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 《剑骨》正文 开卷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 Ww.XxBi Quge.c0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剑骨》正文 第一章 成为不朽 “喂,宁奕,我饿了。” 一片安静。 “宁奕......我想吃面。” 无人回应。 “宁奕,我在这守了一个多时辰了......这次偷到的东西,至少也要分我一半吧?” “宁奕......宁奕?” 蹲在乱葬岗的少女,嘴唇忽然有些干燥。 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阴风乍起,吹动花儿一样的小白裙,温柔抚摸着少女细腻的小腿。 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少女打了个冷颤,缓慢俯下身子,双手扶住地底墓穴入口两侧,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最终探了半颗脑袋进去。 蕴着灵气的晶莹双眼眨了眨。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少女颤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 “哥......你倒是,回句话啊?” 这道声音顺着地底的墓道,随阴风幽幽吹拂而过,一路烟尘乱摇,来回曲折,最终传到了一个少年的耳中。 少年此刻站得笔直,四肢僵硬,一身黑衣被汗打湿,粘在身上,被风吹过,后背一阵酸寒。 宁奕左手举着火折子,目光死死盯着面前近在咫尺,张开血盆大口的玉狮子。 半个身子微微前倾,半条右臂被玉狮子“吞下”,右手塞在咽喉部位。 一个时辰之前,宁奕觉得自己这一趟发大了。 清白城南的乱葬岗,素来一片荒凉,无人看管。 万万没想到,居然从这头狮子嘴里,拽出了一条大红色的翡翠玉链。 那条玉链现在就半吊在宁奕的胸前,随墓风轻轻摇晃,发出簌簌声响。 宁奕盯着那头狮子,那只紧贴自己,巨大而漆黑的瞳孔,似乎有了一抹异样的光彩。 他死死攥住的右手,被什么咬住了,拔不出来。 宁奕有一种预感。 如果此刻自己怕了,抽手了...... 那么自己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因为他手里攥着的,是一颗价值连城的“隋阳珠”。 掌心温热,四周微寒,即便没有拔出来,宁奕也能感知到,这枚珠子并不大,不过一截指头,但恰好与隋阳珠大小贴合。 若是自己能将这枚珠子带出来。 多少钱啊......衣食无忧了啊! 发了啊......宁奕在心底低吼了一声,他翻了一个白眼,毫不畏惧的瞪着眼前的玉狮子,就这么气势如虹抬起头来。 “来啊来啊,有种咬死我啊......” 一人一狮,彼此对峙。 火折子燃到了尽头,微弱的光焰摇曳扑闪,最终熄灭。 墓底重新回到一片漆黑。 宁奕耳旁传来稀疏的风声,从背后不断拂来。 “妈的我就偏不信这个邪......” 他松开火折子,任由其坠跌在地,溅起一团乱灰,松开的左手缓慢下移,一寸一寸贴着衣袍,挪向胸口,最终摸到了一个清凉入骨的狭长物事。 像是一枚叶子,别在黑袍内。 这是一只造型古怪的骨笛。 摸到骨笛,宁奕的心底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他抬起头来,继续瞪着那头巨大的玉狮子,心头忽然有些发毛。 原本玉狮子的那双铜铃大眼,逐渐变得猩红,眼神徐徐聚焦,最终缓慢盯向自己。 宁奕呸了一声,冷笑道:“吓唬谁呢?” 头顶的墓穴忽然震动一下。 宁奕眯起双眼,不断有细碎的石屑砸在头顶,噼里啪啦,他咽回准备开口嘲讽的话,左手动作虽然缓慢,到了此时,已经扯出了那枚骨笛,死死捏住。 那头玉狮子的两只大眼已经彻底猩红。 宁奕忽然语气诚恳问候道:“一个时辰了,您累不累啊?” 玉狮子当然不会回他。 于是一阵沉默。 “你要咬就咬,反正我不松手......小爷我凭本事盗的墓,你有本事就把嘴合上咬死我,大不了这条手臂不要了!” 宁奕说完之后,大义凛然昂首挺胸,甚至把那半只右臂递地更深了一些。 他脸贴着那只玉狮子,继续探手,骂骂咧咧道:“来,咬我,大口的,麻溜的,咬不死我,明天把你家全盗光,连块砖都不给你留。” 玉狮子的眼睛似乎怔了怔,喉咙里也传来了愕然的震颤声音,终究死物,不能动弹,如若真的有魂灵存在,恐怕气得不轻,遇到如此无耻之徒,当真要不顾代价的一口咬下。 盗光这里,连一块砖都不留下? 若是知道了那位墓主当年的身份,谁敢说出这种话? “我还有个妹妹,天生道种,天都的珞珈山主亲传弟子,怕不怕?真要咬死我了,等她上了山,珞珈山就把你这块岭全铲平,什么都拆,就你留着,在你头顶盖茅厕!” 宁奕瞪着那头玉狮子,道:“到时候天天找一堆人在你头上屙屎撒尿......” 那头玉狮子终于受不了了,怒目圆瞪,腹部一阵震颤,内里物事滚动,叮叮当当摇晃碰撞的声音传来,宁奕心头一震,原来这家伙肚子里还有东西呢? 少年抬起头,唇角带着嘲讽的笑容,正准备继续开口。 宁奕的笑容忽地僵硬。 他死死攥着的那颗“隋阳珠”,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破碎声音,接着在剧烈的震颤当中,咔嚓一声,指尖攥在掌心,肉肉相抵。 宁奕愤怒抬起头来,珠子碎裂之后,湿润的气息缭绕翻滚,迅速缠绕右手手臂,漆黑的黑雾如流沙一般瀑散开来,将他包围。 “隋阳珠”是那些大宗门的修行子弟可遇不可求的宝物,素日携带便有极大的养魂功效,可护道安稳道心,若是捏碎...... 便是暴殄天物。 钱,钱啊! 大把的钱没了! “我日你祖宗的嘴!” 宁奕抬起头,目光强硬上挪,骂骂咧咧着与玉狮子对视在一起,怒吼道:“你赔我钱啊!” 脑海里忽然传来“轰——”的一声。 宁奕瞳孔收缩,脑海像是被千万斤重的锤子,狠狠砸了一下。 所有的思绪,都被砸出了千里之外。 ...... ...... 跌坠下来的时候,似乎溅起了滔天的水花。 宁奕摇摇晃晃站起身子。 视线一片恍惚。 面前是巨大参天的古树,巍峨挺拔,树根支缠盘踞在永恒的国度之上,垂落的长叶纷飞如流火。 古树下匍匐着蜿蜒的河流,河水倒流汇聚,凝成一尊玲珑王座,有模糊的影子高坐在王座之上,看向自己。 一双巨大的眸子张开。 天地震彻。 那道模糊的影子一步一摇,走下王座,单膝在地,目光在水汽当中显得温柔又诚挚。 悠扬的笛声,被远天的战鼓击碎。 飞掠盖过天际的白色骨片,蜂拥成群,如蝗虫过境,汹涌澎湃。 “醒过来。” 世界安静下来。 有人跪在河面,轻轻道:“我们在等您......” “成为不朽!” 《剑骨》正文 第二章 送你,千万里 “呃,头疼......” 宁奕睁开双眼的时候,视线一片模糊,眼前隐约烟雾缭绕,下意识抓了抓四周,攥到了一角被褥。 这是......家? 他吃力按住额头,四肢酸痛,左右脸颊火辣辣的疼。 一阵无力,重新闭上双眼,努力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白城。 墓地。 玉狮子......血玉坠链。 隋阳珠。 隋阳珠? 回想起来的宁奕瞬间清醒过来,猛地直起身子。 一个懒洋洋的沙哑声音传入耳中。 “宁奕......你醒啦?” “睡意朦胧”的少女从宁奕左边爬了起来,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泛黑的双眼,咕哝道:“哥......我饿了。” ...... ...... 天蒙蒙亮。 西岭庙多,多在荒郊野外,尤其是清白城一带,这一片据说地底杀孽过重,菩萨以镇杀业,故而修筑了许多佛庙,年岁久远,大多破败。 西岭当中广为流传的禁忌,其中之一,就是留宿清白城菩萨庙。 一人不进庙。 宁奕住在庙里已经有十多年了,打记事开始,他就住在西岭郊外的庙里,一人进庙并不可怕,在这艰难世道上行得多了,才发觉牛鬼神蛇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物,若是真的存在,恐怕还比人心还要友善一些。 至少宁奕一个人住在庙里的时候,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幺蛾子。 捡到丫头之后,为了安全,小心行事,宁奕特地走了十几天的风雪夜路,背着她来到了清水城这处破庙,在这里安顿下来。 在这里安顿了十年。 破庙不大,正堂摆着一尊古老的观音菩萨佛像,后院打扫打扫,能挪出一张床位,一个破桌,一个灶台。 宁奕蹲着身子给灶台下面添火,折碎木枝。 他轻轻嗅着鼻子,正堂飘到后院的烟气徐徐不断。 佛龛里的香火断了许久,就只剩一炷香了,一直舍不得点。 “裴烦,最后一炷香了,准备过两天上路送你回家的时候,求求菩萨多保佑的,你就这么给烧了?”宁奕不断给灶台下面添着柴火,叹了口气。 昨晚清白城郊的事情,大抵回想的差不多了。 自己昏倒之后,多亏丫头机灵,看情况不对,一路把自己拖回来。 那颗隋阳珠看来是没了,血玉链子倒还在,不如隋阳珠值钱,好歹卖了能换个盘缠,到时候去天都的路上不至于饿死。 至于最后脑海里的那个画面,宁奕全当是放屁。 仔细去想,绞尽脑汁,从入墓,到昏倒,每一个细节都回想起来。 宁奕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左右脸颊火辣辣,像是被铁蒲扇扇了十几下? 难道清白城外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吓得宁奕在心底默默念了几声菩萨保佑。 “宁奕......你昨晚吓人的很,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左右打了几十个巴掌都没反应。” 端着大碗大口吃面的少女,毫无仪态可言,瞪着双眼,嘴里含着面条咕哝道:“你要是死了,谁给我做饭吃?” 宁奕眼睛瞪大,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脸颊疼得要死。 他没好气端上一碗面,自己匆忙吃了两口,含含糊糊道:“赶紧吃,吃完我们收拾收拾,过两天就走,这地儿不能再待了,我们把链子卖了,换盘缠,我送你回家。” 裴烦忽然不说话了。 宁奕继续吃面。 气氛安静下来。 宁奕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少女,看到她默默放下碗,蹲在床上,抱膝看着自己,接着低下头吃面。 吃了半口面的宁奕忽然又抬起头来看着裴烦。 他指了指面碗,道:“不是喊饿吗......还剩半碗呢,你不吃了?” 裴烦声音沙哑道:“宁奕,你怎么忽然这么好心了?” 宁奕一阵语塞。 少女从腰间取出了那枚古令,令上雕着一枚残碎的花瓣,她鼻尖酸涩道:“从西岭到天都,十万八千里远,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链子,卖了以后我们可以过个安稳日子,在清白城买个小屋,不用再偷偷摸摸了......你把它卖了当盘缠,就不怕送我到帝都,到时候发现,这令牌是假的,我的身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大隋前三的‘徐叔叔’会来西岭找我,珞珈山更是根本从来就没有我这位弟子......” “到时候......你会不会丢下我?” 宁奕低下头继续吃面。 少年没有说话。 灶台里的炉火跳动燥烈,火星翻滚。 ...... ...... 宁奕捡到裴烦,是在十年前。 他永远记得西岭大雪纷飞的那一天。 破庙里来了个衣衫破碎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女孩儿,那个男人浑身是血,在佛龛里放下了女孩,留下了这枚古令。 宁奕不懂得修行,他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他知道,这个男人,比他在清水城见到的那些所谓“修行高人”,要强上太多。 那一日,庙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那个中年男人踏出菩萨庙门的同时,双袖抬起,剑气倒开,庙内佛像倾塌,庙外大雪瀑散,颗粒分明,倒悬震颤。 剑器开锋,藏袖杀气,不再隐含。 杀伐声音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等到一切嘈杂声音散去,直至再无声息,宁奕出门探查了一番,发现方圆十里,冰雪消融,到处是尸体,有和尚的,黑白衣服的,鲜血干涸,早已经死绝。 荒草折腰,生机全无。 如何无论,停留下去,只会招惹祸端,于是宁奕背着昏睡的女孩一路逃离,赶了十天夜路,远离此处。 他心底猜测,那个浑身染血的男人,就是裴烦一直心心念念跟自己提到的大隋前三的“徐叔叔”,但如此惨况......那个姓徐的若是活着,又怎会一天一夜过去,未能归来? 已是凶多吉少。 宁奕记得,刚刚来到这处庙中的时候,重病的女孩极为听话,安静等着,不哭也不闹。 那时候裴烦还不是裴烦,每天安静的像是一个木娃娃,面色苍白,怔然盯着庙外,一句话也不说,一粒米也不吃。 却不知道自己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在饿了三天之后,女孩接过了宁奕的食物,狼吞虎咽之后,她问宁奕的第一句话是。 “向菩萨许愿,有用吗?” “有用的......很灵的。”同样年幼的宁奕不忍心,轻声安慰道:“相信我。” 半响之后,小女孩跪在菩萨像前,双手艰难捧香,上半身挺直,瘦削的身躯摇摇欲坠,嘴唇咬出鲜血,仍然目光澄澈,颤抖道:“菩萨,我知道我的爹娘,还有徐叔叔,他们都还活着......他们只是比较忙,把我安放在这儿,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接我的,对不对?” 庙里有人留了余香,那时候都被宁奕点了。 菩萨像前香火缭绕,没有声音。 女孩在佛像前跪了一夜,又昏睡了很久。 宁奕听了一夜的琐话。 当时宁奕没有家。 他当时想着,如果自己有家的话,那么一定会好好珍惜。 现在他有了。 搁下碗筷,宁奕拿起一条洗得发白的抹布,动作轻柔替裴烦擦干净嘴角,微笑道:“喏,要笑,要开心,待会买条崭新的衣服,把你送回天都的时候,可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们。” “别埋怨爹娘没有来找你......” “西岭这十年过得苦了一点,如果以后天都的人对你不好,那我,那我......那我就接你回来,买大大的房子,送给你,每天给你下多多的面条,再也不会让你饿肚子。” 裴烦破涕为笑,哽咽道:“我才不要吃面条嘞。” 宁奕也笑了。 两个人以额抵额,少年轻声道:“我送你回去,一千里,一万里,再远......你都别担心。” 破庙的阳光洒进来,十四岁的裴烦,头一次笑得如此开心。 她重重嗯了一声。 《剑骨》正文 第三章 天宫地府 西岭比起中州,地处偏远,并不繁华,甚至还有些动乱。 各方势力混杂,中州的大隋王朝插手不及,大雷音寺的和尚,以及道宗的牛鼻子,在这片大地上结缔宗派,以武犯禁的事情屡屡多见。 去当铺典当血玉链子的时候,宁奕长了好几个心眼,拒绝了掌柜代为拍卖的好意,拿了四百两银子走人,若是入阁深聊,这条链子能拍出多少两......宁奕不知道,但在清白城这片荒乱地带,每年埋下的尸骨,宁奕心底大概有数。 哪怕真的能拍出一千两,也与自己无关。 阳光明媚的下午,宁奕领着裴烦,两个人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之前靠着在清白城里浑水摸鱼,怕惹到惹不起的大人物,宁奕只敢偷些小物事、小玩意儿,去乱葬岗盗墓......纯粹是好几天没“收成”,迫不得已才出的下策。 谁愿意跟那些神神鬼鬼的打交道? 宁奕打小寄居在菩萨庙里,拢共住了十多年,哪怕心底不太相信神鬼之道,仍然存怀敬畏之情。 举头三尺究竟有什么? 宁奕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活得不容易。 能低头时便低头,何必与那些有的没的去较劲? “四百两,你我一共买了六套衣服,花了一两,给你买了一个发簪,花了半两,吃了一顿好的,半两,零零散散的物事,加上一共花了四两半。”宁奕掰着手指头,愁眉苦脸道:“裴烦,你说一份西岭地图怎么这么贵,竟然卖了十两?我俩是不是被人坑了?” 搂着宁奕胳膊的丫头,换了一身白衣裳,特地花了半两银子买了柄仿制的剑器,配在腰侧,跳跳蹦蹦,格外开心,笑嘻嘻道:“四百两嘛,我们还剩三百多两呀,还有一~大把呢~” 说到“一”的时候,裴烦往前跳了一大步,回过头办了个花猫脸,张牙舞爪,看得出来丫头是真的开心,又在路边摊蹲了下来,笑意盎然的挑选那些小女孩儿家的玩意儿。 宁奕叹了口气,陪她一起蹲下来,看着裴烦挑挑选选,最后把玩着一个红鱼玉佩,爱不释手。 宁奕无奈说道:“我俩总不能走着去,一路雇着车,西岭乱的很,如果还要跟着商队......你又要嫌我唠叨了,你尽管花钱吧,反正半路上,我们这银子要是不够了,我就把你卖了,随便凑点路费,继续回我的破庙过日子。” 裴烦苦着脸将红鱼玉佩“放回去”,那只手搁在半空中,明显在等着某人的开口。 宁奕看着阳光照在裴烦的侧脸,这张脸蛋干净稚嫩,明媚动人,五官舒展,如出水的芙蓉,此刻咬牙蹙眉,着实让人怜惜。 宁奕顿时大为头疼,忍痛道:“买吧买吧。” 裴烦不为所动,仍然一副要放下玉佩的模样,楚楚可怜道:“我怕钱要是不够了,你把我卖了,一个人回西岭。” 宁奕扶额,叹息道:“钱要是不够了,我把我自己卖了,行不行,祖宗?” 裴烦仍然不开心,咕哝道:“那也不要,我要和宁奕在一起!” 摆摊的摊主看着少女半张侧脸,看得怔怔出神,忍不住想要把这玉佩送出去,顺便把眼前吝啬的穷小子教训一顿。 宁奕长叹一声,心想这丫头长大了以后恐怕是个祸国殃民的角色,连忙甩下一小贯铜钱,转身拉着裴烦就走。 少女哎哎哎叫了一路,少年在前面拽着,走过了路摊,才稍稍停歇。 裴烦跳到宁奕面前,双手撑膝,笑颜逐展,嘻嘻道:“宁奕,你真好!” 宁奕没吃这一套,双手捏住裴烦的脸蛋,来回摆弄,看着少女哎呦喊疼的模样,想到东西此时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他瞥了眼还算鼓囊的腰包,心情大好,笑眯眯更正道:“是有钱真好。” 清白城的城门,嗡然传来彻开声音。 人群汹涌起来。 宁奕眯起双眼,抱着裴烦退了两步。 清白城的街道,让出了一条道路出来。 城门彻开之后,十数匹高大壮硕的白马踩踏露面,马蹄声震得耳朵一阵发聋,骑在高大白马上的人,清一色大白麻袍,那大白麻袍并不十分干净,还有血渍来不及清洗,此刻随风猎猎,遮住这些人的头面,看不清面容。 宁奕面色凝重起来,他背对那些骑乘白马,披着白袍的修行者,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张开双臂,轻柔将裴烦搂住。 裴烦怔了怔,没有反抗,抿起嘴唇,眉眼舒展,带着一抹笑意,双手自然的环住了宁奕的腰部,整个人埋在宁奕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人群当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天宫’的人......他们行事素来高调,可西岭不是他们的地盘啊,他们为何会来清白城?” “听说清白城外的乱葬岗......有不干净的东西跑出来了,周围靠得近的几大势力,得知消息,应该都会很快抵达清白城。不仅仅有天宫的修行者,还有地府的怪人,中州那边的几座圣山可能也会来。” “而且我听说,昨晚后半夜,那‘东西’跑出来的时候,天宫已经与‘它’交过手了。看样子......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宁奕身旁的那人,环顾一圈,低声皱眉道:“中州的那些人,比大雷音寺和道宗的人来得还要快,说明那‘东西’身上,可能有不小的机缘。” “机缘?”又有一人琢磨道:“乱葬岗那边向来邪乎......大雷音寺和道宗想撬一块墓地,前后死了七八十个弟子,一个出来的都没,这次会不会?” 城门外又有异动,听起来像是剑鸣,人群重新骚乱起来。 之前那几个人的对话,听得宁奕和裴烦两个人一阵沉默,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溜出了清白城的围观人群,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出城。 一路上。 乱葬岗,邪乎,不干净的东西...... 这几个字来回搅动着脑海,无形的压力在宁奕心头压着,昨晚的经历像是一块大石,连天宫的那些人都没留住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总不会真的是自己放出来的吧? 心底那股邪乎的感觉越来越重。 一路匆忙赶路,宁奕头皮发麻,低声问道:“裴烦,你下来接我的时候,看到什么异象了没?” 被宁奕拎着一路小跑的少女,面色有些惘然,嘀咕道:“没啊,墓地里空空的,又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到,我背着你爬上去,又拖着你走了一截,最后快要离开了,才听到乱葬岗那边有古怪的声音......” 宁奕心里算是短暂的舒了一口气,他一阵后怕,低声喃喃道:“幸亏咱俩命大,要是你再慢上一些,遇到天宫的,遇到那不干净的东西,估计我们都要玩完。” 到了观音庙,宁奕仍然心神不宁,裴烦倒是老神在在,风雨不动安如山,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塞着红枣,咕哝道:“你是在担心妖物缠身吗......那玩意儿出来了,跟天宫的人打了一架,估计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要找也找天宫那帮子人报仇,找也找不上我们,再说了,我们把它放出来,它找上门也要感谢我们才是。” 宁奕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自己没有跟裴烦说“隋阳珠”的事情,那颗珠子碎在了自己的手里,从那之后,阴霾不散的感觉就已经缠绕在自己心头。 宁奕左右环顾一圈,咬牙道:“这是菩萨庙,我就不相信,你还敢在菩萨面前造次?” 裴烦坐在床头,看着少年解开了大大的包裹,开始一样一样的往外面取物事。 西岭邪乎,在清白城的时候,宁奕买了一大堆的防身之物。 罐装的黑狗血,淅淅沥沥洒在地上,一柄桃木剑,高高悬在庙前,随风摇晃。 裴烦目瞪口呆。 宁奕摇头晃脑转了三圈,又取出一串大蒜,挂在床头。 裴烦相当嫌弃的拎起大蒜,皱起好看的眉头,捂住鼻子道:“宁奕!你什么时候买的?” 宁奕斜睨着丫头,接过大蒜,掰开一半,深深吸了一口,忍住憋气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明儿我们就走了,今晚那妖物要是敢找上门来,我就让它见识一下什么叫丧心病狂。” 裴烦看着宁奕走走停停,将破庙上下里外都布置了一番,最后仍然不放心,掏出行囊里买的“盘龙大香”,相当心疼的点燃,插在菩萨像前,香炉里的烟气氤氲散开,宁奕认认真真双手合十,一阵轻语,盯着菩萨像看了许久,然后将两瓣大蒜也插在了香炉里...... 庙里的气味变得十分古怪。 做完这些,已是天黑,两人随便应付了一些吃食。 宁奕重新巡视一番,心底那股不安的念头散了七七八八,只有稍许,心安理得把裴烦推向床内边,道:“忍一忍,就只有今晚一晚,天亮我们就走。” 裴烦捏着鼻子,万分不情愿,还是跟宁奕挤在一张小破床上。 做了万全打算的宁奕睁着双眼,盯着挂在自己床头的那串大蒜,准备今晚熬一熬,就这么过去。 奈何眼皮犹如吊坠千斤,双眼缓慢合拢,脑海里困意缓缓袭来。 《剑骨》正文 第四章 庙内邪事 宁奕合上双眼。 庙里的烟气缭绕,一切世俗都与他离去。 悬在宁奕窗前的风铃响了起来。 叮叮当当—— 庙外悬挂的桃木剑,一阵轻微的摇晃,剑身忽然裂开。 缭绕的烟气一颤,插在香炉里的大香就此熄灭。 黑狗血上清脆的啪嗒声音响起,被“人”陆续快速的踩出了十几个极轻的点印,直抵床头。 昏昏沉沉当中。 宁奕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冷。 寒意袭来,宁奕浑身开始哆嗦,他背靠裴烦,迷迷糊糊拽着被子,想把自己裹起来,奈何那个丫头竟然比自己力气还大,被子越拽越少。 整个人坠在虚无缥缈的梦境里,寒意越来越重,深入骨髓,宛若置身于冰天雪地当中。 宁奕紧锁眉头。 脑海里一片惨白。 他像是看见了那颗巨大的参天古树,树叶抛飞,不再如流火,而是如雪絮,俯仰雪国。 他又看到了跪倒在自己面前的那道模糊的影子。 恍惚之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裴烦的声音。 “哥哥......我好冷啊......” 那个声音微微颤抖,直抵心弦,让人止不住的怜惜。 宁奕有些惘然。 有人贴上了他的额头,双手游走在衣带腰襟之间,彻骨的寒意从接触的肌肤传来。 裴烦抵着额头,泫然若泣。 “哥哥......你冷不冷?” 少女光滑如脂玉的肉体触碰,让宁奕一阵心猿意马。 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道:“冷啊......我也冷啊。” 裴烦拿着柔媚的嗓子,泣然小声道:“那哥哥.....为什么不跟我,做些暖和点的事情呢?” 宁奕迷茫,唇焦口燥,喃喃道:“暖和点的......事情?” 裴烦轻笑一声,带着沙哑的嗓音,千娇百媚道:“来啊,好哥哥......来,快活啊。” 一字一顿,手指拂过胸膛,轻轻抵在宁奕的心脏位置,感受着生命的缓慢跳动。 宁奕并不觉得暖和,他能感受到那股游离在自己体外的寒意,柔媚的声音仍然在撩拨自己,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颤动,自己裹身的最后一角被子也被拽走。 宁奕的意识猛地清醒过来。 裴烦从来就只会干脆利落的喊自己宁奕,饿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叫一声哥,哪里会这么腻歪肉麻的念着好哥哥三个字? 再说了,自己就背靠裴烦...... 现在抵在自己额头的,又是谁? 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宁奕呼吸更加急促。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心神,让心境平静下来。 邪乎,真的邪乎...... 菩萨庙里也敢造次。 梦里的那个女人为自己宽衣解带,浑身按摩,宁奕能感觉到,那“东西”现在似乎攀在自己身上,全身上下传来密密麻麻的敲击感,舒服又酸麻。 宁奕背后一紧,有人攥紧了他的衣袖。 看来裴烦也醒了。 裴烦没说话,喉咙里挤出来哽咽声音。 这丫头......都要哭出声音了。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难道不是一个绝世倾国的大美人? 宁奕的双眼,眯起了一条细碎的小缝,想要一睹真面目。 他睁开眼来,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面孔。 全然没有一丝人样,一颗蜘蛛脑袋斜歪着,七八颗漆黑瞳仁滴溜溜盯着自己,一张缩起的圆口,吹着寒气,整个身子悬停在床头外沿,三四细长蛛腿架在床上,踩在窗台,轮番为自己“按摩”。 一想到刚刚为自己按摩的,竟然是这么个东西,宁奕就忍不住一阵恶心。 那只大蜘蛛从口器当中,兜兜转转旋出一根舌头,缓慢对准了自己的嘴唇。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宁奕心底哐当一声,浑身炸毛,要不是裴烦从背后攥着自己的手,强行忍住了,整个人就要跳起来,他瞪大双眼,看着屋子里东倒西塌的零乱物事,菩萨庙里的烟熄了,看来桃木剑和黑狗血都没有用。 “哥......笛子,用笛子......”身后的少女声音颤抖,压到最低。 宁奕头皮发麻,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咬牙切齿道:“笛子......在我衣服里,你......帮我,慢慢取出来。” 少女的手指温热,触碰到宁奕的肌肤,寒意退散了一两分。 那只大蜘蛛,似乎目力与听力俱是有碍,但即便如此,裴烦仍然不敢动作幅度太大。 以前在庙里的时候,遇到过不祥的事情,做噩梦,鬼压床,宁奕告诉她,别害怕,取出骨笛便可,之后便是一夜好梦。 裴烦听西岭的道士说过,如若遇到鬼事,不要睁眼,不要因为好奇,睁眼见鬼面,如此鬼便会饶你一命,天亮之后自然平安。 偏偏和尚又说,若是任其索取,会平白无故被吸去大量阳气,天亮之后,少则损寿十年,若是遇到大凶之物,根本就熬不到黎明。 大凶之物......这个浑身寒意的大蜘蛛,算不算大凶之物? 裴烦颤着手,去摸索那枚骨笛。 “哥......你挺住。” 宁奕攥紧裴烦的手,他深吸一口气,重新闭上双眼。 脑海里的“裴烦”再一次扑了上来。 浑身的酸麻舒爽缓慢有序的敲起,女子似是俯在耳畔轻语:“好哥哥,你把嘴巴张开,我要喂你吃一样东西......” 宁奕额头冒冷汗,沙哑道:“你......要喂我吃什么?” 宁奕脑中的女子,拿着缓慢的语速,妩媚道:“把我自己,都喂给你......你尝尝,好吃不好吃呀?” 身后的裴烦瞪大双眼,看着那张鬼面,发出了嘻嘻的笑声,将那条猩红舌头悬在宁奕面前,大力舔舐 着后者面颊。 裴烦摸来摸去,不得要领,始终摸不到骨笛。 宁奕额头冷汗已经渗了三层。 那根极寒的舌头,舔舐面颊,寒意彻骨,宁奕面上迅速结了一层冰渣,偏偏那根舌头来回舔舐的速度极慢,最终抵在了宁奕的嘴唇。 “好哥哥,你......你倒是张嘴呀。” 宁奕心底骂娘,心想自己吃了三瓣大蒜不假,可这找上门来的大蜘蛛如此邪乎,黑狗血桃木剑菩萨烟通通不灵,真张了嘴,熏不死它,自己名节和性命恐怕都要不保。 裴烦怎么还没摸到骨笛?! 这是要命啊! 架在两人头顶的大蜘蛛,在等待了片刻之后,抬起头颅,滴溜溜的漆黑瞳仁转了一两下,似乎觉察了不对。 女子怨怼的声音在宁奕脑海里响起。 “你张嘴啊——” 接着是一字一句的怒吼咆哮。 “把我的珠子吐出来!” 《剑骨》正文 第五章 大凶 就在那句怒吼咆哮声音出口的一刹那,一样漆黑物事速度极快的砸碎窗台,竟是一枚四四方方的漆黑印玺,雷霆之势烙在“蜘蛛”额首,砸得那只巨大妖物仰首痛嘶,架在床榻与窗台两侧的细长蛛腿一阵震颤,止住身子,接着第二枚漆黑小印追着前一道的影子,重重砸下。 “道宗弟子听命——诛杀此妖!” 滚滚黑烟从蜘蛛额前嘶嘶升起,浑身惨白的蛛妖,八颗漆黑的瞳仁,不再紧盯身下的宁奕,而是缓慢转动,挪向庙外站在大风当中飘摇不定的几袭灰衫。 本就不堪重负的窗纸,呼啦数声,在罡风呼啸当中支离破碎,庙内物事俱是一颤,无论大小,除了那尊巍峨不动的菩萨像,全都轻轻跳起,而后落下。 庙外大风骤停。 庙外空地,立着七位年轻道人,一身灰白,脚底生根,大袖无风自动,仿若踩在云雾之上,神情恬淡,巍巍然好似神仙中人。 为首的那人面色尤其平静,望着庙内若隐若现的巨大蛛影,不以为然,并拢右手两根手指立在胸前,没有回头,对着身后众人轻声道:“趁着蜀山那个剑修还没赶到,把它收了,开膛剖腹,它肚子里那颗百年隋阳珠......说不定可以让我道宗重新多出一位有望晋升第八境的天才。” 身后的六位年轻道士同样立起右手,只不过道行不够,无法以两根手指驾驭“方寸印”,星辉缭绕,六尊不大也不小的印玺悬挂头顶,列阵盘旋。 “道衍师兄,它与天宫的人打过一场,怎么看起来一点伤势也没有?”有人盯着庙内巍巍的阴影,面色阴晴不定。 为首的道衍,袖袍溢散阴阳二气,蓄势数息,气势上便与身后的六人有了明显不同,他眯起双眼,头顶并非是“印玺”虚影,而是一片模糊阴翳,道袍当中传来阵阵铃铛之音,清脆悦耳。 他轻声道:“大师兄闭关紫霄宫,他把‘三清铃’给了我,你们六人列阵拖住这妖,我祭出三清铃,把它魂魄震散,取了珠子便走。” “天宫没收下这妖,说明它不简单,我们等它先出手,待会打起来,要干净利落,此地不可久留。”道衍神情凝重道:“其余几座圣山,包括天宫地府,很快都会找到这里,大师兄不在,虽然这里是西岭,但我们若是被留住了,那么......就真的被留住了。” 身后有人咬牙道:“要是蜀山那个男人到了怎么办?听说他最近出了一些问题......” “他出了一些问题?东土和大隋追了他这么久,死了几位准圣子,他是不是还好好的?”道衍冷笑一声:“他要是来了,还能怎么办?你上去跟他打不成?他要是找到了这里,不光道宗要低头,天宫地府几座圣山全都要低头,区区一颗百年隋阳珠,不让也得让,就算是颗千年的隋阳珠,那几位圣子敢跟他抢吗?” 交谈之间,庙内的那个巨大蛛影,缓慢升起。 宁奕护着裴烦,瞪大双眼,呼吸急促,看着那只巨大蛛妖,缓慢抬起细长的蛛矛触肢,步足沉重向后退去。 阵阵青烟缭绕庙内,并非是菩萨佛龛前的香气,而是道衍烙在它额头处的方正印玺,两块印玺一前一后,带着星辉的神圣气息,灼烧血肉。 宁奕闻到了一股尸臭味。 他看着那团笼罩在自己面前的巨大阴翳,轻轻颤动一下,发出了似妙龄女子一般的冷笑声音,嘻的一声,迸射而出。 整座菩萨庙墙被冲垮开来,宁奕抱着裴烦起身狂奔,被一块巨大碎石砸中,半条手臂挡了一下,剐蹭的血肉模糊,接着整个人横飞出去,仍然死死护着裴烦,最后撞到了一截“木桩”上,才止住了退势。 宁奕靠着半截木桩,抱着怀中的裴烦,丫头半边面颊被擦中,血流不止,好看的脸蛋一片猩红,两眼泪光闪烁,咬牙没有哭出来。 整座菩萨庙,住了十年的地方,就这么塌了。 一片烟尘。 宁奕揉着裴烦的脑袋,轻声喃喃道:“放心,放心,道宗的修行者来了,我们不会有事的,我们不会有事的......” 身后那截木桩,声音幽幽道:“道宗的几个小角色,要是真把这只少说第八境的雪妖降了,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宁奕瞳孔缩起,他抱着裴烦,仰起头来,看到飘扬在自己眼帘前的一角白袍。 披着白袍的修行者,面色木然,低下头来,拿着“俯瞰苍生”的眼神,木然道:“几座圣山都有告诫,西岭有几大禁地,不破十境,不可前去,清白城的地下墓陵就是其中一处,据说那座地底墓陵里......住着某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轻轻嗅了嗅鼻尖,玩味笑道:“你身上有那座墓陵的气息,果真是无知者无畏,胆大包天......那雪妖多半就是你放出来的咯。” 