹋?!” 廖崇武没说话,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钟明峨也没有说话,同样沉默地坐着,同样地低着头看着杯中缱绻舒展的嫩芽儿。 “殿下,您还在犹豫什么啊?京中并未传出万岁爷的丧讯,那荣亲王竟就凭着个口谕就敢登基为皇!可见这皇位来路不正!还不知道万岁爷被他虐待凌辱成什么样子呢!这时候正该咱们匡扶正义、替天行道!”高志奇还在滔滔不绝,“咱们手中虽只有三十万大军,可是咱们却是顺应天意,必定能得民心,且荣亲王又朝平西王和安郡王的头上扣了谋杀四皇子的屎盆子,想必平西王也对荣亲王恨之入骨,咱们可以趁机拉拢平西王,若是有大周最精锐的西北大军帮扶,咱们一准儿可以直捣黄龙!拿下荣亲王这等叛逆奸邪!殿下……” “你先下去吧,”蓦地,钟明峨打断了高志奇的话头,淡淡地道,“这里不用着你伺候了。” “是,属下告退。”高志奇纵然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说,可到底还是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崇武,你怎么看?”高志奇退出后院好一会儿,钟明峨这才开了口。 “什么?”廖崇武一怔,忙得抬起头来,一脸的茫然,明显显的是在走神。 “就是小高刚才说的那些,你怎么看?”钟明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然后缓声道。 “小高的说……不无道理,”廖崇武轻声道,眼神甫一接触到了钟明峨投过来的目光,就忙得挪了过去,他低着头,没再抬头,隔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看着钟明峨的眼,然后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明峨,如果你想卷土重来的话,我一定万死不辞,亲手把你扶上皇位。” 章节目录 第1141章 你明白吗 “你说真的?”钟明峨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廖崇武使劲儿地点点头:“真的,明峨,只要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的,我就没有舍不得、不尽力的。” “那之后呢?”钟明峨挑了挑眉,继续道,“等我登基为皇之后呢?” “我会好好儿守着你,”廖崇武沉声道,眼中都是毫不掩饰的神情和忠诚,“明峨,我这一生都会好好儿守着你,也会为你好好儿守着大周的万里山河。” “可是哪儿有万岁爷没有六宫的?”钟明峨又道,“我坐上了皇位,那就必然要立后选妃,崇武,你都会觉得没有关系吗?也能容忍下去吗?” 这下子廖崇武不再说话了,他死死地看着钟明峨澄澈的一双眼,看着这双眼里自己的倒影,心里就疼得难以言说,他想着曾经,钟明峨娶妻时候,自己的煎熬和颓唐,又想着那一年在皇陵的苦闷和孤寂,一时间只觉得那股子可怕的痛苦又侵袭而来,将自己淹没,明明钟明峨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可是他却怎么都抓不住似的…… “廖崇武,你跟我说,你的忠心到底能忠到什么地步?大度又能大度到何等境界?”瞧见廖崇武半天都没个反应,钟明峨又缓缓开了口,他双手捧着男人的沉默刚毅的眼,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张脸看,鼻息都喷薄在那上面,“廖崇武,你怎么都不说话了?” “明峨……”廖崇武嘴唇颤颤,半天才发出声,面对着尽在咫尺的钟明峨,他又是痛苦又是矛盾,还有满腔的自责,“明峨,我……我不能挡着你的道儿,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从今往后,你便就再没有登基为皇的机会了,而且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廖崇武没有说下去,可是两人却都心知肚明,说不定就要身首异处,惨死钟明峥之手,可若是绝地反击,说不定就如高志奇所说的那样,能够借平西王之力、顺应民心,权掌天下。 “廖崇武,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没有长进呢?但凡有点儿事儿,也不管是芝麻还是西瓜都想着自己一个人承担,”看着男人这张痛苦又内疚的脸,钟明峨蓦地哑然失笑,他轻轻地摩挲着男人微微有些粗糙的面颊,还是那上面硬硬的胡茬,一边轻声道,“廖崇武,我知道你是个说话算话的,说了会扶我上位,必定会拼死做到,可是廖崇武,你也不能低看了我呀,我也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啊。” 廖崇武一怔,显然是没有明白钟明峨的意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在京师,我跟你说过些什么?你还记得吗?”钟明峨看着他这幅蠢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凑过去亲了亲男人的眼睛。 “什么话?”廖崇武还是一头雾水,左思右想都没想出来是哪一句。 “廖崇武,你比那块金疙瘩重要,”钟明峨一字一字轻轻道,他看着男人瞬间僵住、继而激动的脸,伸手拉着男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然后继续道,“廖崇武,从前,这里装着很多人和事,比如母妃、比如父皇,又比如如何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爬,可是今时今日,这里头,就只装着你一人而已,往后,也再装不进去别的了,”说到这里,钟明峨的眼眶有点儿红,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微微的暗哑了,“廖崇武,你明白吗?” 章节目录 第1142章 别无选择 “明峨,我懂了,懂了!”下一秒,廖崇武一把将人拉进了怀里,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儿,这才把险些流露出来的丢人气给咽了下去,他不住地亲吻钟明峨的长发,一边不住口地道,“明峨,谢谢你,我真的谢谢你……” 是啊,得有多感激怀中的这个可人儿啊,廖崇武是武将出身,自是说不出那起子华丽动听的辞藻,所以就只能一遍遍干巴巴地感激着。 “廖崇武,我也谢谢你,”钟明峨伏在男人怀中轻轻道,“谢谢你,给了我所有我想要的。” …… “那明峨,下一步咱们要如何应对?”半晌,两人的情绪都平复了之后,廖崇武忙得询问后面的事儿,刚才还蔫耷耷提不起精神的人,这个时候却是神采奕奕得很,“荣亲王一旦得到了锦衣卫被杀的消息,必定是雷霆大怒,到时候只怕永州便就再无宁日了,说不定荣亲王会下令让南疆大军来突袭咱们湖广大军呢!” “所以咱们得做好准备了,”钟明峨沉声道,一边走到堪舆图前,一边用手指测量着南疆大营到永州的位置,然后沉声道,“南疆大军若是开拔向咱们开进的话,最多半个月变就会到。” “是啊,不过只有半个月的路程而已,”廖崇武不由得眉头紧蹙,“我听闻那新上任的镇南大将军迟重远乃是出了名的战将,从前在徐成锦麾下效力,乃是徐成锦最看重的得力干将,如今乃是新官上任,自然是惦记着立威扬名的,想必若是得了朝廷的名利,那迟重远必定会亲自挂帅出征,若是那样的话,可就真够咱们受的了。” “他迟重远的确是个厉害的,难不成咱们便就是泥捏的吗?”钟明峨冷哼道,“就算南疆大军精锐,可是经过这半个月的跋山涉水,到永州的时候,自然是疲惫至极,咱们趁机突袭,也不是没有机会。” “倒是这个理儿,”廖崇武点头道,“自明日起,我便和小高等人亲自去大营练兵、制定战术,力求届时能让那南疆大军有来无回!” “练兵的事儿就交给小高他们几个吧,你还有别的任务。”钟明峨道。 “什么事儿?”廖崇武赶紧追着问。 “你带着人去查一查安郡王的下落,”钟明峨沉声道,“按照那起子锦衣卫的说法,安郡王是逃出京师了,只是不知他如今的下落,咱们得尽快找到安郡王才行。” 廖崇武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过来:“明峨,你这是打算扶安郡王上位?” 其实就在刚才,钟明峨断然拒绝东山再起之时,廖崇武便就猜到了钟明峨的想法了,只是这事儿着实太大,必得亲口问一问,才能放心。 “是的,为今之计,咱们只能扶安郡王是上位,”果然,钟明峨点头道,“不管我交不交出兵符,荣亲王都是容不下我的,咱们若想活下去,便就只能扶安郡王上位,况且平西王明摆着就是安郡王的后盾,有平西王给安郡王撑腰,安郡王的胜算也大,更何况,咱们不是一早就投向安郡王了吗?” 廖崇武也跟着点点头。 是啊,自从离京之时,钟明峨的那封手书密信送到了钟明巍的手上,他们便就已经将赌注压在了钟明巍的身上,而今,更是只有钟明巍登基为皇,这大周天下才有他们的安生之所,所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扶钟明巍上位。 章节目录 第1143章 南疆来客 “那我明儿就撒出人去,秘密搜寻安郡王的下落。”廖崇武道。 “嗯,”钟明峨点点头,“动作一定要快,务必要赶在荣亲王之前找到安郡王,切莫让安郡王落入了荣亲王之手。” “知道了,我晓得其中厉害,你就放心吧。”廖崇武忙得点头答应。 …… 只是,第二天一早,还没等廖崇武出发,迟重远的人便就秘密到达了永州,钟明峨闻之一惊,然后赶紧地去前院正堂见了那侍卫。 “属下见过惠亲王!恭请惠亲王圣安!”那侍卫恭恭敬敬地给钟明峨行礼。 “起来吧,”钟明峨道,一边打量着这个黑瘦的青年,一边缓声问,“本王和镇南将军素无往来,不知道镇南将军此次派你来永州,所为何事?” “启禀殿下,属下奉镇南将军之命将此信亲手交到殿下手中。”那侍卫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信封,然后双手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钟明峨面前。 钟明峨疑惑地看着那封被送到面前的信,然后接过来,拆开了,甫一打开了那信笺,钟明峨的脸蓦地就怔住了,他还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当下又赶紧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一脸震惊地把信放到了桌上,然后又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侍卫:“这当真是镇南将军得到亲笔信?” 其实这话也是白问,那信的末尾赫然印着镇南将军的大印,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是。”那侍卫躬身道。 “若是本王并不愿意接受镇南将军的建议呢?”顿了顿,钟明峨皱着眉问道。 “那属下便就要担心殿下的处境了。”那侍卫缓声道。 “哦?你这是个什么意思?”钟明峨一怔,随即倒是笑了,“今时今日,你站在本王的地盘,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处境,竟然大言不惭担心起本王来了?” “属下不过贱命一条,若是今日死在惠亲王府,那也算是为镇南将军尽忠了,自然一家老小终生有靠吃穿不愁,所以属下自接了这个差事,便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侍卫继续道,仍旧是一脸的不卑不亢,“倒是殿下,可曾想过,若是您不愿意归附安郡王麾下,届时必然会遭到南疆大军和藏地大军合力绞杀,那可不单单是殿下一个人性命不保,三十万湖广大军怕是都要为殿下殉葬了,所以属下奉劝殿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你说什么?藏地大军竟然也效力于安郡王?”一直立在钟明峨身后的廖崇武蓦地就是一惊,从刚才钟明峨和这侍卫的对话,他已经猜到了这侍卫是为何而来,那迟重远的亲笔信上又写的是什么,当下心中早已是吃惊不小,竟不想那迟重远竟然是安郡王的人,而他们事先竟然一无所知,怕不单单是他们,荣亲王肯定也是不知,说不定就连万岁爷也一直被埋在鼓里…… 廖崇武越想越觉得钟明巍可怕,大周人尽皆知的身负残疾的废太子,竟然手掌南疆大军,而且身后还有平西王撑腰,而他们一个个的竟然毫无察觉,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又怎么会有藏得这么深的人? 而刚刚这侍卫竟有提到了藏地大军,听着意思竟连藏地大军也是钟明巍的势力范围,廖崇武和钟明峨顿时心里都是一声“咯噔”,继而也都在心里暗叫了一声侥幸,幸亏当初他们选择投在了钟明巍这一侧,若是他们竟与钟明巍为敌,再加上崔氏一门又陷害真贤皇后和钟明巍事实的过往,他们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章节目录 第1144章 计划 “不错,藏地大将军程向阳和镇南将军迟重远都出自东宫,”那侍卫继续缓声道,“当年,迟将军和程将军在庞毅将军的掩护下,在南疆大营站稳了脚跟,自是为了能为太子殿下掌握军权,只是不想太子殿下受歹人陷害,被贬黜去了宁古塔成了庶人,更是饱受折辱,身负残疾,一时间和南疆断了联系,可是这却更加激励了程将军和迟将军要为太子殿下报仇雪恨、扶持太子殿下东山再起的决心,所以后来在和平西王的合作下,两位将军亲手扳倒了徐成锦,获取了万岁爷之信任,一个做了镇南将军,一个则做了藏地大将军,如今终于到了太子殿下卷土重来的时候了,南疆大营、藏地大军、西北大营通力合作,势必要扳倒乱臣贼子、扶太子殿下上位,”说到这里,那侍卫顿了顿,目光落在了钟明峨的身上,然后继续缓声道,“若是能得殿下的支持,自然是最好,可若是殿下不愿出手相助,反倒还想趁机捞一把的话,那咱们南疆大营和藏地大军必然奉陪到底。” 这侍卫为什么要将迟重远和程向阳的来历、过往说的这般详细,自然是存着要震慑钟明峨的心思,他的确是做到了,钟明峨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决然想不到迟重远和程向阳这两个举足轻重的封疆大吏,竟然都是钟明巍的人,一时间,只觉得震惊不已。 “殿下自离了京师,便就再无心参与这些纷争,还请迟将军和程将军明鉴,”廖崇武见钟明峨迟迟说不出话,当下自己便开了口,一边又对那侍卫道,“这位兄弟,实不相瞒,昨日荣亲王派的锦衣卫抵达永州,传旨令殿下协助搜寻安郡王的下落,殿下自是不会跟这等逆臣贼子同流合污,当下便就命属下将那些锦衣卫给解决了,而且殿下在离京之前,便就已经投在了安郡王的麾下,这个时候,殿下自然是要为安郡王效力的,又怎么会生出别的心思?” 一边说着,廖崇武一边还去偏房,取来了自己收拾好的行囊,当着那侍卫的面打开了,从中取出一份信递到那侍卫面前,然后道:“殿下昨日命属下探寻安郡王下落,这里还有殿下的亲笔信,让属下亲手交给安郡王,若是这位兄弟今日不来,属下就要奉命启程探寻安郡王了。” 那侍卫将信将疑地接过信封拆开,等瞧见了信的内容,赶紧地就跪地给钟明峨叩头道:“属下刚才冒犯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钟明峨这时候也缓过来了,垂着眼看着那侍卫:“如今安郡王下落不明,荣亲王在京师猖狂,还四下派人搜查安郡王的下落,不知镇南将军可有什么妙计吗?” “启禀殿下,迟将军吩咐了,若是殿下真心归附安郡王的话,便就命属下将计划合盘对殿下脱出……” …… 按照迟重远的计划,明日就是湖广大军开赴江浙之地的时候了,届时湖广大军会控制住江浙之地,江浙乃是富庶之地,朝廷每年税收一大半都出自江浙,所以江浙绝对不能乱,更何况江浙更是书生聚集之地,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那起子书生必定又会闹个没完,一旦江浙乱了,不但会牵扯到大周上下不安,也会让江浙的书生举子对朝廷心怀不满,这对钟明巍日后登基为皇都是不利的,迟重远想的很远,所以才生出让湖广大军进驻江浙、确保江浙安定之计。 章节目录 第1145章 四块玉 明日便就是廖崇武带兵启程的日子了,这时候,和钟明峨同处一室,对着外头夜幕上的天月牙儿,两人自然是难分难舍。 “最多两个月,我就能回来了,”廖崇武一边顺着钟明峨的长发,一边柔声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绝对不让身上添一处新伤,不许成日在家胡思乱想。” “你知道我不放心就好,”钟明峨叹息着道,“知道我日日为你提心吊胆就好。” “知道,我都知道,”廖崇武蓦地勾着唇笑了,大手轻轻地覆在钟明峨的心口,垂着眼温柔地看着两人漆黑的长发掺杂在一起、都垂在钟明峨的胸前,“这里头时时刻刻都装着我、也只装着我。” “那你这里呢?”钟明峨伸手也覆在了他的心口上,挑着眉问他,“又装着什么?” “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廖崇武看着那凑到自己面前白津津的小耳朵,忍不住笑了,然后对着那个小耳朵一字一字轻轻道,“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呸!跟谁学的这起子酸词儿?!”钟明峨先是一怔,随即红着脸退了廖崇武一把,一边又忍不住含笑道,“记得以后再多学点儿,我且稀罕着呢。” “好嘞!”廖崇武大大地笑了,眼角都漾出细细密密的纹路来,一边凑过去,没皮没脸地在人家白津津的面庞上一阵又啃又咬,直闹得钟明峨又叫又笑,廖崇武怕他笑抽筋了,这才停下来,然后又含笑着道,“要不,你现在就教教我?要是你做师父的话,我一准儿学得快!” “好啊,”钟明峨笑够了,枕在男人腿上,水汪汪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一边一字一字轻轻吟诵着,“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廖崇武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眼,没再说话,一点点低下了头去。 …… 嘉盛三十四年八月十五 中秋节。 京郊。 安郡王大营。 十日前,万岁爷钟明峥下令驻京大军进攻直隶,绞杀安郡王一党叛逆,结果驻京大军自和安郡王大军交上手之后便就节节败退,十日之内,安郡王大营便就从直隶挪到了京郊,也从两万之众壮大到了五万之众,其中多出来的这三万多士兵,绝大多数都是驻京大军的主动投诚的俘虏,如今驻京大军所剩不到两万人,已经退到了京城之内,打算做困兽之斗,而安郡王大军则在京郊扎了营。 “爷,咱们何不趁热打铁直接攻进京师去?”大帐里,钟明巍美芽等一众人围坐在一起叙话,傅嘉佑有些耐不住性子问道。 “今儿是中秋,要是攻城的话,怕是全京师的老百姓都过不上个安生节了,到时候百姓必然对咱们耿耿于怀,”钟明巍还没开口,倒是美芽开口了,“而且大军停下来休整休整也挺好,将士们奔波杀敌这么些时日,也该停下来歇息了,正好咱们也能陪将士们过个团圆节。” “夫人想得周到,”孔闻敏忙得点头道,一边又感慨道,“从前在御林军哪管什么节不节的?但凡这些节气,咱们就得比从前更加劳碌,生怕出岔子,日日都是提着脑袋做事儿,一年到头脑子里都紧绷着一根弦儿,倒是自从去了宁古塔之后,这才正正经经过了几次节日,”说到这里,孔闻敏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然后目光就有些不自然地投到了身边陈清玄的身上,然后放低了声音,对陈清玄道,“记得去年中秋,正好赶上我送你去乡试,咱们是在半路上过的。” 章节目录 第1146章 势如破竹 “我都不记得了,”陈清玄一怔,忙得小声道,他说的自然是违心话,他刚才也正想着去年的这个时候,天降大雨,他和孔闻敏被困在了小客栈里头,两人一起分享的月饼,记得上头还印着“花好月圆”的字样,他有点儿怅然也有点儿莫名的悸动,可是总觉得美芽和钟明巍能听到他和孔闻敏的谈话似的,自然是打死都不会出承认自己也在回忆这些事儿的,一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你记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孔闻敏登时就不乐意了:“怎么不要紧了?就是那天,你第一次送我衣裳呢,就是因为那件衣裳后来才牵出来香囊的事儿,再后来……” 再后来什么,孔闻敏也就没再说下去了,他纵然皮糙肉厚,声音也压得很低,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也是绝对不好意思说下去的。 “都过去八百年了!你老提这个做什么?”陈清玄都要烦死了,当下也不理孔闻敏,起身就出了大帐。 “大孔侍卫,你刚才和陈先生聊什么呢?我怎么瞧着陈先生生气了似呢?”美芽看着陈清玄的背影,问孔闻敏。 “没有啊,他……他可能是坐久了嫌闷,出去透透气,”孔闻敏坐立不安地回答道,眼睛时不时地朝外头瞄,瞧着陈清玄越走越远,到底是忍不住了,然后也站起了身,“属下也有些闷,出去透透气。” 美芽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快去吧!陈先生都走远了,再不抓紧就追不上了!” 孔闻敏:“……” “咳咳!”钟明巍忙得咳嗽一声,然后把脸转向了傅中天,“算着时间,平西王和重远他们也快到了。” “是啊,”傅中天也忙不迭地点头,一边含笑道,“如今咱们大军势如破竹,身后更有几路大军做后盾,还有大周百姓的支持,荣亲王怕是过不好这个中秋了。” 孔闻敏瞧着他们又聊了起来,这才一步一挪地出了大帐,美芽看着他磨磨蹭蹭的背影,有点儿好笑,当下就想跟钟明巍八卦,可是却也知道得分个场合时间,听着傅中天这么说,美芽也点头道:“他当然过不过不好这个中秋了,如今大周上下谁人不知他才是逼宫篡位的叛逆,京师百姓和朝中大臣虽然敢怒不敢言,可是却必定盼着他早日下台,我听闻如今荣亲王的日子可是难过极了,朝中除了赵长荣一党还苦苦支撑着,其他的臣子哪一个愿为他效力的?好多的大臣都告病在家呢!” “是啊,连荣亲王的岳父泰山安子尚不是也告病在家了吗?听闻那安子尚还上了辞官归田的折子,也不知道荣亲王批了没有,”傅嘉佑也忙得道,一边却又不由得眉头大皱道,“属下有一事不明,荣亲王登基继位,自然得第一时间尽可能地拉拢人心,这个时候又怎么会下令处死荣亲王妃大安氏呢?那大安氏可是小世子的生母啊,而且这么一举,自然是要让安氏一门心凉的,那安子尚乃是礼部尚书,又是他的岳父泰山,不管是论公论私,荣亲王都绝对不该处死大安氏啊,哪怕是再不喜大安氏,封她个妃子关在后宫不见也就是了,怎么就非得弄死不可呢?” 章节目录 第1147章 迟重远和程向阳 “这个我倒是知情一些,”钟明巍解释道,“从前因为小安氏嫁入东宫之故,荣亲王对安氏一门便就甚是不满,后来又因为大安氏行事跋扈骄横,荣亲王对她就越发失了好性儿,只是怎么就到了非要处死大安氏的地步,我就不清楚了。” “可是不管怎么来说,荣亲王行事暴戾凶残是没错的,自他继位以来,就没有一日不杀人的,”傅嘉佑一脸泠然道,“从赵公公到喜公公,从房仲廉大人到甄永堂大人一家,怕是京师的护城河都要给鲜血染红了,这样的暴君,若是不给推翻了,那就是没有天理了!” “启禀爷、夫人!大师傅已经准备好了烤好了牛羊,准备好了丰盛佳肴,一众将士只等着爷和夫人来开宴呢!”忽然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进了大帐中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钟明巍和美芽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孔闻捷。 “小孔侍卫,你回来了?”美芽和钟明巍俱是大喜过望,钟明巍忙得上前扶了孔闻捷起来,一边忙不迭地问,“静慧怎么样了?” “启禀爷,属下已经将慧妃娘娘平安送抵五台山,请爷放心。”孔闻敏抱拳道。 “好!来得正好!”钟明巍多日不见孔闻捷,这时候瞧着孔闻捷一身风尘仆仆,心中自是感动不已,当下拍了拍孔闻捷的胳膊然后道,“好小子,一会儿和我多喝两杯。” “是,属下一定!”孔闻捷一边道,一边又蓦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大白牙来,“只是待会儿敬爷酒的人必定海了去了,属下可甚是担心爷的酒量啊!” 钟明巍爽朗一笑:“我虽是个酒量浅的,可是今儿却也必定会敞开了量来喝,只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把我给灌倒!” 美芽看着钟明巍牛气哄哄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着吐槽他两句,可是还没等她开口,就听着帐外又传来了两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好!那也算上属下一个!” “还有属下!” 话音一落,就瞧着两个三十出头、身材魁梧神采奕奕的男人走了进来,美芽并不认得这两人,可是瞧着钟明巍瞬间僵住的面颊,还有那两人看到钟明巍就蓦地湿润的眼睛,顿时也就猜到了这两人的身份来,眼瞧着两人“噗通”一声,跪倒在钟明巍的面前,哽咽地喊出一声“殿下”,美芽忍不住就也湿了眼眶,蓦地背过脸去擦眼泪了。 “你们……你们都来了,很好,都来了……”钟明巍看着跪倒在自己脚边的迟重远和程向阳,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又是激动又是沙哑了,他忙得去扶那两人起来,可是那两人却死活都不起来来。 两人倒不是跟钟明巍客气,而是齐刷刷地对着美芽就重重叩了三个头,再抬头的时候,两人顶着满额头的土、眼含热泪对美芽道:“属下叩谢夫人大恩大德!” 美芽一怔,忽然就想起来,庞毅第一次见到他也是这样,二话不说,对着她就是梆梆绑地磕头,习武之人不善言辞,只会用最质朴的方式来表达,即便这两人如今都是脚跺地颤的厉害角色,可是对美芽的尊重感激和对钟明巍的赤胆忠心,还是一如往年。 “快起来,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谢不谢的?”美芽忙得上前扶了两人起来,她也不是个舌灿生花的,可是她心里有实在激动,却是再也坐不住了的,当下忙得搓了搓衣角,然后拍了拍迟重远和程向阳的胳膊,然后道,“你们先聊着,我给你们炒几个俩菜去!” 当下,美芽就飞快地跑出大帐。 章节目录 第1148章 笑纳 “夫人……”迟重远和程向阳一怔,忙得就要拦着美芽,他们哪里敢劳动美芽下厨啊? “没事儿,让她去吧,”钟明巍看着小姑娘跑得飞快的背影,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感激,一边对迟重远两人道,“你们来,她心里高兴着呢,不去亲手给你们炒几个菜,她心里必然会觉得有愧呢,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迟重远和程向阳听着钟明巍说这样的话,都是一愣,再一回头看钟明巍脸上掩饰不住的柔情,更是震惊不已,到底钟明巍从前的性子绝不似如今这般外露,他们熟悉的钟明巍是八风不动的,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也是令人难以靠近的,虽然一早就听庞毅说,钟明巍和美芽的种种,也知道经历过这么多的钟明巍肯定和从前截然不同的,可是今时今日亲眼瞧见了,他们还是震惊不已,因为钟明巍的改变着实是…… 从以前高高在上的凤子龙孙,到如今温润谦和、满是都冒着烟火气的男人,又岂是一个天翻地覆能形容的来了的? “坐下吧,和我说说你们这些年的情况,”钟明巍让两人坐下,打量着对面并排坐着的两人,忍不住又是感慨不已,“我记得重远去南疆的时候才十四岁,又瘦又矮的,想不到现在都是两个娃的爹了,向阳那时候比重远还小一岁,连胡子都还没长,倒不想现在竟变成了个虬髯大汉,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殿下,向阳可不单单是长胡子了,您看他这个肚子!”迟重远一边道,一边笑着拍了拍程向阳凸出来好大一块儿的肚子,乐不可支道,“他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他这是将军肚!” “哪有你这样的?小二十年没见着殿下了,这甫一见着了,就忙不迭地埋汰我!”程向阳可不干了一巴掌拍开了迟重远的手,然后又眯着眼对钟明巍笑道,“再说了,属下可没有胡诌,属下这肚子自然叫将军肚,殿下您说是吧?” “哈哈哈!不错!向阳的肚子可不是将军肚吗?”钟明巍被他们逗得连连发笑,都好多年没这么爽朗笑了。 迟重远瞧着钟明巍开怀大笑,却又有点儿笑不出来了,他看着钟明巍眼角细细的纹路,又看着他放在膝盖上的大手,顿了顿,然后小声询问:“爷,您的腿……可大好了吗?” 迟重远这话一出口,程向阳也忙得噤声了,一并紧张地看着钟明巍,两人因为钟明巍身子的缘故,都担忧好几年了,刚才在来的路上,两人还一路谈着钟明巍腿的事儿。 “没事儿了,”钟明巍一边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腿,一边含笑对两人道,“在宁古塔的时候,得顾长林顾先生给我医治,又将养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好利索了。” 迟重远和程向阳听到这话,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儿,总算是放心了,迟重远忙得道:“虽是好利索了,可是殿下往后却也得注意保养,切莫再伤着腿了,属下从南疆带来了好些药材过来,留着给爷还有夫人滋补身子。” “属下也带了灵芝、藏参,还有冬虫夏草来,”程向阳也忙得道,一边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忙不迭从怀中取出了一沓条子,递到了钟明巍面前,一边赔笑着道,“爷和夫人大婚都两年了,属下两个却迟迟没有送上贺礼,这一次来京师,属下两人商量着,不管怎么着,也得那一份像样的贺礼补送给爷和夫人,还请爷笑纳。” 章节目录 第1149章 什么流言蜚语 钟明巍接过那一叠条子,随手翻了两张,上头有南疆的玉矿、藏地的金矿,别院行宫几处,还有两座茶山一处猎场诸如此类,钟明巍忍不住笑了,看向面前那两人:“瞧瞧你们俩这爆发的德行,不送书画珠玉也就罢了,竟然出手就是矿山,果然是武将出身,没半点情致。” “嘿嘿,属下才不懂什么情致,只知道这座玉矿出产的玉石乃是上上品,正好留给夫人添首饰,而藏地的那座金矿成色极佳,爷想买什么书画便就可以买什么书画,”迟重远笑着道,“爷说的不错,属下两人都是武将出身,没什么情致,对那起子风雅物件实在一窍不通,咱们只能送些最实诚的物件,希望这点子心意还能进爷和夫人的眼。” 钟明巍自是知道他们的心意,当下把那一叠杂七杂八的条子放在了桌上,然后含笑看着两人:“倒是便宜庞毅那小子了,我和丫头成亲的时候,那小子两口子可是就送了一对银镯子,寒酸的很。” 这一提到了庞毅,迟重远和程向阳顿时都是一怔,他们也都得知了庞毅娶的是从前钟明巍的侧妃小安氏,登时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可是瞧着钟明巍倒是全无芥蒂,两人这才踏实了下来,然后就开始询问庞毅的近况。 “那小子,下个月就要做爹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道,“上个月我打发他回了宁古塔,要不然这一次你们就能见着他了。” “不知爷日后打算怎么安排庞毅?”迟重远踟蹰着问,小安氏虽然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了,可到底顶着那张脸,若是回到了京师,怕是会引起风言风语了,所以迟重远故此疑问。 “庞毅自幼就是武学上的天才,加之又对排兵布阵又深有造诣,这些年在南疆,为了掩护你们,一直在徐成锦身边做个步军尉的摆设,实在是委屈他了,”提到过往,钟明巍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一边又道,“往后我不会再让他委屈下去了,会安排他在兵部历练。” 迟重远和程向阳自然听得明白,钟明巍这是有意日后让庞毅接任兵部尚书的职位,只是这么一来庞毅就要留在京师了…… 程向阳的性子直,当下也不憋着,就直言道:“殿下为庞毅考虑的甚是周全,可是必定庞夫人身份特殊,若是让庞毅庞夫人留在京师的话,恐会生出流言蜚语,怕是对爷和夫人不利,所以依属下之见,不如把庞毅外放出去,天高任鸟飞,自是有他一展宏图之地。” “什么流言蜚语?”钟明巍看向程向阳,瞧着程向阳一怔,钟明巍又缓声道,“废太子侧室安氏早已丧命宁古塔,以后谁若敢不敬亡者,我自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迟重远和程向阳一怔,然后忙得躬身道:“是,属下谨记。” …… 三人在大帐中聊着天,没一会儿美芽就脚底代风的进来了,身后跟着孔闻捷端着个托盘,上面摆了四碟美芽刚刚炒的菜,迟重远他们忙得起身相迎,谢恩连连。 “你们快吃吧,”美芽忙不迭招呼他们道,一边还亲自给他们摆了碗筷,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毕竟是在大营里头,我也找不到好看的盘子,就只能用这样的粗瓷大碗了,可菜的味道应该还不错,你们快尝尝!” 章节目录 第1150章 夫人说书 ”多谢夫人!”迟重远他们瞧着美芽这样,更是诚惶诚恐,忙得又是作揖不止,美芽都不好意思在大帐里头待着了,就怕他们拘束,然后跟钟明巍说了一声,便就直接溜出去和其他将士们一起吃饭了。 美芽这些天一直都在大营里头进进出出,将士们自然也都知道她的身份,刚开始的时候连多看美芽一眼都不敢,到现在瞧着美芽手里拿着碗筷,好些将士都抢着过来请美芽过去同桌用膳,美芽性子敞亮,好说好笑的,又从来没架子,只要钟明巍不在的时候,就连最普通的士兵都过去跟美芽打招呼。 “夫人,你前天书才说了一半呢!”这不,美芽才在简单的饭桌前坐下来,一个士兵就忙得端着碗过来,蹲在了一边,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美芽,“夫人,给咱们继续说说呗!《前明演义》小的可是真爱听!” “是啊夫人!这两天就一直惦记你能朝下说呢!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另一个士兵也赶紧附和道,讨好地看着美芽,“夫人,今儿难得有空,您就大发慈悲,再说一段儿呗?” “夫人!您大发慈悲啊!赶明儿开战,小的们肯定一鼓作气杀进京师!”又一个士兵也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脸英姿勃勃。 “那好,今儿是中秋,我就多说点儿,就权当是给大家发福利了,”美芽放下了碗筷,看着面前已经围坐的满满当当的一众将士,也不怯场,含笑道,“对了,接下来讲到哪儿了呢?” “上一次说完了猛将常遇春,这一次该说前明开国六王之首的徐达了!”那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忙得接话道。 “好,那就说说徐达,”美芽含笑道,一边手在桌子上一拍,权当是醒木使用了,一时间一众将士鸦雀无声,都巴巴地看着她,美芽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这就开讲了,“大家现在都知道徐氏乃是前明最有名的大将,又是开国六王之首,自然是身份贵重,可是谁又知道那徐达原本竟是个苦出身?是个得靠土里刨食、饥一顿饱一顿勉强糊口的农家子弟,只是徐达他虽然生来卑微,可是他却并不是个自轻自贱的性子,反倒是性情刚毅,不甘屈居人下,他知道自己生而不凡,一早就打定主意不可荒废此生,必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他可是不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为了鸿鹄之志,他自幼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终于练得一身好功夫,那徐达和前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是从小长大的生死兄弟,那时候正逢乱世,都道是时势造英雄,这两个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便在这乱世中携手粉墨登场,开启了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 美芽说的滔滔不绝,说到激动处,还一手拿着一根筷子在空中来来回回地比划着,权当是还原激战的过招场景了,一众将士们都听得目瞪口呆的,都瞪着眼随着美芽手里的筷子来来回回地摆着头,这些将士都是苦寒出身,哪里有闲钱听书?进了军营之后,每日也都是辛苦操练,更是不得一日闲暇,所以虽然美芽书说的未必好,可是落在他们的耳中,都是那么的新奇,那么的精彩,他们就这么或蹲或坐,或是踩着凳子桌子,将美芽团团围着,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听着,随着美芽的讲述,将士们时不时齐声鼓掌叫好,也时不时跺脚叹息。 章节目录 第1151章 平西王 就在这时,孔闻敏恭恭敬敬引着一个莫约四十出头、气度不凡的魁梧男子过来,那男人生的甚是英伟,双目如炬,虽只穿着一身寻常墨色丝绸长衫,可是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尊贵之气,一看就是出身高贵且久居上位之人。 “那怎么那么热闹?”那人好奇地看着一众将士不知围着个什么,里三层外三层的,外头的将士都踩着桌子伸着头往里头瞧,乌泱泱的人群中时不时还爆出响亮的叫好声。 “启禀王爷,应该是……是夫人在给将士们说书,”孔闻敏朝那个方向看了看,有点儿尴尬地道,他一边打量着那人诧异的神色,然后又忙得解释道,“夫人平易近人,甚是厚待一众将士,偶尔兴致来了就会给将士们说一段书,深得将士们喜爱……请王爷不要误会,夫人平时甚是矜持,从来不会做出有损天家颜面之举。”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平西王钟之龄,他是刚刚率军抵达,孔闻敏忙迎他来了大营,结果才进了大营就碰上了这么一出,孔闻敏心里难免忐忑,就怕平西王对美芽生出厌恶的心思,本来一个女人出现在大营里头就已经不妥了,而且还是个堂堂王妃,这么尊贵的身份竟和一众侍卫混在一起,还说起了书,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我又有什么好误会的?这不挺有意思的吗?”倒是钟之龄一派兴致盎然,一边说着一边就也抬脚朝人群中凑了过去,才刚走出两步,就听着人群中有人带头喊着“杀敌报国”的口号,继而一群将士都齐刷刷激动地喊着“杀敌报国”,钟之龄见状一怔,随即转头对孔闻敏笑了,“没想到说书竟然还有鼓舞士气之功效,看来西北大营也得请几个说书先生常驻了。” 孔闻敏忙得赔笑道:“王爷说笑了。” “这徐达出身如此卑贱,还不如在座的好些兄弟呢,可是他从来都不自轻自贱,他从来都不甘心只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而是心里揣着抱负,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朝自己的抱负行进,所以才有了后来位列开国六王之后的赫赫威名、死后配享太庙,肖像功臣庙的泼天尊贵,”美芽对着一众听书听得激动的少年郎,激情澎湃地道,“他徐达凭什么这么彪炳史册、凭什么被明太祖称为万里长城?就是因为他的从不认命、从不服输、一路勇往直前!儿郎们,难道你们就比他徐达差吗?我看你们个个都是一腔赤诚的热血男儿,比他徐达也不缺什么,如今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还等什么?!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就是大周的栋梁!就能留名青史!” “建功立业!讨伐逆贼!”坐在最前面的少年郎红着眼怒吼着。 “建功立业!讨伐逆贼!”下一秒,将士都集体怒吼了起来,一时间只吼的大地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钟明巍被吓了一跳,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了,忙得就出了帐子,一瞥眼就瞧见乌泱泱的围着一群人,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忍不住就勾着唇笑了,心中暗暗道,这小妮子可真是个有办法的,这一路从直隶到京师,说了一路的英雄故事,只把这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都说得似是激情澎湃、简直都跟一只只嗷嗷叫的野狼似的,今天也不知道又说了谁,瞧着阵势,怕是将士们的叫喊声都能传进京城里头去了。 章节目录 第1152章 这是思瑶的儿子 钟明巍从前可是没想到美芽竟然有这样的本事,他就越觉得美芽似是个怎么挖都挖不见底的宝藏似的,一直给他惊喜,让他对她越来越沉迷,一如此刻,钟明巍听着将士们的嗷嗷叫,从心底油然生气满腔的自豪,那是他的小姑娘啊,是为他每一双袜子上头都绣着小蝙蝠和竹报平安的小娇妻,是对他的兄弟永远不会怠慢极尽热情的贤惠王妃,也是一路扶持他从宁古塔一步步走进这座皇城的主心骨……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女子? 这世上又怎么会有他这样幸运的男人? …… “明巍啊,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钟明巍正愣神着,忽然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钟明巍蓦地一抬头,就瞧着面前站着的和钟之衡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只是钟之衡始终带着股子阴郁之气,而面前这个男人却是一派爽朗天成。 “您是……”钟明巍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平西王,这个明明饱受廿年大案重创、却一直默默保护他的皇叔,钟明巍不由得鼻头就是陡然一酸,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着哽咽了,“您是……” “好孩子,咱们进去说。”钟之龄瞧着他这般模样,忙得拍了拍他的肩膀,揽着他进了大帐,生怕他在将士们面前出丑。 当下钟明巍和钟之龄进了大帐,孔闻敏和迟重远他们都很有眼色没有跟着进去,几个人去了旁边的帐子商量明日攻城的事儿去了。 “皇叔在上,受侄儿一拜!”甫一进了帐子,钟明巍就扶着钟之衡坐了上位,然后就行至钟之龄的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对着钟之龄就重重叩了三个头,钟之龄也没拦着他,就沉默地看着他给自己跪拜行礼。 这是思瑶的儿子。 若是当年,他和别的皇子一样在京师猫着、而不是挂帅去了西北的话,这孩子应该就是他和思瑶的了。 是啊,若当年他留在了京师,思瑶过了他的门,他们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这孩子生的和思瑶极像,尤其是那双大大的桃花眼,和思瑶简直是如出一辙,只是口鼻长得倒是像钟之衡,所以其实和他也有几分相似,这么瞧着,倒真的似是他和思瑶的孩子…… 钟之龄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钟明巍给他叩头行礼,一时间只觉得心胸间都涤荡着酸楚、苦闷,还有浓浓的遗憾,这些交杂在一起的情绪,最后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十四年前,侄儿没能阻止廿年大案,反而还一手炮制了廿年大案,迫害了一大批朝中忠臣良将,更是令皇叔贤名受累,侄儿每每念及此处,便甚感不安,可是皇叔却不已侄儿之错惩罚侄儿,反而处处爱护扶持侄儿,侄儿感激涕零,”这些一直别在心里的话,连同着眼泪一道迸发出来,一边说着,钟明巍一边又重重叩了三个头,“从今往后,侄儿会将皇叔视作父亲孝顺,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钟之龄被他这么一番话说的,也跟着鼻头都酸了,忙得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扶着钟明巍起来,一边冲他扯出了个爽朗的笑来:“怎么?我儿这是只打算口头上孝顺为父吗?” 章节目录 第1153章 鬼心眼儿 钟明巍一怔,随即忙得赔笑道:“爹,您想要什么?只要您开口,只要儿子拿得出手,儿子就绝对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这是钟明巍第一次叫爹,可却叫的极为顺嘴,一点儿都不别扭,就好像陈家屯里的孩子叫爹一样,亲热的很。 “我瞧着这个就不错,”钟之龄一边说着,一边顺手从小桌上拿起了那一叠的条子,一边翻着一边道,“这个是藏地的金矿,我要了,嗯,这个是云南的茶山,我也要了,你娘亲可喜欢喝云南茶了,还有套苏州的大别院啊,正好为父和你娘亲想着要迁居苏州,那就一并给收下了,哦,这里还有……” 钟明巍看着他把一张张地条子往怀里塞,也没多心疼,他是真的当钟之龄做自己的亲爹来着,这时候瞧着钟之龄也不跟他客气,心里就别提多高兴了,可是瞧着钟之龄翻到了最后一张条子的时候,钟明巍顿时就瞪了眼,然后一把摁住了钟之龄的手,一边可怜巴巴地道:“爹,你好歹给孩儿留一张啊。” “怎么?你喜欢喝茉莉花?”钟之龄定睛看了看手中的地契,是一处扬州的茉莉花茶园子,然后打趣地看着钟明巍,“怎么?凤子龙孙竟爱喝这茶?” “是,儿子就好这一口,所以爹您就手下留情吧!”钟明巍忙得笑着,一边从钟之龄手里抢过了那张地契过来,忙不迭地就塞进了自己的怀里,生怕钟之龄变卦又给抢回去似的。 “你这没出息的小子!”钟之龄瞧着他这幅德行,忍不住哈哈大笑。 “没办法,谁让儿子在屯子里住惯了呢?出息自然是大不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给钟之龄倒了杯茶,双手递过去,然后又含笑道,“爹,你且尝尝,这茉莉花虽是寻常茶,却也不赖。” “也还好,”钟之龄抿了一口点头道,他在素来是喝三炮台的,味儿浓又冲,所以茉莉花这样清雅的绿茶对他来说其实跟白开水也没多大区别,他一边将茶杯放了下去,一边忽然沉下了脸,然后看向钟明巍,“明日攻入城池后,你打算怎么处置荣亲王?” 钟明巍的脸也随之沉了下来,这问题他其实早就已经在想了,只是到现在都还没想出来个结果来,这时候冷不丁被钟之龄这么一问,他心下忖思一番,然后道:“荣亲王的确逼宫篡位,可是却并没有害死父皇,所以我以为……” “明巍,切勿妇人之仁,”钟之龄似是猜到了钟明巍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当下就截断了他的话头,一边沉声道,“荣亲王逼供篡位是事实,迫害大臣是事实,谋害四皇子是事实,殃及无辜百姓也是事实,这每一条可都是掉脑袋的重罪,明巍,你若是不杀之,朝臣和百姓会如何看你?是觉得你是手足情深的好兄长,还是觉得你是颠倒黑白、袒护叛逆的昏君呢?” “爹,您误会了,我也觉得荣亲王不得不杀,只是却并不一定得经我之手,”钟明巍抿唇道,“父皇不还在世吗?又怎么轮得到我这个做儿子的处置荣亲王呢?” 钟之龄一怔,随即笑了,一边拍了拍钟明巍的肩膀,一边笑骂道:“还是你小子鬼点子多,我看啊,你在宁古塔这两年,不单单是养身子娶媳妇了,更是攒了不知多少鬼心眼儿呢!” 章节目录 第1154章 以后你会知道的 提到了宁古塔,钟明巍忽然就难受了,他默默放下手里的茶杯,然后跟钟之龄道:“爹,都怪我一时疏忽,那么匆忙地离了宁古塔,都没有安排好顾先生还有丁先生,以至于让荣亲王的人钻了空子,伤了这两位老人。” “什么?顾长林受伤了?严重吗?伤着哪儿了?”钟之龄闻言大惊,“我可是派人带着配方还要所有药材去了宁古塔找他帮忙的,他怎么就受伤了,哪里受伤了?影不影响他配药啊?” 钟明巍一怔:“爹,你说的什么配方啊?可要紧吗?” “这个不重要,我过后再跟你细说,”钟之龄忙得摆摆手,一边又忙不迭着急询问,“顾长林到底怎么样了?你快跟我说说。” 当下,钟明巍便将宁古塔所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与钟之龄听了,钟之龄听闻直气得咬牙启齿:“荣亲王这个坏怂!我瞧着面上倒是个和善之辈,竟不想却是这般歹毒!顾先生年纪这么大了,这右臂又断了,必定深受打击,怕是往后的日子都不好过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医术,若是……” 说到这里,钟之龄蓦地就是一声叹息。 钟明巍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当下沉声道:“爹,你不用担心,顾先生虽然身受重伤,可是如今宁古塔又去了以为小秦郎中,有他们一老一小在,定能合力配出欢情散的解药来。” “小秦郎中?”钟之龄一怔。 “哦,就是秦律的儿子,秦冲,”钟明巍解释道,瞧着钟之龄蓦地一僵的脸,他又忙得道,“爹,您不用担心,那秦冲已经归我麾下为我办事了,”钟明巍瞧着钟之龄舒了一口气,又小声询问道,“爹,之前是不是你……你的人拿了小秦郎中做人质、切断小秦郎中两根手指的?” “是啊,不在他身上下功夫,秦律那个老狐狸又怎么肯张嘴?”钟之龄冷声道,“秦律这个首鼠两端的叛逆,不过他这一死,倒是给他儿子开了道儿了,也算是给他们秦氏一门积德了。” 钟明巍一头雾水:“张什么嘴?” “以后你会知道的。”钟之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 嘉盛三十四年八月十五 中秋节。 御书房。 这一年的中秋节和往年比起来,皇宫内外都是一片萧索冷清,非但没有张灯结彩,偌大的皇宫里头竟都看不见几个人影,倒不是那起子奴才偷懒耍滑,而是一众太监都被抓去充数守城了,就连宫女儿都没逃过,不管你是粗做宫女还是品级高的宫女,都悉数被套上了铠甲,被逼着上了城楼,哆哆嗦嗦地握着手里的弓箭,看着城外四面八方乌泱泱的大军,一众宫女儿太监都被吓破了胆,宫女儿们纷纷小声抽泣,太监们一个个气喘如牛、面如金纸,有的竟直接晕死过去,场面甚是凄惨。 “大将军,这样怕是不行吧!”一个侍卫实在看不过眼了,瞧着周又安过来巡视,忙得跑了过去,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皱着眉道,“太监从来就没有受过训练,有的根本连弓都拉不开,更别说那起子宫女儿了,让他们上阵杀敌,这怎么能行得通呢?” “原本就没打算让他们上阵杀敌,”周又安垂着眼看着一个被人从城楼上抬下来、刚刚活活吓死的小太监,一边淡淡道,“有他们在上头做活靶子拖着城外的叛军,自然能给咱们争取时间。” 章节目录 第1155章 两手准备 那侍卫这才明白,周又安这是打算用这起子无辜宫女儿太监的性命来做人肉盾牌、拖时间呢,登时大惊失色,一边四下里瞧瞧,一边低声对周又安道:“将军,怎么能用此法呢?这些子太监宫女儿都是无辜之人,怎么能让他们为咱们这起子侍卫做挡箭牌呢?咱们吃的是皇粮,终日操练,为的就是上阵杀敌报效朝廷、保护大周百姓免受战火波及,有咱们在,又怎么能让无辜之人枉送性命呢?” “一旦战事开启,漫说是太监宫女儿了,就连城中百姓都得给抓来上战场,这是万岁爷的命令,怎么?你要抗旨吗?”周又安冷眼看着那侍卫,缓声道。 那侍卫似是受了惊吓,又或者是巨大的打击,耷拉着肩膀半天都说不上话来,周又安冷冷看了看他,然后转身就走,蓦地从远处传来偌大的呼号声—— “建功立业!讨伐逆贼!” “建功立业!讨伐逆贼!” …… 那声音简直似是排山倒海而来,直震得整个京师都跟着地动山摇似的,一众守城的将士莫不是又惊又怕,怯生生地凑到城门缝隙中朝外观瞧,瞧着城外反着光、刺目铠甲一眼望不到边儿,听着城外的士兵不住喊着号子,他们一个个莫不是瑟瑟发抖、满头大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一众将士都沉默地缩在一起,似是在取暖,可明明这天儿还一点儿都不冷。 “大将军!若真是万岁爷视百姓如草芥的话,怕是不等到叛军攻进来,这城池便就要从里面对打开了!”那侍卫先是被城外的动静吓了一跳,然后又蓦地追上来,一边拦在了周又安的面前,然后咬着牙道,“大将军,城外的叛军为了能让城中百姓过一个圆满的中秋,竟然没有乘胜攻打京师,反倒是给了咱们一天喘息时间,连叛军都知道爱民如子,可是在咱们圣上的眼中,百姓竟然连畜生都不如!这样的圣上,比那叛逆的安郡王怕是得暴戾凶残百倍不止,他若是一意孤行的话,怕是明日天不亮,京师的百姓就要联合起来,迎叛军进城了!” “是啊,你说的不错,”周又安点点头,一边拍了拍那侍卫的肩膀,一边缓声道,“所以咱们得做两手准备。” “将军,你这是何意?”那侍卫一怔,显然是没明白周又安的意思。 周又安没再说话,径直朝前走,从贴身侍卫手中接过马鞭,然后上了马,一路朝皇宫疾驰而去。 …… 御书房。 “万岁爷,您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了!” 程顺甫一进了御书房,就被里头浓重的酒气熏得直皱眉头,瞧着地上横七竖八的酒壶,还有软榻上抱着酒壶继续灌的钟明峥,他更是震惊不已,当下赶紧地小跑过去,就要从钟明峥的手里夺过酒壶来,却被钟明峥狠狠一把给推到在了地上,应该是磕到了小腿,程顺一边捂着腿,一边呲牙咧嘴地倒吸凉气道,“万岁爷,您……您不能再这么喝下去了!您……你要是再这么下去,肯定……肯定会出大乱子的!” 安郡王的大军一点点儿地朝京师逼近,可是京师这边却迟迟等不来援军,派出去传旨的侍卫也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倒是西北大军、南疆大军,甚至是藏地大军都来了,却并不是奔着万岁爷而来,直到此时此刻,一众文武百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安郡王从从来来都不是他们以为的潦倒残废,在那条看似可怜屈辱的残腿的掩护下,他已经手握大周几乎所有的兵权,这样的危险、厉害的人物,他们竟然一直认为他是个可怜虫? 当真是可笑啊。 章节目录 第1156章 惟仁 传到宫里的战报越来越多,战场和京师也越来越近了,龙案上,臣子们的告假、辞官的折子也越老越多了,钟明峥冷眼看着那些折子,只恨不能将这些凉薄狠心的臣子都斩杀殆尽了,但是他却不能,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还要处决大臣的话,怕是用不着敌军宫城,他这个皇上便就会被一众臣子给拉下马,所以,他就只能忍着,可是当今日一早,看到龙案上赵长荣亲笔写的辞官折子之后,他就彻底忍不住了,他将那封奏折撕得粉碎,然后就派程顺带人去赵府将赵氏一门满门抄斩。 谁都要背叛他! 谁都要弃他于不顾! 连他的亲舅舅都要迫不及待和他划清界限、翘首期待新君进城了! 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凭什么?! …… 程顺领命,带着人走了,凌世安在直隶被抓之后,钟明峥就提拔了程顺做锦衣卫指挥使,程顺走后,便就留下钟明峥一个人在御书房里枯坐半晌,然后就自暴自弃地喝起了酒来,如今皇宫内外一片大乱,太监宫女儿都被抓去守城了,剩下的妃嫔侍卫也都是跑的跑逃的逃,这是一场注定打不赢的仗,谁都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个什么结局,只有他跑不了,他也不想跑。 是啊,这是他费尽心机才得到的,他又怎么会舍得放手呢? 钟明峥四仰八叉地躺在软榻上,透着朦胧醉眼打量着这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这是这个国家最神圣、最至高无上的所在,而他则是大周的主人…… “哈哈哈!”钟明峥蓦地放声大笑,然后将手中的酒壶“咣当”一声砸在了那块写着“惟仁”的匾额之上,他用力太大,以至于匾额都被砸的颤了几颤,从匾额后头掉下来了一个锦盒下来,摔在了钟明峥的面前,钟明峥看着那个锦盒,被酒气熏蒸的通红的眼中流出了几丝清明,他俯下身,捡起了那个锦盒,然后打开,里头装着的是…… 一道圣旨。 “朕即位三十有四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钟明峥急急可可地往下念着,念到此处,却蓦地噤了声,他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那明黄黄的圣旨,双手都颤抖的厉害,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怖之处,他呼吸都困难了。 程顺被他这般模样吓了一跳,一时间也忘了腿疼了,忙得扶着凳子站了起来了,过去就要搀扶钟明峥:“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万岁爷,要不您先……” “滚!都给我滚!滚得远远儿的!”钟明峥蓦地发出一声歇斯底里地咆哮,一边将手中的圣旨狠狠丢到了门外,这一声歇斯底里地咆哮之后,钟明峥似是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双手紧紧抱着头,一边喃喃自语着,“为什么?我到底……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个瘸子?那个失德贱妇生下来的野种,凭什么……凭什么我连他都不如……” 程顺听不清楚钟明峥在嘟囔什么,他心下担心得厉害,这些时日,钟明峥受到了太多太多的刺激,已经接连多日都没有合过眼了,眼看着整个人都瘦脱相了,更重要的是,钟明峥现在精神有点儿恍惚、不对劲儿了,要是再这么下去的话…… 章节目录 第1157章 就凭你 “万岁爷,您别泄气,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程顺忙得道,一边凑上前,急急可可地道,“万岁爷,虽然这个时候安郡王大军攻城,眼看着京师就要保不住了,可是若是太上皇能站出来,当众宣告,您才是正儿八经的真龙天子的话,自然天下万民都会尊您为天子,那安郡王自然就是令人唾弃的乱臣贼子了,如今咱们有太上皇在手,自然不会任由他摆布,他若是但凡做出不臣之举,那便就是不臣不孝!” “是啊,朕也是糊涂了,竟差点儿都忘了,那个老不死的还在朕的手上呢,”钟明峥闻言,蓦地牵出一个冷冷的笑来,一边撑着程顺的肩膀从地上坐了起来,一边缓声道,“程顺,跟朕去见见老不死的去,朕倒是要瞧瞧那老不死的到底是更看重那失德贱妇生下来的野种、还是更爱惜自己这垂垂老矣之命呢。” “是,属下遵命。”程顺心中大喜,忙得一瘸一拐地随着钟明峥朝外走。 “万岁爷这是要去哪儿啊?”只是两人还没出门,就瞧着一个人挑着帘子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刚刚钟明峥丢出去的圣旨,不是别人,正是周又安。 “周又安,你不在城门督战,好端端地回宫来做什么?”程顺甫一瞧清楚了来人,登时就拉下了脸来,敌军攻城,城中的守军根本不够用的,锦衣卫和御林军的人都不得不去前线守城,因为周又安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惯了,又会指挥作战,程顺一直做个荣亲王府的侍卫,连凌世安都不如,又哪里会这些?所以钟明峥不得不封了周又安做了指挥大将军,所以如今漫说是锦衣卫了,便就是所有守军都受周又安调遣,自然程顺是不服气的,所以每次见到了周又安都必定不会给个好脸色,而周又安也不是个脾气好的,少不了每一次都要和程顺吵个半天。 只是这一次,周又安难得没有和程顺吵嘴,他没有理程顺,甚至连钟明峥都是视而不见,他慢吞吞地展开了那道奏折然后照着上头一字一字缓缓地念了出来:“朕即位三十有四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皇长子明巍,人品贵重,甚肖朕躬……” “住口!”钟明峥蓦地怒喝道,紧接着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了周又安的脸上,他薄怒地指着周又安道,“朕让你住口!你听到了没有?!” “怎么?万岁爷这是气急败坏了吗?”周又安伸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一边将圣旨又给卷上了,别在了后腰上,然后冷眼讥诮地看着钟明峥因为生气而扭曲抽搐的脸,他蓦地就放声大笑了起来,“万岁爷?我呸!不过是个逼宫篡位的乱成贼子罢了!也配在御书房里头发号施令!” “周又安!”程顺又惊又怒,随着一声清脆的拔剑声音传出,程顺手中的剑已经横在了周又安的肩膀上,他怒喝着,“周又安!你若是再敢口出狂言、说这起子大逆之言,我这就宰了你!” “就凭你?”周又安笑得更加讥诮了,声音未落,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后猛地一倒,瞧着程顺的剑追了过来,他直接倒在地上,就地一滚,再翻身起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出来了一支飞镖,“嗖”地一声迅速朝程顺飞来,一下子就扎在了程顺的脖子上,程顺双目圆瞪,“噗嗤!”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来,然后手上一脱力,宝剑就掉了下来,周又安一伸手就接在了手里。 章节目录 第1158章 替天行道 “咣当!” 随着一声闷响,程顺倒在了一地,很快半边身子都被泡在了血水里头。 “你当我是赵长荣啊?那么乖巧地做你案板上的鱼?”这话是说给程顺听的,可是说这话的时候,周又安却是双目笔直地看着钟明峥,所以这话似又是说给钟明峥听的时候,周又安打量着钟明峥被吓得煞白的脸,他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怎么?万岁爷现在不摆九五天子的架子了?不教训属下了?” “周……周又安,你到底想做什么?”钟明峥磕磕巴巴地道,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朝后退着,“你怎么敢……敢在朕面前公然行凶?谁……谁给你的胆子?” “呵呵,这是又记起自己九五天子的架子来了,”周又安还是笑,笑得很有意思,双目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钟明峥,钟明峥朝后退,他就一步步朝前跟着,一边缓声道,“只可惜啊,你可不是什么真龙天子,人家外头的安郡王才是正正经经的真龙天子,眼看着新君都要让贤了,你这个冒牌货是不是也该给人家让出道儿来了?好歹你也坐了一个多月的皇上了,也算是过足瘾了,你说是吧?” “你……你给朕闭嘴!朕才是真正的九五天子!朕用不着那一张废纸来定朕的身份!朕是自己夺来的江山!朕才是大周之主!”钟明峥咬牙切齿地指着周又安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逆!一个丧心病狂的赌鬼!朕怎么就没早点儿要了你命!竟由着你在朕面前这般放肆狂悖?!” “吃里扒外?呵呵,万岁爷不是一早就知道吗?属下是怎么背叛马志明、又是怎么投到了万岁爷的麾下,万岁爷不是都一清二楚的吗?属下的确是个吃里扒外的叛逆,可怜连属下这样的叛逆小人,万岁爷都愿意启用,可见万岁爷也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周又安讥诮地笑着,用剑身在钟明峥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瞧着钟明峥瞬间又变得苍白颤抖的脸,周又安就笑得更得意了,“至于赌鬼,若属下不是个赌鬼,万岁爷又怎么会有收买属下的可乘之机呢?怎么?万岁爷这是后悔了?后悔和属下这个丧心病狂的赌鬼做交易了?” “周又安,你……你要做什么?”钟明峥胸口起伏得厉害,说话声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儿了,他身后就是龙案,已经退无可退了,他感受着宝剑冰凉的触感在脸上一下下地拍着,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寒毛都倒竖了。 “当然是要……替天行道啊,”周又安打量着钟明峥的表情,慢条斯理地道,“钟明峥,你说等一会儿啊,我一手拎着你的人头,一手拿着这道圣旨,迎安郡王入城,你说安郡王会不会对我大加赞赏、给我封个一品二品的大官儿做做?” “你白日做梦!你也不想想你是怎么背叛的他!”钟明峥看着他那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直忍不住胸腔中充斥着的怒火,蓦地狠狠啐了一口过去,一边恨恨道,“因为你的背叛,马志明枉死,安郡王和平西王背负了谋杀皇子的恶名,你觉得他会原谅你?会重用你?!痴人说梦!他不下令将你千刀万剐了就是便宜你!” 章节目录 第1159章 赌一把 “可若是以我一人之力竟能平息战火,挽救成千上万条无辜人性命的话?你说安郡王,他还会将我千刀万剐了吗?尤其是,京师经你这一番祸害,死伤了那么多的大臣将士,届时安郡王新皇登基,必定要大力安抚一众朝臣才是,到时候,他就更不可能对我这个有功之臣下手了,”周又安抿着唇笑道,一边又凑过去,对着钟明峥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幽幽道,“所以啊,我这还得感谢你,要是没有你这一个多月的胡作非为,要是没有你的项上人头,我还真保不住这一条命呢!” “你!”钟明峥感受着那剑身一转,利刃已然对准了自己的脖子,钟明峥都屏住了呼吸,磕牙声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回响着,出奇的刺耳,“你……你不得好死!” “或许吧,”周又安淡淡道,一边蓦地利剑挥出,一颗血粼粼的人头滚落了下来,周又安一边擦着剑身上的鲜血,一边对着那滚到脚边的人头道,“是富贵荣华还是不得好死,不赌上一把谁又能知道呢?” …… 嘉盛三十四年八月十五。 中秋。 京师城外,安郡王大营。 “爷!出大事儿了!” 钟明巍、美芽和钟之龄正在大帐中一边吃饺子一边叙话的时候,就瞧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站在了他们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孔闻敏和陈清玄。 “怎么了?”钟明巍忙得放下了筷子,美芽也一脸的紧张兮兮,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能出什么大事儿,才能让孔闻敏和陈清玄两人这般紧张? “启禀爷夫人,”孔闻敏忙得躬身道,“刚刚在前沿值守的士兵来报,说是城门忽然大开了!” “城门大开?”一时间钟明巍美芽他们都是一怔,钟之龄也是眉头紧皱,“派人去查看了吗?” “闻捷已经率先锋小队过去查看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禀报,”孔闻敏忙道,“属下放心不下,就先来禀报爷与夫人。” “走,咱们出去瞧瞧。”钟明巍道,一边从美芽手里接过帕子擦了嘴,然后起身,率着一众人出了大帐。 “爷,您也知道了?”迟重远和程向阳闻讯赶紧地过来禀报,迎头就瞧见了钟明巍他们一行人,当下赶紧询问,“城门怎么就忽然大开了呢?是不是荣亲王竟下令进攻?” “谁知道呢,”钟明巍摇摇头,脸色有点儿沉,“今儿可是中秋夜,若是大半夜地双方动起手来,势必要让城中百姓担心受怕了,我实是不愿今日开战。”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迟重远倒是一脸毫不在意,“爷的心肠软,其实依属下看来,今儿是中秋,咱们大军士气正旺,就该乘胜追击、直捣黄龙,哪里需要顾及这许多?要真是一早动手的话,这时候咱们都该在宫里吃中秋宴了。” “要是真动手的话,这时候京师必定是血流满城、尸身堆积如山,”美芽看向迟重远道,缓声,“从今往后,怕是每到了中秋节,京城百姓就会想到这一幅悲惨景象,往后不管咱们施再多仁政,怕是都洗不净这一日流的血了,这里可是京师,是做什么事儿都要前思后想妥当才能出手的地儿。” 章节目录 第1160章 怎么是他 “是,属下愚钝,承蒙夫人指点。”迟重远闻言,忙得躬身道,他在南疆征战沙场小二十年了,打仗就是讲究个稳准狠,倒是没有打过这么精细的仗,所以一时间也没想这么多,这时候被美芽这么一说,只觉得是醍醐灌顶。 “我就随口说说,哪能指点你什么?”美芽忙得难为情地摆摆手,一边瞧着孔闻捷朝策马这边匆匆奔来,忙得迎上去道,“小孔侍卫,城门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启禀爷!启禀夫人!”孔闻捷翻身下马,行至两人面前,一脸惊喜道,“守城将士全体向咱们投诚!打开城门,迎咱们大军进城呢!爷!夫人!大喜啊!” “当真?”陈清玄一听,顿时就蹙了蹙眉,“这么轻易就投诚了,这里头可否有诈?” “不会的!”孔闻捷忙得摆摆手道,“那些子守城侍卫已经排好了对,都走出了城门来,将刀剑等兵刃也都一并交出了,现在还有不少城里的百姓都出动了,都来迎爷和夫人进城呢!咱们的先锋小队已经进城了,现在傅公子也率一对人马进城,接管街道还有各个城门了。” “看来是守城的将军带头投诚来着,”钟之龄面露喜色,伸手拍了拍钟明巍的肩膀,一边含笑道,“不动一兵一卒,便就能直捣黄龙,明巍,这可是大喜啊!” 钟明巍这才轻松了下来,又问孔闻捷:“那守城的将领乃是何人?我一定要重重奖赏!” 孔闻捷这时候倒是面露难看,还没来得及禀报,就听着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一众人纷纷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然后就见着一个赤着上半身的将军正朝这边赶来,瞧着那人的模样…… 不是别人,正是周又安。 “怎么是他?”美芽看清楚来人的长相,顿时就是一惊,忙得回头跟钟明巍道,却瞧着钟明巍也是眉头紧锁,明显显也是没有想到。 “罪臣周又安恭迎殿下、王妃入城!”周又安从马上下来,他上半身是光着的,后背还背负着荆条,在一众将士的注目中,他小跑着行至钟明巍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然后呜咽着道,“罪臣曾受荣亲王蒙蔽,误将真龙天子当做佞臣逼宫上位的绊脚石,乃铸成大错,罪臣知晓真相之后,着实追悔莫及,实不想今日竟还有为殿下效力的机会,罪臣自是鞠躬尽瘁以弥补从前之万一!还请殿下一定重重责罚!” 一边说着,周又安一边从身后取出荆条双手捧着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满脸泪痕交错地道:“罪臣十六岁入御林军,在御林军效力十多年,受马统领一手栽培,心中时刻铭记想着要为真龙天子效力,以至于被荣亲王蒙蔽,竟对真正的真龙天子视而不见,今日,罪臣在御书房匾额之后无意中发现了太上皇传位给安郡王的圣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安郡王才是太上皇认定的真龙天子!罪臣真真罪该万死!还请殿下一定重重责罚!” “周又安,你少猫哭耗子!”孔闻敏哪里受得了周又安这一幅面孔?蓦地从腰间抽出钢刀就横在了周又安的脖子上,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今时今日你一句轻飘飘的受了蒙蔽就想把从前的事儿给一笔带过了,休想!马统领是怎么死的?爷和平西王又怎么落了个谋杀皇子的恶名?你到底是说说看啊!” 章节目录 第1161章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孔侍卫,我知道你对我肯定是恨之入骨,”周又安一脸惭愧内疚地看着孔闻敏,“虽然我是受了荣亲王的蒙骗这才对马统领下的手,可是马统领必定是因我而死!我对不起马统领!我对不起我的好兄弟啊!我知道你肯定恨死了我,但是难道我不就不恨我自己吗?我早就想以死谢罪了!可是我又不敢死,怕到了九泉之下,没有颜面去见马大哥,可是今时今日,我终于手刃了乱成贼子、又率部迎殿下王妃入京师了,我终于完成了马大哥的遗愿,我也终于敢死了,孔侍卫,你杀了我吧!一定不要手下留情!” 周又安一边道,一边朝孔闻敏面前倾了倾身,双目紧闭,一副闭眼等死的模样,孔闻敏听他说的这些道貌岸然之话,早就恨得压根儿痒痒了,当下猛地一抬手,就要手起刀落,可是手腕子却被人给猛地抓住了,孔闻敏蓦地一抬头,诧异地看着拦在自己面前钟明巍:“爷?您这是……” “周将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闻敏,休得对周将军无礼。”钟明巍沉声道。 “可是爷!”孔闻敏急了,生怕钟明巍你被周又安三言两语给绕糊涂了,忙得又要进言,却被陈清玄暗暗在腰上掐了一把,孔闻敏一怔,知道陈清玄这是让他噤声的意思,他这才闭上了嘴,可是同时却也回过味儿来了,不管周又安之前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可是眼下他就是刺杀叛逆、为钟明巍开道的大功臣,若是当着一众将士的面竟将这样的大功臣给杀了,怕是要凉了多少将士的心,更会落了个残杀功臣的罪名,孔闻敏登时就是浑身冷汗,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生糊涂,一边忙得放回了刀,退到陈清玄身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谢殿下!”周又安大喜,忙不迭对着钟明巍叩头连连,一边又起身从马上取下一个包裹来,然后解开了,就从里头拎出一个血粼粼的人头来,他将那人头高高举起,对着一众将士们喊道,“此乃叛逆钟明峥之首级!如今叛逆已死!将士们恭请万岁爷圣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当下,一众将士忙得都随着周又安跪倒在地,对着钟明巍山呼万岁起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明巍一阵茫然,事情发展的实在太快了,就在刚才他还和美芽钟之龄讨论着明天的攻城计划,哪知道,眨巴眼儿的功夫后,就已经是这幅局面了,美芽瞧着他犯愣,忙得推了他一把,一边自己也跪在了地上,随着一众将士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明巍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去扶起美芽,可才想弯腰,就瞧着美芽正对着自己轻轻摇头使眼色,示意让他不要失态,钟明巍随即也就站住了,然后对着乌泱泱跪着的一众将士朗声道:“平身!” “谢万岁!”将士们山呼着起身,一时间大营里头人声鼎沸,将士们都沸腾了,孔闻敏孔闻捷他们赶紧地去布置精锐部队进驻皇宫,周又安赶着去给他们带路了,平西王、迟重远他们也赶紧回到自己军队的大营去布置任务了,一时间,就剩下了美芽和钟明巍。 “明巍,咱们马上就要进城了,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当皇上了,”美芽瞧着钟明巍面色沉沉,心下有些担心,仰着头问他,“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天下的主人了,再也不会有人威胁到咱们了,咱们想怎么就怎么了,这不是咱们一直最渴望的吗?可是你……怎么好像不高兴似的?” 章节目录 第1162章 你六比五好 “没有不高兴,只是一早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儿,所以也就没什么好激动的了。”钟明巍缓声道,一边冲着美芽牵了牵唇。 “真的?”美芽眯着眼,一脸的不相信,“当真就这么举重若轻?” “那是,我自幼可就是这么个八风不动的性子,不就是当个皇上吗?有什么值当高兴的?”钟明巍有点儿傲娇地扬了扬下巴,然后转身就进了大帐。 “这人,真是越来越牛皮了……”美芽嫌弃地盯着钟明巍的背影看了半天,然后也磨磨蹭蹭跟着进了大帐,接过甫一进去就被人一把给拦腰抱住了,她心中大惊,只是还没容她喊出口,嘴巴就被人给堵上了。 “你……”美芽刚才在男人的怀里拼死挣扎着,只是她的力气哪里及得过男人,自然是挣不开了,气得美芽后来手脚并用,连牙都使上了,这才好不容易推开了男人,甫一得了自由,美芽忙不迭就跑去喝茶漱口,一边含含糊糊地骂着男人,“要死啊!刚才吃饺子蘸了那么多的蒜泥……钟明巍,你怎么这么混啊!” 钟明巍捂着嘴,疼得眼泪花花的,看着他家小姑娘一边漱口一边还不住拿眼瞪他,心里又是悲愤又是酸楚:“你六比五好?!” “什么六不六、五不五的?好好说话!”美芽漱好了口,一边给钟明巍倒了杯茶,一边又拿眼继续瞪他,“眼看着都要做皇帝的人了,可再别动不动就满嘴的大渣子,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在东北还有段光辉岁月似的。” “什么大渣子?我是说你又比我好啊?!”舌尖儿疼劲儿过去了,钟明巍嗓门却上去了,瞪着美芽道,“你嫌我吃蒜泥了,你就没吃啊?我都不嫌弃你,你却嫌弃我,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嫌弃我,嫌弃我年纪比你大……” 美芽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悲从中来的黄脸汉子,听着他絮絮叨叨着,最后到底是忍不住了,伸手捧住了钟明巍的脸,一边瞪着他道:“钟明巍,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危机感?难不成是你觉得我身边还有比你更好、更完美的男人?以至于让你时时刻刻都担心我会弃你而去?你倒是跟我说说,这人到底是谁啊?” “你这小丫头片子,整天胡思乱想什么呢?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比你男人更好、更完美的呢?”钟明巍顿时停止了伤春悲秋,当下忙不迭笑嘻嘻地凑过去蹭了蹭美芽的鼻子,一边得瑟地道,“况且我还是皇上呢,嘿嘿!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那种皇上呢!”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不是说一点儿都不激动、还什么八风不动的吗?” “在外边肯定得这么说啊,要不然那起子小崽子可不得看轻了我,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关起门来,就用不着装模作样了啊,”钟明巍嘿嘿笑着,一边又笑嘻嘻地道,然后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唇,讨好地道,“丫头,你想要什么样的凤冠凤袍?我赶明儿就让人给你准备去,我跟你说……唔!” “你……”美芽忍无可忍地一把捂住钟明巍的嘴,“漱口之前要是再敢说一句话,仔细你的皮!” …… 嘉盛三十四年八月十六 钟明巍于早朝之上宣布继位登基,册其妻钟氏为中宫。 …… 御书房。 头一天上早朝,就从天蒙蒙亮一直到了午后了,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奏报不停,钟明巍就耐心地听着,也不多说什么,就由着这些臣子唧唧呱呱个没完,这些臣子前一阵子都被钟明峥祸害得不行,或是告病在家,或是奏请辞官,如今钟明巍来了,自然告病的病愈了,想辞官归田的又精神抖擞了,所以这开朝第一天不可谓不热闹,好不容易散朝了,钟明巍却还是一直忙个没完,陈清玄和傅嘉佑也没闲着,都在御书房里头,埋头帮着钟明巍整理堆积如山的奏折。 章节目录 第1163章 初生牛犊 “清玄,房开文一家出狱了吗?”批了手上最后一道奏折,钟明巍忽然抬头看向了坐在对面、临时搬进来的桌前的陈清玄,“今儿早朝怎么不见他来上朝?” “启禀爷,昨儿晚上大孔侍卫便就去大牢,接了小房大人一家回府去了,”陈清玄忙得放下了手上的毛笔,起身跟钟明巍道,“只是小房大人在大狱里头待久了,染上了咳疾,得休养一阵子,所以最近半月怕是都上不了早朝了。” “吩咐太医院派太医去给房大人诊病,再去库房里头挑一些好的补药送去房府,”钟明巍禀报候在一旁的孔闻捷道,“告诉小方大人,朕已经下令迁左相之墓入忠烈祠了,让他好好儿安心养病。” “是,属下遵命。”孔闻捷当下忙得躬身退下了。 “爷,还有一件事儿,”傅嘉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放下笔起身对钟明巍道,“爷,微臣刚刚看的奏折,有十一道是弹劾周又安的,说周又安乃是叛逆党羽、首鼠两端,必定要将其清除,连根拔起,还有六道是为周又安讨封赏的,说周又安以一人之力停息战火,居功至伟,”说到这里,傅嘉佑面露难色,“爷,这周又安究竟应该如何处置?” “微臣这边也是这种情况,一众臣子对于周又安褒贬不一,不过依属下看,对周又安赞不绝口的似乎都是周又安平日相好之辈,所以这些奏折倒是不看也罢,”陈清玄也接口道,一边从桌后走了出来,对着钟明巍抱拳道,“万岁爷明鉴,像周又安这等奸猾歹毒之辈,依微臣之见,是断断不该留在朝重用,可是念其手刃叛逆、开城门迎大军之功,若是将其处决,必然影响不好,所以依微臣之见,不如打发他出京做个闲职罢了。” 傅嘉佑也忙不迭点头道:“微臣也是这样想的。” “不错,”钟明巍点点头,含笑看着两人,“虽是初生牛犊,可是行事却很是稳健,不急不躁,非常好。” 陈清玄和傅嘉佑一怔,这才意识到钟明巍竟是在夸他们俩,登时就难为情地笑了笑:“万岁爷过誉了。” “什么时辰了?”钟明巍抿了口,这么一直忙了大半天也不觉得饿,这一停下来,肚子就开始受不了了。 “启禀万岁爷,已经未时了。”傅嘉佑道。 钟明巍正想着回去用膳,就听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他一下子就听出来外头来的人是谁,当下忙得站了起来,正要迎出去,就瞧着一个美芽撩着帘子进来了,带着一脸的疑惑,身后站着个手拎食盒的宫女儿。 “微臣恭请皇后娘娘金安!”陈清玄和傅嘉佑瞧着美芽进来,忙得行礼问安。 “叫我夫人就好,封后嘉礼不还没办吗?”美芽有点儿害羞,一边又忙得对两人道,“快起来吧,我做了几道小菜,你们留下来和明巍一起用午膳吧,一直忙到这个时候,肯定饿坏了。” “多谢夫人,微臣就不搅扰您和爷用膳了,微臣告退。”陈清玄赶紧地就拉着傅嘉佑退了出去。 “他们这两人,今儿怎么变得这么客套了?从前又不是没吃过我炒的菜。”美芽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声跟钟明巍嘟囔着。 “这里是御书房,又不是直隶巡抚衙门的后院,他们哪里还敢放肆?”钟明巍含笑道,伸手拉着美芽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瞧着那宫女打开食盒将饭菜摆好退下之后,钟明巍忙不迭地就开水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吃起来了,一边含糊着跟美芽道,“丫头,你送来的不是吃的,是救命药啊!” 章节目录 第1164章 明君与毒后 “呸!都做皇上了,还满嘴没溜儿的,”美芽很是嫌弃他这幅德行,一边又忙不迭给他盛了一碗老鸭汤递了过去,“你吃慢点儿,别噎着了。” 钟明巍吃完了一碗米两碗汤,这才放慢了速度,一边吃着锅包肉,一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忙得询问美芽:“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探头探脑的,怎么了?” “我就是挺奇怪的,怎么我一路进来都没人拦着?”美芽也想起来了,托着腮问钟明巍,“我从前可是听说了,不管是谁进出御书房,都是要得万岁爷召见的,又或者是要事先通报的,连太后皇后都不例外,怎么我进来的时候就没人拦着呢?” “你是一般人吗?你是我钟明巍的妻子,是整个皇宫的女主人,哪儿是你去不得的?”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捏了捏美芽的脸颊,一边又道,“以后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别跟今天似的,我不派人去叫你,你就一个劲儿地拖着不来,都把我饿坏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拖着不来的?”美芽登时一脸好奇,她其实是早做好了饭,可是派人过来几趟,都说钟明巍正在忙,所以美芽就没让人搅扰,到底是开朝第一天,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御书房看呢,她有心想给钟明巍搏一个勤政的贤名儿,所以就一直拖着没给钟明巍送饭过来,直到听说钟明巍的折子都批完了,她这才忙得将一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给送来了。 “就算夫人不心疼相公,难不成御膳房也敢苛待皇上吗?可见是你下了命令,故意不让御膳房来朕送膳来的,”钟明巍喝了口汤,继续看着美芽含笑道,“你这丫头心里想什么,难道我竟会不知?你一门心思想为我搏一个贤名儿,就不怕自己身上背负恶名儿吗?” “对哦!”美芽一怔,顿时就瞪眼起来,“这样一来,你就成了勤政爱民的明君了,我竟成了故意苛待皇上饭食的毒后了!” 钟明巍瞧着她这番模样,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所以啊,你这小脑袋以后就别为了我想东想西的了,还跟从前一样就行,想干嘛干嘛,没得住进了这皇宫,你就担心这个那个的,反倒日子过得还不如从前自在。” “真的能想干嘛就干嘛?”美芽仰着头看他。 “当然可以,连带那些从前想做而不敢做的,如今也都可以做了,”钟明巍柔声道,“丫头,你男人如今可是九五之尊,你自然可是放开手脚想怎么撒欢就怎么撒欢。” “呸!你才撒欢呢!说的我跟只摇尾巴的小狗儿似的,”美芽瞪他,一边又沉下了脸,一脸正经地看着他,“明巍,我还真有一事要求你。” “你说。”钟明巍瞧她一脸郑重,忙得放下来了手里的碗。 “我能搬到景仁宫住吗?”美芽轻声道,瞧着钟明巍眉头一簇,她忙得又道,“我知道你是看中我心疼我,才留着我非要跟你住在养心殿里头,可是明巍,到底太不像话了,到底养心殿乃是皇帝居所,怎么能留得女眷长住?一日两日的倒没有什么,怕是过不了多久,你这龙案上便就堆满了求您处置我这个祸水的折子了,到时候,你势必龙颜震怒,说不定朝中又闹成什么样子呢,”美芽一边道,一边拿眼去看了看龙案上小山似的奏折,一边又起身走过去,握住了钟明巍的手,“最重要的是,那是你母后住过的地方,也是你出生之地,明巍,我想去那儿住。” 章节目录 第1165章 回光返照 “好,咱们都去那儿住,”钟明巍心头一暖,伸手将美芽拉进了怀里,一边柔声道,“还有一点,你刚才没说。” “什么?”美芽仰着头问他,顺便在他青阴阴的下巴上蹭了蹭。 “那也是你救我的地方啊,”钟明巍轻声道,一边低下头,捧着美芽的脸,就凑过去不住亲吻美芽下巴上那一块粉粉的痕迹,“丫头,那是咱们开始的地方啊。” 入宫的那一晚,钟明巍和美芽说起了当年的事儿,美芽震惊之余,抱着钟明巍一整晚都不撒手,她庆幸又后怕,要不是那年除夕夜,自己冒死从大火里救出了那个陌生男人,又哪有他和钟明巍的今天?钟明巍被她这么死死抱了一夜,身子都麻了,心里却都是感动,他一直觉得对美芽有愧,可是美芽却过往却并无一丝抱怨,反倒还会觉得这伤疤来得值,怎么会有这么又蠢又好的姑娘呢? “呸!你少说这起子酸腔酸调!那个时候你根本就不记得我,压根儿都不知道是我救得你!更是欠了我好些天灵生肌膏呢!”又蠢又好的姑娘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瞧着钟明巍一脸羞愧模样,美芽心情别提多美丽了,大喇喇地分开腿坐在钟明巍的大腿上,居高临下地教训他,“所以啊,从今往后,咱们就一直住在景仁宫,也好时时刻刻让你记得,从前这里发生过什么,没得你以后瞧见了莺莺燕燕,就生出花花心思来!” “哪儿有什么莺莺燕燕啊!更加没有花花心思!”钟明巍忙不迭地表忠心,“以后我身边连宫女儿都不要,这样成了吧?” “哼,你是巴不得人人都不知道我是母老虎是吧?”美芽瞪他,一边又忽然道,“对了,我怎么听说你打算放一批宫人出宫?” “荣亲王出的主意,让宫女儿太监都去守城,搞得这些宫人都受惊不小,怕是以后都没心思在宫中伺候了,倒不如直接放他们出宫算了,我已经让人统计了,只要想走的,就会给一笔银子,让他们安心出宫,”钟明巍解释道,一边顿了顿,又道,“不过嘉盛三十二年之前入宫的宫人,这一次会全部被放出宫去。” 美芽一怔,随即也明白过来了,她是嘉盛三十二初出的宫,如今虽是容颜大变,可难保不被人认出来,所以钟明巍此举,是存着保护她的心思,到底她是罪臣之后,若是被人拿住了把柄,必定又起波澜。 “知道了,”美芽点点头,一边凑过去亲了亲钟明巍的唇,“难为你心细,我竟没想到这些。” “现在赔你天灵生肌膏还来得及吗?”钟明巍捏着美芽小巧的下巴,含笑问道。 “天灵生肌膏?哼!我现在身价不一样了,区区天灵生肌膏可满足不了我了,”美芽环着男人的脖子,额头顶着他的额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要不,把你赔给我吧?” 钟明巍“噗嗤”就笑了:“行啊,难得小娘子这么有眼光,我岂能辜负小娘子厚爱?” 两人正说笑着,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小太监尖细、慌张的声音。 “万岁爷!奴才有要事禀报!” 美芽忙得从钟明巍身上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到了软榻另一侧,然后钟明巍对外头道:“进来吧。” “万岁爷!大事不好了!”那小太监甫一进了御书房来,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痛哭流涕地道,“太上皇今晨昏迷过去,一众太医都在宁寿宫里头忙了这么大半天,总算是让太上皇清醒了过来,太上皇这一个月以来总是昏昏沉沉话都说不出口,可是这一次醒来,却是能开口说话了,而且说的还挺清楚,太医们都大惊,这怕是回光返照了!万岁爷,您赶紧过去吧!太上皇说了,他要见您!” 章节目录 第1166章 送一程 “皇上,你赶紧去吧!”美芽闻言,忙得起身对钟明巍道,“可别让太上皇久等了。” 钟明巍倒是兀自坐着不动,他盯着后墙匾额,那上头硕大的“惟仁”二字,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美芽着急了,有心再提醒他一句,就瞧着钟明巍站了起来,他行至书架前,从上头取出了一个长长的锦盒,美芽知道那里头装的是周又安当日所献上来的、钟之衡传位于钟明巍的圣旨,只是美芽不知道,钟明巍这个时候拿着这道圣旨打算做什么。“万岁爷,您快去宁寿宫吧!太医说了,太上皇怕……怕是熬不了多久了。”那小太监着急地又提醒了一句。 当下,钟明巍就拿着那个锦盒,大步出了御书房,美芽也忙得跟了过去。 …… 宁寿宫。 “万岁爷,您总算是来了!”张太医瞧着钟明巍进来,忙不迭迎了出去,一边给钟明巍行了礼,一边赶紧地给钟明巍说道钟之衡的病情,“太上皇的病情一开始的时候还能控制,只要好好儿地调养,不动肝火,便是活个三五年也是可能的,只是荣亲王逼宫,万岁爷受惊不小,加上这一个月来,荣亲王根本不许太医来给太上皇诊治,太上皇身边无太医顾看,据说太上皇还饱受苛待、平日里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所以太上皇的病情加重自是可想而知,微臣无能,还请万岁爷降罪!” “起来吧,错不在太医院,朕心里清楚,”钟明巍缓声道,一边瞧着那一层墨绿的帷幔,一边又看向了张太医,“太上皇还能撑多久?” 张太医忙得躬身,硬着头皮道:“启禀万岁爷,太上皇怕……怕是撑不到明天了。”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朕有些话想和太上皇单独说。”钟明巍缓声道。 “是,微臣告退。”当下,张太医等一众太医宫人都退下了。 “丫头,你去偏殿等我。”钟明巍看着美芽兀自站在原地不动,含笑对她道。 “明巍,你……你要做什么?”美芽一脸担心地看着钟明巍,一边也朝那面墨绿色的帷幔看了看,然后又压低声音跟钟明巍道,“左右太上皇活不了多久了,你可千万别错了主意,这个时候若是传出什么难听的消息,你往后要怎么立足?怎么坐稳皇位?明巍,答应我,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悔恨终生的事儿,好不好?” 美芽的担心是有原因的,钟明巍对钟之衡无疑是痛恨的,不管是出于真贤孝皇后的死因,还是他这些年受过的罪,更有他身中欢情散之毒的缘由,这桩桩件件都是钟明巍的心头刺,而这些心头刺都是钟之衡亲手插进去的,今时今日,钟明巍终于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钟之衡面前了,美芽自然而然地以为钟明巍会要复仇,会要抓紧这最后的机会将心头的根根肉刺都拔出再戳进始作俑者的心头。 “想什么呢?父皇眼看就要去了,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过想好好儿送父皇一程罢了,别胡思乱想了,”钟明巍勾了勾唇道,一边拍了拍美芽的肩膀,一边又道,“乖啊,去偏殿等着我。” “好,你快进去吧,别让太上皇等久了。”美芽松了口气,当下也不耽误钟明巍的时间,忙得就去了偏殿。 直到美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了,钟明巍却兀自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面前墨绿的帷幔,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撩开了帷幔,进入了寝殿。 章节目录 第1167章 收起你的施舍 偌大的雕花床上躺着的、瘦的皮肉都凹陷下去骷髅似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钟之衡。 钟明巍缓步走进,不错眼珠地盯着床上的人看,床上的人也死死地盯着他看,瞧着他进来,一脸掩饰不住的激动,昏黄的双目都流露出了浓浓的欢喜来,钟明巍越靠近他,就越能看清楚他眼中的渴求和激动,他的心也就跟着越发的不是个滋味儿了。 在过去的三十四年来,这个男人对于他来说,一直都是一座望而却步的一座高山,人人都道是父爱如山,可是对他来说,这座高山从来都没有和父爱联系在一起,这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儿、翻不过身,让他觉得恐慌又愤恨,他不是没有想过推翻这座无情冷漠的大山,可是心底儿的哪一点子对父爱卑微的渴求,又或者是骨子里的软弱,让他到底下不去手,结果呢?这座大山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他绝望之余,终于明白对于这座大山来说,自己是个什么样可耻的存在,从始至终,他不过就是个孽障,是个恨不能置之于死地的野种,从那之后,他心里的这座大山轰然崩塌。 而今时今日,他又站在了钟之衡的面前,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可是他为什么就高兴不起来呢?为什么看着他沟.壑纵横的脸、花白稀疏的头发还会觉得难受呢? “明巍,朕的皇儿,”自打钟明巍近来,钟之衡的目光就没有一刻从他身上离开过,钟之衡费劲地用双手撑着床板,想要坐起身来,可是却怎么都不能够,他试了几次,到底还是泄气地躺在了床上,然后喘息着对着近在咫尺的钟明巍伸出了自己枯黄的手,“明巍,朕……朕总算又见到你了,朕……朕心里满足了……” “父皇满足什么?”钟明巍居高临下地看着此时此刻正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他这一身明黄龙袍的钟之衡,掩去了眼中的一丝悲切,他冷冷地看着钟之衡,一边指着自己身上明晃晃的龙袍,一边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笑来,“父皇是满足,这一切总算能如您所愿,儿子能在你的鼎力相助之下穿上了这一身龙袍,而您也总算有颜面到九泉之下去见母后了对吗?” 钟之衡浑身蓦地一僵,他缓缓放下了手,一边嘴唇颤颤地跟钟明巍道:“明巍,朕知道朕这一生对不起你们母子太多,可……可那是有小人作梗,离间了朕和思瑶的感情,也让朕……朕误会了你的身世,朕一叶障目,有眼无珠,以至于思瑶……猝然离世,而你……这些年来也受了这么多的罪,可是明巍,你要知道,这些都是奸佞作梗!在朕的心里,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和你的母后相较,也没有哪个皇子能比得过你,明巍,朕……朕知道错了,所以朕是拼了命地要补偿你,要将这大周传到你的手上……” “所以,你觉得你已经补偿够了?”钟明巍讥诮地牵了牵唇,一边打开手上的锦盒,一边“啪嗒”一声将那道圣旨仍在了钟之衡的面前,“就凭着这么一张轻飘飘的纸?你以为我和母后会稀罕?” “明巍,朕……”钟之衡急急可可地看着钟明巍,喘息得厉害,似是个破风箱一般,他费劲又哀求地道,“朕……自从知道冤枉了你们母子之后,朕……朕就一直在拼命地为你铺路搭桥,朕、朕已经把能给你都给你了,”说到这里,钟之衡又攥着那圣旨的一角,然后颤颤巍巍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一边渴求着道,“明巍,有、有了这道圣旨,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为皇、问鼎九五,朕……朕也能闭眼了,明巍,你……你拿着、拿着……” 章节目录 第1168章 你就死不瞑目吧 “父皇,知道我为什么还愿意来见你最后一面吗?”钟明巍看着面如金纸、有出气没进气的钟之衡,还有那只攥着圣旨颤抖不停枯瘦的手指,一边缓声道,“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就算没有你的这道圣旨、没有你的施舍,我也照样能名正言顺地登基为皇,所以,收起你的施舍吧。” “啪嗒!” 枯黄的手蓦地一松,那道明晃晃的圣旨就掉在了地上,钟之衡也倒在了床上,那双悲切中透着愤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钟明巍,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就大了许多,同时喘息得也更大了:“这是朕的圣旨!你是朕……朕的皇子!你……你不能不遵!若、若是胆敢抗旨不遵,你……你就是逆臣贼子!” “逆臣贼子?父皇不是有一个了吗?怎么?如今父皇还想把我逼成第二个逆臣贼子吗?”钟明巍讥诮地勾了勾唇,“父皇可真真是好手段,竟逼得膝下的皇子一个个的成了逆臣贼子,后人要怎么评价父皇呢?还有就是,若是儿臣做了逆臣贼子,那父皇的牌位可要怎么写呢?” “你……你就是仗着、仗着朕心里有愧!”钟之衡暴怒不止,浑身上下都跟着抽搐,饶是如此,他竟还能撑着身子勉强坐了起来,他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似的,眼见着就要一命呜呼,却还要用尽全力做一番最后挣扎似的,他手指颤颤指向钟明巍,一边怒吼着,“你到底有什么……有什么不满意的?朕已经把天下交给了你!已经把最重要的东西都捧到你眼前了,你如今已经权掌天下,朕……朕已经给了你一切朕能给的!你……你凭什么还不满足?啊?!凭什么?!” “父皇说的不错,我就是仗着你心里有愧,”钟明巍缓声道,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走了两步,踩着那道圣旨站在床前,他弯下腰、对上了钟之衡因为他靠近而变得仓皇惊恐、却一点点涣散了的眼睛,“还有就是,我和母后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也休想在死前得一个清静安心,所以,你就这么……死不瞑目吧。” “明巍,父皇从、从来没有抱过……”那双涣散的眼睛渐渐凝固了似的,再没有一丝波动,钟之衡的手蓦地朝上伸去,似乎是想抱一抱钟明巍,可是不等触及钟明巍,那只枯槁的手蓦地“啪嗒!”一声摔回了床上,钟之衡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钟明巍,咽气了。 钟明巍定定地看着床上死不瞑目的钟之衡,然后,转身出了寝殿。 “明巍!” 甫一出了寝殿,就瞧着美芽迎了上来,钟明巍忙得扭过头去,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这才回过头来,抿着唇对美芽道:“不是让你在偏殿等着的吗?” “明巍,”美芽仰着头看着男人通红的一双眼,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伸手环住了钟明巍,一边轻抚他的后背,一边柔声道,“要是难受,就尽管哭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你放心,没人会看到当今圣上的脆弱。” “我不难受,真的不难受,我心里一早就恨毒了他,如今他死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难受……”钟明巍粗着嗓子道,说这话的时候,喉头似是着了火似的,他嗅着美芽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伸手死死地箍住了美芽,过了半晌,再开口的时候,钟明巍已经泣不成声了,“他……他临死的时候,想抱一抱我,他说他从来都没有抱过我,可是我偏生不让他如愿,丫头,他死不瞑目你知道吗?他……他后悔了!他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丫头,你都不知道我心里多畅快!” 章节目录 第1169章 产子 是啊,明明那么畅快,可是为什么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呢? 美芽将男人抱的更紧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怀中的男人,也知道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是徒劳,她只知道要把他抱的紧一点,再紧一点。 …… 嘉盛三十四年八月十六。 太上皇驾崩,万岁爷下令让礼部和内务府共同办理丧礼。 嘉盛三十四年八月十八。 宁古塔。 知府衙门后院。 “夫人,您加把劲儿啊!”产婆着急地冲浑身大汗、躺在床上虚脱厉害的小安氏道,“夫人!眼看着头都要露出来了,您再使把劲儿啊!夫人!您再忍忍啊!” 小安氏瞪着眼看着茜红色的帐幔,呼吸急促又费劲儿,整张脸都惨白到了极点,自从昨儿后半夜开始腹痛、庞毅忙得叫了一早就被请进后院住下的产婆过来,到现在,小安氏已经在床上挣扎了三个时辰了,眼看着外头的天都大亮了,她是一点儿劲儿都没了,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泡在水里似的,又是乏力又是恐慌,她颤颤地伸出去去抚摸自己鼓得老大的肚子,感受着从肚皮上传来的一下下颤动,她能那么清晰地感受地到,孩子对这个世界的渴望,那么急于出来和她相见,可是她是真的有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她不住地喘息着,然后就又流下泪来了。 就是为了保住这个腹中的孩子,陈奶奶惨死在她眼前,顾先生生生被人砍断右臂,还有丁先生,到现在肋骨都还没长好,只能一天到晚在床上躺着将养、人瘦的都脱相了。 都是因为她们母子两个,这三位本该颐养天年的老人家,死的死、残的残…… 产婆看着忽然泣不成声的小安氏,顿时大惊起来:“夫人!您这是做什么?你可千万别激动啊!您这么一味儿哭着,哪儿还有力气生娃娃啊!夫人!您可别再哭了!仔细伤着孩儿啊!” 产婆的话小安氏都听到了,可是她就是停不下来,眼泪反倒是越流越多了,这两个月来,她一直都活在愧疚中,只恨自己不能一死、随着陈奶奶去了,可是她到底舍不得腹中的孩子,也舍不得庞毅,这就更让她愧疚难忍的了,后来,庞毅回来了,事无巨细地照顾她,她一边感受着庞毅的温柔,一边对陈奶奶就更是愧疚不安了,就这么煎煎熬熬地到了这个时候,泪眼模糊中,小安氏似是看到了陈奶奶,然后她哭得就更厉害了。 …… 外堂。 庞毅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里来来回回一遍遍地转着,时不时听着房里传来小安氏歇斯底里的哭号,庞毅早就汗湿了全身,他早就坐不住了,有几次都想冲进去,可是却又被人给拦下来了,这时候听着里头又传来了小安氏的哭声,庞毅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大步就朝寝房走去。 “大人!”不想那产婆却匆匆忙忙地从里头出来,险些和庞毅撞了满怀,她瞧着庞毅这架势,就知道庞毅又要往里闯,当下忙得拦住了,一边道,“大人,您可千万不能进产房,产房乃是血污之地,男人如何进的?没得冲撞了您这一身的贵气运道!” 章节目录 第1170章 落地 庞毅不耐烦地推了那产婆一把,正要往里闯,却被秦冲给拉住了,秦冲对庞毅道:”庞大哥,先问清庞夫人的状况,再做计较,要不然你贸然闯进产房,也帮不上忙。” 庞毅这才站住了脚,皱着眉看着那产婆道:“夫人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迟迟生不下来呢?” “启禀大人,夫人身子虚弱,又心事重重,一直泪流不止,这才没有力气产子,”产婆忙得道,“奴才就是出来催参汤的,先给夫人服下一碗参汤,也好让夫人有力气继续产子啊!” “参汤已经准备好了,”顾清桐赶着从外头端着一碗参汤急忙忙地进来,一边道,“还加了顾先生调配的药方,说是一定能助安姐姐产子。” “有劳清桐妹子了。”庞毅忙得就接过了那碗参汤,然后二话不说就进了寝房去了。 “唉!大人!您不得……”那产婆又要去拦。 “没事儿,让庞大哥进去吧,有庞大哥陪着,安姐姐也能安心生产,”顾清桐对那产婆道,一边也洗了手,一转身就瞧着秦冲手里端着一碗雄黄酒过来,顾清桐一怔,就瞧着秦冲用雄黄酒给她擦手,“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也要进去帮忙吗?”秦冲看了她一眼,一边低下头继续给她擦手,然后一边叮嘱道,“自陈奶奶故去之后,庞夫人便一直郁郁寡欢,更是没等到瓜熟蒂落便就提早产子,可见心里必定有愧于陈奶奶,你进去帮忙也好,说不定庞夫人看着你,会宽心不少。” “瞧着你平日里跟锯嘴葫芦似的,没想到心里倒是门儿清,”顾清桐道,一边冲秦冲抿唇一笑,“那我进去了啊。” “去吧,”秦冲点点头,一边又道,“有什么需要地就尽管吱声,我一直都在这儿候着。” “知道了。”顾清桐点点头,然后赶紧地就进了寝房。 顾清桐进了寝房,就瞧见庞毅正坐在床前给小安睡喂参汤,只是小安氏不甚想喝,一味儿地摇着头,庞毅直急得满头大汗。 “庞大哥,让我来吧,”顾清桐从庞毅手里接过了参汤,一边坐在床沿儿上,一边含笑看着小安氏道,“安姐姐,这可是顾先生亲自给您熬的汤药,他老人家为了这碗汤药,从大半夜就开始在炉子前守着了,到现在才熬好,您若是竟不喝的话,怕是要伤了顾先生的心了,来,安姐姐,快喝了吧,千万别辜负了顾先生的一片心意。” 小安氏泪汪汪的一双眼看着顾清桐,又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汤勺,然后颤颤张开了嘴,喝下了那一勺子的参汤,顿时庞毅和产婆都松了口气儿,然后顾清桐赶紧地把一整碗的参汤都给小安氏喂了下去,瞧着她都喝完了,顾清桐这才舒了口气儿,一边放下了碗,一边取了帕子给小安氏擦嘴,完了又凑到小安氏的耳畔轻轻道:“安姐姐,我昨晚儿上梦到外婆了,她老人家说特别想见见这重孙子呢,您可得加把劲儿啊!” 小安氏顿时泪盈于睫,伸手握住了顾清桐的手,一边哽咽道:“好。” 顾清桐也红了眼眶,轻轻拍了拍小安氏,然后又唤了庞毅来陪着小安氏,她则给产婆当起了帮手,她在仁汇堂做了半年的学徒,如今回到宁古塔之后,又和秦冲一道随着顾长林学医,都道是名师出高徒,她现在的医术已经是寻常的郎中不能比的了,只是到底是头一次进产房,所以只能帮着打下手。 小安氏喝了参汤之后身子就不似刚才那般虚脱了,又有庞毅和顾清桐陪着,所以精神也好了许多,产婆们赶紧地继续卖力气,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孩儿总算是平安落地了。 章节目录 第1171章 反正我当真了 “哇!” 顾清桐看着自己手中抱着的血粼粼的孩子,看着他手脚挣扎、皱眉嚎啕着,一时间连动都不敢动,就那么愣愣地抱着,还是产婆赶紧地取来事先准备好的小包被将孩子包好了,然后喜滋滋地送到了小安氏和庞毅的面前:“恭喜大人!恭喜夫人!是位身强体健的公子呢!奴才本来担心小公子不足月而生,怕是身子羸弱,可是您听,小公子哭声这么嘹亮,身子骨啊必定差不了!” “呵呵,随我,”庞毅直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线儿,忙得搓了搓手,从产婆手中接过了孩子,抱到了小安氏的面前,一边柔声道,“你不是盼着生个儿子吗?现在如愿了,可开心吗?” 小安氏看着襁褓中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忍不住又湿了眼眶,一边轻声对庞毅道:“庞毅,给孩子取名叫念亲吧。” “好,都听你的。”庞毅凑过去亲了亲小安氏汗湿的额头,一边柔声道。 …… 小安氏平安产子,整个知府衙门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顾清桐回了房间换下了染血的衣裳,然后赶紧地就去偏院跟顾长林和丁允文报喜去了,到了院里,这才看到,原来秦冲早就到了,正坐在炉子扇着扇子前熬汤药,顾长林则坐在躺椅上,两人不停地说着话。 “顾老爷子,恭喜您啊,从今往后,可就有人叫您太爷了!”顾清桐含笑冲顾长林抱拳道,一边拉了个凳子坐在了顾长林的面前,“老爷子,高兴吗?” “高兴啊,”顾长林一脸毫不掩饰的欢喜,看向顾清桐道,“如今庞毅小两口都有了娃娃了,现在我可就盼着你们俩了。” “老爷子!”顾清桐登时闹了个大红脸,羞得直跺脚,“哪儿有您这样的啊?!” “我哪儿样了?”顾长林不乐意了,拿眼瞪顾清桐,“你和冲儿年纪都不小了,还想等个十年八年再生娃娃啊?依我之间,也别等什么黄道吉日了,我瞧着天天都是好日子,赶紧地把婚事儿给办了!” “老爷子!”顾清桐简直羞囧地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一边偷摸摸拿眼去看秦冲,就瞧着他正低着头笑,当下顾清桐心里又是难为情又是羞赧,一边小声嘟囔着,“人家都不上门提亲,我一个姑娘家总不能逼着人家娶我吧?” 下一秒,秦冲放下了手里的扇子,登时就站起了身来,二话不说就朝外走。 “喂喂喂!你去哪儿?”顾清桐忙得叫住了秦冲,“安姐姐的汤药,你还没给熬好呢!” 秦冲回头冲她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我这就去准备聘礼、赶明儿就上门提亲去!” “唉!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就是随口一说!”顾清桐羞得直跺脚,小跑着就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秦冲的袖子,羞恼着道,“我……我就是说着玩儿的,不当真!” “婚姻大事,岂能由你说着玩儿?”秦冲蓦地就沉住了脸,然后甩开了顾清桐的手,一边沉声道,“反正我是当真了,你休得反悔!” 当下,秦冲就冲了出去,他跑得飞快,简直是怕又被顾清桐给路拦住似的。 顾清桐看着他迅速消失不见的身影,简直是风中凌乱啊,回头对着顾长林直瞪眼,半天才说出话来:“他……他怎么这样啊?” “这样不好吗?人家小伙子巴巴地想娶你过门呢。”顾长林含笑看着顾清桐道。 “老爷子!你又来打趣我!”顾清桐一步一挪走回来,坐在了刚才秦冲坐的凳子上,拿着扇子扇着炉子,顿了顿,然后红着脸看着顾长林,“老爷子,你觉得他……他好吗?” 章节目录 第1172章 有我在,你们都会好好儿的 “挺好的孩子啊,体贴踏实有耐心还沉得住气,我瞧着挺好的,”顾长林缓声道,一边看着顾清桐绯红的脸颊,一边又含笑道,“关键是对你好啊。” “可是……可是表哥嫌他身染药瘾,”顾清桐有些难以启齿道,这话她对父母说不出口,对庞毅小安氏也无从开口,却在这个时候愿意对顾长林吐露她的担忧,“老爷子,若是秦冲身上的药瘾一直戒不掉的话,会……会影响到孩子吗?” 刚才看着刚出生地孩子在自己的怀里手舞足蹈地哭号着,顾清桐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她和秦冲来,若是秦冲的药瘾一直戒不掉的话,那么他们未来的孩子…… 顾清桐都不敢往下想了。 “怎么?信不过我的医术?”顾长林看着顾清桐,然后坐起了身,伸手拍了拍顾清桐的握着扇子的手,一边轻声道,“丫头,你尽管放心,我虽然断了一只手,可是却并不耽误给冲儿治病,在你们大婚之前,我肯定设法让冲儿戒掉身上的毒瘾,也会调制好欢情散的配方,不让明巍和丫头一生膝下寂寞,有我在,你们都会好好儿的。” “老爷子……”顾清桐蓦地就红了眼眶,她看着那只苍老手,又看着顾长林另一侧空荡荡的衣袖,忍不住就落下泪来,然后伸出双手握住了顾长林大的手,一边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爷爷,谢谢您。” 谢谢您,一直把我们当做自己的孩子,在我们最需要、最危险的时候,您总会挺身而出、为我们遮风挡雨。 顾长林看着伏在自己手上抽泣的姑娘,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明明喉头酸涩得厉害,可是脸上却始终挂着笑。 …… 秦冲急匆匆地出了小院,瞧着顾清桐没有跟过来,这才松了口气儿,一边放慢步子进了凉亭坐下来,然后就掏出了自己的荷包来,从里头倒出了一把碎银子来,他看着石桌上的那一小堆散碎银两,估摸着加在一起也不到五两银子,忍不住就是一声长叹。 这可要怎么办啊?就这么点儿银子怎么好意思上顾清桐家提亲啊?再说了,还得置办聘礼呢,虽然顾清桐不在乎这些,可是再怎么说也得给顾清桐置办一身嫁衣并首饰行头吧,可是他现在就只有这么一点儿散碎银子,他总不能连身嫁衣都不给顾清桐置办吧?可是…… “唉!”秦冲又是一声叹息,整个人都颓丧了起来。 “秦冲,你在这儿做什么?”庞毅兴冲冲地从厨房里头端了一碗鸡汤出来,自生下孩子后,小安氏就一直在床上躺着歇息,刚才说是有些饿了,庞毅赶紧地就去厨房里头给端鸡汤去了,结果赶着就瞧见秦冲坐在凉亭里头长吁短叹的。 “哦,没什么……”秦冲赶紧地顺手一糊,把银子都糊到了手里,生怕庞毅瞧见了,可是起身的时候,还是有一块碎银子从石桌上“啪嗒”一声滚落在地,“当当当”地从台阶上滚下来,正好滚到了庞毅的脚边,秦冲顿时一脸尴尬,连话都说不上来。 “没事儿正好,等下跟我出府一趟。”庞毅似乎没看到那碎银子似的,当下端着鸡汤就进了房去了。 秦冲瞧着庞毅进了房,这才松了口气,忙得跑过去从地上捡起了那块银子装进了荷包里。 …… “庞大哥,今儿怎么想起来要出门了?”秦冲一脸好奇地看着庞毅,自从他们到了宁古塔之后,庞毅就几乎没出过后院,成日都在后院里头陪着小安氏,今儿小安氏又才生下孩儿,庞毅竟要出门,秦冲自然好奇得厉害了。 章节目录 第1173章 一千两 “有些东西要置办,”庞毅笑着看了秦冲一眼,“你是京师人,又是个有学问的,自然眼光好,所以特地让你来帮我长长眼。” “庞大哥,你要置办什么啊?”秦冲更加好奇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庞毅冲秦冲一笑。 没过一会儿,庞毅和秦冲就在宁古塔最大的一家珠宝斋门前停下了马,秦冲随着庞毅进去,一边纳闷地问庞毅:“庞大哥,你这是要给庞夫人置办首饰的吗?那何不等到庞夫人出月子之后,直接带着庞夫人过来挑呢?” “就你话多,跟着看不就是了,”庞毅伸手拍了拍秦冲的肩膀,一边揽着秦冲走到了货柜前,冲里头的掌柜的沉声吩咐道,“我家兄弟要置办聘礼,快将你家最好的首饰珠宝都给拿出来,非得是压箱货才行,要是敢拿寻常货色糊弄咱兄弟俩,看爷们儿不砸了你的店!” “是是是!小的哪儿敢糊弄两位大爷!两位大爷且耐心等着,小的这就取最好的首饰来供两位大爷挑选!”那掌柜的见来了活财神,自是喜不自禁,赶紧地让小伙计招呼着,自己则去取珠宝首饰去了。 “庞大哥,实在用不着你破费,我……”秦冲这才恍然明白庞毅为什么要带他来看珠宝,登时就急得起身要走,却被庞毅一把给按住了。 “秦冲,你先坐下来听我说,”庞毅拉着秦冲坐了下来,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了桌上,然后对着秦冲道,“临行之前,爷交给我这张银票,就是留给你置办聘礼喜宴、迎娶顾姑娘之用,知道你必然不愿收下,所以这才交到我手里,你若是一味儿推辞,岂不是辜负了爷和夫人的一片心意?” “可是我……”秦冲闻言又是感动又是坐立不安,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为钟明巍和美芽做过,反倒是因他父亲之故,让钟明巍饱受欢情散的折磨,他心里钟明巍和美芽已然存着愧疚了,哪里想到钟明巍和美芽竟然还为他考虑这般周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等你身子大好了,和顾姑娘一道回了京师,难道还愁没有机会回报爷和夫人的吗?”庞毅含笑道,一边伸手拍了拍秦冲的胳膊,然后又道,“心里别有什么负担,爷和夫人一向视顾清桐是自家妹子,这银子其实也不算给你,说到底是爷和夫人给自家妹子的,不过只是经了你手罢了,你说是吧?” 秦冲知道庞毅这是故意这么说好让自己宽心,也是在给自己找台阶,当下心里更是感动不已,到底是将那银票接在了手上,一边沉声道:“多谢爷和夫人大恩,日后秦冲必当为爷和夫人效犬马之劳。” “哪儿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啊?我成亲的时候银子也都是爷出的,你看我什么时候跟爷说过这些犬马不犬马的?你往后可别动不动说这些,爷和夫人铁定不爱听,”庞毅笑着拍了拍秦冲,一边瞧着那掌柜的捧着满满一托盘耀眼夺目的珠翠珍宝出来,赶紧地拉着秦冲起来了,“快去挑吧!” …… 嘉盛三十四年九月十三 京师。 太上皇于皇陵下葬。 …… 嘉盛三十四年九月二十二 京师。 御书房。 钟明巍和美芽正在房中用午膳的时候,就瞧着小太监进来禀报,说是陈大人求见,钟明巍让人进来,美芽则吩咐小太监再去取一副碗筷来。 “爷,夫人,钦天监已经拟定了登基大典,定在了十月二十八。”陈清玄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本奏折躬身送到钟明巍的面前。 章节目录 第1174章 要紧的事儿 “封后嘉礼呢?”钟明巍倒是不甚关心登基大典,急忙忙地问起了封后嘉礼。 “启禀万岁爷,奏折上也有禀报,封后嘉礼于明年二月十八。”陈清玄忙得道。 “怎么还要等到明年?”钟明巍蹙着眉问,“年前就没有好日子了吗?” “爷,好日子自然有的是,只是按照祖制,封后嘉礼需和登基大典错开些时日,钦天监也是按照规矩行事,”陈清玄忙得解释道,瞧着钟明巍面色不虞,又补上了一句,“前不久甄永堂大人举家遭祸,钦天监上下对万岁爷自是忠心不二,必定都是挑最好的日子的,又哪儿有敢不尽心的呢?” “明天就明年吧,也没什么关系啊,左右过了年就是了,”美芽也道,一边又缓声对钟明巍道,“这一阵子内务府的宫人怕是都要累得脚不沾泥了,先是忙得准备荣亲王的登基大典,过去的一个月又都在忙活先皇的葬礼,接下来又得赶你登基大典,若是年前还有个封后嘉礼的话,那内务府必定是忙不过来的。” “也好,省得他们忙中出错,”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将折子丢在了桌上,一边又对陈清玄道,“吩咐礼部和内务府,登基大典一切从简,不用大操大办,到底先皇葬礼花销巨大,所以能省的地方都要省下来了,另外外地的官员一律不许入京朝贺,他们若是有心送礼,倒是可以留下来充盈国库,至于人,就不必来了。” “是,微臣遵命,”陈清玄含笑道,“爷甫一登基,便就如此勤廉,乃是大周百姓之福啊。” “陈先生,你坐下来一起吃,御书房的大师傅做的锅包肉,比我做的好吃,还有酸菜炖大棒骨,明巍今天忽然想吃东北菜了,我就让大师傅做了这些来,”美芽忙得招呼陈清玄坐下,一边递了筷子给陈清玄道,“如今你做了礼部侍郎,比从前可是忙多了,成日宫里宫外地跑,必定没时间好好儿吃饭,以后要是饿了,就尽管来御书房蹭饭,别的我可不敢打包票,反正饭菜管够就是了。” “多谢夫人,”陈清玄忙得躬身道,一边看着桌上的锅包肉,又有些感慨道,“上一次吃锅包肉,还是在安郡王府里呢,这一转眼都三个多月过去了。” “才三个多月啊?”美芽一怔,随即又点点头,一边看着对面陷入沉思的钟明巍,一边轻声道,“我倒觉得跟过了好多年似的,再回头一想啊,可不就只有几个月的功夫吗?” 是啊,从受人冷眼讥嘲的潦倒残废郡王,到如今高高在上的九五天子,其实也不过就只过了几个月而已…… 不对,从被逐出这座宫城,到如今的东山再起、权掌天下,也不过只有短短的不到三年而已。 美芽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男人,心里难免生出了许多感慨来,这世间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意想不到了,比如,她从来不敢奢想自己会顶着段小姐的名头嫁去了宁古塔,更加没有想过,后来,这个男人会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从苦寒荒凉的宁古塔一步步地走到皇城之巅。 “明巍,你想什么呢?”瞧着钟明巍大半天的沉默不语,美芽忍不住开口询问,“怎么不吃饭了?也不说话了呢?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还真有,特别要紧的事儿,”钟明巍点点头,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一本正经对陈清玄道,“朕下面说的话,你每一个字都要记下来,不能漏记,更不能错记,知道吗?” 章节目录 第1175章 爱咋地咋地 “是,微臣遵命!”陈清玄瞧着钟明巍这么一脸严肃,只道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了,赶紧地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然后忙得从桌案上取来纸笔,恭恭敬敬地对钟明巍道,“万岁爷行了,您吩咐吧。” “登基大典也就罢了,可是封后嘉礼,朕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要比前朝的封后嘉礼都要盛大才行,”钟明巍继续一本正经地道,“首先,外地的官员不必来参加朕的登基大典,可是凡三品以上的,都必须来参加皇后的封后嘉礼,而且人人都得写诗一首,赞美皇后,第二,这凤袍和凤冠,也要比以往的……” “钟明巍!你能说点儿正经事儿吗?”美芽蓦地红着脸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一脸又羞又囧地瞪着钟明巍,“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啊?像是皇上该说的话吗?!刚刚还说着登基大典要一切从简的,现在这又打算逼着我奢靡无度了!” “我哪儿一句不正经了?我句句都正经啊,”钟明巍蹙着眉道,只道美芽这是又疼银子了,赶紧跟她解释道,“哪儿就奢靡无度了?丫头,你想想看啊,反正登基大典一切从简,省下来的银子正好都能用在你的封后嘉礼上,要是不够的话,咱们不还是有私库吗?” “我辛辛苦苦攒这么点私房钱容易吗?哪儿经得起你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销?”美芽继续瞪他,“我不管,封后嘉礼必得和登基大典一样,一切从简,要不然,我……我就不当这个皇后娘娘了!你自个儿想想吧!” 陈清玄看看美芽,又看看钟明巍,最后把目光投在了滴了好几滴墨点的纸上,然后默默地放下了毛笔,对着两人赔笑道:“要不等爷和夫人商量好了,再议此事?” “哼!谁和他商量?!愣头青一个!”美芽白了钟明巍一眼,气咻咻地扭过了脸去。 “拉倒!”钟明巍也撂脸了,也背过了身去,“爱咋地咋地!” “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陈清玄听着钟明巍气得都满嘴大渣子了,赶紧地就想撒丫子走人,他才不想留下来搀和钟明巍和美芽的事儿呢,跟着钟明巍和美芽时间久了,他也算是琢磨出来了,别的两口子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他们两人是这一刻还斗鸡似的干瞪眼下一刻就能牛皮糖似的又黏在一块儿,他才不想留下来看他们又变牛皮糖,虽然大师傅做得锅包肉味道是真的不错…… “陈先生!等等!”蓦地,美芽开口叫住了陈清玄。 “夫人,您还有别的吩咐?”陈清玄忙得停下了脚,转过身来。 “把锅包肉带回去吧,孔大哥肯定还没用午膳,正好你带回去和孔大哥一块儿吃吧,”美芽一边说着,一边就利索地拿来食盒,朝食盒里头装锅包肉,瞧着钟明巍状似不经意地朝桌子上瞄了一眼,她忍不住勾了勾唇,然后又端了那一大砂锅的酸菜大棒骨也放进了食盒里,果然,钟明巍的嘴角一阵抽搐,美芽心里都要乐开了花,可是面上却忍着不笑,盖上了食盒,拎给了陈清玄,一边道,“行了,去吧。” “是,多谢夫人!”陈清玄忙得拎了食盒下去了。 一时间,御书房里头就只剩下了钟明巍和美芽,两人背对着脸,谁又不理谁,半晌,到底还是钟明巍酸溜溜地开了口:“刚才还巴巴说着,是特地为了我才让大师傅做了这俩菜的,这可好,转手就给了那酸秀才,我都还没吃两口呢,哼……” 章节目录 第1176章 你是我钟明巍的妻子 美芽忍不住牵着唇笑了,可是声音里头却没带出来:“那你呢?从前口口声声都说着凡事都和我商量的,封后嘉礼你跟我商量了吗?非要把我一个村姑出身的丑丫头给搞成个祸国妖后你才满意啊?” “怎么就丑了?哪儿就丑了?”钟明巍生气了,皱着眉头起身,走到美芽身边,死皮赖脸地挤着坐了下去,一边捧着姑娘气咻咻的小脸,一边嘟囔着道,“谁敢说你丑,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有你这般威风八面的夫君,自然是没人敢说我丑的,可是我更不想让别人议论我别的啊,”美芽柔声道,伸手环着钟明巍精壮的腰,一边道,“比起什么祸水妖姬、魅惑君主,我倒是宁愿被人家骂东施丑妇呢!丑点儿怎么了?说明你不是以貌取人、沉迷美色的昏君啊!” “你扯到哪儿了?不就是想给你办个风光点儿的封后嘉礼吗?哪儿就那么多的条条道道了?”钟明巍还是不放弃,一边凑过去亲着姑娘红嘟嘟的唇,一边柔声道,“咱们成亲的时候,没条件大办,你穿的喜服还是路边衣料店里头、不到二两银子扯布做的,丫头,我都记在心里呢,一想起来我心里就难受。” “那你也该记得,我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美芽柔声道,顶着男人的额头道,“钟明巍,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出身不好,是罪臣之后,即便后来方大人给我改了身份,可也不过就是个村姑罢了,如今虽然沾你的光回到了这满地贵胄豪门的京师,又做了皇后,你还是担心别人瞧不起我,所以便就想着法儿对我好,让别人不敢轻视我分毫,更是要大办封后嘉礼,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这个皇后娘娘深得君心,明巍,我知道你这苦心孤诣是为了什么,可是明巍,这并不能改变我原本是个村姑的事实,而且,我觉得这也无需改变,大周自是不缺出身高贵的皇后,却正缺一位虽出身卑微、却不卑不亢的皇后,明巍,你说是吗?” “是啊,就缺一个你这样的,”钟明巍柔声道,他是彻底明白了美芽的意思,也是彻底地松了口气儿,的确如美芽所说的那般,他担心在这个非富即贵的皇城里,美芽的身世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这是他不能忍受的,所以但凡是能为美芽做的,他都会做,甚至是不合规矩礼法的,在他眼里,美芽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就是因为美芽对他的意义太重大了,以至于他都忘了,美芽最稀罕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在这座皇城里、还能如从前一般安然自得,他蹭着美芽圆翘翘的鼻头,一边又含笑道,“只是丫头,你刚才有句话说的不对。” “什么?”美芽一怔,“哪一句?” “我变着法儿地为你好,才不是因为什么怕别人瞧不上你,这才故作姿态,”钟明巍一字一字柔声道,“丫头,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钟明巍的妻子,是我每天晚上想搂着一起入睡、清晨醒来就想亲吻的人。” “成日看朝中那起子七老八十老头儿写的奏折,怎么还看出来这一身的登徒子气?三不五时地就冒出一句酸腔酸调来,”美芽心里别提有多甜了,说这话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笑了,撅起嘴又去亲了人家,一边含笑道,“今天的折子都批完了吗?” “批完了,”钟明巍箍着她的脖子,不放她离开,一边抿唇笑了,“怎么?夫人这是有安排啊?” 章节目录 第1177章 新素材 “刚才不是说着没吃饱吗,”美芽眨巴着眼睛,小声道,“要不然,我亲自下厨再给你炒俩菜?” “会不会太麻烦了?”钟明巍挠了挠头,装模作样地道,“吩咐御膳房去做也就是了,哪儿用得着你亲自下厨啊?咱们花银子养那起子御厨又不是让他们来吃白食的。” 美芽点点头:“也是,大师傅的厨艺还是不错的,那我这就吩咐人去……” “丫头!丫头!”眼瞧着美芽就要唤人进来,钟明巍再也绷不住了,忙得一把拉住美芽,一边腆着脸赔笑道,“大师傅做的哪儿有你做的好吃啊?” “你啊!”美芽最稀罕他这幅口嫌体正的德行了,伸手在他眉开眼笑的脸上一通揉捏,然后起身就朝外走,钟明巍忙得就随着她一道去了景仁宫。 …… 御林军大营。 陈清玄出了宫之后,没有回家,而是提着食盒直接去了御林军大营。 钟明巍称帝之后,将锦衣卫这个钟之衡一手创建、在大周皇朝威风了三十多年的特殊组织给解散了,将原本隶属锦衣卫的侍卫安排进了御林军、驻京大军等军队里去了,同时又提拔了孔闻敏为御林军新一任统领。 这一次平西王、迟重远、程向阳分别带了三万精锐军队来的京师,这九万大军从此就留在了京师,扩充了驻京大军,不仅如此,钟明巍还有意扩充御林军的编制,便就吩咐孔闻敏挑了好的苗子进御林军,所以孔闻敏这阵子是忙得脚不沾泥,根本就没有回过家,陈清玄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提着食盒来御林军大营里头找他。 “陈大人,您是来找孔统领的吧?”甫一进了御林军大营,便就有个小哥热心肠地过来招呼陈清玄。 这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孔闻敏口中的创作型才子、御林军头号文艺骨干天津小哥儿。 “哦,是啊,孔统领忙完了吗?”陈清玄一怔,看着面前眼熟的侍卫,问道。 “忙完了!忙完了!刚刚统领大人还喊着饿呢,您这就给送饭来了,还真是心有……”那天津小哥儿狡黠地看着陈清玄手里拎着的食盒,可是瞧着孔闻敏蓦地出现在了陈清玄的身后,他忙得就把后半句话给咽下去了,顿时就恢复了一本正经,对着陈清玄躬身比着手势道,“陈大人,您里头请。” 陈清玄纳闷地看着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小哥儿,一边转过了身去,然后就瞧着孔闻敏乐呵呵的一张大脸就凑了过来,吓得陈清玄忙得朝后退了两步,甫一站稳了,陈清玄就拿眼瞪孔闻敏,一边压着声音骂道:“你找死啊?悄默声儿地过来,作什么妖呢?” “你看过像我这么又黑又丑的妖吗?”孔闻敏也不生气,陪着笑道,他近来都忙着练兵,从脸到脖颈儿,但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黑得不成样儿了,这时候他一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边咽了口唾沫,迫不及待地问陈清玄,“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先进去吧。”身后总是站着一个时不时往这边偷看的小哥儿,陈清玄别提多别扭了。 “好嘞,咱进去吃!”当下孔闻敏就要过来提食盒,却被陈清玄一把推开了,然后乐呵呵地跟在陈清玄身后进了膳房去。 天津小哥儿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房的背影,一边摇头感慨道:“看来后院汉子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看来我有新素材了,就叫《秀才和大兵不得不说的故事》,唉!我咋就这么有才华呢?要不然那赶明儿我也赶个考去?浪哩个浪!” …… 章节目录 第1178章 不嫌弃 膳房。 孔闻敏是饿坏了,瞧着陈清玄从食盒里头取出来锅包肉还有酸菜炖大棒骨,登时两眼冒绿光了,赶紧地吩咐侍卫给他盛了一小盆米饭过来,坐在桌前就狼吞虎咽了起来,直吃完了一大半的米饭,这才放慢了速度,也才注意到桌子边还坐着陈清玄,登时就难为情了起来,看着快被自己吃干净的饭菜,尴尬地问陈清玄:“清玄,你吃过了吗?要不……你再一块吃点儿?” 陈清玄黑着脸道:“你怎么不干脆吃完了之后再问?” “我真是饿很了,”孔闻敏忙得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一边随便抹抹嘴,一边起身往外走,“清玄,你等等哈,我这就让大师傅炒俩菜端过来。” “不用了!”陈清玄忙得叫住了孔闻敏,一边从筷笼里取出一双筷子擦了擦,又随手取了桌上一只碗过来,从孔闻敏吃剩的半盆米饭里头拨了一碗米饭,然后就捧着吃了,瞧着孔闻敏还楞乎乎地站在原地,陈清玄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快坐下来吃啊,都快凉透了,一味儿死站着做什么?” “清玄,你……你怎么都不嫌弃我啊?”孔闻敏乖乖地坐了下来,一边拿起筷子,一边嘿嘿冲陈清玄笑着。 “要不你还是重新给我炒俩菜去吧。”陈清玄看着他这么一副傻乎乎的脸,有点儿想笑,又有点儿莫名其妙的高兴,也就不好意思继续盯着看了,随手夹了一筷子锅包肉送进了嘴里。 “下次提前准备八碟八碗招呼你,这次就委屈你了,”孔闻敏还是笑,一边瞄了陈清玄一边,一边低头扒着饭,再开口的时候,都带着含含糊糊了,“反正你又不嫌弃我。” 陈清玄权当没听见,继续扒着饭,刚才在御书房里,他根本没吃饱,这时候跟着孔闻敏抢这点子剩饭剩菜,倒是吃的挺香。 孔闻敏下午没什么事儿,陈清玄也没有,所以吃完饭之后,谁都没着急走,两个人就坐在膳房里头喝茶叙话,他们如今身上的担子都不轻,像今天这样偷得半日闲,已经是很难得了。 “万岁爷的登基大典日子定下来了,你们礼部肯定又要忙得人仰马翻了吧?”孔闻敏问。 “我们礼部又没有马,哪儿来的人仰马翻?”陈清玄剜了他一眼,一边抿了口茶,又道,“不多的确是不轻松啊,我这才当了礼部侍郎,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偏生安子尚现在又是个甩手掌柜,所以千斤重担都得我一个人挑,唉!” 安子尚自从在荣亲王府里头亲手毒死了自己的女儿大安氏之后,便就受了刺激,大病不起,已经卧床两月有余了,钟明巍对安子尚一向不喜,可是这时候若是革了安子尚的职,难免显得不近人情,而且小安氏曾是钟明巍侧妃,这是人尽皆知的,钟明巍便就更加不好对安子尚下手了,所以便就没有管安子尚,由着他在家中养病,所以如今礼部的大小事宜都由陈清玄担着。 “爷这是有意要历练你,安子尚怕是不行了,我听说现在是床都下不来了,怕是连年关都熬不过去了,到时候只要安子尚一没了,这礼部尚书一职自然得落到你身上来,”孔闻敏缓声道,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忽然默默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庞夫人还能不能赶回京师,见安子尚最后一面。” 孔闻敏口中的庞夫人,自然指的是小安氏,钟明巍称帝之后,便就派孔闻捷去宁古塔递了消息,吩咐众人在小安氏出了月子之后,便就赶回京师,算着日子,庞毅等人应该能在十一月份之前回到京师,只是不知道安子尚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章节目录 第1179章 周又安的处境 “庞夫人怕是不愿意见他了,他从前是怎么对庞夫人的,庞夫人早就和他恩断义绝了,又怎么还会认他这个爹呢?”陈清玄缓声道,一边顿了顿,又道,“再说,如今这世上只有庞夫人,又何来小安氏?更何况这儿还是京师,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庞夫人自然更是不会和他相见的。” “是啊,安子尚当年全然不顾父女之情,竟要对亲生女儿下手,如今落到这般下场也是活该,”孔闻敏点点头,顿了顿,然后叹息道,“只是这短短几个月来,变故甚多,怕是庞夫人心里苦啊。” 陈清玄没说话,低着头看着茶杯中缱绻舒展的茶叶,半晌才点头道:“是啊,咱们都不在宁古塔,偏生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目睹着那起子歹人虐杀三位老人,想来这段时日庞夫人心里必定十分煎熬,说不定这一回京师,竟又赶上安子尚的死讯,唉!庞夫人这个年怕是不好过啊。” “好在有庞毅陪着她,再说了,如今不是还有孩子吗?总会好起来的,”孔闻敏瞧着陈清玄低垂得到眉眼,登时就在心里大骂自己有病,好端端地又提起这么沉重的话题来做什么,当下忙得转移话题,含笑问陈清玄,“对了清玄,你说那周又安如今在皇陵怎么样了?” 先皇下葬皇陵之时,钟明巍下令,命对先皇忠心耿耿的御林军副统领周又安留下来为先帝守皇陵。 “肯定不怎么样啊,”陈清玄想起当时周又安明明惊怒、却又不得不忍着还要口头谢恩的场景,忍不住就抿唇笑了,一边看向孔闻敏道,“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大的信心那么大的脸面以为爷会留他这个败类在身边重用、甚至将御林军交到他手上呢?” “他以为凭着荣亲王的人头和那道圣旨,足以让自己成为爷身边一等一的肱骨之臣,可是他却哪里知道,荣亲王是死是活对爷根本就没个威胁,再说那道圣旨,爷会稀罕吗?”孔闻敏讥诮地牵了牵唇,一边又道,“只是如今还留着他一条命在,也实在是忒便宜他了,照我说,就该一刀宰了那撕好给马统领报仇雪恨。” “对于他来说,让他在皇陵里头枯耗一生,肯定是比直接取他性命,来的更折磨,哼,”陈清玄冷笑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含笑看着孔闻敏,“对了你知道吗?万岁爷前几天朝皇陵拨了一批新的守陵侍卫过去,荣亲王虽然罪大恶极,可到底是皇家骨肉,爷开恩让他葬入皇陵,自然少不了要排些从前荣亲王府的侍卫过去了。” “这个我也知道,”孔闻敏笑着点点头,“这么一来,周又安的日子怕是难上加难了。” 是啊,周又安手刃荣亲王人尽皆知,所以荣亲王府的侍卫又怎么会放过他呢?所以周安如在皇陵是个什么处境,可想而知。 “行了,那我先回去了。”说了一会子的话,陈清玄起身就要告辞。 “我也得回去了,正好咱们顺路一块儿吧!”孔闻敏忙得站了起来,乐呵呵地跟着陈清玄就朝外走。 “谁跟你顺路啊?明明一个往东一个往北的,”陈清玄皱着眉看着孔闻敏,一边不耐烦地摆摆手,“各走各的。” “我……我正好要去仁汇堂抓点儿药!正好顺路!”孔闻敏忙得道,一边用手捂住胳膊,一边就呲牙咧嘴了起来,“我上午练兵的时候碰到手了,哎呦!好疼啊!受不了!看来不买点儿药膏抹抹是不行了。” “上午碰到的手,现在才开始疼?”陈清玄冷笑道。 章节目录 第1180章 不服老 “是啊……好奇怪啊,可能是受内伤了,所以更该去看郎中了!”孔闻敏面不变色地满嘴胡诌着,瞧着陈清玄冷笑着大步走开,他也赶紧地跟了上去,一边还不住赔笑道,“仁汇堂的药膏可好用了,上次你不是打我一拳、后来又给我买的药膏吗?结果,我涂一次脸就不疼了,特别灵验!” “你再说这起子八百年前的事儿,信不信我再给你一拳?”陈清玄简直都忍无可忍了,怎么孔闻敏就这么喜欢挖老底儿呢? “知道了!知道!”孔闻敏赶紧道,一边喜滋滋就跟着陈清玄朝外走,结果就瞧着那天津小哥儿两眼放光地跑过来拦住了他,孔闻敏皱着眉道,“你这小子,又要干啥?” “将军,我想跟您汇报一下,这不眼看着就要到年下了,按照往年惯例,咱们御林军不得办聚餐吗?我刚刚又编了一个新小曲儿,正好能在咱们聚餐上表演,”天津小哥儿激动地滔滔不绝,“将军,我觉得这个小曲儿的题材独特,而且充满了现实意义,所以我觉得……” “滚!”孔闻敏看着陈清玄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脚就踢开了天津小哥儿,然后赶紧大步追了上去。 “将军!真的非常具有现实意义啊!”那天津小哥抱着腿呲牙咧嘴地对孔闻敏喊道,“说不定对您未来的生活还有指导意义呢!” 陈清玄听着后头天津小哥儿的喊叫声,不由得蹙着眉,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抱着脚蹦的天津小哥儿,一边不耐烦地问孔闻敏:“这小哥儿谁啊?怎么每次来御林军大营,就看他上蹿下跳黏着你的?” “他啊,我之前跟你说啊,”孔闻敏道,瞧着陈清玄一脸问号,然后赶紧地解释,“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薄情女子痴情汉》、《庄稼汉子俏花花》、《八十老头屹立不倒的背后》,你想起来了吗?” “我想起来了,”陈清玄登时嘴角一阵抽搐,“你是个老不正经的。” 孔闻敏嘴角抽搐得比陈清玄更厉害:“……你把那个老字给我去掉!” “原来你非但是个不正经的,还是个不服老的。”陈清玄云淡风轻地总结道。 孔闻敏怒极反笑:“……呵呵,陈侍郎,山高水远,咱们且走着瞧哈。” …… 嘉盛三十四年九月二十二 宁古塔。 知府衙门今儿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单看墙上贴着的斗大的“囍”字,便就知道,家里这是在办喜事儿呢。 “闻捷,快去看看新郎官儿准备好好了吗?我这边鞭炮都挂上了,吉时这就到了!赶紧去催催秦冲那小子!咱们得去迎亲了!”庞毅的大嗓门儿在嘈杂声中,显得甚是嘹亮高亢。 “好嘞!”孔闻捷闻言赶紧地放下了手里的礼单,交给宋端继续查看,然后就赶紧小跑去了偏院,这偏院里头装饰的比外头还要喜庆,到处都贴着大大小小的“囍”字,就连树上都给扎了红花挂了红灯,孔闻捷小跑过去敲门,一边对里头道,“秦冲,你磨叽什么呢?吉时到了!咱们得去接新娘子了!” 秦冲自到了宁古塔之后,便就一直住在知府衙门里头,这一次办喜事儿也是在知府衙门里头办的。 “好,我就来!”里头传来秦冲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孔闻捷一怔,心里纳闷这么大喜的日子,秦冲怎么跟哭了似的,等到秦冲推开门,他看着秦冲泛红的眼睛,又瞥见房中桌案香炉里还未燃尽的香,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章节目录 第1181章 不舍 “秦冲,怎么不大大方方把令尊令堂的牌位摆上?”孔闻捷轻声询问,顿了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爷和夫人既是接纳你了,便就不会拦着不让你祭拜父母,你大可以大大方方地祭拜,况且这又是你的大喜日子,原本就应该祭祀告之父母在天之灵的。” “算了,”秦冲摇摇头,低垂着眉眼道,“到底他们有愧于爷,等爷身上的毒被解干净了、等夫人平安诞育皇子之后,我再好好儿祭拜他们。” 顾长林的右臂断了,很多事儿现在做着不方便,所以都是秦冲帮着顾长林打下手,调制欢情散的解药,是一点儿分量都不能错的,因此秦冲更是一点儿都不敢怠慢,这些时日都耗在顾长林的药房里头,一老一少熬了好些时日,总算是调配出了解药,只等秦冲和顾清桐大婚之后、一众人马启程赶回京师,便就能将解药交到了钟明巍的手里。 “走吧,别误了时辰。”孔闻捷知道他是个性子执拗的,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拦着秦冲就大步朝外走。 …… “噼里啪啦!”| 随着一阵响亮的鞭炮声传来,胸戴大红绸花的新郎官上了白马,孔闻捷和庞毅也跟着上了马,一左一右跟在秦冲后头,唢呐锣鼓奏出的《百鸟朝凤》喜庆声里,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 后院。 “安姐姐,刚才外头的鞭炮声,可吓坏小念亲了吧?”