宁奕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在那片白袍出现在自己视线当中之时,浑身便如陷入泥沼当中,如何行动俱是不能,连挪动一根手指,都是艰难不已。 那片飘摇的白袍,还带着斑斑血迹。 脑海当中出现了斑驳的印象。 十年前的西岭大雪。 背着裴烦狂奔时候看到的尸体。 各色各样的,一派惨象,僧人,披着黑的,挂着白的。 有大雷音寺的和尚。 还有白色大袍的,是天宫的修行者。 天宫...... 天宫...... 白日清白城骑马入城的,就是这么一袭大白袍。 一袭大白袍,身后的数人,尽是沉默肃穆,站在夜色当中。 远方的道宗弟子,印玺大颤,烟尘四溅。 所有的声音,在宁奕的耳中逐渐远去。 与他都无关了。 来自天宫的修行者,缓慢蹲下身子,轻轻微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雪妖的‘隋阳珠’,就在你身上吧?” 宁奕搂着裴烦,他逐渐冷静下来,平静道:“在我身上。” 天宫修行者眯起双眼,听到后者拿着镇定自若的语气开口。 “想要,就拿银子来换。” 身后有人笑出了声音。 他没有笑,而是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平静与他对视。 宁奕此刻已经背转过身,面对大白袍男人,大半个身子护着裴烦,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摸向骨笛。 宁奕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一千两。” 收敛笑意的天宫修行者,声音极轻极轻的道:“一千两,你太低估它的价值了。” 宁奕伸出两根手指,平静道:“那就两千两。” 天宫修行者轻轻道:“如果我有银子,我可以给你一万两。” 宁奕眉心传来了相当沉重的压迫感。 “可惜我没有银子,我也不会给你银子。” 他并拢中指食指两根手指,缓慢按向宁奕的眉心,语气愈发漠然。 “凡俗的蝼蚁,怎敢与我讨价还价?” 世俗界的隋阳珠,指的是修行数年,数十年所养出的阳珠,阳气强盛,凡人携带在身便可增加阳寿。 修行界当中的隋阳珠,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至少需要百年才能孕育而出,所以能入圣山法眼的,至少也是百年的妖珠。 白袍修行者的唇角微翘,他伤势不轻,昨夜天宫一行人与那头雪妖缠斗未果,那只大妖道行至少五百年,凝结的阳珠,能助自己破开一个大境界。 妖族修行,与人族一样吞噬星辉,但愿意凝结阳珠修行的,只是极少数的一种。 即便是北境倒悬海,与妖族厮杀的战场,也罕见凝聚这种宝珠的妖物。 强烈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越来越近。 宁奕瞪大双眼,盯着那根手指。 最终......不可避免的,点触到了自己的眉心。 仅仅感知了一刹那。 天宫的为首修行者先是一怔:“隋阳珠呢?” 宁奕笑了笑,声音沙哑道:“你猜。” 那张俊俏的面容刹那戾气横生,一字一句怒吼出声:“你竟敢捏碎如此宝贵的隋阳珠!” 披着大白袍的年轻男人,猛地站起身子,双目几乎喷出火来。 自己率领的天宫人马,彻夜奔来,冒着天大禁忌去了那片陵园,与那头雪妖打来打去,受了重伤,时刻提防着几大圣山的偷袭。 小阙主等人还来不及赶到。 若是此刻自己拿到了“隋阳珠”,直接捏碎了,破开境界,吞了这桩造化,得到了天宫那几位阙主的重视,便极有可能,最终成为大隋年轻一辈最为耀眼的那一批人。 功败垂成。 日后的星辰榜,日后的前程似锦,涅槃不朽...... 全都没了。 “啊——” 他心神震颤,喷出一口鲜血,仰天长啸,吼声搅动风云,紧接着下一刹,远方嗖得射来一道黑色影子,撞在他的大白袍上。 宁奕看着那团巨大蛛影,砸在那袭大白袍上,接连撞翻数人,密密麻麻的螯肢咬在那人的头颅之上,令人心酸的咀嚼声音响起。 他回头看去。 庙前的空地上,烟尘散乱,道宗的修行者,竟然没一个站起来的,残肢碎散,即便是道行明显更高一筹的道衍,都没了气息。 三清铃被道衍捏在手中,叮叮当当滚动,那条被齐肩切开的断臂,在地上骨碌碌滚动,最终滚到了宁奕面前。 天宫那一行人处,传来了极其惨烈的呼喊声音。 为首的那人心神颤动之余,被那只雪妖扑杀而死,其余的人马,不过数个呼吸,也都没了声音。 宁奕掰开攥着“三清铃”的五根手指,拎起铃铛,摇摇晃晃站起身子。 他盯着眼前缓慢转动头颅,以八颗漆黑瞳仁注视自己的那只雪妖,口器当中,缓慢咀嚼着天宫修行者的脑袋,猩红的血液顺延齿缝潺潺而下。 “这些修行者......都死了啊。” 少年抬起手臂,擦了擦嘴,面色凄惨,鲜血从小臂汇聚,滴答滴答砸在地上。 有人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衣服一角。 宁奕没有回头去看丫头的脸蛋,而是柔声道:“别怕,哥在。” 少年面色决然的笑了笑。 他左手捏紧骨笛,右手拎起三清铃,抬起头颅,怒目圆瞪。 “来啊!” 《剑骨》正文 第六章 十年前的大隋前三 那只巨大的蛛妖,并没有急着上前。 它缓慢咀嚼着天宫修行者的头颅,直至将其咀嚼成为渣滓,最后吞咽下腹。 八颗漆黑的瞳仁,盯着宁奕。 崩塌的菩萨庙前,烟尘四散。 宁奕感觉自己身后来自裴烦的轻轻拉拽力量,稍稍重了一些。 宁奕没有回头,他仍然举着三清铃。 少年面无惧色,倔强抬头。 此时此刻,哪怕西岭最可怕的大妖站在自己面前,他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微风吹来。 深夜的清白城野外,尘烟四起,缭绕少年,灌木丛中,小荒山上,四面八方,似乎亮起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睛。 宁奕眯起双眼,他感到自己手上握紧的铃铛,并没有被风吹出清脆的声响。 因为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就站在宁奕身后,一只手抬起,轻柔握住少年举起的手腕。 他很高。 那只巨大蛛妖的影子,在惨白月光的照映下,盖过了宁奕整个人的头顶。 但是宁奕身后的男人,比那只影子还要高出一头,或者数头,此时此刻,平静注视着那只让诸多势力游移不定,不敢率先出手的所谓第八境大妖。 在那一刻,宁奕惘然的回过头来。 他看到了男人的面颊。 剑眉入鬓,凤眼生威。 然而岁月在那张脸上留下了摧残的痕迹,原本清癯俊秀的脸,因为鼻梁上横跨一指距离的撕裂疤痕,让宁奕有些止不住的心生惋惜。 宁奕不知道这个男人从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准确的说,站在了裴烦的身前。 隔着不过十丈的距离,那道巨大的蛛影,在原地轻盈弹跳,蹬踏了两下之后,嗖的一声奔掠而出。 宁奕闭紧双眼,却听到撕啦一声的撕裂声音,凉意炸开,劲风扑面,他肩头微缩,持风铃被握住的那只手无法动弹,捏着叶子骨笛的那只手同样被压制,时间仿若凝滞。 过了少许。 宁奕缓慢睁开双眼,面前是升腾的寒雾,并没有猩红的妖族鲜血,回过头来,他唇焦口燥,看到被剑气切割的四分五裂的雪妖身躯,被剖散的腹部,斩切断开之后,七零八落的蛛矛,一同滑行,拖曳出雪白的雾气,迸射擦出逐渐微弱的火星。 让宁奕瞳孔微缩的,是身后男人隐在雾气当中有些病态苍白的面色,一颗黯淡的星辰,缭绕隐现,缓缓消弭。 男人收剑入鞘。 他抬起头来,嘴唇虽然覆着雪色,却大声道:“蜀山,徐藏!” 四个字,干脆利落,落地如雷。 宁奕浑身一震。 裴烦不敢相信的抬起头。 十年前的西岭大雪,宁奕问过裴烦。 “那个姓徐的,全名叫什么?” “单名一个藏字。有时候是藏剑的藏,有时候是宝藏的藏。” 这个时候,要杀人的时候,是藏剑的藏。 ...... ...... 四方的灌木丛,枯木枝干,荒山山头,那些眼神,还有逐渐点起的火光,在徐藏这个名字出口落地的时候,才真正亮了起来。 宁奕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找到这里的,不仅仅是天宫和道宗。 站在荒山上头,到了此刻才点起灯笼的儒生们;蹲在灌木丛里默不作响的年轻和尚;站在枯木枝干上俯瞰菩萨庙的黑衣人...... 一拨又一拨,沉默而肃杀的站在黑夜当中,昏暗摇曳的火光当中,他们眼中的某种欲望,隐而不发,偏偏跳动的比火焰还要厉害。 宁奕的肩头,被人捏动。 寒气当中,男人的声音轻微不可被外人听清。 “我知道你们知道徐藏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但很可惜,我不是你们的救命稻草,至少目前不是。” 宁奕连忙收敛心神。 站在山头拎着灯笼的儒生,漠然看着山下方的两个少年少女,他们冷漠的目光当中,缓慢翻涌着杀气,袖袍飘摇。 徐藏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拎着灯笼的......是从大隋中州走出来的,四座书院出动了三座,白鹿、嵩阳、岳麓,这些人追了我四十七天。” 蹲在灌木丛中的和尚同样沉默中带着肃杀,披着的白色袈裟,带着一路上的风尘,野草,星屑。 “蹲在那不说话,咬牙切齿,像是便秘三天三夜满脸憋屈的,是东土灵山的,追了我六十一天。” “地府的那些就不提了,他们从我出名的时候就开始想着杀死我,现在已经十年了。” 宁奕有些懵。 他支支吾吾道:“你哪里惹来的那么仇人?” “我可是徐藏啊。”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还颇有些自豪:“他们一路追过来,当然是为了仰慕我的绝世风采......” 微微停顿一下。 “然后为他们死在我剑下的宗门前辈报仇。” 宁奕翻了个白眼,低声骂道:“你这么牛,你倒是拔剑把他们都灭了啊。” 徐藏面带微笑,平静道:“杀死他们,当然可以,我刚刚杀死那只第八境的大妖,只用了一剑。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也只有第八境。” 烟尘当中,宁奕感到男人压在肩头的力量越来越重,缓慢的数个呼吸之后,身后的男人借着压在自己肩头的手掌,艰难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倾斜依靠在自己的肩头。 到了这个关头,徐藏仍然面带微笑。 他笑着说道:“你数一数,他们有多少人,我要把他们全都杀掉。” 宁奕开始很认真的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他丝毫不怀疑徐藏能把他们全都杀掉。 徐藏有些无奈的说道:“可是我只剩下一剑了。” 宁奕瞪大双眼回过头:“你只有一剑?” 徐藏面带微笑道:“而且一剑已经用在那只蛛妖上了。” 宁奕硬生生把脏字憋回肚子。 他面色有些苍白,到了这个时候,之前那股慌乱的感觉重新回来了。 宁奕能感到,将半个身子重量压在自己肩头的男人,摇摇欲坠,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好消息是,他们不知道。” 徐藏微笑道:“放心......他们只是怀疑,当我出现在你身后的时候,他们便不敢出手了。” 宁奕注意到徐藏浑身都在颤抖,偏偏攥着自己持铃的那只手,无比稳定。 “很巧,我现在握着道宗的三清铃。很不巧,道宗的某个人与我关系非常好。他们想要杀我,那个人如果来了,他们便杀不掉我了。” 徐藏轻声道:“陷入绝境的少年,不得不说,你的运气非常好,如果今天没有我,你早就死了,无论是天宫,道宗,还是站在那边的修行者,都不是善人。偏偏你身上的隋阳珠,三清铃,还有......” 他蹙起眉头,瞥了一眼宁奕捏在手中的叶子骨笛,道:“还有那个古怪的笛子,都是好东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东西......已经引起了那些修行者的注意,足够你们俩死上十次了。” 徐藏笑道:“现在我来了,就不一样了。” 宁奕心神激荡道:“前辈,我们可以活下来了?” 徐藏认真道:“不,你们很有幸的可以和我一起埋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蜀山的师侄替我报仇的时候,应该会顺便为你们立一个碑。对了,你叫什么?” 少年神情复杂。 “宁奕。” “不错的名字。”男人回过头来,笑着问道:“丫头,你呢?” 站在烟尘当中的男人,回过头的那一瞬间,全身僵住。 他看着在烟尘飞扬,自己身后,跪坐着一位整张俏脸都哭花的女孩。 烟尘四散。 那张脸蛋上带着擦破的鲜血,女孩咬着牙齿,双手撑地,压在枯槁的裙摆上,裙摆下两条纤细的小腿,连带全身,都在颤抖。 那枚刻花了的令牌,被她攥在手中,咔嚓发出声响。 珞珈山的长令。 裴烦哇得一声哭出声来,她声音沙哑带着血丝。 “徐藏......徐叔叔。” 徐藏脑海当中一片空白。 裴家的后人,还活着......还活着? 他像是被一柄大锤狠狠抡中,天旋地转,眼前模糊又清晰,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哭着喊自己徐叔叔的那个女孩。 宁奕感到肩头一沉,再是一轻。 那个男人松开手掌,依靠着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站直身子。 接着便是锵然的一声拔剑声音。 徐藏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尽数消失,他把剑器拔出,插在身旁,面色凝重,半跪在女孩面前。 他一只手扶在剑器剑柄,缓慢攥紧,拔剑如拔山。 徐藏轻声说了两个字:“闭眼。” 裴烦怔了怔。 宁奕来不及反应。 方圆一里,惨白云气翻涌,清白城上空,煌煌犹如神临,有一剑遥遥自星辰之上,缓慢剥离,速度逐渐加快,跌破云层,最终砸坠落入人间! 便在此刻,拎着灯笼的书生猛地大喝。 “退!” 蹲在灌木丛中的和尚。 贴在树干上的地府杀手。 四周八方,几十人纷纷暴掠而退。 一里之内,由外及内,天翻地覆,剑气从地面迸射而出。 草木折腰,巨树崩断,断壁残垣被剑气如丝线一般的绞开,石屑射出,鲜血瀑散。 半跪在地的男人头顶,有一颗星辰凝实,苍白如雪,杀气十足。 徐藏沉重呼吸着,一只手将拔出的剑器缓慢插回鞘中,另外一只手保持遮住裴烦眼帘的动作。 宁奕面色苍白,呆呆看着自己眼前的惨象。 剑气还在游掠,只不过在距离自己三人之外的虚空当中,半塌的菩萨庙被剑气凿穿,无数碎屑围绕三人,沛实的星辉充盈在四周。 像是站在充满剑气的海底世界,天翻地覆,陆地上的规则不复存在。 比破碎木屑更多的,是被剑气刮下来的血肉。 断臂。 骨头。 发丝。 他回过头来,看到徐藏仰头闭目沉重呼吸的侧脸。 十年前的大隋前三。 破开十境,凝聚了命星,被誉为蜀山百年来杀孽最重的剑仙弟子。 那颗星辰惨白如落雪。 太白杀星。 徐藏头顶,拼了命才凝实一息的星辰。 咔的一声,就此碎裂开来。 《剑骨》正文 第七章 应天府的烟火很好看 男人半跪在少女的面前,他一只手按住剑鞘剑柄,颤抖着呼吸,缓慢闭上双眼,浑身的气息弥散开来,那是一股淡淡的死气。 碎裂的星辰,剥离的星屑,在徐藏、宁奕的头顶缓慢游掠,与那些死人的尸骨不同,那些已死之人的尸骸与残余,在大风卷动当中逐渐滚开,越滚越远,而这些星屑,则是越滚越近,汇聚在头顶,阴云不散。 宁奕站在旷野之上,看着星火飘摇,黑夜当中,有人重新点燃了一盏灯火。 那是一个披着淡青色衣衫的年轻男人,气息比之前站在小山上的那些书生强上了太多。 青衫儒生面容温和,气度从容,所站之处不偏不倚。 就这么恰到好处的站在沟壑之外。 他就站在剑气风刃的一步之外,看着尸骨卷动,杀气磅礴,呼啸而至,天地大苍生小,一人挥袖,漫天风气尽数散开。 这位明显修为高出之前那些人一大截的书生,一只手拎着大红灯笼,挥袖的那只手,刺啦一声,半边袖口裂开,劈头盖脸砸来的死人头颅也好,碎裂残肢也好,全都自他面前三丈之外分成两拨,向身后泼散。 腥红暴雨之后。 整个世界重归寂静。 “整个大隋都在找你,四大书院,天宫地府,好几座圣山......”书生饶有兴趣的开口,声音不缓不慢:“徐藏徐太白,你叛出蜀山之后一路跌境,从命星境跌到第十境,再跌到第九境,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跌境,在天南海北的逃命,可偏偏被你杀了一拨又一拨人......所以我很好奇,到了现在,你还有几成剑气?” 背对书生的男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默默攥紧了铁剑。 那个书生的目光继续落到宁奕身上。 “体魄颇为不凡,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如果剃尽三千烦恼丝,或许还能拜入佛门。”书生微笑道:“你就是那个拿了隋阳珠的幸运儿?把珠子给我,大雷音寺和灵山,随便你挑,应天府送你进去。” 佛门两朵花,东西各自开,大雷音寺和灵山,都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而承诺送宁奕进入佛门的书生,背后站着的,是大隋四大书院之一的“应天府”。 随便拎出来一个,站在台面上,都是足以掀起世俗风云剧变的庞然大物。 只可惜宁奕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宁奕只是说了一个好啊,然后笑着伸出一只手,中指对着书生勾了勾,淡淡道:“珠子就在我这,你自己来拿咯。” 书生眯起双眼,面对宁奕的大不敬,毫无怒气,轻柔道:“机会只有一次,我已经给过你了,等我抓到你了,我会拔了你的舌头,抽了你的筋,在应天府门前点天灯。” 宁奕皮笑肉不笑,攥着手心骨笛,道:“哟嚯嚯,我好怕啊,怕死我了。” 他回过头,对着徐藏道:“喂,再来一剑啊?” 徐藏缓慢站起身子,身上抖落一层星辉,他杵剑而立,对着宁奕平静道:“他要是过来.......” 宁奕重新回头,双手扩音,对着远方的书生大声道:“你过来啊!” 徐藏面色平淡道:“他要是过来,我们都得死。” 宁奕身子僵了僵,笑意定住。 好在应天府的那位书生,面色难看归难看,终归没有急着迈出那一步。 他拎着灯笼,望着重新站起身子的徐藏,面色缓慢凝重起来。 “徐藏徐太白,十年前大隋榜上前三的修行者,十年前破开第十境,杀了不少人,几乎把大隋的修行圣地都得罪了一遍。” 站在宁奕背后的男人笑了笑,道:“不仅仅是大隋,还有东土和西岭。” “在下应天府管青屏。”书生拎灯开始行走,踏入了徐藏的剑气领域当中,他的声音不急不慢,道:“十年前就听说徐藏的大名了。” 徐藏微笑道:“很可惜我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管青屏淡淡道:“我的师父是应天府的青衫湿。” 徐藏恍然,神色有些摇晃。 宁奕心想,这个家伙究竟在十年前杀了多少人?大隋的四大书院,任何一座拎出来,都是与圣山相互抗衡的存在,书院里有赐名的,要么是早早登上星辰榜的天才人物,要么是有望破开十境的未来星君。 青衫湿,必然是应天府当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看来是徐藏当年的劲敌之一。 结果徐藏假装“恍然大悟”之后,纳闷道:“青衫湿?我不认识啊,他很有名吗?” 已经走了一截路的管青屏,先是一怔,接着面色顿时铁青,拎着的灯笼,内里燃烧的红焰一滞,迅速沸腾起来。 他缓慢蹲下身子,将灯笼搁在地上,重新站起,两袖倏忽充盈起来,隐约可见的赤红火焰在袖袍内翻滚,火星跳跃,笼在袖中,隔着一层面料,看起来如鬼火流淌。 管青屏幽幽道:“书院里的师叔们很快就到了,不仅仅是我应天府,你当年得罪的那些势力,十年前活下来的那些大人物,等你徐藏今日力竭,已经等了十年。” 徐藏揉了揉眉心。 应天府的书生并不贪功冒进,即便看出了徐藏已是油尽灯枯,仍然不做任何试探,只是抬起双臂,大袖无风自动,红焰迸发,缭绕周身,接着双手猛的合十—— 那盏搁在地上的灯笼“噗”的一声,剧烈震颤,一道红光迸射而起,烟火冲天。 在天上绽开了一道火红屏花。 裴烦站起身子,攥着宁奕的一角衣角,面色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 西岭的黑夜,不再太平。 无数的烟火冲天而起,惨白的,赤红的,凌厉剑气,呼啸如雷,奔涌而来。 这些都是今夜赶到西岭的大人物? 宁奕情愿与徐藏的这场相遇来得晚一点。 他更情愿自己卷入的是那颗隋阳珠的风波,自己扣嗓子把那颗珠子吐出来,然后就可以带着裴烦远走高飞,无论能不能跑路到大隋,总不至于今天跟这个姓徐的煞星死在一起。 徐藏杵剑,巍然不动。 宁奕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他凭什么还面色不变,甚至饶有兴趣.......抬着头颅,像是在欣赏烟火? 这个男人眯起双眼,果真赞了一句:“应天府的烟火......真好看啊。” 宁奕险些踉跄跌倒。 他攥紧丫头的手,深吸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 身后男人的声音有些嘲讽,淡然传来:“放心吧,死不了的。” 《剑骨》正文 第八章 西岭太白与鸟道 “接下来.......在正常人看来,是百年难见的大场面,你会看到各大圣山的圣子,还有一大堆正值鼎盛之年的师叔人物。”徐藏拍了拍宁奕的肩膀:“但是你要记住,我们不是正常人,所以那些圣子不算什么,师叔级修行者的也不算什么。说得好听一点,他们是各大圣山的未来希望和中坚力量,说得难听一点,大部分都是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鼠辈,等我们活着出去了,我教你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宁奕的注意并没有放在“从天而降的剑法”上,他有些沉默的咀嚼着徐藏前半段的话。 徐藏看着少年攥紧骨笛的那只手,微笑着说道:“你觉得你是正常人?” 宁奕一直攥着这枚叶子一样的骨笛。 那只从清白城地下逃出来的大妖也好,道宗和天宫的弟子也好,面对他们,宁奕心中并没有太多的畏惧。 逃不掉了,他可以捏住这片骨笛。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片骨笛的威力。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从徐藏现身,藏在暗处的那些人逐次挨个粉墨登场开始,宁奕便知道,自己即便将骨笛攥得再紧,也没办法做到什么。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非人力而为之,即便拼上性命,结果仍然很可能是惨淡收场。 “用不到这‘东西’的。”徐藏淡淡道:“至少现在用不到,你没有修为,连流淌在血液里的星辉都没有,就算把不朽的武器给了你,也不可能改变什么。这些人再弱,至少也是在大隋有一角立足之地的大人物,收好这片骨叶,财不外露,隋阳珠的事情已经给你一个教训了,这枚骨笛如果被识货的人看见了,后果怎样,你心里有数。” 宁奕默默将骨笛收起。 两个人站在清白城外的旷野上,徐藏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望着“漫天神仙”,好大仗势,面无表情,揉了揉裴烦的脑袋。 “裴旻是我的师父,他让我拎起了剑。” “哪怕我拎起剑后,遇到了许多的麻烦,我亦从未后悔过。” 宁奕仔细去看,发现徐藏的鬓角有一缕灰白长发,随风摇晃,这个男人看起来年龄并不算多大,却带着一股浅淡的岁月气息,袖内剑气,浑身胆气,鬓角的长发,则是带着一股灰尘气息。 宝珠蒙尘,若是不开匣,便只能永久的黯淡下去。 徐藏的眼中平静得像是一汪水,既不失落也不痛苦,有的只是坦然。 “十年前我为了裴家大开杀戒,得罪了这些修行势力之后,在这世上剩下的,便已经不多。” “她死了之后......”徐藏低垂眉眼,想了想,道:“我便只剩下,一把剑,还有一个朋友。” 宁奕注意到,徐藏的手中,那枚三清铃铛,开始轻轻的震颤起来。 漫天剑气,落在清白城头,黑夜被撕裂,地面之上一阵震颤。 有人踩在悬剑之上,面色阴沉,“徐藏!你杀我小无量山四十七位同袍,这笔账要如何去算?” 有人落在应天府管青屏身后,大红衣衫,随风猎猎,站稳之后一只手按在书生肩膀,侧身而出,语气当中按捺不住的杀气涌动:“徐藏,你砸了我应天府的山门,杀了我的师弟,可敢出来一战?!”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异。”一位披着白袈裟的中年僧人,一路疾行而来,单手持掌立在胸前,上半身挺直,双脚踩踏大江大洋,一路泥泞,端的是宝相庄严,浑身却如琉璃一般不染尘垢,他面色慈悲道:“应天府是四大书院之首,读书人何必杀气如此之重?徐藏施主与我东土有缘,不若与贫僧切磋一二,若是败了,入我灵山,做一位皈依剑仙,每日替已故的师兄弟们敲钟炊烟,化解业障,岂不美哉?” 大红衣衫的中年儒士面色不善,冷笑一声:“你这厮秃驴自身难保,还想保徐藏一条命?我保你们灵山来的人,走得出西岭走不出大隋!” 僧人轻轻念了一声我佛慈悲,温和笑道:“若是落在了应天府手中,任凭尔等刀凿火烧,奈何得了贫僧的禅定否?” 远天的剑气和火光逐次砸来,落在大地上,便是一阵摇晃,溅起一滩又一滩的烟尘。 原本死寂的清白城外,变得嘈杂起来。 各大圣山的师叔级人物都亲临此地,圣子则是跟在自家师叔的身后。 宁奕抿着嘴唇,看着眼前的荒诞场景。 应天府的大红袖师叔摆了摆手,就要出手去镇压灵山和尚。 小无量山踩在悬剑上的一众人马,剑尖并非是对准徐藏,而是对准了其他想要出手的势力。 宁奕有些头疼,他本以为这些来杀徐藏的人物,无论出于何种想法,至少眼前有着同样的目的,至少应该站在同一条阵线当中。 “在圣山面前,向来没有朋友可言,只有利益是永恒的,为了利益,可以短暂的拧结成为盟友,为了利益,当然也可以反目成仇。” 徐藏笑了笑,轻声道:“他们确定了我没有修为,所以小无量山的、应天府的、还有灵山的那些人,才敢这样叫板.......对于他们而言,一个现在没有修为的人,无论他曾经是谁,哪怕曾经是不朽,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因为现在,要杀要剐,全都视乎于他们的决定。” “所以他们已经没有必要连在一起,像是一条船上的愚蠢蚂蚱。”徐藏的语气有些泛冷,道:“他们都想要我的这颗人头,可人头只有一个,打碎了各自拿一点,并不能邀功领赏,到了这个时候......就要面临着分赃不均的情况了。” 说完这些话,徐藏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 在嘈杂声音当中,有个疲倦的声音响起。 开口的那个人,身份非常之特别,声音也非常之特别。 于是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徐藏重重拿剑尖砸了两下地面,认真说道:“我知道你们看到我,很开心.......但是吵下去,有什么结果?” 宁奕有些愕然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抬起一根手指,挨个挨个的点过。 他先指了指那个和尚。 “你要跟我切磋?我还有一剑,你过来站着,看看你那能抗应天府刀凿火烧的禅定,能不能抗我一剑。” 和尚的面色微变。 他脸色有些铁青,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语气冷淡道:“贫僧就站在这里,施主要出剑就请便吧。” 宁奕看见灵山的和尚,双腿上绑缚的符箓幽幽燃起,四周汇聚的诸多势力,都纷纷退让,留出了一条长道。 “这叫神行符,他准备跑路了。”徐藏面带微笑,对着宁奕说道:“打不过就跑,这个叫人之常情;打不过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想要跑路,嘴上却叫着让对面请便,这个就叫灵山。” 和尚面色难看,只能沉默,立着手掌轮转佛珠。 徐藏有些吃力地攥拢长剑剑柄,抬起手臂,星辉落在剑上,他缓慢挪动剑尖,对准一个又一个的势力,圣山也好,书院也好,亲眼目睹过那柄铁剑厉害的人,都不敢注视剑芒。 徐藏发自肺腑的笑出声来,字里行间都是感慨。 “真怀念你们这些鼠辈啊,十年前我提剑杀上山门的时候,你们就是这个样子,畏畏缩缩不敢出头,十年过去了,看到你们还是老样子,我真的很开心。”拎剑的男人笑完之后,叹了口气,道:“你们明明觉得我没有一剑之力了,却有担心我有诈在身,谁都想拿我的脑袋,谁都不敢第一个上,难道就只是因为怕死?” 宁奕心底默默想,当然是因为怕死。 “我没力气了。”徐藏平静摊开双臂,那柄铁剑跌落在地,哐当一声。 当剑仙丢掉了手中的剑。 应天府的大红袖眯起双眼。 小无量山的师叔开始掐诀。 灵山的和尚面色凝重起来,绑在手腕小臂的红色符箓开始幽幽泛光。 各大圣山,诸方人马。 他们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那柄落下之后,在地面溅起一滩灰尘,通体剑身来回震颤,最终躺在地上再无声息的寻常铁剑。 而是停留在徐藏的右手。 徐藏笑的灿烂,右手攥着一个铃铛。 道宗的“三清铃”。 这个将死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一鼓作气,将铃铛高高掷出。 “叮当——” 那枚铃铛的声音被摇响,清脆欲滴,砸在心头。 道宗的三清铃,是紫霄宫的镇殿宝物,修为不同者手持,可有不同功效,配合道宗心法,轻可震人心神,重则摇碎魂魄。 而徐藏摇出来的声音,既不能震人心神,也不能摇碎魂魄。 它只是很响。 非常的响。 宁奕忽然想到了徐藏的那一句话。 “她死之后......我便只剩下,一把剑,一个朋友。” 当铃铛在高空摇响的一刹那。 一声清亮的戾鸣响起。 远方一道火红身影,如流星坠砸,刹那划过苍穹,隐约可以看见,那是一只巨大的大鸟,双翼铺展开来,火红碎影灼目,由远及近,瞬息而至。 那枚铃铛被人一把握住。 那是一个“童颜鹤发”的年轻道士,踩在鸟背之上,斡旋缭绕一圈,气浪扑面,火红气焰灼人。年轻道士自由落下,砸在徐藏的面前,缓慢站起身来,道袍随风而鼓。 头顶的赤红阴翳,是一只齿缝之间流淌红焰的巨大凶鸟。 悬停在年轻道士头顶的潋潋赤焰,映照一头雪白长发,随风上下翻飞,倒映红色流光,最后那团悬停如山的红光缓慢收敛,落在他的肩头,颜色褪去,竟然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白鸟。 “咕咕咕.......” 竟然是一只鸽子。 鸦雀无声。 在短暂的死寂之后。 一头雪发的年轻道士,说了第一句话。 “道宗,紫霄宫,周游。” 也只有这么一句话。 灵山的和尚第一个转身,一个字也没说,神行符剧烈燃烧,大地震颤,如巨象奔走。 应天府那位向来硬气的大红袖师叔,沉默的拎起灯笼,抓着管青屏,身形暴掠,火光熄灭,消失在黑夜当中。 小无量山的师叔没有说话,匆匆忙忙调转剑尖,掠行而回。 只不过十数个呼吸,所有人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剑骨》正文 第九章 细雪 “全天下都想要杀你徐藏。你知道不知道?” 一根红绳束起雪白长发,浑身不染烟火气。 惊艳得像是一个仙人。 这是宁奕的第一感觉。 周游的名字早就天下闻名,在西岭无人不知,准确的说,整座天下,都知道道宗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 道宗紫霄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宫主。 如果说那些得到了圣山大部分资源青睐的圣子,是圣山未来的希望,那么毫无疑问,所有的圣山,都希望自己的圣子,能够成为“周游”这样的人物。 周游就是十年前年轻一辈修行者的上限。 周游没有朋友。 徐藏也没有朋友。 直到这个时候,宁奕才知道,他们俩原来是朋友。 周游转过身子,他的背后背着一根细长的包裹,困缚的严严实实,这位年轻俊美的道士卸下细长包裹两端的长绳,将那根细长物事立起立在地上,开始卸布。 “知道,当然知道。” 徐藏虚弱的笑了笑,道:“应天府,灵山,地府,天宫......大隋一大半的圣山,都想杀我。” 名叫周游的男人,低垂眉眼,自顾自卸着包裹上的布条。宁奕有些好奇,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能让这位一语惊走各大圣山的道士,如此不厌其烦的裹覆起来? “道宗也想杀你。” 徐藏沉默了。 这句话说完,周游抬起头来,那根细长的包裹已经拆开。 那是一柄细长,带着七分惨白,三分妖异的长剑......准确的说,是长剑的剑鞘。 宁奕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那柄剑鞘的样子太夺目了,哪怕周游没有拔出剑鞘里的那把剑,他都能感到,就在这柄鞘中,密布着蛰藏多年、杀意凛然的剑气。 “但我不会杀你。”周游拎起那柄细长雪白的长剑剑鞘,一根手平举握住剑鞘中段,另外一只手缓慢探出,并拢食指中指两根手指,从古朴的剑鞘鞘身抹过,起伏斑驳的纹痕密布在鞘面,指尖所过之处,溅起一泓清水。 周游的用词很妙。 “我不会杀你。” 是不会,而不是不想。 徐藏笑了笑,没有说话。 周游将那柄雪白长剑轻轻掷出,剑身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徐藏一把握住,翻转手腕,震颤剑身,将覆盖在剑鞘上如霜雪一般的细碎剑气抖落开来。 周游看着徐藏,认真说道:“你实话跟我说,她死了之后......你把细雪放在我这里,十年时间,不断逃命,不断跌境,是不是怕了,不敢与我最终一战?” 徐藏端详着那柄名为“细雪”的长剑剑鞘,他笑着说道:“是啊,十年前在圣山修行的那批人,放到现在,谁打得过你周游?” 周游沉默了。 徐藏这样的人.......看似放荡不羁,自甘堕落,其实胸膛内里隐藏的火焰、剑气,比谁来得都要猛烈,他口中一千个一万个自嘲,心底仍然住着一头骄傲的狮子。 这十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骄傲的男人,经历了十年的沉浮,终于也自甘认输了么? 周游觉得有些失望,眼神里闪过一些不可察觉的失落。 他淡淡说道:“我送你们离开西岭,到大隋边境,道宗的人马追不上来,之后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你在想什么?”徐藏觉得有些好笑,说道:“谁需要你送?” 周游于是再一次的沉默了。 “你以为我打不过你?”