方成茵在门口看完了热闹,然后就赶紧跑进了后院来,她今天穿了一件锦茜红明花长裙,显得人甚是娇俏。 “不碍事儿,我刚才给他捂上了耳朵,”小安氏含笑道,拍着怀里睁着一双墨玉似的大眼睛四下观瞧的孩子,一边拍着小念亲,一边询问方成茵,“这是迎亲去了?” “是啊,顾姑娘家离咱们这儿也不远,眨巴眼儿的功夫也就回来了,”方成茵道,一边伸手轻轻捏着念亲白嫩嫩的脸颊,一边含笑跟小安氏道,“就是不知道顾姑娘家的门好不好进?也不知道秦大哥他们会不会被为难。” “你还说呢,从前我和庞毅成亲的时候,你上蹿下跳一通皮猴子似的闹,搞得现在庞毅瞧见你这位大小姐还想绕着弯儿走呢,”小安氏想起过往,忍不住就抿唇笑了,一边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念亲,一边柔声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是啊,眼看你和庞大哥喜结连理,又看着你肚子一天天打起来,后来还有小念亲一天变一个样儿的,可是眨巴眼儿的功夫,你们就都要走了,”说到这里,方成茵一脸的依依不舍,抬头看向小安氏,“安姐姐,这一趟去了京师,以后你们怕是再不会来宁古塔了吧?” 月中,孔闻捷从京师带着喜讯赶回宁古塔,得知钟明巍已经在京师称帝,一众人无不欢欣鼓舞,可是欢喜之余,却难免也会伤感,明日就是庞毅、小安氏,还有秦冲、顾清桐他们回京的日子了,和小安氏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了小半年的方成茵自然依依不舍了,更何况,她还这么喜欢小念亲。 “怎么不会回来?宁古塔是我和庞毅的家,也是爷和夫人的家,哪儿有孩子不想回家的?”小安氏轻声道,一边将小念亲放在床上,由着他手舞足蹈地自己玩儿,一边伸手握住了方成茵的手,“再说了,以后闻捷每年都要回京面圣的,到时候,你这个吉林将军夫人,自然是可以随夫一道入京的,咱们自然有相见的时候啊,你说是不是?” 章节目录 第1182章 相处之道 钟明巍提拔孔闻捷做了吉林将军,这一次回宁古塔,孔闻捷就不必再回京师了,直接去吉林上任也就是了,吉林到宁古塔不过数日路程,这是钟明巍出于对方左棠一家照顾的考虑,也是出于对孔闻捷和方左棠的信任,更存着让方左棠这位老丈人多栽培提点自己女婿的意思。 “安姐姐,你又说羞人的话了,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我这不是还没嫁给他吗。”方成茵登时就忸怩了起来,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这不就快了吗?离过年也没少时日了,”小安氏含笑道,一边伸手顺了顺方成茵额前的碎发,一边柔声道,“成茵,日后做了将军夫人,就不比如今做大小姐这般无拘无束了,我一直担心你的性子,可是好在你上头并无公婆要侍奉,闻捷又是个好性儿的,你往后的日子必定安逸舒坦,可虽是如此,却更得凡事都要为闻捷做考量,虽然闻捷平日纵着你疼着呢,可是你却不能总耍小儿女脾气,要学着做个贤内助,知道吗?” “知道了,就像安姐姐一样,”方成茵点点头,一边轻声道,“虽然当初安姐姐舍不得庞大哥离开,可是安姐姐还是义无反顾地让庞大哥随着爷和夫人去了京师,不叫他为难更不把他困在后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辅佐爷成就大事,后来宁古塔出了这样天大的惨事,安姐姐却也从来不抱怨庞大哥分毫,庞大哥爱惜敬重安姐姐,安姐姐也体谅支持庞大哥,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 小安氏没说话,顺了顺方成茵的头发,一边伸手拥住了方成茵,她嗅着少女身上淡淡的玫瑰香,不知怎么的,就湿了眼眶。 曾几何时,她也像这个少女一般,仗着父亲的宠爱,在豪门贵户里头无忧无虑地成长着,任性骄纵,肆意妄为,就像玫瑰一样耀目夺人,她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持续一辈子,即便后来嫁了冷血男人,让她心灰意冷,可是只要想着父亲慈爱的容颜,她心头便就会泛起汩汩温暖来,尤其是当年,太子被废,她最仓皇无措的时候,父亲重新把她接回了家,那时候,她就在心里感慨,这世间怎么会有比她更幸运的女儿呢? 只是这一声侥幸的感慨甫一落地,那张慈父的面具便就在她面前被生生揭下,比起那个冷血男人带给自己的伤害,这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一夜之间,她被迫长大,从此以后再没有任性骄纵、肆意妄为,玫瑰一样耀目夺人的贵女,倏然之间变就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待宰羔羊…… 直到遇见了庞毅,直到来到了宁古塔,她这颗惶恐不安的心才渐渐落了地,在那一年宁古塔刺骨的寒风和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原中,她获得了重生,她不再是娇滴滴的玫瑰,而是脱胎换骨变成了一株能敢于在凛冽寒风中怒放的红梅。 她感激庞毅,更感激生活。 …… 喜宴热热闹闹地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庞毅回房的时候,天儿都黑了,他身上带着一股子浓浓的酒气,只是眼里却是一片清明,一看就知道没有多喝,其实自从回了宁古塔庞毅便就滴酒不沾,小安氏不喜欢闻酒味儿,如今又得帮着小安氏照看儿子,庞毅便就更加不敢喝酒了,只是今儿是秦冲和顾清桐的大喜日子,庞毅少不得还得多喝点儿。 庞毅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瞧着小安氏已经搂着小念亲睡着了,他就更加不敢发出动静了,自小念亲出生后,小安氏就成日不够睡的,这时候难得小念亲不闹了,庞毅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床前,蹲了下来,顺着外头廊下灯笼照进来、柔和的光线,他打量着小安氏沉睡的容颜,越看越觉得好看,忍不住就凑过去亲了亲,一边又忍不住嘿嘿笑着,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他捂着脸,靠着床沿坐在了地上。 章节目录 第1183章 当爹了,你开心吗 回想着刚回到宁古塔的那一天,也是在这间房中见到的小安氏,他半年未见到的妻,当时小时候的肚子已经挺得老高了,站着的时候就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脚,偏生她整个人都瘦的厉害,手脚都几乎是皮包骨,人都瘦脱相了,这就显得那肚子更大了,他当时就险些要掉眼泪,可是到底是忍住了,由着她轻轻唤着自己,然后紧紧地抱着他、在他怀里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才昏昏睡去。 后来,方成茵告诉庞毅,自从陈奶奶在小安氏面前故去之后,小安氏便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日日从噩梦中惊醒,即便顾先生给她调制再好的安神汤都是没半点效用,她就这么一夜夜地被噩梦所缠,一日日地瘦削憔悴,可是却生怕委屈了腹中的孩儿,所以每一日都不住嘴地吃,有时候方成茵都看不下去了。 庞毅就这么沉默地听着方成茵絮絮叨叨着,那晚,在庞毅的怀中,小安氏第一次没有做噩梦、睡了一个整觉,可是庞毅却是一夜未眠,他不错眼珠地看着怀中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心里藏了千千万万个对不起,他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再不会离开小安氏半步,再不让这个女人经受任何一点儿苦楚。 …… 也不知是不是今晚喝了酒的缘故,庞毅觉得自己有点儿莫名其妙,明明小安氏和小念亲都睡得那么香甜,明明小安氏月子做的很好,现在人胖了不少、脸也圆润了,甚至比之前还发福了一些,可是看着这么一张脸,他就是心疼得要命,他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在雪原的那一晚。 双层帐篷里,姑娘一早就睡得香甜了,他坐在篝火前,前面被火烤的滚热,可是后背却冷的厉害,一如他那时候的心情,他再一次把目光落在了那双绣着小红梅的绣花鞋上,又忙得把目光给挪开了,只是没过多久,他又默默地转过了头来,他厌恶鄙视透了这样的自己,可是却不受控制地朝帐篷走去…… 轻轻地掀开帐篷的一角,虔诚又狼狈地跪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雪地,从那一道不足一寸的缝隙中看着姑娘沉睡的容颜,看着她因为睡得不适而微蹙的眉毛,看着她有些干涩的嘴唇,他觉得自己是疯了,变态似的盯着沉睡的姑娘,可是,他就是挪不开眼,身后是跳动摇曳的火焰,身前是让他心动又绝望的姑娘,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悲哀又最可耻的人,那个时候,他不会知道,后来这个姑娘会成为他的妻,他更加不会知道,这个姑娘会因为他经受这样的磨难。 …… “怎么了?”小安氏忽然打着哈欠睁开了眼,看着背着身坐在地上的男人,先是一怔,随即忙得就坐起了身,“庞毅,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坐在地上?” “哦,有点儿喝多了,”庞毅忙得抹了把脸,然后站了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你先睡吧,我先去外头洗漱了,别熏着你和念亲。” “庞毅,你过来。”小安氏看着男人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搭在门闩上的大手一顿,然后又放了下来,庞毅转身走到了床前,坐了下来,“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嘱咐你,早些歇息,明儿一早咱们还得赶路呢,”小安氏轻声道,一边伸手握住了庞毅的手,顿了顿,然后柔声道,“庞毅,一直没有问你,当爹了,你开心吗?” 章节目录 第1184章 所渴求的一切 “哪儿能不开心啊?你没瞧着我现在每天都美得合不拢嘴啊,”庞毅忍不住笑了,看着小安氏也仰头冲他笑,庞毅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一边柔声道,“但是比起做爹来,更让我开心的是做你的夫君。” “念亲就在里边睡呢,你也不怕念亲听到了,”小安氏“噗嗤”笑了,双手攀着庞毅的脖子,嗅着男人身上的酒气,透过窗纸看看外头模模糊糊的灯影,她的脸又渐渐沉了下来,“庞毅,这一次回到京师,若是见到了……安子尚,咱们当如何对待?闻捷说他……一病不起,怕是没多久活头了。” “都听你的,你若是还拿他当爹,我这个做女婿的会比亲儿子更孝顺他老人家,”庞毅亲了亲小安氏的发旋,顿了顿,然后又道,“你若对他仍是恨之入骨,咱们便就只当他是个陌路人,或者干脆让爷下一道旨,赶他出京、眼不见为净也就是了。” “知道了,”小安氏点点头,一边坐直了身子,黑暗中,她看不大真切男人的脸,可是她却能感受得到来自男人的温柔和深深的歉意,“庞毅,不要对我觉得抱歉,在你这里,我已经得到了一个女人所渴求的一切。” “真的?”庞毅一怔,随即别扭地笑了,“真是……就这么满足?” “是啊,特别满足,”小安氏也跟着笑了,一边又环住了庞毅,贴着他耳朵道,“不过要是能再生个女儿就好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思亲吧。” “好啊,你想生多少娃娃我都奉陪到底。”庞毅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再生一个就好了,”小安氏轻声道,“这一次,让你陪着我,让你亲眼看着我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让你忙前忙后端茶倒水、脚不沾泥地伺候我,不让你因为不在我身边而成日提心吊胆,也不让你……心有遗憾和愧疚。” 庞毅没说话,去蓦地伸手把小安氏箍得更紧了,半晌,黑暗中,才传出他带着哽咽的声音:“海琳,谢谢你。” …… 嘉盛三十四年九月二十三 宁古塔。 知府衙门。 天刚蒙蒙亮,燃了一整夜的龙凤花烛终于燃尽了,火红的床幔里头也终于传来了动静。 “你这是做什么?”顾清桐正欲起身,却被秦冲一把给拉住了,登时就忸怩羞赧到了极点,明明已经做了夫妻,可是面对着秦冲,她就更难为情了起来,也不敢去看秦冲的脸,就看着那只捉着自己手腕不放的大手,虚张声势地小声呵斥道,“快放手!大早上拉拉扯扯的,没个体统。” “哈哈!”秦冲忍不住笑了,手上做着更加没有体统的事儿,嘴上也说着越发没有体统的话,“那么请问夫人,夫妻该有什么体统?还有什么时候才能拉拉扯扯?只能晚上吗?” “你放开啦!我懒得和你说!”顾清桐红着脸一把推开秦冲,一边忙不迭地撩开床幔下了床来,一边提醒着秦冲,“你快点儿起来吧,咱们还得去给你顾先生和丁先生奉茶,还得一早赶路呢,可千万别起迟了,让人瞧见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儿?”秦冲从床幔里头探出半边身子,趴在床沿上看顾清桐正在穿缀着珍珠、绣着连理枝的新绣鞋,忍不住就勾了勾唇,这绣鞋是他一眼看上给顾清桐买的,他当时是猜着大小买的,这时候瞧着顾清桐穿着大小合适,难免心里有些得意,伸手就去捏了捏顾清桐白嫩嫩的脚,“真好看。” 章节目录 第1185章 回京 “啪嗒!” 下一秒,顾清桐一巴掌拍开了秦冲的手,一边赶紧地站了起来,生怕秦冲又动手动脚地,取了梳子对着镜子就梳起了头来,一边又催促秦冲:“你倒是快点儿,非得慢吞吞地起来,也不怕人笑话,还得害得我跟你一块儿丢脸。” “笑话我什么?怎么又害得你一道丢脸了?”秦冲挑着眉镜中看着顾清桐蓦地就绯红如霞的脸颊,忍不住又“噗嗤”笑了,瞧着顾清桐气得直瞪眼,他自然也不敢再捉弄她了,赶紧地也下了床,穿衣梳头了,只是到底还是占了顾清桐不少便宜。 小两口磨磨蹭蹭地出了房,去了顾长林和丁允文住的小院,甫一瞧见小院里面坐着一众正在喝茶说话的人,两人都是一怔,随即就难为情了起来,尤其是顾清桐,在一众人的注视中,都快不会走道儿了。 “孙儿/孙媳拜见两位爷爷,”秦冲和顾清桐行至丁允文和顾长林面前,跪下,从小安氏和庞毅手中接过了茶盅,双手奉到两位老人面前,“祝两位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是京师大婚的规矩,成亲的第二日两位新人要去给公婆还有长辈奉茶,只是秦冲并无长辈,所以便就商量着给两位老人奉茶,顾长林和丁允文哪儿有不答应的,一大早就换上了喜庆的枣红素缎长衫,等在这里了,这时候瞧着两个孩子恭恭敬敬跪在自己面前,心里自是少不得一番感慨。 “好孩子,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夫妻了,我这个打了一辈子光棍儿的老头,实在没有什么好经验可以跟你们分享的,只是有一点需你们谨记,”顾长林抿了口茶,然后将茶杯放在了桌上,一边柔声对两人道,“不管何时何地什么境遇,都务必相互扶持。” “是,孩儿铭记在心。”秦冲和顾清桐对着两人重重叩了三季头,再抬头的时候,顾清桐已经满眼泪花,她看着丁允文,又看着顾长林,明明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是对着两位老头又重重磕了三个头,秦冲一怔,随即也忙得跟着又磕了三个头。 他知道顾清桐这是在给陈奶奶磕头。 顾长林和丁允文都没开口,由着顾清桐和秦冲额外多磕了这三个头,完了之后,两人又塞了红包给他们,之后就哄着他们赶紧上路了,顾清桐拿着红包,眼睛红红的,舍不得走,最后还是被秦冲和小安氏给带出了小院。 “顾先生和丁先生真的不愿意和我们走吗?”直到上了马车,顾清桐还一直追着小安氏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去京师?” “如今爷稳坐江山,身边不乏陈先生这样的能臣治吏辅佐,丁先生心里自是放心了,所以也就不愿意回京师了,”小安氏道,一边抱着小念亲坐进了马车,一边又叹息道,“至于顾先生,他从来都是最好自在的性子,怕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京师,而且如今小秦郎中医术了得,你的医术也是精湛,有你和小秦郎中顾看爷和夫人的身子,顾先生就更加没有不放心的了。” “可是……可是难道他们都不会想我们吗?”马车往后一顿,然后就缓缓地朝前失去了,车轮声、马蹄声交错,顾清桐撩开窗帘,看着渐行渐远的、还贴着大红“囍”字的大门,忍不住就湿了眼眶,“这才走,我就开始想他们了。” 章节目录 第1186章 家宴 “他们当然也舍不得我们,只是……两位老人都骄傲了大半辈子了,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便愈发不愿意跟在咱们身边了,咱们视他们为至亲,可是怕他们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是累赘,与其让他们在京师憋屈度日,倒不如让他们在宁古塔这天高地阔之所安然自在地过活,”小安氏柔声道,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小安氏的胳膊,一边又道,“再说了,这儿离顾先生的老家延社不远,老人家也能时不时赶回家看看,有小孔侍卫和成茵在,自然事事都会周到,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我不担心,我就是心里难过,”顾清桐放下了窗帘,靠在小安氏的肩膀上,哽咽着道,“安姐姐,我有时候觉得机缘这个东西真的好奇妙啊,要不是那一年爷被贬来了宁古塔,又恰好和表哥做了山上山下的邻居,我也不会有机会认识爷和夫人,也不会认识你、庞大哥、大小孔侍卫,更加不会认识顾先生和丁先生,还有……秦冲,但是现在你们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一切都要朝前看啊,前面会有更多美好的人和事等着咱们呢。”小安氏柔声道。 …… 嘉盛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七 京师。 景仁宫。 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自然钟明巍这边儿是闲不下来的,多少的事儿等着他拿主意,还得试穿龙袍什么的,可是却也不妨碍和平西王、美芽一道吃一顿家宴。 “爹爹,这都是我自己动手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瞧着钟明巍和钟之龄一道来了膳房,美芽忙得迎了上去,一脸带笑,美芽一早就随着钟明巍管平西王叫爹,她这个从来没叫过爹的丫头,如今叫起爹来,倒是比钟明巍还顺嘴。 当下三人都在圆桌上落了座。 “丫头做什么都合爹的胃口,”钟之龄一看到美芽就乐得合不拢嘴,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倒似是个过分疼闺女的老父亲,这时候也不避讳着,直接从侍卫手里去了一只紫檀雕花的方形盒子送到了美芽手里,一边含笑道,“临行的时候,你娘亲让我给你准备了点儿见面礼,好孩子,拿着吧。” “谢谢爹爹!谢谢娘亲!”美芽忙得擦擦手,然后欢欢喜喜地接在了手里,那盒子莫约有一尺长,上头雕花样式甚是精美,她有点儿好奇里面装着的是什么,想这就打开来看,可是当着钟之龄的面儿,她又不大好意思,当下看了两眼那盒子,就要交给宫人,然后就听着钟明巍开了口。 “拿过来给我看看。”钟明巍对着美芽伸出了手。 美芽一怔,然后就把盒子递了过去,一边慢吞吞地朝钟明巍身边挪了挪,瞧着钟明巍打开了盒子,登时就两眼放光了起来,只见那盒子里面绷着一层红绸,上头赫然放着一对羊脂玉原条镯,那手镯莹润通透,甚是古朴,上头连个花纹雕刻都没有,却任谁都瞧得出是罕见的古玉,漫说是美芽了,便是钟明巍这样见多识广的也不住点头,一边对钟之龄道:“可真是让娘亲破费了。” “什么破费不破费的,反正是给自家孩子,”钟之龄摆摆手道,一边拿了筷子夹了一块姜汁鱼片吃,顿时对着美芽比了个大拇指,一边道,“就冲丫头这手艺,给十对镯子也是应该。” “那爹爹您多吃点儿。”美芽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原本还担心自己厨艺的,现在总算是放下一颗心了。 钟明巍将盒子放到了一边,然后目光就落在了正吃的酣畅淋漓的钟之龄身上,半天才皱着眉道:“爹爹,您当真不愿意统兵了吗?” 章节目录 第1187章 儿子随爹 今儿,钟之龄进宫主要就是和钟明巍说这件事儿的。 “什么?爹爹不愿意统兵了?”美芽一怔,忙得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惊诧地道,“那西北大营以后怎么办?” 美芽甫一开口,就瞧着钟之龄抬起了头,一双虎目朝她看来,美芽心里“咯噔”一声,忙得起身,对着钟之龄和钟明巍福身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知罪,请万岁爷责罚。” 她一向是和钟明巍没规矩惯了的,对钟之龄也当亲爹看待,所以刚才就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只是钟明巍不和她计较罢了,钟之龄又怎么会允许她一个妇道人家干涉朝政呢?美芽这心里别提有多七上八下的了。 “这算个什么干政?不过一家人说说家常罢了,坐回去,”不等钟明巍开口,钟之龄已经发话了,瞧着美芽战战兢兢地坐了回去,钟之龄又道,“丫头,你可能不知道,你娘亲未出阁的时候,在突厥可是呼风唤雨的嫡长公主,做的可都是指点江山的大事儿,最多一次曾亲率四十万大军出征呢,我这一次率军东行,西北大营的一切军政要务,都由你娘亲打理,所以我不是迂腐之辈,并没有那起子条条框框,什么牝鸡司晨之类的话,想来必定是那起子迂腐无能之辈才会防女人如蛇蝎,我对此一向是不屑一顾,想来明巍也是一样。” “是啊,儿子随爹嘛,”钟明巍含笑道,一边给美芽盛了一碗清鸡汤递过去,让她宽心,一边又跟钟之龄道,“只是儿子着实不解,爹爹为何忽然就不想统兵了?说句藏私的话,儿子初登大宝,最忌兵权变动,且西北又是大周边陲重镇,过去三十多年来,一直都由爹爹镇守,才能一直平安无事,爹爹更是被誉为大周战神,这个时候爹爹忽然提出不愿继续统兵,儿子身为费解。” “没有什么好费解的,就是你娘亲如今身怀有孕,她又是个自幼就向往江南的,所以,我就想着带她去江南定居了,以后都不再舞刀弄棒的了,”钟之龄喝了一口桂花酒,就酒盅放回桌上,一边感慨道,“我镇守西北三十有五年了,你娘亲是突厥嫡长公主,为了突厥皇室,呕心沥血二十年,如今你登基为皇、西北安定,突厥与大周修好,我和你娘亲也算是得偿所愿,现在就盼着能过上寻常人家相夫教子的日子,”说到这里,钟之龄又是一声叹息,脸上满是无奈和感慨,“我早做腻了什么劳什子大周战神,她也不稀罕什么突厥嫡长公主,明巍啊,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了,从今往后,我希望我的时间都用在妻儿身上,而不是没完没了的案牍劳形上,你明白了吗?” “是,儿子明白了,”钟之龄说的这么情真意切,钟明巍又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看着钟之龄眼角明显的皱纹,心头忍不住就是一酸,他知道钟之龄必定是早就萌生退意了,可是为了他却还是坚持了这么多年,当下起身给斟满了一杯酒,双手送至钟之龄面前,一边躬身道,“既如此,儿子就祝爹爹和娘亲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哈哈!我儿说的这话我爱听!”钟之龄心花怒放,一边接过了酒盅,一仰头都喝了个干净。 “爹爹,您和娘亲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江南?”美芽抬头问,“娘亲如今身怀有孕,怕是不方便启程南下吧?” 章节目录 第1188章 武举之事 “是啊,得等到她临盆之后再做打算,嗯,还得等孩儿长大些适合远行了,最少也得半岁之后吧,”钟之龄琢磨着,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又看向钟明巍,“所以,我还能在西北待到明年下半年,明巍,你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用来挑选良将,送往西北,时间还算宽裕。” “爹爹手下可有出色的将才吗?”钟明巍沉声道,“西北大营有爹爹统御三十几年,自是和别处大营情况不同,我担心朝廷贸然派了新面孔过去,一则他不适应西北大营的情况,二则也怕西北大军排斥他,所以,若是爹爹能出面推举将才的话,必定能够服众。” “我手下的孟坦倒是不错,跟着我二十年了,做事稳健,又是个有头脑的,日后必定是大周肱骨,”钟之龄缓声道,一边吃了根蟹脚,一边又忽然皱着眉道,“虽是如此,可是西北大营却也不能一直这般水泼不进,有我在,西北大军自然一心忠心于朝廷,可是若我不在了,怕是时间久了,难保不会闹出什么乱子了,所以明巍,你必得派可靠之人打入西北大营,不能由着西北大营一直这般紧抱成团,知道吗?” 钟之龄说的是实话,西北大营由他统御几十年,全军培养出的团结和战斗力都是其他大营所不能相较的,可这种团结却是双刃剑,有他在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可若是没了他呢?这种异乎寻常的团结会不会变了味儿、闹出天大的祸事来? 当下钟明巍和美芽都是面色凝重,美芽看向钟明巍,道:“明巍,趁着爹爹离开西北大营之前,你挑好了人就赶紧送过去,有爹爹在,也能为他打开局面。” “对,丫头说的不错,趁着我还在西北大营的时候,赶紧地把人送过去,”钟之龄道,一边抿了口酒,一边又感慨道,“那个庞毅是可惜了,一身的本事,就是一点不好,是你贴身侍卫出身,自幼就束手束脚惯了的,包袱太重了,所以没有大格局,在你面前自然是能有所作为,至于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他是断断做不来的。” “是的,所以我也没打算让他出京,想着把他留在京师,”钟明巍点点头,一边顿了顿,然后又叹息道,“朝中武将凋敝,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半月前,惠亲王又交出了湖广的兵符,我又调了十多名虎将去了湖广大营,所以但凡有真本事的,如今也都用在刀刃上了,真真是良将难寻啊。” “那要不明年把武举的时间提一提?”美芽忽然道,“从前都是三月中旬开武举,要不明年就提前一个月或者更早?也好能尽快觅得好苗子顶上去,好能让更多有经验有本事的朝中武将能腾出手来?” “丫头这提议不错啊,”钟之龄忙不迭点头道,一边又补充道,“不但要将武举时间提早,而且还可以公告各地,若是有武将奇才,不管是何出身,都可由地方推选只送京师参见武举,若是被朝廷选中,则会嘉奖地方,以此作为激励。” “那就这么定了,明巍多谢爹爹和夫人!”钟明巍大喜过望,忙得自斟了一杯,对着两人一饮而尽。 …… 嘉盛三十四年十月二十八 京师。 登基大典。 景仁宫。 美芽一大早就醒了,其实干脆说,就是一整个晚上没睡,她是实在太激动了,上次这么激动,还是两人大婚的时候…… 不对,大婚前一夜,她好歹还睡了一会儿。 章节目录 第1189章 沾了你的光 美芽想起当时的场景,忍不住捂着嘴悄默默笑了,再一转头看着男人睡得正香的侧脸,她就更加没有半点儿睡意了,她大肉虫子似的朝男人身边一点点儿蠕动着,明明两人已经靠的不能再近了,可是她就是有本事,让自己挪一点儿,再挪一点儿,直到瞧见钟明巍皱着眉朝外面挪了挪身子,她这才停下来,然后就趴在男人胸上,巴巴地看着她家男人。 怎么会有生的这么好看的男人呢? 美芽痴痴地看着,美美地想着,明明怕搅扰了钟明巍睡觉,可还是忍不住伸手在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摸来摸去,从额头到鼻尖儿,又从鼻尖到下巴,最后指腹在男人微微干涩的嘴唇上来来回回着,这应该是男人身上最温柔的地方吧?美芽一边心里想着,一边又忙得否定了自己,才不温柔呢,一做起恶来了,就坏得很,才不温柔,一点儿都不…… 就像现在这样。 “你……你咬我做什么?”美芽红着脸看着咬住自己食指的嘴巴,结结巴巴得厉害,“你……你给我放开!” 一直紧闭的眼睛,这时候缓缓睁开了,似笑非笑地看着美芽,既不开口,也不松口,就这么虚虚地咬着美芽的手指,一边还用舌头做着恶。 “就……就知道你是个不正经的,你、你快放开啦!”外头传来宫人的脚步声,今儿是登基大典,自是不像平日那般静谧,而且还得比平日早起一个时辰,这时候,外头的宫人都已经忙和起来了,美芽听着那脚步声,自是着急不已,生怕就有人闯进来,可是钟明巍却偏爱让她着急似的,非但不松口,还一伸手把她箍进了怀里,一个翻身就把人压了下来,然后就吞下了美芽所有的惊呼和抱怨…… “生气啦?”出了一通汗,钟明巍只觉得神清气爽得厉害,喝了一杯茶回来,就瞧着美芽还蜷着身背对着里面,一看就知道还在生闷气,钟明巍忙得又上了床,手脚并用地把美芽箍进了怀里,一边凑到她耳畔,低声笑道,“明明是你先撩拨我的啊,怎么现在又生起气来了?” “谁撩拨你了?”美芽恨恨道,可是说这话的时候,又透着满满的心虚,刚才的确是她先动手来着,再开口的时候,美芽的声音就低了不少,“我是瞧着你嘴巴生的好看,所以才忍不住摸了两把,谁知道你……你那样啊。” “哪样啊?”钟明巍笑得眼睛都眯成线儿了,怀里的小人儿分明恨透了他这样的反应,登时花拳绣腿都朝他招呼,他也不还手,照单全收,由着她在自己的怀里撒欢儿,等她痛快了,钟明巍用下巴轻轻磨着小人儿的发旋,一边轻声道,“丫头,我没想过我能当皇上。” “我也没想过我能当皇后,”美芽对着男人健硕饿胸膛,小声道,一边又仰起头去亲男人青阴阴的下巴,“都是沾了你的光。” “不是,是我沾了你的光。”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又去亲美芽,这一次美芽倒是乖巧得由着他亲,两人温存着,比起刚才的浓情忘我,这时候却是温情满满。 “既是沾了我的光,那你倒且说说打算怎么回报我?”一吻完毕,两人头顶着头说话,美芽打趣着道,“如今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了,寻常的小恩小惠小玩意儿,可是断断入不了我的眼的,所以钟明巍,你可不能小气了。” “丫头,我会让人去查你的身世,虽是岳父岳母大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说说不定还有兄弟姊妹在呢,到时候,不管他们都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营生,我都把他们接到京师里来和你团聚,”钟明巍握着美芽的手,柔声道,“从前就特别想为你做这件事儿,可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不一样了,只要你想的,我就都能为你办到。” 章节目录 第1190章 不想 “明巍,不用了,”美芽看着男人眼里掩饰不住的温柔和疼惜,一颗心里满是温柔裹挟着酸楚,“真的不用了。” 她知道钟明巍是个什么意思,她自四岁起便就成了罪奴,入宫为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钟明巍虽然平时不曾问过这些,可是难道钟明巍就不心疼吗?钟明巍会比她更心疼,甚至是内疚,所以从来都开不了口,直到今时今日,他登基为皇,终于有资本对她开这个口了。 “丫头,你不用担心,如今大周我说了算,不会有人敢置喙我和你的家事,”钟明巍自是知道美芽在担心什么,所以就格外心疼怀里的丫头,一边凑过去亲了亲她柔软的唇,一边又道,“趁着登基大典,我会宣旨,大赦天下,即便岳父岳母曾是戴罪之身,兄弟姊妹们也受此牵连,可是只要大赦天下了,自然这些过往都会一笔勾销了,丫头,我会给岳父岳母修陵立祠,会让兄弟姊妹们留在京师,让他们和他们的后辈都尊享荣华……” “明巍,你忘了,我是宁古塔人氏,姓钟,父母虽然早逝,可却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户,又哪儿来的罪臣?而且家中只我一女,哪儿来的兄弟姊妹?”美芽蓦地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明巍,你若是想给爹娘修陵,自是并无不可,一道圣旨下去,吩咐方大人在宁古塔给爹娘修陵也就是了,至于别的,真的不必了。” “当真?”钟明巍一怔,随即就明白了美芽的意思,他知道美芽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可是他却宁愿这不是美芽的真心话,他又继续说着自己的道理,企图说服美芽,“丫头,我知道你担心一旦牵扯出你身份一事,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是丫头你放心,有我在,你这里一直都会风平浪静,而且丫头,若是朝中有你母家兄弟在的话,你的位置就会……” “明巍,只要你做一日天子,我的位置就会稳固一天,我用不着母家给我添砖加瓦,”美芽截断了钟明巍的话头,她捧着男人的脸,一边挑着眉,看向钟明巍,颇为挑衅地道,“明巍,你这么着急忙慌地想把我母家安插进朝廷,难道是对自己没信心、怕往后自己被别的女人勾了魂儿去?所以先给我留个保障不成吗?” “你这促狭的小妮子!说的这是哪儿跟哪儿啊?”钟明巍一怔,随即忍不住哑然失笑,一边蹭了蹭美芽圆翘翘的鼻头,一边顿了顿,一边又沉声道,“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名字吗?怎么?现在也不想了吗?” “不想了,”美芽摇摇头,“自从你给我取了名之后,我就再不好奇自己原本叫什么了,”说到这里,美芽忽然捧住了男人的脸,一字一字认真道,“明巍,我的人生,从到了宁古塔、遇见了你才算开始。” 钟明巍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涤荡着,明明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温暖,偏生鼻头却酸楚的厉害,他看着姑娘澄澈的眼睛,忍不住就亲了上去,半晌才又继续开了口:“可是我想知道你的生辰啊,我也想每年到你生辰的那一天,就起个大早,去给你擀一面热腾腾的寿面啊,我也想像别的男人那样,算着日子提早给心上人准备个惊喜啊。” 美芽四岁就入宫为婢,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又怎么能记得自己的生辰?所以这些年来美芽一直都没过过生辰,后来去了宁古塔,钟明巍想给她过生辰,可是不知道时日,却也只能作罢,美芽不是不觉得遗憾,而钟明巍亦然。 章节目录 第1191章 牛 “你要是有心啊,天天都给可以给我准备惊喜,又何苦非得掐着时间点儿的?瞧你这假模三道的德行!”明明心里甜的要命,可是美芽嘴皮子却厉害得很,一边忽然又满脸堆笑地看着钟明巍,一边眯着眼狡黠地道,“再说啊,用不着记着生辰不生辰的,你只要时时刻刻记着你比我年长十六岁也就是了!” “万岁爷,该起床更衣了!”钟明巍气得瞪眼,正要反击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时辰快到了。” “不行了,朕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儿疼……”下一秒,九五天子一个翻身趴在了床上,“朕起不来了,真的起不来了……” “钟明巍!你不要耍赖!”美芽着急了,钟明巍从前不是没有赖过床,可是今儿不一样啊,今儿是登基大典啊,若是耽搁了吉时,那就麻烦大了,当下美芽赶紧手脚并用地去扯钟明巍,只是她这细胳膊细腿儿地哪里就能把男人给拉起来了?尤其还是男人故意赖着不起,美芽都要急哭了,一屁股坐在床上,伸脚去蹬男人,“你到底要干嘛?非得挑今天赖床!你就故意的!” “朕……朕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不服老是不行了,咳咳!”钟明巍装模作样地咳嗽着,一边偷偷摸摸地去瞥美芽,瞧着她这幅着急的小模样,甚是得意,“唉!老了!老了!起不来了!不能跟你们年轻人相较了!咳咳!” 美芽一怔,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心里气的要死,可是脸上却不带一丝怒气,赶紧手脚并用爬过去,满脸堆笑地一边捏着钟明巍粗壮的胳膊,一边哄着钟明巍:“谁说我家男人老了?瞧瞧这身腱子肉,简直比牛都霸气,套上犁啊,这就能下田耕地了。”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了个结结实实,瞧这幅模样,是打定主意不起了。 “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着什么急啊?!”美芽忙得去扯被子,一边趴到男人的耳畔小声嘟囔着,“不仅能耕地,还能……” “噗嗤!”下一秒,男人就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又是得意又是满足,很显然对美芽的奉承很是满足,当下扣着美芽的后脑,好一通亲,然后这才志得意满地下了床,一边还不忘回头冲美芽挤眉弄眼,“晚上回来继续耕……” “赶紧走吧你!”下一秒,一个枕头迎面就飞了过来,狠狠砸在了龙脸上。 …… 辰时。 乾清宫。 文武百官悉数入场,钟明巍一早交代,登基大典不可奢靡,一切从简,所以并没有召外地官员入京,饶是如此,登基大典的场面也超过了历届大周皇帝,因为这一年入京的军队着实太多,即便不可能每个士兵都到场,可是到场的也有不下一万人,再加上文武大臣、命妇等人,说是人山人海毫不夸张,尤其是平西王钟之龄、镇南将军迟重远、藏地大将军程向阳这三位大周举足轻重的封疆大吏都都悉数到场,又给登基大典平添了分量,彰显了钟明巍对大周军权的把控力度,这是连先帝钟之龄都达不到的程度,一众文武百官对钟明巍莫不是心悦诚服,即便之前诟病钟明巍的过往还有身体的大臣,这时候也不免心生感慨,这位历经沧桑磨难的废太子,当真是个有本事有能耐的,今时今日能问鼎天下也是理所应当。 章节目录 第1192章 玉玺和龙冠 “万岁爷驾到!” 随着首领太监的一声高呼,天子仪仗缓缓行进,一众官员、侍卫纷纷跪迎,一身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的美芽站在一众命妇之前,看着一身龙袍、迈着稳健的步子朝前行来的钟明巍,忍不住牵了牵唇笑了,她一边随着一众命妇跪下,一边却又忍不住偷偷瞄着离她越来越近的男人,看着他龙袍下摆在晨曦里闪烁着耀目的金光,也看着那双如意云纹黄朝靴,她知道,这靴子里头、男人的脚上穿着是她亲手做的绣着小蝙蝠和竹报平安的袜子,她忍不住就笑意更深了,从宁古塔到京师,从穷困潦倒的庶民到如今问鼎九五的大周天子,这个男人最看的身份从来都不是什么天子,而是她的夫君,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忽然,那双如意云纹黄朝靴停在了她的面前,她诧异地看着那双靴子,还有那一双随之而来、伸到自己面前的大手,她愕然地抬起头,男人含笑的脸就在咫尺:“起来。” 美芽诧异地看着男人,忙得又左右看去,果然瞧着一众人都齐刷刷地朝这边看过来,她登时脸都白了,忙得冲男人努着嘴小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什么日子?别乱来!” 可是钟明巍似是没听到似的,径直握住了她的手,一把拉了她起来,然后就在一众人的注目下,牵着她,一道走上了台阶。 “你到底要做什么?”美芽慌了,饶是一脸的镇定,可是腿肚子都在转筋,瞧着站在台上含笑看着他们的钟之龄,她心里又是不安又是狐疑,“你和爹爹是不是一早就商量好了要算计我?” “怎么是算计?”钟明巍微微一笑,侧脸看着一脸忐忑的小姑娘,“丫头,今儿是我的大日子,你当然得站在我身边。” “你这是什么……”美芽蹙着眉问,只是话才说了一半就蓦地瞪大了眼,继而又忙得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在出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了,“你龙冠呢?怎么……怎么没戴龙冠?天啊,这……这该怎么办?龙冠不会是丢了吧?我怎么之前就没有发现?” 钟明巍听她快要哭了似的声音,有点儿想笑,一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一边朝前面努了努下巴:“丫头,你朝那儿看。” 美芽听话地朝前看去,就瞧着平西王的身后站着捧着托盘的孔闻敏、还有年逾七十的户部老尚书程蔚然,一个上头放着传国玉玺,一个上头则赫然摆着龙冠。 美芽顿时就明白过来了:“钟明巍,你……” 她说不下去了,钟明巍脸上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心头蓦地就是一暖,所有的不安和惊慌都随之一扫而空,她使劲儿地握紧了男人的手。 …… 帝后两人并肩行至大殿之前,钟明峥坐上了龙椅,美芽则站在了平西王的下首,年逾七十的户部老尚书程蔚然和新任御林军统领孔闻敏,一左一右端着托盘,恭恭敬敬地跪在了钟明巍的面前。 吉时到,首领太监宣读登基诏书:“皇帝臣明巍,敢用玄牡,昭告於皇皇后帝:承天恩赐,众神福佑,乃有我大周千古基业。吴列祖列宗励精图治,开创伟业,今朕承千古之业,甚为惶恐,朕当躬行勤政,焚膏继晷,望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勇之士忘身于外,以期中兴。今上大行皇帝庙号为嘉盛,明年新岁改元天定,举国同庆三日,大赦天下。钦此!” 当下,平西王行至钟明巍面前,伸手从老尚书的托盘中取了传国玉玺送至钟明巍手中,一边含笑拍了拍钟明巍的肩膀,一边又当即恭恭敬敬跪在了一边。 章节目录 第1193章 别的声音 美芽缓步上前,从孔闻敏的托盘中取了龙冠,倾身上前,给钟明巍戴上了,一如大婚当日,她亲手给钟明巍束上了发冠一般。 “恭喜你啊,钟先生。”美芽含笑看着黄袍加身的男人,说着和成亲那日一模一样的话来。 “同喜同喜,钟夫人。”男人也笑了,也重复着那一日的话。 美芽没再说话,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也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平西王的身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平西王领头高呼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臣子、士兵随之也山呼起来,一时间只震得地动山摇一般。 只是这样的山呼声中,却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声音。 “万岁爷怎么可以让女人为他戴龙冠?这实在不合规矩!” “是啊,瞧着万岁爷的意思,还是故意来的这么一出,从前哪有万岁爷在登基大典上才想起来戴龙冠的?” “万岁爷明摆着就是要抬举皇后娘娘!听说皇后娘娘庶民出身,更是父母双亡、连个手足都没有的,万岁爷怕是担心皇后娘娘日后会受委屈,所以才故意来这一出的吧?” “那也不能让个妇人如此出风头,实在有辱天家风范!” “牝鸡司晨!绝不能容!” …… 一众臣子叽叽咕咕着,便有一个振振有词、头发花白的太常寺少卿要起身奏禀,却冷不丁地被跪在身边的一个一身银甲的、瞧着不过二十岁模样的少年将军给摁住了肩,那少年将军也没用多大力气,可是却疼得那老头儿呲牙咧嘴起来,那少年将军瞧着他这般模样,一边松开了手,一边目光在刚才叽叽咕咕的几个臣子身上逡巡着,最后冷声道:“皇后娘娘随万岁爷在宁古塔吃苦受罪的时候,你们这起子酸腐老臣在哪儿?是在京中吃肉喝酒还是在背后讥嘲万岁爷的处境?皇后娘娘随着万岁爷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又在何处?是对逆臣贼子俯首称臣还是想着法儿地对抗万岁?我可是听说了,你这老头儿从前对先皇溜须拍马,荣亲王逼宫之后,你对荣亲王也是一派奉承,可见是随风倒的墙头草,今时今日,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入主皇城,不但没有计较你们从前的过往,反倒是网开一面,仍让你们在朝中为官、继续过你们的贵人日子,可不成想,你们竟没有一个领情的,呵呵,这倒也是好办,哪一次改朝换代不得留点儿血呢?” “你……你大胆!”那老头儿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脸比胡子还花白着,手指颤颤指着那少年将军,“小子无礼!我等老臣为国为君忠心耿耿,正因如此,才不能由着万岁爷胡来,让个妇人蒙蔽……” “哗!” 下一秒,那少年将军没有开口,反倒后面跪着的几十位将军都蓦地拔出了剑,一双双狼崽子似的眼纷纷冷冷看向那老头儿,只把老头儿吓得生生再说不下去话来了,连带着刚才还叽叽喳喳不停的一众老臣,都蓦地噤了声。 “冬青,不得胡来,也不看看是个什么时间场合,”这边动静虽然不大,可是却还是惊着了前头的陈清玄,陈清玄起身,行至那少年将军面前,一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一边瞄了一眼那瑟瑟发抖的老头儿,一边又缓声道,“有什么是不能过后解决的?别扫了万岁爷的兴。” 这少年将军不是别人,正是郝冬青,郝冬青这一次随着平西王也回了京师,如今跟在孔闻敏手下做事,之前他从南疆带过来的一众兄弟,如今也都入了御林军,成了钟明巍最信任的贴身侍卫。 章节目录 第1194章 入宫 “是,属下明白。”郝冬青忙得领命道,一边又恭恭敬敬地跪着了,身后的那一众兄弟,这才把剑都插回了剑鞘,只是一个个却还兀自瞪着那起子老臣,他们跟在钟明巍和美芽身边久了,自然是最听不得这些话的,一个个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不是陈清玄拦着,又顾忌着这是登基大典,还真能闹出来个好歹来。 “宋大人,”陈清玄行至那老头儿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一边缓声道,“听说贵府三位公子正在为明年的春试准备着,我看大可不必了,都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想必宋大人的几位公子也不过是满嘴牝鸡司晨、一辈子都靠耍嘴皮子上位之辈,这样的人才,朝廷不要也罢。” 陈清玄这话一出,便就是彻底断送了宋家子弟的前程,如今陈清玄虽只是礼部侍郎,可是安子尚病重,根本不能理事,实际上,陈清玄担的就是礼部尚书的担子,而春试又由礼部和翰林院承办,所以只要有陈清玄在,那宋家子弟便就再无出头之日,那宋大人蓦地双目圆瞪,继而就“咕咚”一声晕死过去,身边的一众老臣,哪有个敢出声的,一个个莫不是脸贴地,大气儿都不敢出。 “抬下去吧。”陈清玄冷眼看了看那面色青灰的宋大人,缓声对一旁侍卫道。 “是。”当下就有两个侍卫忙得过来,抬着宋大人下去了。 …… 嘉盛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九 京师。 景仁宫。 登基大典的第二天一大早,平西王钟之龄、镇南将军迟重远还有藏地将军程向阳,便就一道启程离京了,钟明巍和美芽亲自送至了城门,回来之后,钟明巍赶着去上早朝,美芽则回了景仁宫,没过一会儿,顾清桐、小安氏带着小念亲就进宫来给美芽请安了。 庞毅小安氏他们一行人是三天前回的京师,因为宫里张罗着登基大典的事儿,小念亲初来乍到又闹了两天不安生,所以才拖到今天才进宫。 “快别跪下!”宫人来禀报两位夫人进了宫来,美芽便就等在了大殿门口,瞧着两人抱着小孩儿进来,就要行礼,美芽忙得上前拦住了,一边含笑跟两人道,“我特意打发了宫人退下,就是担心咱们姐妹说话不自在,你们要还是一味儿想跪的话,以后只管挑人多的场合跪就是了,我准保不拦着,今儿就算了。” “那就多谢夫人了。”顾清桐和小安氏知道美芽是这样的性子,也就不再拘礼,随着美芽进了房中,坐下来说话。 顾清桐将背在身上的包袱拿下来,放到桌上打开,一边跟美芽道:“夫人,这是顾先生给爷配的一些草药,说是吩咐了让爷沐浴时候放在浴桶里头,眼看着天儿又冷了,顾先生担心爷的腿疾又会发作,所以配了这么些药过来。” 美芽看着那包袱里头一包包摆的齐齐整整的药,嗅着那里头散发出来熟悉的草药味儿,从前在宁古塔,顾先生也是调这样药材给明巍沐浴来着的,一时间,美芽只觉得鼻头有点儿酸涩,随手拿起一包药材来,送到鼻尖儿嗅了嗅,清苦的草药深入肺腑,却像是一只温暖的手抚慰着她的心灵一般。 “顾先生说了,这里头够爷用一年的了,明天他会再给配好,到时候等小孔将军入京面圣的时候给爷带过来,”顾清桐又道,一边也拿了一包药打开来看,瞧着里头搭配的各种药材,不由得就蹙了蹙眉,一边小声嘟囔着,“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方子,我都能配的出来,顾先生又何必费这么大的事儿……” 章节目录 第1195章 姨娘 “清桐啊,你给我倒杯茶去,”小安氏忽然截断了顾清桐的话头,一边朝偏殿努了努嘴,“忽然口渴的厉害。” “哦。”顾清桐忙得放下了药包,一边提着裙摆朝偏殿去了。 “清桐姐姐,小厨房里头有新做好的糕点,你顺路给拿过来吧。”美芽忙得道。 “好嘞。”顾清桐脆生生地答应了。 “夫人,两位先生对你和爷甚是挂念,可是两位老人一向好强,生怕入京给你和爷添了麻烦,又引来非议,所以不管我们怎么劝,他们都死活不愿意入京来的,”小安氏看着顾清桐进了偏殿,目光这才又落到美芽的身上,目光中满是伤怀和内疚,“真是抱歉,没能把他们二老,一道给接回京师来。” “这不怨你,”美芽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药包,小声道,顿了顿,将药包放回了包袱,然后把包袱系上了,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抽屉里,这才又坐到小安氏的身边,有些怅然地道,“我一早就猜到他们不愿来京师的,只是心里到底还存了一丝希望,小孔将军回宁古塔的那天,我就让人把安郡王府给收拾好了,还想着留给他们二老养老之用,”说到这里,眼睛微微泛红,顿了顿,她一声叹息道,“不来也罢,宁古塔虽苦寒可却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去处,顾先生和丁先生必定更喜欢过自在日子。”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小安氏宽慰道,一边伸手拍了拍美芽的手,一边含笑道,“而且又不是没有重逢之日,宁古塔虽遥远,可是三两年地去一趟也不是不行,到底有爷和夫人的旧居,又有夫人的娘家的祖坟,臣子也不便拦着爷和夫人去宁古塔给岳父岳父扫墓不是?” 方左棠给美芽做的新身份,将美芽的籍贯定在了宁古塔一户早逝农户家中,那农户夫妇都是宁古塔地地道道的农民,祖上干净青白,关键是到了他们这一辈,已经没有其他亲眷往来了,这就省去了很多麻烦。 “是啊,我怎么没想起来呢?安姐姐还是你聪明!”美芽听小安氏这么一说,登时一扫心中阴霾,然后且惊且喜道,“我之前还想着,能不能跟明巍去宁古塔巡视的,可是觉得总是不妥,总不能每一次巡视都去宁古塔吧?这下子可好了,能大大方方地回宁古塔了。” “那届时我和念亲陪爷和夫人一道回去,”小安氏含笑道,一边握着小念亲的手冲美芽轻轻摇了摇,一边含笑看着念亲道,“念亲,见过娘娘。” “不是娘娘,是姨娘,”美芽看着小念亲,看着小念亲墨玉似的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着,真是越看越喜欢,当下忙得搓了搓手,一边对着小念亲道,“来,让姨娘抱抱,好不好?” “好啊,”小安氏忙得起身,将小念亲抱着送到了美芽的怀里,瞧着美芽一脸紧张手脚都不会动了,忙得含笑教她道,“你不用太紧张,不用两只手都抬这么高,这么一直僵着,肩膀放轻松点儿……” “这样吗?”美芽按照小安氏教的调整了动作,小念亲果然安分了不少,躺在她的怀里手脚都不闲着,肉嘟嘟的手朝上伸着,去够美芽发髻上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美芽忙得朝下歪着头,那流苏就到了小年亲的手里,小娃娃抓着那流苏,登时眉开眼笑,嘴里吐着泡泡,美芽也跟着眉开眼笑,一边侧着脸跟小安氏道,“安姐姐你看!他笑了!冲我一个劲儿笑呢!” 章节目录 第1196章 有了什么 “他这是喜欢夫人呢,这小子是个有脾气的,平日里庞毅那么讨好他,他也从来不对庞毅笑呢,有时候生起起来,还会咬庞毅呢,哪知道甫一见了夫人就转了性了。”小安氏看着美芽眼里头冒光,就知道美芽是真高兴,她瞧着美芽这幅模样,心里又忍不住不是个滋味儿,带不带小念亲进宫,她也曾犹豫过,生怕美芽见了孩子难免就会联想,心里难过,可若是不带的话,难免刻意,美芽只会更难过,所以到底她还是带了小念亲来,这时候瞧着美芽挤眉弄眼地逗着小念亲,心里忍不住就是一声轻轻叹息。 “夫人性子好,谁见了不喜欢?”顾清桐端着茶过来,含笑道,一边将托盘上的茶杯和糕点都端了下来,一边又道,“以后等夫人和爷有了……” “咦,这是赤豆桂花糕?我都有两年没吃到了!”小安氏瞧着碟中的糕点,忍不住一声惊呼,一边拿了一块糕点在手里,一边又忙不迭赛一块给顾清桐,暗中又冲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噤声,一边对美芽道,“夫人,不瞒您说,我正馋这口儿呢。” 顾清桐一怔,登时明白了顾清桐的意思,也暗暗自责自己一时失言,忙得坐下来吃糕点,也不再说话了。 “清桐姐姐,你刚才说什么?”美芽总算把目光从小念亲肉嘟嘟的脸上挪开了,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看向顾清桐,“等我和明巍有了什么?” “哦,我是说……”顾清桐差点被糕点给噎着了,当下忙得喝了一口牛乳茶,然后忙得跟美芽道,“我刚才说,等夫人和爷有时间了,不妨去太医院瞧一瞧,承蒙爷和夫人厚爱,让秦冲做了太医院院首,秦冲且诚惶诚恐着呢,这两日都忙得脚不沾泥、不过子夜不回家的,他只盼着爷和夫人去太医院一观,也好让他知道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儿。” “这用不着,小秦郎中如今是太医院院首,自然太医院的事儿都由他做主也就是了,而且我和明巍又不懂医术,哪儿知道什么需要改进的?”美芽哑然一笑,一边对顾清桐道,“清桐姐姐,回去之后,你且给小秦院首宽宽心,我和明巍对他甚是放心,用不着他这般紧张,更不许过了子夜才回家,没得做了忠臣,竟做不成良婿了,尤其还是新婚燕尔的,怎么能让清桐姐姐独守空房呢?清桐姐姐面儿上不说,怕是心里都怨恨死我和明巍了。” “夫人!您又打趣我!”顾清桐登时就脸红到了脖后根儿,瞧着美芽和小安氏都冲她笑,她就更难为情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头都透着浓浓的不好意思来,“其实看他整日忙忙活活的,我心里挺高兴的,他从前心里没个寄托指望,简直跟个行尸走肉似的,如今有了爷和夫人的厚爱,又能做自己喜欢的行当,他心里且高兴又感恩着呢。” “清桐姐姐肯下嫁,这才是最让咱们小秦院首感恩戴德的呢,”美芽含笑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边收起了笑,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不知小秦院首如今身上的药瘾……” “已经戒掉了!”顾清桐忙得道,一边放下手里的茶杯,一边有些激动地道,“都是顾先生妙手回春,我原本是不指望这么短时间内就能让秦冲戒掉十几年的药瘾的,哪知道顾先生还真是有大能耐的,这几个月一直给秦冲诊治,到我和秦冲成亲的时候,顾先生已经给秦冲减轻了药量,到现在都过了一个多月了,秦冲一次药瘾都没有再发作,可见是戒干净了。” 章节目录 第1197章 面圣 “虽是如此,可是却也不能掉以轻心,”美芽忙得又叮嘱道,“还得继续再吃些时日的药才行,切不可前功尽弃了。” “是的,顾先生也是这么说了,又给调制了半年的药,说是吃完了这半年的药,日后就不用再吃药了,也绝不会再发作了。”顾清桐忙得点头道。 “那正好趁着这半年的功夫,你且好好儿调一调身子,等过了这半年,你和小秦院首也该要娃娃了,”美芽含笑道,瞧着顾清桐羞红的面颊,她伸手拍了拍顾清桐的手,一边笑意更深了,“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我不信,你成日看着小念亲,就不眼热安姐姐?” “夫人!”顾清桐红着脸小声道,“您别再说这些了,人家怪害臊的。” “行了行了不说你了,再和你说件要紧的事儿,”美芽道,一边拍着小念亲一边跟顾清桐道,“你不是也随着顾先生学了这些时日的医术吗?我思忖着顾先生教出来的徒弟必定差不了,就和明巍商量着,以后就让你负责我的平安脉了,正好你也能日日随着小秦郎中进宫,小秦郎中忙得时候,你就给打打下手,没事儿的时候,就来景仁宫陪我说说话,省得你一个人在家无事可做、独守空房。” “当真可以?”顾清桐简直又惊又喜,“万岁爷同意了吗?” “他有什么不同意的?就盼着你们能多进宫陪我来着呢,”美芽含笑道,一边对着还在吃赤豆桂花糕的小安氏道,“安姐姐也是,多带小念亲进宫来坐坐,我可真是太喜欢这孩子了。” “行啊,就怕孩子哭起来个没完,到时候吵到夫人了。”小安氏含笑道。 “不会啊,我就喜欢小孩子,不管是哭是笑我都喜欢,尤其咱们小念亲还这么乖……”美芽含笑道,只是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她先是一脸诧异,继而就是双目圆瞪,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怀里兀自手舞足蹈的小念亲,一边默地看向了小安氏,“安姐姐,小念亲他好像……尿了。” …… 御书房。 庞毅、秦冲在景运门和小安氏、顾清桐他们分了手,两人一路去了御书房,行至御书房前,就瞧着孔闻敏正站在殿前,几人相见,登时都抱拳行礼起来。 “孔兄!”庞毅和秦冲脸上都是掩饰不住地激动,“自直隶一别,咱们兄弟有三个月不见了。” 孔闻敏如今乃是御林军统领,登基大典前后就属他最忙,所以听说了庞毅他们回来,可是这两天却一直不得空相见,今儿见面,自然甚是激动。 “是啊,庞兄和小秦院首走的时候,还正是酷暑呢,这时候都快入冬了,”孔闻敏也感慨道,当下又冲两人抱拳道,“还未恭喜庞兄升任兵部侍郎,还有小秦院首更是双喜临门。” “哈哈!那咱们也贺一贺孔兄高升之喜!”庞毅爽朗一笑,一边拍了拍孔闻敏的肩膀,一边朝里头看了看,“不知万岁爷可有空见咱们吗?” “当然有空,万岁爷下了早朝,就等着你们来呢,”孔闻敏含笑道,一边在前引路,“庞兄、小秦院首,这边请。” “多谢!”当下庞毅和秦冲随着孔闻敏一道进了御书房。 “属下/微臣拜见万岁爷!恭请吾皇圣安!”甫一进了御书房,庞毅和秦冲就忙得给钟明巍跪地叩头行礼。 “行了,平身吧,”钟明巍瞧着两人进来,心下自是高兴,一边放下了手里的折子,一边绕出了龙案,坐在了软榻上,又对着三人点点头,“都坐吧。” 章节目录 第1198章 解药 “是,多谢万岁爷!”当下三人都一一落座。 “万岁爷,欢情散的解药,顾先生已经给配制出来了!”甫一坐下,秦冲就又坐不住了,忙得从身后解下包袱来,放在了桌上,一边激动地打开了包袱,一边取了一包药送至钟明巍的面前,一边两眼放光道,“万岁爷,您快看!这就是欢情散的解药!顾先生给您调了半年的量!” 钟明巍蓦地浑身一僵,他死死盯着那包送到自己面前的药,半天才终于缓了过来,他忙得伸手接过了那包药,然后急急可可地打开了,一边看着里头的药材,一边喃喃道:“怎么会?先生明明说过欢情散是西域秘药,配方早就失散了,是断断不可能配出来解药的,这咋么会?怎么可能呢?” 孔闻敏并不知道事情前因后果,这时候倒也听明白了大概,知道钟明巍是中了一种叫欢情散的毒,也知道平西王给他寻来了配方,又让顾长林给配制出了解药,当下暗暗称奇,他和钟明巍相识时间不短了,一直也没发觉钟明巍身子有什么异常,竟没想到钟明巍竟然一直都是身中奇毒的,想来必定是和宫廷斗争脱不开干系,当下一边暗暗咋舌,觉得钟明巍甚是不易,一边对美芽的不离不弃,更是万分敬佩。 “爷,平西王从突厥皇室寻来了欢情散的配方,又向突厥皇上讨了欢情散解药所需药材,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宁古塔去,顾先生大喜过望,花了几个月的功夫,终于将解药给配出来了。”庞毅解释道,瞧着钟明巍脸上激动得有些微微抽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点头的钟明巍,庞毅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这一路,美芽和钟明巍是怎么走过来的,他都是亲眼目睹,因为欢情散,这两人更是险些阴阳两隔,所以钟明巍的狂喜,他这个一直寸步不离的贴身侍卫,自然是能够体会的,他自然也为钟明巍高兴,尤其是,他这刚刚做了爹,知道有孩子的好,这就更为钟明巍和美芽高兴了。 “原来,那天,他说的竟是这个……”钟明巍抓了一把药材送到自己的鼻前,使劲儿地嗅着那清苦的味道,想着清晨城门前分别,平西王一再嘱咐他好好儿调养身子的话,再想着那一日平西王忽至大营时候的场景,一时间,心里俱是说不出来的感激。 “什么?顾长林受伤了?严重吗?我可是派人带着配方还要所有药材去了宁古塔找他帮忙的,他怎么就受伤了,哪里受伤了?影不影响配药啊?” “爹,你说的什么配方啊?可要紧吗?” “这个不重要,我过后再跟你细说。” …… 这话两人当时说着,可是事后谁都没记起来,又或者是平西王故意没有再提起,存心要给他一个惊喜,这时候,钟明巍回想着平西王当时随口说出的话,心里哪儿有不感激的?他能想象出来,为了寻找这早就失传了的秘药配方,平西王要花多大功夫,要费多少心力,可是这些平西王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甚至提都没提一句。 想来也真是可笑,他的生父,恨不得让他断子绝孙,派人不远万里去西域求来这一味奇毒,他的皇叔,却为了给他解毒,不知费尽了多少心血。 …… 秦冲跟在钟明巍身边的时间不长,可是却也能够看出钟明巍这一脸复杂的情绪,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开口,可是肚子里还憋着话呢,又不能不说,当下,他拿眼看了看庞毅,庞毅对他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示意不用他说,秦冲登时就松了口气儿,他是真的不愿意做给钟明巍泼冷水的那个人。 章节目录 第1199章 希望 庞毅看着钟明巍这一脸的复杂表情,其实自己心里也是复杂的要命,可是,不管怎么样,该说的还是要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有些发沉了:“万岁爷,顾先生交代,这解药是没问题的,只是必定欢情散的解药从来都没人调配过,他更加不清楚您这些年服用的分量,所以贸然调配解药,各种药材分量上或许会有出入。” “然后呢?”激动又复杂的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钟明巍看了看手中的药材,然后又轻轻给放了回去,一边又转向了庞毅,“会有什么后果?” “顾先生精心调配,即便分量上有出入,也不会很大,只是可能会影响药效,”秦冲忙得补充道,“若是配方精确的话,那爷的身子过个一年半载的便就能恢复了,可若是有出入的话,怕得要三五年了,”秦冲道,瞧着钟明巍一脸沉默,秦冲又忙得继续道,“顾先生还说了,他在宁古塔会继续调配药方,一旦有了更精确的药方,变就会立马让人给爷送过来,请爷一定放心。” “知道了,”钟明巍点点头,一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边感慨道,“我只道这一生都没有儿女缘分了,这些年来也慢慢接受了,只是每每想着百年之后,留着丫头一个人在世上孤零零的,心里便就不是个滋味儿,”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垂着眼看着杯中缱绻舒展的茉莉花,半天才又沉声道,“总归现在是有希望了。” “是啊,只要爷照方子吃药,自然早早晚晚会有皇子公主降世,”庞毅忙赔笑道,一边又小声道,“爷,是不是要将此事告知夫人,让夫人也好高兴高兴?” “暂且瞒着吧,若配方真有出入的话,还得等个三五年,岂不又让她失望?”钟明巍摇摇头道,顿了顿,然后道,“等吃完了这些药也就明年春天了,赶着是清明,到时候,我和丫头亲自去一趟宁古塔祭扫,届时让先生再给调养一段时日。” “是,爷思虑周全。”庞毅道。 “启禀万岁爷,陈大人求见。”这时候,首领太监撩开帘子,进来通报。 “让他进来吧。”钟明巍点头道。 当下陈清玄便就径直进了御书房,一瞥眼瞧着御书房里头竟有这么些人,先是一惊,随即也目不斜视,对着钟明巍跪拜行礼道:“微臣见过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 “行了,坐下说话吧。”钟明巍点点头。 孔闻敏忙得把自己的凳子让给了陈清玄,自己又搬了个绣墩坐在陈清玄身边。 “万岁爷,邹世杰一家已经抵京了,”陈清玄道,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到了钟明巍面前,“邹世杰对万岁爷甚是感恩戴德,想面见万岁爷叩谢万岁爷大恩,只是顾及着自己的庶民身份,不便入宫,所以托微臣,将此信带给万岁爷。” 钟明巍自直隶攻往京师之时,便就命人南下去了岭南,将邹世杰一家从岭南接回京师,邹世杰甚是惶恐,不知钟明巍是个什么意思,只是前脚到了京师,后脚就赶着钟明巍的登基大典,新皇颁诏,天下大赦,他们一家自然也摆脱了罪臣身份,虽然只是庶人,可是却还被允许住在从前的邹府,邹世杰自是感恩戴德,又不敢入宫面圣,便就拖陈清玄将亲笔手书交到了钟明巍这里。 章节目录 第1200章 投桃报李 钟明巍甫一展开信,登时就皱了皱眉,他看着纸上殷红的笔迹,嗅着那股子淡淡的铁锈味儿,自然知道邹世杰是用什么写的这份信,他目光在信上扫着,然后将信放在了小几上,一边手指点着那封血书,一边点头道:“既是还有为朝廷鞠躬尽瘁的心就好,正好刑部尚书的位置还空着,便就让他暂时先顶上去吧。” 陈清玄知道钟明巍惜才,曾经也感慨邹世杰是可惜了,他暗中也觉得邹世杰的确可惜,可是这个时候听着钟明巍竟要将刑部尚书之职交到邹世杰手里,还是大惊不已,当下忙道:“万岁爷,请您三思啊!那邹世杰必定曾是惠亲王的人,涉及夺嫡之争,曾经还曾针对过万岁爷,万岁爷虽是惜才,可是却也不能不顾及这些过往啊!” “你也说了这些都是过往,又何必斤斤计较呢?”钟明巍看了一眼陈清玄,一边抿了口茶,一边继续道,“若是惠亲王手里还握着湖广的三十万大军,那邹世杰纵有惊世之才,朕也绝不会启用,任由他客死异乡也就是了,可是如今惠亲王已然交出兵权,朕自然能够放心启用邹世杰,这样以来,惠亲王的脸上也有光,你说是不是?” 陈清玄一怔,随即明白了钟明巍的意思,邹世杰乃是惠亲王的小舅子,虽然如今两厢不往来了,可是姻亲毕竟还在,如今惠亲王交出兵权,明显显地怕钟明巍忌惮、这是在对钟明巍表忠心来着,钟明巍投桃报李,重用邹世杰,也是向世人显示,自己对惠亲王的信任,也算是个惠亲王吃了颗定心丸,让他日后不必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是微臣目光短浅了,还是万岁爷想的周到。”陈清玄忙得道。 “你还年轻,又是初入朝堂,多两年历练也就是了,”钟明巍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问陈清玄道,“安子尚还是一味儿病着、去不了礼部吗?” “是啊,属下前日还去了一趟安府,并未见到安大人,听管家说安大人病得极重,到现在还下不了床呢,”陈清玄道,一边看了一眼庞毅,一边又道,“还有安夫人也是一病不起,据说是荣亲王妃被荣亲王赐死之后,这老两口便就受了打击,一蹶不振了。” 庞毅没说话,面色有些复杂,不管安子尚之前对小安氏做过什么,可安子尚毕竟是小安氏的生父,小安氏从不提安子尚,可是这里必定是京师,小安氏便就是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怕是耳朵里也灌满了安府的事儿,他担心小安氏听闻了安子尚的事儿,会跟着伤心。 “这就叫报应!”孔闻敏倒是没有庞毅的担心,这时候当着钟明巍和陈清玄的面儿说话也是口无遮拦,“他不是一门心思想害死自己闺女吗?这下可好了,听闻他是亲手给大安氏灌下的毒酒,老天爷可真是待他不薄!让他如愿了!” “少说两句吧!”陈清玄打量着庞毅的面色,忙得瞪了孔闻敏一眼,一边压低声音呵斥道。 孔闻敏倒是并不觉得庞毅会生自己的气,可当下却也乖乖闭了嘴。 “既是病重,那就得好好儿医治了,”钟明巍道,一边看向秦冲,“秦冲,你一会儿就亲自去一趟安府,好好儿给安大人还有安夫人诊治,完了什么情况一五一十告知朕。” “是,微臣遵命。”当下,秦冲忙得躬身道,当下就要告退。 “吃了饭再去吧,”钟明巍对秦冲道,一边又含笑看着庞毅,“你小子不应该是空手进宫的吧?” 章节目录 第1201章 江山社稷都没有你重要 “这属下可哪儿敢啊?”庞毅忙得笑道,“属下从宁古塔带了四十坛的烧刀子来,自己留了十坛,又给大孔侍卫留了十坛,剩下二十坛今儿可都给万岁爷送进宫里来了,还请万岁爷笑纳。” “成,那今儿中午咱们就喝烧刀子。”钟明巍当下含笑道。 …… 景仁宫。 钟明巍今儿没回景仁宫吃饭,在御书房里头和庞毅孔闻敏他们喝酒聊天来着,等吃罢了饭,一众人出了宫,钟明巍也回了景仁宫,他已经很久没和兄弟们这么开怀畅饮了,一时贪杯,回到景仁宫的时候,都有些东倒西歪了,宫人忙的要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给推开了,自然是没人敢再扶他了,他也不让人禀报,就这么自己扶着墙,歪歪斜斜地进了房来。 正堂里头不见美芽,钟明巍反应有点儿迟钝,在原地愣了愣,然后才又轻手轻脚地朝暖阁走去,果然就瞧着美芽正躺在贵妃榻上头午睡,美芽从前不是个好睡午觉的,可是后来跟钟明巍生活久了,也就养成了这习惯,加上今儿顾清桐、小安氏她们过来,又是一通说笑,美芽还逗着小念亲玩儿了好一阵子,人难免就更乏了些,听宫人禀报钟明巍在御书房用膳之后,便就自己先歇下了。 钟明巍瞧着姑娘一身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侧着身躺在榻上沉睡,日光透过纱窗柔和地撒在她的身上,浑身上下都被拢着一层温暖的晕黄,钟明巍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当下再迈步的时候,声音就更轻了,他一步步猫儿一样地走过去,然后轻轻地坐在了榻上,一边取了羊绒毯子给美芽盖在身上,瞧着美芽微微皱起的眉头,他忙得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美芽的后背,随着男人一下下轻轻地拍着,那微蹙的眉头又一点点舒展了开来,钟明巍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越看越爱,忍不住俯身下去轻轻亲了亲。 “明巍,今儿别起这么早好不好?”美芽迷迷糊糊地唤着,一边伸手就环住了男人的脖子,她其实也没醒,做这样的动作,说这样的话,完全都是下意识的,“再陪我睡会儿,晚些去上朝……” “好,江山社稷都没有你重要。”钟明巍柔声道,一边就躺了下来,贵妃榻并不宽大,一个人睡还算宽敞,可这时候两个人躺着,难免就局促了很多,钟明巍是连平躺都不敢的,就这么对着美芽侧着身,他身上的龙袍还没退,腰带上头乱七八糟的玉佩香囊什么的,更是没解,刚才也没想这么多,这时候躺下来这才暗暗叫苦,那玉佩只硌的他肉疼,他正要解下腰带,小姑娘却朝他怀里拱了拱,钟明巍是再不敢动了,忙得伸手从榻上抓了一块帕子垫在自己的胳膊上,生怕龙袍上头的金线硌着了他家小姑娘的脸。 这丫头,且爱惜自己的脸呢,其实他,比她更爱惜。 从前因为自己的缘故,这丫头好好儿的一张脸给毁了,害得她被人家丑丫头长丑丫头短的叫着,从前在宁古塔美芽和他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里头满是不在乎,可是他却跟针扎似的,这种包含着愧疚和心疼的滋味儿,是他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也不愿摆脱的,这时候又喝了点儿酒,难免心里就又难受了,他轻轻抚着美芽额前的碎发,一边凑过去亲她的光洁的额头、白津津的鼻子,微微干涩的唇,最后嘴唇停在下巴那一小块花瓣似的伤疤上,来来回回地流连着…… 章节目录 第1202章 这样怪不好的 “钟明巍,你又偷吃我豆腐?”美芽睁开惺忪睡眼,有些无奈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半个月被抓包十二次,你很骄傲吗?” “嘿嘿,现在你醒了,就不叫偷吃了……”天子大人嘿嘿笑着,捧着姑娘的脸就亲了上去。 “唔……”美芽手脚并用地把钟明巍使劲儿往外推,只听得“咕咚”一声,然后…… “你就这么嫌弃我!”天子大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一脸委屈哀怨地看着此时此刻正风中凌乱的美芽,“你不给我亲!还把我推到地上!你果然是嫌弃我了!从前我下不了地的时候,你对我可好了!又疼我!又温柔!你果然只是同情我!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我!” “我哪儿知道你这么不经推啊?我又没使多大劲儿,是你自己滚下去的好不好?”美芽又是内疚,又是心疼,忙得下了贵妃榻,赶紧地跑过来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询问,“摔到哪儿了?真的摔疼啦?” “哼!”天子大人一点儿都不想理他家小娘子,猛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钟明巍,你别在地上躺着,快起来吧,这样怪不好的……”美芽看着脸贴着地死活不肯起的天子大人,一脸的欲说还休,“小念亲刚才在屋里撒尿来着,就……就在你脸贴着的那块地儿……” 天子大人嘴角一阵抽搐:“……” “真的,就是那儿,你快起来吧,我不骗你,”美芽以为钟明巍不信,赶紧地扯着自己的袖子,一边跟钟明巍道,“他是先在我身上撒尿来着,结果没撒完,又在你脸那儿继续撒着,所以你看,我这不是沐浴更衣来着吗?要不然大白天的我换哪门子衣裳啊?” 天子大人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不是在我脸上撒的!” “你管他在哪儿撒的,你赶紧起来就是了,”美芽催促着他,一边小声嘟囔着,“也不知道地擦得干净不干净,要是擦的不干净,那跟在你脸上撒的又有什么区别?” 钟明巍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她给气死了,他真的好想好想打……打小念亲啊! 钟明巍一脸挫败地从地上爬起来,结果一瞥眼,本来就黑着的脸,蓦地就黑得更厉害了,他盯着美芽白生生的脚丫,一边生气地道:“谁让你光脚踩地的?每个月都喊疼,可是又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小点儿声!”美芽忙得捂住了他的嘴。 …… “万岁爷,您没事儿吧?”首领太监在外头候着,刚才就听到一声“咕咚”的闷响,继而是钟明巍的痛呼,登时就吓得去了三魂七魄,饶是知道钟明巍回景仁宫的时候,一向不喜人进房伺候,可到底还是忍不住跑了进去,结果就瞧着…… 当今九五天子,正捉着皇后娘娘的脚朝自己的怀里送呢,瞧着架势是要为娘娘暖脚呢。 “万岁爷,您……您没事儿吧?”感受到来自钟明巍和美芽的目光,首领太监简直都要哭了,他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不想看见好不好? “你说呢?”钟明巍瞥着他,一边把美芽使劲儿朝外抽的脚,蓦地一使劲儿一边一个夹在了自己的腋下。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奴才告退!”那首领太监哪里还敢磨叽,赶紧地三步并作两步退了出去。 “你看你又害我丢脸!”待首领太监出去后,美芽一边拿眼瞪钟明巍,一边嘟囔着嘴抱怨不止。 “丢脸?哪儿就丢脸了,堂堂九五天子给你暖脚,你到底跟我说说你哪儿丢脸了?”钟明巍也不客气,也瞪了回去,一边又酸腔酸调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如今你是越发对我不上心了,不让亲,也不让我碰,就连想讨好你给你暖脚,你都不稀罕了,反而还觉得丢脸。” 章节目录 第1203章 大圣回到了花果山 “钟明巍,你到底要怎样?”美芽简直都要烦死了,一边嘟囔着,一边伸手在钟明巍的脸上捏了捏,嗔怒道,“我不让亲?不让你碰?钟明巍,你这是认真的吗?你摸着良心说你哪天没……没碰到?要不是你这一身酒气,还硬要伸舌头……” 美芽说不下去了,又使劲儿地捏了钟明巍一把,倒是把钟明巍捏的心花怒放,一边又嬉皮笑脸赔笑道:“知道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呸!”美芽红着脸啐了他一口,瞧着男人微微泛红的面颊,就知道他今儿喝了不少,想来也是心情好,一边就又跟他道,“安姐姐刚才跟我说,小孔侍卫和方小姐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明年大年初八,大孔侍卫跟你说了吗?” “哦,他倒是没说,兴许是忘了没想起吧,”钟明巍道,一边又感慨道,“他近来可是比我都忙。” “他刚接手了御林军,这千头万绪的,哪儿有不忙的?”美芽道,一边又跟钟明巍道,“按说小孔侍卫和方小姐成亲咱们俩是该到场的,只是日子定在初八,咱们年下是断断不能离京的,所以肯定是去不成了,只是到时候你可记得要给大孔侍卫空出时间休沐,怎么也得三个月吧。” “嗯,知道了,”钟明巍点点头,一边低着头朝怀里看看,一边又把美芽的脚给夹得更紧,然后又皱着眉跟美芽道,“以后再不许光脚踩地了,若是再被我发现了,我就让御膳房天天给你炖生姜茶送过来,不放红糖,只放生姜!” “知道了!知道了!”美芽小声嘟囔道,“真是上年纪了,越来越啰嗦……” “钟美芽,你刚才说什么?”钟明巍不乐意了,抬着下巴眯着眼看着美芽,“我刚才没怎么听清楚。” “唉!不仅越来越啰嗦,还越来越耳背了。”美芽忍不住一声轻轻叹息。 钟明巍:“……我要离家出走!” “你可拉倒吧!除了这儿你还能去哪儿?”美芽丝毫都不受威胁,反倒心情很好地跟他分析道,“你看,人家庞毅现在是媳妇儿娃娃热炕头,才不愿意收留你,小秦院首和清桐姐姐新婚燕尔,正如胶似漆着呢,就更没心思搭理你了,再说大孔侍卫吧,现在除了练兵就是黏着陈先生,这下好了,有大孔侍卫在,你连陈先生家都去不了,”说到这里,美芽伸手捏了捏钟明巍的下巴,“你说我分析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有个鬼道理啊! 钟明巍看着姑娘这一脸的小得意,直看得牙痒痒,要不是顾忌着满嘴的酒味儿,早就啃上去了! “所以啊,还是家里好,”美芽还在絮絮叨叨,一边从钟明巍怀里抽出了腿,一边又吩咐钟明巍道,“趴好了,我给你踩踩背。” “有什么好踩的?我身子骨且好着呢。”饶是嘴上哼哼唧唧着,可是天子大人却还是飞快地脱了龙袍,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贵妃榻上,他最喜欢美芽给他踩背了,那肉呼呼的小脚丫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踩着,那感觉…… 啧啧啧! 简直就是大圣回到了花果山啊! 天子大人感受着后背上姑娘小脚丫踩下来的分量,舒服的直眯眼儿,就听着上头美芽的声音又传来了—— “刚才肯定摔到腰了吧?我说你就这一把年纪了,就不能稳当一点儿?还真当自己是小年轻啊?成日里都不让我省点儿心……” 章节目录 第1204章 京师来人 钟明巍眯着眼顿时圆睁了,生无可恋地瞪着垂到地上的龙袍。 他这哪儿是大圣回到了花果山啊! 分明就是又被师父上了《紧箍咒》的可怜猴子,而且师父的《紧箍咒》每一句都是:你个老猴子!你个不经摔的老猴子! …… 嘉盛三十四年十一月十八 永州。 惠亲王府。 后院,寝房。 “这样可舒服了吗?”廖崇武一边揉着钟明峨的脖子,一边轻声问道,今儿一大早钟明峨一醒来就落枕了,他就哼哼唧唧地不愿意起床了,廖崇武也难得没有早起去练剑,就在床上陪着他,一边给他按脖子。 “嗯,舒服,嗯嗯……”钟明峨舒服得只眯眼儿,枕在廖崇武的大腿上,昏昏沉沉的,似乎又要睡着了似的。 廖崇武当下就放轻了动作,一边扯过被子过来盖在钟明峨的身上,永州虽是南地,可是冬日却比京师还冷许多,饶是房中有火盆,廖崇武却还是怕冻着了钟明峨,永州冬日湿寒得厉害,他这个武将都有些扛不住,他就想着等明年一开春了,必得动手挖了地龙不可,别没得又要让钟明峨受苦。 “殿下,京师来人了!” 钟明峨正迷迷糊糊着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声音,当下忙得就惊醒了,一边坐直了身子,先是愣了愣,然后眯着眼儿看向廖崇武:“小高说谁来了?” “说是京师来人了,”廖崇武道,一边披着衣裳下了床,一边沉声道,“应该是万岁爷派人过来的。” “万岁爷派人来永州做什么?”钟明峨登时一脸惶恐,“我不是已经将湖广的兵权交出去了吗?他……他还一味儿盯着永州做什么?” “你别担心了,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儿,”廖崇武瞧他一脸惊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道,“若真是什么坏事儿的话,咱们怕是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万岁爷又何必派人来永州呢?” “可是万岁爷前不久才派人去了岭南,将邹家上下给押解回了京师,”钟明峨兀自提心吊胆的厉害,一把握住了廖崇武的手,“廖崇武,你说,万岁爷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让邹世杰回京师?邹世杰曾经是我的人,又曾算计过万岁爷,你说……”说到这里,钟明峨就更担心害怕了,一边抿了抿唇,一边才又急急可可地道,“你说万岁爷这是不是打算呢要秋后算账了?” “不会的,”廖崇武忙得宽慰道,“万岁爷和荣亲王又不是一路人,做事一向磊落,说不定就是怕你胡思乱想,这才派人过来和你当面细说这事儿呢。” “那……那我去看看。”钟明峨深深吸了口气儿又吐出来,然后也跟着廖崇武下了床。 …… 前院。 正堂。 “殿下,万岁爷知道您一向身子孱弱,又是初来永州,怕是受不了这里的湿冷,所以特地吩咐太医院选了这许多驱寒驱湿的药材,让属下给您送过来,”郝冬青一边指着身后三个侍卫手里捧着的偌大的箱子,一边恭恭敬敬跟钟明峨道,“这里头有阿胶、灵芝、人参等一些补品和药材,万岁爷还吩咐了太医院,调制了几味儿殿下从前常吃的药方,也都一并给带过来了。” “有劳万岁爷记挂,微臣感激不尽!”钟明峨忙得躬身道,一边命高志奇带着那些子侍卫下去交接了,留下郝冬青在正堂和他说话。 “万岁爷新皇登基,自是忙得脚不沾泥,不想竟然拿还能记挂小王的身子,小王真真是诚惶诚恐,”钟明峨抿了口茶,一边看向郝冬青道,“不知万岁爷龙体可大安?皇后娘娘凤体安好?” 章节目录 第1205章 释然和感激 “多谢殿下记挂,万岁爷和皇后娘娘一向安好,”郝冬青道,一边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来,然后双手递到了钟明峨的面前,一边道,“这是属下出京之时,刑部尚书托属下给殿下捎来一封书信,请殿下过目。” “刑部尚书?”钟明峨看着那递到面前的信封蹙着眉道,他并不知道如今的刑部尚书是谁,只是能拜托郝冬青来给他送信儿的,可见此人在钟明巍面前必定得脸,而且深得信任的,当下,钟明峨将信将疑地接过了信,然后拆开了,等那熟悉的笔迹甫一映入眼帘,钟明峨登时就瞪圆了双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份信,只道是自己眼花了,忙得眨了眨眼,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双手都激动地哆嗦起来了,他忙得看完了那封信,一边将信放在了桌上,一边深深吸了口气儿,努力不让自己失态,这才又看向郝冬青,兀自一脸震惊地道,“这邹世杰乃是一介罪臣,怎么能担得起万岁爷这般重用?当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邹大人一家被先帝贬到了岭南,说起来也算是委屈了些,万岁爷登基,天下大赦,自然没有不去管邹大人的道理,况且邹大人又是个有能耐的,”郝冬青含笑道,一边瞥了一眼桌上的信,一边又道,“只是从前走上了岔路,如今他愿意重回正途,万岁爷自然没有不支持的。” “郝将军说的对,”钟明峨沉默良久,然后抬起头看向郝冬青,“原本我以为因我之故,邹氏一门必然是要败落了,我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对邹氏一门是有愧的,如今万岁爷能重新启用邹大人,我心里也轻快不少。” 钟明峨说的是实话,他从来都不喜欢邹氏,可邹氏自嫁给他之后,对他甚是恭敬曾没有过违逆之举,即便他几年都不碰她一下,她也是一声抱怨都没有,她身后的邹氏一门,更是舍得替他卖力气,将身家性命都搭上了,可是最后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结局,他倒是在永州过着逍遥自在日子,他对邹氏、邹氏一门怎么能没有愧疚呢?只是出于自保,他连喝邹氏一门接触都不敢,更别说是敢向钟明巍进言,求他赦免邹氏一门了,所以,他的愧疚也就只仅限于心里罢了,至于弥补,他这辈子都不敢想的。 如今,钟明巍竟如此厚待邹氏一门,他心里又是释然又是感激,似是一块压在心底的大石头总算给搬开了。 “万岁爷是殿下的兄长,也是殿下唯一在世的手足,自然会为殿下着想,”郝冬青瞧着钟明峨一脸感激神色,忙得又道,“就像当初殿下也毫不犹豫地选择助万岁爷上位一样。” “郝将军所言甚是,”钟明峨一声轻叹,然后起身行至郝冬青面前,深深一揖,一边道,“还请郝将军回京之后,一定待我当面叩谢皇兄大恩。” “属下遵命。”郝冬青也忙得起身,朝着钟明峨也是深深一揖。 …… 嘉盛三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二 京师。 庞府。 和往常一样,这一日天不亮,庞毅就早早地起床,去前院练了半个时辰的剑,然后去后院叫小安氏起来一道用膳,入冬之后,小念亲格外贪睡,这大早上的,即便有天大的动静也绝对吵不醒他,所以每天的这一顿早膳,倒是成了庞毅和小安氏珍贵的独处时间。 “没醒吧?”庞毅蹑手蹑脚地进了寝房,就瞧着小安氏正轻手轻脚地小床,他忙得就压低了声音,一边朝床里头努努嘴。 “没有,睡得香着呢,”小安氏又给小念亲掖了掖被子,一边又蓦地回头冲庞毅笑,水汪汪的一双眼满是欢喜道,“你快过来,他打呼噜呢,和你一模一样!” 章节目录 第1206章 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打呼噜?这么小就打呼噜?”庞毅将信将疑,当下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挨着小安氏朝里头看,果然瞧着小念亲正张着嘴,呼哧呼哧地睡着香,也不算是打呼噜,只是喘气儿声比较粗,乍一听有点儿像是打呼噜,庞毅登时就眉开眼笑得不行,眯着眼跟小安氏道,“还真是!这小小子还真随他爹,打小就会打呼噜,长大肯定也是能当将军的料!” “你小点儿声,别吵醒他了!”小安氏忙得照着庞毅的后颈拍了一巴掌,然后就拉着庞毅出了寝殿,一边吩咐侍婢进房看着小念亲,一边随着庞毅进了膳房。 “孔大哥这几天就回宁古塔去了吧?”进了膳房,小安氏一边给庞毅盛了蜜豆百合粥递过去,一边问道。 “是啊,也就这几天就得启程吧,年后闻捷就成亲了,他得赶在年前回去,好歹还能再宁古塔过个年,要不然就得自己在路上一个人过年了,那得多凄凉啊?”庞毅一边吃着粥,一边又道,“对了,咱们给闻捷还有方小姐准备的贺礼你都打点好了吧?” “都准备好了,给两人分别准备了一套衣裳,又寻摸了一块好玉,特地找了内务府的大师傅,给做了一对玉佩,”小安氏忙道,一边给庞毅夹了一筷子油焖笋,一边又道,“等一会儿你上朝之后,我再去找一找清桐,咱们再去给顾先生和丁先生置办点儿年货,让孔大哥一并给带回去。” “行,你看着办就好。”庞毅点点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放下了筷子,看了一眼小安氏,又放下了手里的碗,明显显的是有话要说。 “再吃点儿啊?今天怎么吃这么少,还有包子……”小安氏正催着庞毅吃饭,可是一接触道庞毅的目光,登时就察觉出来不对了,一边把手里的包子递到了庞毅的面前,一边小声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还真是出了点儿事儿,可是怕你不高兴,一直都没和你说,”庞毅接过了包子放在碟中,一边有些踟蹰地道,“可是,眼看着就是年下了,若是一直不告诉你,也不是个事儿。” “怎么了?到底什么啊?吞吞吐吐的。”小安氏瞧着他面色凝重,当下也放下了碗筷。 “万岁爷派太医给安大人治病,安大人的身子如今已经好利索了,”庞毅观察着小安氏的表情,瞧着她并无任何异状,这才敢继续说,“你若是想去探望安大人的话,我可以陪你去,只是得避人耳目……” “庞毅,”小安氏蓦地截住了庞毅的话头,她一脸平静地看向庞毅,声音同样的平静,没有任何波动,“我是宁古塔人氏,我爹娘二十年前就死了,我在京师,除了你和念亲,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好,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会提这些了,”庞毅一怔,忙得道,一边伸手握住了小安氏的手,一边顿了顿,然后又小声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而且还是在京师,我怕你心里……心里还记挂着他,又不肯跟我说,所以才……才有此一问,海琳,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提了,别生我的气啊。” “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小安氏勾了勾唇轻轻笑了,一边反手握住了男人粗糙的大手,一边低垂着眉眼道,“自打那一年冬天,这双手把烤好的兔腿递到我面前,我就知道这世上谁对我最好。” 章节目录 第1207章 是你吗 “傻丫头,怎么就这么好骗呢?”庞毅心里又甜又暖,一边伸手在小安氏的鼻头上点了点,一边含笑道,“我若是你啊,非得逼着对方送座金山给我,方才不会辜负这张自己这张俊脸。” “可是在我眼里,什么金山银山,都没有你这个知冷知热的人,来的可靠啊,”小安氏抬起头,一脸温和笑意看着庞毅,一边也伸手点了点庞毅,一边道,“我要是你啊,才不轻易被这趾高气昂、京师来的蛮横丫头的眼泪给骗了,非得逼着她可怜兮兮地主动跟我表白心计不可。” “我哪儿舍得啊?”庞毅忍不住笑了,一边双手捧着小安氏的脸,一边就凑上去亲了又亲,“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夫人的眼泪珠子。” “瞧你这点儿出息,哪儿像是个兵部侍郎?”小安氏“噗嗤”一笑,一边伸手环住了庞毅的腰。 “只要进了家门,才不是什么兵部侍郎,就只是你的夫君,”庞毅柔声道,在小安氏额头上印下一吻,一边又道,“连后院那小子都不能和你比。” 小安氏伏在男人怀里,对着男人的青阴阴的下巴,无声地笑了。 …… 庞毅去上早朝之后,小安氏回后院哄了一会儿小念亲,又喂了孩子之后,然后就披着一件白狐大氅出了门,这白狐大氅是前几天进宫美芽送的,说是恰克图刚送来的毛皮,美芽赶紧地就吩咐了内务府给赶制了出来,小安氏和顾清桐都有份。 小安氏先去百味斋买了几样顾清桐爱吃的糕点,正和婢子说着话出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似乎被人盯着看似的,她站住了脚,四下里观瞧,果然瞧着百味斋门口的廊柱后头,一个一身锦袍的老者,正双目含泪、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小安氏被那种目光拢着,浑身上下顿生出一股子恶寒来,当下,她侧脸对婢子道:“冬梅,你先回府去,等下我自己回去。” “夫人,今儿不是要去秦府见秦夫人的吗?”冬梅一脸诧异。 “改日再去吧,”小安氏道,“你先回去吧,我等下自会回去。” “是,那奴婢就先回了。”冬梅瞧着小安氏的面色,也不敢多问,当下就上了马车,然后吩咐车夫率先驾车回府了。 小安氏径直朝着街对面的一家茶馆走去,这时候茶馆里头的人并不多,小安氏在店小二的引导下,上了二楼,进了一间临街的雅间,她坐在窗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那个一身锦袍的老者,瞧着他怯怯懦懦地朝她看来,然后又急急可可地朝茶馆这边走过来,果然,没过一会儿,小安氏便就听到了敲门声。 “夫人,有位客官说是您的旧识,想要进去和你一叙。”店小二的声音从外头穿了进来。 旧识? 可不是旧识吗? 小安氏讥诮地勾了勾唇,一边抿了口茶橙红苦涩的普洱,一边对门外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知啦!” 随着一声开门声传来,那个刚才一直跟在小安氏身后的老者踉踉跄跄地进了雅间来,他甫一瞧见了小安氏的脸,登时整个人都激动得浑身上下剧烈颤抖着,即便是这样,却也没忘了把门给关上了,他一步一颤地朝小安氏走过来,昏黄的眼里满是泪水,他就隔着这么一层水雾打量着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的小安氏的容颜,到最后,他行至小安氏面前,终于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琳儿,是……是你吗?” 章节目录 第1208章 他才是刽子手 这不是旁人,正是安子尚,自从亲自去荣亲王妃毒死了大安氏之后,安子尚便就大病不起,他膝下无子,只有两女,就指望着这两个女儿为安氏一门发扬光大,难得的是这两个女儿也都是争气的,一个做了荣亲王妃,一个嫁进了东宫,虽然因为小安氏嫁进东宫,荣亲王和安氏一门生了嫌隙,可是他当时却并不在意,到底当时钟明巍登基为皇的希望更大,比起荣亲王的疏远,他更看重和钟明巍攀上了姻亲,所以有一段时间,他甚为得意。 只是好景不长,也没由他得意多久,钟明巍便就失势了,他自是慌了阵脚,直至钟明巍被废贬去了宁古塔,他的心也是凉透了,自然而然地他又把目光投到了荣亲王的身上,只是像荣亲王那般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又怎么会容得下他这般首鼠两端的呢?所以在夫人和大安氏的撺掇怂恿之下,他决定要对自己的幺女小安氏举起了屠刀。 那个时候,他有过煎熬,只是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不紧紧抱住荣亲王的大腿,安氏一门垮台是早早晚晚的事,他已经错了一次了,就绝对不能再错第二次了,所以如果只是牺牲一个庶出、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女儿,就能换回荣亲王的信任,那么为什么不呢? 可是如果那个时候,他若是知道荣亲王的腿不是那么好抱的,荣亲王永永远远都不会把安氏一门当做是自己人的话,那么他还还毫不犹豫地派出杀手吗? 只是没等他想通的时候,小安氏的死讯便就从宁古塔传到了京师,不过一张白纸,两行墨字,他的幺女就匆匆地走完了这一生。 那天,面对着小安氏的死讯,他嚎啕痛哭到深夜,他后悔、内疚、悲痛,那白纸黑字写的分明,小安氏死于山洪,可是他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是他亲手逼死了他的幺女,他才是刽子手! 夫人瞧着他痛哭流涕,也不过只是冷笑三声,叮嘱他别忘了把花费了一千两白银打造的白玉九连环亲自送到了荣亲王府,做小世子过百日的贺礼。 他看着那价值千两的白玉九连环,又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只觉得荒唐又悔恨,只是第二天他到底还是恭恭敬敬地把那白玉九连环送到了荣亲王府。 “听说那贱人死了?”他记得当时大安氏坐在暖阁里,一身珠光宝气,慢条斯理地吃着佛跳墙,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她是你妹妹。”他是从来都没有这般厌恶过他的大女儿,即便那时候大女儿诞下荣亲王世子、万岁爷长孙,连带着安氏一门都面上有光,可是他就是说不出来的厌恶。 “爹爹现在记得她是自己的女儿了?”大安氏讥诮地冲他抿了抿唇,那种眼神,似乎是在看个笑话,“爹爹从前对自己的女儿痛下杀手的时候,是不记得还有她这个女儿吗?” 他后来是怎么回答来着? 哦,他是根本就回答不上来,然后就在大安氏的讥笑声中落荒而逃了。 …… “我确实名中带琳,只是不知你是哪一位?”小安氏漠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的锦袍老者,语气之中没有半分熟稔更无半分温情,“瞧着您这一身打扮便就知道必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从刚才的跟踪,到现在的直呼乳名,这可绝不应该是个有身份的贵人能做出的举动,这位先生,还请你自重。” 章节目录 第1209章 别让我更瞧不起你 “琳儿,我是你爹啊!”安子尚哆嗦着道,昏黄的眼中流下来的眼泪沿着脸上的沟.壑,纵横着,交错着,那种模样,说不出来的古怪,也说不出来的凄凉。 “我爹?”小安氏讥诮一笑,似是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可笑的话一般,她抿了口茶,再抬头看向安子尚的时候,一双妙目又恢复了刚才的漠然和清明,“我爹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位先生,我不管你是看岔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以后都不要再有这样的误会了,我爹娘虽只是寻常农户,却对我甚是疼爱看重,这才有我今时今日的舒坦日子过,我对爹娘一向敬重,最恨人拿父母说是玩笑,这一次也就罢了,若是还有下一次,我可就没有这样的好性儿了。” “琳儿!我才是你爹啊!你是不是糊涂了?!”安子尚大惊,蓦地一把握住了小安氏的手,一边瞪着眼急急可可地看着她,一边又忙得道,“琳儿,我知道爹从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是爹不好!是爹的错!往后爹会好好儿补偿你,好不好?”安子尚瞧着小安氏一脸的面无表情,越说越是着急,把小安氏的手也握得更紧了,“琳儿,你从前是最孝顺爹的,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就算是爹做过错事儿,你也一定能够原谅爹爹的,对不对?琳儿,爹当初是实属无奈啊,要不是夫人还有你长姐逼着,爹又怎么舍得对你下手?琳儿,爹是最疼你的,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 “够了!别让我更瞧不起你!”小安氏蓦地一把推开了安子尚,她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只把安子尚给推翻在地,她看着安子尚捂着胳膊一脸痛苦哀嚎着地坐在地上,她脸上的愤怒便就随着那一声声哀嚎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讥诮,她看着坐在地上不时发出痛呼的男人,似是在看一个笑话,是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笑、又可耻的人呢? “琳儿,从前是爹不好,你再给爹一个机会,好不好?”听到小安氏的笑声传来,安子尚忙得又停止了痛呼,他忍着看向小安氏,一脸的哀求,“琳儿,爹年纪大了,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不争了,爹只想求你原谅,只想你能回到爹的身边,咱们爷俩儿和从前一样……” “安子尚,我只问你一句,”小安氏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向了了安子尚,淡淡道,“若是如今问鼎九五的人是荣亲王、若是你的长女还好好儿活着位列中宫,你还会希望求我原谅?希望我回到你身边、咱们爷俩儿和从前一样吗?” 安子尚似是被雷劈中了一般,他瞪着眼,嘴唇抽搐着,半天都没上一句话来,小安氏瞧着他这么一副模样,讥诮地抿了抿唇,然后缓声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着,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不争了吗?怎么?现在又忽然看不开了?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点儿什么是吗?” 也不等安子尚再回答,小安氏起身就走,瞧着安子尚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小安氏率先开了口:“安子尚,我不管你看不看得开,也不管你心里打得什么小九九,只是从今往后,你给我记清楚了,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是宁古塔庞氏,我的夫君乃是兵部侍郎庞毅,是万岁爷身边一等一的心腹重臣,你要是还胆敢纠缠于我,是个什么后果,想必你心里比我清楚。” 言毕,小安氏一刻都不停留,径直出了雅间,留下安子尚一人坐在地上,蓦地嘴里发出一声哀叹,半边身子都瘫在了地上。 章节目录 第1210章 你喝汤药了 小安氏今天为什么愿意见他,怕就是为了和他说最后那一句话吧,这话中涉及庞毅和钟明巍,听着是语气平平,可是这其中的威胁却是不言而喻,小安氏从前是个什么身份,乃是钟明巍的侧妃,如今钟明巍杀回京师、问鼎九五,小安氏却顶着新的身份嫁给了钟明巍的心腹重臣,这其间,必定有钟明巍的默许和授意,自然钟明巍和庞毅都不希望把小安氏从前的身世给翻开,若是安子尚往后再要接近小安氏,怕是安氏一门都要栽跟头了,更何况安氏一门可不止出了一个小安氏,还有一个大安氏,钟明巍对安氏一门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可是却还是愿意为他保留礼部尚书的位置,自然是看在庞毅和小安氏的面儿上,可若他竟不知感恩,还妄图牵出小安氏的身世、与她相认的话,钟明巍自然也就不会再这么继续好性儿下去,说不定此时此刻,钟明巍就已经得知他和小安氏相见一事…… 安子尚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想着小安氏刚才的话,又想着昨日在御书房中,钟明巍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安夫人思女成疾,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一时间,只觉得周身恶寒,他瞪着眼,昏黄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桌上橙红的茶水,大张着嘴一口口剧烈地喘息着,似是一只濒死的鱼…… “客官,您这是怎么了?”店小二甫一上楼,就瞧见了安子尚硬挺挺地躺在地上,直吓得“咣当”一声丢开了手里的茶壶,然后忙得冲了进来。 …… 是夜。 景仁宫。 “我怎么闻你嘴里有股子汤药味儿?”和往常一样,钟明巍回了景仁宫,更衣之后,便就会亲一亲美芽,美芽是喜欢和他亲近的,虽然有时候面儿上会显得很嫌弃,可是实际上抱着人家舍不得放开的也是她,只是今儿美芽就亲的不怎么开心,皱着眉打量着钟明巍,“你喝汤药了?” “没有啊,”钟明巍心中大惊,忙得摆摆手,一边又道,“我想起来了,下午喝了一碗党参乌鸡汤,兴许是党参放多了吧。” 钟明巍已经偷偷喝了一个月的汤药了,每日秦冲熬好了汤药就偷偷摸摸给他送过去,他生怕美芽闻出来味道,每次喝完了汤药都要揩牙漱口的,一直瞒得都挺严实的,没想到今儿忙忘了,到了下傍晚才想起了喝汤药,所以难免就带了点儿味道了,钟明巍一边暗暗惊叹于美芽的鼻子,一边又暗暗下决心,以后再不能大意了。 “下次少偷偷摸摸吃东西,留着肚子回来陪我吃多好啊?”美芽瞪了他一眼,一边嘟囔着又去亲了男人一口,然后拉着男人进了膳房,“早知道我今儿就不炖乌鸡汤了。” “没事儿,御膳房的手艺哪儿能跟丫头比啊?”钟明巍嘿嘿笑着,一边跟着美芽进了膳房用晚膳去了。 “安姐姐的事儿你也听说了吧?”两人坐在桌前吃饭,美芽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带着薄怒看向钟明巍,“那安子尚怎么这般不识好歹?怎么还敢当街堵着安姐姐呢?一点儿也不为安姐姐的名声做考虑,当真是可恶至极!难为你还一直顾忌着安姐姐和庞毅,让他继续做个礼部尚书,我可是瞧出来了,他可是一点儿都不领情!” 小安氏和安子尚相见,回了府之后,便就差人入宫将此事告知了美芽,她知道这事儿必定是瞒不住的,又怕安子尚糊涂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便就想让美芽在钟明巍面前提一提此事,按照小安氏的想法,是希望钟明巍直接把安子尚外放出京,又或者是别的法子,总之以后再不许他回京,只是这些事儿,到底她不方便开口,所以便就求到了美芽这里来了。 章节目录 第1211章 自尽 “嗯,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钟明巍点点头,一边给美芽夹了一筷子的小酥肉,一边又道,“我对安子尚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可是瞧在庞毅夫妇的面儿上,只要他安分守己,我是愿意让他留在京师的,只是他若是不安分的话,自然也就不必再留在京师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不如找个由头打发他出京算了,”美芽忙不迭点头,一边顿了顿,又道,“最好挑一处偏僻之所让他养老也就是了,我觉得岭南就不错。” “嗯,我也觉得岭南不错,气候温和,人烟稀少,正是养老的好去处,”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捏了捏美芽的脸颊,一边又道,“丫头,咱们可是越发的心有灵犀了。” “嘿嘿,那当然了,这就叫夫妻相嘛!”美芽有点儿得意,吃了那一筷子的小酥肉,一边却又沉下了脸来,“可是我一想到安子尚从前是怎么对安姐姐的我心里就难受的厉害,可是又不能真的杀了他,还有那位安夫人,当真是歹毒至极!就是因为安姐姐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就是为了要拉拢荣亲王,她就一门心思地要安姐姐死,可真真是心如蛇蝎。” 钟明巍喝了口汤,一边含笑看向美芽:“说别人的事儿,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也不怕呛着了。” “我为安姐姐打抱不平啊!”美芽气呼呼地道,“只恨没有合适的名头治罪那毒妇,不然且让她好好儿尝尝牢狱之灾,最好让她把牢底坐穿、倒死都出不来!” “想要治她其实也不难,根本就用不着咱们动手。”钟明巍瞧着美芽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抿唇笑了,伸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腮帮子。 美芽一怔:“你这话是……” “万岁爷,孔统领求见!”忽然,一个宫人匆匆进来禀报。 “宣。”钟明巍道。 “是。”那宫人忙的告退了。 “这么晚了,大孔侍卫还来找你,肯定是出了大事儿了,”美芽有些不安地朝外头看看,一边又回头来问钟明巍,“明巍,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我哪儿知道啊?”钟明巍哑然失笑,“还是等闻敏进来禀报吧。” “属下见过万岁爷!见过皇后娘娘!”孔闻敏匆匆进来,对着两人躬身行礼。 “行了,快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吧。”钟明巍道。 “是,”孔闻敏忙得道,“安府刚刚传来消息,安子尚夫妇两人下午在家服毒自尽了。” “什么?”美芽一惊,“安子尚夫妇服毒了?怎么会?” “夫人,千真万确,”孔闻敏对美芽道,一边又补上一句,“不过被发现及时,安子尚已经吐出全部毒药,脱离危险,安夫人却不治身亡。” “安子尚没事儿?”钟明巍蹙着眉看向孔闻敏,“他们夫妇既是同时服毒自尽,怎的安夫人不治身亡,安子尚倒是没事儿?” “这个属下也觉得甚是蹊跷,”孔闻敏道,忖思了一会儿,然后踟蹰着道,“听安府管家说,安夫人思女成疾,已经小半年下不来床了,身子一向羸弱,这又服下了毒药,显然是抱着必死之心,所以没救过来也在情理之中。” “安子尚夫妇是因为思女成疾,这才双双服毒自尽的?”钟明巍蹙着眉问。 “哦,这里是安子尚夫妇自尽之前留下的遗书,属下给万岁爷带过来了。”孔闻敏道,一边忙得从怀里取出了遗书送到了钟明巍面前。 章节目录 第1212章 可怜可恨 “悔恨,自责,求死解脱,呵呵,”钟明巍看着那封遗书,口中冷笑连连,“安子尚可真真是好计谋,上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舍得搭进去。” 美芽没听明白,当下取过那封遗书来看,当下也是眉头大皱:“这安子尚在遗书上说,这辈子因为相信妇人谗言而做过一件错事,因此悔恨万分,如今虽然得万岁爷体恤重用,只是奈何心里饱受煎熬,日夜愧疚难安,实不能为圣上效力,惟愿一死谢罪,若有来生,他愿当牛做马为圣上效力……这个安子尚可真真是个厉害的主儿啊!” “他今日和安姐姐相见,自是猜到了明巍断断留不得他了,他这狡猾的老狐狸,便就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安夫人头上,说什么以死谢罪,还不是拿着安夫人的性命为自己洗脱罪名?!”美芽看了那遗书,忍不住是火冒三丈,一边咬牙切齿道,“如今谁都知道他去阎王殿前走了一圈了,咱们若是再发落他这个垂垂老矣的忠臣,岂不是要让世人齿冷?!” “安子尚这老狐狸,一向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从前不也是在爷和荣亲王两头跑吗?”孔闻敏一脸不屑,顿了顿,然后蓦地眼睛一亮道,“万岁爷自然不能对垂垂老矣的忠臣下手,可是架不住这忠臣自己做了亏心事儿、而一心向死了,他一次服毒不成,又要再次服毒,这又有谁能拦得住呢?” “既如此,那这事儿就交你办了,”钟明巍拍了拍孔闻敏的手,一边又道,“完事儿之后,你也该回宁古塔了。” “是,属下遵命。”孔闻敏忙得抱拳道,然后就赶紧退下了。 “明明刚才恨死了那个毒妇,可是现在我又觉得她竟也是个可怜人了,她从前仗着大安氏嫁入荣亲王府又生下世子,想必在安子尚面前是蛮横惯了的,后来大安氏被安子尚亲手毒死,她这个做娘亲又是做妻子的,自然是深受刺激,以至于卧床小半年不起,这其中滋味儿,谁又能体会?”孔闻敏走后,美芽就没有什么胃口了,拿着筷子在米饭碗里头随意地戳着,一边轻声叹息道,“如今那安子尚为了保全自己,竟又把她这发妻毒死,唉!说起来她也是死的可怜。” “丫头,都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安夫人自是可怜,却更是可恨啊,她从前撺掇怂恿亲夫对庶女下手,最后自己却是惨死亲夫手中,这也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了,”钟明巍听不得美芽这么长吁短叹的,一边伸手握住了美芽的手,一边转了话题道,“丫头,为闻敏和方小姐的贺礼,可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啊!正要跟你说这个呢,”美芽登时就来了精神,然后拉着钟明巍的手就外走,一边不住嘴儿地道,“我跟你说啊,方小姐肯定特别喜欢……” “丫头,先别管方小姐喜不喜欢,先管管你夫君的肚子好不好?”钟明巍一脸的无奈,拉着美芽的手放在了自己肚子上,一边苦笑道,“它还饿着呢,一直咕咕叫来着。” “嘿嘿,不叫了啊,乖了哈,”美芽双手抱着钟明巍的腰,一边凑过去隔着衣裳亲了亲男人的肚子,一边柔声道,“娘亲带你吃饭饭去哈。”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你给我好好儿说话,在我面前不许用哄小念亲的那一套!” “走!跟着大爷我吃香的喝辣的去!”下一秒,皇后娘娘一声吼,一边拉着他家男人又进了膳房。 钟明巍:“……” 好吧,他其实还是更喜欢美芽拿他当小念亲哄。 …… 章节目录 第1213章 心事 嘉盛三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三 礼部尚书安子尚夫妇双双自尽于家中,万岁爷深为痛惜,亲写挽联,下旨厚葬安子尚夫妇。 同日,万岁爷下令,晋升礼部侍郎陈清玄为礼部尚书,陈清玄就成成为大周史上最年轻的一品尚书。 …… 御书房。 陈清玄进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孔闻敏出去,孔闻敏明日就要启程赶往宁古塔了,这是来跟钟明巍辞行的,陈清玄当然也知道,这时候瞧着孔闻敏一脸带笑朝自己走过,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儿,孔闻敏这一走,怕是再见面,就得明年二月份了。 “怎么?来跟万岁爷谢恩啊?”孔闻敏笑着行至陈清玄面前,一边随口问道。 “嗯,刚刚接了圣旨,所以进宫来谢恩。”陈清玄道。 他在宫里一向和孔闻敏都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心里装着事儿,自然怕被人瞧出什么把柄来,所以平素在宫里遇见了,他和孔闻敏也不过只是点头而已,孔闻敏和他很是默契,从来在宫里不会多缠着他,有事儿也都是出宫之后再找他,两人就一直保持着这份默契,只是这一次,陈清玄却明显顾不上其他的了,站在孔闻敏的面前,半天都舍不得挪动脚,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而且又是当着殿外一溜儿的侍卫,也真的说不上什么话。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陈清玄问,一边瞧着孔闻敏搭在刀柄上的手,看着他用大拇指一下下搓着刀柄,他知道这是孔闻敏的习惯,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这么搓着刀柄,只是陈清玄猜不到孔闻敏此时此刻是个什么心情,可是他心里却盼着孔闻敏可他是一样的心情,只是一抬头瞧着孔闻敏笑得合不拢嘴、露出来的两排大白牙,陈清玄一时间只恨的牙根儿痒痒,只恨不能把那大白牙一颗颗地给掰下来。 “是啊,明天天不亮就走,”孔闻敏似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到陈清玄的异样,一边还笑着感慨道,“实在没想到沾着闻捷那小子的光,我今年还能回宁古塔过年,嘿嘿,想想心里还挺高兴的。” “哼,赶紧走!赶紧回去跟你宝贝弟弟过年去吧!”陈清玄简直一眼都不想多看他了,当下气呼呼地擦着孔闻敏的肩膀就进了御书房去了。 “这小子怎么又生气了?”孔闻敏看着陈清玄的背影,一脸的诧异,一边挠挠头,一边朝外走,“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让他明儿一早穿件厚的大氅赶路呢,”孔闻敏行至殿外,眯着眼儿瞧着满天的阴霾,一边感慨道,“瞧这架势是要下雪了。” …… 御书房内。 “微臣拜见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陈清玄进了御书房,行至龙案前,双膝跪地,一边恭恭敬敬地道,“微臣谢万岁爷圣恩,从今往后,微臣必定竭尽全力为万岁爷效力,带领礼部……” “行了,这些话不必说了,朕都听腻了,往后且看你怎么做就是了。”钟明巍抿了口茶,打断了陈清玄的话头。 “是,微臣必定不叫万岁爷失望,”陈清玄忙得道,一边对着钟明巍叩了头,一边从地上爬了起来,瞧着钟明巍杯中的茶水喝尽了,他上前为钟明巍又倒了一杯,一边躬身道,“万岁爷对微臣如此信任,微臣心中甚是感激。” 章节目录 第1214章 你这一身的傲气 陈清玄不过只有二十四岁而已,就在一年前还只是个宁古塔的穷酸书生,这时候却官居一品,成了大周肱骨之臣,钟明巍对他的信任和倚重,不言而喻,陈清玄自然也知道钟明巍是如何力排众议让自己坐上这个礼部尚书的位子的,所以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感激钟明巍。 “用不着感激朕,你若只是个草包,朕自然不会提拔你的,”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拍了拍陈清玄的胳膊,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坐下来,陪朕说说话。” “是,”陈清玄坐了下来,他看着钟明巍将手中的折子合上放到了一边,然后又取来了一本继续批着折子,他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小声问道,“万岁爷,若……若是微臣早前和万岁爷并不熟识,也并未拜在丁先生门下的话,那万岁爷还会……还会如此重用微臣吗?” 这是陈清玄一直想问钟明巍的,作为臣子,他对钟明巍的提拔重用自是感激不尽,可是作为书生,他又有自己的坚持和傲骨,所以生怕钟明巍之所以重用他,是情分大过认可的,所以,他踟蹰了大半天,到底还是问了出口。 钟明巍听他这么说,抬头瞥了一眼陈清玄,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批折子,就在陈清玄忐忑不安的时候,就听着钟明巍缓声道:“清玄,你觉得房开文其人如何?” “房开文?”陈清玄一怔,不知道钟明巍好端端地怎么就提到房开文了,当下忙得道,“房开文乃是名门之后,且为人正直,忠梗,乃是忠贞之后。” “就只有这些吗?”钟明巍问道,一边将手里的折子丢到一边,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然后靠着椅子,看着陈清玄,“所以在你的眼里,房开文是完人不成?” “当然不是,”陈清玄有些错愕道,他不知道钟明巍为什么要问这些,可到底还是硬着头皮道,“房开文深受其父影响,人品绝佳,只是为人处世有些迂腐守旧,虽有才华,却被性情所困,因此能力不足。” “所以朕提拔他做了个从四品国子监祭酒,”钟明巍缓声道,一边伸手端了茶杯握住在手里,一边沉声道,“他虽是忠贞之后,可是能力不足,朕并不会因为笼络人心,而重用于他,而是择一处适合他能力与性情的位置让他踏实作为,”说到这里,钟明巍目光投向了陈清玄,“清玄,同理而言,朕也是觉得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你担得起,所以朕才会启用你,朕对身边人一向不是个小气的,可是却也没有大方到一品大员的职位都可以随意安排。” “是,微臣明白了,”陈清玄忙得躬身道,“是微臣多虑了,还请万岁爷见谅。” “你能多虑,说明你是个有傲气的,生怕朕是个假公济私的,清玄,朕就是喜欢你这一身的傲气,”钟明巍含笑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一边让他坐下,一边又道,“不过清玄,朕还是得假公济私一回。” “什么?”陈清玄一怔,没明白钟明巍的话。 “明儿一早,你就随闻敏一道回宁古塔吧,”钟明巍道,瞧着陈清玄张着嘴要说话,钟明巍摇了摇示意让他噤声,然后又继续沉声道,“也就是今年了,往后你想回宁古塔朕都不允,陈奶奶从前就盼着你能回宁古塔呢,今年又是陈奶奶走的第一年,清玄,回去吧,”说到这里,钟明巍又拍了拍陈清玄的肩膀道,“清玄,代我和丫头好好儿祭拜祭拜陈奶奶。” 章节目录 第1215章 所以呢 这话一出口,陈清玄就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一双眼睛都变得通红了,他起身朝后退了两步,然后双膝跪地朝钟明巍重重磕了三个头:“微臣多谢万岁爷隆恩!” “行了,快回去准备准备吧,”钟明巍扶了陈清玄起来,一边随口道,“我和丫头准备了些子礼物,让你和闻敏给带去宁古塔,闻敏应该是去景仁宫取了,你再去看看还缺什么,趁着还有时间再和闻敏一块儿去准备准备。” 陈清玄一怔:“孔闻敏他……他知道我也回宁古塔?” “知道啊,”钟明巍瞧着陈清玄错愕又震惊的一张脸,忍不住勾了勾唇,“刚才朕跟他说的时候,他可高兴坏了,许是觉得路上有人作伴,省得他一人孤身上路了。” 陈清玄听着钟明巍这么说,再一想想孔闻敏刚才那副得瑟的小模样,脸颊蓦地就红了,当下也待不住了,赶着就告退出宫了。 …… “你怎么在这儿?”陈清玄出了宫门,就瞧着孔闻敏正站不远处的门楼下,当下一怔,随即就走了过去。 “等你啊,”孔闻敏瞧他出来,满脸都洋溢着微笑,一边扯着陈清玄的袖子,道,“走,咱们置办年货去!” “有什么好置办的?”陈清玄一边甩着手,一边嫌弃地道,“宁古塔什么没有?需要你大包小裹地往那儿运送?” “宁古塔自然什么都不缺,可是到底咱们也不能空着手回去啊,”孔闻敏赔笑道,一边拉着陈清玄就朝马车边儿走去,一边又补充道,“再说了,不得准备点儿干粮路上吃啊?你这程子日日天不亮就要早起空着肚子上朝,肠胃都不好了,这大冷天儿地又要赶路,自是不能再让你肠胃受一点儿罪了,所以我想着带锅碗上路,赶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时候,还能给你熬个粥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我日日空着肚子上朝?”陈清玄纳闷地看着孔闻敏。 孔闻敏一副偏不告诉你的傲娇德行,陈清玄懒得理会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了。 “清玄啊,我最近学会熬粥啊,”孔闻敏忽然转移了话题,“白米粥熬得最好,皮蛋瘦肉粥也凑合,要是时间充足的话,蜜豆百合粥、八宝粥这些的应该也能熬出来。” “哦,”陈清玄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孔闻敏,一边莫名其妙道,“所以呢?” “所以,从宁古塔回来之后,你……”孔闻敏忽然顿住了脚,伸手一把拉住了还低着头往前走的陈清玄,甫一对上陈清玄不明就里的目光,孔闻敏只觉得紧张得一颗心几乎破膛而出似的,半天才又默默开了口,“所以从宁古塔回来之后,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块儿住?” “我……我为什么要搬过来和你一块儿住?”陈清玄蓦地就是浑身一僵,继而就是不可抑制地脸红到了脖子根儿,他能感受得到自己浑身上下都烧的厉害,也知道自己必定闹了个大红脸,他心里自是懊恼不已,也更是烦透了孔闻敏,当下少不得想瞪几眼孔闻敏,可是瞧着这么个大男人一副抓耳挠腮的憋屈模样,他又瞪不下去了,只是默默地扭过了头,瞧着夕阳下正在优哉游哉吃草料的马儿,陈清玄的一颗心直七上八下得厉害。 孔闻敏为什么要让他搬过去? 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到底想怎么样? ……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对你存着什么心思,你当真一无所知吗? 章节目录 第1216章 够了 陈清玄,你这些天为什么要躲着孔闻敏?你到底怕被别人瞧出来什么?你既是知晓其中厉害、又何必还要飞蛾扑火? 你如今是大周堂堂一品大员、身上担着帝后的信任、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而你的心里却又装着些什么?! 你到底要一错再错到什么时候? …… 心底另外一个声音讥嘲地对他道,陈清玄脸上的绯红渐渐退去,眼中的清明取代了刚才的迷茫,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迫近,他蓦地就攥紧了拳头。 “清玄,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孔闻敏行至陈清玄的面前,深深吸了口气儿,鼓足了这辈子的勇气,对着面前沉默不语的青年,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我知道我不是个会照顾人的,可是我会学,现在我已经会熬粥了,以后我还会学烧菜,你爱吃东北菜式,那我就去跟夫人学,什么大棒骨、酸菜馅儿饺子、小鸡炖蘑菇,我都能学会,我还要学洗衣裳,以后再不让你自己动手洗衣裳了,你这双手只要握笔就够了,家事都交给我做就成了,”话一开头了,后面的话也就顺当了,孔闻敏盯着陈清玄的低垂的眉眼,一边沉声道,“清玄,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年纪比你大这么多,又是个粗人,还不是说话讨好你,总是惹你生气,可是清玄……” “够了!”陈清玄蓦地打断了孔闻敏的话头,他抬起头一脸愤怒地盯着孔闻敏看,再开口的时候,就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儿了,“孔闻敏,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大姑娘吗?你想怎么样?八抬大轿娶我进门吗?是不是还得给我蒙上盖头、女人似的候在洞房里头等着被你光顾?!” “清玄!”孔闻敏眉头一皱,忙得伸手握住了陈清玄的手,一边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绝对你没有任何不尊重你的意思,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女人看待,清玄,我……我就是想跟你在一块儿好好儿过日子,清玄,我不是个剑走偏锋的,可是……可是在遇到你之后,我就管不住自己了,是真的管不住,总是想着你念着你,这双眼睛这颗心里头都是你,我觉得我自己肯定是疯了,可是疯着疯着……我竟还觉得就这么一直疯下去也挺好,”说到这里,孔闻敏停了下来,看着陈清玄冷漠的一张脸,又是难受又是着急,原本炽热的一颗心也渐渐冷了下来,似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再开口的时候,就带着挫败和失落了,“清玄,我一直……一直以为在你心里,我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我甚至觉得你也和我一样疯了,可见是我白日做梦了。” 孔闻敏轻轻松开了陈清玄,看着陈清玄兀自沉默的一张脸,他苦涩地牵了牵唇,然后轻声道:“清玄,今日是我唐突了,实在抱歉,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日后我肯定再不打扰你,咱们就像从前一样,当然你要是……要是觉得恶心的话,那以后我就……” 就怎么样呢? 孔闻敏说不下去了,他不错眼珠地打量着面前青年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看着他英俊倔强的眉眼,紧绷的嘴唇,下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啊,对着这样的陈清玄,要他怎么说出断交的话? 可这若是陈清玄愿意听到的,那他又怎么可能不说?即便要说这样的话必然字字泣血,他也不得不说。 干涩的嘴唇颤了几下,孔闻敏到底还是开了口:“你要是觉得恶心的话,那以后我就……就再不打扰你了,只是清玄,不要……不要记恨我好不好?也不要……看不起我好不好?我……我不是存心……” 章节目录 第1217章 心疼 “我说过恶心吗?”陈清玄忽然抬起了头,对上孔闻敏通红的一双眼,他喉结上下剧烈滑动了几下,这才又继续道,“孔闻敏,我说过觉得恶心了吗?”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悲苦的眸子,蓦地腾出满满的欢喜,孔闻敏忙得又抓住了陈清玄的手,顿了顿,又忙得松开了,一边弯腰朝陈清玄连连作揖,“清玄,我就知道你不会恶心我,肯定不会!清玄,谢谢你!我谢谢你!” 陈清玄瞧他这般模样,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在他的印象里,孔闻敏素来是个重威仪的,如今他又是高高在上的御林军统领,可是这时候,他就这么诚惶诚恐又可怜兮兮地对他作揖不止,陈清玄的心情很复杂,他有心想安慰安慰他,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瞧着宫门口的侍卫频频朝这边看过来,陈清玄又沉下来脸来,对孔闻敏说:“不是说要去置办年货吗?” “是是是,咱们这就去置办年货,”当下孔闻敏自然也不敢再说别的,请了陈清玄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跳上了马车,驾车而去了,只是心里到底还是嘀嘀咕咕的厉害,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抽着马儿,一边朝身后的车厢里头看了看,忍了半天,到底还是没忍住对,轻声对着里头道,“清玄,你刚才是个什么意思,你说你不、不恶心我,那是不是我……我还有希望追到你?” “孔闻敏,你最好别得寸进尺!”车厢里头蓦地传出陈清玄隐忍的怒喝,“要不然你尽管自己回宁古塔!” “是是是!我再不得寸进尺了!”孔闻敏忙得道,嘴角忍不住朝上翘,一边甩了一季响亮的马鞭,策着马儿朝前奔去,“驾驾驾!” …… 嘉盛三十四年腊月三十。 除夕。 平西王府。 “娅娅,这样舒服吗?”钟之龄轻轻揉着贺兰娅肿起来的脚面,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的手劲儿会不会太大了了?” “就这样挺好,”贺兰娅倚着靠枕,舒服地眯着眼儿,一边翻了个身,把后背对着钟之龄,一边模模糊糊地道,“龄哥,你也给我揉揉腰,腰好酸啊。” “好嘞,”钟之龄爽快地答应,一边忙得又去给贺兰娅揉腰,一瞥眼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天光,忍不住就是一声叹息,然后柔声道,“娅娅,你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呢。” “嗯。”贺兰娅应了一声,然后就沉沉睡去了。 钟之龄看着她疲惫的侧颜,还有眼底的乌青,满眼都是心疼,一边更卖力气地给她揉腰了。 贺兰娅如今已经近八个月的身孕了,虽然是头一次有孕,身子一向康健,可奈何到底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自打进了腊月之后,贺兰娅明显地就开始有些行动不便了,先是容易觉得疲乏多梦,后来就是脚肿,到现在又多了晚上抽筋的毛病了,总是大半夜的惊醒,已经又近半个月没睡过整觉了,钟之龄因此最近很是紧张,又紧张又担心,一边盼着孩儿能早点儿出生,好让贺兰娅少受点儿罪,一边又担心孩子不足月出生怕是日后身子不好,钟之龄就从来就没有这么发愁过,曾经带着几十万行军作战都云淡风轻的大周战神,这时候直愁都要掉眼泪儿似的,这时候瞧着贺兰娅睡中还秀眉微蹙,心中更是心疼不已,一边凑过去,亲了亲贺兰娅的眉心,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管这一胎是囡囡还是小子,往后是再不让他们家娅娅受罪了。 …… 章节目录 第1218章 今时不同往日 贺兰娅这一觉也没睡多长时间,半个时辰后,便就醒了,还没睁开眼,就感受到一双手在自己的腰间轻轻揉按着,贺兰娅一怔,侧过脸一看,就瞧着钟之龄兀自坐在原地儿,一本正经地在给自己揉腰,登时满心都是浓浓的感动。 “龄哥,不用揉了,”贺兰娅柔声道,一边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一边含笑道,“腰不酸了,腿也不难受了,现在舒服得很呢。” “真的?”钟之龄兀自有些不信,一边掀开被子去看贺兰娅的脚,登时眉头就又皱了起来,一边沉声道,“还是肿,不行,得唤张医官来给瞧瞧。” “龄哥,不用了,我听闻孕妇临盆前几乎都脚肿的,又不是独我一个,”贺兰娅忙得摆摆手,一边又道,“再说了,今儿是除夕,怎么好意思劳累人家张医馆还跑着一趟?” “怎么不好意思劳累他?这就是他的分内之事,”钟之龄眉头还是一味儿皱着,可是语气却放轻缓了不少,一边伸手顺了顺贺兰娅的头发,一边柔声道,“娅娅,我不能让你出一点儿事儿,不然就是要我的命,你知道吗?” 贺兰娅点点头,脸一沉,顺势贴在了男人的大手上,一边亲了一口男人的手心,一边含笑对钟之龄道:“龄哥,我怎么舍得要你的命?所以,我和孩子都会好好儿的,那你让人去唤张医官来吧。” “这样才对。”钟之龄抚了抚贺兰娅的脸颊,然后起身就朝外走。 “对了龄哥,你今儿真的不去大营吗?”贺兰娅看着钟之龄的背影,忽然问道。 往年,钟之龄都是在大营里头和将士们一起过除夕的,贺兰娅也是知道的,也做好了自己一个人独自在家守岁的准备了,只是前几天孟坦来府里询问钟之龄什么时候起身去大营的时候,结果钟之龄就说了今年不去大营过除夕,而是留在王府守岁,贺兰娅听了自然是心里高兴,这是她嫁过来的第一年,还怀着孩子,自然是希望钟之龄能够陪着他们娘儿俩的了,可是她也不好意思强求钟之龄,到底他还是平西王,又在军中素有威望,将士们必定都盼着他去大营共度除夕,所以贺兰娅也没有提过这些,哪里想到,钟之龄竟然一早就定下了要留在家里陪她过年,贺兰娅哪儿有不高兴的?只是到了除夕这一日,贺兰娅又有些不安了起来,若是将士们背后议论钟之龄因私废公,这可如何是好?所以,才故此一问。 “不去了,”钟之龄转过身,对贺兰娅抿唇一笑,“往年家里冷冷清清的,自然要去大营里头和那群猴崽子们过年,如今有了你和娃娃,哪儿还稀罕他们?” “可是……这怕是不好吧?”贺兰娅心里高兴,可是面儿却兀自踟蹰着,“自我嫁过来之后,你就甚少去大营了,平日也就罢了,除夕你要是再不过去,将士们必定心怀不满,岂不有损你在军中威望?” “娅娅,我现在就盼着我在军中没有威望呢。”钟之龄含笑道。 “为什么?”贺兰娅一脸茫然。 “我这个平西王就是在军中威望太盛,所以才导致多年来朝廷对西北军把控不利,只是从前也就罢了,我自是不愿意为钟之衡卖力,所以也是一点点儿地把朝廷的西北军变成我自己的西北军,这是出于斗气,更是出于自保,”钟之龄一边解释,一边倒了一杯牛乳茶,递到了贺兰娅面前,然后又道,“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眼看着我就要解甲归田了,这时候我自是盼着我在西北军的威望越小越好,我对西北军的影响小了,日后朝廷派来的将军就能更好地接手统御西北军,这么一来朝廷对西北军的把控强了,明巍的皇位自然就越做越稳了。” 章节目录 第1219章 不是说好了不重男轻女的吗 “就知道你是最疼的明巍的,什么事儿都为他着想打算,”贺兰娅剜了钟之龄一眼,语气中带着些许嗔怪,“难怪那么多人都以为你是明巍的亲爹呢,就连我都怀疑。” “我当然是明巍的亲爹,你不也是明巍的亲娘吗?”钟之龄忙得赔笑道,一边又道,“对了,前几天明巍那小两口派人给咱们娃娃送来的那一堆小玩意儿,你不是很喜欢吗?还一个劲儿地夸明巍他们俩懂事儿孝顺,当时你可不像现在这般模样啊?” “哼!反正怎么说都是你有理,”贺兰娅哼了一声,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吃味儿,就是喜欢跟钟之龄磨磨嘴,一边抿了口牛乳茶,一边又随口问道,“明巍什么时候会派将军来咱们西北啊?” “怕是得再过两三个月,今年的武举会提前,到时候应该能选出一批将才顶上来,”钟之龄沉声道,一边又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朝中缺人啊,先皇当朝时,重文轻武打压武将,以至于朝中武将凋零,荣亲王当朝时,更是祸害朝堂,殃及一众武将,这父子俩留下的烂摊子,都得明巍来收拾,可是良将难觅啊,更何况又是边陲之地所需的良将,更是难求啊。” “其实倒也不是难求,我瞧着西北军中便就有不少合适的将才,还都是你一手栽培起来的,好些都能顶上来,偏生你如今却生怕西北军独大,接连调走了不少将才分散出去,如今又感慨着良将难求了,”贺兰娅白了他一眼,瞧着钟之又要解释,她忙得打住,“知道了!知道了!你又是为了你们家明巍着想!” 钟之龄有点儿无奈地摇摇头:“我当然得替他着想了,往后咱们去了江南,我便是再想为他着想,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了,所以趁着现在还在西北,且得为他好好儿操心操心呢。” “你啊,这辈子都是操心的命!”贺兰娅感叹着,一边将茶杯放到了桌上,一边伸手握着钟之龄的手道,“从前为了大周江山操心,现在为了明巍操心,以后还得为娃娃操心,啧啧啧,想想还真是劳碌命。” “你说错了,”钟之龄含笑看着贺兰娅,一边柔声道,“现在我最操心的就是你了。” “谁让你操心了?我好着呢!”贺兰娅有点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一边歪着头看钟之龄,正要再说点儿什么时候,忽然就瞪大了眼睛,然后张着嘴再说不下去了。 “怎么了?”钟之龄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登时就坐直了身子,一脸的紧张,“娅娅,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不……不是,”贺兰娅半晌才回过神来,对着钟之龄摇摇头,一边拉着钟之龄的手进了被子,放在了自己高挺的肚子上,然后且惊且喜地道,“龄哥,娃娃刚才踢了我一脚!” 钟之龄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儿,一边轻轻抚着贺兰娅的肚子,一边含笑道:“又不是第一次踢了,平时不也总踢吗?” “和平时不一样!”贺兰娅忙得解释道,“平时是花拳绣腿,这一次是排山倒海,可见必定是个儿子!” 钟之龄嘴角一阵抽搐:“……娅娅,不是说好了不重男轻女的吗?” 章节目录 第1220章 贴春联 “我没有重男轻女啊,我说的是事实啊,肯定是个儿子!”贺兰娅歪着头一本正经道,一边打量着钟之龄一言难尽的表情,然后得意地道,“知道你想要囡囡,那平时可得多讨好奉承我,兴许我一高兴了,下一胎说不定就只能给你生个大胖丫头!” 钟之龄忙得摇头道:“不必了不必了!我最喜欢儿子了!才不喜欢什么大胖丫头!” 贺兰娅登时就柳眉倒竖:“……你还好意思说我重男轻女!” “娅娅,不管你怀的是男是女,哪怕就是个冬瓜,咱也就只生这一个了,”钟之龄看着姑娘眼下的乌青,疼惜地道,“娅娅,你不知道你晚上腿抽筋喊疼的时候,我心里多难受,所以娅娅,往后,再不会让你受罪了。” “龄哥,和你生儿育女,哪里是受罪?明明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事儿啊,你都不知道每天你给我揉腰捏腿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甜,”贺兰娅红着眼道,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钟之龄怕她激动要哭,正要宽慰的时候,就瞧着贺兰娅又瞪眼了起来,“不对!钟之龄,你刚才说谁怀冬瓜呢?!你有那本事让我怀冬瓜吗?啊?!” 钟之龄:“……” …… 嘉盛三十四年腊月三十。 除夕。 永州。 惠亲王府。 “左边再高点儿!对对对!”一个一身被白狐大氅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的青年,站在月牙门前,对着正在贴春联的廖崇武不停指手画脚着,“唉唉唉!你右边儿又低了,再上去一点儿,行了!行了!快贴上!” 廖崇武依言将春联横幅给贴好了,然后又弯腰从地上捡起其他的春联,又拎起了装着浆糊的小桶就往外头走。 “我帮你拎着吧!”那青年瞧着廖崇武露在外面的手被冻得通红,忙得就要过来忙廖崇武拎浆糊,结果才从白狐暖袖里头伸出手来,就被廖崇武连连瞪了几眼,登时又只得把手塞了回去,一边却不服气地小声嘟囔着,“我又不是个大姑娘!成日里把我从头裹到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坐月子的妇人呢!” 不是别人,正是钟明峨。 “不想从头裹到脚,那你倒是别着凉啊,”廖崇武一听他说这个,登时就撂脸了,“是谁前几天一味儿喊着药苦,说是再不愿意生病来着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钟明峨最烦他提这个了,哪知道廖崇武一逮到机会就会教训他,当下气呼呼地朝前走,可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来了,他又别扭地也停下了脚,然后磨磨蹭蹭地就走回了影壁墙前,看着廖崇武朝墙上刷浆糊,钟明峨有点儿纳闷,“影壁墙上也要贴春联吗?” 对于这些东西,钟明峨是一窍不通的,从小到大,每一个除夕都他来说都是最紧张的时候,要起个大早进宫给太后、父皇以及各宫娘娘请安,还得去祭祀,为显恭敬,在此之前是连口汤都不敢喝的,要不是每次廖崇武偷偷摸摸给他递一块糕点垫着,他怕是能饿晕过去。 就这么熬到了除夕晚宴,普通人家最其乐融融的时候,他们这些皇子得端坐得笔直,面上还得始终保持得体的笑意,还得准备着随时答父皇的话,即便再饿,面前的珍馐美馔也是不敢多吃的,就这么一直熬过子时,等恭送父皇回宫的时候,他们这些皇子的腰都要断了似的,脸也早就笑僵了,旁人还好,钟明峨这个自幼就病弱的皇子可是遭了大罪了,每一次都是廖崇武扶着他,才能勉强出了宫。 章节目录 第1221章 有我好看吗 所以每年除夕对他来说都是一场噩梦,可是今年却不一样了,他头一次那么热切地盼着除夕的到来,像个孩子似的,甫一进了腊月就开始巴巴地等着了,孩子似的成日追在廖崇武身后问这问那,廖崇武心疼他这样,所以这一个年,他们过得很隆重,不论是腊八的腊八粥,还是小年夜的饺子,他们都没有落下,对于廖崇武和钟明巍来说,过得最有意义的一年,也是最开心的一年,到了今日,钟明峨就更欢实了,只差没有上蹿下跳了。 “旁人家贴不贴我不知道,反正咱们家得贴。”廖崇武冲他一笑,一边将大大的“福”字贴在了最中间。 “那就贴呗,到处红彤彤的还挺喜庆的,”钟明峨靠在影壁墙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院中胜放的红梅,忽然又来了精神,站直了身子问廖崇武,“廖崇武,你说那胡小姐的父母能看上咱们小高呢?” 自钟明峨一行到了永州,高志奇便就做了王府的管家,平日里忙得可是脚不沾泥,又要去商号对账,又要去查看永业田收成什么的,每日都早出晚归的,钟明峨和廖崇武一度还担心会不会太忙了,影响高志奇娶妻生子,就在钟明峨打算可靠的媒婆给高志奇张罗张罗的时候,高志奇就认识了来胡小姐,那胡小姐是地地道道的湘妹子,生的水灵人也机灵,家里在永州世代经营钱庄生意,和惠亲王府少不得有往来,两人就这么认识了,还是胡小姐先挑的头,到底是湘妹子,着实是胆大泼辣,今儿,高志奇去胡小姐家提亲,钟明峨甚是挂心。 “肯定没问题啊,咱们小高稳重生的也好看,家世也清白,又是在王府做事,桩桩件件可都是拔尖儿的,再说了,胡小姐又那么稀罕小高,做爹娘的就更没有道理拦着了。”廖崇武道,一边又使劲儿将那“福”字拍牢了。 “你觉得……小高生的好看?”钟明峨蹙着眉看向廖崇武,明显显对廖崇武夸小高生的好看这件事儿,很是耿耿于怀,“有我好看吗?” “你这脑袋瓜里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廖崇武一怔,随即就笑了,一边看了看面前的那个“福”字,明显显地有些不满意,然后又回头看向钟明峨,有点儿难为情地问,“这字儿……好看吗?” 这字儿是廖崇武写的,他不擅书法,偏生钟明峨又非要他也写一副,廖崇武只得硬着头皮写了,对比着钟明峨的字,廖崇武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字拿不出手。 “不好看,”钟明峨倒是一点儿都不客气,一边还甚是挑剔地指点起了廖崇武的字来,“这个横写的不好,太粗了,比其他的笔画都粗了一倍呢,还有这个田字也不好,瘦巴巴的,哪儿像是个福字啊,怎么看怎么难受,透着股寒酸可怜气儿……哎哎!你干嘛呢?” 廖崇武没好气儿地对他道:“你既是嫌弃那我就给撕了。” “谁嫌弃你了?”钟明峨忙得上前一把抱住了廖崇武作势要撕那“福”字的手,一边小声嘟囔着,“你字写得本来就不好看,还不兴人家实话实话的啊?瞧你那股子小气劲儿,跟个姑娘家家似的。” “你这还不是嫌弃?”