徐藏小心翼翼捡起黑布,将细雪一层又一层的裹起来,他翻了个白眼,道:“你把我归化到了十年前圣山修行的那一批人里了?你这个鸟道士,仔细想一想,我什么时候在圣山修行过?” 周游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好啊,有本事你自己爬出西岭,到时候我可不会再出手。大隋的那几座圣山碍于规矩,破开第十境的那些强者没有出面,但你以为凭你现在的修为,可以安全无虞的走到大隋?” 徐藏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剑,平静道:“你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吗?” 周游冷笑反讽道:“你以为你拿着细雪,那些人会乖乖站在让你砍?” 徐藏沉默了一下。 宁奕扶额。 裴烦则是尴尬无语的看着两位前辈。 徐藏的唇角微微上翘,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一只手按住宁奕的肩头。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宁奕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了一阵巧力,整个人被拨弄一圈,眼花缭乱当中,自己怀中的骨笛叶子被徐藏震飞而出。 那柄裹着黑布的“细雪”,在半空当中,如雷霆一般斩落而下。 所斩切的物事,就是从宁奕怀中飞出来的那片白色骨叶。 黑布寸寸崩碎。 白色雷霆,细雪抛飞。 徐藏一只手按住“细雪”,剑鞘发出铮鸣,地底凹陷之处,被剑鞘剑尖压着不能动弹的,正是那一片骨叶。 骨叶不动如山,剑鞘却不住震颤。 徐藏面色平静。 周游却眯起双眼。 宁奕有些惘然。 裴烦抿起嘴唇,握着宁奕的袖子,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为他们的层面不够。 如果他们站得高一点,再高一点,就会发现,这个平日里被宁奕无聊时候用来打发时间,文可吹曲,武可切菜的骨笛,绝对不是一个好用的乐器,或者一个锋利的叶子那么简单。 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叹,却绝无觊觎之心。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这枚骨笛的品秩,比细雪高。”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宁奕的表情有些微变。 裴烦神情却大不相同。 因为她知道细雪是怎么样的一把剑。 不仅仅是蜀山,甚至放眼到整个大隋,若论品秩,“细雪”都是最高的那一级,那一层面之上的诸多器物,很难分出明显的高低强弱。 周游看着宁奕,问道:“这是你的?” 宁奕回答:“它一直是我的。” 周游又问道:“你拿它做什么?” 宁奕只觉得有些尴尬,但碍于身份,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如你所见,这是一枚笛子.......我当然是拿它来吹。当然,有时候案板上的刀钝了,它很好用,切菜切肉都很快。我也试过锯木头......太细了,切口虽然很快,但不太方便。” 周游的神情有些微妙,眼神当中掺杂的东西有很多,难以置信、惊讶、怜惜,却很单纯,觉没有凡俗之间的强取与豪夺,更多的.......是对命运的感慨。 这样的一个骨笛,当然不是用来吹,或者用来切菜的。 它或许根本就不是一枚骨笛。 或许在认定的主人,往其内灌入星辉之后,会变成另外的一副模样。 也许是一柄,比细雪还要锋锐的剑器? 周游已经确定了,眼前的少年,没有任何的修为,但这柄骨笛偏偏认准了他作为主人。 他把这枚骨笛拿来切菜吹曲,是因为他连修行之路都没有踏上。 这样品秩的神兵,怎会随意认主?所以这枚骨笛所选的主人,必定是一位修行天赋极高,修行进境极快的天才人物。 有朝一日,若是这个叫“宁奕”的少年开始了修行,并且能够往这枚笛子里灌输星辉...... 那么整个天下,都会知道他的名字。 必将万众瞩目。 周游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位俊美无双的年轻道士,看着宁奕,认真说道:“来我道宗吧,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枚骨笛是你的,谁也夺不走,不超过十年,你就会是下一个我。” 宁奕有些懵。 裴烦瞪大了双眼。 周游平静说道:“你如果愿意来我道宗,直接拜入我紫霄宫,你要送裴家丫头回大隋,不必再担心应天府灵山或者天宫地府的那些宵小,我会亲自护送,整个天下,无论哪座圣山,没有不知道我周游名字的。” 周游微笑说道:“我西岭道宗要保的人,别说大隋的圣山不敢动,就算是那位皇帝,也要给三分脸面。” 宁奕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是摆在他人生路上的第一个机缘。 徐藏此刻就站在他的身旁,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有急着出口,而是欣赏着少年眼神当中的惘然与纠结。 “只要你点头,我可以现在就给你道宗的紫玄心法。”周游平静道:“这枚笛子认你为主,想必以你的天资,最多需要一个月,就可以悟道,然后破入前三境。至于拜师.......你可以选择道宗四宫当中任何一宫的宫主做师父,三清阁的阁老会为你护道,至于未来的大朝会,道宗会直接给你一个核心名额。” 周游的语速很快,宁奕有些地方没有听清,更多的地方是没有听懂。 对于他这么一个平凡又无知,在西岭每日需要靠着偷窃为生的少年郎......这一切,在昨天之前,都太遥远了。 宁奕看过天上飞过的剑光,看过地上乘马而行的修行者,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机会踏入这个世界。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靠着卖链子换来的四百两银子,带着裴烦回到大隋。 关于珞珈山......还有裴烦心心念念所求的那个结果,到了这个时候,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原来自己拼了全力要做的事情,有时候,就只是某位大人物的一句话啊。 拜入道宗......闻名天下。 宁奕真的,从来没有想过那么遥远的事情。 他有些惘然的低下头,看着裴烦,发现丫头此时也抬着头,怔怔看着自己。 宁奕大脑一片空白。 他嘴唇干涸,认真问道:“道宗真的可以把丫头安全的送回去吗?” 周游道:“当然可以。” 宁奕接着问道:“那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周游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这句话说出之后。 宁奕有些挣扎的闭上双眼。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机会有一天忽然降临,如此蛮不讲理的,就这么砸在了少年的面前。 在一旁慢条斯理收拾细雪裹剑黑布的徐藏,唇角的笑意愈发扬起。 《剑骨》正文 第十章 宁奕的道(上) 周游认真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他在宁奕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人的影子。 在宁奕纠结的时候,眉心轻微的蹙起,那张还算俊秀的面容上,看不出来有太多的犹豫。 宁奕只纠结了那么一个呼吸,或许不到,只有半个呼吸。 “如果我拜入道宗......我说的是如果。”他挑了挑眉毛,问道:“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要住在道宗的紫霄宫,每天对着丹炉炼丹修行,或者研习道法,阅书调琴,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周游略微的沉默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少年关心的问题是这个。 “你可以下山,但是道宗有很多的敌人,所以你活动的范围也很有限,在你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三清阁会给你很多的保护,绝对的保护......在某些时候,就意味着相对的枷锁。” 周游看到少年很认真的点头,左手搭在右手上,似乎在默默算着什么,右手搭出了两根手指。 “我想要徐藏活下来。道宗能做到吗?” 周游蹙起了眉头。 徐藏明显有些惊愕。 宁奕平静道:“我不懂修行,但我能看出来他快要死了,所有人都想杀他。我知道那些圣山都是巨擘,但你是周游,你刚刚吓走了那些圣山的人。你也对我说了,道宗想要保下来的人,大隋的皇帝都需要给三分脸面。” 周游沉默了。 徐藏收敛了笑意,他很认真的看着宁奕。 宁奕注视着周游,缓慢说道:“徐藏救了我一命,我想让他活下去。” 这里的活下去,不仅仅是帮助徐藏摆脱那些追杀的人。 包括帮他清除体内残余的伤势,让他脱离星辉焚身的境地。 道宗需要做很多事情。 短暂的沉默了一小会之后。 “徐藏是我的朋友......”周游摇了摇头,道:“如果他像是裴家丫头那么好保,我早就保下来了。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蜀山给了他尊重,我也应该给他尊重。” 宁奕还想说些什么,徐藏却拦住了他,语气懒散道:“姓宁的,我的死活......你就不用担心了。” 宁奕瞥了徐藏一眼,没有理睬。 他很认真的举起了右手,两根手指并拢,到了这个时候,第三根手指也探了出来。 宁奕吸了一口气,道:“拜入道宗......我就只有这么三个要求。” “一,丫头去哪,我就要去哪。无论如何......我要跟丫头在一起。” “二,我喜欢阅书,但不喜欢约束。” “三,我要徐藏活。” 周游摇了摇头,道:“可惜了,看来你与我道宗无缘.......我会送你们一程,在离开西岭之前,你都可以改变主意。” 宁奕抿起嘴唇,感受到自己掌心有些潮湿的温度。 温润的小手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掌,掌心渗汗,裴烦到了这个时候,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徐藏包好了“细雪”,轻描淡写说道:“周游,这小子没答应,倒是该恭喜你了。” 周游蹙起眉头。 “三清铃还给你,你是道宗闲散神仙,我是刀口玩命的逃命之徒,各大圣山等着杀我呢,你以为他们是说着玩的啊?走晚了,我真的会死的。” “你不急不忙地送我出西岭,到时候管杀不管埋啊?”徐藏抛出那枚铃铛,没好气道:“把那只鸽子喊出来,具体的原因,路上细说。” 周游肩头的白鸽翻了个白眼,咕咕拍打着翅膀,飞掠而起,数个呼吸,迎风暴涨,红光散射,通体赤红的雀儿,蒲扇巨大火红羽翼,铜铃吊睛怒目圆瞪,注视着徐藏。 背着细雪的男人平静道:“想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坐着你离开西岭啊?行啊,我到地方了,就把你炖了煲鸽子汤喝,分给那几座圣山的仇家尝尝,说不定还能一笑泯恩仇。” 白鸽变红雀的巨大禽鸟,腹内一阵蠕动,终究极其憋屈的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想跟我吵架啊?”徐藏笑眯眯道:“十年前就想了吧?想着吧,修到那个境界还早着呢。” 红雀只能将幽怨的目光挪向主人周游。 “要不了多久,大概也就一两年的事情了。”周游声音平淡,拍了拍它的脑袋,神情认真许诺道:“等你能修出人言之后,我带你去蜀山,看看徐藏的墓。” 徐藏翻了个白眼,哑口无言。 红光收敛,所有人坐上鸟背之后,这只巨大的红雀缓慢拍动沉重的双翼,敛去火光之后的红雀,看起来像是一只穿梭在黑夜当中的巨大利箭,披风戴月,云层在两翼碎裂开来,月光与星辉流动搅碎。 宁奕怀中抱着裴烦,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眼前是无尽的流云,罡风猎猎,宁奕下意识一只手搂抱,揽紧了丫头,他的耳畔是呼呼撕裂的天风。 红雀第一时间并没有急着飞掠,而是攀升,巨大的鸟身,几乎与地面垂直,像是一只窜天的烟火腾射而出,宁奕只觉得自己攥住红雀的毛发也不管用,整个人抑制不住的要往下掉。 他睁开一只眼,看到徐藏面色苍白坐在自己身旁,巨化之后的红雀体型非常之巨大,背上的空间足以绰绰有余的容纳十数个人,徐藏两只手攥着红雀的毛发,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我早晚有一天把你煲成鸽子汤。” 周游面带微笑站在最前面,白发飞掠,回头带着嘲讽意味的望着徐藏。 自己的这位朋友......什么都不怕。 但是,恐高。 攀升到了极高之处,红雀停住疾射,悬停在空中,发出了一声欢快的轻鸣。 从地面放眼望去,再也没有人可以看清这只大鸟。 宁奕有些眩晕地往下看去,自己的身下,是漆黑当中的云层,缥缈的云气流动,西岭的山脉交叠纵横,此时看去,都成了细微的黑点连绵,看不真切。 月辉落下,拂过脸庞,再落下去,落在云层上空,便如如坠海中。 宁奕艰难的抬起头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月。 一轮皎洁纯白,半坠云海,看上去.......就像是贴在自己的面前一般。 清脆的雀鸣声音,在云层上空响起,回荡,逐渐消弭。 周游回过头来,饶有兴趣看着身后的诸人。 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的徐藏,仍然咬牙切齿,不敢去看身下的场景。 即便是有了修为的修行者,在这种高度上......大多都会心生怯意,一旦跌坠下去,便会粉身碎骨。 修行之路,便是高空行走钢索,往往提着一口气,容不得有丝毫的错误,行走之人,一路上提心吊胆,悬着道心,若是不能如履平地,便难以窥见真正大道。 在周游看来,宁奕是一个有趣的家伙,他似乎并不是多么畏惧从高空坠下。 而让周游觉得更有趣的,是宁奕怀中的那个女孩。 裴烦神情凝重,屏住呼吸,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地面,她没有被御剑的剑仙带过,也没有乘上过奇禽异兽的鸟背。 所以......这是她离头顶的这片星空,最近的一次。 就在裴烦的头顶,一缕又一缕的星辉开始萦绕,凝结。 周游饶有兴趣的看着裴烦凝结星辉的这一幕。 修行者如何修行?便是沟通天地,提升本我。 第一步,便将锁在身躯的那颗凡心取出来,凭借着自己的意念,与天上的星辰,确定某种独特的关系。 所谓的第一步,其实就是......呼吸。 呼出浊气,吸入星辉。 有人需要很久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而有人生下来,从呼吸到这世上的第一口空气开始,就已经踏入了修行。 前者,太多太多,比比皆是,譬如说那些终生不得修行之路的凡人。 至于后者,整个大陆,几乎没有。 是周游的出生,让零变成了一,在“没有”之前,加上了“几乎”。 “是一个天资不错的丫头。”周游看着徐藏,轻声道:“她是裴家活下来的子嗣,身上有珞珈山的令牌。这就是你想送她回大隋的原因?” 徐藏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暗示着这件事情,并不如周游想的那么简单。 周游不是一个自找麻烦的人。 在来救徐藏之前,他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自己的道。 现在起了惜才之心,所以在送徐藏离开西岭之前,他关心的是宁奕愿不愿意入道宗,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是走是留,送到之后,他都不会再投入更多的心力。 至于裴烦拜入哪里,天资如何。 周游不在乎,也懒得在乎。 在他看来,能够凭借自己的呼吸凝结星辉,是一个很不错的苗子。 但是,也只是很不错而已.......还没有不错到,能够让他周游亲自把麻烦领回道宗的地步。 宁奕不同。 宁奕身上的那枚骨笛,品秩超越了徐藏的细雪。 单单这一点,便值得周游去亲自挽留。 周游是一个怪胎。 徐藏也是一个怪胎。 两个人能够成为朋友,愿意成为朋友.......就说明了,这两个怪胎,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对方彼此的认同。 如果徐藏不曾跌境......那么周游想要破境,需要借助诸多外力,而其中最好的人选,就是徐藏。 “你就要死了,我很想培养宁奕。”周游很认真的开口:“他有点像你,果断,决绝,懂得割舍。” 徐藏盘膝坐在鸟背上,微笑道:“相信我......他没有选择留下来,是你的幸运。” 周游蹙起了眉头。 “因为你们道宗......养不起他的。” 《剑骨》正文 第十一章 宁奕的道(下) “你周游闭关不出紫霄宫,但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徐藏坐在鸟背上,面色仍然带着些许的苍白,他摸着温顺的红色雀羽,看似无心,带着一些玩味道:“其实你就在紫霄宫上坐着,看着清白城下面发生的一切事情,等着我求你出手。” 周游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看着徐藏。 坐在鸟背上的男人,一只手摸向背后,直到摸到了那柄“细雪”,才稍微踏实了一些,望着雪白长发的道士,神情凝重说道:“你知道清白城下面有座墓。” 周游道:“我当然知道。” “那是一座了不起的大人物......留下来的墓。”徐藏看着周游的眼睛,将细雪横在自己的膝前,一字一句道:“那座墓......道宗、大雷音寺都尝试过入内,都没有成功进去。” 周游并没有否认这段历史,他语调波澜不惊道:“所有人都知道清白城的地下,是一位大人物的墓。西岭多的就是地下的墓地陵园,道宗和大雷音寺想要挖掘的,不仅仅是清白城底下的,我们也想去看看大隋的皇陵,很可惜......那里我们也进不去。” 徐藏笑了笑,道:“大隋的皇陵.......你们可真敢想啊。” 他忽然正色道:“清白城的地底下,跑出了一只妖。” 周游面无表情:“那又怎样?” “少给我装疯卖傻......”徐藏笑了笑,道:“这是一只第八境的雪妖,你在紫霄宫上看得一清二楚,难道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大隋境内,的确有妖,可是能够修出隋阳珠的雪妖又有几只?妖物大多凝结阴珠,至于雪妖......那是越过北境倒悬海才有可能存在的妖物。” 周游看着徐藏,道:“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徐藏手指摩挲细雪,道:“那处陵墓,若是关得死死的,怎么可能会有活的妖物跑出来?” 周游挑了挑眉,顺延思路道:“你怀疑清白城地下的那座陵园墓地.......是妖族大人物的墓?” 徐藏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的重点不在于妖,而在于‘活着的妖’。” “那些大人物的墓里,陪葬的物事诸多,生前钟爱的兵器,画卷,把玩的物事,甚至心爱的伴侣,这些都有可能陪葬其内,当然少不了镇墓兽.......清白城底下的那座墓,能让你们道宗放弃攻打念头,若是真的有镇墓兽,至少也是破开十境、点亮命星的妖物。至于那只第八境的雪妖,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可是它从墓里跑出来,就说明,它至少活在那座墓里,而且活着修行了很久。” 徐藏顿了顿,道:“雪妖生性极寒,哪怕走上了修行之路,凝结的星辉也偏向于阴性,偏偏结出了一颗阳珠......说明这座墓地里,阳气非常之旺盛,能够让雪妖修行出阳珠。” 周游看着徐藏,平静道:“告诉你吧,在道宗弟子死后,我亲自以神魂出行,算是亲身莅临,去了一趟清白城地下,那座墓园的封印都在。没有所谓溢满而出的阳气,也没有所谓鼎盛的妖气。这只妖,应该是误闯进入陵墓,不小心被放了出来。” 徐藏挑了挑眉毛,倒提着声音有些好奇的“哦”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道:“当我没说......反正墓里究竟有什么,我并不关心。” 他下意识舒展身子,然而目光一不小心瞥到了身下穿梭而过的万里河山,夜色当中猎猎作响的天风,让徐藏想到这里是距地不知凡几的高空,于是面色又白了三分。 “我坐在紫霄宫上,是因为我很想看看这场围杀的最后结局。”周游轻声道:“我很期待你十年前跟我说的,不用细雪,破开阻挡在你面前的那道屏障。所以我一直等着你,拿那把破旧的铁剑,把他们都杀得干净。” “只是我没有想过.......你非但没有破开那道门槛,反而跌境跌得厉害。”周游的声音不带人情,道:“我道宗的弟子,前去缉拿雪妖,紫霄宫的圣子闭关未出,导致行动失败。那颗雪妖的隋阳珠若是被你拿到,吞下之后,应该可以帮你补回一点修为,至少能让你多活一阵子。” 徐藏闭上双眼。 他平静道:“那颗天宫道宗都想要的隋阳珠......被宁奕拿到了。” 周游听到宁奕的名字之后,颇感兴趣。 他不动声色的回望,瞥了一眼。 身后的少年少女,一个只管俯瞰大地风光,一个静心领悟星辉奥妙,两人耳旁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周游在他们周身之外的虚空当中,随手列下了一个细微的隔音阵法。 “宁奕拿到了那颗隋阳珠,应该是五百年左右的品秩。”徐藏认真道:“然后他吞了。” 周游有些不可思议:“吞了?” 雪白长发的年轻紫霄宫主人,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身后的少年,朴素的衣衫在罡风当中猎猎作响,宁奕的神情看起来享受又庄重,不断呼吸着高空的急速气流,鼓起又凹陷的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很是剧烈。 只是全身上下,无论哪一个细节看来,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凡人。 没有修行的人。 “妖族的胎珠,分为阴阳两种,除了南疆的那些鬼修,其他人几乎不会吸纳阴气,而妖族几乎相反,大多凝结的是阴珠。”徐藏轻描淡写道:“人族修行的星宿,在妖族看来,若是遇到了阴阳相合,便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补品,这颗隋阳珠,普通人吞下去会爆体而亡,有着圣山心法的修行者可以侥幸不死,但会被撑到残废。真正的用途,是破境的时候拿来扩湖,把胸口的星辉湖泊凝结的更大一些,破境的希望便会大上许多。” “这样一个大补的补品......被他就这么吞了,毫无用途,他既没有被撑死,也没有残废。”徐藏笑了起来:“宁奕当然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先天不足的怪胎,在没有修行的时候,就这么吞下了一颗五百年的隋阳珠,想要踏上修行之路,不知道还要吞下多少奇珍异宝。” 周游的面色有些变了。 “你说他天赋异禀?” “当然是了,他能得到那枚骨笛的认可,如果能够顺利的踏上修行之路,日后必将万众瞩目。” 徐藏声音带着一丝悠闲,幸灾乐祸道:“周游,你仔细想一想,若是他真的拜入了紫霄宫,那就是一个无底洞了,想要让他破入前三境,你能拿出千年的隋阳珠出来吗?那可是其他圣子后三境需要的宝物。” 周游深吸了一口气,道:“若是他愿意拜入我的门下,我可以亲自去北境倒悬海,替他猎杀千年大妖。” “可以,你周游当然可以。”徐藏笑的愈发开心,“别说一千年的隋阳珠,就是妖族三千年的妖君,现在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可是以后呢?你们道宗说要替他护道,前三境,中三境,后三境,还没到第十境,半个山门就被吃垮了,破十境命星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把三清阁给他吃了?” 周游沉默了。 他回头看着宁奕,心底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徐藏感慨道:“周游啊,你还是太年轻,想一想,宁奕如果拜入道宗.......这岂不就是一场灾难?” 周游的面色有些复杂,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内心五味杂陈,最终盯着徐藏,道:“我不相信有这样的无底洞。” 徐藏撇了撇嘴,道:“在看到你之前,我原本也不相信这世上有生而凝结星辉的人。” 握着细雪的男人,抬起头来,看着闭起双眼,张开双臂,想要拥抱整个星空的少年。 裴烦的头顶,无数的细碎星辉涌动过来。 宁奕的头顶则是空空如也。 所有的星屑,无形的有形的,在汇聚涌向裴烦的过程当中,都下意识的避开了宁奕。 少年的胸膛当中,那颗碎裂的隋阳珠,化散开来的血气,并没有成为凝结星辉的风暴,而是封锁在血液当中,孤独的游荡。 五百年的隋阳珠,不过是一口补品罢了。 “看呐.......这是一个多可怜的人?星辉在涌向他的时候,有意识的、无意识的,都避开了他。” 徐藏的声音带着一点悲哀,轻轻道:“他是一个生来被大道排挤的人啊,看起来并不像是跟你我一样的天才。” 前面半句听得着实有些感慨。 生来被大道排挤。 后面半句听得周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想要自由......他当然有自由,在任何一个宗门待久了,那个宗门的全部上下,都会疯了的。”徐藏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越看他越喜欢,越看他越忍不住想要教导,想到这里,不由有了一丝的怜悯之情。” 周游忍不住想要发问,忍了忍,终究没有忍住,道:“你怜悯什么?” “若是我去教他练剑,那么他这辈子再是惊艳,也不可能超过我了。” 忍住了一脚把徐藏踢下去的冲动,在最后的一段路程当中,周游再也没有对徐藏说过一个字。 《剑骨》正文 第十二章 我坐在星河之上 翱翔在苍穹之上的时间并没有多长。 在周游和徐藏的对话结束之后,年轻的紫霄宫宫主便闭上了嘴,眼神当中沉默又复杂的思考着一些驳杂的事情。 周游生的面目很美,是男生女相的那种美,却并不显得阴柔,因为他有一双剑眉,素日舒展,哪怕不用剑器,也有七分剑仙的出尘意味。 周游与徐藏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浑身仙气,一个沾满了世俗味道,毫无疑问......前者更配得上“剑仙”这样的称号。 徐藏看着周游眉心微微蹙起,凝结,只觉得有趣,在过往的那些年里,他几乎没有见过这位天才道胎露出过如此的神色。 周游思考道法和修行的时候,神情从不纠结。 徐藏懒洋洋换了个姿势,他很好奇,在知道宁奕是一个无底洞之后,周游背后的道宗,难道还愿意栽培他吗? 两人之间的对话告了一段落。 宁奕身旁的隔音阵法也随之解除。 双手按在鸟背上,满头黑发被大风吹得向后飞掠的少年,浑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脸色稍显红晕,胸膛里的心跳,在高空炽烈的风气当中愈发炙热。 宁奕忽然听到一声“喂”。 他有些惘然的抬起头,一道湛蓝色的光团飞掠而来,“噗通”一声敲打在自己额头,震得宁奕前后摇晃一下,但并不觉得丝毫疼痛。 宁奕伸手去摸,额心的温度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湛蓝色的光团袅袅化开,在急速飞掠的鸟背上围绕自己,并不散去,水气当中,一个又一个蝌蚪般的文字缓慢凝形,浮现而出,缭绕环成一堵墙壁,在脑海当中上下起伏。 宁奕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抬头看去,看到黑衣的徐藏转过身子,坐在大鸟上对着自己笑,视线唯一清楚的,是半个身子背对自己的俊美道士。 周游轻声道:“这是我紫霄宫的紫玄心法,十境之前的修行心法,各大圣山相差不大,但唯独紫玄心法入道最易,道宗内门门徒,修行紫玄心法的,大多可以踏上修行之路。” 他顿了顿,道:“给你的,只有前三境。” 宁奕有些愕然,他伸手去摸,那些水汽氤氲的小字便柔柔破散,紧接着重新凝形,周游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这是紫玄丹。” 宁奕听到哗啦一声,站在鸟背上的紫霄宫宫主,解开了自己的腰囊,刹那间星辉落下,月华缭绕,一粒粒斑驳的紫色光团从囊中飞掠而出,围绕宁奕。 宁奕盘坐在火红鸟背之上,宛若置身星河中央,身前身后是无数缩小的星辰,犹如尘埃。 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啧啧......道宗可真是大手笔,哪有人破前三境需要紫玄丹的?这些紫玄丹,恐怕是为了给紫霄宫大师兄破第九境时候准备的吧?” 周游瞥了一眼徐藏,没有理他。 徐藏挑了挑眉毛,继续说道:“各大圣山的圣子现在都是第八境,难道你紫霄宫的要强上一步?我不相信。” 周游看着宁奕,平静说道:“这些丹药,你随便吃。” 他是想要试探徐藏口中的“无底洞”,究竟有多么能吃。 修行路上,灵药仙丹,哪一个天才不靠资源?每天面壁打坐能破开十境,就这么点燃命星,是天大的笑话。 能吃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周游心底比谁都清楚,自己能够成长到这一步,道宗花费了巨大的资源和心血去推助。 比起消耗资源,在修行路上,还有其他更多让人头疼,甚至心生畏惧的事情。 如果宁奕只需要吃掉足够的资源,就可以成为下一个自己,那么......周游愿意推他一把。 “这里有一千颗紫玄丹。”周游转过身子,缓慢坐了下来,注视着宁奕,道:“不要怕拔苗助长,只要你在这里破入前三境,愿意进入道宗,我帮你稳固基础,培本固源,从此以后......十境前需要的资源,我道宗都包下来了。” 宁奕嘴唇有些干涸。 “这些都是送给我的?” 周游点了点头,轻柔道:“无论你愿不愿意拜入道宗。” 宁奕声音沙哑道:“那我.......现在?” 周游微笑抬手示意。 徐藏在一旁怀抱长剑,啧啧道:“一千颗紫玄丹,送给一个没有修行的人去破开前三境,这可真是天大的手笔。你用到紫玄丹的时候,已经是破后三境了吧?” 周游都没有理他。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的徐藏,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裴烦坐在鸟背上,呼吸着掠来的星辉,紫玄丹的丹药芬芳游掠在头顶,她的额头,若有若无的星辰轮廓已经凝结。 宁奕沉溺在星河当中。 周游则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理睬自己。 “喂?” “喂喂......” 顺手在徐藏身旁放了一个隔音法阵的周游,终于面带微笑的转动头颅,望向徐藏,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嘘”的手势。 ...... ...... 宁奕闭上双眼。 他感应着身边那些模糊的文字,在脑海当中游动,耳边的风声逐渐消弭,散去。 大千世界,万籁俱寂。 忽然有一双巨大的眼睛,从苍穹的背后倏忽睁开。 撕裂黑夜。 煌煌缭绕。 宁奕坐在星河之上,周身的星辰旋转,日月更替,在脑海当中演化。 “原来......这就是修行吗?”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就好像匍匐在大地上的蝼蚁,有一天抬起了头,发现自己距离天上的星辰,其实只差......那么一点点。 只差伸出手的距离。 宁奕轻轻吸气,他慎而重之的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捻住一颗“星辰”,仔细拿来,放在眼前端详。 浑圆的丹药,看起来如珠玉一般,入手既软又润,想来要很多银子才能买到吧? 幽幽紫气,呼吸一口,侵入肺腑的气息便充盈全身上下。 “真舒服啊......”宁奕想到了周游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这些丹药,你随便吃。 他舔了舔嘴唇,将捻起的那枚“紫玄丹”放在自己的唇间,两颗牙齿对准。 咔嚓一声咬碎。 宁奕的头顶气穴便不再闭合,当蝼蚁抬起了头,看到了天上的星辰,从那一刻起,这只蝼蚁......便与其他的不再相同。 无数的星辉,那些想要避开宁奕的,在紫玄丹的吸力之下,开始十分抗拒的向着少年移动。 裴烦原本召集而来的星辉,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三尺距离,在这颗紫玄丹的作用下,三尺变成了五尺,星辉的浓度大大提升。 宁奕吃下了第一颗紫玄丹,他能感到自己气穴大开,迫不及待需要星辉的灌注,于是乎......少年开始认真地感应着体内的变化。 十个呼吸之后,他很困惑的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变化是.......毫无变化。 他沉下气来,捻起了第二颗紫玄丹。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缓慢,也不再犹豫。 直接放入口中,然后咬碎。 第二颗紫玄丹吃下之后,宁奕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止,他开始机械般的重复动作,捻起,咬碎,再捻起。 他睁开了双眼,注视着周游。 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只有平静。 眼前是道宗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紫霄宫的宫主,自己只管吃,何必再在意其它? 坐在星河之上的宁奕,开始吞下围绕自己旋转的一颗又一颗星辰。 开始修行的人,将不再对自己的头顶怀揣那么强大的敬畏之心。 