廖崇武冷哼着,可是对着那张被白狐衬得唇红齿白的一张脸,再开口的时候,就舍不得大声了,“明知道我字写得不好,还非拉着我献丑……” 章节目录 第1222章 磨人的小妖精 “你不用字写得很好,再说了你又不是王羲之,对自己干嘛要求这么严格啊?”钟明峨仰着头把廖崇武的胳膊抱的更紧了,一边在男人的胳膊上蹭了蹭,一边有点儿难为情地笑了,“总觉得贴着两个人的字,这才像是个家,要是只贴我写的,不贴你写的,那……那岂不是显得我的字儿孤零零的?” “你怕不是担心你的字儿孤零零的,是想找我的字儿做陪衬呢!”廖崇武心头一软,忍不低头亲了亲那副微凉的红唇,只不过是轻轻一点,旋即又离开了,皱着眉看正一脸不满的钟明峨,“嘴巴怎么这么凉?” 不满的小脸,顿时满脸堆笑了起来:“那……那你给我暖暖不就成了?” “你这……”廖崇武一怔,随即眉开眼笑了起来,一边四下里瞧瞧,一边捧着那张欢欢喜喜的脸,然后就凑过过去,“……磨人的小妖精。” “嘿嘿,这辈子就只磨你一个。” 不算很好看的“福”字下,一身白狐大氅的小妖精嘿嘿笑着,仰着头承接着男人的温柔。 …… 嘉盛三十四年腊月三十。 宁古塔。 知府衙门,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今儿是除夕,再过八天又是小姐出阁的大喜日子,紧接着又是姑爷高升、带着小姐去做吉林将军,所以知府衙门上下一个个莫不是脸上带笑的,除了……方左棠。 这一年的除夕团圆饭,比往年都热闹很多,方左棠、方成茵父女,孔闻敏、孔闻捷兄弟,丁允文、顾长林两位老人,还有陈清玄,圆桌前围坐着七个人,知府衙门后院少有的热闹,除夕夜少不了是要喝酒的,更何况又有顾长林在,一众小辈也都尽可能陪着顾长林喝个痛快,毕竟以后像这样团圆的机会怕是不多了,待过完年、方成茵和孔闻捷办了婚事之后,方成茵就要随孔闻捷去吉林了,陈清玄和孔闻敏也要回京师去了,丁允文和顾长林也要回延社小住,到时候宁古塔就只剩下方左棠一个人了,这时候面对着满桌的丰盛佳肴,还有方成茵红扑扑的笑脸,方左棠心里自是伤怀不已。 “方叔父,晚辈敬您一杯,”孔闻敏斟了酒,双手端着送到了方左棠的面前,一边躬身道,“晚辈兄弟两人自到了宁古塔,就一直备受方大人照顾,如今承蒙方大人不嫌弃,愿将令爱嫁给闻捷,晚辈心中甚是感激,”说到这里,孔闻敏抬眼看向了坐在方成茵和方左棠之间的孔闻捷,眼眶微红,一边又沉声道,“晚辈兄弟俩,自幼痛失双亲,晚辈当时年幼,实没有能力照顾好闻捷,以至于让他年纪轻轻跟着晚辈受了这么多苦,晚辈想来每每觉得内疚自责不已,如今方叔父视闻捷如亲子,更是允让令爱下嫁闻捷,不叫闻捷继续漂泊无依,晚辈感激不尽!” 一边说完这些,孔闻敏一边将酒盅放下,然后朝后退了两步,对着方左棠跪地就拜,重重磕了三个头。 “你这孩子!快起来!”方左棠忙得起身扶了孔闻敏起来,瞧着孔闻敏双目泪光隐隐,方左棠也是鼻头一酸,使劲儿拍了拍孔闻敏的肩膀,然后拉着孔闻敏又坐了回去,然后端起酒盅,对孔闻敏道,“闻敏,我也谢谢你,为我方家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婿,来!咱爷俩儿喝一个!” “方叔父,请!”孔闻敏忙得端起酒杯,和方左棠一饮而尽,待放下酒杯,才发现孔闻捷和方成茵竟然已经不在房中,孔闻敏一怔,就瞧着陈清玄对着自己比了比门外,孔闻敏心中明了,一边抹了把脸,然后继续陪着方左棠和顾长林、丁允文他们聊天喝酒。 …… 章节目录 第1223章 是我哥 方成茵看着孔闻捷匆匆出了膳房,就知道他肯定是心里不好受,当下赶紧地就追了出去,跟在孔闻捷的身后,就默默地随他朝大门外头走,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吃团圆饭呢,到处都是一片寂寥,除了两个人“咯吱吱”地踩雪声,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你先回去,我透透气儿,等会儿就进去。”孔闻捷转过身,对方成茵道。 “闻捷,我陪陪你吧。”黑暗中,方成茵看不清孔闻捷的脸,可是她却能听出来,孔闻捷的声音是沙哑的,相识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孔闻捷这样的硬汉也是会掉泪的,登时一颗心都疼得受不了了。 “不用了,我就站一站,”孔闻捷看着她匆忙出来,连暖袖都没戴,不由得蹙了蹙眉,一边伸手握住了方成茵的手,一边沉声道,“乖啊,先回去。” “闻捷,我不凉,”方成茵摇摇头,仰着头对孔闻捷眨了眨眼,一边含笑道,“再说了,不是有你这个现成的暖手炉吗?” 孔闻捷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再拒绝的话是说不出来了,然后就握着方成茵的手,慢慢地在雪地上走着。 “成茵,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我哥,”半晌,孔闻捷忽然开口道,“要是没有我哥,我根本就不可能走出老家,说不定现在还和寻常的农户一样靠着在土里刨食勉强糊口,是我哥,带着我走出了老家,是他教我一身武艺、带我进了御林军,那时候真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恨透了他,恨他对我过分严苛,发起狠来拇指粗的棍子都能给打断了,”说到这里,孔闻捷顿了顿,他看着天上清冷月牙儿,默默地吐了口气儿,然后又道,“我恨他又怕他,可是我心里又敬他爱他,我就早忘了父亲是个什么模样,可对我来说,哥就是我的父亲……” 说到这里,孔闻捷忽然再说不下去了,他身子剧烈地颤抖,然后蓦地松开了握着方成茵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是压抑的哭声却还是传了出来。 方成茵震惊地看着月光之下、痛哭不止的男人,只觉得那一声声嘶哑的哭声是一把把钢刀刺在自己身上一般,她忙得伸手抱住了男人,不住地宽慰道:“闻捷,别哭了,往后咱们俩好好儿过日子,不让兄长担心,咱们俩敬着兄长孝着兄长……” “不、不是的,你不知道……”孔闻捷哭得更厉害了,浑身颤栗不止,声音都模糊了,“我、我对不起我哥……” “你说什么?”方成茵没听清楚,取了帕子心疼地给孔闻捷拭泪,一边柔声道,“闻捷,不管从前有再多的苦难,现在都过去了,往后咱们的日子,还有兄长的日子,都只会越来越好,闻捷,别哭了。” 泪眼朦胧中,孔闻捷看着姑娘因为心疼而泛红的双眼,再想起孔闻敏刚才对着方左棠跪拜的模样,心里却更难受了。 是的,他的确对不起孔闻敏,若是那一趟随方成茵入长白山打猎的人是孔闻敏的话,这或许就应该是他们两人的好日子,孔闻敏口中的“方叔父”怕是要改成“岳父大人”了,可是偏偏那一趟随方成茵入长白山的人是他…… 是他夺了他哥的心头好! 是他偷了本该属于他哥的好日子! 怎么会有这么混的人? 为什么他哥竟一点儿都不恨他呢? …… 章节目录 第1224章 嫂子 “闻捷,成茵,快进去,”孔闻捷和方成茵正相拥站在,就听着后头传来了孔闻敏的声音,当下两人忙得分开了,就瞧着陈清玄扶着孔闻敏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着,孔闻敏应该是喝多了,走的不大利索,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陈清玄身上,这时候正沉着脸朝他们看过来,一边指了指孔闻捷,又指了指院子里,然后沉声道,“你小子,赶紧进去!才吃了一半的饭就敢撒丫子走人,这是我教你的吗?!要是再让我知道你这么没规矩,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是,我这就进去,”孔闻捷下意识地对孔闻敏唯命是从,可是却又站着不挪动,小心翼翼地挪过去,问着孔闻敏,“哥,你和陈大哥今儿还要回陈家屯住啊?” 自孔闻敏和陈清玄三天前回到宁古塔,就一直住在陈家屯、陈清玄家的老房子里头。 “嗯,我和你陈大哥,去陪……陪你陈奶奶守岁,”孔闻敏的舌头有点儿大了,说话都不大利索了,手指着孔闻捷的额头道,“你也……陪着方叔父好好儿守岁,知道吗?” “哥,我先送你和陈大哥回去吧。”孔闻捷道,忙得就和陈清玄一块儿扶着孔闻敏上了马车。 “闻捷,不用了,有侍卫送我们就成了,”陈清玄拍了拍孔闻捷的肩膀,一边又看着站在后面的方成茵,然后对孔闻捷道,“快进去吧,外头冷。” “闻捷!”孔闻捷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是就瞧着孔闻敏“砰”地一声推开了马车门,然后红着眼瞪着他,一字一顿吼着道,“你哥我……有、有心上人了!他……他人特好,我……我忒满意,从来都没这么满意过!闻捷,我跟你说,老子这辈子认定他了!他……” “你少说两句吧!”陈清玄简直一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孔闻敏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赶紧地把他推进了马车,自己也上去了,然后一边催着侍卫赶路,一边对孔闻捷和方成茵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陈大哥,孔大哥,你们不留下来看烟火啊?今儿晚上子时咱们知府衙门放烟花守岁呢!”方成茵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得对着远去的马车使劲儿挥挥手,可是瞧着陈清玄对她摆摆手,方成茵便也没再强留了,左右陈家屯离得也不远,这边放烟花,那边应该也能看得见,方成茵又冲远去的马车摆摆手,然后一转脸就瞧着孔闻捷还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方成茵伸手推了他一把,“被冻硬啦?” “成茵,我哥刚才说的什么?”孔闻捷一脸期待地看着方成茵,“你听清楚了吗?” “他说他有心上人啦,这辈子非她不娶了,”方成茵纳闷道,“怎么?他喊那么大声儿,你都没听清楚?孔闻捷,我从前可不知道你还有耳背的毛病啊。” “啊!”下一秒,孔闻捷蓦地一把将方成茵抱起,兴奋地在原地转圈圈,“太好了!太好了!” “冷不丁地多了个嫂子,就这么开心啊?”方成茵含笑看着男人还带泪的笑脸,心里其实也挺高兴,孔闻敏对孔闻捷来说实在是太重要的存在了,之前孔闻捷因为自己比孔闻敏先一步成亲,一直心里内疚不安着,她也跟着对孔闻敏觉得不好意思,这时候知道孔闻敏也有心上人了,自然也为他高兴。 “是啊!开心!”孔闻捷嘿嘿笑着,一边将方成茵放了下来,然后凑过去亲了亲方成茵微凉的脸颊,一边道,“要正大光明地娶我媳妇儿过门了,更开心!” 章节目录 第1225章 孤寂 “瞧你得瑟这样儿!”方成茵拿眼咧他,可是心里却美得要命。 “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我当然有资本得瑟了!”孔闻捷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当下直接抱着方成茵欢天喜地地就回家去了。 …… 陈家屯。 侍卫把醉成烂泥似的孔闻敏给拖进了房中,陈清玄打发了侍卫回去,然后就阴着张脸看着在炕上手舞足蹈的男人,他一直都知道孔闻敏是个量浅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他给喝得钻到桌子底去,可是却哪里知道这人醉了之后竟是这么一副德行,刚才在马车里,又是叫又是笑,又唱个什么《庄稼汉子俏花花》,饶是侍卫一路上始终一脸严肃、面不变色,可是陈清玄却知道,这侍卫此时此刻,怕是要笑得人仰马翻呢,真是丢死人了! 陈清玄坐在椅子上看孔闻敏在炕上发疯,也不知坐了多久,孔闻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外头想起零零星星的爆竹鞭炮声来,屋里头黑漆漆的,除了孔闻敏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呓语,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不知怎么的,陈清玄看着炕上男人的轮廓,心里只生出一股子浓浓的孤寂之感来,不单单是觉得自己孤寂,也觉得这男人同样孤寂。 他退下了身上厚重的大氅,点燃了蜡烛,一路端着烛台,去了偏房,曾经陈奶奶的寝房,如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简陋的家具摆设一如往昔,就连炕上的绿底撒花的床单也还在,陈清玄怔怔地看着那过分整洁的铺盖,半晌轻轻吐了口气,然后将烛台放在了桌上,他则一步步朝着炕走了过去,然后坐在了炕上。 “奶奶,”甫一开口,他就再说不下去什么了,他忙得仰起头,想忍住眼泪,可是一瞥眼瞧见桌上的香炉祭祀之物,他又怎么都收不住泪来,然后就捂住了脸,倒在那绿底撒花的炕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奶奶,去年,清桐出事儿,我心里悲愤到了极点,兼又要赶着去京师赶考,都没能好好儿陪你过个年……” 再也说不下去了,陈清玄伸手拉着那个露着棉絮的破枕头进了怀里,直哭得浑身上下都抽搐不已。 他早就想这么大哭一场了,早就想了。 只是他却轻易哭不得了,他如今再不是什么无人问津的酸秀才了,他是大周一品大员,是多少书生的表率,又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身上更担着钟明巍和美芽的信任,所以他不能哭,不能跌了大周朝廷的颜面。 可是此时此刻,在这件简陋又局促的房间里,他可以尽情哭,尽情地宣泄内疚、亏欠、自责、茫然、苦闷……各种心情交织出来的复杂情绪,在这里,他不是什么礼部尚书,他只是一个痛失至亲、茫然不知去路的孩子。 …… 哭够了,陈清玄静静地在炕上躺了好一会儿,听着外头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的鞭炮爆竹声,他缓缓地坐了起来,然后去外堂洗了把脸,又回了寝室中去,甫一推开门,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陈清玄倒是没刚才觉得反感了,他一步步走过去,蹲在炕前,看着男人沉睡着的一张脸。 这张脸,对他来说无疑是熟悉的,可是这时候面对面的看着,陈清玄心中又生出了些许陌生和感慨来,原来孔闻敏也哭了,从眼窝到鼻翼的泪痕,那么明显,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哭的,更不知道他在哭什么,陈清玄投了帕子过来,轻轻地给他擦着脸,正擦到嘴巴的时候,就听到帕子底下又发出一声沙哑的叹息。 章节目录 第1226章 新年快乐 “孔闻敏,你为什么叹气?”陈清玄喃喃道,一边要扯开帕子,可是手却被男人给摁住了,就那么死死地握着他,隔着一方帕子,把他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脸上,陈清玄大惊,正要甩开他,可是孔闻敏已经放开了他,然后一转身又朝里继续呼呼大睡了。 知道孔闻敏根本就没醒,陈清玄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可是看着孔闻敏的后背,他又没由来的有些生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反正心里就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他丢开了帕子,蹑手蹑脚上了炕,有心想趁着孔闻敏熟睡,好好儿作弄一番他,可是却瞧着他嘴唇轻轻动着,似乎在嘀咕些什么,陈清玄心中好奇,就把耳朵凑了过去,只是不待他听清,便就听到外头传来小孩儿们的欢呼,似是瞧见了什么稀罕物,紧接着窗纸蓦地大亮起来,就听着外头的孩子惊喜地叫着:“有烟花!烟花!” 陈清玄这才想起来,方成茵刚才说的子时有烟花,他一愣,然后就爬到了窗台前,一把推开了窗户,冷风灌进来的同时,就瞧着漫天烟火照亮了半边天际,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烟花,不由得有些看痴了…… “清玄,”忽然身后传来了男人迷迷糊糊的声音,陈清玄一怔,转头看去,就瞧着孔闻敏微微睁开了眼,带着血丝、映着烟火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新年快乐。” 陈清玄望着那双眼睛,有点儿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同乐。” “清玄,”孔闻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明显显还醉着,身子有点儿晃,可是递到陈清玄面前的那只手却是四平八稳地问,他殷切地看着陈清玄,一边小声道,“清玄,这是咱们第一次一起守岁。” 陈清玄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手心上面一个小小的香囊,上面绣着“平安”二字,那香囊材质和做功都是上品,即便陈清玄对这些子女红并不上心,却也瞧得出这并不是宁古塔能买到的,当下撩起眼皮问孔闻敏:“哪儿来的?” “在京师买的,”说这话的时候,孔闻敏难得露出了一丝难为情来,低着头也看着手里的香囊,顿了顿,然后小声道,“本来你中状元的时候,就要送给你的。” “那为什么当时不送呢?”陈清玄斜睨着他,一边冷哼道,“倒是送了那么个乱七八糟的香囊,想起来就让人生气。” “当时……不是没好意思嘛,总觉得大男人家送这小玩意儿,怪寒碜人的,可是无意中瞧见了,就想买来给你,”孔闻敏含笑道,一边又抬眼看向陈清玄,“后来因为那个香囊生出多少事端来,我还哪里敢送?” “怎么现在又敢了?”陈清玄沉声问,不知怎么的,他有点儿紧张,仗着背着光,孔闻敏看不清,他使劲儿地吞咽了两口口水,一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孔闻敏看。 “今儿……不是喝了酒吗?所以胆子又大了,”孔闻敏抿了抿唇,明显显地有点儿紧张,他又把手朝陈清玄面前送了送,一边轻声道,“清玄,你……你肯收下吗?” “我要是不肯收呢?”陈清玄道。 “那……那我明年接着送,”孔闻敏忙得道,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了,也可能是还醉着,他有点儿语无伦次,“你要是不喜欢香囊,我再送别的,笔墨纸砚印章玉佩,总有一样是你喜欢的,清玄,我什么都能给你,只要你肯要……” 章节目录 第1227章 平安喜乐 “孔闻敏,”陈清玄忽然截断了孔闻敏的话,语气有点儿发沉,“这不是我喜欢什么物什的问题。” 孔闻敏蓦地浑身一僵,继而又干巴巴地冲陈清玄咧嘴一笑:“清玄,今儿我喝多了,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记得。” “当真什么都不记得?”陈清玄看着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心头蓦地一酸,伸手捧住了孔闻敏的脸,看着男人瞬间僵硬了的脸,他凑了过去,在他冰凉的脸颊上轻轻一贴,又坐直了回去,然后缓声道,“这也不记得吗?” “清、清玄……”孔闻敏结巴着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这个人不经逗,你别……别逗我,我、我会当真的。” “那就当真吧。”陈清玄道,在男人张目结舌中,他拿过了那枚香囊,看着那上头用金线规规整整绣着的“平安”,还有背面的“喜乐”。 平安、喜乐,这不是正是他一直渴求的吗?只是他没想到,带给自己平安喜乐的,会是个男人,也更加没有料到,只有在这个男人身边,他才能得到这些,从前他的骄傲让他不肯承认,可是此时此刻,在这个万家团聚、最祥和安乐的时候,他却再坚持不下去了,团圆对于他来说多重要,旁人未必知晓,可是孔闻敏却最能感同身受。 这是他和孔闻敏第一次守岁,他希望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孔闻敏都能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守岁迎新。 陈清玄心里很复杂,继而就是释然,低着头就将香囊系在了腰带上,伸手抚了抚上头的穗子,忍不住勾了勾唇,再抬头的时候,就瞧着孔闻敏已经红了眼眶。 “清玄,我刚才做了个梦,”孔闻敏忽然道,嘴唇不可抑制地上翘,可是声音却带着暗哑,“都好多年了,从没有做过这么美的梦。” “现在,梦圆了?”陈清玄对上那双和泪的眼,忍不住也跟着湿了眼眶。 “是啊,梦圆了,”孔闻敏笑着点点头,一边指了指窗外的烟火,一边又道,“不但圆了,还比梦里多了这玩意儿。” 陈清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也朝外头看去,一边也跟着笑了:“怪稀罕的,从来都没见过,也是沾着闻捷和方小姐的光,咱们才能瞧见……” 陈清玄说不下去了,一条被子盖在了披在了他的身上,原本半躺着的男人,这时候坐在了他的身后,试探着将手搭在了他的腰间,陈清玄蓦地就坐直了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颤栗着,可是他却并没有推开那只手,他听着伸手传来一声长长的气息,然后整个人都被孔闻敏拢在了怀里,暖烘烘的被子随之就将他盖得严严实实的了。 “风大,”孔闻敏一边小声道,一边悄默声地把人拢的更紧了,他能感受到陈清玄的紧张,其实他比陈清玄更紧张,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他十七岁第一次提刀杀人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其实他还想把脑袋搁在陈清玄的肩膀上,可是到底是不敢,不过这时候他的前胸就贴着陈清玄的后背,他只要一呼吸就能嗅到陈清玄身上淡淡的香烛之味,他已经不能更满足了,“这样……这样暖和。” 陈清玄“噗嗤”笑了,笑他的紧张,也笑他的幼稚,一时间也不那么如临大敌了,他放松了身子,舒舒服服地靠在孔闻敏的怀里,看着外头夜幕上流光溢彩的烟火,忽然想起来了一个问题:“对了孔闻敏,你刚才唱得什么曲儿?” 章节目录 第1228章 哄孩子 “什么?”孔闻敏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我唱小曲儿了?” “是啊,哼哼唧唧了一路,先是唱着天津味儿的小曲儿,后来回到家里又叽叽咕咕唱着别的了,我也听不大懂,”陈清玄蹙着眉,努力回忆着刚才听到的内容,一边顿了顿,然后道,“好像是南地的小曲儿,什么不语芳心乱来着。” “哦,那是老家的小曲儿,我娘从前爱唱,”孔闻敏想起来了,又有点儿难为情地挠挠头,“怎么?你想听啊?” 陈清玄点点头:“想听啊,还没听过南地小曲儿。” 孔闻敏很是不好意思,一向拿惯了刀的汉子,哪儿就好意思唱这起子吴侬软语了?可是陈清玄想听啊,他自然不会不许,当下清了清嗓子,然后凑道陈清玄耳畔轻轻唱着:“一个儿不语芳心乱,一个儿深深作揖假惺惺,一个儿妾身如绵絮絮绵,一个儿郎情如水欲断魂,一个儿说请,一个儿嗯……” …… 嘉盛三十四年腊月三十 除夕。 景仁宫。 太上皇的丧期虽过,可到底是太上皇驾崩的第一年,自然是不宜大肆庆祝,所以这一年也就没了阖宫晚宴,不过这也正合了美芽和钟明巍的意思,比起和一众皇族朝臣端坐在华丽威严的宫殿,看着没意思的歌舞,美芽和钟明巍还是更喜欢在景仁宫里头过除夕,当然了,要是只有两个人也没多大意思,除夕就是讲究个喜庆热闹,所以美芽早就和小安氏、顾清桐她们商量好了,这一日一大清早,庞毅小安氏还有秦冲顾清桐,就早早地进宫来和美芽、钟明巍他们一起过除夕了。 顾清桐和小安氏甫一进了宫,就忙得去小厨房里头和美芽忙活年夜饭了,钟明巍和庞毅、秦冲则在殿里头喝茶叙话,自从钟明巍登基之后,这样的闲暇时光实在是难得,只是如果不是有个娃得一直哄的话,那就更好了…… “哇哇!”小念亲再一次地嚎啕起来,在庞毅的怀里张牙舞爪、哭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乖啊!不哭了,爹爹给你那块芙蓉糕,”庞毅忙得手忙脚乱地哄孩子,一边顺手从碟子里拿了一块芙蓉糕,却“啪!”地一巴掌被钟明巍给拍开了,庞毅忙得缩回手,一脸茫然地看着钟明巍,“爷,你打我做什么?” 钟明巍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坐在一边的秦冲幸灾乐祸地道:“不到半岁的娃娃,牙都还没长呢,你给他喂芙蓉糕?你不找打谁找打?!” “我这就是逗孩子玩儿来着,我还能真的喂孩子芙蓉糕啊?我这爹当得别提多有经验了,用得着你这个没当爹的愣头青来教育我?”庞毅讪讪地缩回手,一边还不服气地瞪秦冲道,然后为了彰显自己的慈父情怀,对着怀中的小念亲,就是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森森然的大白牙来,“念亲乖啊,爹爹给你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武松的……” “哇哇哇!”下一秒,小念亲哭得更加此撕心裂肺了。 庞毅:“……” “所以庞大哥,你是要给念亲讲武松打虎、武松斗杀西门庆、还是武松大闹快活林?”秦冲默默道,“你觉得念亲会爱听吗?” 庞毅被小念亲哭得都要炸了,这时候又被秦冲奚落,哪里受得了,当下冷不丁对秦冲就是怒目相向:“你行你来啊!” “好吧,给我试试,”秦冲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默默地伸手双手,把小念亲抱在了怀里,一边轻轻拍着小念亲,一边柔声道,“念亲乖啊,叔父给你讲个《白蛇传》哈,从前青城山下啊,有两条大长虫,一条水缸那么粗,一条脸盆那么粗,一条是白的,一条是青的,大红信子一吐少说也有一丈长……” 章节目录 第1229章 云彩眼儿 “哇哇哇哇!”这下子,小念亲不仅放声大哭,还朝下一使劲儿,然后就听到“噗嗤”一声,紧接着一股熟悉又难以形容的味道在房中弥漫了起来,小念亲顿时就停止了嚎啕,一脸重大问题得到解决的舒畅和自在…… 下一秒,秦冲赶紧把小念亲又塞到了庞毅的怀里:“庞大哥,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哄!这事儿哪能让别人代劳啊!”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 钟明巍捂着鼻子皱着眉朝后靠了靠身子:“赶紧哄。” 庞毅只得硬着头皮去解小念亲的包被,紧接着小念亲就又制造出了一声更大的响动来…… “去偏殿哄!”下一秒,钟明巍和秦冲异口同声地道。 庞毅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是,属下遵命。” 当下,庞毅就可怜兮兮地抱着小念亲去偏殿了,这边则留下钟明巍和秦冲继续下棋,钟明巍一向是好干净的,虽是庞毅抱着小念亲走了,可是怎么闻怎么觉得屋里就是有股子味儿,一边让秦冲打开了一扇窗户通风,一边又自己动手焚了茉莉香,然后两个人就继续喝茶下棋了。 “爷,顾先生配的药,当真是有奇效,这一个月来,您脉相明显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而且每一天都在改善,”秦冲朝外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凑过去轻声道,“爷,您现在的身子,已经合适要孩子了。” “当真?”钟明巍大喜过望,险些摔了手里的茶杯,忙得将茶杯放回了桌上,一边又且惊且喜地问秦冲道,“之前不是说配方还需斟酌的吗?难道是……顾先生配的药方并无任何出入吗?” “微臣觉得应该是,之前微臣也做好了要拖上几年的准备,但是自从爷开始服用解药之后,脉相就大有转变,可比微臣预想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秦冲赔笑道,“可见爷底子甚好,更有顾先生医术了得,这两者兼得,所以解药才能有奇效。” 钟明巍实在是太惊喜了,他之前对解药其实是不报多大希望的,总是秦冲说了经过几年服药,必定能够祛除全身毒药,可是毕竟他中了将近二十年的毒,哪儿就能真的清除干净了?再有就是,这些年为了养腿,他又吃了不少药的,是药三分毒,谁知道未来几年他身子状况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所以,他心里其实是比较消极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瞒着美芽,如果注定是空欢喜一场的话,那么这种痛苦,让他一个人来承受就是了。 可是今时今日,秦冲却跟他说,他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能够生儿育女了,钟明巍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飘到了云彩眼儿里似的。 真的是太激动太惊喜了,一时间,钟明巍都觉得鼻头发酸了,秦冲瞧着钟明巍这样,心里也为他高兴也甚是激动,更觉得钟明巍这些年来的不容易,难免在心中不住感慨。 “怎么了?”美芽端着一盘子炸丸子进来,想让钟明巍他们尝尝,就瞧着钟明巍一脸严肃紧张地看着棋盘,美芽只道他是太过专注棋局了,当下把盘子放了下来,一边走过去,冲秦冲笑了笑,然后就凑到了钟明巍的耳畔,小声道,“大过年的,别这么较真儿了,谁赢谁输就那么重要啊?你看秦冲都为难的脸都变色了。” 秦冲瞧着他们两人咬耳朵,赶紧地就起身溜了,去小厨房看看饭菜准备的怎么样了。 章节目录 第1230章 撑得起这身龙袍 “什么?”钟明巍一怔,侧着头看着美芽近在咫尺的脸,嗅着美芽身上浓浓的烟火味儿,心里说不出来的感恩和踏实,可又怕被美芽瞧出来什么端倪,当下揉了揉鼻子,一边平复了情绪,一边又问美芽,“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啊,要是人家秦冲棋艺了得,你就赶紧投子认输!”美芽小声对着他道。 钟明巍看了看棋局,又看了看美芽一脸的茫然:“你哪儿看得出来他棋艺了得的?” “不是吗?”美芽瞪着眼看他,“我瞧着你对着棋盘冥思苦想的,再瞧着秦冲刚才更是一脸的左右为难,可不是就是你下不过人家,可是人家秦冲又不敢赢你,就这么为难着怎么输给你才不显得刻意、不让你觉得难堪吗?”说到这里,美芽忍不住就是一声轻叹,一边朝着钟明巍的肩膀拍了一巴掌,一边叹息道,“我说人家秦冲从小是学医的,又不是学做戏的,你非得把人家逼得学做戏不成?” 钟明巍看着连连摇头叹息的美芽,一脸的欲言又止:“……丫头,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的棋艺,用得着他让我?” “你看你看!你就是这么自以为是!所以人家小秦太医才这么为难!这大过节的,要是赢了你吧,自然担心你龙颜震怒,要是输给你吧,又怕你觉得他溜须拍马,所以人家不但得输给你,还得输的有艺术有难度,所以你看你把人家小秦太医给难为成什么样儿了?”美芽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个丸子送进钟明巍的嘴里,一边还继续巴巴着,“亏得我进来了,人家小秦太医简直就跟看到救星似的,赶紧就溜了,可见被你为难不小。” 钟明巍一脸的生无可恋:“丫头,敢情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副狭隘又自大、好胜又虚荣的德行?” “从前未必是,以后可未必不是,你看古往今来多少个帝王,上位前是一个德行,上位后就立马变了一副嘴脸,可见这身龙袍不是这么好穿的,”美芽捏着他的脸,捏出一个奇怪的形状来,瞧着他一脸的生无可恋,忍不住嘿嘿笑了,然后凑过去亲了亲男人的唇,一边道,“不过我觉得,我们家钟先生和那起子帝王都不一样,就冲着小念亲敢在万岁爷面前出虚恭,我就知道咱们钟先生撑得起这身龙袍。” 钟明巍忍不住笑了,伸手拉着美芽在自己腿上坐下,环着美芽的纤腰,一边含笑道:“你们几个不是在小厨房里头忙活吗?怎么还有空来这儿监视放哨?” “嘿嘿,安姐姐和丸子馅儿,清桐姐姐在烧火,我就偷懒啦,本来是想进来陪小念亲玩玩儿的,哪知道正赶上小秦太医在说什么青城山下俩长虫了,我就没敢进来,再然后就听着小念亲闹出那动静了,瞧着你们一个个给熏得那样,我才不进来呢,嘿嘿,”美芽嘿嘿笑着,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乌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后来去小厨房里头跟安姐姐和清桐姐姐说这事儿,她们俩都笑得肚子疼了,安姐姐忙得要来哄小念亲,被我给拦着了,平日里庞毅不是总忙得脚不沾泥吗?且得趁着这几天让他好好儿带带孩子、以后也好能多体谅体谅安姐姐。” 好不容易等小念亲彻底舒畅之后、给小念亲脱下来褯子正要找小安氏来给小念亲擦身的庞毅,这才走到帷幔前,听着里头美芽说的话,又默默地返回偏殿去了…… “丫头,就这么喜欢小念亲啊?”钟明巍听她三句话不离小念亲,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丝酸楚。 章节目录 第1231章 看你今晚的表现了 美芽一向是疼爱小念亲的,每每小安氏进宫,必得让她带着小念亲一块儿来,几天不见小念亲了,美芽就会唠叨,宫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也会第一时间让人给庞毅府上送过去,虽然小念亲现在还小,根本吃不了东西也玩不了什么,可是却架不住美芽就是疼他啊,美芽做这些事儿,都是背着钟明巍的,怕钟明巍心里多想,可是钟明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就像美芽一门心思都扑在他身上一样,钟明巍的心思也扑在她身上啊,所以钟明巍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他一早就知道美芽是个喜欢孩子的,为了他这个不中用的人,是绝了这辈子做娘的心思了,钟明巍对美芽自是有愧的,只是他又没办法弥补,所以也从来不跟美芽谈论这些,即便这段时间一直在吃药,但是却也不敢奢望,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刚才秦冲跟他说的那番话,让钟明巍觉得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喜欢啊,小念亲那么可爱,白白胖胖的,而且小念亲也喜欢我,旁人抱他会哭,可是我一抱,他就会冲我笑,就连清桐姐姐……”美芽眯着眼含笑道,可是说着说着却又忽然噤了声,她像是忽然意识到做错事儿的孩子似的,满眼都是内疚和歉意,那么怯生生地看着钟明巍,然后凑过去在钟明巍的脸上蹭了蹭,一边又小声道,“比起小念亲,我还是更喜欢你啊。” 钟明巍哑然失笑:“怎么?还担心我这个一把年纪的爷们儿会吃小娃娃的醋不成?” “是啊,担心得要命,”看得出来钟明巍没有什么异样,美芽轻轻吐了口气儿,一边又夹了一个丸子送进了钟明巍的嘴里,一边道,“你尝尝味道好不好,我总觉得没有陈奶奶炸的好吃。” “我觉得味道很不错啊,”钟明巍吃着嘴里的萝卜丸子,一边不住地点头,“比御膳房做的不知要强出多少倍呢。” “这就说明安姐姐馅儿和得好,清桐姐姐火烧得好,等下子你可得好好儿赏赐她们点儿好东西,”美芽嘿嘿笑着,一边也吃了一颗丸子,一边含含糊糊地道,“我瞧着安南国进贡的那几套翡翠首饰就不错,我又没生三头六臂,根本就戴不完。” “成,就听你的,”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油汪汪的嘴唇,一边含笑道,“你为她们讨了赏赐,怎么都不替自己也讨点儿去吗?” “有这必要吗?”美芽居高临下打量着钟明巍,一脸看弱智儿童的表情看着钟明巍,“私库都是我管着的,外头的庄子钱庄茶园矿藏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地契都在我手里头攥着,每年的收益都经我手亲自打理,所以你那么点子赏赐,能进得了我的眼吗?” 下一秒,钟明巍蓦地就趴进了美芽的怀里,一边可怜巴巴地求着:“夫人,明儿一早能不能给为夫包个大点儿的红包啊?” “好啊,”美芽嘿嘿笑着,趴在男人的后背上,一边小声道,“且看你今晚的表现了。” 身下的男人立马斗志昂扬:“请夫人一定放心,小的必定全力以赴!肯定把夫人伺候得上天入地……” “你闭嘴啦!这哪儿是真龙天子该说的话!”美芽赶紧红着脸呵斥道。 “你这皇后娘娘又比我好到哪儿去……哎呦!”真龙天子满腔委屈,只是话还没说完,后背就挨了一巴掌,他是再不敢抱怨了,却兀自嘟囔个嘴,一脸哀怨。 章节目录 第1232章 圆满 “不许乱叫!没得人家以为我虐待你,”美芽忙得抬眼四下瞧瞧,确定没别的人在,这才轻轻吐了口气,然后又趴在了钟明巍的身上,瞧着他脖颈露出来的一道细细的红绳,美芽的脸顿时又柔和了下来,扯着那道红绳一点点儿地往上拉,一块黑黢黢的石头吊坠就露了出来,被美芽握在了手中,美芽打量着这个曾经戴在自己脖子上、如今被钟明巍戴着的小小的吊坠,半天凑过去亲了亲那个吊坠,一边小声对钟明巍道,“明巍,你手艺可真好,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吊坠了。” “所以就因为这寒碜的石头吊坠,就断断看不上人家安南国进贡的、价值千金的翡翠首饰了?”钟明巍忍不住笑了,一边翻个身,枕在了美芽的腿上,也从美芽的脖子里扯出了一个黑黢黢的石头吊坠,他将两人的吊坠合在了一起,两个简单半月形的吊坠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来,一时间,两个人都不错眼珠地看着那个圆,眼中都满是柔情。 “明巍,咱们俩在一块儿,就叫圆满。”美芽顶着男人的额头柔声道。 “丫头,其实还可以更圆满一些。”钟明巍对着那双乌溜溜的眼,轻轻道。 “什么意思?”美芽没明白。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钟明巍柔声道,看着美芽一脸旺盛的求知欲,忙得堵上了她又要发问的嘴。 …… 忙和了大半天,天光近晚了,一众人终于围坐在了圆桌前,羊肉锅子和炖大棒骨被摆在了正中央,另有十样菜色,图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都出自三位夫人之手。 “爷,夫人,微臣……”甫一坐下来,秦冲就端起了酒杯,话还没说完,就被钟明巍给摁着坐了下去。 “就是怕大家不自在,这才遣了一众宫人出去,用不着说客套的话了,”钟明巍拍了拍秦冲的肩膀,一边又看向了顾清桐,亲自夹了一筷子团圆饼放到了顾清桐面前的碟子里,一边轻声道,“顾姑娘,去年没能让你过个好年,今年权当是补上去年的了。” “是,去年是没有过个好年,”顾清桐蓦地就红了眼眶,去年这个时候,她跌入人生的最低谷,是美芽一直陪在她身边,才不至让她钻进了死胡同,还有钟明巍和庞毅他们一直在自己忙前忙后着,正是有了这一众人的陪伴,她才有今日,才有在京师遇到秦冲的缘分,当下顾清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端着那杯酒,含泪对一众人道,“爷,夫人,庞大哥、安姐姐,清桐一向是个嘴笨的,又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农家女,实不敢想能有今日,这么长时间,多谢大家照顾,也多谢老天让清桐有幸遇上各位,清桐心里满是感激,可是又说不出来,就……都在酒里了。” 言毕,顾清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虽是个土生土长的东北姑娘,可是却一向是个滴酒不沾的,这酒甫一入口,直辣得眉头紧皱,可是她却还是硬着头皮把一整杯酒都喝了下去。 “来,咱们陪清桐姐姐喝一杯,”当下美芽也端起了酒杯,对着一众人道,“这么长时间,感谢大家一路相伴,也感谢老天爷的苦心安排。” 当下,一众人都随着美芽一饮而尽。 “快吃吧,羊肉正嫩着呢,”顾清桐招呼大家动筷,一边又看了一眼对面抱着孩子的庞毅,忍不住道,“庞大哥,要不唤乳母进来哄小念亲,你也好吃饭?” “不用不用!”庞毅忙得摇摇头,一手拍着小念亲,一手夹着羊肉,动作还挺顺溜,“我哄娃吃饭两不耽误!” 章节目录 第1233章 和你,去哪儿都好 一边说着一边就在碟里蘸了韭花酱,送进了嘴里,大模大样地吃了起来。 一众人:“……” “是吧?我是不是进步神速?”庞毅瞧着一众人投过来的目光,一脸春风得意,“今天是个好日子啊,我任督二脉忽然被打开了,不仅会换褯子了,还会哄娃娃了,还会……” “你闭嘴!”小安氏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庞毅的滔滔不绝,秀眉微蹙指着小念亲脸上的一块韭花酱,怒不可遏地道,“这叫哄娃吃饭两不耽误?” 庞毅使劲儿地吞了吞口水:“……这、这是个误会……” “哇哇哇!”下一秒,小念亲又撕心裂肺的嚎啕起来。 …… 一顿年夜饭吃完之后,天已经彻底黑了,庞毅小安氏带着小念亲出宫了,秦冲和顾清桐也回家了,一时间景仁宫里又恢复了安静,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在膳房收拾碗筷,美芽回寝房里头歇息,倒不是觉得有多累,而是吃撑了,得消食,她才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发现钟明巍竟然一直都没回来,当下就坐了起来,正要出去查看钟明巍你去了哪儿的时候,就瞧着钟明巍挑着帘子进来了。 “你刚才去哪儿了?”美芽打着哈欠问。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儿。”钟明巍一脸难掩的雀跃,上前就拉着美芽站了起来,一边取来棉袍二话不说地就给她穿上了。 “这大晚上的,你要带我去哪儿?”美芽纳闷不已,“外头天都黑透了。” “哪儿大晚上啊?这还早呢,”钟明巍低着头给她扣扣子,一边凑过去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一边又柔声道,“今年咱们不在屋里干巴巴地等着子时守岁,带你去个好去处。” “到底是哪儿啊?”美芽好奇死了。 “先不告诉你,”钟明巍嘿嘿笑着,把最后一颗扣子扣好,又取来了狐皮大氅披在了美芽的身上,然后拉着美芽就朝外走,“到了你就知道了,必定喜欢。” “那可不一定,我这个人且难讨好呢!”美芽含笑道,饶是嘴上厉害,可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那就看我今儿有没有讨好夫人的本事。”钟明巍含笑道,顺手取了狐皮帽子给美芽戴上了,一边又把美芽的手握着一并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两人就这么手拉手在空旷富丽的皇宫中漫步着,自从住进了皇宫,美芽好像还是头一次这么有闲心在皇宫里头逛着,她是在这座皇宫里头长大的,只是从前身为粗做宫女的她,走路的时候得靠着墙、恨不得把脸贴在地上,哪儿敢像现在这么大摇大摆地走着?再说平日里,她是绝少出景仁宫的,偶尔去一趟御书房,也是悄默声的,生怕被人瞧见了,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个在南山别院上蹿下跳的野丫头了,她是一国之母,虽然钟明巍给了她足够的自由和权力,可是她却还是时时谨慎着,生怕牵累了钟明巍的贤名,所以这真的是美芽第一这般闲适自在地徜徉在皇宫里,她看着头顶的灿烂星辰,看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宫墙,又在看身边一脸柔和的男人,一颗心只觉得平静安宁到了极点。 “怎么不问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出了乾清门,钟明巍侧脸看向一直乖巧跟着自己走、一言不发的小丫头。 “用不着问,”小丫头抬起头看向男人,一脸的娇憨明媚,“和你,去哪儿都好。” 被那双亮汪汪的眼睛盯着看,钟明巍只觉得似是被这世上最要命的利刃穿胸而过一般,整颗心、整个人都苏苏麻麻的厉害,他忍不住把姑娘汗津津的手给握得更紧了:“丫头,你能看到的地方,就都是咱们的家,不要把景仁宫当做一处牢笼,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1234章 那一年 “嗯?”美芽没怎么听明白,不懂钟明巍怎么就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来。 “所以,在自己的家里,你想这么样就怎么样,就跟从前在南山别院一样,你可以在任何你喜欢的地方扎秋千,也可以在景仁宫里头种向日葵,”钟明巍忽然停住了脚,伸手捧着姑娘微凉的脸,一边柔声道,“丫头,我为什么非要做这个皇帝?为什么非要站在权力之巅?无非是希望你能活得痛快,不受任何约束和威胁,如今我成了大周之主,也如愿让你这个胆小的丫头做了大周皇后,丫头,若是因此反而让你过的不舒坦,成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又何苦要做这个大周之主?” “你忽然说这个做什么?”美芽眼睛闪烁着,根本不愿去看男人的眼,她垂着眼,薄薄的眼皮连带浓密的睫毛颤个不停,半晌她又小声道,“明巍,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的了。” 是啊,钟明巍已经为她做了够多的了,她知道前朝不乏大臣对她的出身颇有微词,也知道请求选妃的奏折不止一道两道,更知道,钟明巍因此革了两个话多的御史官的职。 如今的钟明巍已经不再是从前在宁古塔煎熬度日的瘫子了,他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也是被无数女人仰慕的男人,她不是不恐慌,想起从前静慧说的话,她就更加恐慌了,明知道钟明巍并非薄情寡意之人,可是却架不住她骨子里深深的自卑与自我嫌弃,所以钟明巍说的不错,她的确是战战兢兢又如履薄冰。 “不够,远远不够,”钟明巍轻声道,一边凑过去亲吻姑娘不停颤抖的眼皮,一边柔声道,“丫头,我不但要让你做最尊贵的女人,更要让你做最幸福最自在的女人。” “你就不怕被世人误解成个惧内的窝囊皇帝?”美芽“噗嗤”就笑了,原本还酸楚的一颗心,这时候蓦地就被甜蜜装满了,她伸手攀住了男人的脖子,“这名声可不是很好听啊。” “惧内?窝囊?不不不,我只是比一般男人更能挖掘媳妇儿的好。”钟明巍也跟着她笑。 “那……钟先生今儿又挖掘到了我的什么好处啊?”美芽歪着头问他。 “今天……”钟明巍顶着美芽的额头道,“换你挖掘挖掘钟先生的好!” “怎么挖?”美芽蹭男人的鼻子,“用铲子还是铁锹?” “用冰刀。”钟明巍微微一笑,在美芽的不解中,拉着美芽径直朝前跑去。 …… 太液池。 美芽被钟明巍拉着一路小跑而来,其实她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钟明巍要带自己去哪儿了,可是等真的到了地方,美芽还是愣住了,她看着太液池边一束束罩着琉璃灯盏烛火,看着那琉璃灯盏上闪出的流光溢彩,再看着太液池冰面上,摆着的各色各样的荷花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美芽的眼睛蓦地就湿了,泪眼朦胧中,似是看到了那一年冬天…… “那说好了明年咱们一块滑冰哈,那你可得说话算话,我还从来没在河上滑过冰呢,从前在宫里,瞧着侍卫在太液池上滑冰,我都眼馋坏了。” “既然那么眼馋,怎么不也过去一块儿滑呢?” “我哪儿敢啊?我一个粗做宫女,平时走路都恨不得把脸贴在地上,还敢去太液池上滑冰?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吗?” “以后……” “以后什么?” “以后你想什么时候滑冰,我都陪着你一块儿。” …… 章节目录 第1235章 会不会 “丫头,来换上冰鞋。”一只大手又握住了她,拉着她进了太液池旁临时搭的帐篷里,钟明巍把美芽摁着坐在了圈椅上,然后蹲在地上给她拖鞋,瞧着美芽半天不说话,钟明巍仰起头问她,“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什么,”美芽忙得摇摇头,瞧着男人从盒子里取出那双眼熟的冰鞋,再看着上头粉色的带子,忍不住又是心头一热,“你什么时候把这双冰鞋带来的?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 “上次庞毅不是回宁古塔吗?我特意吩咐他给带回来的,”钟明巍笑得有点儿得意,“还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冰鞋好,里头绷着老厚的毛呢,暖和,才不像外头的冰鞋,硬邦邦的冻人。” “还真是,”美芽跟着他笑,笑着笑着又不笑了,白嫩嫩的手搭在了男人的肩上,她轻声道,“钟明巍,我以为做了皇后,就不能再滑冰了。” “为什么不能?就是因为做了皇后,才能更加肆无忌惮,”钟明巍仰头看她,一边柔声道,“丫头,我不要一个规规矩矩的一国之母,我要一个爱哭爱笑爱说爱闹、哼起来个小曲儿就没完没了的妻,”说到这里,钟明巍伸手握住了美芽的手,一边一字一字认真地道,“丫头,相信我有能让你百无禁忌、无忧无虑的能力和魄力,好不好?” “哼起来个小曲儿就没完没了?”美芽蓦地就沉了脸,“钟明巍,你是嫌我哼的小曲不好听?”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要不,你这就哼一曲给我听听?” “哼!”美芽才不想理他,扶着椅子就站了起来,一边退下了碍事的大氅,然后“哐哐哐”地就朝外走。 “唉!丫头,你等等我!”钟明巍忙得也换上了冰鞋,只是他动作远远不及美芽利索,一步一哆嗦,简直是步步惊心,只吓得他脸色都变了,再开口,声音都哆嗦了,“丫、丫头头,你等等我……” 美芽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身走过去,扶着他一道下了太液池,钟明巍是真的不会滑冰,到了冰面上自然全得仗着美芽搀扶,美芽看着他惊魂不定的一张脸,一边淡淡道:“我唱小曲儿不好听?” “好听!好听!简直是天籁之声!”钟明巍哪儿敢说别的,一边死死抓着美芽的手,一边可怜巴巴地道,“我说的是实话!真的都是实话啊!” “是不是特别怕我把你给推开?”美芽看着他这么一副德行,狡黠地眨眨眼,“然后让你这个天子大人摔个狗啃泥?”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还是不要吧。” “哼,知道怕就好。”美芽有点儿得意,拉着钟明巍带着他慢慢地滑着,她看着那流光溢彩的光圈,一阵恍惚,只觉得似是回到了初见,那时候的烟火也是这样绚丽夺目,而烟火下的千尊万贵的太子爷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知道你喜欢烟火,只是到底这是先皇驾崩后的第一个除夕,宫里不宜放烟火,”钟明巍也顺着美芽的目光看着太液池畔的灯盏,顿了顿,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姑娘沉默柔和的侧脸,忍不住开口问道,“丫头,你是喜欢那年初见时候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这话甫一出口,钟明巍就在心里狠狠地嫌弃了自己一把,你说将近四十的男人了,怎么就这么矫情呢?可是一直以来他就是很好奇这个问题,他想知道,如果不是美芽从一开始就对他一见倾心的话,后来,美芽还会不会……会不会喜欢上他这么个潦倒可怜的瘫子。 章节目录 第1236章 悲催 这其实是个挺没意思的问题,可是他就想知道。 “当然是从前的你啊,”美芽毫不犹豫道,一边一脸嫌弃地打量着钟明巍深情款款的一张脸,一边道,“那时候你还没有这么黑,这么老,哦,对了,眼角还没有长皱纹,比现在还清瘦一点儿,人也比现在有气质有风度,简直走路都带风,哪儿像现在啊,睡觉磨牙吃饭话多唾沫星子到处飞……”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别再往下说了!”钟明巍看着美芽掰着手指、滔滔不绝的模样,简直是忍无可忍,赶紧挥着手打断了,他也是有病!好端端地问这个做什么?三十几岁的老爷们儿,哪儿能跟二十几岁的俊俏小伙儿比啊? 钟明巍郁闷又悲摧地发现,他竟然吃起了自己的醋来。 唉! “咣当!” 正在郁闷又悲摧的天子大人,一个没留神,以标准狗啃泥的姿势摔倒在了地上…… 好吧,更悲催了。 “摔疼了吗?”美芽吓了一跳赶紧滑过来,蹲下去扶钟明巍,结果钟明巍太笨,两腿在冰面上扑腾半天到底还是站不起来。 美芽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脸上冒汗的天子大人:“……要不我还是喊侍卫吧?” “用不着!”天子大人发出一声憋屈的嘶吼,他已经在美芽面前丢尽脸了,才不想更丢脸好不好?!他还想一直保持英明神武的天子大人形象好不好?! “何必呢?”美芽一脸同情地看着还在努力扑腾的天子大人,“你的暗卫肯定早就看到了,说不定现在一个个正捂着嘴在角落里头笑呢。” 天子大人:“……” …… 景仁宫。 眼看着还有一个时辰就奔三十五岁、还一不小心在小娇妻和暗卫面前丢了丑的天子大人,一脸憋屈地趴在床上,由着小娇妻给自己一下下地踩着背,刚才摔的那一跤,一不小心扭到背了,唉!钟明巍越想越是憋屈…… 不过还真挺舒服的,于是天子大人又情不自禁地哼哼了起来。 美芽听他小声哼哼着,忍不住牵了牵唇笑了,又照个刚才踩的地方用劲儿踩了几脚,果然男人哼哼的声音更大了,美芽觉得钟明巍心情变好了,然后就小声跟钟明巍提着自己的打算:“明巍,你刚才说了你有让我能肆无忌惮、无忧无虑的能力和魄力?” “那当然,”憋屈了半天的天子大人,忽然就觉得气儿顺了,扭过脸儿来,精神焕发地看着小娇妻,“说吧,想做什么?” “那我在御花园开出来两亩地成吗?”美芽忙得一屁股坐在了钟明巍的身边,一边儿讨好地给男人捏着腰,一边儿两眼放光地道,“我想种点儿芸豆,好包粘豆包吃!还想种点儿白菜,咱们自己腌酸菜还有辣白菜,虽然有御膳房在,用不着咱们动手,可是我就是不想整天在宫里闷着,自己种点儿庄稼什么的解闷儿又乐呵,我也不想让你成日在御书房坐着,肯定身子都要坐废了,得空你也三不五时地随我拔拔草浇浇水什么的,你说这样好不好?” “就这?”钟明巍一脸的错愕,他可是做好了千金来买美人笑的准备,哪里知道就只是两亩地?这哪儿跟哪儿啊?简直就没有一丁点儿挑战好不好?! “啊,就这啊,”美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边生怕钟明巍不答应又忙得冲钟明巍比了比食指,“要是两亩不行,那就一亩!” 章节目录 第1237章 礼物 “钟美芽!我警告你!不许跟我讨价还价!”钟明巍简直都要抓狂了,使劲儿拍了一巴掌枕头,然后一锤定音道,“不要一亩!不要两亩!要种就十亩地起!御花园要是种不下,那就连避暑山庄也给一并开了种瓜点豆!” 美芽嘴角一阵抽搐:“……明巍,你这是打算累死我吗?堂堂大周皇后,成日被当牛做马吃苦受罪、最后在田中操劳过度而亡,这要是传出去了,钟明巍,你知道你的名声该多难听吗?” 钟明巍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你给我闭嘴!” 美芽瞧着钟明巍一脸吃瘪的模样,忍不住抿着唇笑了,一边躺下去就抱着钟明巍啃了起来,钟明巍先是傲娇死活不让她啃,可是又架不住美芽热情,钟明巍就一脸无可奈何地由着美芽啃,到最后,美芽都不啃了,就剩他抱着人家不放,手脚并用扭股糖似的缠着人家小姑娘。 “你就故意惹我着急,”钟明巍不乐意了,委屈吧啦地嘟囔着,“从前你才不这样,老实巴交的小姑娘,什么都依着我,现在学坏了,满肚子的坏事儿,整天憋着招儿来捉弄我。” “不是捉弄你,是喜欢你,”美芽捧着男人的脸,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一边轻轻抚着男人眼角细细的纹路,一边柔声道,“明巍,你刚才不是问我喜欢从前的你,还是喜欢现在的你吗?” 钟明巍瞧着美芽的神色,登时又有点儿紧张了起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紧张的,可是就是架不住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他抿了抿唇,然后小声道:“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时候的我?” “从前的你,对我来说,就是可望不可即的一场烟火,遥远神秘又迷人,当然让我喜欢啊,”美芽柔声道,说这话的时候,鼻子一下下蹭着男人的鼻子,两人离得太近了,鼻息都交融着,“现在的你,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是我的手,是我的脚,是我的眼睛,甚至比这些更加重要,”一边说着,美芽一边朝前凑了凑,红唇对上了男人微微干涩的唇,“你是我的一切啊,你说我喜不喜欢你?” 钟明巍没再说话,也朝前凑了凑,吻住了姑娘的唇。 “丫头,除了两亩地之外,今儿晚上我还要送你件礼物。”一吻完毕,美芽枕在男人的胳膊上,轻轻喘息着,就听男人这么说。 “什么礼……”美芽抬起头去问,一句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翻身压了下来,她一声惊呼还没叫出,男人已经扯过被子把他们俩遮了个严严实实。 …… 天定元年正月二十二。 御书房。 甫一下了早朝,钟明巍前脚回了御书房,庞毅后脚就到了。 “爷,这是这一次各地推举入京师参加武举的名单,请爷过目。”庞毅躬身把手里名单递了上去。 往年的武举都是三月份进行,今年的武举被定在了正月二十四,也就是后天。 钟明巍目光在名单上扫着,一边皱着眉道:“瞧着人数是比往年少了一半都不止啊。” “是的,这一次武举比往年提前了两个月,自是有准备不足的赶不了入京来的,”庞毅忙得解释道,“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是万岁爷登基之后的第一届武举、万岁爷又要亲自到场观摩,天子如此看重,自然各地衙门也知道厉害,自是不敢想往年那般糊弄了,所以那起子妄图滥竽充数的,自然是不敢再往京师送的了,有爷亲自坐镇,京师那起子等着靠关系把儿子塞进军中的,自然也都不敢动歪心思了。” 章节目录 第1238章 记恨他什么 “这倒是好事儿,正好杀一杀朝中的歪风邪气,”钟明巍点点头,一边继续看着名单,目光忽然在某一处停了下来,他有些错愕地看着那个名字,一边抬起头问庞毅,“宁古塔将军亲自推举的这个叫何承志的,可是从前咱们在宁古塔遇见的那一位?” “属下正要禀报此事,”庞毅闻言忙得道,一边把斟好的茶放到了钟明巍的手边,一边沉声解释道,“这何承志的确是从前咱们在宁古塔遇见的那位刺客,爷,您是知道的,在宁古塔的那一批罪臣,后来不是全部被迁至宁古塔了吗?那何承志也就这么到了宁古塔,先是随着一众犯人在宁古塔大营里头做苦役,后来因为一身本事被宁古塔将军看重,只是碍于他的罪臣身份,自然是不能起用的,只是宁古塔将军甚是惜才,便就留他在身边做了家奴,后来万岁爷登基,天下大赦,那何承志便就成了清白之身,宁古塔将军大喜,提拔他做了贴身侍卫,后又接到万岁爷要让各地官员举荐武将之命,宁古塔将军便就将此人举荐来了京师,听说宁古塔将军还甚是不舍呢。” “宁古塔将军不舍是应该的,那么文武全才的一个人,便是朕心里也喜欢。”钟明巍点点头,一边端起茶杯来抿了口茶。 “万岁爷,您……您不记恨他当日所为?”庞毅甚是诧异道,他本人对何承志感情还是很复杂的,一则是惜才,觉得何承志那么一个文武全才之人,因为受父辈牵连,竟要蹉跎终生,庞毅实在不能不为他痛惜,可是这何承志纵然有惊世之才,可到底也曾对钟明巍下过手的,他心里自然对何承志又是忌惮又是警惕,原本是想直接把何承志的名字直接从名单上给抹去算了的,可是庞毅看了那三个字,想着在宁古塔的那个冬天,那个绝望至极、歇斯底里的青年,到底还是没下去笔,所以何承志的名字这才得得以保全下来。 “记恨他什么?”钟明巍瞥了庞毅一眼,一边抿了抿唇道,“有仇必报的血性男儿,朕喜欢还来不得呢,更何况他又不是个油盐不进、任由仇恨蒙蔽双眼的,瞧着宁古塔将军对他的态度,便就知道他是个积极上进、想有所作为的,这么好的料子,实在难密,眼下最缺的便就是他这样的将才了。” “爷当真是大度容人,”庞毅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儿,一边含笑道,“属下真真是自愧不如。” “当真是自愧不如吗?”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茶杯,看向庞毅,“你若是个小气不能容人的,朕又怎么能在名单里头看到何承志的名字呢?” 庞毅一怔,随即就难为情地笑了:“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爷的眼。” “你小子,”钟明巍笑着拍了拍庞毅的肩膀,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事儿似的,问庞毅道,“上次让你查夫人的身世,你查的怎么样了?” “启禀爷,属下还在查着呢,”庞毅忙得正色道,“因夫人入宫年头太长,宫人记档又是五年一更新,所以往年的记档并不好找,再加上去年七月整整下了一个月的大雨,堆放粗做宫人记档的库房,被大雨淹了,几乎所有的记档都被泡在水里头给毁了,”庞毅道,说到这里,瞧着钟明巍一脸的沉默,庞毅又忙得道,“不过属下已经整理好了大半记档,不出半月,属下一定能够查出夫人的身世,还请爷放心。” 章节目录 第1239章 万无一失 “不必再查了。”钟明巍沉声道。 “什么?”庞毅登时一脸诧异,“爷,您的意思是不必再追查夫人的身世了吗?” 钟明巍为什么要让庞毅查美芽的身世,庞毅心里是有数的,一则是想给美芽个交代,不忍心让美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姓名,二则,钟明巍为了维护美芽的地位,有心想栽培美芽的母家,纵使爹娘没有了,说不定还有兄弟姊妹在世,钟明巍明显显是要亲自扶着美芽母家入朝的,日后也好让美芽在前朝有底气,这是很朴素也很好理解的想法,庞毅很能理解钟明巍的心思,所以一直都在仔细认真地查美芽的身世。 “不查了,”钟明巍点点头,“我一直以为她对自己的身世是抱有执着的,没想到她竟比我想得开,全然不在意这些,既是她没有这个执着,我也该放下我的执着了,”说到这里,钟明巍瞥了一眼龙案上的那一摞齐齐整整的奏折,一边缓声道,“况且,只要我在位一天,她的后位就稳固一天,也用不着母家给她添砖加瓦。” “是,属下明白了。”庞毅忙得躬身道。 “对了,闻敏和清玄也快回来了吧?”钟明巍抿了口茶,忽然道。 “是,闻捷和方小姐是初八的婚事儿,想必初九一早,小两口就要赶赴吉林了,自然闻敏和清玄也是一道上路的,”庞毅含笑道,“算着时间,闻捷和方小姐想必是已经到吉林了,闻敏和清玄下个月也该到京师了。” “嗯,快点儿回来才好,朕还想着让闻敏回来和你一道给朕长长眼,”钟明巍语重心长地道,“这一次派往西北的人,必定得万无一失才行。” “是啊,必定得派一个文韬武略皆是上佳,更得对万岁爷忠心不二之辈才行,”庞毅点点头,一边顿了顿又道,“还得是个能沉得住气的,要不然怕是在西北大营待不了几天就求着要回京的。” “不错,西北大营和别的大营不一样,出了名的团结有战斗力,也是出了名的抱团排外,所以一般武将怕是难接平西王的班啊,”钟明巍点点头,一边又轻轻舒了口气儿道,“不过好在平西王还能在西北待上大半年,有他大半年的铺路搭桥,说不定能给咱们派去的将领打开局面。” “是,有平西王在,局面自然就大不一样了,”庞毅也道,一边又忽然道,“万岁爷,算这日子,平西王这时候怕是已经抱上小世子了吧?” “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咱们又怎么知道呢?”钟明巍含笑道,一边又放下了茶杯,一边含笑对庞毅道,“不过,朕已经想好送什么贺礼了。” …… 天定元年正月二十三。 平西王府。 孟坦和几名将士已经在前院或坐或立两个多时辰了,一个个莫不是唇擀舌燥、面色紧张,他们是来找平西王汇报军情的,结果甫一进了平西王府,就瞧着平西王府的下人们一个个都面色紧张,拜菩萨的拜菩萨,烧香的烧香,还有对着老天磕头不止的,孟坦他们被吓了一跳,赶紧得抓了个下人问才,才知道平西王妃半个时辰前,忽觉腹痛难忍,这时候正在后院生子呢,孟坦他们自然是不敢往后院闯了,也知道钟之龄今儿九成九是没功夫见他们了,可是却还是没有着急回大营去,而是和这些下人一道都在前院儿等着了。 “孟大哥,你说王妃这一胎会产下小世子还是小郡主啊?”一个将士忽然问孟坦。 “这我怎么知道?”孟坦一怔,随即剜了那将士一眼,“我又不是医官,更不是接生婆,哪儿来的这些经验?” 章节目录 第1240章 你要怎么样 “但愿是位小世子!”另一个将士双手合十,对着外头的青天不住口地小声嘀咕着,“但愿是位小世子!” “你这话可千万别让王爷知道,王爷可喜欢小囡囡了,就盼着生个小郡主呢。”孟坦哼了一声,一边抿了口茶。 “小郡主也并无不好,只是女儿家的长大了也只能在后院儿打转,哪儿像小世子可以子承父业啊?”那将士放下了手,一边蹙着眉叹息道,“要是位小世子就好了,王爷就算是不想继续统军了,以后还可以让小世子来统御咱们西北大军啊!” 这话一出,登时一众将士都安静了下来,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孟坦身上,他们这一次来见钟之龄,也是听说了朝廷要往西北大营派人,心里不踏实,这才来找钟之龄说道说道的,一则是舍不得让钟之龄就此挂冠归田,二则也是不愿意让朝廷朝西北大军派人。 他们西北大军忠于平西王忠于大周不假,可是西北大军对朝廷,因为廿年大案的关系,一直都是敬而远之,再加上西北又是天高皇帝远,也是自在惯了的,自是不愿意被朝廷上了紧箍咒,一旦朝廷接管了西北大军的指挥权,更不知道要往西北大军塞进来多少人手来分散拆解西北大军,这些是他们这些西北大军老人儿最不愿意看到的。 “这样的话,以后就别在王爷面前说了,”沉默半晌,孟坦这才缓声开了口,“王爷大半生都耗在了西北,如今娶妻生子,自是该过上清闲自在日子了,咱们虽然不舍王爷,可是却也不能做了王爷的绊脚石,若是非死活将王爷和王妃留在了西北,那岂不显得咱们自私自利?” “王爷若是打定主意想走,咱们自然是留不住,也不会去强留的,”那侍卫道,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却并不轻松,他顿了顿,然后皱着眉开口道,“只是咱们西北大军一直都是大周最精锐的军队,这几十年固守西北,从来没有出过岔子,自然是不需要朝廷往咱们西北大军塞人进来的,”这话既是开口了,后面的话也就顺当多了,“这些年来,各大门阀倾轧,朝廷中更是沆瀣一气,难得咱们西北大军没有受到牵累,说句实在话,咱们对朝廷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朝廷不要一味儿忌惮咱们西北大军,存心想着分咱们西北大军的权,咱们自然会好好儿戍守边疆,就算王爷不在西北大营了,咱们也会忠于大周,可若是朝廷一味儿见不得咱们西北大军好,存心想着要分散瓦解咱们的话……” “你要怎么样?”孟坦听他这话,登时就黑了脸,“砰!”的一声把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了桌上,一边冷声道,“难不成你要造反不成?你跟在王爷身边二十年,竟只学到了造反的本事不成?!” “孟大哥!你误会了!属下哪儿敢生出那般骇人的心思?”那人瞧着孟坦这一脸厉色,先生一怔,随即忙得起身作揖道,“属下虽然愚钝,可是却也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属下追随王爷多年,受王爷一手提拔栽培,就更不敢有那样骇人的心思了,还请孟大哥明鉴!” “你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便就是最好,”孟坦冷眼看着几人,一边又加重了语气,“若是哪天竟错了主意,别怪兄弟我翻脸无情!” “是,属下不敢!”一众人忙得纷纷躬身作揖道。 章节目录 第1241章 生了生了 如今钟之龄已经不怎么去大营了,一应军中大事小情都交由孟坦处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钟之龄这是要栽培孟坦了,只是不知日后朝廷派来的将军和孟坦,到底谁更有能耐接下平西王的重担。 “哇!” 蓦地,后院响起一声嘹亮的孩子哭声,那哭声极大,要不然也不能传到前院来。 “生了!生了!”一个将士激动地只拍手跺脚,简直比自己当爹还激动似的,“听着动静,必定就是个大胖小子!太好了!王爷有后了!” “是啊!听着嗓门儿必定就是个儿子!”另一个将士也欢欢喜喜地道,“肯定是儿子没跑了!咱们西北军添了小世子了!” 孟坦看着他们一个个高兴得没个正行,他自然心里也高兴,只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也不过就是美滋滋地喝完了两杯茶,正要去后院给钟之龄和贺兰娅道喜的时候,便就瞧着个端着托盘的侍婢面带喜色跑了进来。 “王爷知道一众将军大哥肯定等得焦心,特地让奴婢过来报喜,”那侍婢一边说,一边将摆满了喜糖喜蛋的托盘送到了孟坦手里,一边含笑道,“王爷王妃喜得千金!” “千……千金?”孟坦一惊,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是……是位千金?” “是啊,王爷高兴得不行,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儿去了!”侍婢想着钟之龄的模样,忍不住捂着嘴笑了,一边又对着孟坦等人躬身道,“奴婢还得去后院伺候王妃,告辞。” 那侍婢正要出门,又被一个将军给拦住了:“这位小妹,不知王爷可有空见咱们吗?” “没空,王爷吩咐了,说是王妃坐月子期间,除了京师来人,他任谁都不见,有事儿就只管找孟将军处理。”那侍婢道,然后就忙不迭提着裙摆小跑出去了。 一众将士站在房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说话的都没有,还是孟坦端着托盘过来,给每人抓了一把喜糖喜蛋,然后一众将士这才又说笑了起来,一边吃着喜糖,一边出了平西王府。 …… 后院。 贺兰娅躺在床上,看着钟之龄抱着襁褓中的小孩儿在寝房里头转来转去,看着他那么一副乐开花的模样,贺兰娅也一直跟着笑,饶是觉得浑身上下都虚脱透了,可是却是压抑不住满心的欢喜和满足。 “来,让娘亲看看咱们小玥儿,”钟之龄抱着小孩儿,小心翼翼地在床沿儿上坐下,然后把小孩儿送到了贺兰娅的面前,一边笑着跟贺兰娅道,“咱们小玥儿和娘亲一样,天生丽质,一看就是个大美妞儿!” 钟之龄这话说的不错,怀里的小孩儿和寻常大周娃娃颇为不同,虽是刚出生,眉眼就甚是深邃,睫毛浓密冗长,鼻梁子也是鼓蓬蓬的,一看就知道这娃娃随娘亲长,日后必定是容色倾城,也能一眼看出来,这娃娃有着异域血统。 “小玥儿?”贺兰娅的重点却不再娃娃是个大美妞儿上,反倒拿眼去瞪钟之龄,“你一早就取好了名字、却都不告诉我?” “哪儿能不告诉你啊?这不是……我才刚想起来的吗?”钟之龄一怔,然后忙得找补道,“娅娅,你听这名儿好听吗?小玥儿,小玥儿,是不是特备顺嘴?” “你就装吧!”贺兰娅又瞪他一眼,一边哼哼道,“一早就盼着生个姑娘,竟然都瞒着我连名字都取好了,哼!钟之龄,你还真是有本事的啊。” 章节目录 第1242章 宝贝 “嘿嘿,这不……不是提前做好准备吗?你看这不就用上了吗?”钟之龄赔笑道,一边忙得转移话题,又把小玥儿往贺兰娅的怀里抱,一边柔声道,“娅娅你看,咱们的姑娘,眉眼鼻子像你,嘴巴耳朵像我,真好,嘿嘿。” “这么小,哪儿就看得出来像谁了?”贺兰娅道,可是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柔软得不成样子了,她凑过去亲了亲小玥儿红彤彤的脸,一边柔声道,“玥儿啊,我是娘亲啊。” “我是爹爹,”钟之龄忙得跟着道,瞧着这么小这么软的孩子,对着自己张嘴打了个哈欠,钟之龄一颗心都要化了似的,直激动得都语无伦次起来了,“玥儿啊,再等些日子,爹爹就带你去江南啊,爹爹亲手给你做摇篮,爹爹带你划船,爹爹让你这一辈子都穿绸裹缎、吃香喝辣的,玥儿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爹爹都给你摘下来,爹爹……” “行了行了,钟之龄你过分了啊!”贺兰娅实在听不下去了,一边推了钟之龄一边,一边拿眼瞪他,“这么肉麻兮兮的话,你都没跟我说过呢,结果都说给你闺女听了,还当着我的面儿,哪儿有你这样的啊?得了闺女就忘了媳妇儿?” “是你生的闺女,我才这么宝贝呢,”钟之龄嘿嘿笑着,一边凑过去亲了亲贺兰娅红润润的唇,一边赔笑道,“厨房里头炖了枸杞鸽子汤,还有排骨萝卜汤,娅娅想喝哪一样?” “嗯,都不想喝,怪腻得慌的,”贺兰娅摇摇头,一边嘟囔着嘴跟钟之龄撒娇道,“有点儿想喝明巍派人从江南送过来的桂花酒酿,龄哥,现在可不可以喝?” “这个……我去问一问张医官吧,左右他就在厨房里头炖药呢。”