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有一天,也能站到这个位子。 浓郁的星辉围绕两个少年少女,裴烦的头顶,那颗若有若无的星辰轮廓已经凝聚而出,少女从顿悟状态当中惊醒,发现自己身旁缭绕着浓雾般的紫气,身后的宁奕,面容已经模糊看不清楚,只能看见盘膝而坐的庄重模样。 就在宁奕身旁,一颗又一颗的紫色光团,接二连三的碎裂开来,方圆小半里的高空,星辉以一种海啸般的速度蜂拥而来。 红雀清厉的叫了一声。 它从来没有见过破开前三境,需要如此浩大声势的修行者。 方圆一里,几乎凝结成为液滴的紫气,颗颗饱满,倒悬在宁奕身旁。 少年微微启唇。 那些等待了许久的星辉,便终于找到了一个入口。 “嗡——”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徐藏沉默地看着少年。 裴烦有些紧张。 宁奕像是睡了一觉,浑身酥软,他仍然是紧闭双眼的那副模样,吞掉了所有的星辉,这才幽幽吐出一口气来。 周游坐在鸟背上,面容仍然是之前的那副平静模样,看不出喜怒哀乐。 “宁奕......” 周游的声音当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有欣喜,也有失落。 宁奕听到周游的声音,睁开眼睛。 红雀开始俯冲,下落。 黎明的曙光照在云层上,阳光一线潮,黑夜之时在云层之下,冲下黑夜,来到了光明之间。 少年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替自己挡风,一只手替裴烦遮光。 坐在鸟背上的周游,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诚恳道:“你真的很能吃,我道宗养不起你。” 《剑骨》正文 第十三章 一个漫长的故事(上) “你真的很能吃,我道宗养不起你。” 这一句话说出来,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宁奕不知道一千颗紫玄丹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以周游的身份,说出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 宁奕目光幽怨的落在徐藏身上。 那厮抱着细雪,还在幸灾乐祸,笑得前仰后合。 裴烦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丫头的声音听起来细细的,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开心。 “我从来没有收过弟子,如果你能破入前三境......我很想把你带回紫霄宫。”周游沉默了一会,道:“一千颗紫玄丹没办法破境,如果你的天赋没有问题......那枚笛子,再如何了得,也只能说与道宗无缘了。” 徐藏挤眉弄眼道:“可惜了,你们道宗就此失去了一位未来的不朽。” 周游不以为意,认真说道:“修行分十境,前三境是固本培元,打好基础为先,不要急切破境,能忍则忍,水涨船高,顺其自然。若是有一天......你破境了,不妨琢磨一下那枚骨笛,比细雪品秩高的物事,绝非等闲之物。笛子的事情我会保密,不要轻易示人,否则惹祸上身,谁也救不了你。” “到了中三境,术法也好,剑式也好,本质上都是杀人克敌,贪多嚼不烂,万法通不如一法精。” “到了后三境,你见到了那些圣子,就会明白......有宗门的天才,跟散修,完全是两路人。” 宁奕屏住呼吸,认真听着。 “吸收星辉......应该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周游沉默说道:“呼吸之间,每时每刻,但你不太一样,你想要破境......应该需要很多的资源,我道宗给不起,其它的几座圣山肯定也给不起,除了大隋的皇室,恐怕没人能够养得起你。” 他想了想,补充道:“一千颗紫玄丹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想要破入前三境,不需要道宗,我去一趟北境倒悬海便足矣。但一千颗紫玄丹都无法破境,后续的投入......实在太过庞大。” 周游轻声道:“现在的那些圣子,还叫圣子,但若是日后他们破不开十境,点不了命星,就配不上圣子的名号。道宗愿意培养你,是愿意培养一个命星之后无敌天下的修行者,而不是一个吞噬无数资源都无法晋升十境的无底洞。” 宁奕明白这个道理。 他抿起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从口中干涩的吐出一个字:“谢......” 周游摆了摆手,神情恬淡,红雀下落,已经逐渐接近地面,风声渐大,地面的山脉轮廓可以看清,高空的云气距离一行人越来越远。 “跟着徐藏逃命,记得学些有用的,不要把他的某些品质也一同学了。”周游有些厌恶的说道:“譬如说自大,无耻......还有很多,除了会杀人以外,他一无是处。” 宁奕认真听取,一字一句道:“谨遵教诲。” 徐藏同样认真听取,一字一句道:“多谢夸奖。” ...... ...... 越过了西岭,就是大隋的边境。坐在雀背之上的年轻紫霄宫宫主,瞥了一眼身下连绵的横山碎岭,道:“大隋的东南西北,四座边境,都修筑了长城,我送你们离开西岭,徐藏的仇人有很多,瞒不了多久。” 没过多久,宁奕果然看到了身下蔓延纵横的横亘城墙,弓弩台悬挂,烽火沟壑,列甲举戟,人群当中,有一位银白铠甲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看着空中纯白云气当中,疾射而去的红色大雀。 那位银白铠甲的将领二话不说,一飞而起,向着宁奕所在的方向而来。 周游瞥了一眼,“大隋镇守四座边境的四大家,西岭交接边境的是‘祝’家,这位大隋将军叫祝芝,第十境的巅峰修行者,庙堂不争,但见到了姓徐的,现在大概只需要三拳,就可以把他锤得稀巴烂。” 少女面色有些苍白,道:“为什么?” 徐藏微笑道:“因为我杀了他爹。” 裴烦印象当中,幼年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姓祝的将军,而至于那位老将军,祝家的当心骨,在她的印象当中,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伯伯。 徐藏杀了那个姓祝的伯伯。 裴烦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至于为什么杀人,就成了一个扣在一起的环......裴烦没有接着问下去,徐藏也就没有接着回答。 如果裴烦问,为什么徐藏要杀他爹? 徐藏就会老实的回答,因为他爹杀了你爹。 宁奕叹了口气。 这些都是一时之间算不清楚的冤枉账。 飞掠而来的祝芝大将军,银甲铮铮,冲天而起,只见苍穹之上,一道敕令砸落而下。 “降。” 那道充盈紫气的印决倏忽落下,越降越大,迎风而展,几乎数个呼吸便如同一座小山,压得那位祝芝大将军喘不过气来,以更快的速度砸坠在地。 宁奕目瞪口呆,看着这位硬闯西境长城的道宗宫主,轻描淡写说了四个字。 “道宗,周游。” 于是那位祝芝大将军面色通红,坠在地面,踩得土石四溅,在兵卒愕然的目光当中,对着天空遥遥一揖,双手抱拳,行的是江湖武夫的礼节,一拜之后,身上笼罩而下的紫气这才崩散开来。 周游轻声道:“道宗不与人交恶,且西境长城不防散修出行,但在大隋境内,门关屹立,行走不便,条条框框,诸多繁琐。若是带你们走下面,就算身份没有暴露,也会大大耽误我的时间。” 宁奕低垂眉眼,自嘲的笑了笑。 “只要你站得够高,所有的方便大门都会向你敞开。”周游看了一眼少年,平静道:“飞不起来的时候,先想着脚踏实地,把脚底的每一步路都走好。” 红雀越过了西境长城。 一些零零散散的城池轮廓,已经可以看清。 大鸟开始缓慢的降落。 周游想了想,道:“少年......不得不说,跟着徐藏,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徐藏翻了个白眼,道:“但他别无选择,有本事你们道宗把他收了去?” 周游沉默了。 红雀落地,振翅拍地。 宁奕抱着裴烦,落地之后,只觉得自己四肢有些酸麻,尤其是双腿,接触地面的一刹忍不住的打颤。 周游拍了拍龇牙咧嘴的少年肩膀,温和道:“大隋三万六千里,我等着你以后出现在星辰榜上。” 徐藏立即反讽道:“那个榜有什么意义?你当年不还是排在那个疯女人的后面?” 周游微笑道:“排第一的,成了珞珈山的小山主;排第二的,手握道宗紫霄宫,排在第三的现在在哪里,姓谁名甚?” 徐藏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周游望着徐藏,终于诚恳开口:“徐藏,你要以杀证道,可十年了,你难道不知道你要杀谁?裴家灭了,心爱的女子也死了,你要杀的,难道是那些让你每日奔波,害得跌境不止的蝼蚁么?” “当年杀上圣山,你只杀能杀之人。杀到自己命星不堪重负,破碎裂开,跌境不止。”周游挑起眉头,平静道:“好杀善杀之道,并不是滥杀无辜。你说你自在逍遥,明知自己头顶有山所压,畏惧剑断,绕道而行,这难道不是一种逃避?” “细雪在道宗放了十年,现在开始,它重新回到你的手上了。”周游轻声道:“我和珞珈山的那个女人终有一战,那一天应该不会太晚,我不会畏惧死亡。在这之前,如果有一天你拔剑了,无论对方是谁,是大隋的皇室,还是任何一座圣山,拔剑之后,死了我会替你收尸,然后替你报仇。” “我要去哪里,杀什么人,做什么事,这些......不需要你提醒我。” 徐藏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如果我活下来了呢。” 周游微笑道:“你觉得你能活下来吗?” 徐藏抱着细雪,侧头道:“无论如何,那人一定会死,不需要你替我报仇。” 周游柔和道:“但愿如此。” 年轻道士登上鸟背,那只红雀亲昵蹭了蹭裴烦的脸蛋儿,高昂叫了一声,倏忽振翅,宁奕看到那只红雀的眼中,有着一抹通人的神色。 周游天下,不复回头。 裴烦感慨道:“这才是神仙气派,高人景象啊......” 徐藏没好气道:“这才多久,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丫头咕哝道:“人家确实比你帅,也比你潇洒嘛......” 徐藏呸了一声,抱着细雪一瘸一拐向前走去。 裴烦在菩萨庙塌的时候受了一些伤,宁奕心疼,背着丫头,落地之后有些不适应,同样一瘸一拐地快步追了上去。 “前辈,这十年......” 徐藏知道身后那两人有一堆话想问。 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没好气道:“十年?你们怎么不让我从大隋开国皇帝在北境对抗妖族开始讲?” 宁奕干笑一声。 赶路的男人顿了顿,声音有些干哑。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剑骨》正文 第十四章 一个漫长的故事(下) “我六岁那年,裴旻把我领回了将军府,夫人和将军待我不薄,他们养我成人,教我剑术,送我去了蜀山。” “将军府里,裴旻教我剑术,上了蜀山,赵蕤教我道术。”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我六岁练剑,十六岁那年入了蜀山,在山上跟随赵蕤入道修行,天上星辰数以百万,我一颗也瞧不上,蜀山道法沉积如山,我一本也不想念。所以他们说我离经叛道,不守规矩,我只当他们是在放屁,向来也懒得理睬。” “我目中无人,更没有规矩。”徐藏声音漠然,道:“我的剑是直的,道理也是直的,行走天下,道德仁义在我头顶,星辰境界在我脚下。蜀山草庐的那些人,我看不惯,明明不懂,却说懂了,明明懂了,却装作不懂。” “不是一路人,自然走不到一路去。我破前三境的时候,用了整整四年,有些人嘲笑我没有天资,草庐里的那帮庸才,自然不会知道,拿到心法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头顶的那片星空。没有破境的那四年,我只是在挑选一颗能看得上的星辰罢了。” “入蜀山前,裴旻亲自送我过来,说我是继他之后的大隋剑仙,整个蜀山翘首以盼,给我最好的资源,除了赵蕤,他们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徐藏轻描淡写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看那些圣人,在书中自顾自说着天大地大礼数最大的道理。所以蜀山那些老人送来的心法,经文,我一部也没有看。我只看了《剑经》......那本书,没有裴旻写得好。” 他瞥了一眼宁奕,道:“这是一个坏习惯,不要学我。” “后来我破开前三境,赵蕤把他的细雪送给了我。”徐藏说到这里,目光缓慢挪移,望向悬挂在自己床头的黑布长条之上。 屋子里火光摇曳,门窗紧闭,外面冷风如刀,咚咚敲打。 这是大隋边境一家普通的客栈。 “后来我把蜀山的道藏重新读了一遍。”徐藏感慨道:“我发现当年不读书的选择真是......太对了,那些书写得又烂又无趣。静下性子看了整整半年,挑出来的,唯一一本喜欢的,竟然是赵蕤写的反经。” 反经...... 宁奕觉得有些好笑。 徐藏也笑了笑,换了个姿势,半仰着躺在榻上,道:“后来赵蕤死了,寿终正寝,或许是得道成仙?他是个道士,跟周游差不太多,但他不喜欢杀人,他的那本反经里写的,就是他想活,最后却没活成的样子。” 徐藏眯起眼,细声道:“然后我替他活成了他想活的样子。” “赵蕤死了以后,我就下了蜀山,去走了一趟大隋。裴旻是大隋的剑圣,但他推荐的弟子是个庸才,无能之辈,四年才破开前三境,这样的人,下山之后只会给蜀山丢人。我懒得说什么,也懒得争什么,那一年的圣子当然给了别人,名字叫什么......我没有记住,那个人最后被我一剑杀了。” “大隋的星辰榜上把我列在了第三位,我不在乎虚名,但有人在乎。裴旻的朋友,裴旻的敌人,蜀山的朋友,蜀山的敌人......还有蜀山自己。直到入世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在乎名与利两个字。” “每天会有很多的人想要挑战我,更多的人想要杀死我。”徐藏挑了挑眉毛,无所谓道:“我握住了细雪,就握住了麻烦。” “在蜀山和裴旻两座大山的威名之下,来挑战我的人,只能与我同境而战,毫无意外......他们都输了。至于那些输了之后恼羞成怒,想要动手杀人的,他们都死了。” “周游说的不错,我只会杀人。”徐藏平静看着宁奕,虚弱道:“因为我从出山到现在,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杀人。我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杀人两个字足以概括。” 屋子里的炉火缓慢跳动。 杀人两个字,从徐藏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喝茶饮酒,吃饭睡觉一样,自然而又随意。 从他踏入江湖,就有一拨又一拨的人,前赴后继,不是在杀他,就是走在杀他的路上。 因为徐藏好杀。 后来这些人怕了,畏惧了,发现这个容易捏的柿子,其实是一个暗藏剑胎的杀胚,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杀掉。 于是他们开始退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徐藏好杀。 徐藏说完了这些话,觉得有些疲倦,他从西岭的道庙,支撑到了现在,一度凝结星辉,重新破境,如今神魂恹恹,困意袭来。 徐藏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道:“差不多就这样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屋子里有两张床,宁奕和裴烦老老实实坐在另外一张床榻上,听着徐藏说话。 宁奕想了想,如实说道:“我们其实并不关心你的故事。” 徐藏翻了个白眼,怒道:“闭嘴。” 裴烦轻轻道:“我爹呢。” 徐藏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沙哑:“死了。” 裴烦等了很久,她一直都没有打断徐藏的话,就是想要听到徐藏要说的故事里,关于自己一直等待的结局。 但是徐藏没有提到裴家。 所以裴烦问了。 问完之后,裴烦十分乖巧的嗯了一声,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动作木然的爬上床榻内侧,轻轻吹灭了烛灯。 屋子里一片黑暗。 徐藏的眸子在黑暗当中带着一丝死寂。 他继续道:“我不想说的。” “你们这个年龄,肩膀上不应该承担仇恨,或者其他的更重的东西。”徐藏低垂眉眼,自嘲笑道:“有些东西,太重了,会把人压垮的。” 宁奕坐在床榻上,他能够感到床榻轻微的颤动。 少女缩成一团,正在无声的抽泣。 宁奕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道:“裴家灭了,是谁干的?” 裴旻的名字响彻大隋四境,宁奕错过了裴旻的年代,但他知道,如今替大隋皇帝守卫四境长城的四大世家,四位家主,论名声和实力,恐怕都比不上十年前的“剑圣裴旻”。 裴旻早在年轻时候就已经破开第十境,坐在大隋庙堂最高处,功高盖主,剑术抵达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徐藏是裴旻唯一的弟子,单单把这位杀名远扬的蜀山小师叔拎出来,就可以窥见裴旻成就的一二。 能以雷霆之势灭掉裴家的,还能有谁? 帝王之术,杀人诛心。 徐藏平静道:“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可是你能如何?大隋皇城谁敢闯?皇帝身边的护道者,若是能被人一剑杀了,这个大隋,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男人靠在一边墙壁上,轻声道:“我能做的,就是查清楚有谁参与了这个过程,能杀的,就全都杀了。” 宁奕深吸一口气,穷追不舍问道:“有谁?” 徐藏说道:“很多,非常之多。西境长城的祝家老祖宗祝午就是其中的一位。” 床榻上的少女忽然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坐起身子,无声的盯着徐藏。 徐藏看着少女,缓慢说道:“裴家的灭亡,各大圣山,都有出力......导致裴家灭亡的根本原因,当然是因为裴旻的功高震主,而引起裴家灭亡的开始,是因为珞珈山的一枚长令。” “裴旻停在了一个非常高的境界,在拜访了各大圣山之后,仍然不能突破。”徐藏蹙起眉头,回想着脑海当中的一副副画面,道:“我那时候跟在他的身后,他的境界,即便是如今的周游,也要差上许多火候。我清楚的记得,在与各大圣山山主交手的过程当中,裴旻大多只用了三招,便点到为止,而他带着我离开的时候,那些圣山山主的表情复杂又恐惧。” 徐藏笑了笑,道:“蚂蚁多了,也会咬死人的。已经有成千上万年没有出现过不朽了,那些圣山都说自己的祖师爷是上古的某位不朽存在,可谁见过真正的不朽?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大隋的平衡维持得很好,不需要某位绝世天才横空出世,所以......他们害怕裴旻踏出那一步。” 微微的停顿之后。 “所以......裴旻死了。” 徐藏看着裴烦,认真道:“皇帝给你许下了一门婚事,在珞珈山,这枚长令,其实就是一枚婚令。至于裴家的故事......裴旻抗令,圣山剿之。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故事。” 裴烦沉默了。 她默默取出了这十年来视若珍宝的珞珈山令牌,哐当一声掷在地上,然后呸了一口。 宁奕先是一怔,然后怒道:“这是什么破烂狗......这桩破烂婚事我不同意!” 徐藏看到对面的两人反应,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他缓慢挪动身子,俯身探臂,一只手捡起了那枚令牌,拿袖子擦了擦,放在眼前端详。 徐藏看着宁奕,玩味笑道:“这你也信?婚约是真的,但跟珞珈山没关系,婚令送过来的时候就被裴旻捏碎了。” “那一夜京都风云巨变,各大圣山山主齐至。除了珞珈山主和紫山山主,其它的几乎全都到齐了。这枚珞珈长令,是裴旻为女儿定的亲传弟子令牌,裴家因裴旻而不断壮大声势,不可避免的逐渐触碰大隋皇帝的底线,所以说这枚令牌是最后的导火索......其实并无不妥。” “大隋皇帝不能容忍裴家跟圣山再扯上关系了。”徐藏将令牌重新掷回去,“所以他们动手了。” “我带着丫头逃命,这枚令牌算是信物,她带在身上,哪怕走丢了,她能找到珞珈山,山主弟子的身份,能保得住她一命。” 说完这些以后,徐藏发现少年似乎对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并不太感兴趣。 宁奕坐在黑夜当中,坐得笔直,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徐藏。 徐藏当然知道少年心底在想什么。 他笑眯眯道:“你要是破开第十境了,我陪你一起尝试去炸了大隋皇城又如何?你现在连第一境都不曾破开,肩膀上如何担得起重任?” 宁奕认真道:“所以我要怎么做?” 徐藏平静道:“很简单,跟着我修行,时机到了,你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宁奕又问道:“具体呢?” 徐藏轻声道:“裴旻告诉我,高调做人,低调做事,赵蕤告诉我,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我觉得他们俩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我高调做人,高调做事。” 宁奕皱眉道:“所以我们明天要告诉整个大隋,徐藏回来了?” “不......当然不是。”徐藏有些头疼,道:“后来我发现,高调做人,高调做事的那些人,除了我徐藏以外,全都死了。所以从今天以后,我们要低调做人,低调做事。” 宁奕沉默了。 《剑骨》正文 第十五章 可为与不可为 “大隋是这片大陆的主人,无论是东土灵山,还是西岭道宗,任何一座圣地、圣山,拎出来,捆起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大隋的麾下之臣。” “偏远地域的道宗,佛门,地远道偏,因为某种狂热的原因,不太受大隋皇朝的管辖约束,但在中州境内......其它的圣山,行事便没有那么自由。”徐藏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道:“注意,我说的是没有那么自由,大隋皇朝的律法虽然明令禁止了杀人放火,而且说了杀人偿命......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如果你的剑足够快,拳头足够硬,后山足够大,杀了人,是不需要考虑律法的。”徐藏平静说道:“这里的自由,指的不是个人的自由,而是一整个圣山的自由。道宗可以扶持西岭境内的某位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轻松至极地把他推上至高无上的位置,甚至进入大隋皇朝接受洗礼的时候,与那位皇帝平级而论,只是稍低一头。” “但是其他的圣山没有这种权力。” 一大早醒来,徐藏就收拾好了东西,除了捆好细雪之外,他还找店家买了三套崭新的黑色大袍,租了两匹马。西岭与大隋的交界口,风沙很大,平原与荒漠交接,某些地段不易骑马,三个人牵着两匹马,艰难走在大漠黄沙当中,宁奕的包裹挂在马上,一层黑布泛着油光,丫头腿脚受了些伤,趴在马背上,三个人神色疲倦当中带着亢奋......像是从事某种能够带来巨大利益的行脚商。 “西岭可以信奉道宗,东土可以信奉灵山。”徐藏微笑说道:“但是中州境内,那些凡人也好,圣山也好,他们不可以有信仰。换句话说......他们只能。” “皇帝。”宁奕略去了某个敏感的动词,他皱眉道:“皇帝不允许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出现威胁自己皇权的变数。” “是的......因为道宗和灵山太偏了,所以他们活下来了。”徐藏轻轻感慨道:“这是一个值得琢磨的事情,我不好发表过多的言论,所以这些话说到这里,就此为止。” 宁奕相当赞同的点了点头。 “从大隋的西境长城开始算起,笔直的一条直线拉扯到东境,两位镇守边关的将军世家,中间差了三万六千里。”徐藏回过头,看着身后拉扯马屁,半个身子绷直的少年,认真说道:“大隋很大,真的很大。” “高祖皇帝开国之时,将妖族逼到了北境倒悬海的那一头,他被认为是一位近乎与神灵同等层次的伟人,本该永垂不朽,一直统治着这个帝国。”徐藏说到古老的历史时候,眉头蹙起,道:“不知名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要加固倒悬海阵法的缘故?不仅仅是高祖,很多强大的存在都陆续的死去。大隋皇室的血统非常之强,初代皇帝被怀疑是不朽层次的修行者,他留下来的强大血脉,让他们持续不断的统治着这个大陆,从后往前数,谁都数不清有多少年,从前往后数......我觉得可能没有多久了。” “加固阵法,所以死去?”宁奕心想这样这样的借口真是在书里屡见不鲜,不仅眼熟,而且白烂,于是摇了摇头,道:“你说大隋的初代皇帝是一位不朽......不朽是什么?” “我可从来没有说大隋的皇帝是一位抵达不朽层面的修行者,我只是想说他不应该就这么轻易的死去.......虽然那位皇帝在倒悬海的时候亲身击杀了两位不朽级别的妖族修行者,但据史书记载,初代皇帝自己说过,他不是不朽。”徐藏语气凝重了一些,道:“至于你要问的那种不朽......是一种修行境界,最高的修行境界。” “所有的修行,是为了让人变成非人。” “蝼蚁抬起头,看到了头顶的星空,永恒不灭的星辰,心向往之,所以他们也想成为其中的一颗。” “所有的人都会死,然而有些人不想死,所以他们想要永远的活下去。” “人都会死,如果极少的人,在不死的路上成功了,他们最后站在了星空上,成为某颗夺目的星辰,获得了永恒的生命......他们还算是人吗?” 宁奕抿起了嘴唇,欲言又止。 他有几个问题想问,但是忍住了。 他只是沉闷的回答:“不会死的人,应该不算是人了。” “当然不是人,是神。”徐藏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反而懒散的应付道:“喏......这就是不朽了。” 风沙阵阵,一直趴在马背上,双手撑着下巴的裴烦,听得津津有味,她直接问道。 “成为天上的星辰,难道就不会死吗?” 把宁奕想要问的第一个问题问了出来。 徐藏牵着马,没回头,“不会。” 裴烦接着问道:“那永远都不会死的不朽,是怎么被高祖皇帝杀死的呢?” 徐藏的身子僵了僵。 这就变成了一个矛与盾的故事。 永远也不会死的不朽,是如何被初代皇帝杀死的呢? 徐藏牵马走在前面,他伸出一只手,捋了捋额前乱飘的一缕灰发,将它别在自己耳后,然后发现这个问题......真的很有意思。 “或许是因为初代皇帝用的是剑的原因,用剑的修行者总是比其他的修行者要强。”徐藏胡乱敷衍道:“嗯,就是这样。这个话题也可以终止了。” 宁奕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位前辈的普及教育实在太随心所欲了。 大漠黄沙当中,三个人没了话题,只能继续沉默的前进。 宁奕牵着大黄马,只觉得阻力越来越大,他没有踏入修行路途,哪怕吞下了一颗五百年隋阳珠,还有周游给的一千颗紫玄丹,也只是感受到了一丝修行的玄妙,距离破开前三境,还不知道差了多少。 漫天飞沙,走了约莫两三个时辰,宁奕的性子很沉,但腿脚逐渐不听使唤,前面的徐藏速度始终不变的保持着,脊背挺直,黑色大袍向后猎猎翻飞,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个要死的人......除了迈步的频率,宁奕觉得前面那厮的前进速度,实在快的要死。 他嗓子沙哑,裴烦好几次想让宁奕上马,换自己来牵,都被拒绝了。 苦闷于修行路途,以及跋涉路途的诸多不顺,宁奕的心底多了一丝烦躁和焦虑,他看着前面越走越远的那道黑衣,咬牙切齿拽着大黄马向前赶去。 “前辈,我该怎么样破境?” 徐藏有些讶然,看着赶上来的少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个字:“吃。” 说完之后,徐藏开始加速。 徐藏牵着的那匹大黑马受惊一般,感受着蹄足下面不断塌陷的流沙,庞大的身躯,以一种扭捏的姿态,踩踏着小碎步跟着徐藏前进。 “前辈,吃什么?” 徐藏眯起双眼,看着与自己齐头并进的少年,大黄马与大黑马两匹跳着碎步的骏马面面相觑,尴尬又不失礼节的加快了步伐。 “五百年的隋阳珠不行,那就吃一千年的。一千颗紫玄丹不够,那就吃两千颗。” “前辈说得真好听......在哪吃?吃谁的?” 徐藏忽然停下步伐。 宁奕气喘吁吁松开牵绳的手,弓着身子,两只手扶住膝盖,掌心被缰绳磨破,细碎的沙粒混了进去,鲜血浸透出来,他重新握住绳子,借力休息,两片膝盖处带着斑斑红色。 裴烦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当然不是吃我的......我一穷二白,你把我人吃了也不能破境。”徐藏瞥了一眼猩红的血迹,淡淡道:“休息吧。” 少年咧嘴无声的笑了笑。 徐藏忽然说道:“不要动不动就拼命,累了就说,想休息就休息。” 宁奕没有说话,笑着踮起脚尖,摸了摸裴烦脑袋。 “知自己不可为而不为。”徐藏看着宁奕,道:“是智也。” 宁奕摸着裴烦脑袋,笑道:“前辈说笑了......就算前辈再快一点,小跑两个时辰,我也能跟得上。” 徐藏眯起双眼,微怒道:“我当然可以,你不要命了?” 宁奕认真说道:“我只知道不能跟丢前辈,否则我没得吃,而且很容易被别人吃掉。机会只有一次,我不想错过,至于可为和不可为的事情......我没有想过,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做到和做不到。” 在西岭的庙里生活了十年,宁奕的年龄太小,去替别人做工,往往都是忙活一天,颗粒无收,清白城太乱,到了后面,没有人愿意招宁奕这样无父无母的孩童。 宁奕只能去偷。 如果偷得到东西,就有的吃。 如果偷不到,那么就只能饿肚子。 少年的认知其实很简单。 说出这番话之后,宁奕有些紧张的看着徐藏,男人的脸上阴晴不定,剑眉挑起,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徐藏背后的细雪开始震颤。 他想到了一些不够果断的过往,想到了周游与自己分别时候说的一些话。 徐藏最后看着宁奕,伸出一只手,悬在少年的头顶。 然后轻轻落下,揉了揉。 “你......嗯,很好。” 《剑骨》正文 第十六章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蜀山离西岭不远,道宗与我们向来交好,如果追溯渊源,可能是两派大人物意志的原因,据说是在很久远的时候,道宗和蜀山......就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 走出黄沙地之后,轻松了许多。 宁奕终于可以不用牵绳,翻身上马,因为掌心皮开肉绽的缘故,裴烦替他掌绳,小心翼翼驾驭大黄马,与徐藏齐头同行。 一路上风餐露宿,宁奕忽然觉得......自己当初想要以四百两,带着裴烦跨越西岭到大隋,是一种出于无知所以无畏的举动。 按照徐藏的说法,四百两银子......想要越过西境长城,便是一件难事。因为自己是西岭的游民,想要来富饶的大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是不是来捞金的,都必然要经过层层剥削,至少要花掉二百两银子去打点上下关系。 自己包裹里储备的干粮和食物,因为忽然下了一场大雨,而且没有地方避雨的缘故,在头三天就全部潮湿变质,在野外行走,住宿了六七天,几乎没有看到人烟,越是远离西岭,那些能过夜躲雨的庙寺便越少,一路绕过了几个偏远的小城。 苦。 苦尽甘来的日子,在宁奕和裴烦抵达“安乐城”的那天到来。 “蜀山的山下,有一座大城,还有数不清的小城。”徐藏骑马停在城门口,黑袍下的面容带上了三分疲倦,他轻声道:“方圆三千里,这些都属于蜀山的势力范围之内。我打不动了,就会回来,那些崽子们知道我在外面杀人不容易,会帮我稍微盯着点圣山的大人物。” 宁奕有些愕然,心想师叔你难道不是一个人一把剑走天下吗?逃命十年,怎么打不动了还有大本营可以回来休息?这与你口中那个漂泊浪荡孤苦无依的形象相差甚远啊! 徐藏幽幽道:“我跟蜀山无仇无怨,叛出蜀山......只是为了跟蜀山撇清关系,免得那些仇家牵扯不清,连祸师门。” “那位被你一剑杀了的蜀山圣子呢?” “私人恩怨罢了。”徐藏摆了摆手,道:“同一辈的那些人,想杀我的都被我杀光了。至于年轻一辈的蜀山子弟......如果不出意外,他们都视我为偶像。” 宁奕表情有些复杂,看着徐藏,道:“那我们现在安全了?” “不......我们更加危险了。” 徐藏拉扯了一下背后的细长包裹,看着夜色中的古城轮廓,面色严肃道:“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到了自家势力的地盘......如果忘了在外面被撵得像是一条狗,那么很快就会被安逸和满足填满了肚子,如果甘愿沉沦享受,那么等待我们的,只有残酷的死亡啊。” ...... ...... 半个时辰之后。 安乐城的一家客栈,宁奕看着吃得很饱的男人,将细雪立在一旁,靠在椅背上惬意的打着饱嗝,少年起身到了前台,沉默付清了五十文钱的饭账,回头看去,桌子上七八个大碗堆叠如山,里面的面条和面汤都被徐藏吃得干干净净。 裴烦喝了小半碗面汤,吃了半饱,把面碗推给重新坐回位子的宁奕面前,看着徐藏,小声嘀咕。 “这就是被安逸和满足填饱了肚子的感觉吗?” “唔,好吃......”宁奕接过裴烦的面碗大口吃完,边吃边感慨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怪不得周游说他快要死了啊。” 徐藏浑然不觉,拍了拍肚子,长叹一声道:“这种感觉......真不错啊。” 他手中拎着一根筷子,轻轻敲了敲桌面,看着回过神来的少年少女,淡然道:“别误会了......