钟之龄有点儿懵,对于这些,他头一次当爹的大老爷们儿哪儿里懂了,当下唤了乳母来抱着小玥儿下去了,自己也起身朝外头走。 “龄哥,其实把玥儿放在我身边就好了,”贺兰娅看着乳娘的背影,眼中都是不舍来,她嘴上说着想要男娃娃,可是哪儿就真的不喜欢小玥儿了,况且她都还没看够小玥儿呢,当下又拉着钟之龄的手道,“龄哥,要不让乳娘把小玥儿抱回来吧,我自己哄一会儿。” “不行,张医官说了,你这才生过孩儿,这两天都得静养,要是小玥儿在,一准吵着你休息不好,再说了,我听闻月子里,女人最得好好儿将养了,是一点儿累都不能受的,所以这个月小玥儿就由乳母照看哈,你且好好儿将养着,”钟之龄弯下腰,凑过去亲了亲贺兰娅有些蓬乱的头发,一边柔声道,“乖啊,等出了月子,才许你抱娃娃。” “那是你们大周贵女才这般弱不经风,我才用不着!”贺兰娅一脸的不服气,可是看着钟之龄一脸的疼惜,心里又甜的要命,一边在他脸上蹭了蹭,一边小声哼哼着,“龄哥,谢谢你啊。” “娅娅,是我该谢谢你。”钟之龄柔声道,一边又吻住了贺兰娅红润润的唇。 …… 天定元年正月三十 京师。 御书房。 钟明巍和美芽正在御膳房里头用午膳的时候,庞毅引着一个清瘦的青年来了御书房,他这是带这一届的武状元来见钟明巍的,自然这清瘦的青年便就是武状元了,只是这人瞧着有些羸弱斯文,倒不像是个惯会舞刀弄棒的,反倒像是个书生模样,而且这青年瞧着似是和庞毅甚是熟稔,帝后在用午膳,两人便在外头候着,两人就攀谈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1243章 面圣 “你小子功夫见长啊,从前在宁古塔的时候,招数是会不少,奈何底子不行,到底达不到一流水平,现在底子倒是比从前扎实多了,”庞毅含笑看着面前的何承志,想起当年两人在南山别院比试功夫的场景,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儿似的,“这一年多,肯定是没少练吧?” “是,这一年多,属下不敢偷半日闲,后又得恰克图将军亲自指导,这才略有小成,只是属下哪里敢担得起庞大人这一句夸?”何承志忙得躬身道,一边恭恭敬敬道,“当年属下年轻不懂事儿,做了错事儿,幸得庞大人不挂怀,反倒处处对在下优待,属下甚是感恩戴德。” “我哪里优待你了?你是凭着自己的拳脚本事才做得这武状元,我可没有优待你半分啊,”庞毅含笑道,一边扶了何承志起来,一边拍着他的胳膊小声道,“你最后夺魁那一场,万岁爷可是亲自到场观看,你这个武状元可是万岁爷钦定的,这在咱们大周朝可是头一个啊,所以啊,等会子这起子感恩戴德的话,你且跟万岁爷说就是了。” “怎么?我这个武状元万岁爷竟钦定的?”何承志一怔,“我……我竟丝毫不知。” 何承志的诧异是有原因的,因为武举和科举是不一样的,都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所以科举到最后,需由万岁爷在殿试之后钦定状元、榜眼、探花,但是武举就不一样了,众目睽睽之下,第一第二都是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的,是一点儿岔子都出不了的,所以历来武举比试皆由兵部盯着即可了,万岁爷是不必操这份心的。 “万岁爷原本是没想到场的,只是听说你挤进了前三甲,万岁爷就来了兴致,特地去观摩最后一场比试,万岁爷对你小子可是赞不绝口啊,”庞毅含笑道,一边顿了顿,忽然又话锋一转,“承志,你是打算留在京师为官,还是愿意外放出京?” 像何承志这样的文武全才,自然是要委以重任的,按照目前的形势,钟明巍不是把何承志留在兵部为官,便就是外放出京,不过也得看何承志的意愿,所以庞毅才故有此问。 “这个……”何承志面有难色,实在没想到庞毅会问这个,当下便就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自然也在心里想过,可是…… “属下见过皇后娘娘!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何承志还在为难着,就瞧着御书房的门帘被首领太监给撩开了,美芽从里头出来,庞毅赶紧地就迎了上去躬身行礼。 何承志闻声忙得也上前两步行礼道:“属下见过皇后娘娘!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起来吧,”美芽点点头,她瞧着跟在庞毅身后的青年,只觉得有些面熟,似是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当下便就随口询问庞毅,“这位将军,我瞧着眼生,是你们兵部新来的官员吗?” “启禀娘娘,这位是今年的武状元,何承志,”庞毅忙得引荐道,瞧着美芽还没想起来,庞毅又小声补了一句,“娘娘,您在宁古塔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小何大人啊。” “哦……是他啊,”美芽这才恍然大悟,一边打量着何承志一脸羞愧之色、连眼皮都不敢抬的模样,美芽只觉得心下好笑,一边上前两步,对何承志道,“行了,这里是京师,又不是宁古塔,你是武状元,再没有别的身份了,所以别总这么一副蔫头耷脑的德行,快进去吧,万岁爷还等着你呢。” 章节目录 第1244章 有点儿像 何承志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儿,心里自是感恩美芽大度,并不因他从前之过而苛责于他,当下忙得对着美芽又是深深一揖:“属下拜谢娘娘大恩。” “行了,用不着你总这么大身段,”美芽对何承志道,一边又把目光落在了庞毅身上,“庞毅,你出宫的时候去景仁宫一趟,腌好的辣白菜你带一坛子回去,安姐姐前几天还说想吃来着。” “是,属下就先谢过娘娘了,”庞毅拱手含笑道,一边瞧着美芽的面色,一边又颇有些担心起来,“娘娘,您最近面色不大好,可是凤体不适?” “没事儿,就是这两天觉少,已经在喝清桐姐姐给我熬的安神汤了,”美芽点点头,一边朝御书房里头指了指,对庞毅和何承志道,“行了,你们快进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是,属下恭送皇后娘娘!”庞毅忙得躬身对美芽道,直到美芽的身影消失在了墙角,庞毅这才又直起身子来,结果一转身就瞧着何承志正直勾勾地冲着那一处墙角看,庞毅登时就火大了,“啪!”的一巴掌狠狠打在了何承志的后脑,一边压着声呵斥道,“你不要命了!竟敢窥探娘娘!” “庞大人,娘娘……怎么和从前容貌差别如此之大?”何承志似是没觉得疼似的,双目之中满是惊叹和疑惑,“从前在宁古塔,微臣明明瞧见娘娘……” “娘娘都说了这里是京师,让你不要再提宁古塔,你还非要一提再提?怎么?是存心把娘娘的话当耳边风,还是觉得自己活腻歪了?”不等何承志说完,庞毅就冷着脸打断了何承志的话,当下也不再理会何承志,率先转身朝御书房走了,嘴上还冷喝道,“还不跟上来?!” 庞毅自然是存着好心的,若是被人挖出来,何承志在宁古塔之时,竟然还曾对钟明巍行刺,险些要了钟明巍的命,漫说是何承志做不了什么武状元,怕是何承志连一命都保不住了。 “是,属下遵命,”何承志忙得跟着庞毅朝御书房走,可是却又忍不住看了看那墙角,嘴里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怎么有点儿像呢……” …… 御书房。 “微臣参见吾皇!恭请吾皇圣安!”庞毅引着何承志进来,两人对着钟明巍叩头行礼。 “平身吧!”钟明巍放下手中的茶碗,一边起身从龙案中走出来,一边含笑看着何承志道,“朕从前就觉得你是个有志气的,必定是不会甘为人后的,果然朕没有看走眼,能从恰克图来到京师,今时今日又能站在朕的面前,可见这一年多,你着实吃了不少苦也下了不少力啊。” “承蒙万岁爷厚爱!”何承志忙得又双膝跪地,一边又感激涕零道,“若不是当年在宁古塔,万岁爷大人大量饶了属下一命,属下又怎么会有今时今日?属下叩谢万岁爷大恩!” “行了,坐下说话吧,”钟明巍拍了拍何承志的肩膀上,一边转身去软榻前坐下,看着庞毅和何承志在绣墩上落座后,钟明巍把目光落在了何承志的身上,“承志,一直不知你可已经娶妻生子了吗?” 这话落在何承志耳中有些诧异,实在不明白堂堂九五天子,怎么会询问这样的小事儿,稍稍一顿,心头又是一惊,以为钟明巍还在介意他的罪臣身份,当时便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了,可是这话落在庞毅耳中,却更能听出些别的名堂来,庞毅瞥了一眼身边的何承志,心中暗暗道,这小子果然深得万岁爷喜欢,瞧着架势,万岁爷是打算竟是将这小子直接外放出京历练了,所以这才会询问他的家事,不过庞毅也不提点何承志,而是起身给钟明巍斟了杯茶端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1245章 妹妹 “启禀万岁爷,属下还在宁古塔的时候,便就已经娶妻,娶的是从前罪臣、从四品光禄寺少卿邓一川的外甥女孟氏,这是属下父母生前就为属下定下的亲事,当年廿年大案案发之后,孟氏一门受邓一川牵连,孟氏随父母去了宁古塔,和属下在宁古塔一道长大,也算是门当户对、同病相怜,所以待成年之后,属下便就迎娶了孟氏,”何承志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甚是忐忑,因为邓一川也是受当年廿年大案打击的罪臣,他打量着钟明巍的神色,觉得他并没有责怪之意,这才又继续道,“只是孟氏因难产暴毙而亡,如今属下家中只有个四岁大的儿子和属下相依为命,属下是既当爹又当娘。” 说到这里,何承志的声音有些暗哑,也不知是在担心独自在家待着的幼子,还是想起了早逝的亡妻。 “承志,朕询问你家世,并非是对你的过往有所不满,而是朕存着想让你外放出京历练的心思,”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拢了拢茶,一边又把目光落在了何承志的脸上,“可朕既是知道了你家中的情况,自然也不忍心让你带着个四岁大的孩子到处奔波,既如此,那就留在京师吧,正好兵部现在人手奇缺,最是需要你这样能文能武的人才了,”钟明巍沉声道,一边又看向庞毅,“庞毅,你前几天不还跟朕抱怨说缺个副手吗?那就让承志暂且做你的副手,朕可是把堂堂武状元交到你手里了,从今往后,你可得好好儿地栽培指导才行。” “是,属下一定尽心栽培。”庞毅大喜过望,他对这何承志还真挺欣赏的,早就存了让他留在兵部栽培的想法,先前还担心钟明巍会把他外派出去,如今既是吃了定心丸,又哪儿有不高兴的呢? “属下多谢万岁爷厚爱!”何承志闻言心中甚是感动,忙得又双膝跪地,朝着钟明巍又是重重叩头。 “起来吧,用不着总跪着。”这才进门多一会儿,何承志都下跪三回了,钟明巍想着从前在宁古塔,何承志清高嚣张的模样,再看着眼前不住下跪叩头的人,忍不住蹙了蹙眉,他觉得这一年多的时间,何承志好像改变了不少,沉稳了也懂规矩了,可是不知怎么的,钟明巍倒是有些怀念那个敢对他呲牙的嚣张癫狂的青年。 “属下还有一事想求万岁爷,”何承志仍旧是跪着不起,又朝着钟明巍叩了一头,这才抬起了脸,一双泛红的严谨不安又哀求地看着钟明巍,“请万岁爷一定答允。”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儿。”钟明巍沉声道,一边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小几上。 “是,”何承志咽了口唾沫,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头就带着哽咽了,“属下想求万岁爷帮着寻一寻属下失散多年的妹妹,”甫一提到妹妹两字,何承志的声音就哽咽的更厉害了,“这么些年,属下一直都想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只是属下人一直在宁古塔哪儿就能有本事找到了?去年年初,属下到了恰克图,侥幸得恰克图将军青眼,在恰克图将军的帮助下,查到了当年廿年大案案发之后,属下四岁的妹妹被没入了宫廷为奴,四岁的幼女入宫为奴,怕……怕是活不成了,”说到这里,何承志停了下来,他使劲儿地吸了两口气,似乎是要费劲周身的力量才能将心底的痛苦给压下去,半晌,何承志这才继续道,“可是属下必得查清楚妹妹究竟是死是活才能心安不是?所以属下这才求着恰克图将军举荐属下来了京师。” 章节目录 第1246章 钟明巍看着何承志满眼的泪水,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在宁古塔何承志对他说的那一席话来—— “当年一道奏折几行朱批,我爹娘殒命,兄妹死的死散的散,阖府上下只剩我一个人活着到了宁古塔,我自幼身子骨不好,并不是习武之才,可是我还是一天都不敢耽搁,起早贪黑,硬是练出一身过硬本事,为的就是终有一天能为我父母兄妹报仇雪恨……” “所以,为了能尽早赶到京师来查你妹妹的下落,你放弃了参加科举的机会,而是参加了武举?”钟明巍沉声道,目光上下复杂地打量着何承志,刚才心里的那点子失望,这时候倒是又荡然无存了,对于何承志的改变,他忽然就有了深深的理解和同情。 “是,万岁爷英明,”何承志一怔,随即点点头,一边抹了抹湿漉漉的眼睛,一边苦涩地牵了牵唇,“不瞒万岁爷,属下自幼受父亲熏陶,醉心诗书,对武学原本是不屑一顾的,可是自打去了宁古塔之后,属下到底还是弃文从武,说实在的,像属下这样的罪臣,纵使才高八斗,也是断断没有任何出路的,所以还做什么学问呢?”说到这里,何承志自嘲地勾了勾唇,然后顿了顿又道,“虽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些年来,属下却始终没能真的放下诗书,后来去了恰克图,承蒙恰克图将军栽培,又得万岁爷天下大赦之千载难逢之良机,属下觉得终于可以弃武从文了,也总有机会一展抱负了,恰克图将军也愿意资助属下往后赶考之一应费用,只是若属下要参加赶考的话,最快也得后年才能来到京师,”说到这里,何承志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继续道,“可是属下已经等不及要来京师查妹妹的下落了,属下不知道妹妹还是否在人世间,可即便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希望,属下也不能放弃啊,若是妹妹还在人世,她这些年是、是怎么熬过来的,属下都不敢去想……” 说到这里,何承志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死死捂着脸,浑身抽搐不止,半晌都停不下来。 是啊,若是妹妹还在人世,她这些年该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四岁大的孩儿要怎么在宫墙之下,一点点学着为奴,学着趴伏在贵人的面前、做一只乖巧温顺的狗儿? …… 何承志根本就不能往下想,这些年来,支撑他一点点熬过来的,无非就是父母的大仇未报,还有就是他的妹妹,如今钟明巍登基天下大赦,加诸在父母身上的罪名得以洗清,可是妹妹呢?她又在哪里? 何承志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都四岁了,成日看着儿子稚嫩童真的笑脸,他简直心如刀绞,那一年,妹妹也就才这么大一点儿,那个说起话来奶声奶气、最喜欢撒娇的小丫头,蓦地被投进了皇宫为奴,她…… 她能撑得住、能活得下来了吗? 何承志受不了,比起要找到妹妹,这辈子注定要和诗文割舍又算什么?他的抱负、他的志向和他的妹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他再一次地放弃了诗书,时隔十五年,他再一次回到了京师,以一个武者的身份,一路披荆斩棘,终于做了武状元,才有了今时今日能面圣、求钟明巍帮忙的机会。 “你妹妹是四岁被没入宫廷为奴的?”顿了顿,钟明巍才开了口,只是声音有点儿发沉。 章节目录 第1247章 不会的 “是,舍妹正是四岁那年被没入宫廷为奴的,当时正是嘉盛二十年初,还没出正月呢,受廿年大案牵累,属下爹娘殒命,属下和兄长还有一众罪臣遗属被流放去了宁古塔,后兄长客死他乡,舍妹却因为年幼,逃过一劫,可是却被没入了宫廷为奴,”何承志听闻钟明巍询问当年事,忙得抹了抹脸,然后急急可可地道,“舍妹是罪臣出身,即便被没入宫廷为奴,必定也只能做最卑贱的粗做宫人,所以属下恳请万岁爷下令,让属下查一查十五年前的粗做宫人入宫的记档。” “你刚才也说了,你妹妹四岁便入宫,那般年幼,怕是连自己的姓名生辰都记不得了,也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钟明巍看着何承志,看着他急急可可的一张脸,不知怎么的,他的手有点儿抖,“你即便查下去,怕也只能落个徒增伤悲,倒不如不必去查,反倒心里还能留个念想。” “万岁爷说的这些,属下也曾想过,在宁古塔的时候,属下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师了,自是再见不到舍妹了,所以属下只能当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也是些年不曾想起她了,几乎都忘了舍妹是个什么模样长相了,可是后来,属下做了爹爹,”何承志闻言,轻轻地叹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咬咬唇,然后又继续道,“属下的孩儿眉眼像极了舍妹,属下日日看着自己的孩儿,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他会哭会笑了,也看着他能说话了,属下就没有一刻不想舍妹的,小时候,爹爹严厉,舍妹总是不敢跟爹爹亲近,却是最亲属下这个做兄长的……”说到这里,何承志的声音又哑了,他使劲儿地抹了把脸,好不容易才又平复了情绪,然后继续道,“不瞒万岁爷说,自打万岁爷大赦天下之后,属下便就接连梦到舍妹,她还是跟从前一样,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可是却不对属下笑了,满眼怨恨地看着属下,一言不发就那么冷冷地盯着属下看,属下知道这是舍妹在怪属下这个做兄长的不来京师寻她,留她一个人在京师受罪,”何承志忽然又苦涩地笑了,笑得眼睛又湿润了,“舍妹当真是最疼属下的,从前属下有苦衷回不了京师,她便从不入属下梦境,令属下为难,直等到属下摆脱了罪臣身份,她这才进了属下梦境,求属下来京师寻她,所以属下自然是一刻都不能等了,所以这就赶紧地求着恰克图将军举荐属下啊来了京师。” 这一番话说完,御书房中似是一潭死水一般,何承志还在努力平复自己苦涩又压抑的心境,庞毅的脸色却变得异常难看起来,罪臣之女、嘉盛二十年入宫、四岁、粗做宫人…… 不会的! 不会的!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又巧合的事情?! 庞毅使劲儿地摇摇头,可是又控制不住地朝钟明巍看去,他看着钟明巍同样难看到了极点的脸,一时间只觉得心里一声“咯噔”,庞毅深深吸了口气,把目光又投在了还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的何承志,他的手慢慢地搭在了腰间的短刀上,他如今做了兵部侍郎,自然是不再用他舞刀弄棒的了,可是他做惯了武将,随身带刀的习惯是改不了的,钟明巍也特许他带刀入宫,所以这柄短刀他是从不离身的,只是也是许久不曾出鞘了,也不知是不是因此缘故,庞毅搭在刀柄上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这对于习武将近三十年的他来说,还是头一次。 章节目录 第1248章 玉坠 他一手握着刀柄,一边打量着何承志清瘦的后背,打量他束得齐齐整整的束发,还有露出来的那一截白皙的脖颈,只要钟明巍一声令下,只要他一抬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何承志的头颅砍下…… 钟明巍看到了庞毅搭在刀柄上的手,他看着那只手一下下地轻轻颤抖,一如此刻,他自己的一双手,钟明巍知道自己应该喝斥庞毅,在他做出血腥荒唐之事前断了他的念想,可是钟明巍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有点儿窒息,整个胸腔似乎都被冰凌给填满了似的,彻骨的泠然和刺痛让他开不了口,也喘不过气儿来,所以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勾勾地看着那只搭在刀柄上的手…… “万岁爷,这是舍妹的贴身吊坠,”何承志平复了情绪之后,又伸手从脖颈取下了一枚精致的玉佛,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送到了钟明巍的面前,一边看着手心中小小的玉佛吊坠,一边柔声道,“当年爹爹用祖上传下来的一块好玉,寻了京师最好的匠人做出了一枚玉佛、两只玉观音来,送给属下兄妹三人,玉佛是舍妹的,属下兄弟两人则是一人一枚玉观音,当年临行之前,属下将自己的观音吊坠和舍妹的玉佛吊坠做了交换,也算是留个念想,若是舍妹还在世的话,身上必定还带着属下的那枚白玉观音吊坠,照此玉佛吊坠一比就知,”说到这里,何承志又对着钟明巍重重磕了三个头,一边又哀求着道,“恳请万岁爷开恩,召集嘉盛二十年入宫的粗做宫女,将此玉佛吊坠当众展示,定能寻到舍妹下落,不管……不管舍妹是生是死,属下都对万岁爷感恩戴德,此生愿为万岁爷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钟明巍看着何承志手心里那枚小小的玉佛吊坠,一时间,脸颊都不可自抑地抽搐了起来,他只觉得这身子似是不属于自己了一般,他想伸手把那双讨厌的手给拍开,他又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可是他就是动不了,脚底扎了根似的,浑身上下都枯木一样地僵硬又绝望着,除了嘴中一直传出轻轻的磕牙声。 “万岁爷?”半晌不见钟明巍有反应,何承志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然后就瞧着钟明巍脸色难看的吓人,他只道是自己重提廿年大案,让钟明巍动怒了,当下忙得又叩头不止起来,一边忙不迭道,“属下自知此举不合时宜,万岁爷动怒也是应该,可是万岁爷明鉴,属下并无怨恨万岁爷之意,只想找寻舍妹下落,恳请万岁爷见谅!” 庞毅看着叩头不止的何承志,那只搭在刀柄上的手,又犹豫地放了下来,一边攥紧了拳头,一边抬眼向钟明巍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道:“万岁爷?” “庞毅,这件事儿就要由你全权负责,务必帮着承志达成心愿。”半晌,钟明巍终于开了口,他声音干涩粗粝到了极点,说这话的时候,他不错眼珠地看着那枚躺在何承志手心里的玉佛吊坠,然后,他弯下腰,捡了起来,拿着吊坠的手颤抖的厉害,纵使拼命忍着,可是手却还是不听使唤,蓦地,他一把握紧了那个吊坠。 “是,属下遵命。”庞毅轻轻舒了口气,可是继而又眉头紧皱,他不知道钟明巍这是个什么意思,是要真的替何承志寻亲,还是要让他走一遍过场,只是这话当然不是这个时候该说的。 “多谢万岁爷!”何承志大喜过望,忙不迭又是叩头如捣蒜,“属下叩谢万岁爷大恩!” 章节目录 第1249章 娘娘有喜了 钟明巍紧紧握着那个吊坠,一边复杂地打量着跪在脚边的何承志,正要去扶他起来,就听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钟明巍眉头一皱,然后便就瞧着首领太监撩着门帘匆匆进来了。 “万岁爷!景仁宫那边来报,说是皇后娘娘刚刚在宫中晕倒了!”首领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惊恐不定地道,“万岁爷,您快点儿去……” 不等首领太监的话说完,钟明巍已经跌跌撞撞朝外奔出去了,庞毅大惊,也忙得跟了出去,走到门外,他又蓦地顿住了脚,然后又回到了房里,看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何承志,庞毅沉声道:“万岁爷既是已经答应了你的请求,自然会一力帮你寻亲,只是此事必定关系到前朝大案,切不可走漏了风声,明白了吗?” “是,属下明白,属下知道其中厉害,必定一个字都不会外泄!”何承志忙得躬身道,“请庞大人放心!” “你知道就好,”庞毅一脸复杂地打量着面前双目通红的青年,一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叹息道,“唉!真是万幸……” 何承志不明白庞毅口中的万幸是个什么意思,所以一脸的诧异迷茫,庞毅也不跟他解释,当下就急匆匆出了御书房,赶着朝景仁宫去了,他心里乱糟糟的,一边担心美芽的身子,一边还在想着何承志的事儿,半晌又是一声叹息。 万幸当年在宁古塔,没动手杀了这何承志。 可是庞毅的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说,若是当年一刀杀了这何承志该有多好呢…… “唉!”庞毅使劲儿地搓了搓自己的脸,然后大步下了台阶。 …… 景仁宫。 “奴婢/奴才见过万岁爷!”钟明巍甫一进了景仁宫,一众宫人就忙得过来行礼。 “皇后呢?”钟明巍大步进了殿中,脸色沉重地看着跪着一溜儿的宫人,“皇后怎么样了?” “恭喜万岁爷,”顾清桐忙得从寝室出来了,一脸掩饰不住的欢喜,急匆匆行至钟明巍面前,然后福身下拜,一边激动地道,“恭喜万岁爷!娘娘有喜了!” 钟明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忙得一把抓住了门框,这才站稳,他打量着那层晃动不止的珠帘,深深喘息了几口,又把目光罗在你了顾清桐身上,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了:“当……当真吗?” “是,千真万确!”顾清桐忙道,一边含笑跟钟明巍解释着,“这几日娘娘一直觉得身子乏累犯懒,臣女先前给娘娘请脉,并没有发现异常,所以只道娘娘是平日劳累之故,给娘娘日日熬了安神汤送来也就是了,可是今日娘娘竟在宫中晕厥,臣女大惊,赶紧地给娘娘请脉,这一次才诊出了娘娘乃是喜脉,只是娘娘初初有孕,脉相不稳,臣女生怕自己医术不佳,误诊了,所以又忙得打发了宫人去请了秦冲来为娘娘诊脉,果真是喜脉无疑!请万岁爷放心,秦冲是断断不会误诊的!”说到这里,顾清桐只喜得眉开眼笑,一边又朝钟明巍福身行了一礼,一边小声道,“恭喜爷终于得偿所愿!” 钟明巍似是没听到一般,没有理会顾清桐,然后擦着顾清桐的肩就朝寝室走去了。 “万岁爷这是怎么了?”顾清桐看着钟明巍的背影,有些诧异地蹙了蹙眉,一边又小声道,“肯定是高兴糊涂了。” “庞大哥,你也来啦?”顾清桐正要去厨房给美芽熬坐胎药,结果甫一出门迎头就撞上了庞毅,当下忙得又喜滋滋地跟庞毅道,“庞大哥,夫人有喜啦!” 章节目录 第1250章 要紧的事儿 庞毅蓦地一怔:“当真?” “是啊,千真万确!夫人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身孕啦!”顾清桐忙不迭点头道,一边又激动地搓着手道,“这可是夫人的头胎,我得跟秦冲商量着,打明儿起,我就搬进景仁宫里来住,好好儿地照顾夫人这一胎,对了,这么天大的喜事儿还得告诉安姐姐……”说到这里顾清桐抬头看向庞毅,就瞧着庞毅正一脸复杂地呆站在门前,顾清桐诧异地推了庞毅一把,一边小声道,“唉!庞大哥你想什么呢?怎么一脑门子的官司呢?” “哦,没、没什么。”庞毅这才回过神来,一边冲顾清桐摇摇头,一边就转身朝外走了。 “庞大哥,你这就走啊?”顾清桐很诧异,追了上去,他们这些人感情自然是不一样的,所以庞毅还不曾当面恭贺钟明巍和美芽就要走,这让顾清桐很是不解,“庞大哥,您不进去见见夫人吗?” “我手头还有件要紧的事儿,等晚些时候再和海琳一道前来给夫人道喜。”庞毅沉声道,当下也不再多言,快步就离开景仁宫了。 “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儿竟比夫人有喜还要紧啊?”顾清桐看着庞毅的背影小声嘟囔着,一边转身进了小厨房了。 …… 庞毅还真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儿,他得赶着去销毁当年所有宫人的入宫记档,他心里很清楚,不管钟明巍会不会让何承志认亲,这些记档都绝对不能留在世间的,比起让美芽牵扯到前朝大案中去,宁古塔的出身无疑是更安全更可靠的,更何况美芽现在怀有身孕,若是知道了这些过往,自是于保胎不利,再说了,罪臣之女又怎么能做皇后呢?罪臣之女生的孩子,又怎么能入皇室族谱、甚至是被立为太子呢?况且还是钟明巍当年钦定的案子。 所以,庞毅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内将那起子记档都给销毁。 “唉!”一路马不停蹄,回到了庞府,从书柜中取出一叠厚厚的记档来,庞毅忍不住就是一声轻叹。 上一次钟明巍询问他查询进度的时候,庞毅已经在着手整理嘉盛二十年的宫人入宫记档了,只是当时一大半的记档都被雨水浸泡,所以查找起来甚是费力,后来钟明巍让他不必再继续追查了,他便也就没有再查了,就将这一叠整理好的记档所在了书柜里头,此时此刻,他又取出了这一叠记档来,他手指颤颤地一张一张地翻着,他看着上头的模糊的字迹,一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 “庞毅,是你回来了吗?”忽然书房外头传来了小安氏的声音。 “是。”庞毅应了一声,一边瞥着手上那张被泡的都看不清字迹的记档,一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其实那张纸什么都看不清了,除了模模糊糊的两个字“四岁”,可是庞毅却觉得简直入坠冰窟一般。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小安氏退了一把门,门却赫然从里头被插上了,小安氏一怔,然后就没有再推门了,她知道庞毅应该在做很重要的事儿,可是她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顿了顿,又小声问了一句,“庞毅,你没事儿吧?” 庞毅还在死死瞪着那张纸,然后深深地喘息着,半天才又听到外头小安氏担忧的询问,他这才吐出两个字:“没事。” “哦,那就好,”小安氏松了口气儿,然后抬脚就朝后院走,一边道,“正好你今儿回来早,一会子陪我去一趟百味斋,这两天总是馋他们家大师傅做的山楂糕……哎呦!你做什么?吓死我了!” 章节目录 第1251章 双生胎 蓦地被人从后头紧紧抱住,小安氏直吓得尖叫了起来,等瞧清楚认识庞毅之后,她这才踏实下来,有心想责备庞毅两句,可是瞧着庞毅面色委顿,她自然是责备不下去了,再开口就带着忧心忡忡了:“怎么了你?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头藏着事儿呢?”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抱抱你,”庞毅轻轻道,一边在小安氏的脖颈处蹭了蹭,顿了顿,然后道,“海琳,若是被人揭开你从前的身份,你会……会怎么样?” “当然是恨不得手刃了那个揭开秘密的人啊,我费尽全力才好不容易切断过往,如今我过着我最想要的日子,日日和我的夫君孩儿厮守,若是有谁敢来打破这种恬静,我真的会杀了他,”小安氏沉声道,一向沉静恬然的女子,难得一副冷峻模样,把庞毅看得也是一怔,顿了顿,小安氏又把目光投在了庞毅的脸上,蹙着眉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有人察觉我的身世,让你和万岁爷为难了?” “没有的事儿,我就是随口一问,”庞毅忙得摇摇头,一边顿了顿,瞧着小安氏还一脸狐疑,庞毅忙得转移了话题,“海琳,景仁宫刚刚传出喜讯,夫人有喜了,你赶紧地收拾一下,咱们这就入宫恭贺爷与夫人去!” “当真?那我这就去更衣!”小安氏大喜过望,忙得就小跑着朝后院去了。 庞毅看着小安氏的身影消失在了月牙门之后,然后又折回了书房,取出火镰火石,点燃了蜡烛,然后将那一张记档烧着了,轻轻丢进了火盆里。 …… 景仁宫。 寝殿。 “微臣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秦冲瞧着钟明巍进来,忙得上前两步,给钟明巍行礼,一脸掩饰不住的欢喜,“万岁爷大喜!娘娘怀了双生胎呢?” “当真?”钟明巍还没反应过来,美芽已经激动地扶着床沿坐起来了,脸都激动的涨红了,“秦冲,你不是蒙我的吧?我……我有喜了?还是双生胎?” “是啊!娘娘大喜!这样天大的事儿,微臣哪里敢欺瞒娘娘?”秦冲忙得冲美芽含笑道,一边瞧着钟明巍朝这边走来,自觉得躬身道,“那微臣这就去给娘娘拟安胎进补的药方去了。” 当下,秦冲忙得退了出去,一时间,寝殿里头就只剩下了美芽和钟明巍。 “我……我怎么会有喜?”美芽还兀自一头雾水着,她看着朝她走来的钟明巍,又伸手去抚自己平坦的小腹,她怎么都不敢相信,这小腹之中竟会有两个小家伙,美芽茫然又震惊,半晌,美芽一把拉住了钟明巍的手,仰着头,怯生生地问他,“明巍,秦冲说的是真的吗?我……我当真怀娃娃了吗?” “是真的,”钟明巍看着那双怯生生的眼睛,心里头真真是五味杂陈,他坐下来,伸手将美芽拥进了怀中,一边抚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道,“丫头,你要做娘亲了。” “可、可你不是中了欢情散吗?”美芽推开钟明巍,蹙着眉打量着他,“不是说这辈子都没有儿女缘分的吗?可是我……我怎么会有孕呢?” “年前,平西王从突厥皇室寻得了欢情散的配方,赶着让人送去了宁古塔,顾先生照着配方调制出了解药,庞毅回来的时候,就把药材一并给带回来了,”钟明巍解释道,瞧着美芽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他着实心疼的厉害,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光洁的额头,一边柔声道,“丫头,我已经解毒了。” 章节目录 第1252章 不怨 “那你……你怎么不告诉我?”半晌无语,再开口的时候,美芽都带着哭腔,双手使劲儿地捶打着钟明巍的胸膛,一边哭唧唧着道,“这么天大的好消息,你竟然瞒着我,钟明巍,你怎么这么坏?!” “不是的,丫头,我并不是存心瞒着你的,”钟明巍忙得解释,一边抓着美芽的手送到腋下夹着,一边忙得解释道,“顾先生对解药并不十分有把握,所以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着,若是告诉你了,你心里必定欢喜,可是若是解药迟迟不见效果,我又担心你必然失望,所以就忍着没告诉你,”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一边捧着美芽的脸,顺着美芽额前的碎发,一边柔声道,“可是哪里想到这解药竟有奇效,丫头,我真是高兴坏了。” “钟明巍,我也高兴坏了,”美芽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她伏在男人的胸前,一边眼泪细细地流着,一边小声地道,“你瞒着我解药的事儿,其实我心里也有瞒着你的事儿。” “你都瞒着我什么了?”钟明巍取了帕子给她拭泪,看着她又是委屈又是内疚的一张脸,心疼得厉害,可是又有点儿想笑,当下搂着美芽就躺在了床上,伸手把美芽搂在怀里,一边又扯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然后又小声问美芽,“现在就咱们俩,有什么只管跟夫君说哈。” “我其实特别喜欢小念亲。”美芽朝被子里钻了钻,侧着脸对着男人,又是羞愧又是难为情地道。 “这……这算什么瞒着我?”钟明巍一头雾水,“我也很喜欢小念亲啊,这……这有什么啊?” “安姐姐头一次带着小念亲入宫的时候,我就好喜欢他啊,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奶娃娃躺在我臂弯里头,我看着小念亲,就忍不住去想我和你的娃娃会生的什么模样,”美芽继续道,声音更小了,带着微微的哽咽,“钟明巍,我……我那时候心里是很羡慕安姐姐的,羡慕她能生娃娃做娘亲,我明知道你有苦衷,自从成亲之时,也做好了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准备,可、可是看到小念亲的时候,我心里还是难受得厉害,还是会对你存着怨,明巍,你说我……我是不是特别坏?” 美芽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钟明巍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却看不到她的脸,可是即便如此,却也能猜到美芽此时此刻是个什么表情,又是个什么心情,钟明巍只觉得喉头似是着了火似的,嘴唇颤了几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来:“丫头,我其实特别希望你不必把很多事儿都埋在心里自己承受,还有,丫头,我特别……特别希望对我存着怨。” 是啊,多希望你对我存着怨,也存着各种各样的要求,如果这辈子我注定要欠你良多的话。 “不怨!真的不怨!钟明巍,你都不知道我多高兴,有你有娃娃,还有什么可怨的?我日后还要天天给观音菩萨烧香呢!”美芽在钟明巍的怀里摇摇头,把眼泪水都蹭在了胸前,这么一通哭下来,美芽心情好了很多,她拉着钟明巍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一边小声道,“明巍,这里头有两个小芽芽呢。” 钟明巍一怔,随即就笑了,只笑得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润湿了鬓角。 “明巍,你还记得从前在宁古塔,你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吗?”暖烘烘的被子里头,美芽无声地笑了,“我一直都记得呢,记得特别清楚,一个字儿都没落下。” 章节目录 第1253章 你觉得何承志怎么样 “记得,”钟明巍柔声道,一边也钻进了被子,手脚并用地把他的小姑娘环进了怀中,然后凑到她耳畔轻轻道,“去年的春天,在宁古塔,有两棵原本孤独的树,它们遇到了彼此,然后它们一起生根发了芽,它们的根在土里交缠,树枝在云里相握,它们渐渐长成了一棵夫妻树,后来啊,他们还会开了花,结了果,从地里又冒出了好些小芽芽,一准儿好看的紧……” “嘿嘿,现在总算冒出小芽芽来了,还一下就冒出两个来呢,”美芽嘿嘿笑着,在男人的脸上蹭了蹭,然后红着脸拉着男人的手在自己小腹上轻轻揉着,一边有点儿得意地道,“明巍,你看我这块地是不是特厉害?一长就俩!” “那也是因为我田耕的好的缘故,”钟明巍也跟着笑了,笑得比美芽更得意,“等收了这茬庄稼之后,我再接再厉,争取以后把田耕得更好!长出更多小芽芽来!” “呸!不要脸!”美芽啐他,可是又忍不住朝钟明巍的怀里钻,扭股糖似的黏着人家,“明巍,你说我肚子里的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呢?” “你生的自然都好,”钟明巍柔声道,一边凑过去亲美芽汗津津的脸,一边又有些发愁地道,“只是怀着双生儿,怕是往后几个月有你受的了,寻常妇人怀一个娃娃都那般煎熬,更何况是两个呢?” “所以啊,你可要做好任我撒泼打骂的准备了!”美芽一本正经地威胁道,“反正是你种下的芽芽,要是他们敢在肚子里头不老实,害我难受,那我对你可就不会客气!” “行行行!只要夫人能舒坦,挨打受骂都是应该的,”钟明巍忙得表忠心,一边顿了顿,又沉声道,“丫头,我今儿召见了武状元了。” “何承志吗?”美芽随口道。 “你怎么知道?”钟明巍一怔。 “前几天你跟我提过一嘴啊,说那何承志功夫突飞猛进,很是惹眼,又是个胸中有丘壑的,这样的文武全才,肯定入得了你的眼啊,我当时就觉得今年的武状元九成是他了,”美芽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一边小声嘟囔着,“你给我揉揉,这两天总是腰酸背痛的。” “好嘞,”钟明巍忙得给美芽揉腰,揉着揉着,一边又有些试探地问道,“丫头,你觉得那何承志怎么样?” “怎么怎么样?”美芽有点儿搞不明白,仰着头问钟明巍。 “就是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钟明巍又问了一遍。 “他这个人,我觉得挺不错的啊,”美芽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拉了拉被子,让两人的脸露了出来,一边枕着男人的胳膊,继续和男人叙话,“我虽只在宁古塔见过他那么一次,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就觉得他是个血性男儿,还是个难得的文武全才,当时虽然恨他对你出手,可是心里却还是替他感到可惜,这样的好儿郎若是没有家族的拖累,必定会能搏一个前程似锦的,可是他偏偏是个罪臣之后,真真是可惜了。” “那现在呢?你也觉得……我定他做这个武状元是没错的?”钟明巍又问,不错眼珠地打量着美芽的神色。 “是啊,那何承志虽然比不得这一批其他的武将资历深厚,可是却是个有真本事的,不但你喜欢他,我也格外看好他,如今他既是脱了罪臣身份,自然会感念君恩,咱们也得给他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啊,”美芽道,一边又凑过去亲了钟明巍一口,一边又含笑道,“而且万岁爷钦点一介罪臣之后做了武状元,可见咱们万岁爷是个有胸襟有气量的,这可是一段佳话啊。” 章节目录 第1254章 我的道理 “皇后娘娘当真贤德,”钟明巍也凑过去亲了她一口,一边顿了顿又道,“丫头,你说我若是将何承志派往西北大营,可还合适吗?” “让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去西北大营?”美芽蓦地蹙起了眉来,有点儿不可思议地看着钟明巍,“明巍,我知道你很看重那何承志,可是他到底并无统兵经验,这些年更是没有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过,你让他这么一个毫无经验的愣头青去西北大营?这怕是不妥吧,西北大营是个什么地儿?是咱们大周最精锐的军队,更是担着戍边重任,从前有平西王镇着,你往那边塞什么人都并无不可,但是现在西北大军那边需要的是能够接手平西王的得力干将,这时候,你竟要派……派这个初出茅庐的何承志去?明巍,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丫头,贸然起用一个并无统兵经验之人,的确是冒险,可是……”钟明巍看着美芽蹙着眉、一脸认真的表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他抿了抿唇,顿了顿才道,“可是我觉得那个何承志是个千载难逢的将才,正如你刚才说的那样,我想给他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而如今,西北大营正是那个机会的所在。” 美芽看着钟明巍一脸的笃定和认真,半天轻轻地吐了口气:“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是的,”钟明巍点点头,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我非常看好他。” “你既是这般看好他,那自然有你的道理,”美芽点点头,也不再反驳,只是顿了顿,美芽还是忍不住问道,“明巍,你对那个何承志是不是太好点儿了?” 是啊,一旦何承志去了西北大营,即便暂时掌不了实权,但是有钟之龄和朝廷做靠山,得一个镇西大将军的位子,是早早晚晚的事儿,只是镇西大将军的位置,又岂是好得的?一品大员、封疆大吏,没有几十年的摸爬滚打,又怎么能坐稳这位子呢?可是瞧着钟明巍的架势,竟是一门儿心思要扶这个初出茅庐的何承志上位似的,所以美芽着实不大明白,钟明巍一向是个拎得清的,自登基以来,处理政事从来没有出过岔子,他是个沉稳的人,也是个让美芽放心的人,可是今时今日,钟明巍却明显显地失了沉稳和理智,这让美芽很是费解。 “丫头,对他好,自然有我的道理,”钟明巍看着美芽担忧的一张脸,忍不住勾了勾唇笑了,然后捏了捏她的鼻子,“况且连你都看好何承志,想必咱们俩也不会一道走了眼,所以且看着他日后如何出息吧。” “但愿吧,”美芽点了点头,一边看着茜红的帷幔,一边缓声道,“算着日子,平西王妃也该诞下孩儿了,明巍,咱们准备的贺礼,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孩儿满月之前送到。” “快了吧?”钟明巍缓声道,“应该不会耽误日子。” “那就好,”美芽道,一边又感慨不已,“爹爹和娘亲为了咱们可谓是呕心沥血,咱们也不能为他们做更多了,也就只能在这些子儿女名分上报答他们一二了。” “放心吧,一定赶得上,”钟明巍道,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脸颊,瞧着美芽打了个哈欠,钟明巍忙得道,“要不先睡一会儿?” “不,还得等着喝药呢,”美芽忙得摇摇头,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抚着自己的小腹,一边柔声道,“我可得仔细小心着,一点儿岔子也不能出呢。” 章节目录 第1255章 山不转水转 “那我去厨房里看看,安胎药熬好了没有,”钟明巍忙得就要下床,却又被美芽给拉住了,他忙得扭过头,小声询问,“怎么了?” “明巍,能不能让人去百味斋给我买点儿山楂糕来?我这两天特想吃。”美芽撒娇道。 “成,我这就吩咐人去,”钟明巍含笑道,一边给美芽扯了扯被子,一边柔声道,“以后夫人想吃什么就尽管说,别这么一味儿偷偷摸摸难为情的。” “娘娘!”蓦地,外头传来了小安氏的声音。 “安姐姐,你进来吧,”美芽忙得应声,一边推了钟明巍一把,“你赶紧出去吧!我要和安姐姐说体己话!” 钟明巍一脸不爽:“有什么话体己话非要和她说、而不能跟我说的?” “谁乐意跟你个老爷们儿说体己话啊!”美芽一脸嫌弃地瞪他,一边又摆摆手,“赶紧走!别耽误我和安姐姐说贴心话!” 钟明巍嘴角一阵抽搐:“……” “臣女见过万岁爷!”小安氏拎着个食盒进来,险些撞到了钟明巍,忙得福身行礼道,“臣女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 “起来吧,”钟明巍看着她手里的食盒,随口问道,“拎着什么?” “哦,臣女听了庞毅说了娘娘有喜之后,就赶紧去百味斋买的山楂糕,还有几味儿夫人平日爱吃的糕点,特地带来给夫人做小食,”小安氏忙道,一脸忍不住的笑意,“夫人从前是不怎么爱吃酸的,这几日竟忽然爱吃山楂糕了,臣女还觉得奇怪,哪知道竟是有了这般大喜事儿的缘故,臣女可真真要高兴坏了。” “你看,我就是安姐姐最贴心吧?”美芽拿眼瞪了钟明巍一眼,一边更加嫌弃地道,“你还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屋里头做什么?赶紧出去啊,我和安姐姐要吃糕点了。” 钟明巍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行吧,有什么想吃的你再吩咐我。” …… 天定元年二月十七。 御书房。 “庞大人,不知万岁爷召见属下所为何事啊?”何承志忐忑不安地跟着庞毅朝着御书房走,远远地瞧着御书房前站着的一溜儿的带刀侍卫,何承志心里说不出来的不安。 自上个月他中了武状元、钟明巍召见过他一次之后,便就再没有理会过他,更是没有任命旨意下来,倒是他的几个手下败将如今都被安置起来,或是进了兵部或是外放出京任职了,他这个武状元倒是一直没着没落的,何承志在租来的小宅院里头都待了大半个月了,脖子都等长了,这一日才得了旨意入宫面圣,心里自然又是欢喜又是不安。 “到了你就知道了,”庞毅侧脸看向何承志,瞧着何承志一脸的不安,他伸手拍了拍何承志的肩膀,一边道,“何兄弟,你用不着这么担心,皇上对你甚是看重,对你的前程自然得好生安排,所以才耽搁了这么时日。” “属下不敢!”何承志忙得躬身道,他听着庞毅口中叫着自己何兄弟,难免有些诚惶诚恐起来,庞毅一向对他厚待,可是他却哪里想到,能从庞毅口中听到一声兄弟? “进去吧。”行至御书房门前,庞毅又拍了拍何承志的肩膀,示意让他进去。 “是。”何承志点点头,然后躬身进了御书房。 “还真是山不转水转,不想竟在京师又遇到了这位何承志,”孔闻敏从外头走进来,一边目送着何承志进了御书房,一边笑着对庞毅摇摇头,“我可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何承志竟能做了武状元,如今竟又得了爷的青眼,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章节目录 第1256章 我也成亲了 “往后,他的前程且远大着呢。”庞毅感慨了一句。 “此话怎讲?”孔闻敏没听明白,“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怎么就前程远大了?” “他可不是一般的愣头青,”庞毅摇摇头,一边转了话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孔闻敏一番,一边皱着眉道,“你怎么回一趟宁古塔,没把你累着,倒是眼看着你比从前更精神了呢?” 孔闻敏和陈清玄初九那天从宁古塔启程回京,昨儿晚上才到的京师,两人也没耽误,今儿就都入宫来了忙正事儿了,所以庞毅也挺长时间没瞧见孔闻敏了。 “瞧你这说的,我……我本来人就精神。”孔闻敏一怔,随即打了个哈哈。 “瞧你这股子得瑟劲儿,必定是有什么好事儿发生,”庞毅打量他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一边朝孔闻敏身边凑了凑,拿肩膀怼了怼他,“快说说,到底遇到了什么好事儿?难不成是遇到天仙了不成?” “还真是,”孔闻敏有心想瞒着不说,可是到底忍不住,噙着嘴笑了,一边在庞毅的逼问下,然后小声道,“我跟你说啊,我已经成亲了。” “你成亲了?”庞毅登时双目圆瞪,然后猛地使劲儿推了孔闻敏一把,然后小声喝道,“孔闻敏,你喝多了吧?明明成亲的是闻捷,你成哪门子的亲啊?” “嘿嘿,就兴闻捷那小子成亲,就不兴我成亲啊?”孔闻敏嘿嘿笑着,一边抹了把青阴阴的下巴,似是在回味什么似的,一边又笑了,“初八那天,我也成亲了。” 庞毅嘴角一阵抽搐:“……你抢了闻捷的方小姐?” “滚!”孔闻敏一怔,随即猛地一把推开了庞毅,一边笑骂道,“以后要是再敢胡咧咧,我可饶不了你,管不管爷答不答应,且看我怎么收拾你!” “别看你是御林军统领,你那功夫我还真是看不上眼儿,”庞毅显然不受威胁,一边又好奇地拉着孔闻敏朝外走,“你且好好儿跟我说道说道,怎么就成亲了?你这一趟回宁古塔,到底都干了什么好事儿?” “现在还不能说,”孔闻敏一脸为难,抿了抿唇,然后道,“得跟他商量之后,他要是同意了,我才能说。” “她?她是谁?”庞毅更好奇了,“新娘子吗?成亲不是好事儿吗?咋个还不让说呢?” “反正他不让我说我就是不能说!”孔闻敏烦躁地挠了挠头,一边又皱着眉看向庞毅,“你也不许再问了!什么时候学得妇人嚼舌根子这一套了?” “明明是你话说一半好不好?!”庞毅气得直跺脚,一边瞪了孔闻敏一眼,一边又忽然得意地笑了,“你不告诉我也没啥,我一会儿去问清玄也是一样的,反正他是肯定什么都知道,我倒是要见识见识你家小娘子倒是个什么闭月羞花、都舍不得让外人见的德行!” 孔闻敏闻言,嘴角蓦地一阵抽搐:“不许你去问他!” 庞毅一脸得瑟:“我偏问,你能奈我何啊?” “问吧问吧,反正他也不会告诉你,”孔闻敏还想再说道两句,可是瞧着庞毅摇头摆尾的得瑟样,也懒得说了,当下一边转身慢悠悠地溜达开来,一边还随口哼哼唧唧着,“一个儿不语芳心乱,一个儿深深作揖假惺惺,一个儿妾身如绵絮絮绵,一个儿郎情如水欲断魂,一个儿说请,一个儿嗯……” 庞毅看着他这么一副浪荡模样,忍不住蹙了蹙眉,一边喃喃自语道:“难不成这小子还真成亲了?” …… 章节目录 第1257章 做个交换 御书房。 “万岁爷,武状元已经到了。”首领太监恭恭敬敬地进来通报。 “让他进来吧,”钟明巍看着手里白玉观音的吊坠,沉声道,一边又对首领太监道,“等下你就不必进来伺候了。” “是,奴才遵命。”当下,首领太监便躬身退下了。 “属下见过万岁爷!恭请万岁爷圣安!”没过一会儿,何承志便就进来了,忙得行至钟明巍面前行礼参拜。 “起来吧,”钟明巍上前扶了何承志起来,又指了指他身后的绣墩,然后道,“坐下说话。” “是,多谢万岁爷,”何承志依言坐下,瞧着桌上就放着一杯冒着热气儿的茶,便就知道是钟明巍让人事先准备好的,而且闻着味儿还是他从前最爱、却有十五年喝不到的六安瓜片,登时心中又是感恩又是复杂,顿了顿,然后对钟明巍道,“不知万岁爷今日召见属下有何吩咐?” “今天召你入宫,是想和你说点儿家常话,你不必太过紧张,”钟明巍看着何承志额上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缓声道,“等一会儿出了御书房,也不必太把今日朕和你说的这些话,放在心上。” 何承志一怔:“属下愚钝,不甚明白万岁爷的意思。” “承志,你之前不是求着朕助你寻找你妹妹的下落吗?”钟明巍抿了口茶,一边将茶杯放回了小几,一边把目光投到了一脸急急可可的何承志的脸上,顿了顿,然后又道,“朕派人去查了,倒是真查出了些东西来,所以今儿这才召了你入宫。” “属下多谢万岁爷大恩!”何承志忙得双膝跪地,给钟明巍磕了一头,然后焦急地询问道,“不知舍妹如今人在何处?还请万岁爷示下。” “嘉盛二十年初,入宫的宫女儿中倒是真有一个四岁的女童,只是不幸的是,这女童没能活过那一年冬天,”钟明巍对着那张急急可可的脸道,他看着何承志瞬间僵硬下来的脸,攥着吊坠的手也跟着攥得更紧了,“承志,你的妹妹早在十五年前就没了。” “属下一早就猜到了。”何承志沉声道,他说的是实话,一个区区四岁孩童、还是罪臣之女要怎么才能在这高墙之下苟活下来?所以他一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是觉得心如刀绞呢? 何承志双手死死撑着冰凉的地砖,才不让自己瘫倒在地,半晌,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一张脸已经惨白到了极点:“多谢万岁爷,既如此,请万岁爷将属下的玉佛吊坠还给属下吧,属下也好有个念想。” 钟明巍看着那张微微抽搐的脸,嘴唇也抑制不住地跟着颤了两颤,他使劲儿地吞了一大口口水,然后又对何承志道:“你的玉佛吊坠朕怕是不能还给你了,朕还有别的用处。” “万岁爷您的意思是?”何承志一怔,一脸茫然地看着钟明巍。 “你看着这个观音吊坠能不能和你的玉佛吊坠做个交换?”一边说着,钟明巍一边伸手向前,一边缓缓地张开了手,露出了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那枚白玉观音的吊坠。 “这……这是……”何承志登时就激动了起来,他双目圆瞪、喘着粗气,巴巴地看着那枚吊坠,后来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一把从钟明巍的手里夺下了那枚吊坠,送到面前看了又看,最后只看得双目热泪满盈,“这是我当年亲手给妹妹戴上的吊坠!就是这个!不会有错!”何承志且惊且喜,半天才想起来这还是在御书房里头,当下忙得擦了擦眼泪,然后急急可可地问钟明巍,“不知万岁爷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枚观音吊坠?” 章节目录 第1258章 我保证 “这是皇后所有,”钟明巍缓声道,看着何承志蓦地僵住的脸,钟明巍又缓声道,“你说这世间奇妙之事可真是不少,朕也是委实想不到皇后竟有一枚和令妹一模一样的观音吊坠来。” 何承志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手里的那枚白玉观音,又看向了钟明巍古井无波似的一张脸,最后又把目光落在了那枚白玉观音上,他翻过来调过去地看,越看越是脸色越是煞白,越看也越是心惊,最后,他抬起头,一脸惶恐惊诧地问:“万岁爷,皇、皇后娘娘当真是、是宁古塔人氏吗?属下想起来娘娘和……和舍妹同岁,而且……而且上一次在御书房前,属下瞧着娘娘,竟、竟和娘亲有几分相似,万岁爷,这……这其实是否有所联系?” 何承志自知问出这句话之后,会是个什么后果,可是他却不得不问,面对着这枚白玉观音,十五年前和幼妹分离的场景历历在目,幼妹的哭号声就在耳边,这一声哭号直折磨得他这些年不得安生,所以今时今日,对着这枚白玉观音,他如何能忍住不问? “皇后却是宁古塔人氏无疑,”钟明巍缓声道,他看着何承志急急可可的一张脸,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这时候竟不知道要怎么出口,他深深吸了口气,总算是平复了心情,然后又继续道,“承志,你要记住了,你的妹妹早在十五年前就过世了,”一边说着,钟明巍一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何承志那只紧紧攥着白玉观音的手,一边沉声道,“这个坠子既是和当年你交给妹妹的坠子相似,那你且收好了,权当是个念想吧。” “万岁爷,您肯定知道了些什么是不是?”何承志一把握住了钟明巍的手,一双血丝密布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钟明巍看,他胸膛起伏的厉害,开口说出的话,字字都带着颤,“娘娘她……她究竟是不是……” “明儿就是封后嘉礼了,”钟明巍也看着何承志,由着他用那么大的力气攥着自己的手,钟明巍对着那双血丝满布的眼,一边沉声道,“承志,不管皇后从前是个什么出身,也不管她的身世如何曲折复杂,她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能是朕的皇后,”说到这里,钟明巍顿了顿,他看着何承志呆滞的面庞,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一边又道,“承志,朕花了十五年才好不容易翻过去的一页纸,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再翻过来的,你明白吗?” 那只死死握着钟明巍的手蓦地脱了力,滑了下去,何承志整个人似是瘫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他脸贴着地,钟明巍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却能感觉他是在哭,钟明巍不忍多看,正要挪开眼,就瞧着何承志又坐了起来,一双含泪的虎目死死盯着钟明巍:“你保证会一辈子对她好?” “我保证,”钟明巍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行至何承志面前,对着他跪了下来,一边叩头,一边一字一字郑重地道,“我钟明巍拿着我的项上人头、拿着大周国运向你起誓,这辈子会用尽全力保护、爱护皇后,终其一生对她忠贞赤诚、六宫无妃,若违此誓,明巍必遭天谴不得好死,大周也会落在异姓之手!” 说完了这一番话,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相对跪着,何承志看着钟明巍,钟明巍也看着何承志,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眼神中寻到一丝安心。 章节目录 第1259章 她的生辰 “你怕我告诉她?”何承志蓦地挑眉笑了,讥诮地对钟明巍道,“怕她知道了你们之间竟还有这一场恩怨、从此对你断了情?” “她不会,”钟明巍缓声道,“她是最了解我的人,自然知道那一场恩怨是个什么起因,她纵使难受,可是却断不会离开我。” “既如此,那你又何必要瞒着她?”何承志笑得更讥诮了,“嘴上是硬着,可是心里怕早慌得不成样子了吧?” “我瞒着她,是因为这些年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楚,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她再经历任何磨难和苦楚,”钟明巍缓声道,“如今,她怀着我的孩子,整日为了给孩子取什么名儿、该喝什么汤才能更进补滋养而煞费苦心着,这样恬然安宁的日子,是她一直渴求的,我不会允许有任何人来打破这种恬然安宁。” “若是我非要告诉她呢?”何承志沉声道。 “我这辈子注定是亏欠你们一家了,”钟明巍缓声道,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何承志,然后又继续道,“所以,也不介意再多亏欠一份。” 何承志一怔,随即就笑了:“那你又何必让我知道?你不说,我自然这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又何苦非要告诉我这一声?” 是啊,为什非要告诉何承志这些呢? 钟明巍心里也动摇过,也想过要把这秘密带进棺材里,可是他却还是没忍住,告诉了何承志。 可能,何承志这里也有他想知道的吧。 “我想知道丫头的生辰,”顿了顿,钟明巍忽然道,“记档上的生辰时日都被水泡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何承志一脸诧异:“就因为这?” “我从来没有给她过过生辰,她说不介意这些,只要我用心待她就好,可是我介意,”说这话的时候,钟明巍牵着唇笑了,可是不知怎么的,笑容甚是苦涩,“若是能往后每年都在她生辰这一日给她亲手做一碗面,那就太好了,哪怕……哪怕她永远都不知道那其实是长寿面。” 何承志看着钟明巍脸上干巴巴的笑,半晌沉声道:“嘉盛十六年九月初十。” “多谢,”一边说着,钟明巍一边对着何承志重重叩了一头,再抬头的时候,脸色便就好看多了,“承志,你对我可以提任何要求。” 何承志看着他,半天叹息着道:“以后每年长寿面里头帮我给她多加一个荷包蛋,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荷包蛋了。” “行,我记得了。”钟明巍一怔,随即就笑了,一边伸手拍了拍何承志的肩膀,然后扶着何承志坐了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世的?”何承志蹙着眉问。 “要不是那天召你进宫,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钟明巍叹息道,“我原本想替她查一查身世,可是她却再三叮嘱不必,不想让人知晓她是罪臣之后,免得又起波澜,后来我便就依了她,也就没再往下查,哪里知道她这个罪臣之后,竟还和我有着这样一层渊源。” 何承志看着钟明巍自嘲的笑,心下有些复杂,他抿了口茶,一边又问道:“若是一早你便就知道她的身份,你……你还会娶她吗?” “我不知道。”沉默半晌,钟明巍摇摇头。 他说的是实话,他是真的不知道,在得知美芽正是的当年救他出火海、毁了容貌之人的时候,他便就悔恨内疚到了极点,那若是一早便就知道美芽的真实身份,他还会不会娶美芽呢?这个问题,钟明巍没有想过,也根本回答不上来。 章节目录 第1260章 还有件事儿 何承志似乎也猜到了,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往下说,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又道:“她……真的有孕了?” “是,已经两个半月了,”提到这个,钟明巍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来,“还是双生胎。” 何承志闻言也跟着笑,可是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捂着脸哭了,堂堂武状元瑟缩着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是要把这些年心里积累的苦闷和抑郁都宣泄出来似的,钟明巍沉默地看着,半晌,取出帕子递了过去。 “请万岁爷给属下安排外放出京的差事吧,”擦干了眼泪,何承志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对着钟明巍,“请万岁爷放心,属下这一生必定对朝廷忠心耿耿、鞠躬尽瘁!” “不想留在京师吗?”钟明巍看着他道,“你不是一直都盼着能回京师的吗?” “从前心里有结,必得回京师才能解开,如今心结已解,属下也就不必非待在京师了,”何承志含笑道,和泪的双眼异常的清亮,“属下知道如今正是朝中用将之际,属下虽是初出茅庐,可是却也愿为万岁爷驱使,请万岁爷不要顾虑其他,只管按制给属下安排差事即可!” “你若是执意出京,那朕倒是真有个差事想交到你手上,”钟明巍道,一边伸手扶了何承志起来,然后沉声道,“平西王欲解甲归田,如今西北大营正缺一个可以取代平西王掌权的镇西大将军,承志,敢不敢接下这个挑战?” “承蒙万岁爷不弃,属下愿为万岁爷解忧!”何承志一怔,实在没想到钟明巍会将这般重任交到自己手上,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感恩,忙得躬身道,“请万岁爷放心!” “有你在,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钟明巍含笑道,一边拍了拍何承志的肩膀,然后道,“明儿就是封后嘉礼了,回去好好儿准备着,等观礼之后,便就动身吧。” “是!属下遵命!”何承志忙得躬身道,当下就要告退,可是他人一顿,又折了回来,行到钟明巍身边,然后小声道,“万岁爷,属下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 御林军大营。 孔闻敏在宫里溜达了一圈,然后就来了御林军,这么长时间不在京师,自然是要来转转的,倒不是担心御林军会生出什么乱子,如今有郝冬青做御林军副统领,能独当一面了,孔闻敏对他也放心,所以才能放心一连几个月不在京师,这时候回御林军大营来,孔闻敏是想着找个人比试比试拳脚,这么长时间没上小校场了,他觉得骨头缝里头都透着不自在,而且更重要的是,明儿就是封后嘉礼了,他自然也得来御林军大营查看准备情况。 “孔大哥,你回来了啊?”郝冬青瞧着孔闻敏进了大营,先是一怔,随即忙得欢欢喜喜迎了上去,“孔大哥,你可总算回来了,真真让小弟惦记!” “这程子大营里头都还顺利吗?”孔闻敏使劲儿捶了郝冬青两拳,一边随口问道,“没出什么岔子吧。” “孔大哥,你就放心吧!一切都好着呢,”郝冬青忙得挺着胸脯道,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时候,一边凑到了孔闻敏面前,一边神神秘秘地道,“就是今年咱们御林军大营除夕聚餐出了点儿小插曲。” “什么小插曲?”孔闻敏有点儿好奇,“说来听听。” “咳咳咳!就是孔大哥的一个属下,那个……那个来自天津的小哥儿,在聚餐上头唱了个小曲儿,”说这话的时候,郝冬青有点儿激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儿胆怯似的,反正就用那种包含着兴奋又害怕的复杂的眼神看着孔闻敏,一边小声道,“那天津小哥儿,说是他唱的小曲儿是特地为孔大哥创作的。” 章节目录 第1261章 大兵和秀才不得不说的事儿 “哦?这小子还学会溜须拍马了?”孔闻敏乐呵呵地扯着嘴笑,一边随口端来桌上的茶碗,一边大刀金马地喝着茶,一边含笑道,“快跟我说说,那小子都是怎么拍我马屁的?都写了什么歌功颂德的好词儿?” “这个……”郝冬青一脸的不知怎么开口,可是他又憋不住想说,当下四下里瞧瞧,确定没人了,这才凑上前来,然后有点儿不安又有点儿激动地跟孔闻敏道,“孔大哥,你有所不知啊,那首小曲儿的名字叫《大兵和秀才不得不说的事儿》,里头不仅有你,好像还有陈大人呢!” “噗嗤!”下一秒,一大口茶水准确无误地都喷在了郝冬青的脸上。 郝冬青:“……” 孔闻敏嘴角一阵抽搐:“……大兵和秀才,还不得不说的事儿?!这臭小子想造反不成?!” 郝冬青一边胡乱擦着脸,一边忙不迭掉头如捣蒜:“是啊是啊!那小子真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当时唱得可欢实了!摇头摆尾,就属他最爱出风头!” “那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儿?!”孔闻敏有心想多骂几句郝冬青,可是看着他脸上还一直朝下滴滴答答地淌水,到底还是没再吭声,当下只是狠狠瞪了郝冬青一眼,然后随手扯了一根红缨枪还有一根软鞭,就怒气冲天地朝外头走去。 郝冬青赶紧地小步跟在后头,满脸都是等着看好戏的激动喜悦之情。 …… 一盏茶的功夫后。 一声声鬼哭狼嚎从小校场上传来,用不着上前,单单是听着那哭喊声,就能猜到这又哭又嚎之人,必定是个天津娃儿。 “统领大人,您这是干嘛啊?”眼看着红缨枪就要戳到自己的脚面子了,天津小哥忙得朝后躲,然后腿肚子上就准确无误地挨了狠狠一鞭子,天津小哥顿时呲牙咧嘴地嚎了起来,“大人!大哥啊!小的知错了!再不敢了!呜呜呜!真的再不敢了!以后您让干嘛就干嘛!您不让干嘛小的就坚决不干嘛!” “当真?”孔闻敏冷声道,一边瞧着那小哥鬼哭狼嚎的一张脸,一边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让那小哥哭号声更动听了,孔闻敏含笑道,“既如此,那你且将你新编的小曲儿唱一遍给我听听?” “哪首啊?是《弟妹爬墙我搭梯》,还是《东家大姐西家婶儿》?”天津小哥一边抱着腿直蹦,一边呲牙咧嘴地询问着孔闻敏,“难道是《好嫂嫂再爱我一次》?” 孔闻敏嘴角一阵抽搐:“……没想到你还还挺高产。” 站在一边看戏的郝冬青都笑得不行了,一边跺脚一边道:“是啊,咱们小哥儿简直高产似母猪!产的崽儿又多又好!” 孔闻敏狠狠咧了郝冬青一眼,郝冬青赶紧停住了笑,顿时一本正经地背着手站好了,然后孔闻敏又转过了脸来,冷笑着还在呲牙咧嘴的天津小哥:“就唱你在除夕晚宴上唱得那首!你当时唱得不是挺欢实的吗?” “哦!那首具有现实指导意义的《大兵和秀才不得不说的事儿》啊?”天津小哥顿时不哭不嚎了,赶紧地立正站好,清了清嗓子,一边从怀里取出来了板子,一边打板一边就神采飞扬地唱了起来,“大哥,你听我给你唱!小秀才在后院把人藏,哪知那厮坏心肠,背着秀才浪里个浪,还把奸夫带回房,小秀才简直气断肠,多亏大兵哥哥及来时登场,才把祸害消灭光,小秀才那叫一个泪眼汪汪,从前只看人皮囊,哪知大兵哥哥好处深里藏,小秀才心动又慌张,奈何大兵是根木头桩,任由小秀才抓耳挠腮愁得慌,大兵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弟弟我的曲断又愁肠?唉!大兵哥哥……” 章节目录 第1262章 我跟你一般见识 “你给老子闭嘴!”孔闻敏简直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甩开鞭子又要去追着那小哥儿打,“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唉!孔大哥且慢,我还有两个高腔没上呢!”小哥儿一边撒丫子跑,还一边扯着嗓子嚎,“大兵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弟弟我的曲断又愁肠?唉!真真恨透了你这没心没肺的笨情郎!” “闭嘴!”孔闻敏气得鞭子都拿不稳了,索性直接丢在地上,然后举起红缨枪对着小哥儿就飞射了过去。 “啪嗒!” 红缨枪擦着小哥儿的脑瓜皮飞过,把小哥儿的头盔死死地定在了地上,小哥看着直直地插在地上的红缨枪,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然后“咕咚!”一声就瘫倒在地了。 郝冬青摸了摸鼻子,对孔闻敏道:“咳咳,孔大哥,他……他好像吓晕了。” “吓死才好呢!”孔闻敏尤嫌不足地瞪着死狗似的贴在地上的小哥冷哼道,顿了顿,又转过头去瞪郝冬青,“还不赶紧把人拖进屋里去?等着冻硬挺尸啊!” “是是是!”郝冬青忙得过去扶着那小哥儿进了房去,一边默默吐槽着,别看孔闻敏气性大,可是对手下兄弟可真好啊,就这小哥儿总管不住嘴皮子一条,换在哪个将军麾下不也早没了命在?也亏得孔闻敏是个气量大的。 “怎么?生气了?”待郝冬青他们回了房去,陈清玄就从小校场的另一头朝孔闻敏这边走了过来,瞧着孔闻敏的一张臭脸,忍不住笑了,“你不是一向最爱听那天津小哥儿唱的小曲儿吗?怎么?现在又不爱听了?” “我才不喜欢他唱的小曲儿!从来都没喜欢过!”孔闻敏冷哼道,一边瞧着陈清玄一脸的淡然表情,又有些难为情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他唱的……你都听到了?” “嗯,他刚亮嗓子我就到了,正好一句都没落下,”陈清玄点点头,一边叹息道,“又是抓奸,又是梅开二度,又是追情郎,还真是挺具有现实指导意义的。” “你……你听他胡咧咧?”孔闻敏难为情地搓搓手,有点儿尴尬地道,“清玄,你……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愣头青,傻小子,看到人就撒欢,其实心肠特别好。” “我跟他一般见识了吗?”陈清玄剜了孔闻敏一眼,一边冷声道,“我跟你一般见识。” 孔闻敏挠挠头,一边小声道:“我怎么又惹你不高兴了?” “你今儿进宫了?”陈清玄看着他,声音不大好,“见到万岁爷了?” “见到了啊,”孔闻敏一头雾水,“清玄,到底怎么了?你直说不行吗?”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咱们的事儿禀报万岁爷?”陈清玄也不绕圈子,眯着眼儿看着孔闻敏,“怎么?离了宁古塔了,来了京师了,又想起自己的地位面子来了,就打定主意以后只和我是哥俩儿亲了?” “清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那人吗?!”孔闻敏闻言大惊,忙得表忠心道,“清玄,我对你可是一片赤诚忠心!要是胆敢生出别的心思念头,就让老天爷一道雷电把我就地劈死!” “呸呸呸!还有个忌讳没有?”陈清玄忙得啐了几口,可是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好了不少,“那……那你怎么那么介意人家说咱们的事儿?” 章节目录 第1263章 你休想 孔闻敏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刚才他那么处罚天津小哥儿,陈清玄从头看到尾,怕是以为他是忌讳人家说他们俩儿的事儿,这才误会了的,当下忙不迭地解释道:“我当然不是介意人家说咱们的事儿了,只是他唱的也忒难听了,唱词儿简直更是不堪,着实辱没了你的名声,我这才生气的,要是他把你唱得跟朵花儿似的,我哪儿会生气啊?铁定赏他两坛子好酒啊!” “去你的!”陈清玄忍不住牵了牵唇笑了,一边抬脚朝小校场外头走,瞧着孔闻敏笑呵呵地跟了上来,陈清玄一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一边轻声道,“等会儿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昨晚回了京师之后,两人便就各回各家了,只是对着冰锅冷灶的,两人都是一夜辗转难眠,自除夕两人同榻而眠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分开。 “清玄,你……你能不能搬到我那儿去住?”孔闻敏打量着陈清玄的侧脸,凑过去小声道,说这话的时候,孔闻敏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小鹿给撞塌了似的,明明再出格的事情都做过了,可这时候说着这样的温言软语还是臊的厉害。 “搬到你那儿去有什么好?”陈清玄低着头走路,半天才冷哼着回话,“肯定连张书桌都没有。” “那要不……我搬去你哪儿住去?”孔闻敏说这话的时候,又是羞赧又是雀跃,简直比个初尝请滋味儿的毛头小子还要悸动。 “行吧,正好我府上缺个打扫拾掇的,”陈清玄挑着眉看着孔闻敏,“瞧着你像是个干活儿的好手,且先留着你住下,要是让我发现了你竟是个偷懒耍滑的,看我不把你撵出门去!” “那不敢!那不敢!”孔闻敏忙不迭赔笑道,一边喜上眉梢地跟着陈清玄出了大营,一边兴奋地搓着手道,“那咱这就搬家去,等会子搬好了家,咱们再去便宜坊喝两盅!” “成,听你的。”陈清玄点点头,一边轻轻地舒了口气,似是心里的大石落了地。 “那喝完酒之后,能不能……”说这话的时候,孔闻敏使劲儿地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四下里瞧了瞧,然后凑到陈清玄耳畔道,“能不能再试一试?说不定这次就能成功了。” “你休想!”那只耳朵顿时红得要滴血似的,连带着陈清玄的整张脸都红得不成样子了,他恼羞成怒地看着孔闻,一边咬牙切齿道,“也就是初八那晚我多喝两杯,没察觉你的龌龊心思,往后你要是再敢……再敢胡来,看我不亲手给剁下来!” 正月初八那天,孔闻捷和方成茵喜宴上,孔闻敏和陈清玄都喝多了,人家那边新人正享洞房春暖之乐的时候,陈家屯这边,孔闻敏也搂着陈清玄沉沉睡下了,只是也没安分多久,听着外头喜气洋洋的唢呐声,孔闻敏就也想做一回新郎官儿,只是他没这个经验,又是醉了酒,难免下手就没了轻重,后来新郎官做了一半就被陈清玄一脚给蹬在了地上,后背都青了一大块了,他愣是也没觉得疼,就那么迷迷糊糊在地上继续呼呼大睡了,好在屋里头烧着炕还有火盆,这才没冻出病来,还睡得异常香甜,可把陈清玄气得半死。 那天之后,孔闻敏伏低做小地一个多月,直到回了京师,陈清玄这才肯给他好脸色,只是孔闻敏这烧了一半的老房子,哪儿能忍得住啊?这时候瞧着陈清玄羞红的脸,自然就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1264章 封后嘉礼 “是是是!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孔闻敏忙不迭地对陈清玄连连作揖,瞧着陈清玄怒气冲冲地走了,他又忙不迭哈巴狗儿似的追了上去。 …… 天定元年二月十八。 景仁宫。 今儿便就是封后嘉礼了,一早就想着无数个点子要怎么怎么大操大办的钟明巍,前一阵子忽然就安分了下来,不但吩咐内务府准备的凤冠不能沉重还必须不失华丽,还又吩咐了针工局务必把凤袍做的暖和华丽又轻便,一众宫人简直忙得脚不沾泥,改活儿的改活儿,重新画绣样的画绣样,内务府的总领太监都接连大半个月没睡个安生觉了,瞧着一众宫人忙得焦头烂额,心里忍不住感慨,这幸亏后宫就这么一位皇后娘娘,若是万岁爷还有三宫六院的话,他这两条腿必定是要跑断的。 “万岁爷,请您过目,”此时此刻,内务府总领太监带着一众宫人,来到了景仁宫,小心翼翼地跟钟明巍介绍刚刚赶工出来的凤冠,“按照万岁爷的吩咐,凤冠得华丽还不能沉重,所以少用金玉宝石,多用珍珠珊瑚,在工艺上,少用花丝镶嵌,多用点缀穿系,另外还在凤冠之内崩了一层狐皮,既不会勒疼了娘娘的头皮,还能起到保暖之用。” “还是有点儿重。”钟明巍取了凤冠在手上掂了掂分量,不由得皱了皱眉,美芽初初有孕,这还没满三个月呢,且又是双生子,近来又害喜害得厉害,人比从前更瘦了,所以最是一点儿辛苦都不能受的,钟明巍看着手上的熠熠生辉的凤冠,越看越是烦躁,从前只恨不得把这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都给镶嵌在这凤冠之上,这时候倒是痛恨起这凤冠的沉重来了。 “万岁爷,实在不能再改了,”那总领太监闻言,“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一边苦苦哀求道,“若是再改的话就失了天家尊贵了,而且这也赶不上封后嘉礼了啊!” 虽然外头的天还没亮,可是离吉时不过还有两个时辰而已,自然是没时间再修改的了。 钟明巍没说话,只是又看了看宫人托盘里头叠着的凤袍和朝珠,免不了又是一声不耐烦地叹息。 “万岁爷,娘娘催着把凤袍送进去呢。”一个小宫女从寝殿出来,行至钟明巍面前躬身道。 “知道了,”钟明巍点点头,一边从那宫人手里接过托盘径直端着朝寝殿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首领太监道,“内务府差事办得不错,赏三年份例。” 那总领太监不大喜过望,忙得叩头道:“奴才代内务府上下,感谢天恩!” “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那总领太监忙得喜滋滋地退下来,一边在心里暗暗道,万岁爷如此看重皇后娘娘,以后内务府必定得好好儿侍奉娘娘才行。 …… “你倒是大方,眼皮都不眨,便就赏了内务府上下三年的份例,”美芽在寝殿里头可是听得真真儿的,这时候瞧着钟明巍进来,难免就不大高兴了,嘟囔着个嘴,对着镜子小声抱怨道,“赏赐下人用得可都是咱们的私库,你也不知道搂着点儿。” “我瞧着凤袍凤冠都做得极好,看着高兴嘛,”钟明巍道,一边端着托盘行至美芽身边,有些卖弄又有点儿讨好地道,“我特地吩咐了,凤袍上一定要有并蒂莲的图案,你瞧瞧,可还喜欢吗?” 宫人正在给美芽梳发,美芽不方便转头,可是好在镜子挺大,能够直接从镜中看到,皇后穿的凤袍之上,自是不能绣并蒂莲这样的小儿女图案,只是袖口上,还是绣了一圈枝枝蔓蔓的并蒂莲,虽然并不起眼,可是美芽还是一眼瞧见了。 章节目录 第1265章 我都忘了 她看着那枝枝蔓蔓的并蒂莲,又看着男人脸上得意邀功的笑意,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越发没出息了,好好儿的凤袍偏生要绣这起子小儿女调调的图案,也不怕旁人瞧见了笑话。” “我看谁敢?”钟明巍挑眉道,脸上得瑟的表情更加明显了,一边把托盘放在了桌上,一边拉了个绣墩坐在了美芽的身边,也顾不着殿中还有旁人,就趴在了美芽的腿上,侧着脸对着美芽平坦的小腹,一脸柔情满满地说着让人忍俊不禁的话,“小兔崽子们,今儿可不许闹你娘亲,要不然等你们生出来,有你们好受的!” “噗嗤!”梳头的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忙得又捂住了嘴。 “你给我起开!”美芽使劲儿地推了一把钟明巍,一边捂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拿眼儿瞪他,“哪有你这样做爹的?口口声声叫自己娃娃是小兔崽子,那你又是个什么?老兔崽子吗?” “你就不能一天不提老字吗?”钟明巍登时就不痛快了,“天天嫌你相公老,哪儿有这样的啊?” “天天说自己娃儿是兔崽子,就有你这样的啦?”美芽继续瞪他,“自打知道有娃娃之后,就头一天还激动了一会儿,挺像个做爹的样儿,可是从第二天开始就整天一口一个小兔崽子,你说说有你这样做爹的吗?” “谁让他们两个小……”甫一接触到美芽投过来的两道凶巴巴的目光,钟明巍忙得就改了口,“谁让他们两个小娃娃这么不懂事儿,总是闹得我媳妇儿吃不好睡不好的?我眼瞧着我媳妇儿因为这俩小娃娃吃苦受罪,我心里能舒坦啊?” “吃苦受罪我也高兴,”美芽道,低着头又揉了揉小腹,一边抿唇笑道,“再有七个月,就能瞧见他们了,”美芽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钟明巍的手也放到了小腹上,然后含笑问道,“明巍,你猜猜是小子还是囡囡?” “不管是小子还是囡囡都好,”钟明巍柔声道,一边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手指,一边道,“总归是辛苦你了。” “真笨,连这个都猜不到,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美芽白了他一眼,瞧着男人一头雾水的模样,美芽凑到他耳畔,然后小声道,“你不记得了吗?在宁古塔的时候,顾先生曾经给咱们寻摸过一位算命先生,他不是说过我……命中儿女双全凑成好的吗?从前因为你……你身中欢情散的缘故,我还只道那算命先生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现在想来,人家还真真是个厉害的,明巍你说是不是?” 钟明巍闻言一怔,随即也想起来了美芽口中的那位算命先生,想着那个春寒料峭的四月,他是怎么一瘸一拐地和美芽进了那件低矮的茅庐,又是怎么一瘸一拐地回的家,记得那时候正在化雪,满地泥泞难行,这对于他这么一个有腿疾的人来说,着实是费尽了一番心里的,可是即便再泥泞那又怎么样呢?只要身边有愿意和他携手同行的人,他并不会介意自己的一条残腿还有这满地的泥泞,可是那天,自那间茅庐出来之后,他却不得不推开这个、一直心甘情愿陪着自己在泥淖一般的人生路上并肩向前的人儿…… “是啊,先生算的真准,”顿了顿,感受到美芽的脸贴了过来,钟明巍这才回过神来,然后含笑道,“你要是不提,我都忘了。” “当真忘了?”美芽道,说这话的时候,两人脸贴的很近。 章节目录 第1266章 江南 “真忘了。”钟明巍看着美芽的眼睛道,他说的是实话,关于那个凄风冷雨的初春,他早就忘记了,在他的记忆里,宁古塔从来都是最温暖最温馨的所在。 “那就好,”美芽蓦地笑了,顶着男人的头蹭了蹭,一边柔声道,“其实我也忘了。” “好,那咱们就都给忘了。”钟明巍跟着她笑,两个人脸贴着脸,这么笑着,倒似是一对和合二仙。 梳好了头,宫人知趣地退了出去,时间还早,钟明巍就和美芽在房里头磨叽黏糊着。 “丫头,唱个小曲儿听听吧,”钟明巍求着道,“好些时日都没听你唱曲儿了。” “昨儿不是还唤了乐姬来宫里唱曲儿的吗?”美芽抿了口茶道,“我听着甚是风雅,可比从前在宫外听得那起子乱七八糟不上台面的好听多了。” “我就喜欢听乱七八糟不上台面的,几日不听就浑身难受得慌,”钟明巍还在求着,满脸的无赖相,“求夫人救命啊!” “哪儿学来的这一套登徒子做派?”美芽忍不住笑了,一边轻轻用指腹描绘着钟明巍的眉眼,一边看着凤袍上那枝枝蔓蔓的并蒂莲,然后轻轻吟唱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一曲唱毕,美芽看着男人微微有些僵硬的脸,忍不住纳闷儿道:“怎么了?嫌我唱的不中听?” “不是,”钟明巍一顿,随即笑了,只是笑得有点儿勉强,“怎么就那么喜欢唱这首呢?从前在宁古塔的时候,你也爱唱。” “这有什么原因啊?喜欢就多唱呗,”美芽随口道,一边对着镜子查看自己的妆容,一边又小声哼哼着,“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钟明巍默默地站了起来,看着美芽的面色有点儿沉,然后抬脚就朝外走。 “你去哪儿?”美芽问道。 “我去小厨房看看,看早膳准备好了没有,”钟明巍深深吸了一口气儿,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堆笑了,“如今夫人可是一张嘴要养三口人,断不能让夫人挨饿呢。” “那你快去吧,”美芽忙得冲他招招手,她还是真有点儿饿了,“记得让厨娘给我做一碗银鱼羹。” “知道了。”钟明巍忙得应声,然后出门了,甫一出了大门,面对着天边的鱼肚白,钟明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全部吐出来。 …… 辰时。 封后嘉礼。 因为美芽身怀有孕,不能劳累,所以能省的环节就都省去了,因此封后嘉礼到底也没有大办,可虽是如此,可到场的观礼臣子和将士,也是历代之最。 比起从前出身名门贵族的皇后娘娘,美芽这位出身庶民的皇后名声威望不知高出了多少去,朝中许多肱骨之臣,如陈清玄、孔闻敏、庞毅等都是自宁古塔便就追随钟明巍和美芽的,对美芽的感情甚是深厚,甚至是亲如家人,又有郝冬青等一众将士都是一路追随钟明巍和美芽攻入京师、问鼎天下的,他们对钟明巍和美芽更是忠心耿耿,所以封后嘉礼都是必定要到场的,美芽就在一众文武百官、还有将士们的注目下,和钟明巍携手并肩缓缓走来。 是的,钟明巍和美芽携手并肩而来,并不像历代封后嘉礼,皇后娘娘朝着万岁爷恭恭敬敬而去,而是帝后两人携手并肩,有人说这是万岁爷体恤娘娘有孕之辛苦,所以这才屈尊降贵,陪着娘娘走过这一程,也有人道是万岁爷和娘娘是患难夫妻,万岁爷格外看重这位出身庶民的皇后娘娘,众说纷纭,可是却再无人敢提一句“牝鸡司晨”。 章节目录 第1267章 宴请 “你可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体统了,”丝竹管乐声中,两人并肩携手,美芽的手被钟明巍紧紧抓着,美芽一直绷着个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稳重得体,可是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翘,“从前登基大典,你就闹出那样的幺蛾子,这一次竟连我的封后嘉礼你也非要做出这许多花样来,指不定多少人在后头议论呢。” “且让他们议论去,”钟明巍把美芽的手抓的更紧了,“好不容易做上了皇上,自然不是为了过受约束的日子,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啊。” “那你怎么知道我舒不舒服?”美芽用余光扫着钟明巍,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傲娇,“其实我还挺想自己一个人走呢,那样才更风光呢。” “那可不行,”钟明巍忙不迭地道,“往后的路,都得咱们一道走儿,就是有风光也得咱们俩一起沾才行,”说到这里,钟明巍又不痛快地挑了挑眉,“若是你自己走,保不齐有愣头青敢偷摸观望打量你的,可是有我陪着,我倒是看看哪个愣头青是嫌自己命长的?” “瞧你这小气吧啦的德行,”美芽忍不住牵了牵唇,抬脚上了台阶,一边瞧着跪在第一排的一众重臣,忍不住就是一怔,然后小声问钟明巍,“何承志怎么竟被安排在了这儿?” 美芽的疑惑是有原因的,能排在前面儿的,不是皇族贵胄便就是肱骨重臣,连陈清玄和庞毅都只排在了第二排,可是何承志却赫然在列,这何承志乃是罪臣之后,虽然如今除了罪臣身份又中了武状元,可是不管怎么样却也断断不能站在这儿的啊。 美芽越想越是不解,可是蓦地又想起了什么:“定下来让何承志去西北了?” “是,已经定下来了,”钟明巍沉声道,一瞥眼瞧着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何承志,再又瞧瞧近在咫尺的美芽,钟明巍眼中顿生出一些不忍来,顿了顿,钟明巍又道,“往后西北边陲重地,变就要仰仗何承志了,我想着赶明儿请何承志来宫里一道用次膳,丫头,你觉得如何?” 钟明巍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是打算在景仁宫宴请何承志,所以才会询问美芽的意见,美芽自然觉得不解,按说这样的场合她是不必出席的,且何承志和她并无深交又是外臣,就更没有在景仁宫宴请他的道理了,可是钟明巍明显显又是格外在意这位新晋的武状元,也是有意想引荐美芽熟识似的,美芽自然也不好拒绝了。 “那行啊,”当下美芽点点头,一边顿了顿,又道,“只是不知道何将军什么时候启程?” “后天。”钟明巍道,一边扶着美芽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丝竹管乐声暂停,一直候在旁边的小安氏和顾清桐忙得上前扶住着美芽缓缓跪下,首领太监双手捧着圣旨,行至美芽面前,展开圣旨,朗声宣读:“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钟氏,虽为庶民,却温惠宅心,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此!” “臣妾接旨!”美芽举起双手恭恭敬敬接了圣旨,然后交给旁边的小安氏。 “来,拿好了你的金册金宝。”钟明巍含笑道,亲自将金册金宝送到了美芽的面前。 章节目录 第1268章 最亲近的人 “臣妾谢万岁爷!”美芽含笑接过了金册金宝,交给顾清桐拿着,然后握住了钟明巍伸到面前的手,被他扶着站了起来,当下帝后二人又至香案前烧香祝祷。 “万岁爷对皇后娘娘可真好啊,”观礼的队伍中,传出一声感慨,“从前太上皇待真贤孝皇后也是极好的,当时的封后嘉礼可谓是盛大空前,真贤孝皇后当时也是身怀有孕的,可是太上皇却也没像万岁爷这般对娘娘处处照顾有加,听闻当年封后嘉礼之后,真贤孝皇后的身子便就一直孱弱,以至于后来难产而亡,有人就说是封后嘉礼劳累过度的缘故呢!” “我也听说过,当时还感慨太上皇给了真贤孝皇后那么盛大的封后嘉礼,没想到后来竟换了真贤孝皇后娘娘的一条命!当真是令人咋舌,”另一个官员道,“倒是咱们万岁爷对皇后娘娘当真是一片情深,我听闻万岁爷之前是想着大办封后嘉礼的,可是后来娘娘有孕,万岁爷便就下令省了所有的繁文缛节,更是让内务府重新做了轻便的凤袍和龙冠,就是怕劳累了娘娘,这又寸步不离地陪着皇后娘娘,可见万岁爷的情意。” “是啊,这样相互扶持一路不离不弃的情意,倒是比那起子金玉珠宝堆砌起来的情意不知深了多少呢。” …… 众臣的议论声中,一直恭恭敬敬脸贴着地面跪着的何承志,这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微微抬起头来,他远远地看着香案之前,两个并肩跪着的人,又看着那香雾缭绕里,被男人小心翼翼扶起的、一身华服重锦的女子,看着她十指纤纤拿着香,插进了香炉里,也看着两人又转过身来,对着一众朝臣挥着手,接受文武百官、还有一众将士的叩拜,何承志看着姑娘姣好的面容,还有下巴上那淡淡的一抹嫣红,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忙得又低下了头,随着一众将士叩拜山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天定元年二月十九 景仁宫 这是何承志第一次来景仁宫,他牵着儿子稚嫩的手,随着宫人踩着平整的石子路行走在红墙黄瓦之间。 “爹爹,咱们这是要去见谁啊?”何思文仰着头,好奇地问何承志。 何思文乃是何承志和其妻邓氏的独生子,如今已经四岁了,只是邓氏早逝,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何承志带着何思文度日,由于这些年一直颠沛流离,日子清贫,何思文比同龄儿童显得瘦小许多,却又比同龄儿童更懂事儿许多。 “今儿,爹爹带思文去见万岁爷和皇后娘娘,”何承志柔声道,伸手抚了抚思文的头,顿了顿,然后又道,“等会儿思文见了万岁爷和皇后娘娘一定要恭敬有礼,知道了吗?” “是,思文明白了,”何思文忙得点头答应,一边又眨巴着大眼睛对何承志道,“爹爹一直教导思文,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思文都记得呢。” 何承志蹲下来,取了帕子给何思文擦了擦飘到脸上的一片柳絮,一边沉声道:“他们不仅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也是最亲近的人。” “为什么?”何思文眨巴着大眼睛,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懂,“思文最亲近的人,难道不是爹爹吗?” “他们和爹爹一样,都是思文最亲近的人。”何承志又道。 “哦,思文记住了,”何思文点点头,然后摇头晃脑地道,“那思文就像对爹爹一样,对他们孝顺恭敬!” 章节目录 第1269章 入宫 “对,思文说的很对。”何承志一脸欣慰,伸手捏了捏何思文的白嫩的脸颊。 “何将军,这过了景运门,前头便就是景仁宫了。”在前面引路的宫人,停下来,跟何承志介绍道。 “好,”何承志点点头,仰着头打量着上面的牌匾,然后牵着何思文朝前走,迎面就瞧着有两个小太监正拉着一车草料往前走,何承志甚是诧异,他是在宁古塔做惯了农活的,自然一眼瞧出来那草料是个什么用途,当下就好奇地跟宫人打听,“怎么?宫里竟然也会喂牛吗?” “是啊,”那宫人含笑解释道,“万岁爷和娘娘甚是怀念从前在宁古塔的农耕日子,也想着为天下人做表率,所以便就在御花园开了三亩地亲自耕种,眼看着天儿转暖了,所以这是准备着要春耕了。” 何承志大吃一惊:“万岁爷和娘娘竟要亲自耕种?” “是啊,这程子,皇后娘娘还亲自挑选种子呢,”宫人含笑道,瞧着何承志一脸的震惊,当下又有点儿憋不住地跟何承志道,“而且奴才还听闻,万岁爷是要亲自下田耕种呢,说是要亲手种出庄稼来供娘娘和未来的皇子公主食用呢。” 何承志回想着早朝之上,钟明巍的一派尊贵气度,实在想象不出他挽着裤腿、扶着犁下田耕种是个什么模样,不过心里却甚是慰藉温暖,然后点头感慨道:“万岁爷对皇后娘娘可真是情深意重。” “对啊,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真真是伉俪情深,外人自是不知道,可是咱们做宫人的是都看在眼里的,”那宫人年纪不大,性子又活泼,这时候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了,一边放慢了脚步,一边跟何承志道,“万岁爷日日晨起就怕弄醒了皇后娘娘,都是光着脚去了外殿,这才更衣梳洗去上早朝的,娘娘对万岁爷也好,每日都亲手准备早膳,等着万岁爷下了早朝之后再一道用膳,就是自从娘娘有孕之后,害喜得厉害,便就不下厨房了,可是每日万岁爷和娘娘还是一道用膳的,娘娘爱吃什么,万岁爷记得比咱们做奴才的还清楚呢,”说到这里,那宫人又忍不住感慨道,“咱们做奴才的,从前也不是没伺候过别的主子,说实在的,咱们是见惯了一进宫门深似海的,这宫墙里头哪儿有什么深情可言?可是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真真佳偶天成,翻遍史书再也找不到第二对了!” …… 何承志就在这宫人的絮絮叨叨来到了景仁宫,他立在宫门前,蹲下来给何思文整理了衣冠,自己也整理了一番,然后就随着宫人进去了 景仁宫和何承志想象的不大一样,不甚富丽堂皇,可是却透着浓浓的烟火气,倒像是过日子的人家,何承志看着墙边的一排被裹着棉絮保护的很好的石榴树,还有前面一架甚是显眼的秋千架,这让何承志不由得就想起了从前的南山别院来。 “何将军,您里面请。”首领太监过来恭恭敬敬地为何承志撩开了门帘。 何承志牵着何思文进了正殿,就瞧着钟明巍和美芽正坐在软榻上面,瞧着他们爷俩进来了,两人都站了起来,含笑迎上前来。 “属下何承志携犬子给万岁爷和娘娘请安!”何承志忙得拉着何思文跪地叩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钟明巍含笑道,“坐下来说话吧。” “是,多谢万岁爷,”何承志和何思文从地上爬了起来,首领太监忙得搬来了绣墩,何承志坐了下来,何思文却不敢坐下,就怯生生地站在何承志身后,悄默默地打量着钟明巍和美芽,最后目光落在了小几上一盘山楂糕上,他直勾勾地看着那盘山楂糕,然后就使劲儿地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声音挺大的,以至于三人都听到了,何承志忙得瞪了一眼何思文,然后又赶紧跟美芽钟明巍拱手道,“犬子长于乡野之间,没规矩惯了,还请万岁爷和娘娘见谅!” 章节目录 第1270章 有缘 “这有什么?哪儿有小孩子不爱吃的?”美芽含笑道,一边对着涨红着脸要哭的何思文招招手,一边含笑道,“来,到本宫这儿来,本宫喂你好吃的。” 何承志本来是不愿让小思文乱了规矩的,可是瞧着美芽一脸的慈爱柔和,心里忍不住就跟着柔软了下来,他拍了拍小思文的肩膀,一边轻声道:“去吧,娘娘那儿有好吃的。” “真的可以去?”小思文小声问着,瞧着何承志点点头,他这才你怯生生地走过去,半大的小孩儿对着美芽深深一揖,一边脆生生地道,“思文给娘娘请安!” “你叫思文啊?”美芽瞧着他这般乖巧模样,心里甚是喜欢,她本来就是喜欢孩子的,更何况又是要做娘亲的了,自然就更喜欢了,伸手把小思文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那一盘子山楂糕挪到了小几边上,一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对小思文道,“来,坐到本宫身边来吃。” “娘娘待思文真好。”小思文抿了抿唇,然后就爬上了软榻,然后就趴在小几上吃起了山楂糕来,美芽怕他噎着,又让宫人给他端了一杯牛乳茶来,一时间,房中也没人说话,三人都盯着狼吞虎咽的小思文看,只是心思却各不相同。 “爹爹,你也吃,”小思文吃了几块山楂糕,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捏着一块山楂糕就朝何承志的面前送,一边还小声道,“娘娘这里的糕点可好吃啦,爹爹,你肯定没有吃过。” “谢谢儿子啦,”何承志伸手接过了那一小块山楂糕,也没有吃,对着钟明巍和美芽有些难为情地道,“犬子自幼丧母,一直随着属下奔波,过惯了清贫日子,遇到什么吃食总会想着属下,让万岁爷和娘娘见笑了。” “这样不是挺好吗?”美芽含笑道,一边伸手抚了抚小思文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含笑对钟明巍道,“明巍,这小思文模样倒是和我小时候有点儿像,你快看看,我小时候也就是这幅模样呢。” 握着茶杯的手蓦地就是一紧,随即钟明巍将茶杯放了下来,一边看了一眼小思文,一边含笑对美芽道:“果真吗?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是啊,是挺巧的,不过这孩子长得是真挺像我的,有七八分相似吧?”美芽低着头打量着在使劲儿喝牛乳茶的小思文,一边伸手圈住了小思文,一边含笑看向何承志,“何将军,没想到,本宫和小思文还挺有缘。” 何承志瞧着美芽把小思文圈在怀里,不由得就是鼻头一酸,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沉声道:“犬子能与娘娘有这样的缘分,实乃三生有幸,属下斗胆,请娘娘把犬子留在身边抚养,日后不管是给皇子公主做个伴读还是侍卫都好,属下只求能让犬子有为娘娘鞠躬尽瘁的机会。” 美芽一怔,实在没想到何承志竟会说这些,何承志说的这些话,她心里是很明白的,何承志对钟明巍能够重用他甚是感激,所以这是自愿将儿子放在京师养在宫中,算是个钟明巍和美芽吃了一颗定心丸的,美芽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茫然地看着钟明巍,却瞧着钟明巍倒是一脸平静,也看向了美芽,然后缓声道:“何将军的提议倒是不错,你既是和小思文有缘,那正好就把他留在身边抚养吧,以后皇子公主降生,也能有个玩伴,朕也很是喜欢小思文呢。” “可是我听闻何将军只此一子,若是把小思文留在宫中的话……”美芽一脸的不忍,“岂非要让何将军膝下寂寞吗?” 章节目录 第1271章 有娘亲了 “多谢娘娘关怀,只是属下即将奔赴西北,身边并无妻室,所以带着孩子实在不便,可是属下孤身一人,在这世间再无……再无亲人可以托付,”说到这里,何承志顿了顿,一双清亮的眸子看向了钟明巍和美芽,然后又道,“万岁爷和娘娘厚待属下,说句僭越的话,属下心里视万岁爷和娘娘为亲人,所以属下愿意将犬子留在宫中抚养,还请娘娘应允。” “你既是对本宫放心,那本宫自然是没有不允的,”美芽当下道,她能感觉到何承志说的是心里话,兼又有钟明巍的意思,更何况她也喜欢小思文,所以也没有犹豫便就答应了,当下对着还不明就里的小思文柔声道,“小思文,往后本宫疼你啊。” “真的吗?”小思文听她这么一说,忙得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抱着美芽的胳臂,奶声奶气地问道,“娘娘会疼我?” “当然会疼你,”美芽含笑道,一边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然后跟小思文道,“就像疼自己的孩子一样疼你。” “那……我这是有娘亲了?”小思文顿时激动起来,忙得抱住了美芽的腰,朝美芽怀里钻,一边哽咽着道,“我也有娘亲了,再也不是个野孩子了,呜呜呜!我有娘亲了!” 何承志忍不住红了眼,忙得又上去拉小思文:“不得造次!不许碰着娘娘了!” “没事儿。”美芽含笑道,一边把哭唧唧的小思文又抱进了怀里,她是真的很喜欢小思文,这个和幼年时候自己模样相似的小孩儿,这个和她入宫为奴一个年纪的小孩儿,她是真的很心疼。 “娘娘,您别难过,”小思文的心思细腻,饶是瞧着美芽言笑晏晏,可是却能察觉美芽有心事一般,当下忙得跳下了软榻,然后跪在美芽面前,眨巴着眼睛跟美芽道,“娘娘,我给您背首诗吧!您听了之后,心情肯定大好。” “好啊,那你就快点儿背吧,”美芽含笑道,伸手捏了捏小思文的脸颊,一边又道,“等背完了,咱们就去用膳了,满桌子的好吃的,就都是你的。” “好嘞!”小思文闻言双目都冒光了,当下擦了擦口水,然后摇头晃脑地就背了起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小思文甫一开口,钟明巍和何承志都是蓦地一怔,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都纷纷把目光投到了美芽的脸上,瞧着美芽并无异样,这才同时轻轻舒了口气。 “还真是听了这首诗之后心情就好了不少,”美芽含笑道,一边捏了一块山楂糕送进小思文嘴里,一边柔声道,“可是你怎么知道娘娘喜欢听这首诗啊?” “因为爹爹最喜欢这首诗,平时爹爹要是心情不好,我就背这首诗给爹爹听,爹爹听了之后,肯定就会心情好了,”小思文道,鼓动着个腮帮子,说话有些含糊,“我觉得娘娘肯定也爱听这首……” “你在娘娘面前就少卖弄吧!”何承志忙得含笑截住了小思文的话,一边拍了一把小思文的后脑,一边有些难为情地看向美芽,“这小子拢共就只会背这么一首《江南》,让娘娘见笑了。” “没有,”美芽含笑道,“我还是真是挺喜欢这首诗的。” “启禀万岁爷、皇后娘娘,”何承志又要说话的时候,就瞧着首领太监进来了,这才噤声了,“饭菜已经备好了。” 章节目录 第1272章 从今往后 “那成,咱们用膳去,”钟明巍率先站了起来,扶着美芽朝偏殿走,一边道,“边吃边聊吧。” “是,”何承志忙得躬身道,一边拉着小思文跟在后头,一边凑到小思文耳畔道,“以后再不许在娘娘面前背这首《江南》了,知道吗?” “为什么?”小思文一脸不解,“爹爹不是说我思文背这首诗最好听吗?” “那也不许背!”何承志沉了脸,“若是让我知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儿子记住了。”小思文登时撇着嘴,一脸要哭的模样,也不敢再吃山楂糕了。 …… 何承志父子在景仁宫用膳之后,也没有多停留,便就早早出宫了,美芽目送了爷俩儿出宫,倒是有些不舍来了。 “左右明儿小思文就又会进宫来的,”钟明巍瞧出来美芽的不舍,一边扶着美芽进了暖阁歇息,一边含笑道,“怎么?就那么喜欢小思文啊?我瞧着你怎么比喜欢小念亲还更喜欢呢?” “不知道,总觉得我和那孩子有缘,”美芽摇摇头,被男人扶着在软榻上坐下,然后就靠在男人怀里,有些失神地看着茜色的帷幔,一边轻声道,“明巍,我瞧着那孩子,就总能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儿。” “什么事儿?”说这话的时候,钟明巍的声音有点儿沉,“不是说你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吗?” “是不记得啊,可是有些零零碎碎的事儿,倒是还能依稀想起来,”美芽叹息道,一边转向了钟明巍,然后抿了抿唇道,“明巍,你说岂不奇怪?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生辰,倒是一直能记得一个调子,后来你叫我识字,学会了那首《江南》,我就觉得那调子特别配这首诗,你说奇怪不奇怪?” “所以,你平时就特别喜欢哼哼这首《江南》?”钟明巍看着美芽有些迷茫的一张脸,柔声道。 “是啊,”美芽点点头,有些怅然若失道,“明明觉得是在哪里听过,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唉!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既是想不起来那就不必强求了,”钟明巍柔声道,一边握着美芽的手,一边轻声道,“丫头,不是每一段回忆都需要铭记,有时候,学会忘记可能才是福气。” “所以,你现在都记不得从前在宗人府都受了哪些罪了?”美芽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忽然道。 “是啊,都记不得了,”钟明巍一怔,随即笑着点点头,一边把美芽的手握得更紧了,“那你呢?还记得那十二年的辛苦为奴之路吗?” “为奴?”美芽登时一脸诧异,随即就直起了腰来,一脸毫不掩饰的傲娇和冷蔑,“你开什么玩笑?本宫乃是堂堂中宫皇后,本宫的男人可是真龙天子,谁有胆子让本宫为奴?是嫌自己的脑袋长错了地方、所以巴望着挪一挪位置吗?” “哈哈!说的不错!” 钟明巍忍不住笑了,抱着美芽躺在软榻上,直笑得前仰后合,美芽也跟着他笑,伸手抚着男人眼角漾出的细纹,一边轻声道:“钟明巍,从前的磨难和不安,咱们就都忘了吧,从今往后,咱们的心里就只许装着喜和甜,好不好?” “好,”钟明巍柔声道,一边捉着美芽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一边顶着美芽的脑袋道,“丫头,你摸摸看,都装得满满的了,”一边说着,钟明巍一边轻轻挪动着位置,然后一边轻轻道,“这里装着你第一次给我熬的红豆粥,又甜又糯,这里是你第一个给我包的大馅儿包子,往外流着油呢,香的人淌口水,这儿是你给我做的第一碗长寿面,丫头,那是我过的第一个生辰,还有这里,装着你给我绣得小蝙蝠和竹报平安……” 章节目录 第1273章 其实我手挺巧的 “真的装了这么多?”美芽听着男人的絮絮叨叨,越听一颗心就越软,身子也跟着软,大虾仁儿似的蜷在男人的怀里,手指在男人的胸膛上来来回回地画着圈,半晌又蹙着眉为难地道,“你这里头已经都堆得满满当当的了,以后怕都没有地方装咱们的娃娃了,这可怎么是好?” “你这促狭的小妮子!”钟明巍笑着亲了亲姑娘微微出汗的额头,一边捧着她的脸,柔声道,“对丫头来说,这颗心很大很大,可以装进去所有关于丫头的人和事儿,所以自然有娃娃们的位子,你就不要担心了。” “那对旁人来说呢?”美芽歪着脸道,一脸吃饱了没事儿找事儿的欠揍德行,“是不是也是很大很大、能包容万物呢?” “那可不行,”钟明巍由着她撒娇,果断地摇头表忠心,“对于旁人来说,这颗心且小气呢,比个针鼻儿也大不了多少。” “嘿嘿,钟明巍,我就喜欢你这从来不说谎的性子!”撒娇成功的小姑娘登时喜笑颜开,环着她家男人又亲一口,再说出来的话都咬不动豆腐了,“钟明巍,你怎么就这么好呢?” “丫头,你、你先放开我,”钟明巍有点儿难堪地朝后弓了弓身子,气息有些不稳地道,“你……你抱我太紧了……” “怎么?你不是最喜欢我这样……”美芽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过来,一边乖巧地松开了手,然后红着脸小声道,“那……那要怎么办?这、这还得有六七个月呢……” “没事儿,我去洗个澡。”钟明巍的脸也有点儿红,他是真的不自在,自美芽有了身孕之后,他就一直隐忍着,虽然辛苦却也甘之如饴,只是这个时候和美芽靠的实在太近了,肺腑里头都是美芽的味道,他是实在受不了,当下钟明巍讪讪地放开了美芽,就站起了身。 “大天白日的洗什么澡?”美芽小声嘟囔着,一边伸手抓住了男人的手,水汪汪的一双眼巴巴地看着男人,再开口的时候,就带着羞怯了,“明巍,其、其实我手挺巧的。” 钟明巍蓦地嘴角一阵抽搐:“……能有多巧?” “你想见识见识啊?”美芽低着头噙着嘴笑,不等钟明巍回话,她就利索地下了软榻,然后拉着男人就朝寝殿走,“等下你就知道了。” …… 天定元年二月二十 何承志启程奔赴西北。 …… 御书房。 美芽吩咐小厨房做好了午膳,过来和钟明巍一道用膳。 “思文呢?”钟明巍瞧着她是自己来的,随口问了一句。 “正睡着呢,”美芽道,一边投了帕子给钟明巍擦手,一边感慨道,“刚刚送走了何将军,小家伙嚎啕大哭了好一场呢,后来哭累了,就睡下了,我吩咐宫人把偏殿收拾好了,以后他可以在偏殿住着。” “只是到底你如今的身子也不适合顾看个孩子,况且又是最顽皮的年岁,”钟明巍沉声道,一边扶着美芽坐下了,一边又道,“况且思文这个年纪也该准备着请先生识字读书了。” “他这才四岁啊,”美芽一怔,“是不是太小了?” “不小了,寻常皇子四岁都该进上书房读书了,”钟明巍含笑道,一边盛了一碗三丝汤递给美芽,一边柔声道,“快趁热喝,你这两天难得胃口好,不怎么害喜了。” “可是思文又不是皇子,用不着这么严格约束吧?”美芽一脸不以为然地看着钟明巍。 章节目录 第1274章 人生大事 端着汤碗的手一顿,然后钟明巍把那碗三丝汤稳稳地放在了美芽的面前,一边沉声道:“思文自然不是皇子,可是我瞧着他是个有天赋的,便就想着能够早些给他开蒙,一则是不辜负何承志对咱们的一片赤诚,二则也是存着让思文以后给咱们孩子做伴读的心思。” “你说的不错,何承志对咱们忠心耿耿,咱们对思文自然也得上心,”美芽点点头,一边顿了顿又蹙眉道,“只是思文的身份又不便在宫中给他请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所以啊,我想着让思文先去和清玄闻敏他们住几年,”钟明巍含笑道,“正好清玄得空能指点思文诗书,闻敏也能传授他一些拳脚功夫。” “难为你想的这般周全,”美芽忙不迭点头道,一边喝了一口三丝汤,一边又蓦地浑身一僵,瞪着眼看向了钟明巍,“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让思文和清玄闻敏他们住几年?难道陈先生和大孔已经……”说到这里,美芽不由得放低了声音,然后朝前凑了凑,小声问钟明巍,“他们已经住在一起了?” “嗯,是啊,住在一起了,”钟明巍点点头,瞧着美芽瞬间张大的嘴,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一边含笑道,“至于这么惊讶吗?你不是一早就料到的吗?” “是啊,我一早就料到的,原本只是瞧着这两人有苗头,只是这样的事儿,我又不好意思过问,后来还是孔闻敏私底下求着咱们允陈先生和他一块返宁古塔过年,咱们这才终于知晓这两人是扎扎实实有这方面心思的,”美芽点头道,一边又忍不住摇头道,“只是没想到那大孔竟是个厉害的,这不过回了一趟宁古塔而已,再回京师的时候,陈先生便就答应和他住到一起去了,啧啧啧,平时还真瞧不出来他竟有这样的好本事。” “倒不是他有什么本事,要不是清玄对他有心,他便是再有千倍万倍的本事,又能怎么样呢?”钟明巍倒是不以为然。 “也是,在陈先生那里,就从来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这么一说,”美芽点点头道,一边吃了一筷子的姜汁鱼片,一边又忙不迭地问钟明巍,“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搬到一块儿住的吗?” 钟明巍正要开口,就瞧着首领太监挑着帘子进来了。 “怎么了?”钟明巍问。 “启禀万岁爷,陈尚书和孔统领一道求见,”首领太监道,“如今两人都在殿外候着了。” “宣。”钟明巍沉声道。 “是,奴才遵命。”当下首领太监忙得躬身退下了。 “明巍,你说他们一道来见你是个什么意思?”待首领太监退下之后,刚刚还端庄矜持的皇后娘娘,登时就激动得两眼冒光了,“难不成他们这是有好事儿来宣布不成?” “你说呢?”钟明巍含笑道,一边伸手抹掉了美芽嘴角的渣滓,一边道,“他们特地挑着你在的时候过来,自然不是为了什么社稷大事儿,我看九成九就奔着人生大事儿来的?” “人生大事……”美芽一怔,随即就捂着嘴笑了,“人生大事儿好啊!我可一直盼着他们俩的人生大事儿呢!” “你啊!”钟明巍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瞧着陈清玄和孔闻敏一前一后进来了,当下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微臣见过万岁爷!见过皇后娘娘!”陈清玄和孔闻敏行至钟明巍和美芽面前,跪地行礼道,“恭请万岁爷圣安!皇后娘娘金安!” 章节目录 第1275章 请罪 “快起来!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私底下就不必总这么动不动就下跪的,”美芽忙得道,又指了指一边的绣墩道,“你们自己搬绣墩坐过来。” 可是陈清玄和孔闻敏却并不挪动,两人仍旧这么笔直、沉默地跪着,都是一脸郑重的模样,美芽瞧着这样,一时间也不再说话了,只是朝钟明巍那边看了一眼,钟明巍冲她轻轻摇摇头,示意让她不要多言,美芽自是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话多,当下忙得点点头,等着陈清玄和孔闻敏先开口。 “爷,夫人,”顿了顿,孔闻敏抬起了头,一脸郑重其事地对两人道,“今日属下和清玄进宫,是想跟爷和夫人说一件要紧的事儿。” “说吧。”钟明巍点点头,缓声道。 “启禀爷和夫人,”陈清玄也抬起了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两人道,“清玄一路从宁古塔来了京师,从区区一介乡野书生到如今位极人臣,全权仰仗爷和夫人的栽培青眼,爷和夫人对清玄之恩可谓谁天高地厚,清玄万死难报,”说到这里,陈清玄顿了顿,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孔闻敏,一边又道,“清玄这一生自是要为爷和夫人鞠躬尽瘁的,只是如今,清玄不得已要做一件有损爷和夫人颜面之事,所以特地来向爷和夫人请罪!” 一边说着,陈清玄一边就对着钟明巍和美芽又重重叩头,孔闻敏也随着他一道叩头,美芽瞧着两人这样,心下甚是不忍,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也就只能沉默地看着,待陈清玄和孔闻敏终于再次直起身的时候,美芽忍不住道:“我向来不是个重颜面的,所以你所说之事,我未必就会放在心上,只是,你们若是再这般一味儿叩头,我才生气呢。” “多谢夫人厚爱!”陈清玄看着美芽微蹙的眉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陈奶奶,曾经陈奶奶对他也是这般,嘴上不饶他,可是心里却最在意心疼他了,当下陈清玄心头就生出些酸楚来,他忙得吸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沉静,“清玄愿与闻敏结为秦晋之好,虽知有违人伦,还请爷和夫人应允!” 孔闻敏也忙郑重道:“属下活了半辈子了,好不容易遇到了知心人,实不想错过,如今只想和清玄过寻常人的日子,还请爷和夫人应允!若因为属下和清玄结合之故而影响朝廷颜面,属下和清玄甘愿被外放出京,不管日后属下和清玄所处何地,都必定会日日祝祷爷和夫人长命百岁、白头到老!” “为什么要把你们外放出京?”钟明巍缓声道,一边看着两人先是惊诧继而又激动起来的脸,钟明巍忍不住一声轻叹,“闻敏,你这半生为家为国,可谓是费尽心力,以至于都耽误了自己这么些年,朕哪儿有不替你着急的?”钟明巍瞧着孔闻敏鼻翼轻轻翕动,伸手拍了拍孔闻敏的肩膀,然后又把目光落在了陈清玄的身上,“还有清玄,这么些年的寒窗苦读,习得满腹经纶一身能耐,如今纵是年少得意、位极人臣,这都是你合该得的,清玄啊,你是朕的左膀右臂也是朕的同门师兄弟,更是朕的小舅子,夫人都说了她不是个看重颜面的,难道朕这个大男人竟会和自己的小舅子,斤斤计较这些吗?” “是啊,这有什么?你们又不是开天辟地头一对这样的!我大周历来是最讲究兼容并包的,朝廷更不允只容一家之言!”美芽忙得道,不知道怎么的,她有点儿激动,“再说了,有我和明巍在,我看谁敢对你们指指点点!” 章节目录 第1276章 学着当爹 “属下谢万岁爷!多谢夫人!”当下陈清玄和孔闻敏双双又对着两人叩头,在抬起头的时候,两人眼眶都湿了,陈清玄还是头一次这般失态,可是他却也不觉得难堪,就这么红着一双眼看着钟明巍还有美芽,他其实还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当下也就没再说了。 “起来吧,”钟明巍道,瞧着两人起身,搬着绣墩过来坐下了,钟明巍抿了一口茶道,“你们既是想通了决定在一起生活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只是有些话我却要说在前头。” 美芽忙得小声冲钟明巍道:“你又要说什么?” “请万岁爷直言。”陈清玄和孔闻敏却忙得道。 “你们虽是男子,可是往后却也要守夫妻之道,既是下了决心,必定要对得起彼此,日后不管是流言压顶、还是非议缠身,朕都希望你们能够直面,不改初心,刚才你们祝愿朕和夫人能够白头到老,朕和夫人对你们的祝愿也是一样的,”钟明巍看了一眼美芽,然后又转过脸来,继续对两人道,“还有就是,你们也不能一直膝下无子,可想好了从何处过继孩儿吗?” “是是是!爷说的是!”陈清玄还没开口,孔闻敏就忙得开口道,“闻捷和弟妹已经商量过了,说是日后愿意过继一子到属下二人膝下抚养。”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陈清玄一脸茫然地看向孔闻敏。 “没多久,就前几天才商量好的,不是有意隐瞒你,”孔闻敏小声道,一边顿了顿,又道,“到时候孩子就随你的姓,你是家里独苗,自是不能在你这里断了香火,而且陈奶奶又一直心心念念想抱重孙子,这样也算是对陈奶奶有交代了。” 陈清玄闻言,又是鼻头一酸,忙得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小声道:“行,那就这么定了。” “既是这么定下来了,那现在你们可就得学着当爹了,”美芽瞧着孔闻敏为陈清玄想的这般周全,心下甚是高兴,当下含笑看着孔闻敏道,“正好何将军的公子如今正缺人照拂,不如就由你们领回去暂且养着吧,一个教文一个教武的,简直是两全其美!” “啊?夫人这……”孔闻敏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这些,下意识地就摆摆手,他这才搬过去和陈清玄一道住,只恨不能日日黏在一处呢,哪儿就想家里凭空多出来个小子了? “这太好了,”陈清玄忙得截住了孔闻敏的话,含笑对美芽道,“我一直觉得家里冷冷清清的,要是能多个孩子,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哪儿就冷清……”孔闻敏一脸的不满,可是被陈清玄瞪了一眼,他当下也只得把话憋了回去,一边也附和道,“清玄说的有道理。” “那成,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美芽痛快地拍了一下桌子,“赶明儿下了早朝之后,你们直接去景仁宫把小思文接过去吧。” “是,属下遵命!”当下两人躬身答应。 …… “为什么非要在家里养个小崽子啊?”甫一出了御书房,孔闻敏就抱怨不止,“还有,家里哪儿就冷冷清清了?我觉得有咱们俩就刚刚好了,再来个小崽子,非得闹得鸡犬不宁不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谁想要中间多个小崽子啊! “这不挺好的吗?”陈清玄倒是一脸的平静,含笑看向孔闻敏,“家里有个小崽子鸡犬不宁,总好过你个老崽子日夜都不老实。” 章节目录 第1277章 辛苦 “我哪儿有日夜都不老实啊?”孔闻敏忙得叫屈,一脸讨好地跟在陈清玄身后,卖乖赔笑道,“而且我这也不叫不老实啊,还是都是为了伺候你,而且我不是把你伺候得挺好的吗?再说了,你不是也挺喜欢我不老实吗?所以……” “你现在就去景仁宫给我接孩子去!”蓦地,陈清玄赤红着脸截断了孔闻敏的话头,能看出来陈清玄是真生气了,声音都跟着颤了。 “好清玄是哥哥错了!哥哥再不敢瞎说大实话了!”孔闻敏忙不迭地赔礼道,可是哪知道陈清玄的脸变得更难看了,孔闻敏一怔,随即忙不迭地拍了自己两巴掌,“哪儿来的大实话!呸呸呸!我让你再胡说!让你再胡说!” 陈清玄气得简直都要七窍生烟了,也懒得再理会孔闻敏,一转身就朝后宫走去。 “清玄!我真错了!”孔闻敏赶紧小跑追了上去,讨好地小声求着,“今晚咱先不接好不好?哥哥求你了!求你了!” …… 天定元年八月十五。 中秋。 景仁宫。 这一年的中秋,钟明巍没能陪美芽一起过,这是他登基的第一个中秋,赶着十六就是先皇驾崩的周年祭,按照祖制,皇上是要亲自去皇陵祭扫的。 钟明巍四日之前便就启程赶往皇陵去了,接连这几日,美芽人都有些恹恹的,倒不是因为钟明巍不在身边相伴之故,而是因为,她怀着双生子实在辛苦,到了八个多月的时候,肚子比起寻常妇人临盆之时的肚子还要大一些,如今漫说是要走动了,便就是成日在床上躺着,美芽都觉得腰酸背痛的,好在顾清桐如今已经搬进景仁宫住了,一则是方便照顾美芽汤药饮食,二则也是为了怕美芽孕中多思多虑。 “顾医官,安胎药这就要熬好了,可要唤娘娘起来喝药吗?”晨起,顾清桐进了小厨房,就瞧着宫人正在煎药。 “不着急,等药放凉了再叫娘娘起来吧,娘娘昨夜又抽筋了,都没怎么睡好,尽量让她多睡一会儿吧,”顾清桐一边道,一边用帕子抱着打开了药罐,嗅了嗅其中的味道,一边又吩咐煎药的小宫女,“行了,不用再扇火了,且文火闷着吧。” “是,奴婢遵命。”小宫女忙得放下了扇子。 “再去制一碗酸梅汤并几味儿清甜的糕点去,”顾清桐又吩咐道,“娘娘成日地喝汤药,怕是舌头都要麻了。”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宫女忙得答应,一边就躬身退下了。 顾清桐也没闲着,取了套袖戴上,然后就从水缸里头捞了一小盆的青虾来,坐下来用剪刀麻利地收拾着,正直秋老虎的天儿,美芽孕中畏热,没有什么胃口,不怎么爱吃主食,不过倒是很喜欢顾清桐做的蒜香油爆虾,顾清桐哪儿有不尽心的?日日都亲手做,这一日也不例外,她一边收拾着青虾,一边想着等一会儿小安氏入宫商量着怎么准备中秋家宴,钟明巍虽然不能在宫中过中秋,但是他们却也不能将就着,眼看着美芽就要瓜熟蒂落了,他们一个个心里且欢喜着呢,也是诚心想着让美芽热热闹闹过个节。 “顾医官,”顾清桐正收拾青虾的时候,就瞧着有个小太监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了,“秦院首让奴才过来给您捎句话。” “怎么了?”顾清桐放下了手中的剪刀,站了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哦,秦院首让您赶紧去一趟,说是您老家有亲人过来了。”小太监道。 章节目录 第1278章 顾爷爷 “什么?有亲人来?”顾清桐一怔,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好奇,一边取了帕子擦手一边又忙得问,“可说了是哪位亲人吗?” “没有,秦院首就是催着让您赶紧过去瞧瞧。”小太监摇摇头道。 “行,我这就过去,”顾清桐当下出了小厨房,一边又去了趟寝殿,瞧着美芽还在熟睡,又轻手轻脚地出来了,一边吩咐了在殿外伺候的宫女道,“等娘娘醒了就赶紧伺候娘娘喝汤药。” “是,奴婢记着了。”宫女忙的躬身道。 顾清桐这才放心地出了宫。 …… 美芽又睡了半个时辰才醒,还没睁开眼,就先皱起了眉头来,一边用手揉着腰,一边嘴里嘟囔着:“清桐,我腰好酸啊……” “夫人,您看看谁来了。”美芽的话音一落,一直等在床前的顾清桐就忙得道,说这话的时候,她有点儿激动,声音都带着颤。 “谁啊?”美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睁开了眼,隔着一层茜红的帷幔,美芽模模糊糊地瞧见,床前坐着两个人,一个自然是顾清桐,另外一个…… “顾爷爷!”等美芽看清楚了那张脸之后,登时就湿了眼眶,再开口的时候都带着哭腔了,“顾爷爷,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清桐,快去扶着点儿!别抻着丫头的腰了!”顾长林瞧着美芽撑着手要坐起来,登时就眉头大皱,忙得吩咐顾清桐道。 “是,”顾清桐忙得撩开了帐幔,扶了美芽坐起来,然后又朝她伸手塞了个松软的靠枕,一边又取出帕子递到美芽面前,哽咽着道,“夫人,您别这样,顾爷爷能来,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儿,您怎么还哭呢?” 美芽却不去接那方帕子,只是泪珠儿不停地看着顾长林,顾长林看她这般模样简直都心疼得不行了,当下坐到了床沿上了,对着美芽伸手了自己仅剩的那只左手,一边冲美芽笑道:“不就是一年没见吗?小丫头怎么还添了爱哭鼻子的毛病呢?” “哇!”顾长林这话一出,美芽就再忍不住了,蓦地一把抱住了顾长林,然后就嚎啕痛哭了起来,只引得宫人纷纷侧目,顾清桐忙得让宫人退了出去,她也没在房中留着,赶紧地去厨房里帮着小安氏准备饭食去了。 “夫人醒了?”小安氏瞧她红着眼进来,小声问道。 “嗯,醒了,”顾清桐擦擦眼角,一边凑过去帮小安氏洗菜,一边哽咽道,“夫人一瞧见顾爷爷就哭个不停,我看着都戳心。” “顾爷爷是最疼夫人的,夫人也一直当顾爷爷是亲爷爷照顾,他们感情深是自然的,”小安氏道,一边也跟着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顾爷爷和丁太傅原本是不愿意来京师的,可是眼看着夫人要临盆了,他老人到底还是不放心,所以还是来了。” “是啊,两位老人家怕爷和夫人担心他们,所以硬是让小孔将军瞒得一丝风声都不漏,这到了京师咱们这才知道。”顾清桐也道。 “也是,要是夫人提前知道了,怕是得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吃睡都不安了,”小安氏含笑道,一边又道,“咱们动作得麻利点儿,等会丁太傅和陈大人他们也会过来用膳呢。” “嗯嗯,安姐姐说的是。”顾清桐忙得点点头。 …… 寝殿中。 美芽趴在顾长林怀里哭了大半天总算是停下来了,她也不觉得自己多害臊,由着顾长林端了茶水给自己喝,她一边抽抽搭搭地一边喝着茶水,直看得顾长林更揪心了:“慢点儿喝,别呛着。” 章节目录 第1279章 牵肠挂肚 “哦,”美芽乖巧地答应,喝完了茶水,她看着顾长林另一边空荡荡的袖子,眼睛就又湿了,她颤颤地伸出手,握住了那个空荡荡的袖子,再开口的时候,哽咽得都不行了,“爷爷,您那个时候……疼死了吧?” 爽朗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这时候却因为这丫头的一句话红了眼眶,皱纹满布的手轻轻覆在了美芽的脸颊,顾长林沉声道:“丫头,爷爷不疼啦,早就不疼啦。” “可是……可是我心里替爷爷疼啊,”美芽越说眼泪就越停不下来,一直以来对于宁古塔一众老人的亏欠内疚还有疼惜,这时候对着顾长林,她是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一点一滴地落下来,打湿了她紧攥着衣袖的手,“爷爷,那个时候,我和……明巍要是在就好了。” “幸亏你们没在,”顾长林沉声道,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美芽,“丫头,这伤若是挨在你和明巍的身上,那就是要了老头子的这条命。” “爷爷……”美芽再也说不下去了,嘴巴一咧又要哭。 “不许再哭,仔细以后生出来的娃娃都是一副苦瓜相!”顾长林忙得唬着脸吓唬美芽。 “真的?”美芽吓得一个激灵,将信将疑地看着顾长林,饶是眼泪珠子还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可是她是一点儿声儿都不敢出了。 “真的!”顾长林瞧着她这幅小模样,忍不住在心里笑,可是却兀自绷着张脸,一边取出了帕子递过去,一边继续吓唬美芽,“男娃娃也就罢了,若是女娃娃天生一副哭丧脸,纵使是天家公主,也定然找不到婆家!所以以后都不许再哭了,知道了吗?” “哦,我知道了,”美芽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一边从顾长林手里接过了帕子拭泪,一边又内疚地抚了抚高高隆起地肚子,一边带着歉意道,“囡囡啊,娘亲不是故意的,娘亲以后肯定再不哭了!你可别怪娘亲啊,也千万别生着一副哭丧脸吓唬娘亲哈……” “往后非但不能哭了,还得多笑,”顾长林含笑道,目光落在了美芽的肚子上,满眼都是柔和,顿了顿,然后发出一声感慨,“小丫头都要做娘亲了,唉!岁月不饶人啊。” 顾长林想着第一次见到美芽的场景,是在山脚下,集贤书屋的门口,看着半大点儿的丫头,着急忙慌地赶着去陈家屯照顾陈奶奶,他那个时候坐在马车里,看着美芽巴掌大的一张脸上乌溜溜的一双眼映着白茫茫的冬雪也映着金灿灿的阳光,明明有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可是这丫头却总是怯生生的,或许是因为脸上的伤疤吧,又或许是因为阿丑这个名字吧。 等再次见到这丫头的时候,是在半山腰的那个小破院子里了,那丫头穿着一件新簇簇的红棉袄,喜庆得很,也害臊得很,站在他面前,头都不敢抬,那双乌溜溜地眼睛怯生生又偷摸摸地在院中逡巡着,甫一对上了那扇窗户,小脑袋就忙得低了下来,然后那张巴掌大的脸就更红了几分。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可怜的丫头呢? 他那个时候这么感慨,一如此时此刻。 是啊,再不会又比她更可爱更可怜的丫头了。 一直潇洒自在走天下的大男人,自打遇到了这丫头,才猛然觉出来有孩子的好儿来,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不再无牵无挂,他也有让他牵肠挂肚的孩子了…… “爷爷,”美芽总算平复了心情,两只手紧紧握着顾长林的手,跟他叙话,“怎么不见丁爷爷?他没有和您一道来京师吗?” 章节目录 第1280章 好字 “来了,一下了马车就着急忙慌朝礼部去了,”顾长林道,说这话的时候,顾长林微微皱着眉,“在宁古塔的时候,咱们便就听闻清玄如今的名声不大好,允文面儿上不说,可是心里是担心透了,这不,一到了京师巴巴地就过去了。” “是的,陈先生年少成名,又得明巍器重,原本就是许多人的眼中钉,”美芽点头叹息道,“后来又和大孔侍卫走到了一起,自然这难听的话就多了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到底他们都是朝中重臣,是明巍的左膀右臂,他们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自然就不缺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有心之人在,只是这样的事儿……”说到这里,美芽有些为难地摇摇头,“明巍也是着实不好去管,也亏得陈先生和大孔侍卫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这才能坚持下来。” “是啊,这样的事儿,明巍自然不好出手去管,没得又让人逮着说明巍偏心家臣都不顾风纪伦常了,”顾长林道,一边顿了顿,然后又道,“不过如今既是允文来了,自是不允旁人再朝他这关门小弟子身上泼脏水了。” “是啊,这种事儿原是不能提到明面儿上说的,所以明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丁爷爷如今不在朝野,倒是可以管一管的,”美芽含笑道,“丁爷爷对陈先生一向是疼爱看重的,如今既是有丁爷爷在京师镇着,我倒是看看还有谁敢在嚼陈先生和大孔侍卫的舌根儿。” “正是这么个理儿,”顾长林含笑道,一边伸手捏住了美芽纤细的胳膊,把手搭了上去,“丫头,我给你号号脉。” “哦,”美芽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有些紧张地看着顾长林,终于等顾长林放开了手,美芽忙不迭地询问道,“爷爷,我腹中娃娃可好吗?” “不错,不错,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顾长林满脸堆笑,显然是对美芽的脉相很是满意,“中脉和下脉都是回旋有力,当真是天大之喜!” “什么叫……中脉?还有下脉?”美芽一头雾水。 “丫头,你这是怀了一双龙凤儿女啊!”顾长林解释道,瞧着美芽先是一震随即就欢喜得不成样的一双眼,顾长林也是喜得合不拢嘴,“有子有女正好凑成一个好字!真好!真好啊!” 美芽欢喜地都说不出话来了,低着头抚着自己的肚子摸了半天,这时候也不觉得腰酸背痛了,就要下床来用膳,生怕饿着了一双儿女。 正好这时候顾清桐和小安氏已经准备了了膳食,进来伺候美芽更衣梳洗之后,赶着丁允文、陈清玄、庞毅还有秦冲他们也到了,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圆桌前说笑用膳,这一日的景仁宫是久违的热闹和喜庆。 …… 天定元年八月十八。 清晨。 京郊。 过了十六先皇的周年祭祀,万岁爷的仪仗便就启程从皇陵回京,自打和美芽在一起之后,两人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而且美芽又还怀着孩子,钟明巍自是归心似箭,日夜兼程地朝回赶,八月十八这一早便就到了京郊,可是钟明巍这时候却又下令仪仗暂停下来。 “爷,眼看着就要进京了,怎么还要在此停留呢?”孔闻敏甚是不解。 顾长林和丁允文已经抵京的消息,钟明巍已经知道了,他和孔闻敏两人都甚是激动,所以孔闻敏就更不理解钟明巍为什么忽然下令暂停赶路了。 章节目录 第1281章 味道 “那儿是妙峰山?”钟明巍没理会孔闻敏,从马车上下来,远远地看着左前头巍峨的高山、眯着眼问道。 “是,正是妙峰山。”孔闻敏一怔,然后忙得答道。 “朕听闻妙峰山上有座娘娘庙,很是灵验。”钟明巍又道。 “是,京师人都道妙峰山是座灵山,娘娘庙里头的送子娘娘最是灵验,所以京师中夫妻,不管是想求子的,还是求妇人平安产子的,都会去娘娘庙烧香祝祷,就连外地人每年也有不少过来烧香祈愿的,”孔闻敏总算是明白了钟明巍的意思了,小声问道,“爷,您是想去娘娘庙烧香祝祷吗?” “有何不可?”钟明巍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含笑道。 “按说夫人如今身怀有孕,眼看着就要临盆了,爷去娘娘庙给夫人烧香祝祷也是应当,只是……”孔闻敏一脸的为难和迟疑,“只是这个时候净山怕是来不及了,山上的鱼龙混杂,万岁爷万尊之躯又怎么能……” “我是什么万尊之躯?”钟明巍抿唇一笑,看着天边的晨光熹微,他缓声道,“不过只是个想跟送子娘娘求一个庇佑心安的寻常男人罢了。” “那爷的意思是……微服前去?”孔闻敏知道拦不住钟明巍,当下询问道。 “嗯,也不用许多人跟着了,就你随着朕一道上山就可以了。”钟明巍点点头,一边转身就又上了马车,唤了首领太监取了便服更衣。 “是,属下遵命。”虽是嘴上应承着,可是孔闻敏哪儿就真的敢不让人跟着了?当下吩咐了暗卫务必小心谨慎护驾。 …… 妙峰山。 换了一身便装的钟明巍和孔闻敏分别策着一匹马,行至了妙峰山下,两人栓好了马,这时候已经天大光亮了,上山进香的人非常多,再加上今天又是好日子,所以比平时的人更多,钟明巍和孔闻敏便就随着人群,朝前走,上山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台阶的,修得齐齐整整,距山顶距离比较近,两一条则是窄小的山路,有点儿崎岖还比较远,供虔诚信徒一路跪拜上山,只是昨夜下了雨,这时候山路微微有些泥泞,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人愿意从那小道儿跪拜上去,孔闻敏自然而然地随着人群朝那条台阶道儿上走,可是却瞧着钟明巍竟走向了那条人少的山路,他忙得拨开了人群,赶着就追了上去。 “爷,您身子贵重,又有腿疾,断不能……”孔闻敏的话还没说完,就瞧着钟明巍已经撩开了长袍下摆,然后跪在了这泥泞的羊肠小道儿上,孔闻敏瞪着眼看着钟明巍双手合十祝祷,然后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头,然后起身,继续朝前一步,然后又撩起长袍下摆跪下了…… 孔闻敏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跪在了钟明巍的身后,随着他虔诚地一路朝山上跪拜着。 清晨的阳光里,钟明巍就这么一路地跪拜而上,他肺腑里头都充斥着泥土和青草的滋味儿,这是他熟悉的味道,也是让他觉得安宁和温暖的味道,在宁古塔的那段岁月里,这股子味道一直陪伴着他,陪着他走过艰苦磨难的时日,也陪着他收获恬静安宁的幸福,他对这种味道,很是眷恋,所以虽是后来美芽求着他在御花园里头开了三亩地,可是他倒是比美芽朝那地方跑得更勤,他喜欢坐在那块方方正正地田里头,或是锄草或是浇水,又干脆就是发呆,朝政再压身,那一地的秧苗和黄土总能给他力量。 行至半山腰,钟明巍有些累了,他停下来,坐在原地一边擦着汗,一边微微地喘息着。 章节目录 第1282章 静慧师太 “爷,您快喝口水润润,这秋老虎的天儿最闷热了。”孔闻敏忙得从腰间取出了水囊递了过去。 钟明巍喝了一气儿的水,又把水囊递还给了孔闻敏。 “爷,属下知道您一心虔诚,可、可到底这山路泥泞崎岖,要不咱们换别的道儿走吧?”孔闻敏看着钟明巍一脸的汗水,还有一身的泥水,着实担心又不忍,“爷,这路实在太难行了。” “难行吗?”钟明巍抿唇道,他伸手将从领口滑出的石头吊坠又给塞了回去,然后一边俯视着来路,一边喃喃地道,“最难行的路,也不是没有走过。” 孔闻敏一怔,并没有听明白,当下小声询问:“爷,您这是话什么意思?” 钟明巍摇摇头,没有往下说,然后又转身继续朝着山上跪拜而去了,孔闻敏也忙得跟了上去。 是啊,最难行的路,也不是没有走过。 那一年冬日,他这个瘫子是怎么把烧得昏迷不醒的丫头给送下山去的,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了,可是每每一想起来,总是忍不住心悸害怕得厉害,那条路可真是难走啊,明明是黎明,却是看不到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充斥着冰雪和鲜血、甚至是死亡的味道,那么颠簸崎岖的路,他匍匐着艰难地推着门板前行,棉衣早就被磨破了,膝盖手脚被冷硬又坑洼不平地面硌的鲜血淋漓,渐渐地又觉不到疼了,是被冻麻了,连血都流不出来了,可是被他绑在门板上的丫头,却从始至终一声不吭,甚至连痛呼都发不出来,他从来就没有那么害怕过,也没这么无助绝望过,三十三岁的大男人顶着寒风一边咬着牙不然自己哭出声来,一边用嘶哑的声音一声声唤着怎么都不肯搭理他的丫头…… 那真是最难行的一条路,也真是最黑暗的一条路。 好在,总算走到了尽头,好在,他和他的丫头终于携手走上了一条洒满阳光的金光大道。 …… 进了娘娘庙,钟明巍给送子娘娘上了香,然后就在小和尚的引导下去后院梳洗更衣。 “已经很久没见到像施主这般虔诚的人了,”那小和尚年纪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很是活泼,说起话来就是个没完,“昨晚还下雨,山路一定泥泞难行,没想到施主竟还能一路跪拜上山,施主的一片诚心必定令送子娘娘动容,必能保佑贵母子平安。” “多谢小师父,”钟明巍双手合十对那小和尚道,一瞥眼瞧见对面禅房里头一位尼姑正跪在佛像前闭目诵经,钟明巍蓦地就顿住了脚,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着颤了,“她……她怎么在这儿?” “啊?施主你说谁啊?”小和尚一怔,顺着钟明巍的目光看去,然后就介绍道,“那位是五台山来的静慧师太,好像是她家里有女眷快要临盆了,她是特地从五台山赶来咱们妙峰山为家人祝祷的,特别虔诚,每天除了用膳休息之外,一直都在诵经。” “她什么时候来的?”钟明巍一脸的复杂远远看着正虔诚诵经的静慧,静慧已经剃发了,容貌气质都和从前大不相同了,她容颜明显的衰老了,眼角都是细细的纹路,皮肤也不复从前那般娇嫩白皙,这么瞧着比钟明巍要大上十来岁似的,可是她身上却有股子从前不得见的气度,一串佛珠,一杯香茗,一身灰袍,没有锦服珠翠加持的静慧,如此的从容和淡雅。 “哦,她来快两个月了吧?”那小和尚蹙着眉想了一下,然后又忙得道,“她说是要为家人诵经祝祷七七四十九天的,今儿正好是最后一天,那她就来四十九天了,明天就要走了。” 章节目录 第1283章 要生了 “她要去哪儿?”钟明巍缓声问,这时候他的语气已经比刚才平缓了许多。 “说是这此祝祷之后,她心里便就再了无牵挂了,想去四海游历,”那小和尚挠了挠头,然后又道,“好像说是想去蜀地来着,先去峨眉山瞧一瞧佛光,再去拜一拜乐山大佛,”小和尚上下打量着钟明巍,“怎么?施主您这是认识静慧师太?” “是啊,认识,从小就认识。”钟明巍点点头,看着静慧的眼中涌出了些许不舍,可更多的却是欣慰。 “那施主要不要去和静慧师太打个招呼?”小和尚很热心肠,“明儿一早,静慧师太可就要上路了,以后怕是不好相见了。” “不必了。”钟明巍摇摇头,然后双膝跪地,对着静慧重重地叩了三个头,然后就朝前大步走开了。 …… 天定元年九月初九 景仁宫。 “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就腹痛了呢?”丁允文和顾长林急匆匆地进了大殿,就听着寝房里头不断传出美芽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一时间两位老人都是着急的脸上冒汗,瞧着顾清桐从里头出来,顾长林忙得上前询问,“丫头,怎么样了?” “夫人这是要生了,”顾清桐也是一脸着急,自从中秋节前,顾清桐便就搬进了景仁宫长住,好方便时时照料美芽,昨儿美芽还一切正常,可是这后半夜忽然就腹痛了起来,顾清桐忙得进来查看,登时就有些慌了神,一边忙得催人去请接生嬷嬷,一边又命人出宫去接顾长林进宫来,这时候瞧着顾长林到了,顾清桐这才舒了口气,觉得心安了不少,忙得跟顾长林介绍美芽的情况,“顾爷爷,夫人身怀双生子,自是比寻常产妇煎熬一些,不能等到瓜熟蒂落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竟差不多提前了一个月,的确是快了些。” “一切可都准备就绪了吗?”顾长林这时候已经稳定了心神,询问顾清桐。 “都好了,接生嬷嬷都到了,还有秦冲正在给夫人熬催产的汤药,只等夫人服下汤药,便就可以生产了,”顾清桐忙得道,瞧着顾长林要往里头走,顾清桐忙得拦着,有些为难地道,“顾爷爷,这时候爷正在房中陪夫人呢,您怕是不方便进去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还不都是自家孩子?”顾长林皱着眉道,当下便就撩着帷幔进了寝房。 …… 寝殿里头。 “丫头,再忍忍哈,”钟明巍正盘腿坐在床头,让美芽枕在自己的腿上,他一身月白丝绸睡衣这时候都给汗湿了,一头长发也都乱糟糟的,他也顾不上了,到底是头一次要做爹,甫一听着美芽喊腹痛,再瞧着美芽哭唧唧的一张小脸,他登时就慌了,这时候,哪里还像是个八风不动的九五天子?