这是我十年以来,第二次回蜀山的势力范围,上一次是在三年前,我救了某位实在好看的娃娃,把她送到了蜀山山下。” 徐藏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是自然。 宁奕想着这位剑痴提到的某个不必要的字眼,有些好奇道:“某位实在好看的......姑娘?” 想到了自己的年龄,宁奕选择了“姑娘”这个词。 徐藏嗯了一声,道:“很好看,甚至于我这三年偶尔路过这片地域的时候,忍不住想要回来看一看她。” 宁奕和裴烦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并非是我道心不稳。”徐藏挑了挑眉毛,道:“等你们见到了......自然会明白。”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宁奕坐在桌子上,觉得有些不安,他压低声音,道:“我对那位很好看的姑娘并不感兴趣。我现在只想破境,还有......把丫头安全的送回去。” 徐藏靠在椅背上看着少年,微笑道:“破境岂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磨刀不误砍柴工。至于送丫头回珞珈山......裴旻的衣冠冢就在那,我当然会把她安全的送回去,但绝不是现在。” 徐藏忽然靠近,眼神凛冽又平淡。 宁奕能够看清男人鼻梁上那道横贯的剑痕,密密麻麻的血痂覆盖在那一道剑痕上,想必是结痂之后又撕开,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痛苦反复,才有了这道痕迹。 徐藏轻声道:“心如止水,暗潮流动。在你修行之前,你要努力学会去看,去听,去辨别......真与假。有时候,安静的环境,不一定就安全,我们行走在黑暗影子里,最安全的时候,是却是在置身光明之中。” 男人忽然站起身子,当着客栈所有人的面,大大咧咧吹了一个口哨,从怀中掏出五十两银子拍在桌子上,指了指宁奕,大笑道:“这位是隔壁草谷城的李家少当家,今天在安乐城卖了一批药材,发了点财,请大家喝酒。” 小酒馆里哄的一声热闹起来,人群大笑,欢呼,掌柜的收了银子,每一桌都送上了一坛酒。 宁奕忽然觉察到那种不安的氛围一下子消失无影,他转头看去,几道本来带着怀疑的目光,就这么轻松自然的散开了,围绕他的,有一些江湖客的交好目光,有人举起酒杯与宁奕隔空碰杯。 少年有些尴尬的举起酒杯,装模作样示意了一下,狠狠道:“我可不是什么李家的少当家,露馅了怎么办?” 徐藏笑意盎然,五十两银子足够买很多酒,每一桌上完之后的剩余,被送到了宁奕的桌下,他豪气若干的拎起酒坛倒酒,以大碗饮尽,然后不紧不慢地望向宁奕,道:“谁在乎你是李家,王家,还是陈家的少东家?你愿意花五十两请他们喝酒,付了银子,那么你就是一个有钱人,这就足够了。” “你来过这里......安乐城真的有这么一个如此富庶的,卖药材的李家?” “有啊。”徐藏微笑看着宁奕,道:“不仅仅是安乐城,整个天下,整个大隋,都有一个卖药材的李家,只不过这个李家虽然富庶,但不仅仅卖药材......因为整个天下,都是他们的。” 宁奕沉默了。 “安乐城是一个很偏远的小城,杀了人,抢了东西,活做的漂亮,是不会被发现的。”徐藏看着宁奕,道:“从你进城的时候,就有人盯住你了,知道么?” 宁奕忽然明白了那些目光的原因。 “你把那个包裹当成宝贝一样拎着,看着,目光无论怎么转,最后都会落回去。”徐藏平静道:“包裹被雨打湿了,来不及擦干,沾满了泥浆,说明你长途漫漫,跋涉而来,如此郑重的对待......那个包裹里,一定有着很值钱的东西。” 宁奕认真的说道:“那个包裹里,就是钱。” 徐藏微笑道:“那更好了,他们才不在乎你的命,他们只想要钱。” 宁奕沉默了一会,道:“我们进了酒馆,只点了面条......说明我们没有多少银子。” “是啊......这会让他们更加的好奇了,如果是穷人,哪怕是吃面条,也舍不得吃掉这么多的。”徐藏指了指摆在自己面前的七八个大碗,道:“所以我请了所有人吃饭,告诉大家你是李家的少东家,那些带着怀疑的目光立刻就消失了,这一切就顺利应当的成立了。” 宁奕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看着徐藏,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打消怀疑,告诉他们,我们是有钱人?” 徐藏点了点头,道:“不仅有钱,而且阔绰。” 宁奕低下头,道:“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就要打劫我们?” 徐藏笑道:“可能不仅仅是打劫,更有可能是打死。” 裴烦有些恍悟,道:“他们是土匪?专挑软柿子捏,现在他们知道我们是大户人家,所以我们就少了一些麻烦了?” 徐藏拎起细雪,颠了颠重量,笑道:“按理来说......是这样的。但你可能低估了这些土匪的凶悍程度,他们懒得对小鱼小虾动手,毕竟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命都搭上去了,难不成还在乎对方的背景?” 徐藏抱着细雪,闭目养神,道:“宁奕,多吃一点,吃饱了有力气干活。” 宁奕看着徐藏,忽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认真问道:“你银子从哪来的?” 徐藏很诚恳的说道:“你是李家发财的阔绰少东家,你请大家吃的饭喝的酒,五十两银子......当然是你出的。” 宁奕气笑了,怒道:“前辈......您真的是一个无耻之徒!” 徐藏微笑道:“谬赞,谬赞。” 《剑骨》正文 第十七章 教你杀人(一) 宁奕三个人在小酒馆里坐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夜彻底深了,才不急不缓的离开。 果不其然,一出酒馆,就有人从小巷子里拐出,跟在自己一行人的身后,不急不慢的吊在末端。 宁奕皱起眉头,看向徐藏。 “他们这是要摸清楚我们的落脚点,看看我们住在哪座客栈,好派人盯梢。”徐藏风轻云淡道:“这些土匪做事情很有耐心,确定了我们是他们要吊的大鱼之后,他们会等到时机成熟......你是隔壁草谷城的大户人家,这笔生意做完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出城。” 宁奕疑惑道:“那我们就让他们盯着?” “当然不是。”徐藏领着宁奕在安乐城的小巷当中行走,步伐不急不慢,他慢悠悠道:“我最烦苍蝇在我耳边嗡嗡嗡的绕来绕去,他们盯上我们了,我们现在就出城,把事情解决了。” 大隋的边境小城,木屋有些年岁,风卷落叶,脚步声踩在碎叶上。 徐藏背着的细长布条,触碰到细碎的叶屑,发出沙哑的声音。 屋顶的黑鸦叫了一声,远远飞开。 男人面带微笑,带着宁奕和裴烦走了一条出城的小路,曲曲折折,一直走了大半炷香的功夫,到了一处荒郊野外,四周都是成捆扎在一起的苞谷堆,稻草人在风中摇晃。 后面的跟随者十分有耐心,而且很是敏锐,徐藏刻意放慢了脚步略微等待,生怕他们跟丢,为首的跟随者似乎也觉察出了宁奕这边的意图,在出城之后,便明显的不再收敛气息,而是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点起了火光,跟在宁奕的身后。 停下脚步之后,徐藏转过身子,面色平静望着对面距离自己大概十丈左右的一行人。 “十三个人。”宁奕看着徐藏,低声道:“我能搞定吗?” 徐藏若有所思,道:“你知道这一片,向来不安稳吗?” 宁奕有些疑惑,又听到徐藏说道:“土匪向来拉帮结派,一个寨子至少有七八十人,有人负责盯梢,有人负责扒窃,有人负责善后......也就是杀人和越货。” “城里的各个酒馆,都有土匪的眼线,这帮人没想到我们出城这么快,所以来的......大多都是盯梢的,或者负责在城里扒窃的。” 宁奕点了点头,他在西岭清白城混的十年,对于这种地下帮派十分熟悉。 “他们很记仇的,你要面对的哪怕只是一个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徐藏轻轻说道:“面对各大圣山的时候也是这样,杀人就要干净利落,如果来了十个人,你杀了九个,跑了一个,下次可能会来一百个人。” 宁奕有些明白了。 “我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你搞定的......不只是十三个人。”徐藏忽然喊道:“你们哪个帮派的啊?” 对面举着火光的匪首,是一个看起来就相当有分量的光头大汉,身上左边纹着青龙右边纹着白虎,浑身横肉,闻言之后,与自己身旁的几位土匪对视了一眼,冷声道:“金钱帮。” “喏,你要搞定的是整个金钱帮。”徐藏笑意满面,道:“如果一时半会杀不光他们,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明白了......”宁奕忽然望向徐藏,道:“接下来就要开始杀人了吗?” 徐藏点了点头。 “可是我还没有破入初境。”宁奕有些微怔,道:“你也没用教我那招从天而降的剑法,我拿什么杀人?” 徐藏沉默了一个呼吸,问道:“他们也没用破入初境,他们也不会我的剑法,所以......他们拿什么杀你,你就拿什么杀他们。” 徐藏拉着裴烦开始后退。 苞谷堆的两旁,逐渐亮起火光,其余十二个人不再跟在光头大汉的身后,而是阵列开来。 宁奕面色警惕盯着眼前不断逼近的壮汉,对着身后道:“喂,喂......徐藏,徐藏,剑给我用一下啊?” 一声破空声音传来,宁奕满怀期望的回过头,双手接过一个沉重包裹,飘然后退的徐藏声音传来:“各位......钱和货,都在那个包裹里,就在这位李家少东家的手上。” 光头大汉的目光落在了包裹上,宁奕看着眼前那道不断逼近的巨大阴影,拽起包裹,扛在肩头,怒骂一声,咬牙开始向后奔跑。 身后的火光倏忽熄灭,刀光亮起。 有嘶哑的刀声划破黑夜的寂静,宁奕肩头一沉,包裹被一刀划烂,白花花的碎银和一大串铜钱倾泄而出,来不及心疼,被那股巨力带得踉跄回过身子,紧接着被人一脚踢得飞了起来,整个人倒飞而起,重重砸在苞谷堆上。 远方裴烦的声音焦急传来:“宁奕!” 少年眼前一黑,只不过这种黑......并不是头晕目眩。 这一脚踢在自己胸口,若是之前,少说也要气郁倒地,捂心不起,只是此刻,宁奕竟然丝毫不觉自己疼痛。 他想到了自己吞下去的那颗五百年隋阳珠,还有周游送给自己的一千粒紫玄丹。 这些丹药,早就够一个人破开初境。 路上的时候,徐藏对自己说过,自己的身子与其他人不同,先天不足......所以需要吃掉很多的资源,才能够顺利的破境。 自己已经吃掉了一颗隋阳珠,还有那么多的紫玄丹......即便没有破境,体魄也远远超出了常人,在大漠时候牵马能够跟上徐藏,便说明了这一点。 “这小子有点古怪,杀了。”光头大汉瞥了一眼苞谷堆,自己刚刚那一脚的力度,足以踹死一匹大马,结果那小子竟然毫发无伤,现在还坐在那摸着胸口发愣,多半是有长辈赐下来的护身器具。 刀光四起,十二位大汉蜂拥着冲向宁奕。 宁奕来不及思考,动作轻盈翻身,跳上了谷堆,一路向着徐藏的方向跑去。 自己面颊一侧,忽然有一柄透着寒光的刀锋刺穿谷堆。 宁奕瞳孔微缩,脑海当中早有预感,侧身一滞,做了一个铁板桥的下腰动作,下一刹那,三四柄刀子“嗖”的穿透谷堆,贴着肌肤游走一圈。 苞谷堆被一刀砍碎,少年灵活的身影游掠在黑夜当中,忽然熄灭了声音。 黑暗当中,有人取出火折子准备点燃,却被同伴制止。 在这里点火,很容易引起苞谷堆着火,引人耳目,安乐城的护卫若是来了,那么自己这一帮人不仅仅行动失败,而且还会招惹事端。 带头的匪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侧耳去听。 ...... ...... 宁奕贴着一处苞谷堆,拼命压抑呼吸,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身体没有丝毫颤抖,脑海当中反而一片极静。 所有的喧嚣都已经远去。 他知道这些亡命之徒正在捕捉自己的痕迹,一旦自己发出声响,位置就会暴露。 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宁奕瞥见了一个瘦高的影子,那人正缓慢向着自己的方向探步而来。 最多再过十个呼吸,自己的藏身之处就会被发现。 宁奕深吸一口气,摸出了一颗铜钱,然后冲了出去。 杀人有很多种方法。 一个一个的杀,是莽夫的杀法。 宁奕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可以把这十二个人一起杀尽。 但他知道,如果再不抓住最后的机会,等到自己被发现,就来不及了。 黑暗当中传出了一个清脆响声,瘦长影子下意识回过头,余光当中却发现一个相反方向的影子冲了出来,一拳重重砸在了自己的裆部。 宁奕不够高,哪怕跳起来,也很可能砸不中头颅的太阳穴,无法一击致死。 在男人痛苦的喊叫声音发出之前,宁奕拽住面前高个男人的手臂,夺刀而起,整个人踏在谷堆上,借力劈出一刀。 这是宁奕第一次挥刀。 刀锋很快,带出的风气砸在男人的肩头,那个男人半只肩膀就这么被一刀抡斩下来,整个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猩红的鲜血溅了宁奕满脸,少年喘着粗气,忍着一股剧烈的不适,余光瞥见了另外一个还在惊愕当中的土匪。 没有人相信,一个十六岁的世家少爷,会如此的杀伐果断。 又是一刀劈下,像是砍柴剁在木头上,宁奕从谷堆上跃下,双手持刀,这一刀正中头颅,头颅的盖骨很硬,沉闷的劈开声音之后,宁奕的手腕一震,握不住刀,整个人扑倒在土匪身上,他慌乱之中连忙爬起,身后已经传来了刀风声音,双手拔刀,那一刀砍得太深,一拔之下竟然没有拔出来。 背后刺啦一声,宁奕龇牙咧嘴,能感到自己后背被刀锋掀开的滋味,带着一股凉意。 他“锵”的一声拔刀而出,蹲身砍出,横切的刀锋又是轻松的切入肉中,砍到一半的时候卡在了脊梁骨处。 “我他......”宁奕努力拔刀,背后又是一凉,他这一次感到头晕目眩的滋味了,整个人面色苍白,被人重重踢了一脚,连人带刀,狠狠栽倒在谷堆之上。 《剑骨》正文 第十八章 教你杀人(二) 背后伤口一阵钻心的疼。 宁奕伸手去摸,后腰那一片湿漉,带着温热,翻了个身,跌跌撞撞站起来,倚靠在谷堆上,乱草根根扎着后背,又痒又疼,低下头,发现那柄刀就插在草堆里,随时都可以拔出来。 宁奕抬起双手看了看,手掌全是猩红一片,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谷堆前头聚集了一群人。 十三个人,死了两个......还剩十一个...... 刚刚踹自己的那个,力度很大,应该是那个光头...... 宁奕的思绪有些杂乱,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视线有些模糊,眯起眼睛,盯着眼前不远处,锃光瓦亮的那颗脑袋逐渐聚焦,一切的画面这才缓慢清楚起来。 “老幺死了......一刀砍头,劈成两半了。” “阿八还没死......肩膀被卸了,那个地方废了......意识模糊,应该也快死了。” “这小子......下手真狠啊,会不会是修行者门下的弟子?” “哎,他醒了。” 宁奕抿起嘴唇,屏住呼吸,伸出一只手,默默攥住插在草堆当中的那柄刀,眼神漠然的看着这帮土匪。 他已经不再去想徐藏...... 裴烦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不知为何,他体内不断流失的鲜血,并没有带走身体的温度,反而让他觉得越来越热。 意识度过了模糊的时期,逐渐开始回暖。 疼痛倒是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强烈。 宁奕逐渐习惯了鼻尖的血腥味,带着一股生铁的涩味,他面色仍然苍白。 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 “草谷城姓李的......你是哪个门派的?” 站在最前方的匪首看着宁奕,认真说道:“我可以放你一命,你被砍了两刀,但是杀了我两位弟兄,如果你愿意把这笔账两清,那么......钱和银子我都可以还给你。” 宁奕看到身后有人咬了咬牙,眼中带着不甘和恨意,忍住没有说话。 “我说我是蜀山的,你信吗?”宁奕虚弱的笑了笑,他也想拖延一些时间,这些土匪以为自己快要不行了,殊不知......宁奕呼吸之间,伤势已经开始恢复,拖的时间越久,宁奕的状态恢复得越好。 “我不信。蜀山的人,不可能只有三百两银子。”光头大汉温和笑了笑,问道:“你到底是哪个门派的?” 宁奕冷笑一声,心想蜀山还有比自己还穷的,譬如说一文钱没有的徐藏。 想到徐藏,宁奕豪气干云,朗声笑道:“老子无门无派,孤身一人,浪迹天涯,潇洒不潇洒?” “好,潇洒。”光头大汉点了点头,杵刀而立,漠然对身边的人说道:“杀了他吧。” 匪徒之间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妈的白等了这么久.......提心吊胆的。” “......原来这厮是个没有师门的,放心动手。” “弄死老子两个弟兄,破龟玩意!” 宁奕瞪大双眼,靠在谷堆。 他万万没有想过,江湖居然如此之恶毒。 ...... ...... “这个憨货......怎么如此耿直?”徐藏拎着张牙舞爪的裴烦,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山头,哭笑不得:“他在西岭这十年怎么把你拉扯大的,难道就没有偷东西被发现的时候?” 裴烦不管不顾,怒道:“姓徐的!你快把宁奕救回来,他要是再受伤了,你给我等着!” 徐藏挑了挑眉,道:“不就是被砍了两刀?再砍两刀也死不了的。他如果能像我十六岁时候那样聪明睿智,才华横溢,那么现在这帮人,早就被杀光了。” 裴烦只觉得一阵语塞,刚刚想说的话全都被徐藏这一句堵回去了。 徐藏站在山头,清风徐来,衣衫不惊。 颇有一些得道高人的模样。 “宁奕体内有一座宝藏,却不自知。” 他悠悠开口道:“至于那座体内宝藏的挖掘......谁也帮不了宁奕,只有靠他自己,如果他一开始想的不是夺刀,而是动用那个骨笛,这些人已经全都死了。” 裴烦怔了怔。 “当然......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很失望的。”徐藏微笑道:“相反,他现在做的,我非常满意。骨笛是他最后的底牌,如果不挣扎不拼命,就把笛子掏出来,以后总会遇到骨笛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又该怎么办?修行者......不置之死地,如何涅槃重生?” 裴烦安静下来。 她忽然想到。 徐藏十年逃命,不曾动用细雪,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有朝一日,当他重新握拢细雪......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之前拦在他面前的那一座座山,要被徐藏一剑劈开? ...... ...... 宁奕靠在谷堆后面。 他的耳边,忽然有道轻微的声音。 “以你刚刚的出刀姿势来看,最多三刀,你就要挨刀。” 声音的主人无比熟悉,徐藏。 “先砍中间的,扑左边,捅右边。三刀能砍死三个人,少砍死一个,你要多挨一刀。”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道:“你如果失误了,也就多挨些刀子,要死的时候,我会出手把你救下来,但以你如今的体魄,能挨多少刀......自己掂量一下。” 来不及去体会其中意味。 黑暗当中的那帮人拥了上来,苞谷堆前面的场地足够空旷,袭来的热风几乎令人窒息,宁奕拎起刀子,速度极快的顺砍一刀,自上而下,鲜血瀑撒,这一次攥紧刀柄,只是浮砍,被砍中的中间那人惨嚎一声。 宁奕的刀变快了。 少年带着一股狠劲扑向左边,一刀捅进,带着左边那厮的身子转了一圈,并没有像徐藏说的那样捅死右边的那人。 他知道持刀者用力巨大劈出,臂力却又不够,会发生什么情况。 右边的悍匪一刀劈中了宁奕身前的匪伙,惨嚎声音当中,拔刀而不能。 “左四三。” 男人的声音在宁奕耳中幽幽响起。 少年没有犹豫,因为他的直觉当中也觉察到了危机,当即抽出刀锋劈砍而去,可惜力量不够强大,于是劈刀的两方都向后踉跄而去。 宁奕靠在谷堆,“右十一”的声音还没落下,他一刀掷出,将一具身体钉穿在一侧谷堆。 手中已无武器。 夺刀机会渺茫。 黑暗当中有一抹白光闪过。 宁奕袖中划出了一样锋锐的物事,那片雪白的叶子,在没有人看清的夜风中呼啸而出,贴紧藏在了宁奕的指缝当中。 少年蹬蹬踏上苞谷堆,借力反跳,在土匪的头顶翻身跃过,落在地面上,奔向了那个比自己重上两三倍的光头大汉。 擒贼先擒王。 那位持刀稳重如山的匪首,武艺明显要高强一些。 宁奕不知道自己体力还能支持多久,但他知道,一旦动用了骨笛,就必须要杀死最重要的人。 光头看着向着自己跑来的少年,一截距离,转眼便至,直到如今,他仍然怀疑这个体魄强的离谱的少年,是某位强大修行者的门徒。 事实上他的猜测也并没有错......徐藏完全符合他口中某位强大修行者的身份,而这位强大修行者,正在教导着宁奕如何去杀人。 下一刹那,少年与沉重如山的大汉撞在一起。 刀锋抬起。 少年的袖口泛起白光。 宁奕摸着急速掠过指尖的刀锋,感到炙热的温度,所有的时间都变得慢了下来,他沉重的呼吸声音,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又滚烫。 指尖之下,那枚骨笛所过之处,刀锋寸寸崩裂,碎绽的刀片,惨淡的白光,映照出某人惊愕又骇然的目光。 最终砸坠在地的碎裂刀片,叮叮当当,沾染血迹,被沉重如山的倒地声音震得跳起,然后震颤平复。 再无动静。 一只袖子抹过大汉脖子的宁奕,越过了近乎一丈的距离,保持着摸刀抹脖子的动作。 宁奕觉得如果这个大汉是剩下的最后一个匪徒,他还有更多的力气,那么他很乐意把这个姿势保持到徐藏和裴烦来接自己。 叹了一口气。 宁奕转过身来,看着那些惊愕恐惧夹杂在一起的匪徒,认真说道:“听说过杀人狂魔、蜀山徐藏没有?” 有人摇头,有人点头。 宁奕道:“我虽然很穷,但我背后真的是蜀山。所以......你们惹上蜀山了,要不了多久,不仅仅是你们,整个金钱帮都完蛋了。” 宁奕很严肃的问道:“徐藏是我半个师父,那个杀人狂魔很快就要来了。你们还有谁想来跟我过招的?” 有人开始跑。 然后所有人全都跑了。 半晌之后。 宁奕瘫倒在苞谷堆上,他看着徐藏阴沉着脸踱步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杀人狂魔是什么狗屁称号?” “你难道不喜欢?” “......你觉得他们会相信这一套?” 宁奕看着徐藏,很认真的说道:“没有人看清我是怎么杀死最后那个人的,他们会觉得我是修行者,这时候我说什么......他们都会相信的,就算我说你是蜀山丧心病狂的血手人屠,他们也会相信。” “有人听过我的名字,他们知道徐藏是谁。” “你确定你的名字,在这些没有修行的人耳中,意味着的不是杀人狂魔?不是蜀山丧心病狂的血手人屠?” 徐藏沉默了,他蹲下身子,看着宁奕道:“可是你把他们放走了。” 宁奕直视着徐藏,问道:“这些年追杀你的人,不提其它,只说应天府和小无量山的,你杀死了多少?留下了多少?” “那些人,杀不完。”徐藏平静道:“早晚有一天我会登门拜访。” “前辈说的好有道理啊......”宁奕微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剑骨》正文 第十九章 教你杀人(三) 回去以后,宁奕忍着疼痛擦拭了一遍身体,裴烦心疼地替他清理了一遍伤口,细细敷上了草药,身上裹了三圈绷带,尤其是背部和腰腹,捆得严严实实。 接着宁奕倒头便在客栈里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 苞谷堆外面的那场厮杀,脱力的抬刀,劈砍,逃窜,飞奔,一幕一幕,定格卡顿,在脑海当中不断的回掠。 梦魇当中,宁奕麻木地奔跑,耳旁两侧......有人高呼,有人狂笑,他只能持刀不断劈砍,刀锋越来越快,砍人像是砍柴,咔嚓的脆响声音之后,所有的痛苦从伤口当中喷薄而出,鲜血瀑撒,染红了视线。 最后宁奕停住了脚步,抬起双手,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裹满了鲜血。 “呼,呼......” 睁开眼的一刹那,沉重的喘息响起,像是跌落万丈深渊,摔在桥索之上。 哐当一声,在梦中粉身碎骨。 醒来之后,身在现实当中。 宁奕吃痛的闷哼一声,他赤裸着上半身,躺在床榻上,捆敷伤口的草药和绷带,都被汗液打湿,脑海一阵酸涩,恍若隔世,四肢再也没有一丝动弹的余力。 胸口有轻微的压力。 他目光瞥见了趴在自己胸膛起伏打鼾的少女脑袋,碎发披散,发丝在鼻尖轻轻骚动,温馨而又美好。 杀人的画面......只是梦啊。 宁奕没有动弹,就这么静静躺着,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他侧过头来,看着窗口撒来的斑驳阳光,心想自己竟然昏沉睡了一整天,已经到了第二天的黄昏? 丫头睡得沉,看来是累极了。 屋外传来的轻微的开门声音,宁奕努力坐起身子来,看到了一身黑袍的徐藏,背着细雪,拎着食盒,将湿漉漉的黄纸伞收起,随意立在门口一侧。 裴烦醒了,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嗅着鼻子,道:“好香啊......” “叫花鸡,焖猪蹄,卤牛肉,老鸭汤,猪肉大包......”徐藏将四五个食盒堆在木桌上,香气扑鼻,他笑眯眯道:“宁奕,别流口水,这是给丫头吃的,你只有吃包子的份啊。” 宁奕信以为真,长长叹了口气。 裴烦立马鼓起腮帮子,怒道:“姓徐的,你要是不给宁奕吃,我就不吃。” 徐藏笑着说了一声不敢不敢,看着两道身影飞奔过来,连忙让到了一边,啧啧感叹道:“真是......猛虎扑食啊。” “好吃!”宁奕吃了一口叫花鸡,眼神发光,扯下一个鸡腿给裴烦。 少女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两眼冒星星,道:“哇......真香。” 徐藏看着少年少女不顾仪态,围在桌子一旁风卷残云,觉得有些别样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孤家寡人,单剑天涯。 现在屁股后面跟着的西岭穷小子,似乎没那么讨厌。 某种程度上算起来,那个穷小子并不穷......至少自己还要靠他来养。 念及至此,徐藏叹了口气。 他幽幽道:“那天在苞谷堆,你喊我什么?” 宁奕头也没抬,道:“杀人狂魔啊。” 徐藏沉默,道:“不是这个。” 宁奕怔了怔。 “你说徐藏是你的半个师父?”徐藏看着宁奕,平静问道:“你觉得我是你的师父?” 宁奕停下撕扯鸡肉的动作,茫然看着披着黑袍,此时面色无悲无喜的男人,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周游要想收自己为弟子,徐藏拦下来了。 徐藏说要教自己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徐藏还说要教自己杀人。 苞谷堆那天,算不算已经开始了? 如果不算......那自己和徐藏算是什么关系? 宁奕下意识咀嚼着鸡丝肉,就着一口泛着油花的鸭汤,咕咚一声,郑重道:“您说要教我杀人的。” 徐藏说道:“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昨天你已经学会了。” “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徐藏看着宁奕,道:“杀人是一件不要命的事情,你把命豁出去了,你比所有人都要狠了,你就可以镇住他们,然后杀了他们。” 宁奕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已经学会了。” 这样的话,不是宁奕听的第一遍了,他不是蠢人,知道意味着什么。 去清白城铁匠铺谋生的时候,铁匠对自己说,打铁的技巧......你已经学会了,不要在我铺子待着了。 可是宁奕只待了一天,他抡动铁锤干了一整天的活,什么都没有学到。 他是个只知道全力以赴的少年。 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打铁需要学十年功夫。 杀人需要更久。 徐藏的话只是一句敷衍。 你已经学会了,不需要我来教了......这样的话,事实上就是一种敷衍。 宁奕想说什么很多,最后什么都说出不来,只能干巴巴望着徐藏,眼里有一些奇怪的神采,灰暗下来,最后生涩道:“您的意思是......要,赶我走吗?” 徐藏皱起眉头,不太明白宁奕的意思。 在他看来,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意味吗。 背着细雪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奇怪的看着少年,中间间隔很长的说道:“当然......不是。” 宁奕有些惘然。 “杀人分为很多种。”徐藏看着宁奕,皱眉道:“人可以杀人,剑也可以杀人,蚂蚁可以杀人,狮子也可以杀人。你学会的......只是最粗浅,最直白的,市井里流氓无赖的杀人手段,拼狠斗凶,我要教你杀人,怎么会教你如此低级的手段?” “谋士杀人,以天下为棋盘,兵不血刃,万里浮土,流血漂橹。” “剑士杀人,三尺之内,天子布衣皆可杀之。” “莽夫一怒,血溅五步,杀天,杀地,杀皇权,杀自己。” “蚁多咬死象,皇权畏平民......这个世界是公平的,生与死就在天平的两端,而名为‘杀死’的动作,不仅仅是影响平衡的砝码,更是一种掀翻天平的行为。” “活下去很难,而死很容易。”徐藏平静道:“利用规则,无视规则,这就是一切‘杀死’的原理。” 宁奕听着这番言论,愕然又惊讶,感叹又沉默,像是看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对着自己缓缓打开...... 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杀人也有着如此多的讲究。 怪不得徐藏说自己只会杀人,而且很会杀人。 “第一次杀人,你应该想一想,自己昨天的表现,有什么不足之处。” 宁奕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头,望着徐藏,认真道:“我应该先把匪首杀了,无论如何不能中刀,如果他们拼命,我受了伤,拖下去,死的人一定是我......所以我应该要先示敌以弱,智取他们。” 徐藏面色毫无波澜,道:“继续。” 宁奕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没有想好......如果重来一次,我会用骨笛杀人夺刀,第一时间能杀得了那个匪首,应该还能接着打下去。” 徐藏道:“再深入一点,想一想本质的原因,你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宁奕咬了咬牙,终究想不到如何解决。 “修行者有三六九等。初三境的打不过中三境,中三境的打不过后三境,破开十境的可以碾压底下所有人,杀人的手段和兵器,只能弥补很少一部分的差距.......你之所以想不到解决的办法,本质原因是因为你太弱了。”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戏谑道:“如果我没有修行,把我放到你的位置,我也只能做到这样。” 宁奕沉默了。 裴烦忽然咕哝道:“那你昨天还说如果宁奕有你十六岁的那样,早就把他们杀光了。” 徐藏微笑道:“我六岁跟着你爹学剑,八岁就开始杀人,虽然没有开始修行,但我十岁的时候就只身一人,端了一窝马匪。” 裴烦翻了个白眼,双手捧着瓷碗,继续沉默的咕哝咕哝喝着鸭汤。 “宁奕......我教你杀人,是因为我觉得活不了太久,如果不留下一点什么,实在有些可惜。”徐藏忽然轻声道:“记住,你我并无师徒之实。” 宁奕心底一动,启唇之后,欲言又止。 他自嘲的想,看来徐藏不想与自己扯上关系。 下一秒,背着细雪的男人忽然取下长剑,搁在膝盖上,正色问道:“但你可愿意入我蜀山?” 少年怔住,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明白徐藏的意思。 “一个月内,我能保你入初境。”徐藏双手按在细雪两端,淡淡道:“道宗的紫玄心法适合前三境的修行,无论你如何抉择,我都会给你后面的功法。入我蜀山,蜀山不会给你什么,但我徐藏,会把你当做很重要的亲人......赵蕤死了,我会替他倾囊传授,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么这柄细雪,就留给你了。” 说到最后,男人的话语很轻。 宁奕一下子懵了。 徐藏不愿意收自己为徒弟。 替赵蕤倾囊传授...... 赵蕤......赵蕤? 男人的双手按在黑布上,掌心渗出一些温热的汗。说完之后,他面色凝重,注视着宁奕,郑重问道:“你,愿不愿意?” 宁奕看着面前的男人,想说当然,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又转头看向裴烦,看到丫头对自己拼命点头。 少年深吸一口气,重重嗯了一声。 徐藏笑了起来,抬起一臂,缓慢从一盏烛火上掠过,两根手指捻起一缕火焰,火光摇曳,灯芯火焰在宁奕面前跳动。 昏黄壁面,影子摇晃。 有人捻火而立,站起身子,两根手指按在少年的额头上,熄灭火焰,赐下了蜀山的收徒之礼。 薪火相传,世代更替。 徐藏笑了笑,轻声喃喃道:“赵蕤啊......我替你收了个便宜徒弟。” 《剑骨》正文 第二十章 砸剑 靠在门侧墙上的黄纸伞,立在角落,被人信手拎起。 徐藏拎起黄纸伞,推开屋门,侧回身子,瞥了一眼在屋里正披带大袍的少年少女,问道:“外面雨很大,丫头......你确定也要一起出去?” 披上一身大黑袍,显得有些笨拙的裴烦,重重嗯了一声,望向徐藏幽怨道:“我担心宁奕会受很重的伤。” 徐藏笑道:“不过是杀三两个普通的马匪,没什么危险。何况他已经是我蜀山弟子,我不会放任不管的。” 宁奕穿戴整齐,听到这一句话有些无语......原来是上一次没有拜入蜀山,才被砍了这么多刀的? 腰腹被刀子砍中的地方,并没有太多的痛苦,有的只是火焰灼烧的轻微痒感,更多的是肌肉紧绷的奇异触感,能清楚感知到绷带缠绕着皮肤,浑身上下像是一块柔韧的钢铁,宁奕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的轻盈......