全然一副经不起风浪的小儿郎德行,“丫头,再忍忍……” “忍不了,”美芽疼得直抽抽,双手死死抓着钟明巍的胳膊,仰着头冲他咧着嘴哭,“钟明巍,怎么会这么疼呢?比……比我想象的疼、疼好多啊……呜呜呜……” “那、那要怎么办呢?”钟明巍瞧着她这般模样直皱眉,也要跟着掉眼泪了,一边抱着美芽,一边低下头去不住地亲吻美芽泪痕满布的一张脸,“丫头,咱就这一回哈,以后再不让你受、受这罪了,再不生娃娃了……” “那、那你往后是打算都不碰我了吗?”美芽蓦地哭声更大了,眼泪珠子简直跟断了线似的珍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钟明巍,你……你就是憋着要纳妾是不是?终于逮着机会!找到借口了!是不是?” 章节目录 第1284章 要做爹娘了 “我哪儿有啊!天地良心啊!”钟明巍被美芽强大的逻辑给震住了,张口结舌着,然后又忙不迭指天誓地地表忠心,“丫头啊,我哪儿能有这心思啊?真的没有,你要是不信啊,我这就跟你起誓,我要是但凡动过这样的龌龊心思,就让天打五雷……” “呸!也不看着是什么时候,就敢胡乱说话!再敢胡说八道,仔细我揍你!”顾长林甫一进了房就赶着钟明巍正在对着美芽起誓,当下就忙得打断了钟明巍,一边狠狠地瞪了他两眼,然后就坐在了床沿儿上,一边取了帕子给美芽擦脸,一边柔声道,“丫头,不怕哈,咱们都在这儿陪着你哈。” “顾爷爷,我好疼啊……”美芽瞧见了顾长林进来,登时眼泪就更多了,伸手握着顾长林的手,一边小声地哽咽着,“真的好疼啊,从来都没这么疼过……” 是的,真的好疼啊,比当年被火舔的时候还要疼,肚子里头翻江倒海、拧着疼,似是海浪一般,一浪接一浪的袭来,而她却丝毫没有招架的余地。 “丫头,这是小娃娃要着急来见你啊,”顾长林看着美芽这样自然是心疼的要命,当下一边给美芽拭泪,一边柔声道,“丫头,你就要当娘了,可别再哭了,等会子让娃娃们瞧见了你这么一脸的眼泪鼻涕,岂不是要把娃娃给吓坏了?” “嗯嗯,我不哭了,”美芽闻言,果然不哭了,忙得接了帕子自己擦了眼泪,一边抚着自己高耸的肚子,然后一抽一抽地道,“娘亲不哭了,你们别害怕哈,赶紧出来让娘亲瞧瞧你们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是啊,赶紧出来,可别再折腾你们娘亲了,”钟明巍也忙道,大手覆在了美芽的小手上,随着她一道轻轻地抚着肚子,虽然隔着美芽的手,可是他却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肚皮下头传来的一下下动静,他有点儿激动,凑过去亲了亲美芽汗津津的额头,一边哑声道,“丫头,咱们真的要做爹娘了。” “你才知道啊?”美芽不乐意了,白了他一眼,一边没好气儿地嘟囔,“这话你都说了九个月了,真是年纪大了,又唠叨又记性不好……” 钟明巍难得没有计较自己的年龄问题,又是激动又是担心,瞧着美芽疼得又皱眉头,他一边把美芽抱的更紧,一边忙得询问顾长林:“顾先生,怎么才能让丫头不疼呢?” “你替她生自然就不疼了。”顾长林白了钟明巍一眼,冷哼道。 钟明巍:“……” “爷,夫人,催产的汤药煎好了。”顾清桐端着汤药进来,和她一道进来的还是匆匆进宫的小安氏,手里正端着一盘子梅子糕,也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着急。 “安姐姐,你怎么也来了……”美芽仰着头看着小安氏,有气无力地道,“你冷不丁地起身外出,小念亲怕是有的闹了……” “夫人,您快别管这些了,”小安氏忙得道,一边将梅子糕放在一旁,一边从顾清桐手里接了汤药去给美芽喂下,“夫人,快点儿喝了这汤药,当初我生念亲的时候,也喝了催产的药,且顺利着呢,眨巴眼儿的功夫,就生下小念亲了,您快点儿喝……” “安姐姐,你就挑好听的说给我听,”美芽想冲小安氏笑笑,可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当下蹙着眉小声道,“我明明听说你生小念亲的时候,可是受了一番罪的……” 章节目录 第1285章 辛苦了 “夫人,快别想这些了,有爷在,有顾先生在,您自然会一切顺遂的,”小安氏忙道,当下伺候了美芽喝了汤药,又喂了美芽一块梅子糕,当下就赶钟明巍和顾长林出去了,“爷,顾先生,你们还是出去等着吧,我瞧着夫人是要生了,有我和清桐在房中陪着夫人,你们就放心吧。” 钟明巍哪里想出去,正要说话,却被美芽给抢了先:“钟明巍,你……你出去,不许、不许你看……” “丫头,我得陪着你……”钟明巍着急了,瞧着美芽喝过催产药,脸上流的汗越来越多,明显显是更疼了,钟明巍哪里能放心啊?一颗心那叫一个七上八下,他紧紧握着美芽的手道,“丫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 “不、不要,不要你这在这儿……”美芽又要哭了,咧着嘴冲钟明巍嚷嚷,“不想让你看,你走、你走……” “爷,您还是出去吧,”顾清桐有些为难地道,“夫人既是不愿意您留在房中,您若是执意留下的话,怕是夫人会不自在呢。” “赶紧走吧,”顾长林站起了身,一边拿眼瞪着钟明巍,“跟我出去,别在里头耽误事儿了,你多拖着一时,丫头就多疼一会儿,还不赶紧出去?” “行,”钟明巍咬咬牙,当下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唇,一边柔声道,“丫头,我就在外头候着。” 美芽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冲他点点头,示意让他赶紧走,钟明巍忙得爬下了床,正要随着顾清桐一道出去,然后又顿住了脚,折了回去,从自己的脖颈上取下那枚从不离身的石头小吊坠,戴在了美芽的脖子上,然后又俯下身亲了亲美芽的额头:“丫头,辛苦了。” “不辛苦,”美芽睁开湿漉漉的一双眼,看着男人,一边喘息着道,“钟明巍,我且高兴着呢。” “是,我也高兴,”钟明巍蓦地鼻头一酸,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有点儿哽咽了,“就是不能替你分担。” “怎、怎么不能?”美芽勉强牵了牵唇冲他笑了,“我还等着你……你伺候我坐月子呢。” “好,我肯定尽心尽力好好儿伺候你,”钟明巍忙得道,一边又补了一句,“不单单是伺候你一个月子,还要伺候你一辈子。” “行,我、我记下了,”美芽疼得又皱眉了,伸手去推钟明巍,“你……你出去,等、等生了娃娃你再进来……” “好,我这就走,”钟明巍不敢耽误,忙得站起了身,对着小安氏和顾清桐深深一揖,“有劳二位夫人了。” “爷,您快起来,”小安氏和顾清桐吓了一跳,忙得道,“夫人就跟咱们自家姐妹一样,咱们自然得尽心尽力,爷,您快出去吧,这儿实在不方便您久待。” 当下,钟明巍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寝殿。 …… 半个时辰后。 “爷,您别总来来回回地了,坐下来歇一会儿吧,”庞毅都要被钟明巍给晃花眼了,庞毅忙得过去拉着钟明巍坐下,一边给他斟茶,一边给他宽心道,“顾先生之前不是一直说,夫人一切情况安好,必定会顺利生产的吗?您就放心吧!” 话虽如此,可是钟明巍哪里就真能放心了?饶是嘴巴干涩得难受,可是眼看着送到面前的茶,他却喝不下去,听着房中时不时传出一声美芽的哭号,钟明巍就更坐不住了,一边推开了庞毅,一边又急匆匆地朝寝房走,可是又不敢贸然进去让美芽生气,就只能站在前后的帷幔前干着急。 章节目录 第1286章 就你话多 庞毅看着钟明巍的背影,一声叹息,把手里的那杯茉莉花茶喝进了肚儿。 “哇!” 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登时寝殿里头也是一番欢呼雀跃,一直在外头干着急的钟明巍,蓦地就是浑身一僵。 “爷!夫人生了!”庞毅激动地从软榻上跳了下来,忙得小跑到了钟明巍的身边,“听这嗓门儿,肯定是位皇子啊!” 钟明巍这才缓过神来,忙得就要朝里头冲。 “爷!夫人生了位皇子!”不等钟明巍冲进去,就瞧着顾清桐欢欢喜喜地抱着个孩子出来,“爷!您快看看!皇子的眉眼和您多像啊!” “是是是,长得是像我,哪儿哪儿都像我,”钟明巍看着襁褓中不断吐舌头的小家伙,激动的眼睛都湿了,他忙得擦了擦手,然后伸出手去,“快让、让我抱抱。” “是,爷您抱好了,我还得进去伺候夫人。”顾清桐小心翼翼将小娃娃送进了钟明巍得到怀里,然后又忙得转身进寝殿去了。 钟明巍看着怀里的小娃娃,只觉得抱的不是孩子,竟是千钧大山似的,他都不敢动一下,甚至还屏住了呼吸,他就那么僵硬地抱着孩子,看着那刚出生的小娃娃在他的怀里吐着口水舔着手…… 太不真实了。 他真的……是当爹了? “明巍,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一直沉默不语坐在软榻上喝茶的丁允文,这时候也忍不住了,对着钟明巍招了招手,“快点儿,让我抱抱。” “是,”钟明巍这才回过神来,忙得小心翼翼把孩子抱了过去,一边朝丁允文面前送,一边还舍不得撒手,“不用您费劲儿了,我抱着给您看就行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点儿,什么时候学得这一身小气劲儿?难不成我还能抱走了不给你?”丁允文看不得他这幅德行,二话不说从钟明巍怀里抢了小娃娃过去,那小娃娃虽是刚出生,可是明显显地却不怕人,墨玉似的大眼睛看着丁允文,半晌对着丁允文打了个哈欠,直看得丁允文那叫一个新欢怒放,一边拍着包被,一边含笑道,“真好!咱们瑞儿真是个好样儿的!瞧这天生不怕人的性子,长大了肯定是个有出息的!真好!” 丁允文一早就给孩子取好了名字,若是皇子的话,便就唤作远瑞,若是公主的话,封号就是珍璃,至于公主的乳名,便就由钟明巍和美芽自己给取。 “对对对!肯定比他老子更有出息!”顾长林也不住点头道,对着小孩儿笑眼弯弯着。 钟明巍也嘿嘿笑着:“那是,咱们瑞儿,肯定比我有出息!” 庞毅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皱着眉问道:“爷,您都是九五之尊了,小皇子到底得是个怎么出息的法儿才能比万岁爷更有出息?” 钟明巍:“……” 丁允文剜了庞毅一眼:“就你话多!” “不仅话多!人还蠢!”顾长林也是一脸嫌弃地看着庞毅,“就不兴咱们瑞儿以后比他老子更英明更贤德更能留名千古啊?” “是是是!先生教训的是!”庞毅忙不迭地告饶道,“都是属下蠢笨!” “哇!”蓦地,寝房里头又传出了一声嘹亮的哭声。 “我听这哭声可是比瑞儿哭得更响啊!难不成还是一位皇子?”顾长林听着哭声,有些激动地道,当下又怀疑地看向顾长林,“你不是说丫头怀的是龙凤胎吗?怎么了?这是老马失蹄、算错了?” 章节目录 第1287章 比我好看多了 “不能够啊,明明就是龙凤胎的脉啊,”顾长林皱着眉摇头道,“肯定是是位公主。” “那这位公主以后的脾气可大了去了,”丁允文没好气儿地看着顾长林,“你说你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误诊就误诊呗,有什么好死活不承认的?” “肯定是公主!我诊的脉必定错不了!”顾长林面红目赤地道。 …… 那边两位老人争得面红脖子粗,这边钟明巍等得脖子都长了,站在帷幔之前,来来回回地踱步,半天也不见里面有动静,就听着小娃娃一直在哭,钟明巍记得够呛,隔着帷幔对着里头道:“怎么样了?怎么还不抱出来?” “启禀万岁爷,公主一直哭闹不止,臣女正在给公主穿衣呢!”里头传出了小安氏的声音,伴随着小娃娃又一阵嘹亮的哭声。 “她要是不愿穿,那就别给她穿!”钟明巍一听小安氏这么说,忙得对着里头道,“只管包好了,别让受冻就是了。” “是,臣女遵命。”小安氏默默地松了口气儿,放下了手里的小衣裳,然后把一直哭个不停的小娃娃包了起来,正要抱出去给钟明巍看,然后就听着美芽叫住了她。 “安姐姐,给、给我看看……”美芽虚弱地叫着,她才生了孩子,这时候整个人都虚脱得不行,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可是却架不住对娃娃的渴望,费劲地对着小安氏招招手,“让我抱抱……” “是,夫人您快看,”小安氏忙得包了小公主坐在了床沿儿上,送到美芽的面前,一边含笑道,“夫人,您快看,小公主生的多好看啊,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对,好看,”美芽看着还在小安氏怀里手舞足蹈动个不停的娃娃,牵着唇笑了,“比我好看多了……” “夫人,”小安氏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就心酸了起来,“公主就是因为生的像您,才好看啊,您快看看,公主的眉眼是不是特别像您?” “还真是……”美芽看着小娃娃的美芽,登时就笑弯了眼,一边凑过去亲了亲娃娃的肉嘟嘟的脸颊,一边轻声道,“囡囡,爹娘都会好好儿疼你的,不让你受一点儿罪……” “夫人,您快歇下吧,”小安氏看着美芽泛白的嘴唇,有些担心地道,“您刚刚诞育皇子公主,身子必定乏累,快些歇歇吧,等醒了再看皇子和公主也不迟啊。” “就是,安姐姐说的是,”顾清桐忙道,一边端着宫人送进来的汤药喂给美芽,一边道,“夫人,您服了汤药,再睡一觉,等醒来,身子就舒坦了。” 美芽点点头,喝下了汤药,然后就昏昏睡去了,她是真的累坏了。 …… “丫头,你可总算睡醒了,”美芽眼睛还没睁开,就听着了钟明巍的声音,等她睁开眼,果然瞧着钟明巍正坐在床前看着自己,“丫头,饿坏了吧?我让小厨房这就把饭食给你端过来哈。” 一边说着,钟明巍就忙得起身去了外殿,美芽揉了揉惺忪睡眼,一边习惯性地去摸肚子,先是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生下了娃娃,当下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就瞧着钟明巍又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坐在了她的面前,看得出来钟明巍应该是没休息好,人有些憔悴,只是精神却很好,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着。 “丫头,你辛苦了,”钟明巍握着美芽的手,难掩激动地道,“丫头,咱们终于有娃娃了!” “他们在哪儿?”美芽抿了抿干涩地唇,朝外头看看又看向钟明巍,“明巍,你怎么都不带娃娃来给我看看?” 章节目录 第1288章 这一天 “他们好得很,乳母刚喂过,现下睡着呢,等一会儿醒了就让人抱来给你看,”钟明巍柔声解释道,一边瞧着宫人端着饭食进来,钟明巍忙得扶着美芽坐了起来,瞧着美芽有些虚弱无力,他就直接坐在了美芽的身后,让美芽倚在他的怀里,一边亲了亲美芽微微蓬乱的头发,一边道,“丫头,你放心,不止有乳母,庞夫人和秦夫人也轮流顾看着娃娃呢,你且安生歇着,好好儿地将养身子。” 宫人搬了小几放在床上,然后将饭食摆了上去,钟明巍冲他们摆摆手,然后他们就躬身退下了,钟明巍亲自伺候了美芽吃饭,美芽的胃口不大,喝了一碗竹笋炖鸡汤,又吃了一小碗手擀面便就吃不下去了,钟明巍却还在催促着美芽:“把那个荷包蛋也一并吃下了。” “我实在撑的厉害,吃不下去了,”美芽看着面碗里头剩的那个荷包蛋,有些恹恹地,“人家真的不想吃了。” “乖,就一个荷包蛋而已,就怕你吃不完,所以特地挑了个头最小的一个。”钟明巍还在好言好语地跟他家夫人商量着。 “……这是你自己煮的荷包蛋?”美芽倒是听出了点儿别的意味,瞪着眼看着碗里的那个荷包蛋,又看向面色有些尴尬的男人,“那……那着面呢?也是你擀的?” “好、好吃吗?”钟明巍有些尴尬又有点儿期待地看向美芽,一边搓搓手道,“我这是头一次擀面条,就怕你觉得不好吃。” “你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擀面条儿?”美芽很是讶异,“宫里不有的是厨娘吗?哪儿就用得着亲自上阵了?再说了,你也不怕传出去了有损天子威严。” “什么天子不天子的?进了这门儿还不就是你男人?”钟明巍含笑道,一边顿了顿,然后一边抚着美芽的脸,一字一字认真地道,“丫头,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亲手擀面条给你吃。” “为什么?”美芽更纳闷了,“为什么今儿要擀面条儿给我吃?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怎么不是特殊日子?今儿一大早,你这一醒来啊,咱们就是一家四口了,这对于咱们四口人来说,可是最特殊的日子了,”钟明巍柔声道,一边用指腹抹去了美芽鼻尖儿渗出的汗珠,一边又道,“丫头,从今往后这一天就算你的生辰好不好?” “好,”美芽看着男人柔情满溢的双眼,忍不住鼻头就是陡然一酸,她忙得仰起头,硬是把眼泪忍了回去,这么好的日子,她才不哭呢,等平复了情绪,她又含笑看着钟明巍,一边狡黠地笑了,“那从今往后我也是有生辰的了,你要是敢忘了不记得、又或者是准备的礼物我不稀罕,且看我怎么收拾你!” “就喜欢被你收拾呢,”钟明巍低低地笑了,眼角漾出细细的纹路来,一边亲了美芽的脸颊一口,一边又看向了碗里那个孤零零的荷包蛋,又犹豫地问美芽,“真的吃不下了?” “嗯,我现在心情大好,勉强还能吃两口,当然你要是伺候好的话,一个荷包蛋也是不再话下。”美芽哼哼着道,然后钟明巍忙不迭满脸堆笑地捧着碗端到面前,殷勤地伺候着美芽吃下了荷包蛋。 美芽吃饱了饭,舒服地靠在软枕上,然后就看着钟明巍坐在她身边就着她的碗筷,把剩下的饭食都给吃干净了,这还没吃饱,又让宫女儿盛了一大碗面条进来。 章节目录 第1289章 田田 “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美芽看着他风卷残云似的一通吃,不由得蹙了蹙眉,“也不怕伤着了胃。” “你一直不醒,我哪里就吃得下饭了?”钟明巍喝完最后一口汤,打了个饱嗝对美芽道,“丫头,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可吓死我了。” “一天一夜?我竟睡了这么久?”美芽一怔,她看了看外头窗子,瞧着外头灰蒙蒙的,应该是还没天亮,皱着眉道,“今儿是初十?” “是啊,可不是初十,”钟明巍道,一边取了帕子给美芽擦汗,一边又给自己擦了擦,“你可是打昨儿清早一直睡到了这个时候,要不是顾先生说了只管由着你睡,我早就把你叫起来了。” “那你怎么还不去上早朝?”美芽顿了顿,忽然皱着眉看向钟明巍,“再不去,肯定就要耽误早朝了。” “丫头,哪有你这样的?甫一醒来就惦记着早朝?”钟明巍哑然失笑,瞧着美芽兀自一脸的严肃,当下忙得解释道,“丫头,咱们得了喜得龙凤子,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儿,所以我已经下令休朝半个月,你就不用再担心早朝的事儿了。” “可是……这样好吗?”美芽有些担心,“朝臣们不会指指点点的吗?” “太傅都点头了,当然没事儿,”钟明巍忙道,一边又凑过去亲了亲美芽的脸颊,然后又含笑道,“连朝臣家中得子都有三天休沐,换了我这个做皇帝的,怎么就不行呢?” “那就好,”美芽这才松了口气,一边朝男人的怀里靠了靠,一边懒洋洋地道,“我还真想让你多陪我几天呢。” “这是自然的,”钟明巍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都想好了,以后批不完的折子就都带回来批,省得在御书房里头熬着,又总想着你。” “只想着我?”美芽拿眼剜他,撇着嘴道,“就不想点儿其他的?” “当然还想咱们瑞儿和田田了。”钟明巍嘿嘿笑着。 “甜甜?”美芽皱眉道,“你什么时候给囡囡起的名字?哪个甜甜?是甘甜的甜?还是恬然的恬?” 美芽自然是知道瑞儿这个名字的,只是田田这个名字她还是头一次听,当然能猜出来这是钟明巍给公主起的,只是她先前并不知道。 “都不是,是莲叶何田田的田,”钟明巍柔声道,“丫头,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不喜欢,”美芽顿时嘟囔着嘴哼道,“什么莲叶何田田,这名字一听就透着土腥味儿呢!哪儿有给囡囡取这名字的道理?你听人家太傅给公主拟的封号,叫珍璃!这才是我喜欢的名字!才不要什么田田!” “可是我觉得田田挺好听啊,又淡雅又上口,”钟明巍表情有点儿复杂,顿了顿,又有些犹豫着道,“再说了,你不是听喜欢唱莲叶何田田这曲儿的吗?” “那我还喜欢唱小尼姑年方二八呢!你怎么不干脆给囡囡取名叫小尼姑呢?”美芽不乐意了,那眼一个劲儿地去咧钟明巍,“更何况你还姓钟!钟田田岂不就是种田田!连农家女都稀罕叫这破名儿好不好?!哼!我不管!我闺女肯定不许叫这破名儿!” 钟明巍:“……” “你说你为什么非要给囡囡取这么个名儿呢?”凶了这么一通,瞧着钟明巍这么一副吃瘪模样,美芽又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她心里兀自不痛快,一边捏了捏男人的手,一边哼哼问着,“你不挺会取名字的吗?你看你给我取得名字多好听,我先前还以为你肯定能给咱们囡囡取个多高贵脱俗的名字来呢,结果却是什么田田,”说到这里,美芽又忍不住嘟囔起了嘴巴,不满地看着钟明巍,“这简直就是从云彩眼儿里,啪嗒一声掉进土坷垃里头去了,差距也忒大了点儿,好不好?” 章节目录 第1290章 最好的归宿 “可是我就是喜欢田田这个名字啊,田田多好听啊,再说了,咱们的闺女不管取什么名儿,外人听了还不得竖大拇指叫好?谁敢置喙一句,我让他好看!还有最重要的就是,田田这个名儿……我喜欢啊,”钟明巍也嘟起了嘴,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在小娇妻面前撒起娇来倒是一点儿都不含糊,抱着人家的肩膀就把脑袋往人家的脖颈里头蹭,“再说了土坷垃又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土坷垃里头才能冒出小芽芽啊,丫头你说好不好嘛?” “行了行了!怕你了还不行吗?!”美芽简直拿他没办法,最怕钟明巍跟他撒娇了,挺大个男人,个头年纪都比她大出那么一截儿,偏生说话带着拐弯儿,还嘟囔着个嘴,谁能受得了啊?可是…… 她又喜欢钟明巍跟他撒娇。 这个男人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出了这扇门,谁都拿他当九五之尊,敬着怕着,他穿着一身龙袍、手里攥着生杀大权,所以也必得时时刻刻惊醒自己,身处的位置和肩上的责任,不是不觉得累,可是只要进了这扇门,回到了她的身边,他就能做回了个寻常男人,他可以毫无顾忌、孩子似的笑和闹,也可以像这样没皮没脸地撒个娇,这是他最安生的所在,她也是他最好的归宿。 她就喜欢纵着他由着他,不管他是连床都下不来的可怜瘫子,还是今时今日的大周之主……可明明她才是年纪小的那一个啊。 所以,既是他取的名字,她又有什么不答应的呢? …… “要不你上来躺一会儿?”钟明巍一直这么趴在美芽肩膀上,头发就这么一直刺挠着美芽,美芽有点儿烦他,“你总这么猴子似的挂在我身上,我都累得慌。” “可以上来吗?”钟明巍坐直了身上,有点儿期待又有点儿担心地问,“不会碰着你吗?” “那你以后也别上来了,”美芽冷哼道,一边手指着对面的贵妃榻,一边凉凉地道,“往后你就去那儿睡吧,虽说一天天凉了,可是到底屋里头挖了地龙又有火盆,也不怕你冻着。” 钟明巍哪里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下忙不迭就嘿嘿笑着,一边弯下腰去脱鞋子,只是鞋子还没脱下来,就听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美芽忙得伸手推了钟明巍一把:“你快去看看,别是娃娃们有动静。” “好。”钟明巍忙得又把鞋子给穿上了。 “小皇子和小公主过来给爷和夫人请安了!”不等钟明巍起身,小安氏和顾清桐便就一人抱着一个娃娃进了寝殿来,两人脸上俱是笑意满满,对着钟明巍和美芽福身参拜,一边含笑道,“小皇子和小公主见过万岁爷、皇后娘娘!恭请万岁爷、皇后娘娘金安!” “快!快抱过来跟我看看!”美芽激动得不行,忙得坐直了身子,要不是钟明巍拦着,瞧着架势,竟是想要自己下床似的。 “夫人,您别激动,”小安氏忙得道,一边抱了孩子过去,坐在床沿儿上,将娃娃送到了美芽的手里,一边看着正在襁褓里吐舌头的娃娃含笑道,“夫人,小皇子刚睡醒呢,您看小皇子多有精神啊!” “是,是个有精神的,”美芽看着小娃娃泛红的一张脸,都舍不得眨眼,一边轻轻拍着娃娃,一边对着娃娃轻轻道,“瑞儿啊,我是娘亲啊……” “我是爹爹,”钟明巍也凑了过来,和美芽贴着脸一道朝襁褓里头看,头一次当爹的男人明显显是太激动了,一边说着,还一边不住指指点点地跟美芽介绍着,“丫头,你看,瑞儿是不是长得特别像我?这眉毛这眼睛,一看就知道是我的种!” 章节目录 第1291章 吊坠 美芽默默地伸手抹去了他喷到瑞儿脸上的唾沫星子,一边扭过头去盯着还处在出任人父亲激动状态下的男人看:“嗯,要是以后瑞儿说话也喷唾沫星子,就更像你的种了。” “噗嗤!”小安氏和顾清桐一个没忍住,都捂着嘴笑了,瞧着钟明巍脸上花花绿.绿的表情,两人又忙得都低下了头去。 “丫头!”钟明巍很尴尬,不过也没持续多久,因为顾清桐又把小公主给抱了过来,钟明巍一看到小公主,登时又开始激动起来了,“丫头丫头你看!咱们家田田长得可真像你啊!不但眉眼像,下巴和嘴也和你一样一样的,丫头,你小时候肯定长得跟田田一样!” “可能吧,”美芽看着小娃娃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忍不住有些惆怅,“反正我是记不得了,也……也没人记得这些了。” 一时间,寝殿里头是一片安静,一众人都看向美芽,心里头都不是个滋味儿,钟明巍原本一直上扬的嘴角蓦地就绷紧了,他打量着美芽低垂着的眉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有话要说,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环住了美芽的肩膀,然后凑过去在美芽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这是做什么?”美芽羞得厉害,一把推开了钟明巍,又急忙忙地看向小安氏和顾清桐,瞧着两人都低着头,这才舒了口气,可到底还是红这张脸,她瞪了一眼钟明巍,听着怀里的小娃娃又哭唧唧了起来,她忙得去查看,“田田,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夫人,可能是包被系的太紧了,勒着公主了,”小安氏忙得一番查看,然后解释道,一边动手去解包被的带子,果然小娃娃不再哭唧唧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四下里不住好奇打量着,甚是玉雪可爱,小安氏含笑看着,“夫人,公主的眼睛和您一模一样呢,又黑又亮会说话似的,真是好看。” “我看也是,嘿嘿,田田,来,笑一个!”美芽很是开心,对着小娃娃挤眉弄眼地逗着她,那小娃娃就一直巴巴地看着她,半晌,忽然高兴起来转了个头,然后一个玉佛吊坠就从小娃娃的脖领一头滑了出来。 “这是什么?”美芽捡起了那块玉佛,捏在手里头,看着看着忽然就把脸转向了钟明巍,“这个玉佛哪儿来的?怎么和我之前的那个观音吊坠有点儿像?” “是吧?我也觉得有点儿像,”钟明巍含笑道,和美芽一道看向那块玉佛吊坠,一边柔声道,“西北那边重阳献礼,里头就有这么一枚玉佛吊坠,我瞧着和你从前戴的那枚观音吊坠有些像,所以觉得有缘分,便就给田田戴上了。” “那瑞儿呢?”美芽忙得问道,也不等钟明巍答话,便就赶紧去查看瑞儿的包被,瞧着瑞儿空荡荡的脖子,登时撂脸了,瞪着钟明巍道,“怎么瑞儿没有?钟明巍,哪儿有你这样偏心眼儿的?” “不是,玉佛吊坠就这么一个,不过我已经命人赶制一枚观音吊坠了,”钟明巍忙得解释道,一边又道,“现在已经做好了,不过得请大师开了光才能给瑞儿戴上。” “这样就好,”美芽点点头,一边又捡起了那块玉佛吊坠,看了半天,然后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也不知我那块观音吊坠现在又在哪里?” “要不……我派人去寻寻?”钟明巍看着美芽一脸怅然,有些迟疑地道,“说不定还能找到呢。” 章节目录 第1292章 小男子汉 “不必了,”美芽忙得摇摇头,一边伸手取出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两个石头吊坠,含笑看着钟明巍,“你看,我不是已经有吊坠了吗?再多也戴不下了。” “好,那就不找了。”钟明巍跟着她一道笑了,笑得舒心又安然,一边低下头想去亲姑娘润红的唇,却被姑娘一巴掌给推开了,钟明巍一个趔趄,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好在他眼明手快,伸手扶住了床柱,这才坐稳,正要跟美芽撒娇,只是嘴巴还没嘟起来,就瞧着坐在床沿儿上的小安氏还有顾清桐,正好奇地向他看过来,当下,钟明巍忙得咳嗽一声,紧接着就是正襟危坐…… 他一定得维持住英明神武的天子大人的形象! “哇!”忽然小公主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美芽一下子就慌了,她这个头一次抱娃的娘,可是一点儿哄娃的经验都没有啊,忙得求救似的看着小安氏,“安姐姐,田田这是怎么?” 小安氏使劲儿地嗅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正正襟危坐的钟明巍,默默道:“夫人,小公主好像是尿了……得换褯子。” “你还愣着做什么?”下一秒,美芽蓦地转向了钟明巍,“还不赶紧找褯子去?” “是!小的遵命!”刚刚还英明神武的天子大人,赶紧乖乖地小跑去找褯子。 …… 天定六年三月初十 西北大营。 西北三月,雪都还没化,放眼望去,可谓是千里冰封,壮丽又寂寥。 “庞伯伯,咱们时候才能到西北大营啊?”何思文一边撩开了窗帘,一边皱着眉朝外看,满脸的惆怅,“我看外头白雪连天,都看不到头儿呢。” “西北大营哪儿是这么轻易到的?那可是在咱们大周和突厥的交界处呢,”坐在马车里头,正优哉游哉闭目养神的庞毅,却是没有一点儿着急劲儿,一边拍着何思文的后背,一边缓声道,“思文啊,别着急,咱们再这么跑两天也就到了。” “还得两天啊!”何思文登时就泄气了,一屁股坐了回去,然后苦大仇深地掰着手指头跟庞毅抱怨道,“庞伯伯,咱们是一过年就从京师出发的,这都跑了三个月的路,不瞒你说,这么成日颠簸着,我早就腰酸背痛了。” “那以后还跟伯伯来西北吗?”庞毅看着何思文皱巴巴的一张笑脸,含笑问道。 “来啊,”何思文想都不想就忙不迭点头道,“来西北就能见到爹爹啊!” 何承志自六年前去了西北之后,除了天定四年中秋回京师一次待了半月,便就再没有回过来,所以算起来何思文已经两年没有见到爹爹了,自然甚是想念,所以这一次,庞毅奉旨代天子去西北巡视,圣旨一出,何思文便就求着钟明巍和美芽允许自己随着庞毅去西北这一趟,饶是何思文今年已经十岁了,个子都快比美芽高了,可是美芽却还是不放心,只是却也架不住何思文软磨硬泡,最后到底是同意了,只是少不得要多叮嘱一番庞毅,巡视队伍里头也额外多出了一辆马车,专门盛放何思文的一应衣食等物。 “那就别嫌累哈!”庞毅含笑,一边伸手拍了拍何思文的小肩膀,一边又道,“咱们思文都十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等到了西北大营,可不能让爹爹瞧见了这一幅扫眉搭眼的怂样哈!” “不会的!我且精神着呢!”何思文登时就坐直了小身板,一边又对着庞毅比了比拳头,雄赳赳气昂昂地道,“庞伯伯,等会子停下来扎营,咱们爷俩儿再比划比划!” 章节目录 第1293章 别的问题 “怎么?又想起来什么新招数了?”庞毅看着他这么一副精神百倍的小模样,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伸手在何思文的脸上捏了一把,一边道,“还是你大孔伯伯教你的?” “是啊,大孔伯伯的功夫可好了!”何思文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又朝庞毅抬了抬下巴,带着点儿小挑衅地道,“大孔伯伯还说了,三十招之内绝对能把庞伯伯你给打趴下!” “你听他胡咧咧!”庞毅登时就勃然大怒起来了,猛地一拍大腿,“老子当年在南疆真刀真枪干蛮子的时候,他还在东北玩泥巴呢!要是比起堆雪人儿、打雪仗老子可能逊他半筹,可是要论起拳脚功夫来,老子十招之内就确保能让他跪地叫大哥!” “可是庞伯伯……”何思文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庞毅明显凸起的小腹,然后犹犹豫豫地道,“你现在可比大孔伯伯胖了不少,招数还能灵活的了吗?” 庞毅这几年日子过得甚是舒服,前年小安氏又给他添了一位千金,家有贤妻又有一双伶俐儿女承欢膝下,真真是羡煞旁人,再说仕途,那也叫一个坦荡,去年,兵部老尚书旧疾复发,告老还乡,庞毅这个兵部侍郎就此接替了兵部尚书一职,他本就是钟明巍的左膀右臂,如今更是身份显赫,这才坐上了尚书之职便就能够代天子巡狩,其在朝中的地位可见一斑,家庭仕途皆是顺风顺水,庞毅难免就心宽体胖了起来,这两年的肚子也就鼓起来了,只是他身子本就魁梧,乍一看是看不出来,可是这时候坐着,却是一目了然。 “漫说是胖了这么一点儿,就是生生胖出一个人儿来,老子打他也是绰绰有余!”庞毅冷哼道,瞧着何思文兀自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当下一把拉着何思文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然后沉声问道,“怎么?你小子不信伯伯?” “不是,我是在想别的问题……”何思文摇摇头,一边很是为难地蹙着眉道,“庞伯伯,你说大孔伯伯功夫那么厉害,又是咱们大周的御林军统领,可是他怎么就打不过连武功都不会的陈伯伯呢?我亲眼瞧见过,陈伯伯拿个鸡毛掸子就能把大孔伯伯打得抱头鼠窜,”何思文看着庞毅瞬间僵硬下来的一张脸,只道是庞毅不信,忙得用手比划着继续道,“真的,那天大孔伯伯好像是在外头喝多了酒,回来对着陈伯伯说胡话来着,陈伯伯先是忍着没发作,照顾了大孔伯伯休息,可是第二天一早,大孔伯伯一醒,陈伯伯就翻脸了!随手从胆瓶里取出来这么长的鸡毛掸子,追着大孔伯伯就打!大孔伯伯被打得可惨了!满院子地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对不起,啧啧啧,真的特别惨,比我干娘打瑞儿还惨。” 何思文是在钟明巍和美芽身边长起来的,也是陪着小皇子和小公主一起长起来的,所以钟明巍和美芽也一直拿他当自己孩子看,两年前,何承志回京师的那一次,何思文正式认了钟明巍和美芽做了干爹干娘,只是平时对着外人自然不能干爹干娘地叫,可是在庞毅这些近臣面前,他也就没有多少避讳了。 “庞伯伯,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何思文说了半天话,口渴的厉害,取了水囊“咕嘟嘟”地喝了一气的水,喝完之后,就瞧着庞毅还那么僵着个脸不说话,似乎有点儿尴尬,何思文一边放下了水囊,一边抹了抹嘴,然后又道,“庞伯伯,你知道大孔伯伯为什么打不过陈伯伯吗?我上次去问我干爹来着,可是干爹一直瞪我,也没跟说到底是个什么原因。” 章节目录 第1294章 爱重 “……这个问题以后不许再问旁人了,知道吗?”说这话的时候,庞毅嘴唇有点儿抽搐,脑子还有点儿乱。 “可是庞伯伯,我想知道答案啊,憋了好久了,就是不知道原因,人家都要憋死了,”何思文环着庞毅的脖子,跟他撒娇道,“庞伯伯,你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啦!到底是大孔伯伯天生惧怕陈伯伯,还是陈伯伯会什么法术、就是那种不用动手动脚也能打得敌人落花流水的那种?” “思文,你觉得你陈伯伯和大孔伯伯他们两人怎么样?”庞毅抿了抿唇,一脸严肃地看着何思文道。 “庞伯伯,你这是……”庞毅突如其来的严肃,让何思文有点儿害怕,他一边收回了自己的手,一边怯生生地看着庞毅,然后小声道,“我觉得陈伯伯和大孔伯伯都是很好的人啊,他们效忠朝廷,对干爹干娘忠心不二,是咱们大周朝的肱骨之臣,而且,他们对我也好啊,我时不时地会去陈伯伯家小住呢,陈伯伯会教我识字读书,大孔伯伯会教我习武,他们空下来的时候,还会带我去便宜坊吃烤鸭,我……我觉得他们很好啊。” “所以思文,如果他们和寻常人有些……差异的话,你还会觉得他们很好吗?”庞毅又问道。 “什么差异?”何思文吸了吸鼻子问,一边又随即摇摇头,“我没觉得他们和寻常人有何不同啊,不过就算他们有什么不同,那也没什么啊,反正他们永远都是我的最喜欢最尊敬的伯伯啊。” “亏得清玄和大孔平时没白疼你,”庞毅松了口气儿,然后含笑道,一边拍了拍何思文的后背,一边继续道,“思文啊,你陈伯伯和大孔伯伯他们是一起过日子的关系。” “是啊,我知道,陈伯伯和大孔伯伯一直住在一起啊。”何思文歪着头道。 “对,他们一直住在一起,他们就像……万岁爷和皇后娘娘,也像我和你伯母一样,”庞毅点点头,瞧着何思文一脸迷茫的表情,庞毅又继续解释道,“他们是要携手一辈子走下去的伴侣,虽然都是男子,可是却和咱们寻常夫妻一样,有着白头到老的祈愿和决心,知道了吗?” “知道了,”何思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庞毅还想跟他再解释两句的时候,何思文又忽然抬起了头,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庞毅,“庞伯伯,我现在明白大孔伯伯为什么打不过陈伯伯了。” “哦?当真明白了?那你且说来看看。”庞毅一怔,随即含笑道。 “这就跟干娘不许干爹饿着肚子批折子一样,”何思文摇头晃脑地道,“有一次,干爹熬夜批折子,干娘让人给他送过去的饭,他都没来得及吃,结果第二天干爹就喊肚子疼,可把干娘给吓坏了,忙得请了顾太爷进宫来给干爹诊病,干娘就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干爹十来天呢,又是给干爹煎药又是给干爹擦身,可把干爹跟感动坏了,结果干爹身子这才一好利索,干娘二话不说拿着鞋就去打干爹,把干爹追的满屋子跑,最后还是躲到田田屋里头,干娘这才作罢,”说到这里,何思文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继续道,“这就跟大孔伯伯打不过陈先生是一个道理,其实不是真的打不过,是因为觉得心虚内疚,更是因为爱重对方。” 章节目录 第1295章 爹爹 “你小子还真是个鬼机灵!”庞毅哈哈大笑,抱着何思文笑得前仰后合。 “大人!”外头忽然传来了侍卫的声音。 “怎么了?”庞毅放了何思文下来,一边撩开帘子,正色问道。 “启禀大人,镇西大将军何承志亲自率部下来迎大人了,就在前面!”侍卫抱拳道。 “当真吗?”不等庞毅开口,何思文已经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小脑袋,果然瞧着白茫茫的前头,一队人马正在策马前来,打头的、一身银甲的英俊将军,不是旁人,正是何承志,何思文当即激动地用双手拢着嘴巴,然后大声喊道,“爹!我是思文啊!爹爹!我和庞伯伯来看你了!” 何承志明显显是听到了,对着这边挥了挥手。 何思文已经等不下去了,忙得拉着庞毅的手,小声求道:“庞伯伯,我骑马去迎爹爹好不好?” “成,只是这雪地上滑,且得小心仔细着。”庞毅爽快地答应了,伸手拍了拍何思文的后背,一边让侍卫把何思文的小白马给牵了过来。 何思文自幼是个好动的,自五岁便就跟着孔闻敏在小校场上练功夫,到八岁的时候,不但会骑马了,还能像模像样地张弓搭箭了,去年突厥皇上送了几匹汗血宝马给大周,其中就有一匹小白马,何思文一眼就看上了,钟明巍二话不说就赐给了何思文,何思文甚是喜爱,这一次来西北,他也舍不得喝自己的爱驹分离,便就把自己的小马也给一并带上了。 当下,何思文出了马车,利索地上了小白马,一边甩着马鞭,一边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前方逝去:“驾驾驾!” 何承志远远地看着一匹小白马驮着他的儿子向他奔来,看着那虎虎生风的半大小子,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感慨。 当年,他之所以愿意把何思文留在京师,让他长在钟明巍和美芽的膝下,一则是因为西北苦寒,对于个四岁幼儿来说,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再者,怕是到了西北,他忙于军务,必定无法照顾好何思文,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缘由在,他这辈子注定都不能和美芽相认,便就私心想着让儿子代他陪在美芽的身边,也就当是弥补他这么些年来的遗憾了,这是一个兄长、一个父亲,能为他的妹妹和儿子做的最好的打算。 “驾驾驾!” 马蹄声越来越响,那匹小白马跑得越发欢快,何思文的容貌就越发清晰了起来,何承志看着儿子脸上的激动和明亮,也看着他身上那股子的自信和英姿,他一直都知道钟明巍和美芽把何思文照顾的很好,可是这时候亲眼瞧见了,却发现儿子比他想象的更好。 “爹爹!”何思文终于到了何承志的面前,一边拉住了马缰,一边翻身下马,对着何承志就是跪拜行礼,“儿子见过爹爹!儿子给爹爹请安了!” “快起来!”何承志忙得也下了马,一边扶着何思文起来,一边打量着个子都窜到他肩膀的英气小伙儿,心下都是激动,蓦地抬起手使劲儿地捶了捶何思文的肩膀,一边含笑道,“小子!两年不见,又见长了!” “嘿嘿,我都到爹爹肩膀头了,再过几年肯定能长得比爹爹高!”何思文有点儿得意,一边把马鞭交给了侍卫,然后跟着何承志缓缓朝前走,一边兴奋地道,“爹爹,干爹说了,我现在年纪大了,能照顾自己了,要是我愿意的话,这次可以在西北多住一程子!” 章节目录 第1296章 顶梁柱 “好啊!正好陪陪爹!”何承志也很高兴,伸手拦着何思文的肩膀,一边含笑道,“那思文这一次想在西北住多久啊?” “两个月!”何思文忙道,可是话音一落,他又揉了揉鼻子,然后有些迟疑地道,“要不然就一个月吧,瑞儿最喜欢黏着我了,要是我不在的话,他可能连上书房都不赖着不去了,到时候干娘生气,肯定又要打瑞儿屁股了,还有田田啊,她也不给干娘省心,现在快春耕了,她那么淘气说不定又要捣乱了,到时候干娘一气之下,肯定也要教训她,说不定连干爹也要跟着一块儿遭殃呢!不行,我得早点儿回去才行,”说到这里,何思文忍不住一声叹息,然后感慨着道,“唉!这个家啊,要是离开我还真是够呛的。” 何承志看着他这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忍不住跟着笑,一边拍了拍何思文的肩膀,然后道:“听着口气你倒是这家的顶梁柱似的。” “不不不,干爹才是顶梁柱,也不是……好像干娘也是,反正他们俩都是顶梁柱,我还算不上是顶梁柱,”何思文忙得摇摇头道,一边又忽然咧着嘴笑了,“不过在瑞儿和田田这里,我勉强能算得上是根顶梁柱,哈哈!” “既如此,那就得帮着你干爹干娘照顾好弟弟和妹妹,”何承志道,一边瞧着庞毅下了马车,忙得含笑拱手迎上前去,“庞大哥,咱们兄弟终于又见面了。” “是啊,总算是又见面了,”庞毅含笑道,一边也朝何承志拱了拱手,“前年中秋节,咱哥俩儿可是没喝尽兴,今儿晚上必得敞开了喝啊!” “那是自然,小弟已经着人在前面驿馆备下了酒席,这一次咱们兄弟不醉不归!”何承志揽着庞毅道,老友重逢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可是你说的,等会子喝趴下了可别哥哥不留情!”庞毅仰头爽朗大笑。 “小弟自知酒量不佳,所以特地寻摸来了个帮手,只怕今儿晚上喝趴下的人要是哥哥你了,”何承志含笑道,瞧着庞毅一脸好奇,忙得解释道,“孟坦正在赶来的路上,怕是前后脚的功夫就能到。” 六年前,何承志初到西北,他一个外人、年龄又轻,自然是不能服众的,是在钟之龄和孟坦的一力帮助,这才坐稳了镇西大将军的位置,后来钟之龄携妻女去了苏城定居,孟坦去了青海,做了大周朝头一位青海大将军,和何承志一道镇守着大周的西北边陲。 “这敢情好啊!我正想见一见孟坦呢,”庞毅闻言大喜,“从前只知道孟坦是平西王的心腹,却不想他是个这般有能耐的,这两年把青海管得井井有条,最重要的是,他能继承平西王的一颗忠心,甚是难得,连万岁爷都对他赞不绝口呢。” “孟将军是平西王一手栽培提点出来的,自然是差不了的,”何承志点头道,一边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含笑对庞毅道,“对了庞大哥,我听闻平西王王妃又有遇喜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能为王爷再生个公主,还是添位小世子。” 平西王的女儿,按理说只能封为郡主的,只是钟明巍对这位皇叔甚是感恩戴德,所以当年平西王府的喜讯甫一传出,钟明巍便就下令破例封了平西王夫妇之女为毓秀公主。 “不管是公主还是世子都好,王爷肯定日日乐得合不拢嘴。”庞毅含笑道。 “王爷戎马半生,一直为国操劳,如今终于能够和王妃在江南灵秀之地享天伦之乐,我等都为他高兴。”何承志感慨道。 章节目录 第1297章 放养 “将军!”忽然,远处一个士兵纵马而来,停在了何承志的面前,只见他利索地翻身下马,然后对着何承志躬身禀报道,“启禀将军,青海大将军已经到驿馆了!” “太好了!没想到孟大哥来的这么及时,”何承志大喜过往,当下含笑对庞毅躬身道,“庞大哥,请上马!” “你也请!”庞毅也是一脸笑意,当下两人一齐上马,何思文也忙得上了他的小白马,一众人说说笑笑地朝前奔去。 …… 天定六年三月初十。 京师。 御花园。 “公主和皇子还在里头呢?还没玩够啊?”首领太监小步跑到御花园门口,就瞧着景仁宫的掌事宫女还有几个宫女儿太监都站在那儿紧张地朝里盯着。 当年美芽想着在御花园里头开几亩地种来着,后来钟明巍就真的下令开出了三亩地,再后来两人添了皇子钟远瑞和公主钟田田,又有何思文还庞念亲等一众娃娃,都喜欢跟着美芽在地里撒欢,区区三亩地就明显显地有些招架不住这帮孩子了,钟明巍所幸就又下令开了两亩,就有了如今御花园里头的这五亩地,这时节正赶着春耕,昨天美芽派人翻了地,泥土正是最松软的时候,此时此刻大周最金贵的小皇子小公主,还有一众皇亲贵子就这么在泥里头,翻跟头的翻跟头,捏泥人儿的捏泥人儿…… “是呢,玩得正尽兴呢!”掌事宫女冲首领太监含笑,一边缓步走了过去,“您怎么过来了?可是万岁爷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没有!万岁爷就是让我过来瞅一眼,看看公主皇子玩的可还尽兴,”首领太监含笑道,一边四下里瞧瞧,确定没人听见,然后凑到掌事宫女的耳畔道,“其实万岁爷的意思是,好不容易得了一天闲,就别让公主和皇子回去闹了,且让他们在御花园里头一直疯玩就是了,要是公主和皇子饿了困了,咱们只管带着他们随便找处宫殿歇着就是了,反正就一条,不许让公主和皇子回去搅扰了万岁爷和皇后娘娘!” 掌事宫女眼神复杂地看着正在泥地里头玩儿的正疯的小皇子和小公主,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一边心里却又感慨,万岁爷和娘娘的感情也忒好了,三不五时地将小公主和小皇子这么放养,以至于堂堂皇子公主竟比寻常人家的子女泥巴玩的更好…… “也不知道小何公子什么时候回来,”掌事宫女默默道,“平日里有小何公子管着皇子和公主还好,这小何公子乍一去了西北,皇子和公主都玩野了呢!” “谁说不是呢!皇子和公主都听小何公子的话,”首领太监忙不迭道,一边顿了顿,又道,“只是小何公子这一回来,怕是就要被册封为小郡王了吧?” 何思文是帝后的干儿子,按说被册封为郡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到底他身份特殊,身后有个做镇西大将军的爹爹,他这个儿子若是被册封为了王爷,岂不是连带着连何承志都要被册封为亲王了?这自是引得一众朝臣恐慌不满,何承志本就得宠,兼又手握重权,若是再被册封为亲王,当然令人不安了,自然有的是朝臣们阻拦,钟明巍也只得按着不提,所幸年前何承志上书天听,言明自己承蒙天恩,实不敢再有贪恋,惟愿终身戍守边疆,另愿请留子思文于帝后膝下终生尽孝,已报帝后抚育之恩,这折子的意思明明白白,是将何思文终生都留在了京师,明着是尽孝实则也是留做质子,以显这一对父子对帝后对社稷的一片丹心,朝臣们这才松了口气儿,钟明巍趁机也又重提了要封何思文为郡王之事。 章节目录 第1298章 蒸馒头 “是啊,听着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的口风,等小何公子一回来就要封郡王了,”首领太监点头道,一边又忍不住感慨道,“帝后当真厚待小何公子啊,一手拉扯小何公子长大,对小何公子和对皇子公主并无分别,真真是视如己出。” “小何公子待帝后和皇子公主也好啊,从前小何公子还不懂事儿的时候,就知道日日给万岁爷捶背捏腿呢,可见是个孝顺的,也难怪万岁爷一向对他疼爱有加,”掌事宫女含笑道,一边顿了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小何公子今年都十岁了,这又要被册封为郡王了,怕是离指婚也不远了吧?” “是啊,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女会有这样的好福气,要是能嫁给小何公子啊,那可就真真是跌进福窝里头喽!”首领太监感慨道。 “哇!” 两人正说着话呢,忽然就听到田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哭号声,两人忙得小跑进去了,就瞧着皇子钟远瑞正坐在泥里嚎啕大哭,只是他在泥里这么疯玩了半天,浑身上下都泥呼呼的,就连小脸上也都沾满了泥,这时候眼泪汹涌而下,就冲出了两道细白的痕迹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怎么了?皇子您这是怎么了?”掌事宫女心疼得不行,忙得跑过去,去了帕子给小皇子擦脸,一边着急询问,“皇子是哪儿碰疼了吗?和奴婢说,奴婢给您请太医……” “不!不疼!也……也不要太医!”结果小皇子一听到太医两个字,就哭得更大声了,都上气不接下气了,“我……我讨厌秦伯伯,他、他煎的药好苦!我……我才不要见他!就是不要!” “哼!没出息!”蹲在一旁正用铲子挖土朝小一只白玉小碗里头放、同样灰头土脸的小公主钟田田一脸嫌弃地瞪着嚎啕不止的小皇子,一边儿又低头挖土了。 “哇!”下一秒,小皇子再一次嚎啕起来,指着小公主手里的那只小玉碗跟掌事宫女控诉,“她……她自己的碗坏了!就来抢我的碗!我不给她,她、她就把我踹倒在了地上!哇哇!” 掌事宫女:“……” “瑞儿,要不你用我的碗?”一只默默蹲在一边挖土的庞念亲把自己手里的小碗儿送到了小皇子的面前,“你看我的碗比你的那只还大,能装更多的土。” “我不要!我就要我的碗!”小皇子一巴掌把递到面前的小碗儿给拍落在了地上,两条小腿儿在地上一通乱蹬,“我就要我的碗!” “那你倒是去拿啊,”庞念亲默默捡起了自己的碗,一边看了一眼小皇子,一边又朝小公主那里看看,然后面无表情地道,“就在田田手里啊,你尽管去拿啊。” “哇!”短暂的停息后,小皇子直接哭倒在了掌事宫女的怀里。 “念亲哥哥别理他,就是个爱哭包!”钟田田很是嫌弃地瞪了一眼钟远瑞,然后一手铲子一手小碗地跑到了庞念亲面前坐了下来,“来!念亲哥哥咱们一起做馒头!” “好啊。”庞念亲含笑道,忙得跟着钟远瑞一起朝碗里挖土,等碗里装满了土,两人又把碗猛地扣在了地上,然后闭上眼用手指敲着小碗,就听着钟田田开始脆生生地唱了起来。 “蒸馒头,蒸馒头,蒸出一个好馒头,爹一口,娘一口,剩下一口留给他,等着他,盼着他,八抬大轿来咱家,火红的盖头头上蒙,绣花的鞋子脚上蹬,这往后,蒸馒头也要配成双……” 章节目录 第1299章 半日闲 “好好好……”庞念亲忙得收回视线,赶紧地低下头,掀开了那个小玉碗,看着里头光滑圆润的泥馒头,登时就眉开眼笑了,冲钟田田道,“田田妹妹,你看咱们蒸的馒头有多好。” “嘿嘿,还真是,”钟田田看着那个馒头欢喜得不得了,有心想伸手摸一摸又怕给摸坏了,当下就一直盯着看,然后蓦地抬眼看向了庞念亲,“念亲哥哥,你可比那个爱哭包厉害多了,那往后啊,我就只跟你蒸馒头啦!咱们都不跟那个爱哭包玩儿哈!” 庞念亲一怔,登时眯着眼儿笑了:“好,那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哇!”下一秒,御花园里头再一次响起了爱哭包悲惨凄厉的哭号声。 …… 景仁宫。 没娃一身轻的帝后夫妇正窝在软榻上面舒舒服服地磕着瓜子喝着茶,对面是同样一身轻的小安氏还有秦冲、顾清桐夫妇俩,顾清桐于天定二年诞下麟儿,取名烁儿,今年已经四岁了,赶着过完新年,顾长林和丁允文要回宁古塔小住,便就带了烁儿回老家认认亲看一看,所以秦冲和顾清桐也难得松快松快。 这阵子庞毅去了西北,小安氏便就搬进宫中来住,这时候幼女在偏殿睡着,一众人才有了这么难得这半日闲。 “也不知道陈先生和大孔侍卫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这都要到晌午了,”美芽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道,“也不知道娃娃长得是像小孔还是像方小姐。” 孔闻捷和方成茵于去年初诞下了第二子,按照一早的约定,这个孩子是要过继跟陈清玄和孔闻敏两人的,只是到底孩子年幼,孔闻捷夫妇担心孩子太小乍一离开娘亲养不好,所以便就留在身边养到了一岁,赶着今年孔闻捷入京朝见钟明巍,正好两口子一道带着孩子过来了,孔闻敏和陈清玄今日特地出城去相迎了,美芽他们也都是着急等着孩子看。 “像谁都好,我瞧着闻捷和成茵都生的极好,”小安氏含笑道,一边又轻声叹息道,“说起来上一次闻捷和成茵入京还是三年前的事儿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总觉得就是昨天的事儿。” “是啊,我总觉得思文还是小孩子呢,可是他如今个子都撵上我了,”美芽忍不住也是一声感慨,一时间提到了何思文,又甚是挂念,“平时这些孩子看在面前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思文乍一随着庞毅去了西北,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可是算着时日,思文怕是得在西北过了夏天才回来呢,唉!我总盼着他明儿就回来。” “思文几年这才见一次承志,且让他们父子俩好好儿待一阵子吧,”钟明巍缓声道,一边把剥好的一小碟瓜子米推到了美芽的面前,一边又继续埋头剥着,随口道,“也是时候给思文选地建府了。” “他才十岁,就算册封了郡王也还是个孩子,这么早给他建府做什么?”美芽忙得蹙眉道,把送到嘴边的小碟子又放下去了。 “到底是个郡王了,没有自己府邸怎么行?”钟明巍道,瞧着美芽一脸的不舍,忙得又含笑道,“只是建府而已,又没有撵他出宫的意思,还让他住在宫里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美芽这才松了口气儿,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瓜子米。 “不知可拟定封号了吗?”秦冲抿了口,问道。 “清玄倒是给拟了几个号,挑的都是好字儿,我瞅着晟字不错。”钟明巍道。 “晟有光明兴旺之意,用作封号,甚好,”秦冲点头道,一边又抿了口茶,又忽然道,“对了,小何公子这都十岁了,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吧?” 章节目录 第1300章 代沟 “这事儿我倒是不着急,以后他自己有意中人了,自然会说,到时候再给他指婚也就是了,”美芽道,一边朝前倾了倾身子,对小安氏和顾清桐蹙了蹙眉,又道,“他如今才是十岁大的孩子,能懂个什么啊?若是早早给他定下了婚事,以后他长大了,竟瞧不上人家姑娘,又不好意思跟咱们开口退婚,那岂不是要辜负他和那姑娘一辈子吗?” “夫人说的极是,旁的事也就罢了,这种儿女姻缘咱们做父母的还是少插手的好,”小安氏点点头,“咱们都是过来人,最知道姻缘不可强求,咱们做爹娘的虽然盼着儿女好,却也不能强加干涉了。” “其实我瞧着公主和小何公子倒是很般配,”顾清桐忽然道,“小何公子平素总是格外照顾公主,公主也愿意听小何公子的话,活脱脱一对青梅竹马啊。” “还真是哦,”美芽蓦地就坐直了身子,瞪着眼道,“我之所以不愿给思文指婚,其实最要紧的是舍不得给他指婚,不管瞧谁家的姑娘都觉得配不上我们思文,可是我怎么就没想着留下思文给自己做女婿呢?幸亏清桐你提醒!” “我看还是算了,思文和田田明显显就是兄妹俩,往后也永远都是兄妹相处下去就好了,非要把思文招来做女婿,搞得咱们像是一早就设计养了思文做童养夫似的,”钟明巍倒是不怎么热衷,慢条斯理地剥着瓜子,一边又慢吞吞地道,“再说了,思文可比田田大了不少,四岁啊!”说到这里钟明巍忍不住比出了四根指头,对着一众人道,“整整差四岁呢!思文识字读书了,田田还在乳母怀里喝奶呢,思文能骑射了,田田才刚能走路了,眼看着思文都要开府封王了,田田还在地里玩泥巴呢!啧啧啧,都道是三岁一代沟,我可不看好思文和田田。” “三岁一代沟?”美芽一脸嫌弃地看着钟明巍,“那我跟你之间岂不是有鸿沟?” 钟明巍一脸掩饰不住的尴尬:“……这说孩子们的事儿呢,好端端地你提我做什么?” “哼!”美芽剜了他一眼,一边抿了口牛乳茶,一边又对顾清桐摆摆手道,“算了,不操这个心了。” “万岁爷,娘娘,陈大人和孔统领,还有吉林将军夫妇已经入宫了!这时候已经过景运门了!”一众人正闲话家常呢,就瞧着一个宫人匆匆进来禀报。 “快快有请!”当下一众人都忙得站了起来,一道出去迎接,美芽更是忙得跑去小厨房查看宴席准备情况,他们一众人如今是难得有机会相聚,今儿自然是要吃喝尽兴的。 “爷!夫人!”孔闻捷最先进了景仁宫,甫一瞧见了钟明巍和美芽登时激动的直搓手,忙得疾步上前,行礼跪拜道,“属下见过万岁爷!见过皇后娘娘!恭请二位金安!” “来,闻捷快起来,”钟明巍俯身扶了孔闻捷起来,上下打量着孔闻捷,一边含笑拍着他的胳膊道,“几年没见,变得更结实了也稳重了。” “万岁爷谬赞了,属下可不敢当,”孔闻捷当下笑道,露出了两排大白牙,又对着钟明巍和美芽道,“万岁爷风采如旧,娘娘还是从前一样亲切随和。” “闻捷,你还漏了一点没说,”美芽含笑道,“我厨艺也是一点儿没落下,等会子且得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是,多谢夫人!”孔闻捷忙得又对着美芽深深一揖,听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孔闻捷忙得转身迎上去,就瞧着方成茵怀里抱着个孩子进来,身后跟着陈清玄和孔闻敏,孔闻捷忙得过去从方成茵怀里接过了孩子。 章节目录 第1301章 择一 “成茵!”美芽和小安氏、顾清桐三人忙得迎上去,美芽一把握住了方成茵的手,忙得道,“这一路肯定累坏你了,赶紧进屋歇着吧。” “是,多谢夫人,”方成茵比从前丰腴了一些,兴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也比从前添了许多温婉,和美芽她们拉着手一边朝房里走,一边还不住叮嘱孔闻捷,“你别抱的太紧了,你手劲儿大,别勒着孩子了。” “是是是,你尽管放心吧,”孔闻捷忙不迭地答应着,一边跟孔闻敏一道朝前走,一边小声询问孔闻敏,“哥,刚才忘了问,娃娃名字可给取了吗?” “清玄已经给取好了,”孔闻敏看着前面陈清玄清瘦的背影,含笑跟孔闻捷道,“叫择一。” “择一?”孔闻捷一怔,随即点点头,“真是个好名字。” 是啊,君子如水,随方就圆,无处不自在,择一人而白头,择一城而终老,的确是好名字。 …… 宾主尽欢,筵席散罢,已是黄昏时分。 钟明巍今天是敞开了喝得,美芽也没有拦着,由着他们闹着,一众男人又是划拳又是猜酒令的,一众女人也没有闲着,坐在一块儿,一边喝着桂花酒,一边说着女儿家的体己话,从陈奶奶腌的酸菜、真味斋大师傅做的八宝甜酪,又到南山别院的荷塘还有陈家屯的古道斜阳,这些都是她们相携走过的时光,或是煎熬苦闷,或是艰难贫困,又或者是历经磨难,如今看到,都是回忆里最美好最温暖的存在。 钟明巍醉得很厉害,直接就被扶着进了寝殿,孔闻敏和孔闻捷两兄弟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是孔闻敏,话都说不利索了,陈清玄耐着性子把他扶进了轿子,转身又和美芽告辞。 “夫人,爷醉得太厉害了,若是明儿实在起不来,罢朝一日也并无不可。”陈清玄对美芽道,他没有多喝,因为孔闻敏的酒量实在不敢恭维,他一早就做好了照顾孔闻敏的准备。 “我倒是想让他罢朝一日好好儿歇着,那他也得愿意啊?”美芽无奈地摇摇头笑道。 自打登基以来,除了除夕这样的大节庆要按制休沐,再就是美芽生产之外,钟明巍从来就没有罢朝过,美芽一直很心疼钟明巍,可是身为皇后却也没有劝皇上罢朝的道理。 “那就要辛苦夫人照顾爷了,”陈清玄也无奈地摇摇头,顿了顿,一边又抿唇道,“好在今年夏天,爷和夫人要去出巡去宁古塔,这一来一回地也能有小半年的闲暇,届时爷和夫人也能好好儿放松放松。” “是啊,如今就盼着早点儿入夏呢,自打明巍登基之后,便就一直有去宁古塔的打算,只是却也等了六年才挤出来时间,瑞儿和田田早就等不及了,喊着要去宁古塔挖野菜吃,”一想到要去宁古塔,美芽就喜得合不拢嘴,“你瞧他们这点子出息。” “皇子和公主天生平易近人,毫不骄矜,这是夫人教导有方。”陈清玄由衷道。 “我又不懂什么诗书礼法,哪里会教导孩子?不过是由着他们疯玩罢了,”美芽忙得摆摆手,有些难为情地道,一边又有些伤感,轻轻叹息道,“我小时候也想像他们这样无忧无虑,只是却没这个机会。” “夫人,有爷、有我们在,您往后尽可以无忧无虑。”陈清玄看着面前垂着眉眼、一脸怅惘的姑娘,轻声道。 “是啊,”美芽一怔,随即又抿着唇笑了,“刚才多喝了两杯,这就开始说醉话了,陈先生,你快也上轿吧,赶紧回家给大孔侍卫喂一碗醒酒汤去,我瞧着他醉得很,肯定难受得厉害。” 章节目录 第1302章 靴子 “是,微臣告辞。”当下,陈清玄对着美芽深深一揖,然后转身进了轿子。 美芽目送着轿子远去,一转身就瞧着掌事宫女从偏殿出来了,美芽朝她走了过去,一边指着偏殿,一边小声询问道:“都睡下了?” “是,回皇后娘娘的话,皇子和公主在御花园里头玩了一整天呢,甚是困倦,奴婢已经为皇子和公主梳洗更衣了,现在已经睡下了,”掌事宫女忙得小声回禀道,瞧着美芽朝这边过来,又小声询问,“娘娘这是要进去瞧一瞧吗?” 美芽点点头,当下掌事宫女撩开了门帘,美芽轻手轻脚地进了偏殿。 瑞儿和田田果真已经睡着了,一张宽大的雕花大床上,两边分别躺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其实按照皇室的规矩,皇子和公主是要分开抚养的,可是钟明巍和美芽都不在意这些条条框框,所以就将瑞儿和田田同养在膝下,好让兄妹两人作伴,两个小家伙便就这么吵吵闹闹、哭哭笑笑地长到了六岁。 美芽坐在床沿儿上,往这边看看瑞儿,又往那边看看田田,伸手给瑞儿掖了掖被子,正俯下头去亲瑞儿红扑扑的脸颊,就听着那边又想起了动静,美芽以为是自己吵醒了田田,忙得转身看去,却瞧着天天仍旧睡得香呢,只是红润润的小嘴却兀自一直咕咕唧唧些什么,美芽心下好奇,就弯下腰,把耳朵凑到了田田的嘴边,就听着田田正在依依呀呀地唱着—— “蒸馒头,蒸馒头,蒸出一个好馒头,爹一口,娘一口,还有一口给哥哥……” 美芽蓦地就抿唇笑了,凑过去亲了亲田田白皙的额头,一边轻声含笑道:“田田啊,你可有三个哥哥呢,瑞儿哥哥、小何哥哥,还有你庞哥哥,你这可怜巴巴的一小口馒头到底要留给哪一个啊?” 田田小公主自然不会回答她,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皱着眉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她聒噪的娘亲。 美芽抚了抚田田的后脑勺,然后也没敢再说话,便就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去。 …… 寝殿。 美芽回到寝殿的时候,首领太监已经给钟明巍换上了睡衣,正跪在地上给钟明巍脱靴子,旁边放着一盆冒着热气儿的洗脚水,那首领太监瞧着美芽走进来,忙得给美芽行礼道:“娘娘,您回来了。” “你下去吧,我来就行。”美芽冲他点点头,一边麻利地挽着袖子,就蹲了下来。 “是,那奴才就先告退了。”首领太监伺候久了,也熟知钟明巍和美芽的相处之道,所以也没觉得怎么诚惶诚恐,然后就轻手轻脚退下了,一边又招呼着大殿中的其他宫人也一并退下,最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听着外头传来的关门声,美芽吐了口气儿,然后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钟明巍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然后握着他的靴子后跟儿,往下头扯,钟明巍睡得正香,美芽怕吵醒他,所以也不敢怎么用劲儿,只是这样一来,拖鞋就难免有些费劲儿了。 钟明巍的所有鞋子都是美芽亲手做着,今天穿得这一双也不例外,方头黑缎绣草龙花纹的靴子,并不怎么起眼,和孔闻敏今儿穿得乍一看也差不多,除了……右鞋底比左鞋底厚了半寸。 虽然有顾长林的妙手回春,终于治好了钟明巍的腿疾,可到底病了那么久,曾经又在大雪天儿里从山上滚落山下去,如今钟明巍的腿到底还是和寻常人有些不同,虽然腿疾不会再复发,可是走起路来还是微微有些跛,只是却也没什么,穿着美芽巧思做出的鞋子,钟明巍走起路来,也已经和常人无异了。 章节目录 第1303章 那后来呢(大结局) “好端端地非要穿什么靴子啊,”美芽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才把靴子给脱了下去,一边喘着粗气儿,一边小声抱怨着,可是瞧见了袜子底那只活灵活现的小蝙蝠,美芽又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指去挠了挠那只小蝙蝠,然后男人随即就朝后缩了缩脚,美芽一边抱住了男人的脚不让他躲开,一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回头看着沉沉睡着的男人,轻声笑了,“钟明巍,你看,我又欺负你了。” 美芽一边帮着钟明巍退了袜子,一边把给他洗脚,热腾腾的水汽中,恍惚又回到了那个半山腰的小破房子里…… “欺负我?那你打算怎么欺负我?”瘫着的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姑娘。 “你很好奇嘛,那我今天就先成全成全你的好奇心。”姑娘狡黠地笑着,然后蓦地就撩开被子钻了进去。 “丫头!别乱来!”男人惊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原本还狡黠得意的姑娘慌了神,瞪着面前的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听着男人的惊叫,蓦地就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忙得就要钻出去,但是却又实在觉得丢脸,索性就不管不顾地整个人都钻进来,然后捉着男人的脚,就轻轻地挠起了脚板:“怎么样?现在服气了吗?” 前一秒还惊恐万状的男人,这时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不迭求饶道:“服了!服了!我心服口服!哈哈!丫头,快放下来……哈哈!” …… 那后来呢? 美芽一边给钟明巍擦着脚,一边顺手取来了小几上的剪刀,给男人仔仔细细地剪着脚趾甲。 后来,就好像现在这样,她趴在被窝里,也这般仔仔细细地给男人剪着脚趾甲,特别小心,姑娘家的脸几乎都贴着男人的脚面,湿热的呼吸自然而然地就喷在了那脚面上。 她记得后来,男人再没有吭声,她知道男人别扭着,一如那个时候的她,她不知道就在那一天,她在男人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 “田田,田田……”睡梦中的男人模模糊糊地叫着,一翻身就抱住了刚刚轻手轻脚上了床来的美芽,一边在她脖颈处轻轻蹭着,一边继续喃喃地叫着,“田田、田田……” “钟明巍,我警告你啊!就算说你疼女儿也得有个度!”美芽凶巴巴地对着满身酒气的钟明巍道,那语气要多酸就有多酸了,可饶是如此,美芽却还舍不得大声吵着男人,“平日里宠女儿也就罢了,每一回喝醉了,竟然还总田田田田地叫着喊着的,也不怕人听到了,嫌你这个万岁爷是个女儿奴!哼!我都替你寒碜得慌!” “田田,田田,爹爹疼你……”男人兀自熟睡着,下意识地把美芽往怀里抱,一边还对着美芽伸出胳膊,非让她枕着不可,“不怕啊,爹爹疼你……” “谁乐意枕你胳膊啊?”美芽很是嫌弃,可是却还是乖乖枕了上去,虽是洗漱过了,可是男人身上还是有股子淡淡的酒香,美芽闻着这股子酒香,不知怎么的,也有些熏熏燃了,很快地就上眼皮打下眼皮了。 “田田,爹爹欠你太多太多……”男人的声音更模糊了,“这、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可是我也……也不想还清,要是还清了,下、下辈子你就不来找我讨债了……还有下下辈子……” “知道了,知道了,做鬼也放不了你,这样就满意了吧?”美芽烦躁躁地嘟囔着,一边箍着男人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男人的胸膛上,一边打着哈欠道,“快睡吧,人家都要困死了……” …… —正文完— 章节目录 第1304章 番外:莲叶何田田 天定元年二月十七。 御书房。 “万岁爷,武状元已经到了。”首领太监恭恭敬敬地进来通报。 “让他进来吧,”钟明巍看着手里白玉观音的吊坠,沉声道,一边又对首领太监道,“等下你就不必进来伺候了。” 钟明巍看着这块白玉观音吊坠,想着从前在宁古塔,第一次瞧见美芽戴着的时候,美芽对这块吊坠的珍视,又想着吊坠被姜津晚抢了去之后,美芽脖颈上细细的红痕,还有姑娘怯生生的眼神,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然后将那块吊坠握得更紧了。 那时候,他恨死了自己,恨自己无能,是个只能躺在床上任由美芽照顾的瘫子,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一点儿保护美芽的能力,让美芽活得这般艰辛这样小心翼翼。 可若是一早知道了,美芽所有的苦痛都源自于他的话,那他还会……为了她重新站起来吗?还是直接了结自己、以谢这一身罪孽? …… 钟明巍不敢往下想,越想脑子就越乱,心里就越慌,可是,他却又不能真的当做浑然不知,这块失而复得的白玉观音就像是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他不能拔,这是他欠美芽的,也是他合该承受的,所以再痛苦再难受,他也只能一个人忍着,只是,他到底还是贪心的,关于美芽、他没有参与毫不知情的过往,那些点点滴滴,他是如此地渴望知晓,即便明知道这样会让他更苦痛。 …… “我想知道丫头的生辰,记档上的生辰时日都被水泡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因为这?” “我从来没有给她过过生辰,她说不介意这些,只要我用心待她就好,可是我介意,若是能往后每年都在她生辰这一日给她亲手做一碗面,那就太好了,哪怕……哪怕她永远都不知道那其实是长寿面。” “嘉盛十六年九月初十。” “多谢,承志,你对我可以提任何要求。” “以后每年长寿面里头帮我给她多加一个荷包蛋,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荷包蛋了。” “行,我记得了。” …… “她……真的有孕了?” “是,已经两个半月了,还是双生胎。” 钟明巍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能如此悲戚,而此时此刻,何承志就在他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钟明巍也知道,哭过了这一场,何承志就会与苦痛的过往切割,而他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和平和,所以钟明巍在心里为他高兴。 “请万岁爷给属下安排外放出京的差事吧,”果然,再擦干眼泪,何承志似是变了个人,“请万岁爷放心,属下这一生必定对朝廷忠心耿耿、鞠躬尽瘁!” “不想留在京师吗?”钟明巍含笑看着他,“你不是一直都盼着能回京师的吗?” “从前心里有结,必得回京师才能解开,如今心结已解,属下也就不必非待在京师了,”何承志含笑道,和泪的双眼异常的清亮,“属下知道如今正是朝中用将之际,属下虽是初出茅庐,可是却也愿为万岁爷驱使,请万岁爷不要顾虑其他,只管按制给属下安排差事即可!” “你若是执意出京,那朕倒是真有个差事想交到你手上……” …… “万岁爷,属下还有件事想告诉您,”临别前,何承志忽然又停住了脚,“舍妹乳名叫田田,父母伉俪情深,家母姓叶,因此家父给舍妹取名田田,取莲叶何田田之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