可能徐藏说得对,危险本身,就是刺激人不断挖掘潜能的一种途径。 “丫头......我以为你也想跟在我后面学杀人的。”徐藏看着裴烦微笑道:“你要不要也试一试,我保证你不会受伤。” 宁奕看向自己身旁,扶着墙壁把脚蹬进靴子里的黑袍少女,头也没抬,干脆利落的说了两个字。 “不要。” 裴烦咕哝道:“我爹肯定不希望我跟在你后面学杀人。” 徐藏想了想,自嘲笑道:“也对。” 少女拎起墙角的另外一柄伞,是一柄沉重的大黑伞。 徐藏从外面买了三把伞。 三袭宽大黑袍,从客栈走出,踏在泥泞的街道路面,少女的靴底踩着雨水,有些吃力的顶着大风,撑起那把大黑伞,缓慢跟上前面两个人的步伐。 宁奕看着自己头顶的伞,无数细微的雨丝从穹顶落下,越近越大,砸在伞面啪嗒一声溅开,雨很大,所以砸下来的雨滴沉重而有力。 宁奕肩头微沉,他有些不理解的问道:“前辈......为什么我的伞,跟你们的不一样?” 徐藏看着一身大黑袍的宁奕,举着那柄透明又玲珑的伞,只有伞柄是漆黑的,其它的薄如蝉翼,举伞的人手很稳,但那柄伞却在大风和骤雨当中来回震颤,摇晃不已。 “我花了很多钱才买到的。”徐藏说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把‘东西’很好看吗?” 宁奕沉默片刻,道:“首先.....您花的,都是我的钱。” “其次......这把‘东西’,好看吗?” 宁奕忽然意识到字里词间的不同,他收起伞,淋着大雨前行,将手中的细长物事,拿起仔细端详,收伞之后,几乎就只剩下一个漆黑伞柄可以看见。 蝉翼收拢,只剩笔直的骨架。 这不是伞。 这是一把......剑。 三个人走过街道,穿行在小巷子里,快要走出之时,宁奕抬起头,昏黄的火光从巷子那段燃起,男人点起了一个火折子,光明从黑袍的缝隙射来。 徐藏忽然回过身子,站在巷子外面的开阔天地。 他看着宁奕,道:“蜀山最霸道的剑法,想不想学?” 宁奕屏住呼吸。 “我现在就教给你。”男人微笑道:“你很快就能用上......这是一招威力很大的,从天而降的剑法。” 大雨当中,男人掷出那团火光。 然后举起了那柄黄纸伞。 在一瞬间收拢伞面,整柄长伞“飒”的一声合在一起,被他单手拎起,砸在了那团火光之上。 轰然一声。 全然不像是一柄轻飘飘的油纸伞砸在火星上。 像是两颗星辰之间的碰撞,像是巨象飞奔砸在了墙壁之上,然后将墙壁砸得寸寸崩裂。 那柄黄纸伞并没有将火光轻松切割开来,而是彻底的将其轰散。 “嗤”的烟气在大雨当中弥散开来。 袅袅白雾,炽热的温度在大雨的打击下很快平复。 一片安静。 站在巷子口的宁奕和裴烦,安静看着这一幕,似乎都在思考着什么。 徐藏这一剑没有动用任何的星辉,气息。 至于蛮力......看上去像是用了十二成的力,但拎伞砸下的动作又太过轻松。 裴烦挑了挑眉,掂量着自己手中的大黑伞,好奇的问道:“这叫什么?” 徐藏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想去蜀山的后山。” “因为蜀山后山,有着据说全天下最霸道的剑法。”徐藏笑了:“但那一年进了后山的人只有我,十年来学会的人也只有我。” 他负手在后,轻描淡写道:“后山只有一剑......砸剑。” 宁奕神情复杂。 他看不太懂这一剑,准确的说,看不太懂这一伞......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境界太低,看不懂其中的玄妙,但他更倾向于,这一剑没有丝毫的技巧,只是普普通通的自上而下,就这么砸下去。 从天而降...... 威力巨大...... 这是不讲道理的一剑。 “老实说来,我其实也没有太明白这一剑的奥妙,你们看到的,跟我在后山看到的,完全是两个景象......我连十分之一的剑招魂魄都没有展示出来。” 剑道天才徐藏,人生头一次为参悟不透的剑招发出了叹息,道:“后山是一个古怪的地方......层层禁制,一个金圈,画地为牢,几乎无人闯得进去。赵蕤去了一趟后山,破了一个大境界,回来以后就变了个人,像是参透了生死之间的大奥秘,然后就撒手人寰了。” “我有幸进了后山一次,看到了这一剑。” 徐藏看着宁奕,认真道:“后山的那位神秘前辈,留下了模糊的影像,我看到的这一招......用的并不是剑,但势不可挡的那一幕,印象太过深刻。我觉得他是一位真正了不起的前辈,境界深不可测,一株草,一把伞,都可以当做剑,就这么砸下去,谁都扛不住。” 宁奕挠了挠头,问道:“这一招......就叫砸剑?” 徐藏认真道:“就叫砸剑。” 宁奕走出巷子口,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伞剑,用力举起,然后砸下。 “不错。”徐藏微笑道:“你果然没有看懂。” 宁奕有些尴尬。 “实战是最快的练习方式......比起对着木桩让你毫无忧虑的练一千下,我更倾向于让你用这一招杀人,如果杀不了,就要被杀掉。”徐藏问道:“你觉得如何?” 宁奕认真道:“我可以很有忧虑的对着木桩练一万下......可不可以让我不要被杀掉?” 徐藏摇头道:“对着木桩练的剑法,只能用来砍树,你如果想要学会杀人的剑法,就该拿去杀人。” 宁奕沉默了。 “金钱帮,蜀山一直想要剿灭的匪帮。”徐藏看着宁奕,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砍了你好几刀,已经拜入蜀山的宁大侠,难道就这么看着百姓受苦受难?” 宁奕面色坚毅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我有仇必报。” “好,我欣赏你。”徐藏拍了拍宁奕肩膀,从他手中接过伞剑,甩了个剑花,道:“这把剑花了我......花了你不少银子,好好珍惜,知道怎么用吧?按住伞柄,伞骨翻转,就是剑锋。” 宁奕点了点头。 ...... ...... 大雨当中,三个人奔掠出城。 “子时,城南十八里,会有四个金钱帮的土匪骑马而过。”徐藏语气木然道:“四个人,四匹马,从打照面到行动结束,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把他们全都杀干净。” 宁奕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你有这份情报,还有......为什么你还能买到这样的伞剑?” 徐藏微笑道:“宁奕,你知道这一任大隋皇帝为什么能活那么久的吗?” 宁奕知道这一任大隋皇帝活了六百年,除了修行境界高深以外......他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原因。 他摇了摇头。 “因为太宗皇帝从来不问为什么,尤其是在年幼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 宁奕面色有些害臊的微红。 徐藏挑了挑眉毛,认真说道:“不要好奇不该好奇的事情......等你站在足够的高度,你会发现,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 宁奕默默记了下来。 “行走天下,情报很重要。”徐藏低垂眉眼,道:“杀一个人,或者被一个人杀,有时候只是因为一个情报的传递,结局会变得截然不同。” 很快就到了城南十八里。 宁奕拎着伞剑,站在了路中间,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大雨磅礴。 收伞而立的少年,闭起双眼,缓慢调整呼吸。 他耳旁的雨声越来越小,马蹄声音越来越大。 子时将到未到,城南十八里的官道,有马蹄声音已到。 宁奕忽然睁开双眼。 他觉察到了浓烈的杀气。 ...... ...... 隔着一小段距离的山头,徐藏一如之前那般的站在山上,看着杵伞而立的少年,睁眼的那一刻,迸发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势。 裴烦蹙起眉头,望向官道那一旁。 四匹快马,三黑一红。 骑乘在马背上的四个男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身上带着与昨日苞谷堆那群人完全不一样的气势。 “他们是修行者?”丫头面色阴沉,扭头看着徐藏,一字一句开口质问。 “是修行者。” “我要去帮他!” “不许。”徐藏站在山头,一只手按在裴烦肩膀,淡然道:“只是初境罢了......而且是受了重伤的初境。” “初境也是修行者,宁奕没有修行,他不知道这种差别......究竟有多大。”头顶星辉凝结的裴烦,拼命试图挣脱,最终无果,只能倔强咬牙道:“他凭什么能打赢?” “凭胆气,凭剑气,凭运气?”徐藏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凭什么,但......只需要凭伞剑,凭砸剑,其实就足够了。” 《剑骨》正文 第二十一章 秋杀之雨 官道上的马蹄声音,滚滚如雷而来。 四道披头散发的血红身影,因为胯下骏马速度太快的原因,远远看去,像是前后四道紧贴大地射出的黑红箭矢。 四位踏入初境的修行者,哪怕只是刚刚踏入初境,也比那些未曾修行的江湖莽夫要强上不止一星半点。 当呼吸之间可以吞吸星辉,四肢肺腑都将产生质的变化......这是由人向神的第一步,哪怕并没有产生神性,但已经与凡人不再一样。 宁奕吃下了一颗五百年的隋阳珠,周游的一千粒紫玄丹,得以在红雀背上浩浩荡荡如龙汲水的吞噬星辉,虽然未能破境,但体魄的变化......在苞谷堆砍杀马贼的时候便已经体现出来。 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韧性,已经不再与凡人同一层次。 四匹马匹当中,最先当头的就是这位三当家,一匹猩红骏马,体型巨大,壮硕精彪,步伐踏地如滚雷震颤,轰隆隆砸在地上如大鼓鼓点极其快速的敲打。 身子贴俯马背之上的瘦削男人,发丝散落,盖在面上向后掠去,他背后一柄缺口断刀,刀柄拴着铁链钢索,尽头被他死死攥住。 这是一条荒废已久的官道,多年无人,杂草横生,道途还算平坦,直来直去,只不过尽头有一个拐弯道口。 在道口拐弯过来之前,三当家就已经率先觉察到了一丝不安。 兜马而过,眼前两拨荒岭,冷风灌面,一位少年就站在磅礴大雨当中,面色冷峻的闭着双眼,没有撑伞,将伞尖轻轻杵在地上,就这么孤零零的,立在废弃官道的正中央。 三当家眯起双眼。 他很难明白这抹让自己不安的因素,究竟从何而来? 那个站在深夜大雨当中,明显是等着自己的少年,身旁没有人,身后也没有人。 他孤身一人,没有修行。 除了一把伞,什么都没有。 细微的锁链轮转声音响起,趴在马背上的男人,攥紧了手中的黑铁锁链,栓系在另外一端的刀柄连同刀身,开始不断震颤,大雨马蹄声音当中,身后三位同袍面无表情的同时攥刀,低下头来看似若有所思,实则准备接下来一触即发的厮杀。 行走江湖,出剑出刀之前,切忌目光碰撞,杀意藏在鞘中,也藏在眼中,藏得越久,被拔出鞘的时候,就能带出越多的鲜血。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在这当中,有着相当长的隐忍与交锋,而最后拔鞘砸出的那一下,往往是最出其不意的袭击。 二十丈距离。 原本准备隐藏杀机一掠而过,若是什么都不发生,那么便让大雨埋葬少年尸体的马贼,觉察到了天地当中一缕混乱的气机。 一直都只是微微低头,闭起双眼紧锁眉头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 大雨当中,伞剑被宁奕拎起,少年向前踩出了第一步,然后开始狂奔,急促的呼吸声音,与脚步踏碎雨滴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拎伞如拎剑,拖伞如拖刀。 所有人都忽略了那柄伞剑剑柄扭转的轻微声响。 宁奕左手手腕向下滑去,掌心拖住剑柄,咔嚓一声,伞骨侧转,寒冷的剑锋倒映出一抹雨光,最后一步之后,有一道身影高高跃起。 双手持伞,一剑如棍。 砸剑! ...... ...... 当那个羸弱的少年开始奔跑起来的时候,身躯逆风,那张倔强的面颊上满是雨水,双手持伞,拖伞之势,滚滚叠加,让三当家某个刹那,错以为这是一位练刀行家的关门弟子。 持伞之姿,拖刀之杀。 当他听到天地之中的“飒”然剑锋声音之时,他更加谨慎,心想这竟然是一位剑器大师的门徒,以伞为剑,金钱帮不知何时得罪了这样鬼斧神工的剑匠。 当双方距离不过丈余,他拔出铁索,一蓬雨水被铁锈砸碎,刀光出鞘,却发现那个少年没有停下步伐顺势递出这一剑,而是高高跃起,双手倒攥雨伞,以伞尖贯穿雨幕,坠砸而下—— 那柄看起来玲珑小巧,只用女人才会用的伞器,就这么蛮横而不讲道理的将漫天横索劈砍而碎,从天而坠的少年砸落在地,四匹快马从他身后奔掠而过,其中最为猩红惹人瞩目的那一匹大红马,在奔行过程当中轰然一声破碎开来,连同马匹上的那个男人,在肃杀的大雨当中滑行跌出,摔成一块一块的血肉雨花。 跌坠在地的少年,单膝跪地,站起身后,看着身后滑出一大块血红的大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坚毅,他的双手攥着伞剑,十指仍然无比稳定,但是身子却开始控制不住的轻微颤抖。 天地之间,雨声太大,剑声太小。 马蹄声音停滞一刹。 三个红眼的马贼匪徒,目睹自己三当家暴毙,忘记了自己已经与那位少年擦身而过,只需要快马加鞭就可以掠回城寨,第一时间兜转马身,将粗刀拔出,星辉缭绕升腾,雨水迸溅,再一次开始冲锋。 江湖当中,情义当头。 宁奕深深吸气,胸膛鼓起,他拖着伞剑重新奔掠而去,这一次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并没有再一次高高跃起,去使用徐藏的砸剑。 三匹黑马,与少年擦身而过的一刹,刀气缭绕星辉,在少年的发丝眉梢掠过,宁奕并没有任何避讳的选择了硬撼,甚至没有绕侧,以十分鲁莽的姿态对着正中正前的那匹黑马,立起了自己的伞剑,单手攥住伞柄,一根手指立起,抵在剑背。 三柄长刀几乎不分先后的砸在了宁奕的伞剑之上,伞剑没有丝毫颤抖,长刀脆弱的像是纸张,没有任何悬念的被一切两半。 黑影压了过来,紧接着撞上剑锋的那匹大黑马,给宁奕带来了“轰”的一声阻钝感,少年屏住呼吸,满面狂风随那匹大黑马一同砸在面前,他微屈双膝,掠行而过,仰面下腰,双手攥住剑柄,将伞剑的剑尖对准马腹。 那柄徐藏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买来的“伞剑”,就这么无比顺畅的开膛破肚,宁奕睁大双眼,栖身在黑马肚下,无比震惊地看着沉重而又粘稠的鲜血,铺天盖地洒了自己一身,那匹起势迅猛如雷的骏马......浑然不觉疼痛,就这么把自己跑成了两半,滑掠而出,速度骤减,然后瞪大双目,左右两侧分离开来,最终轰的一声摔飞在地,尸块溅起沉重的腥红雨水。 大雨磅礴,坑坑洼洼的水坑,被砸出阵阵鲜红,袅袅的水雾,在热气当中嗤嗤作响。 穹顶之上打雷轰鸣。 地面却是一片死寂。 面色苍白的少年,下腰之后,喉咙发涩的扶地转身站起,然后心情复杂的拎起伞剑,啪嗒一声开伞,然后收伞,托住伞柄收剑,旋即开剑,如此反复两三次之后,仍然看不出这柄伞剑的端倪。 沉默凝视伞骨的宁奕,犹豫了好几个呼吸,最终放弃了拿自己手指试一试这柄伞剑锋锐程度的想法。 另外的一方,星辉仍然升腾缭绕,初境的星辉在大雨当中显得微弱而又渺茫,骑在马上的两名悍匪,手中握着两截断刀,他们没有回头去看自己第二位死去的同伴。 那柄伞剑没有直接杀了他,但是直接撞上剑锋的不仅仅是那匹大黑马,也有当头冲锋那人跨坐在马背上的下半身,那匹黑马疾速奔驰之后分为两半,连同马背上的那个人,也顺延剑器豁口,就这么被撕裂拉扯成了两半。 两位初境修行者,面色苍白的坐在马上,一阵颠簸,坐立不稳。胯下两匹骏马暴躁不安,四足擂地,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去冲阵,几乎要把两人抖下马身。 大雨披头盖面砸下来,让两位初境修行者觉得有些发寒,甚至有些绝望。 这位手段残忍的少年......绝不像是无名之徒,至于那柄锋锐的伞剑,更是闻所未闻。 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有什么样的背景。 但他知道......这片地域,方圆三千里,最大的山,叫做蜀山。 “滥杀无辜不是我的本意......”宁奕握着伞剑,走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他看着两匹高大的黑马,轻柔说道:“你们不逃,我就放你们走。” 一位初境修行者坐在马背上,他皱着眉头看着暴躁不安的黑马,用力将一截刀锋插进马身,黑马痛苦的嘶喊一声,仍然无动于衷。 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于是面色苍白问道:“阁下是蜀山新收的弟子?” 宁奕想了一下,平静道:“不算是。” 马背上的修行者神情复杂,听到了这么一个回答,“不算是”,既是肯定,也是否定。 这句话......足够说明眼前的少年,与蜀山的确有着某种联系。 他仍然不甘问道:“金钱帮可曾有过得罪?” 宁奕旋转伞剑,轻声说道:“昨天在安乐城外......金钱帮与我产生了一些不算愉快的冲突,你们砍了我两刀。” “前辈非要赶尽杀绝?”马背上的人握着半截刀锋,星辉聚集在手部,沉闷道:“两剑还两刀,就此两消的话,我金钱帮愿意赔前辈一大笔钱。” 宁奕听到“前辈”两个字,怔了怔,他微笑道:“虽然金钱帮的名字,听上去就很有钱......但是我现在不缺钱。” 徐藏说过,杀人要杀绝,若是自己尚有余力,那么一个都不能留下。 伞剑旋转,宁奕跃起,没有犹豫的横切而过。 天地当中轻微一声,雨幕被伞切割开来,雨线重新合拢,两具尸体跌坠下马。 努力挤出一抹笑意的宁奕,拍了拍硕大马头,转身之后,抬起头来,看着穹顶不断砸下来的肃杀秋雨,长长叹了口气。 少年小心翼翼把剑锋收起,然后啪嗒一声撑开雨伞,一瘸一拐,走向了荒岭。 《剑骨》正文 第二十二章 师,兄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坏事要做尽,杀人要杀绝?” “说过的。”宁奕看着徐藏,认真道:“刚刚那四个人,我全都杀干净了。” “我都看见了,动手之前,竟然还啰里啰嗦说了一堆废话......”徐藏站在小荒山的山头,漫不经心道:“再去想想我说的是什么?四个人,四匹马,全都杀干净。” 宁奕沉默了。 他努力的去回想徐藏当初对自己说的话......然后他发现,徐藏的确说过这句话。 但他放走了两匹马。 宁奕站在小荒山的山头,回过头来,看着偏僻的荒岭,两匹大黑马在雨中狂奔,其中有一匹黑马的臀部,还插着一截断刀。 “我这就去追。”少年沉默的收起雨伞,旋转伞柄,准备动身去拦截两匹黑马。 徐藏拦住了宁奕,道:“且不说你追不追得上......如果追上了,也是很狼狈的追上。你已经是我蜀山的人了,而且辈分好歹与我平齐,怎么能如此的狼狈?” 宁奕看着徐藏,沉默了一会,道:“这是我的错。” 徐藏微笑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所有人都会犯的错。轻视对手,然后为此付出代价,大部分的失败都源自于此,握剑杀人的时候,别人见你狂傲不逊,见你嚣张跋扈,都无所谓,但自己见自己,需冷静,需无情......毕竟你不是我,第一次握剑杀人,很难做到完美。” 宁奕心中一阵感动,然而听到后面,又是一阵沉默。 徐藏拍了拍宁奕肩头,道:“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继续。” 宁奕抿唇望向男人,道:“这样能让我修行?” 徐藏瞥了一眼少年,道:“许多人学会修行之后,却不会杀人了。当然......修行并不只是为了杀人,但若是你有一天手握重锤,却不知道如何去运用,难道不是一件笑话?” 宁奕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在前辈眼中,我要把金钱帮剿灭,应该就有踏入初境了。这算是一个考验?” 徐藏看着宁奕,没有回答,而是说道:“金钱帮在安乐城草谷城周围,势力范围,一共笼罩着十三个小城,你刚刚杀的是重伤之后状态十不存一的三当家。” “这片地域有很多土匪马贼,而金钱帮能够鳌踞榜首,霸占十三座小城,压上其他马贼一头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背着细雪的男人,站在大雨小山头上,看着两匹黑马最终跑出了视线,平静说道:“他们的首领是一位即将踏入中三境的修行者。距离第四境,几乎已经半只脚踏进去了。” “江湖当中,以力服人。其他帮派的首领,他们全都打不过金钱帮的那个人,所以他们只能避让。”徐藏问道:“你觉得你能打得过?” 宁奕有些惘然,他拎起自己手中的那柄伞,望向徐藏道:“这把剑,太锋利了......我有一种错觉,什么都能切开。” 徐藏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道:“你知道这是错觉就好。” 宁奕一阵无言,乖乖闭嘴。 “如果你拜入周游门下,道宗真的给了你一大堆资源......你就枯坐在紫霄宫,哪怕有一天真的抵达了第十境,那个时候再出来行走天下,如果遇上了我,最多只需要一剑。”徐藏瞥了一眼少年,道:“温室里的花朵,如果不经历摧残,如何成长?” “那么......周游前辈呢?”裴烦在旁边认真问道:“道宗的规矩立在那里,听说周游前辈向来瞧不上历练,总是喜欢闭关,只在大朝会上出手过一次。” 徐藏沉默片刻,道:“这世上,有些人总是与正常人不一样。周游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但是宁奕不适合他这样的道。周游的眼界自始至终的高,他从开始修行的那一刻,就把自己的目标定在了正常人遥不可及的那一步,所以历练也好,闭关也好,甚至死亡......都只不过是他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罢了。” “站在低处,能知道身边的草木生灵,究竟能发出怎样的声音。”徐藏挑了挑眉毛,道:“如果一开始就站得高了,在走出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身在云雾飘渺,不知该如何前去......这辈子都会被困在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境界,永远也走不出来。” 宁奕认真听着,只觉得很有道理,他忽然问道:“周游前辈应该很早就破开前十境了吧?” 徐藏嗯了一声,道:“他的速度很快,大朝会之后就破开了第十境。” “周游前辈现在呢?”宁奕小心翼翼问道:“第十境之后,又是什么?” 三个人开始下山,向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破开十境,点燃命星。”徐藏顿了顿,木然道:“把自己头顶最喜欢的那颗星辰点亮,然后点第二颗,再点第三颗......最多只有三颗,周游现在已经全都点齐了。” “那么......前辈您呢?” “第七境,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跌下后三境了。”徐藏说到这里的时候,甚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冷漠道:“等跌境跌完,差不多就该死了。” 宁奕听到这里的时候,听不出来男人的口中有丝毫的喜怒哀乐,悲伤或者痛苦。 跌境的是他,要死的人也是他。 听徐藏这个口气,跌境到死......似乎倒成了这个男人一直心心念念的某件事情。 宁奕默默地想,徐藏前辈的心爱女子死了,或许他早就心存死志,跌境之事,乃是人力不可阻挡的范畴。 寿元无多,修为每一日都在下跌,听周游那一日分别之前所说,徐藏还有一剑未递,如今陪在自己身边,愿意教导自己...... 念及至此,忽然听到徐藏认真说道:“宁奕,说了好几次了,以后不要喊我前辈。” 背着细雪布条,走在自己前面的男人,撑着黄纸伞,身子飘摇在大雨当中。 “我替赵蕤收徒,你要喊我师兄。” 徐藏,这是把自己当成继承衣钵的人了吗? 宁奕鼻尖有些微酸。 师兄二字,砸中了向来孤独的少年心中。 如师如兄,如离如唔。 ...... ...... 宁奕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 杀死马贼之后,徐藏从尸体的腰囊那取走了一些“不义之财”,金钱帮的三当家,身上的钱财之巨......宁奕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叶子。 他终于知道在庙前的那一日,为什么天宫修行者会对自己说那些话了。 一万两银子......又如何呢? 修行者对于钱财二字,看得太轻。 因为来得太过容易。 杀死一个初境的马贼,截取一批货物,就可以拿到如此丰厚的财富,不会挨饿,不会受冻,可以丰衣足食大半辈子。 徐藏在安乐城里租了一个小院子,买了一些药草,宁奕晚上杀完马贼,回到院子里,便会泡在药草桶里,浑身的筋骨在草药当中变酥变热,伤势好的很快,第一日被砍的刀口已经结痂,没过几日便蜕皮重生。 宁奕第一次有舒适的居住环境。 安乐城的院子很大,宁奕和裴烦可以不用挤在一张床上,院落里种满了花草,听说白天的阳光照在藤椅上......会很温暖,可惜这一个月都在下雨。 丫头把花花草草,还有那座藤椅,统统都搬进了屋里。 即便如此,屋子里的空间还是很大,足够三个人居住。 或许是大雨的缘故,街道很是安静,几乎没人喧闹,偶尔有人敲门,会送一些糕点,宁奕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亲近的邻居。 总而言之......这座安乐城,真的很安乐。 但是宁奕没有心思去享受这一些。 他想要破境。 徐藏把赵蕤先生的《反经》教给了自己,白日里宁奕就在屋檐下面手抄经文,徐藏就躺在屋子里的藤椅上闭目养神,外面大雨连天,屋内男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背诵,宁奕手抄之余,不得不感慨徐藏的天赋异禀,除了赵蕤的经书,这个男人竟然能把大部分的蜀山道藏倒背如流。 不仅仅是徐藏,裴烦的记性竟然也出奇的好,听一遍便能记住......宁奕没有这种天赋,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抄下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强记硬背。 徐藏会带着宁奕晚上去杀人。 那个时候,宁奕会把裴烦丫头带着一起出去,三个人,一大两小,就这么披着宽大的黑袍,撑着三把各异的雨伞,摇晃在城郊荒山。 拿了伞剑之后,宁奕几乎没有收过伤,但不断练习砸剑的缘故,手腕和膝盖的负担非常巨大,多亏于徐藏不知道从何买来的那些草药,药效极好,一夜之后,少年第二天便恢复了全部的精力,活蹦乱跳的继续杀人。 安乐城一整个月都在下雨,宁奕就在这场秋雨当中,不知疲倦地享受、并且练习着“从天而降”的剑法。 马贼是一个好对手,能打,耐打。 宁奕开始认同徐藏的观点,对着木桩练剑......远远比不上实战。 他的手不再颤抖,心不再犹豫,剑越来越快,状态也越来越好。 金钱帮明显知道了收敛,连续四五天的被反杀之后,整个帮派开始了收缩。于是宁奕开始去更远的地方,杀着其他的马贼,原本寇祸严重的几座小城,在这一个月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所有的马贼,都知道在城郊半夜处,有位撑伞的少年,喜欢去荒郊野岭散步,一旦碰上了自己这种冦匪,就会毫不留情的赶尽杀绝,连一匹马都不会放过。 一个月的大雨,忽然有一天就这么停住了。 清晨的微光,照在院落里,积水坑坑洼洼,湿了又干,踩在上面不会再有水溅出。 少年醒来之后,闭着双眼默默背了一遍赵蕤先生的心经,然后坐起身子掀开屋帘,温暖又舒适的阳光照在脸上。 “师兄......雨停了啊。” 陷入藤椅的男人没有睁眼,面对屋帘掀开的方向,感受到了眼皮外,丝丝缕缕射来光线的温热,唇角向上翘了翘。 徐藏轻轻的嗯了一声。 《剑骨》正文 第二十三章 暗宗 安乐城的建筑很有特点,准确的说,整个大隋,越过西境长城,即便是偏远的几座小城,规格都大抵相近。 红木白墙,形体俊美,整齐而不呆板,舒展而不张扬。 街道上干净利落,摆摊的小贩推着木车,来来回回撑伞的女子,梳着螺髻,衣裙外罩着半臂,抹胭脂画黛眉,就这么踩履蹬屐地逛街挑选细碎物事。 宁奕和裴烦跟在徐藏身后,两个人来到安乐城定居三十天了,这是第一次看到这座小城的面貌,墙壁古老又平直,干净利落的像是白板,岁月呼啸而过,数百年过去,给这座小城留下来的,一如当年摇篮里的那般,并没有丝毫的伤痕。 “安乐城如此现状,是因为蜀山保护的很好。”徐藏走在前头,他平静说道:“二十年前的时候,安乐城比现在还要安宁。之所以会闹匪灾,是因为这二十年来,老一辈的蜀山弟子没有下山行走,新一辈的还在成长。” “新一辈的那些弟子呢?” “蜀山覆盖了三千里。新一辈的圣子悬而未决,杀死几个土匪,并不能帮助他们登上圣子的位置。” 宁奕有些明白了,他皱眉问道:“那老一辈的呢?” 徐藏挑了挑眉,道:“老一辈,那些应该下山负责维护安宁的修行者.......都已经死了。就算他们活着,也没有办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三千里太大,靠几十个强大修行者的力量,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不过......很快蜀山会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裴烦走走跳跳,忽然好奇问道:“靠你一个人杀吗?” “杀......当然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徐藏叹了口气,道:“很多时候,杀掉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维护山下治安,让百姓安稳的生活下去,就是所谓的‘杀’,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背着细雪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他面色复杂的说道:“如果与大隋皇室结缔盟约,那么很多问题......将会迅速的得到解决。” 徐藏面前有一座庙。 宁奕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寺庙,斗拱硕大,悬挂在高挑屋檐下的鸱吻简单而又粗犷,青黑色的屋瓦如龙鳞一般起伏。 很难想象,安乐城中,还有这么一座寺庙,坐落在层层叠叠的屋阁围绕当中,红墙隔开,院落里红叶飘摇,寺内香火清净。 “招提寺。”徐藏念了一声,木然道:“大隋的皇帝不排斥佛教,也不排斥道宗。这么多年来,佛门道宗在他的掌心纠缠,彼此站在东西两方,互相制衡,彼此都有寺庙道观,尤其是在边境偏远地域,势力复杂,犬牙交错的地方,这些寺庙道观的修葺,说是方便给想要进入大隋皇城朝圣的僧侣道士,提供落脚的休息地点,其实只不过是一种监视。” 裴烦重复了最后两个字:“监视?” 宁奕明白徐藏的意思。 蜀山方圆三千里,一座圣山覆盖的面积如此之大,而大隋境内的圣山为数不少,各自为主,若是都享受着这片区域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样很有可能会造成一种情况...... 而那种情况,是皇帝所不容许发生的。 大隋皇帝需要把权力攥在手心。 即便在大隋境内,也有天子伸手而不可触碰的地域。 佛门和道宗,就是他用来监管圣山的一种工具。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徐藏轻声道:“凡人无法理解修行者的世界,但是修行者依托于凡人而活,作为统治者......总有统治者的办法。道宗和佛门的领袖,享受着狂热的追崇,然而这两位领袖的身份,只能是普通人。他们很忙,除了巩固座下的信仰,还需要在年末大雪的时候,千里迢迢赶到大隋皇城去给皇帝祝寿。” “这也是一种监视。”宁奕认真说道。 “是的。”徐藏微笑道:“皇帝活了六百年,他可不在乎道宗和佛门的领袖是谁,只有一条铁律,两宗领袖,不可修行。以前道宗和佛门都换过领袖,而这种事情,往往发生在皇城年夜的一场大雪之后,年轻的尸体被埋葬,至于后续......敷衍民众,向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不提起,愚蠢的人们很快就会忘掉。” 宁奕默默记下。 有时候,他觉得眼前的男人,浑身上下锋芒内敛,却偏偏像是一根刺,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这个庞大帝国的不屑。 徐藏没有走进这座招提寺,他带着宁奕和裴烦绕了一条路,走到了安乐城的一条小巷子里。 所有的光在巷子里敛去。 “强权的光线无处不在,只有站在影子当中才能栖身。”徐藏微笑说道:“蜀山......当然不是吃素的。” 宁奕忽然想到了徐藏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情报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徐藏能够带着自己和裴烦,在安乐城渡过了安全无虞的第一个月,说明他至少成功的抹去了外界的情报。 而徐藏带来的伞剑,还有城外准时准点的马贼信息,说明他有着获取精准情报的某种途径。 漆黑的巷子里,男人握着细雪前行,宁奕和裴烦紧随其后,走到尽头,徐藏微微停滞,然后伸出一只手。 就这么将那面墙推得翻转起来。 是一面暗壁。 而暗壁推开,根本就不是一处小巷尽头,而是一处密室。 “蜀山的暗宗,类似于大隋的情报司。”徐藏回头看着宁奕,“波及到整个大隋,行动力肯定远远不如皇城的情报司,但在方圆三千里......这就是唯一的主人。” 宁奕有些愕然。 暗室里堆叠着昏黄的案卷,烛火摇曳,残余的油渣说明前不久还有人来过。 桌案上堆着的案卷,宁奕随手拿了一卷,名字叫《大隋太子宿醉青楼之我见》,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大隋太子竟然在皇城的宿醉场所流连了整整半个月,这篇情报通篇是对这位太子的褒奖,认为其做法荒诞却又有效,成功的让身后的两位皇子轻视自己,然而有朝一日夺权上位。 宁奕有些尴尬的将其放下,看到裴烦又拿了一本《三皇子情史》,不算情报,有些像是人物列传,故事性质,列举了三皇子一见倾心的十四位女子,把三皇子塑造成了一个无心争权,只想寻花问柳的痴情人。 徐藏瞥了一眼,道:“这些情报可能有些偏差......太子似乎的确是个荒嬉无能的废物,三皇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狠角色。” 宁奕叹了口气,道:“这些写得实在扯淡......好在与我没什么关系。” “扯淡?”徐藏冷笑一声,“你懂个屁。至于有没有关系......要不了多久,你自然就知道了。” 男人站在暗室的一堵墙壁面前,没有回头,平静道:“这里只能进不能出,这一次需要的情报很重要,特地约了一位蜀山弟子,应该很快就会来,你们注意一下形象。” 宁奕和裴烦特地注意地调整了一下衣冠服饰,然后面对来时的方向。 徐藏站在他们背后的墙壁面前,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 “嗖——” 正面墙壁自两侧打开,宁奕和裴烦愕然回过身子,阳光照射而来,揭开墙壁的是一个年轻的胖子,同样愕然看着三个人。 胖子接到了蜀山的密令,来到安乐城送一份情报。 可他玩玩没有想到,站在自己面前,是一个只在画像上看到过的男人。 活人。 “徐,徐师叔......您还活着呐?” 胖子面色呆滞,他常年在大隋境内奔波,几乎每一座城池都能看到自家师叔的画像,荣幸之余,又时常听到师叔被砍的消息,前些日子关于师叔的消息逐渐少了起来,直到近来更是销声匿迹,让他一度以为这位打不死的师叔,就这么晚节不保的遭遇了不详。 徐藏翻了个白眼,忍住一脚踹倒胖子的冲动,没好气道:“废话。三二七号,苏福,是吧?情报给我,你可以滚蛋了。” 苏福怔了怔,乐呵呵从腰囊里取出了一封卷轴,双手递奉,然后一字一句无比诚恳道:“小师叔,山上的前辈都想着您呢,三师叔没日没夜的盼着您赶紧回来,都快要疯魔了。” 徐藏接过情报,眼神当中闪过一丝感动,他拍了拍胖子肩膀,道:“转告你三师叔,最多再过一个月,我就上山了。” 苏福很委婉的开口:“恐怕等不了一个月了,听说您在西岭被砍了,三师叔开心的赌了一千两黄金,明儿你回不来,盘口就封了,三师叔要下山剿匪才能还钱了。” 徐藏冷笑一声,道:“他怎么不赌一万两啊,我巴不得他输光了去皇城给李家人扫茅厕。” 宁奕和裴烦尴尬的挠了挠头。 苏福眼神一亮,道:“小师叔......这是您新收的弟子?生的真好看,看起来果然是人中龙凤,一定是个万中无一的奇才,未来必然顺风顺水,大放光明,肯定跟您前途迥异。” 宁奕有些腼腆,心想这胖子嘴真甜,夸奖的有些过了,不太好意思。 接着胖子蹲下身子,看着丫头,笑眯眯道:“小师妹,我叫苏福,舒服的苏,酥福的福。” 宁奕腼腆的笑容僵硬挂在脸上,袖子牵着的少女一阵颤抖,明显是在憋笑。 “他叫宁奕,是赵蕤新收的弟子。” 胖子听到“赵蕤”的名字,惘然的抬起头,对上了徐藏的眼神,然后明白过来,面皮抖了三抖,呼吸都急促起来。 徐藏看着胖子,戏谑笑道:“不是她,是他,喏,看仔细了?” 苏福愕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明显小上好几岁的少年,当他看到少年手中的那柄伞骨之时,更是无比震惊的望向徐藏。 徐藏对他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示意苏福不要声张,平静说道。 “不要再喊我小师叔了......现在蜀山的小师叔,是宁奕。” 《剑骨》正文 第二十四章 星燃之火 暗宗的厅堂很大,四方红木搭建,如果不是从小巷子里推壁,然后再从那座暗室出来,宁奕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真正的暗宗所在之处,竟然是如此的光明正大。 拿到了那份卷轴,徐藏带着自己走出去的时候,少年更加的沉默了。 三个人从招提寺里走了出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徐藏看着宁奕,淡淡道:“这个浅显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大隋皇室集中的力量如果分散到了各大圣山,实在太小,至于想要借助佛门和道宗监察......其实只不过是个笑话。” “没有圣山敢违抗大隋......皇帝的意志不容抗拒。”徐藏轻声道:“大隋帝国,像是铁血的草原,只要那头狮子还活着,那么在这片草原上,所有想要谋篡利益的生灵,就只能按照旧王制定的规则行事。” 宁奕跟着徐藏走出招提寺,路两旁落叶纷纷,他回头看着那座恢弘寺庙,之前他曾对于这座寺庙有过猜测,但万万没有想到,用来监察蜀山的招提寺,其实就是蜀山的暗宗所在。 宁奕感慨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帝国的背后,一定暗潮涌动。” 徐藏不温不火道:“无论什么时候,帝国的背后总是暗潮涌动,可惜的是......绝对的力量可以压制所有的计谋。” 男人回到了院落,第一时间没有急着打开那张卷轴,他把那张藤椅搬到了院落里,几盆花草也都搬了出去,晒着太阳,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条斯理的摊开卷轴。 宁奕搬了张小茶几,两个木凳子,坐在一旁,看着男人的眉头舒展又蹙起,面色始终平静,但眼神当中的色彩却难以揣摩。 裴烦搬了一个小火炉,烧着一壶热茶,慢慢扇着蒲扇。 院落里的藤蔓轻轻摇晃。 院子里一时之间,除了风声,并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裴烦扇火的风声,还有院落里拂动藤蔓与花叶的风声。 直到那壶茶开,壶嘴升出袅袅的白烟,雾气轻轻推开壶盖又合上。 徐藏合上卷轴,忽然问宁奕道:“你知道该怎么破境吗?” 宁奕心想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还问我这个问题? 他老老实实道:“吃。” 徐藏看着宁奕,道:“五百年的隋阳珠你也吃了,一千粒紫玄丹你也吃了,如果再给你吃一次的机会,你知道该怎么选吗?” 宁奕有些惘然。 “明天有一批货,会被送到感业寺。”徐藏将卷轴合起,之后攥拢卷轴,星辉缭绕,嗤然一声,这份卷轴就忽的燃烧起来,在数个呼吸之间,彻底的化为飞灰。 宁奕不知道徐藏为什么烧卷轴,但他知道,如果徐藏烧了,没有给自己看,那么......一定是这样的结局最好。 “在送到感业寺前,会有一批马匪来截货。”徐藏眼神当中带着一丝深邃,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这些日子,金钱帮收拢力量,不仅仅是为了躲避你的追杀,更多的原因,是为了全力以赴的准备这次拦截。” “护送这批货的,明面上只有一位中三境的修行者。”徐藏看着宁奕,幽幽说道:“金钱帮的大当家上官惊鸿破开了第三境,他会拖住护送货物的修行者,方便马贼行动。届时局势会很混乱,你有最多十个呼吸的时间,去把这批货当中......最珍贵的东西,找出来,然后吞掉。” 宁奕呼吸有些急促,道:“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徐藏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宁奕明白了,这一批货物,恐怕除了背后的主人,没有人知道究竟有什么。 “你就这么肯定,在那批货物里的东西......能让我破境?”宁奕有些唇干,端起一盏茶,抿了一小口,道:“周游先生给了我一千粒紫玄丹,仍是无果。” 徐藏相当笃定的点了点头。 宁奕有些疑惑道:“送这批货的,是一位大人物?” “是的,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算是一位大人物,虽然年轻,但是有权有势,还有很大的靠山。”徐藏看着宁奕,平静道:“他的这批货,足够你破开初境......甚至犹有过之。” “是一位有钱的主啊......”宁奕感慨道:“那我要怎么做?” 徐藏看着宁奕,道:“很简单,不用担心更强的高手,在那两位第四境分出胜负之前,把东西找到,然后直接吃掉,破境。” ...... ...... 一日之后,城外的一批商队。 马车里一阵颠簸。 燕开不安的坐在老人的对面,他看着面容如枯槁的老人,终究没有忍住开口的冲动:“宋大人,很快就要过荒岭了。” 过了荒岭,再行不了多久,就到感业寺了。 “听说这一片的匪灾严重,经常有马贼出没。”燕开认真说道:“蜀山虽然知道大人会来,却不知道这批货物会被先行送到,如果中途出现了意外......宋大人恐怕无法向那边交差。” 老人披着一身麻袍,发丝如乱草,双手虚搭在膝前,呼吸微弱而又绵延。 他声音沙哑道:“一批匪徒,有何好惧?” 燕开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宋大人,是至少第八境的御用武夫,自然瞧不起自己这位第四境的修行者,区区的土匪更不会放在眼里。 可是燕开他知道这批货物,究竟意味着什么。 明明可以极致安全的运送过来,那位年轻的大人却偏偏执意要先行把货物放到感业寺,不知是为何目的。 到了荒岭,商队的速度加快三分,想要尽早通过这片地域。 结果燕开刚刚准备闭目养神,前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马儿嘶鸣声音。 年轻男人睁开双眼,听到商队前方的护送人员调转马身,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掀开窗帘,那人为难说道:“大人,官道路上被人撒了铆钉,没有刹住,几匹开头马的马蹄扎坏了,其他的并无大碍,需要调换一下马匹,可能会耽误一些功夫。” 燕开皱着眉头拎刀下马。 两匹运货马车随着前方队伍的停滞,不得不停下,护送这批货物的,足足有三十个护卫,都是没有境界的修行者,原因很简单......这批货物,为了掩人耳目,只是按照普通规格的镖局运输,那位不知境界深浅的宋大人,才是压轴撑底的那张底牌。 荒郊野外,一片孤寂。 燕开下马之后,忽然听到了“嗖”的一声,他拎刀出鞘,漫天星辉随刀而出,结果连来物都没有看清,只觉得刀口一道巨大力量传来,炽热温度穿透刀面,将他连人带身狠狠砸飞出去。 大事不好—— 燕开只有一个念头,这绝对是后三境的修行者!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从荒岭那一头飞掠而来,几乎是同一刹那,车厢内的宋老人拍身而起,两道身影撞在一起,一个呼吸之间,火红色身影竟然将那位老人撞得截截后退,退至车厢之处,老人气势一坠,肩头抵在一起,单手劈砍而下,轰然一声,那道火红身影被手刀砍中,身形溃散,漫天火焰瀑散开来,整个人下坠之后穿裆而过,紧贴地面如一柄疾掠而去的箭矢,“嗖”的一声掀起车厢,狂奔而去。 那位宋老人先是一怔,接着面色阴沉,两袖互拍一下,蹬地追赶那道火红流火。 两截车厢,还剩一截车厢。 刚刚发生的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却又太过匪夷所思。 其余的所有人,均是一片茫然。 燕开捂住胸口,四肢酸麻,他的刀器品秩不低,硬抗了一下只是轻微震颤,并未破碎,此刻杵刀而立,咬牙道:“还有一节车厢,都给我守住。等宋大人回来!” 说话之间,远方已经传来了马蹄声音。 一百来号马贼,从四面八方奔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伏杀,金钱帮的帮主上官惊鸿刚刚破开第四境,此刻率骑而来,包围了商队。 火光缭绕,举火而立的马贼面色肃穆。 燕开无声的拔刀而起,刀尖缓慢的挪移,最终对准一个面容威仪的男人。 那个男人翻身下马,徐徐走来,冷静,沉稳,行之若浮云,不惊落木,步伐偏偏如鼓点铿锵有力,双手抱臂一般拎着双环,双环交错,金龙金凤环绕,随着双臂交错落下,激起一阵杀气。 马贼陆续扔下火把,于是火焰开始升腾。 围绕着这节车厢。 ...... ...... “黑吃黑啊。” 宁奕和徐藏站在一处小山头,这一次没有带上裴烦。 徐藏挑了挑眉,目光隐约落向了两道身影掠去的方向。 “送货的是位大人物,不想让货送到的也是一位大人物。”宁奕感慨道:“两截真假车厢,出动了后三境的修行者来护送......要是我运气不好,那个是假的,是不是就白忙活了?” 徐藏拍了拍宁奕肩头,道:“你时间不多,如果失败了就尽快抽身。” 远方的火红身影,似乎与那位宋老人纠缠在了一起,很快就要分出胜负。 徐藏离开山头。 宁奕抬起头。 此时是大晴天。 但他带上了伞,山下的火焰燃起,宁奕深吸了好几口气,看着火光里的诸人,那位上官帮主和护送者已经打了起来,所有人开始厮杀,乱成了一团。 少年的瞳孔里火光缭绕,仿佛看到了星河灿烂。 然后他持伞开始俯冲。 《剑骨》正文 第二十五章 初境之后 火光滔天,燕开与上官惊鸿已经缠在了一起,两位中境修行者砸在一起,四周方圆数丈,地面凹陷,刀气激荡,无人可近。 厮杀接近十个呼吸,两人已经交互了数十招,气血澎湃,燕开换息刹那,终于被上官惊鸿找到机会,一脚“砰”的踢在车厢侧部,一整节巨大车厢,就这么被踢得横飞而出。 外面的马贼数量是商队人马的三倍,凶悍异常,从一开始便以压倒之势开始屠杀,那节车厢飞出,有人狂欢,有人高呼,刹那分出好几人,以强壮肩头,硬生生抗着止住车厢掠势。 燕开双目赤红,想要抽身去救,余光寒光闪过,背部哗啦一声被撕裂开来,整个人喷出一大口鲜血,披头散发,不得不回身招架,被上官惊鸿重新缠住。 轰隆一声,车厢顿住,好几条铁链顿时困缚而上,一端拴在几匹马的马背、嚼头,这批货物已经落入了马贼手中。 燕开悲愤高声道:“你们可知,劫了这批货,意味着什么?!” 上官惊鸿面无表情,已经取得了不小的优势,冷冷道:“山高皇帝远,我们敢这么做......自然有敢这么做的理由。” 燕开硬生生憋回一口鲜血,惨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就在一片喧嚣火光当中。 有一道极快的身影,无声而又无息的闯入人群当中。 火焰倒开屏,烟尘当中,那道影子没有丝毫的停顿,闯入火焰的一刹那,“蓬”的一声撑开伞剑,顶在面前,掌心攥拢剑柄,整个人如龙贯穿,伞剑旋转,两拨血雨被刺啦一声撕裂开来。 上官惊鸿和燕开都看到了这一幕。 少年冷冽而无情的啪嗒一声收拢伞面,伞骨侧翻,抬臂掠剑—— 一整行鲜血涌出,连人带马,都被切成两半,那个少年的掠行脚步不曾停歇,一条直线,直奔那节车厢而去。 “是那个持伞少年!” “草谷城的少东家......李家人!” 人群当中响起了惊呼,在这一日,金钱帮的马匪......重新回想起了持伞少年所支配的恐怖。 上官惊鸿面色忽然难看起来,他拼命挣脱燕开的刀器,转身想要离去。 然而李家人这三个字落在燕开耳中,让这个本来面色委顿的男人,眼神当中换发出了别样的光彩,一刀猛烈砍下,在上官惊鸿的背部掀开一条巨大的豁口。 此一时彼一时。 “蠢货......”回过身子,被燕开拖住的男人,神情暴怒:“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马贼的人群当中一阵暴动,牵扯车厢的锁链开始颤动,那几匹特地挑选而来的骏马,开始蹬地,准备撒足狂奔。 宁奕目光收缩,即便手持伞剑,仍然有着火光与人群的视线阻挡,他知道距离那节车厢恐怕还有一截距离,杀人速度再快,若是那几匹马跑起来了......那么自己的这次行动,就只能以撤退告终。 “该死......” 跨坐在马背上的马贼,用尽全力挥鞭而下! 宁奕听到了高亢的马蹄声音,沉重的鼻息,他掠行奔出,伞剑在他手中翻飞,两旁鲜血抛洒,少年的视线越来越开阔。 最后掠出,高高跃起。 一共四匹壮硕骏马......三匹已经开始暴动不安,然而有一匹大黑马,无论如何去抽打,都纹丝不动。 宁奕眼神一亮,那匹大黑马的臀部,有一道熟悉的刀疤...... 他哐当一声砸在车厢,伞剑切纸一般挑开锁链,接着一剑掀开车厢顶端,整个人坠入车厢当中。 ...... ...... 火光与厮杀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这节车厢由精铁铸造,隔音的效果非常之好。 车厢的内部,并没有被填满,宁奕砸入之后,货物被挤散,四处掉落。 整个人就好像掉入了深海当中。 面前是......金子。银子。 宁奕屏住呼吸,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一大锭一大锭、箱箱盛满的白银黄金,被他不耐烦的略过。 他的时间很短,容不得有丝毫的浪费。 徐藏对自己说过,这批货物里有非常值钱的物事......一定能够让自己破境的物事。 宁奕的目光掠过那些占据了车厢一半位置的黄金白银,他终于明白了徐藏的意思。 一整箱的隋阳珠。 接近百颗,不知品秩如何......但这可是一整箱啊! 再一眼,又是一箱。 宁奕的呼吸急促起来,单单这两箱隋阳珠,恐怕就足够自己破境了。 这批货的主人是谁?单单一节车厢,恐怕里面的资源,足够一个宗门使用了。 宁奕转过头来,看到了紧贴车厢一壁,整整齐齐堆叠着十箱道宗的紫玄丹,脑海当中一片眩晕。 他伸出一只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怀中的骨笛忽然震颤了一下。 宁奕感觉到了这种呼唤,像是在急切的渴求什么。 少年猛的回转身子,感应着怀中骨笛的急切震颤,趴下身子,侧耳聆听,然后他再不犹豫,伞剑剑尖轻轻切开车厢的底部。 他看到了一颗灼目而又浑圆的宝珠。 如果说之前成箱成箱摆放的那些隋阳珠,各个有指盖大小,圆润散发荧光,那么这一颗......则是比之前的那些加在一起所盛放的光芒还要盛大。 宁奕当初在清白城握住的那颗隋阳珠,恐怕只有这颗的一半大小。 “千年隋阳珠!” 少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掌按在阳珠之上,珠面寸寸崩碎,灼目的光芒忽然破碎,昏暗车厢被顷刻间照亮,镜面破碎,千年隋阳珠的珠心,滚烫的光线四散射开,无数星辉倒映而出,如大江大洋,倾泻在宁奕头顶。 宁奕一瞬之间,仿若置身回到了试图破境的那个夜晚,囚禁着自己脑海当中日月星辰的枷锁,在这一刻碎裂开来,那颗破碎的千年隋阳珠,被宁奕掌心吸附,破碎的纯白灰烬滚入宽大袖袍,少年跌坐在地,盘膝搭腕,冥想了无数遍的黯淡星河,就此点亮。 不过一个呼吸,宁奕睁开双眼,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思维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外面的喧嚣声音极大,从宁奕掀车,到现在,不到十个呼吸。 已经有人要来了,宁奕并不惧怕外面的马贼,但是那两位第四境的修行者......他需要避开锋芒。 此地不可久留,他已经破境,需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 忽然之间,怀中的骨笛又一次发出了震颤。 宁奕准备离开的身子僵住,他瞥了一眼车厢漆黑的底部,没有丝毫犹豫,俯身而下,掏出了一个方寸匣子,开匣之后,里是一颗极其寒冷的珠子,与炽热的隋阳珠不同,那颗极冷的珠子,不过如常见的药丸大小。 宁奕两根手指捻起珠子,忽然瞳孔缩起。 那颗珠子入手便化。 宁奕能够感到一股极其彻骨的寒意,轰然碎裂,顺延指尖传递,然后在自己体内来回冲撞,颤抖之间,那颗珠子已经化为袅袅雾气,掌心结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冰渣。 比隋阳珠还要庞大的能量,在珠子碎裂上空凝聚如雾,如一根箭矢般对准宁奕的眉心射出,轻微的轰然一声,少年面色苍白跌倒在车厢当中,神魂一阵眩晕,整个人嘴唇颤抖,寒意充盈浑身,瞬间便盖过了阳气。 宁奕的面色又红又白,忽地没有血色,忽地又满面通红。 他慌乱翻身,抓了一大把隋阳珠捏碎,这些不知年份的阳珠捏碎之后冲入肺腑之中,只能让宁奕稍微好受一些。 宁奕一只手攥紧伞剑,另外一只手悬在胸口骨笛位置,剑尖切割车厢,他囫囵跌出,火海缭绕,炽热温度之下,寒意稍稍退散了些许。 宁奕并不觉得自己胸中有浩瀚星海。 他只觉得自己胸中有千尺寒冰,混着无数烈焰,滚滚沸腾。 前方火焰当中,有一道雄壮身影,手中刀尖戳穿燕开的后背,沉默走到了宁奕面前,然后注视着少年,“原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持伞少年,是一个初境......你只是一个初境,凭什么敢这么嚣张?” 宁奕面无血色,嘴唇惨白,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四境的那位修行者竟然已经死了,被他挑在刀尖上举了起来。 火光盈沸。 上官惊鸿摇了摇头,看着这个少年,很是失望。 先前道上死了好几十个弟兄,草谷城的,安乐城的,被这位据说姓李的少年郎杀了不少,他听到这个姓氏的时候,一阵沉默,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以后,金钱帮不得不收缩力量,准备今日的截货。 这是来自于东境某位大人物的意志,即便遥隔了如此之远,能够让自己去实施,已经是一种天大的荣幸。 上官本以为,这个据说有两把刷子的少年,恐怕是一个中境的修行者。 看样子,刚刚破入初境,星辉在他的呼吸之间紊乱又无规律,是一个修行路上的新人。 他环顾四周,自己的麾下已经将商队杀得干净,火焰破空燃烧,有人缓慢围拢过来。 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少年靠在车厢背部,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均匀,然后攥紧伞剑。 尸体被上官挑起,兜转刀尖,飞砸过来。 清冽的刀光。 伴随着一道并不清冽的剑光。 上官瞪大了双眼,掷出的尸体迎面剖开成为两半,接着自己抬起的双臂,似乎有一道黑线闪过。 额头眉心,刺啦一声,犹如撕纸一般破开了一个细微的孔洞,鲜血如细雪一般喷薄而出。 杀人之后,那个少年痛苦的瞥了一眼四周,火光滔天,这样的痛苦,在眸子里倒映出来,让人心寒,觉得更像是某种狠厉的憎恶。 马贼在惊愕与愤怒之余被剑器砍翻,少年轻松至极的拎伞杀出了一条血路,然后一路狂奔,没有回头,在官道上,奔跑速度极快。 《剑骨》正文 第二十六章 我很忙的 风很大,荒岭当中,两道身影前后追逐,扛着一小截车厢的火红身影倏忽止步,猛地转身,双肩将那截车厢震出,宋老人一只大袖拍出,五根手指按在车厢之上,大块大块的铁皮被灼烧滚烫,掌心嗤然生烟,老人面色只是微微皱眉。 两人前后追逐了近十里路,那道火红身影主动奉还车厢,通体还包裹在火焰当中,声音带着一丝稚气,平静道:“宋穹宋无敌,你是西境祝家的座上贵宾,好歹也是停留十境三十年的修行者,怎么会给人当一条看门狗?” 宋老人眼观鼻鼻观心,温声道:“小无量山的?剑湖宫的?反正不会是蜀山的,那些圣子至少是第八境,你还差了半步,我的确不敢杀圣山的天才......但我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杀得可不少,你说我是看门狗,你又算是什么?替背后的主人放火咬人,我孤家寡人,只求破境一窥前景风光,多活一百年,受些委屈没什么大不了的。宋穹我百年修道,见过的天才太多了,那些圣山陨落的圣子,停步在第十境前的就数之不清,娃娃,你瞧不起我没关系,我不杀你,放你成长,这辈子能不能抵达第十境恐怕还是个问题。” 火焰缭绕的那道身影,模样并不算大,看起来年轻当中带着一丝稚气,负手而立,居高临下,闻言之后冷笑一声,道:“我有朝一日破境,必来杀你,宋无敌的称号就是一个笑话。” 宋老人微笑道:“这的确是一个笑话,你现在就可以来试试,荒郊野岭,我杀了某座圣山的小山主弟子,无人知晓真相。” 荒岭的风气当中,裹在火焰当中的准圣子沉默了一小会。 “你我追赶十里,只为这节车厢。”不知名圣山的准圣子,眯起双眼道:“这节车厢还你,你我两清。” 老人叹了口气,道:“年轻人,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两节车厢里有殿下大人非常重视的东西。”老人轻声道:“殿下人在西境之外,为了这几日的到来,特地准备了两截车厢......你的出现,已经让殿下承受了巨大的损失,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就这么离开?” 他面无表情道:“我背后的圣山会查出来真相,不仅仅是你,整个祝家......都会遭殃。” “祝家不会在乎你背后的圣山。”宋老人的双袖抬起合拢,十指在袖内指尖相抵,一圈一圈缠绕,不知在准备些什么,道袍飘摇,面容如枯槁的老人和蔼笑道:“我的背后......祝家的背后,乃是三殿下;而你的背后是二殿下,两位殿下水火不容,偏偏一位在西,一位在东......在这场斗争当中,我们都只不过是棋子罢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即便是某颗重要的棋子死掉,为了不影响大局,即便是殿下这样的人物,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裹在火焰当中的准圣子,目光已经开始搜掠四周,他声音寒冷道:“我是东境甘露先生的弟子。” 宋老人微微一怔,诚恳说道:“甘露先生心思缜密,若是我在东境杀了你,那么我一定逃不出三天,就会被抓到,然后被折磨致死。” 裹在火焰当中的年轻人沉默了,他已经预感到了不详。 “只可惜这里是西境,东西间隔三万六千里。甘露先生......又能如何?”老人准备的术法已经差不多完成,他藏在袖中的星辉,带着活了接近百年的古老气息,这一式以威力巨大而闻名,是一招袖中剑气。 老人叹息道:“清客先生对我说过,这里是蜀山。我觉得清客先生说得对,在蜀山的地域杀了人,远在西境的甘露先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的头上。” “说得好。” 一声平淡的叫好声音,让宋老人吓了一大跳,原本聋拉着的眉毛猛的挑起。 荒郊野岭,有一个裹着黑袍的男人,背后悬挂着细长布条,步伐缓慢,走下小荒山。 宋老人瞳孔缩起。 小荒山上还蹲着另外一道身影,蹲着的那个男人头发花白,双眼蒙系着一条黑色麻布,腰间悬着一柄生了锈的三尺铁剑。 让他觉得惊诧的不是走下小荒山的男人,那个男人的气息干净又利落......只有第七境,或者第八境? 七八两境,无论哪一境界都不重要,自己想要杀死那个差了自己至少两个大境界的背剑男人,用不了多少功夫。 然而蹲在山上的瞎子,给自己一种毛骨悚然,几乎想要转身逃跑的念头。 超越了第十境......点亮了命星的存在! “说得真好啊......这里是蜀山。”披着黑袍的背剑男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与瞎子一同站在了那座小荒山上,如今一个人踱步走来,对着身后的瞎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手。 本来就目盲,根本就谈不上任何看见的瞎子,偏偏在背剑男人挥手之后,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甘露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你口中的清客我没有听过.......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了。”背剑男人微笑走来,道:“但他们一定都听说过我。” 裹在火焰当中的准圣子,有些疑惑的看着走来的背剑男人,他忽然一下明白了,眼神变得惊悚而又敬畏。 “我终于知道这些年为什么仇家越来越多了......蜀山一定替两位皇子殿下背了很多的黑锅,然后都记在了我的头上。” 蹲在荒山上的瞎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老人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一百来岁的老人,躬下身子,对着三十来岁的徐藏缓慢揖礼,恭敬问道:“可是那位徐前辈来了?” 徐藏挑了挑眉毛,道:“哪位徐前辈?姓徐的可太多了,你可别认错了。” 宋老人压抑住心中不适,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他反复端详着眼前的背剑男人,确定了只有七境巅峰的修为,甚至每时每刻都在往外溢散星辉。 整个修行界都知道徐藏的名字,所有人都在传......正是这个杀胚的不断杀戮,使得大隋的修行盛世倒退了十年。 然而更多的人知道,这个男人早已经不复往昔修行盛大景象。 四座书院,三座追杀,天宫地府,各大圣山,整个大隋,整个修行界。 整整追杀了他十年之久。 宋老人听说他在跌境,每时每刻都在跌境。 今日一见......他本来不愿意相信,但是徐藏的状况看起来并不算好,身上积蓄的星辉少得可怜,只剩境界的空架子,这样的惨状,难道也能伪装? 宋穹不信。 “我的确是那位英姿飒爽的徐前辈,看来瞒不住你了。”背剑男人叹了一口气,扯下自己的遮面大袍,露出真容,那张带着剑疤的脸上笑了起来:“宋穹是吧,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啊......活得很久的一个废物,一百来岁了还在第十境,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藏全然忘了自己只是第七境。 宋穹的脸上无悲也无喜,道:“徐前辈谬赞了,活得久是一件好事。” 老人着实忌惮于那座小荒山上蹲着的瞎子,他余光不时瞥过,阵阵心悸。 宋老人不想节外生枝,诚恳道:“徐前辈,我愿放过那位准圣子,可否就此揭过?” 徐藏挑了挑眉,道:“我如果不来,那他是不是要死?” 宋老人点了点头。 徐藏微笑道:“不要在乎我,该杀就杀,但我不喜欢背黑锅的滋味。你们背后的两位殿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敢做不敢当,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每年年关的时候吃一桌饭,明明恨对方恨的要死,还要互相恭维不成?” 一阵沉默。 徐藏看着老人,道:“别让我动手了。你赶紧把他杀掉。” 宋老人没有急着动手,而是认真问道:“然后呢?” “然后?”徐藏看着老人,翻了个白眼,道:“然后当然是你自己动手,难不成还要我动手。” 宋老人面色一阵青红。 那位准圣子早已经准备逃跑,只是蹲在小荒山上的那个瞎子,面带微笑“注视”着自己,无形的压力之下,竟然连动弹分毫都做不到。 宋老人无比憋屈的问道:“前辈,可否饶我不死?” 徐藏认真道:“你先挥刀把舌头割了,再把两条腿砍了,然后左手砍右手,最后左手砍左手......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这句话说完之后,一片死寂。 第十境的宋老人,面色通红,分袖抬起,漫天大风与星辉狂舞,蓄势已久的剑气被他压掌砸下。 站在狂风中心的徐藏,看着漫天剑气飞舞,挑了挑眉。 黑色布条卸开,在半空当中撕裂,旋转。 鞘中竟然无剑。 徐藏手握细长剑鞘鞘身,攥拢之后,猛地砸下。 剑鞘鞘尖砸在地上,土石崩碎,一条直线掠过。 狂风骤然撕碎。 徐藏懒得再去看那具被切成两半的宋老人尸体,转过身子,懒散问那位准圣子:“你背后是二皇子,师门是东境哪座圣山的?” 那位准圣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颤抖,火焰被炽烈的风气与剑气混杂在一起,撕裂刮去,露出一张清稚的面容。 竟然是个女子。 女子面无血色,半跪之姿变为簸坐,目光停留在徐藏握住的剑鞘上。 徐藏微笑道:“怎么,听说过细雪,没想到我背的就只是一个剑鞘?” 女子嘴唇惨白,点头又摇头,声音像是丢了魂魄,颤颤道:“我是......白鹿洞,书院的。” 徐藏挑了挑眉,道:“白鹿洞书院?” 他抬起一只手,漫天黑布刹那吸来,如一条狭小龙卷,缭绕细雪剑鞘斡旋。 徐藏一路行走,杀了大半个修行界的人,但是有几座圣山......他不会去杀。 白鹿洞书院,就是其中的一座。 男人缓慢捆缚剑鞘,平静道:“白鹿洞书院不与皇子结盟,这是规矩,你违背师命,回去以后老实闭关吧。” 半跪在地的年轻女子怔了怔,没有明白男人的意思。 徐藏神情带着一丝厌烦,皱眉道:“没听明白吗?我不杀白鹿洞书院的人,回去以后趁早跟二皇子断了联系,免得给你的师门蒙羞。” 女子面色青红一片,很是羞愧。 徐藏转身就要离去。 “小师叔......”那个女子忽然开口,道:“书院有人还在等你。” 徐藏步伐停住,没有回头,道:“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我纠结的问题,让她别等了。” 女子神情哀怨,幽幽道:“水月师叔一直想问小师叔,您为什么不愿意来白鹿洞见一面?” 徐藏本来不想回头,还是停住了脚步:“首先,我已经不是蜀山小师叔了......还有,我不杀白鹿洞的人,只是念着旧日的情分,我不欠水月的,也不欠白鹿洞的,她想要见我,可以来找我,我可以请她喝茶,帮她杀人,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两件事情。” 徐藏平淡道:“至于我为什么不去白鹿洞书院......与你想的不一样,并非是我不愿见她,不想见她。” 坐在地上的女子,有一丝微惘,听出来男人语气当中的一丝委婉。 徐藏将细雪重新背回肩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以见,但没必要......天天被人追杀,我很忙的。” 坐在地上的白鹿洞书院女子面色苍白。 这句话极其伤人。 ...... ...... 走上荒山的徐藏,拍了拍仍然蹲在原地的瞎子,没好气道:“走了,老二。” 瞎子纹丝不动,道:“别叫我老二。” “好的。”徐藏皱眉道:“老二......你在看什么?” “......” 瞎子默默把手按在腰间的剑上,道:“喊我二师兄。” “二师兄......您在看什么?” 头发半白的瞎子叹了口气,道:“那个坐在地上的书院女孩子,哭得好伤心啊。” 徐藏叹了口气,道:“老......二师兄你剑心通明,悲天悯人,师弟这辈子都学不来。” 瞎子又叹了口气,道:“如果白鹿洞书院的那位仙子知道了,一定会哭得更伤心吧?” 徐藏只能沉默。 瞎子认真道:“你这么钢铁,我这么温柔,为什么就没有人喜欢我呢?” 徐藏继续沉默。 两个人走下荒山。 “你跟我说一句实话。” “嗯哼?” “之所以会把感业寺的那个女孩交付给我,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我看不见?” “所有人都知道你看不见。” “你知道我的意思。” 徐藏顿了顿,无奈道:“是的。她生的太好看,不应该被别人看见。” 二师兄气得咬牙切齿。 “她的病......好了些吗?” “并没有,需要靠师姐的丹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会犯,现在还没到时候。” 过了半晌,瞎子沉默道:“听说白鹿洞的水月仙子也很好看?” 徐藏认真说道:“比不了,一个只是普通的好看,另外一个,是祸国殃民的好看。” 《剑骨》正文 第二十七章 祸国殃民的好看 落叶纷纷。 一路狂奔。 少年奔跑起来,像是一头倔强的牛,踩着草屑与落叶,浑身的劲气已经鼓满了大袖,伞剑切开拦路的两三颗合抱大树。 只有奔跑,才能燃烧星辉。 宁奕的脑海里还有一丝意识。 他很想回到安乐城的那个小院子里,裴烦还在等着自己。 但他绝对不能回去,这个模样,能不能压抑星辉,不引起轰动的进城,还是一个问题,如果真的进了小院子,自己的意识失控......又会发生什么? 宁奕的印象已经模糊,他甚至记不得自己刚刚是如何拎剑,把那位第四境的马贼首领杀死的。 他想要宣泄。 宁奕能想到的,就是去一处毫无人烟的荒郊野外,把自己跑到筋疲力竭。 少年用力的劈砍伞剑,如海的劲气贯穿两袖,巨木纷纷倒下,一阵倾塌,烟尘弥漫,根本就扛不住这柄伞剑的锋锐。 冥冥之中,骨笛似乎在轻微的颤抖。 少年红着眼奔跑。 他的思维越来越乱。 跑出了荒岭,跑到了林中。 跑出了林子,跑到了小山。 跑出小山,再跑下去,从不知疲倦,再到感到了一丝疲倦...... 宁奕跑了很久,怀中骨笛的震颤越来越快速,他能感到肺腑之中的寒冷与炎热,并没有随着自己的奔跑而变得消殆。 但是他能够赶到,这里......似乎就是自己的尽头。 抬起头来,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有一座幽静的寺庙。 感业寺。 ...... ...... 木桶里的热水,还在泛着雾气。 铜镜被打翻。 屋子里大多是竹饰,青竹的澡桶,紫竹的舀子,还有墨色的竹帘,以及披在竹榻上,纯白的棉被单子。 棉被被人痛苦的揪在了一起,裹在身上,一旁的浴巾被扔到了一边。 屋子里本来很整齐,但现在很乱。 一片昏暗。 灯火早就被打翻,熄灭在水雾当中。 床榻上,伸出被子外的两只小脚,纤白如玉,还处于湿漉的状态,蹬在床单凹陷处,裹着全身的女孩,浑身潮湿,缩在床上,一只手捏着被单,另外一只手攥着棉枕。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只有经历过的人会懂。 屋子里的空气,处于一种十分稀薄的状态,无形的漩涡,压迫在女子的屋顶,有澎湃而又无形的东西溢出,作为代价的......是她急切的想要吞掉什么。 但女孩的神情却平静又舒展,牙齿倔强咬在被单上,蹙起的眉头,微泛起的泪花,像是早已经熟悉了这种痛苦。 这副神情,如果让人看到......那么会毫不犹豫的把她吃掉。 这个女孩,就是世上最甜美的一颗果实。 没有人可以忍住。 今日的病犯得很早,提前了好些日子,蜀山的瞎子叔叔最快也要过上两天才会来...... 女孩脑海里的意识有些涣散,她忽然觉得有些绝望。 忽然一声轻微的敲门声音,传到了女孩的耳朵当中,就像是一阵天籁。 那人在门外顿了顿,然后是慌乱的敲击声音。 黑暗当中,女孩的思绪早就飘飞到了天际,听到了试探性敲门的声响,她知道是自己的“药”到了,披着被子,蹬蹬蹬跑到了门口,中间几次跌倒,愈发慌乱,不知为何,距离那扇门越近,她的心脏跳动就越剧烈。 就像是等待了许久的一种期待。 她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意味。 但打开门的那一刻,少年的声音与光一起,照破了整个世界。 “有......人吗?” ...... ...... 徐清焰顿在了那扇门的一面,保持着拉开竹门的动作。 外面的光线柔和又温暖,但她一整日没有见过阳光......平日就不常见光,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刺眼。 她面色本来就白,乍一见光,更白三分,此刻惘然的看着那个少年。 钻心的那股疼痛,似乎就这么短暂的散去,但她并未察觉。 女孩被养在深闺当中,后来又在感业寺里待了三年......见过的男人很少,见过的少年,除了自己很多年前的亲生哥哥,就只有一个。 眼前的少年,碎裂不堪的黑袍被撕开,布条差不多掉到了腰间,里面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轻衣,腰带扎紧,沾满了草屑和秋叶,面色苍白当中带着潮红,双目的瞳孔深处带着奇异的红色,然而那股红色似乎也在慢慢的消退...... 女孩怔了两个呼吸,然后把目光挪向了少年的胸口,非常认真的盯着那里。 宁奕看着这个女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眼神当中的奇异色彩,不仅仅是因为两颗珠子的缘故...... 而是震惊。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孩。 清白城里的日子,他见过那些大门阀大背景的女子,个个珠光宝气,满面荣华富贵,即便抛去那些,都是极好看的。 但宁奕向来瞧不上她们。 因为丫头跟在自己的旁边,裴烦生的像是一个瓷娃娃,小时候又忒乖巧动人,宁奕心底清楚......丫头一旦长大了,恐怕是一位大美人,十年过去,美人胚子已经初露端倪。 只可惜裴烦的容貌,没有办法去与眼前的女孩进行比较。 这是一种,与五官无关的美貌。 五官、年龄、骨架,皮相......世俗间的种种评判标准,都很难去形容和界定,宁奕眼前看到的这个女孩,明明年龄不大,眉目当中带着一丝痛苦神色,却唯独没有稚气,不是可怜和幼嫩,更不是成熟与老气。 是一种游离在人性外的东西。 是神性。 这个女孩,身上所具备的气质,不像是人类,更像是一个独立于世上的神祇。 宁奕知道这个女孩是谁了。 徐藏说的话一点也不错。 那个女孩......若是被人看到,那么永远都不会被忘记。 两个人的动作稍稍停顿,女孩的神情惘然而又犹豫,但是看起来并没有想要关门的意思,宁奕的骨笛不断颤抖,似乎很想推动宁奕进屋,尤其是那张此刻屋外看来略显潮湿的床。 宁奕屏住呼吸,抗拒着骨笛的推动力量,他从来没有见过某个时刻,骨笛竟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自主意识。 在短暂的安宁之后,两个人的眼神平静下来,之前的痛苦,似乎即将退去。 下一刹那,脑海当中的力量轰的一声砸落,像是一柄重锤砸在宁奕胸口。 与此同时,女孩同样面色苍白,双手扶门,几乎站立不稳。 外人很难理解,他们遭受的痛苦......是一种怎样的非人的痛苦。 忍耐,压抑,几乎快要爆炸。 宁奕面色苍白,指了指屋里的那张竹床,骨笛不断指引的方向......那里似乎有着莫大的诱惑。 他声音沙哑道:“我想进去......坐一坐,就只是坐一坐,可以吗?” 女孩犹豫了片刻,她想起了过往别人告诫的种种警告,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指了指宁奕的胸口,同样面色苍白,从鼻子里哼出了声音。 “嗯......我要你的,那样东西。” ...... ...... 屋子里有人压抑痛苦的吼声。 有人按捺不住欢快的呻吟...... 到了最后,一片平静,已经是夜了,光线散去,屋顶的涡流也散去,少年坐在床榻一侧发呆,目光空洞而又木然,当然......他是痛苦的那一个,两颗珠子的极寒和极热都已经被他消化干净,屋顶的那些涡流,聚集了一小团发着淡淡荧光的“物质”,像是星辉,性质却迥然不同,自己能够消化两股力量,就得益于这些神秘的荧光。 女孩点起了屋里的烛火,她把骨笛还给了宁奕。 骨笛是宁奕保命的东西,身上最大的底牌。 可是宁奕把骨笛交给女孩的时候......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一丝的怀疑。 这样的一个女孩,提出来的任何一个要求,都让人无法拒绝。 直到宁奕头顶的涡流散开之前,女孩都没有放手,骨笛在不断吞噬着她掌心溢散的光辉,整个过程当中,女孩不断从鼻尖哼出轻松而又舒适的轻音。 女孩爬上了床,宁奕规规矩矩坐在床榻上,看着女孩费力的向上推开竹窗,想要搭一把力,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眼观鼻鼻观心。 女孩只披着一件简单的素白睡裙,长发瀑撒,带着微微的潮湿,凹凸有致,窈窕动人......爬上床后,裙子下面露出了比布料还白的大腿......她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推开竹窗,外面星空灿烂。 女孩皱起眉头,她转过头,声音青涩当中带着一丝沙哑。 “你是,蜀山......?” 没有等她说完,宁奕点了点头道:“我是蜀山的修行者......我叫宁奕。” 宁奕......女孩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宁奕坐立不安,透过窗口,看着满天星辉挂在天上,心想自己白天出门杀人,晚上还没回......一点消息都没有,安乐城的院子里,恐怕都急死了吧? “我叫徐......” “徐姑娘,你长得真好看,我记住你了。” 宁奕面色尴尬,匆匆忙忙起身,推开门,然后一阵小跑。 徐清焰怔怔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俯身捡起地上镜子,低垂眉眼,端详着自己的那张脸蛋,指甲陷入掌心,又自嘲地觉得有些心酸。 《剑骨》正文 第二十八章 黑夜中的一缕光(上) 裴烦绑好了腰束带,箭箙里的箭镞一共有十九只,再装多就显得赘余而沉重,少女咬着发带,双手绕在脑后捆着长发,最后套上宽大的黑袍,背负猎弓,像是一个年轻的猎户,沉默的推开院子门,把开门的钥匙搁在了院墙墙头,蹲下身子端起花盆,踮起双脚,摇摇晃晃把钥匙压住。 宁奕知道自己会把钥匙放在这个地方。 如果他回来了,他自己会开门。 可是他没有。 白天出去杀人,到了傍晚还没有回来。 裴烦的心神忽然不宁起来,她确定院子门合上,一切都安好,转身沉默而又快速的越过安乐城的大街小巷,有些人留意到了这个看起来像是猎户家的女孩......麻利的一身打扮,急着出城,像是要寻找什么丢失的重要东西。 黄昏的日光拖曳出一条又一条颀长的影子,她穿梭在阴影与光暗当中,黑袍里的稚嫩面容蹙着眉毛,出了生气以外......就是焦虑。 逆风而行,出城之后,裴烦沿着小道开始奔跑,攥紧弓臂,她头顶的星辉迎风飘摇,让她的速度逐渐加快,再加快。 修行者的体魄异于常人,哪怕只是初境......在破开了星辉的交流隔阂之后,能够比常人要更加快速的奔跑,即便赶不上马匹。 裴烦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去了截货的那条废弃官道,荒郊野岭,大火烧过的痕迹,看不到有马车车厢,或者丝毫货物的停滞,那些货已经被运走了,地上还有血迹,爆发过相当激烈的战斗......那么人呢? 宁奕呢? 裴烦知道以徐藏的性格......只要宁奕不受到致死的伤势,就绝对不会出手相助,可是万一发生了意外呢,宁奕万一要是受了很重的伤,半身不遂了怎么办,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宁奕!” 裴烦双手扩音,大声喊了一声。 她期待着等到哪怕一丁点的回音,在自己视线所不能及的某个地方,那人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回应,来证明自己这一趟寻找......是正确的、及时的、有意义的。 然而少女惘然的原地转了一圈,四面八方,万籁俱寂,大风吹动秋叶,绕着自己打转,天地茫茫,一点声音也没有。 杀人放火......人已经杀完了,火也烧完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裴烦咬紧嘴唇,深吸一口气。 她努力想要把自己脑海里思绪捋清楚,她想要找到宁奕,她知道宁奕的所有的喜好,也知道宁奕没有不回院子的理由。 她知道破开初境对宁奕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无论截掉这批货物如何的困难,他都一定会做到。 少女拎着弓臂,再一次跑了起来,她沿着荒岭小道,一条一条的跑了起来,天逐渐黑了,视线模糊,裴烦凝聚出来的为数不多的星辉,在不断的奔跑当中消耗殆尽。 生命当中会丢掉一些东西,裴烦固然是一个记性很好的女孩,但她经常弄丢发带,失手打碎西岭庙里为数不多的瓷碗,那些细碎而微小的东西......如果打碎了,丢失了,只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发带丢了可以再买,瓷碗碎了可以再换。 但是有些东西弄丢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三千六百天,生活的呼吸节奏都逐渐变得一致,十年前的菩萨庙里佛香燃尽,裴烦没有等到来接自己的人,她便明白了,真正对自己好的,只有宁奕。 于是她慢慢习惯了每天去清白城跟少年一起在江湖底层摸滚打趴的生活,她知道某人有时候嫌弃自己烦。 她大部分时候都不喜欢宁奕,宁奕逼着自己喊他哥,但宁奕也给自己做面吃。 遇到了危险,有他在身边,哪怕看到宁奕的手也在颤抖,她也会觉得安心。 细碎的记忆涌上来,裴烦沉默的奔跑,她只是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弄丢了宁奕,她会一直找下去。 她不可以没有宁奕。 ...... ...... 黑夜的风声呼啸,女孩的呼喊声音混杂在风中,“宁奕”、“宁奕”的喊声,一遍又一遍,荒郊野岭......当然不可能有人,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快,在风中听起来,像是“宁一”、最后变成了单纯的一个姓氏。 “宁——” 或许是裴烦发自内心的焦灼,终于感动了上苍,天上的星辉聆听到了女孩的情绪,于是终于有人听到了裴烦的呼喊声音。 荒岭大地,黑暗当中的马蹄声音,缓慢踏地,死伤惨重的匪徒,零零散散围绕着一匹黑马,行走在隔着一段距离的官道上,面容憔悴,看起来狼狈不堪,约莫只剩下了二三十人。 唯一骑马的男人,浑身沐浴鲜血,面色看起来疲惫至极,听到了这样的喊声,皱起眉头警惕:“什么声音?” “二当家......是个女孩的声音。”牵马而走的男人声音带着同样疲倦,道:“听起来像是在呼喊自己的同伴......” 为首的男人,只觉得这样的女孩声音,似乎有那么一些的耳熟,沉默道:“去山上看看。” 翻上一座小荒丘,骑马的男人没有点起火把,他头顶的星辉在缓慢跳动,目光的深处平静如水,倒映出了那个女孩披着麻袍的身影。 “有些眼熟......是草谷城李家的那三个人?”牵马的男人眯起双眼,道:“杀了我们金钱帮几十个弟兄......那个女孩喊的是李一?” “管他是李一还是李二。”骑在马上的男人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那个少年郎很厉害,他之前说的不错......惹上了他,我们金钱帮完了。” 牵马的男人神情带着一丝痛苦。 “这批货对于二殿下很重要,我们只差一点就抢到了。”二当家身边有人点起火把,微弱的光芒照出了男人满是血渍的面颊,他沙哑说道:“但是那批货我们没有抢到,上官帮主也被他杀了,还惹上了西境的大人物,事情弄砸了......如果不逃命,我们都得死。” 坐在马背上的男人,伸出一只手,立马有人递出了一柄长弓。 在他的视线当中,奔跑在荒岭树木丛中的女孩,可能是跑了太久的缘故,星辉已经竭尽,双手扶膝,面色稍显苍白地大口喘气。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在远方的小山山头,微弱的火光当中,有人捻起羽箭,遥遥对准了自己。 黑夜当中,有人低语。 “你的哥哥很厉害,他一剑杀了帮主......一切都完了。” “我没有想过,金钱帮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二当家的神情当中,已经看不出丝毫的痛苦,但他捻箭的动作在细微的颤抖,语气当中带着憎恨与愤怒,咬牙切齿道:“一杀还一杀,一命还一命。” 弓弦颤抖,那柄箭矢对准扶膝的女孩,在释放而出的那一刻,那个女孩忽然低下了头,顺势向前扑了出去—— 箭矢释放! “嗖”的一声,射破黑夜当中的百丈距离,居高临下的这一箭,在黑夜当中将射箭之人身旁两拨火光射的一片混乱摇晃,却只是擦着少女的麻袍掠过,裴烦扑倒在地,就势打滚,翻转一圈,整个人缩在一棵合抱大树的背后。 她已经抽出一根箭镞,剧烈呼吸当中,搭在了弓弦之上。 远方的那团火光,在点亮的那一刻,就引起了她的注意,裴烦为了寻找宁奕,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四周八方,在自己呼喊的声音响起之后,身后亮起的微弱光芒,让她心头更加的不安。 直到隐隐约约的压迫感传来。 宁奕曾经带着她去野外狩猎,拿着破旧的木弓试着射杀野鹿和野猪,那些在野外生活的猎物,终年面临着被猎人射杀的危险,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当箭尖对准他们的时刻,总有一种天生的危机感降临,使得它们可以及时预料危险,做出躲避。 于是裴烦不假思索的俯身扑倒,那柄箭矢擦着麻袍射过,带着高温余热,炽烈的转动,钉在了远方的一处土地上,崩出了一些碎土,羽箭的箭尾不断的摇颤,最终缓慢平静。 裴烦沉重呼吸。 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她的背后传来沉闷的“砰”的一声,那棵合抱粗的大树,被重重的射了一箭,那一箭的力度很足,裴烦头顶落下了许多叶子,少女沉默地皱起眉头,听到了沙沙的焚烧声音,落叶痛苦的扭曲,火焰在树上升腾蔓延。 那是一只点燃了火星的箭镞,钉在大树上,很可惜没有射穿大树,不然那柄箭尖的位置,正好可以穿透女孩的颅骨后半部分。 裴烦努力的屏住呼吸,让自己变得冷静起来,可到了这样的情况,无论如何也无法保持冷静。 徐藏带着宁奕杀了一个月的人,她就在山头看了一个月。 教人杀人的不是她,学人杀人的也不是她,她不会杀人。 可是现在徐藏不在,宁奕也不在。 她要怎么办? 女孩带着猎弓,她沉默看着自己已经搭弦的箭镞,在火焰缭绕当中,她转身而出,一瞬之间开弓松弦,初境的星辉全部加持在拉弓的那一刹那,力度之大,将整柄猎弓都直接拉满崩碎。 “轰”一声,那柄箭镞穿越火焰,激射而出。 夜幕当中,二当家同样松开长弓,为修行者特定而制的大弓,可以承担中三境强者的拉力,此刻极为轻松的拉弦松开,如喝水一般流畅而自然。 黑夜当中闪逝一条银线,两道清脆而有力的爆响声音,在两箭交撞的那一刻几乎同一时间的炸裂开来。 一人一箭之后,黑夜重归平静。 山坡上的二当家默默搭上了第四根箭,对准了那个空有箭镞,弓弦已坏的女孩。 《剑骨》正文 第二十九章 黑夜当中的一缕光(下) 裴烦已经摸出了第二根细长箭镞。 如果比起搭弓上箭的速度......她在危急时刻的爆发,甚至比站在山坡上不慌不忙的那位二当家,还要快上一分。 如果这柄弓没有坏掉的话。 黑暗当中的大树,在那柄淬火之箭的穿透之下,落叶摇晃,火海当中,把箭镞搭在弓臂上的女孩,最终放弃了射出那一箭的念头。 细长的箭镞,漆黑的剑身,流淌着夜色的火焰,但能够拖住箭镞底部的那根长弦......崩断了。 这只是一柄普通的猎弓。 裴烦低估了自己处境星辉的爆发能力,在施展全力的情况下,为普通人所定做的猎弓,根本承担不了巨大的压力。 她忽然开始奔跑。 于是火海当中,又是一道银光闪逝奔涌而来。 站在山坡上的二当家,这一箭并没有对准女孩的面颊,而是微微偏转了方向,眯起双眼。 刺啦一声,向着奔跑当中的少女松弦,那柄箭镞的速度太快,在搭弦那一刻绷上了力道,拉满之后的全部余力,随着两根捻箭手指的松开,瞬间消失在黑夜当中—— 一根束发带被旋转的箭镞箭身划破,少女束起的长发被射得瀑撒开来,火光卷动,奔跑的女孩,身形娇柔,如黑夜当中的流萤。 素来藏匿在黑夜麻袍下的那张面容,被目力极好的男人捕捉到。 那是一张稚嫩而又清纯的女孩面容,看着一丝出身卑微的倔强,身上的气质,却绝非普通人家。 二当家搭上第五根箭镞,弓箭随目光挪动,他目视着那个女孩躲到了相邻不远处的另外一棵大树背后。 坐在马背上的男人,不知道在默默想些什么,他平静地注视着那棵大树,知道躲在树后的女孩,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力度,无论是杀死,还是其他......都只在于自己的一念之间。 看到女孩侧脸的时候,他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当他的目光掠过女孩的全身,那个女孩匆忙当中,麻袍上下翻飞,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小蛮腰身,与此同时,腰间红绳栓系的一块令牌翻飞。 那是一枚古怪的令牌,二当家似乎看到过,他的目光刹那就凝聚在那枚烙刻了莲花的长令之上。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像是自己第一次站在大地,抬起头来,看到头顶星空,并且与某颗星辰确切的产生了联系。 那是一种震撼,也是一种惘然,是渺小的蝼蚁感到了恐惧,所不能接近的层次。 如果他没有惹上杀身之祸,在弄清楚具体的原因之前,他会谨遵那股预感,命令自己的手下住手,然后一起撤走......离开这片不毛之地,去亡命天涯。 但是金钱帮已经完了。 上官帮主也完了。 既然大家都已经完了......为什么还要在乎那些能够毁灭自己的东西? 男人恢复了冷静,他保持着搭箭的动作,对准那棵大树,语气木然而冰冷,道:“把她抓回来,不要伤了她。” 不仅仅是二当家,几乎所有登上山头的人,都看到了女孩的模样。 行走在荒乱地带,有时候腰缠万贯是一种危险,有时候生得漂亮......也是一种危险。 你永远也不明白,那些把命系在腰上的亡命之徒,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无论在西岭还是大隋,劫财时候掀开了帷帽,看到那张面容然后改变主意的匪徒,绝不在少数。 有人呼吸急促起来,有人忍住痛苦,手指按在剑柄上。 有人似乎连浑身的伤势都忘了,一言不发的拔刀,然后开始奔跑。 就这么在数个呼吸之间,二三十来号人,在荒岭开始奔跑,地面在震动。 唯有二当家,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两根手指捻起羽箭,抬臂从火把的火焰当中掠过,闭上一只眼,在箭尖熊熊升腾的火光当中,注视着女孩的动向,这柄箭......随时用来封住她的退路。 黑鸦呼喊。 天地大暗。 靠在树上的女孩,听到了地面的一阵震动,她咬死嘴唇,五根手指默默捋起袖子,她的袖口露出,右手手腕的雪白肌肤当中,有一枚猩红如血的胎记。 她身边没有剑,没有刀,即便有,她也不会用。 她只有一柄并不算长的箭镞,箭尖还算锋利,攥紧中段之后,指尖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得出血,箭箙里的箭镞还有十七根......如果猎弓还完好,她也不可能射杀所有人。 裴烦靠在树上,她忽然有些绝望,不仅仅是因为听到了地面的震动,知道那些匪徒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重要的是......后背的压迫感,始终阴魂不散,那个在山头搭弓拉箭瞄准自己的男人,仍然没有放弃射杀自己的打算。 裴烦闭上双眼。 脑后再一次传来“砰”的沉闷声音,这一次的箭击力量极大,震得裴烦一颤,她听到火焰焚烧落叶的声音,感受到了背后的温度,然后拉开了嗓子,这一次的声音,比一路上的每一次呼喊,都要大声—— “宁!奕!” 所有人都听清了,宁奕两个字。 然后在第一个持刀奔来的匪徒,还没来得及踏进火焰范围的时候,眼光就瞥见了一道让他几乎魂飞魄散的身影。 那是一道以极快速度,从远方砸来的少年,看不清双足踏地的动作,一阵烟尘轰隆隆绝骑而起,少年面颊几乎贴着地面,苍白面色在火焰当中显得蜡黄而焦急,不知道跑了多久,速度仍然在不断加快,头顶的星辉盛大而骇人,疯狂吞吸着四周八方的光芒—— 黑夜当中,像是一道冲天的光。 裴烦面色苍白,看着那个神情带着无比愤怒的少年持伞前冲。 一人冲向二三十人的刀剑潮水当中。 有人认清了他。 是那个三更半夜持伞在大雨天,整整屠杀了一个月的少年! 是那个一剑杀了自己帮主,轻松砍翻了三四十人的少年! 那个人叫宁奕? 那个人叫宁奕! 看清楚之后,他们硬生生止住了退势。 来不及停步的,退无可退,只能拔出刀来,凶猛至极的短兵相接。 火焰倒射。 宁奕冲出了大树,拦在了女孩的身前。 没有丝毫停留,就这么一掠而去,所有想要越过自己的人,在伞剑掠开撑起的一刹那,便支离破碎,哗啦啦割开一篷血雨。 转身之间,风向倾倒,宁奕开始追杀,一个没有放过,杀人如喝水,一剑一个,速度快而凶猛,绝不留情。 他收伞之后一剑抬起落下,动作简单至极,却最为有效。 当最后一个奔来的身影持刀砍下,刀器与伞剑交锋碎成两半,那道身影的整个身子并没有受阻,狂乱的大风当中,伞剑带着冷静的愤怒,切开了那人的咽喉与动脉,宁奕仍然在死去的尸体上倾斜怒火,剑气快如乱麻。 那个人保持着持刀前冲的动作,宁奕站在原地不断后掠,伞剑剑尖在一瞬之间不知道点出了多少下,最后收回,撑伞,那人抵在伞面上,终于遇到了阻力,一块一块的开始下滑。 宁奕沉默抬起头,看着山顶上骑马的那个男人。 男人默默注视着自己。 他没有收起弓箭,但不再对准躲在树后的女孩,而是对准了宁奕。 宁奕没有去追,他知道自己哪怕燃烧星辉,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追上那个距离的骑马男人。 宁奕面无表情说道:“你完了......我记住你了,你逃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到天涯海角都得死,谁也救不了你。” 男人咧嘴笑了笑,道:“宁奕......我也记住你了。你亲手把我送上了一条死路,但我现在要好好的感谢你,或许我可以活得更好了。” 宁奕蹙起了眉毛,他没有明白男人的意思。 “我们......有缘再会。” 黑夜当中,那柄淬火的长箭被男人松开捻指的底部,弓弦啪嗒一声打在潮湿的空气当中。 百丈距离,对准裴烦的那一棵树,先前一箭,主干已经裂开。 宁奕瞳孔缩起,掠身而出,一剑斩切递出,伞剑毫无阻碍的将跨越山头与大树之间的一道寒光切成两道。 黑暗当中,传来马匹痛苦的嘶鸣。 那个男人驱马扭头狂奔。 宁奕掠上山头,看着已经远去的夜幕当中,烟尘四溅,那道身影用了全部的力气射出这一箭,只是为了给自己拖延一些时间。 “追不上了......”他喃喃自语,皱起眉头。 裴烦面色苍白走出了那棵大树,跨越了接连密布的二十多具尸体,走上山头,走到了宁奕的身旁。 “宁奕......” 宁奕听到声音,松了一口气,回过头。 女孩狠狠一锤砸在了宁奕的胸口,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少年不知所措,悬着一只手在女孩头顶,最后轻轻揉了揉头发。 ...... ...... 黑暗之中,有人叹了口气。 “感人至深。”瞎子转过头,指了指远方,“看”着徐藏道:“要不要我去处理一下?” 徐藏沉默了一小会,道:“我向来信奉杀人要杀尽......但今天忽然有一种预感,在最终的那一剑递出来之前,我需要一根引线。” 瞎子收回按在剑柄上的那只手,老实道:“杀死宋老人之后,你已经跌下后三境了。” “对我而言......这是一件好事。”徐藏有些自嘲的笑道:“星辉增长的速度太快,跌境不是一件容易的神情。” “十年跌境,已差不多了。只可惜还有一些凡尘旧事割不断,我把宁奕带上山门......过不了多久,就会闭死关了。”徐藏感慨笑道:“时间可真快啊。” “闭死关......如果死了呢?” “我是徐藏,怎么会死?” “......” “赵蕤曾经说过,大隋王朝将会被一个姓徐的人终结,黑暗当中点起火焰的那个人,会注视着王朝四分五裂。”徐藏微微一笑,煞有其事道:“他说的话什么时候有假?所以我一定会杀死太宗皇帝,亲眼看着大隋崩裂。” 瞎子面色微变,赵蕤的确预言过这一幕......这位蜀山细雪传人,道法高深莫测,谶言极其准确。 大隋如今的皇帝已经活了六百年,以太宗皇帝的武力,即便是倾尽一整座蜀山,也不可能撼动皇城。 大隋如何,瞎子并不关心......但赵蕤先生所说的大逆之语,从一开始就被蜀山死死封锁。 姓徐的人会点燃大隋的火光,照破黑夜? 瞎子摇了摇头。 他想到了赵蕤先生的另外一句谶言,于是皱眉说道:“让那个叫宁奕的少年,成为蜀山小师叔,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徐藏轻声道:“全天下人都想要这个头衔,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还活着,他们就没戏......只可惜他们没有想过,蜀山还能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诞生新的‘小师叔’。” 瞎子沉默了。 “小师叔的头衔给了‘宁奕’。”他“凝视”着徐藏,认真说道:“三皇子会不同意。”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三十章 白骨平原 安乐城的院子里,星辉升腾。 坐在木桶里的少年,轻轻吸气吐气,血水混杂在桶中,缭绕的热雾当中,晦暗的水汽周旋,架在木桶边缘的两只手臂,有些脱力的搭在桶外。 伞剑插在木桶旁边,木桶边沿挂着半条白毛巾,宁奕背靠木桶,长长吁叹一口气,他的胸前,稍稍有些滚烫的热水,上面飘着一只纯白的叶子,他拉扯毛巾,拧干之后用力的擦拭面颊,把细密的汗珠擦干,然后将毛巾搭在肩头,一根手指探出,按在白叶中腹,把骨笛来回摆弄,如小舟游水。 杀人是一件很消耗精气神的事情,伞剑再锋利,杀死一个人,仍然需要全神贯注,不可以又丝毫怠慢。 与以往杀人的每一天相似,宁奕今天很累。 但是破开了初境,他的心情更多是一种紧张,激动,脑海当中的疲惫,在热水的浸泡下缓慢释放,困意顿时消散。 宁奕打量着自己指尖的那枚骨笛。 周游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能够破开初境,走上修行之路,就可以往这枚骨笛里灌注星辉。 宁奕现在能够感知到自己脑海当中的“星辉”。 那是一种缥缈而又浩瀚的物质,每当自己聚精会神,去凝视脑海内部的时候,就如同置身在灿烂的星河当中,呼吸之间,可以吸入丝丝缕缕的“神性”,那样的感觉,让宁奕觉得自己走出了大地,踩在了虚空上,可以一步一步登上星辰。 这就是质的变化? 从零到一。 宁奕享受着破开初境之后的每一次呼吸,他体内残余的星辉并不多,事实上......初境能够积攒的星辉本就不多,只是初境修行者,毕竟有了可以积蓄星辉的办法。 宁奕默默念起了周游给自己的《紫玄心法》,随着声音的默念,脑海当中的星辰,开始缓慢旋转,越来越快,逐渐演变成为一个又一个蝌蚪般的小字,徐藏也对自己说过,前三境的心决功法,以道宗的最为透彻,最好入门。 周游赠的紫玄心法又分为三卷。 《畅玄》、《论仙》、《对俗》。 三卷分别对应前三境。 宁奕开始默念《畅玄篇》。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 “眇眛乎其深也,故称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 少年的声音在热雾当中缓慢扩散,他的身体开始放松,双手相叠交抵,大拇指相抱成一幅太极图,缓缓沉入丹田位置。 宁奕轻声吐字,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吐出,水面激荡,那枚骨笛飘摇在木桶之上,来回摆掠,随着主人吐出的气息而不断摇晃。 宁奕的气息原本停滞在初境的最底层,他呼吸之间,少许少许的星辉开始涌入,伴随着紫玄心法的运转,少年的面色多出了一两分红晕,星辉涌动的速度开始缓慢加快,那枚骨笛在波澜逐渐壮阔的木桶水面翻了个身子,坠入桶中,在宁奕的四周游掠。 安乐城的院子里,庞大的星辉开始涌动,裴烦丫头感受到了不安躁动的空气,她推开屋帘,看到院子里的异象,愕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奕......” 宁奕裸露在木桶外的上半身,**的疤痕,迅速通红,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道一道的结痂,然后掉落,浮在水面,他仍然闭着双眼,诵着道宗的心法,越来越快速的星辉,在向着少年的头顶掠来,方圆三尺,方圆三丈...... 那枚骨笛已经沉入桶中,对抗水汽,来到了宁奕摆放在丹田处的手中。 宁奕下意识攥住骨笛。 他能够感受到脑海当中越来越澎湃的星辉,星辰围绕的速度逐渐加快,最后快若闪电,那一个又一个的小字游掠在思维外壁,几乎要砸入脑海当中。 “光乎日月,讯乎电驰!” “金石不能比其刚,湛露不能比其柔。” “胞胎元一,范铸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 宁奕头顶聚拢的星辉,直奔天灵而去,毫无阻拦的灌入少年的头顶。 十道境界,每一道大境界都有一道门槛。 星辉的吐纳与吞吸,是日夜之功,非一朝一夕可以弥补,从来没有人可以例外。 然而此刻在少年的身上......似乎产生了一些偏差。 那枚骨笛在颤抖。 于是所有的星辉灌入宁奕的头颅,并且顺延天地一条直线,不断传递,脊椎的震颤从骨骼的细密之处传来,一截接着一截,击鼓传花般沉闷的砸在骨笛上,“轰隆隆”的水声在桶子内部炸响,宁奕的骨骼开始重新拼接。 坐在木桶当中的少年,睁开双眼。 他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 ...... 满目疮痍的大地,昏暗的天幕,沉重的嘶吼,倒悬的海水从撕开的天角灌落,大块大块填满人间,远方有坠落的巨大阴影,即便展开足以遮天的巨大羽翼,仍然跌落而下。 宁奕的目光一阵摇晃。 数以亿万计的白骨,从远天飞掠而来,蜂拥而过,呼啸遮住一片天幕。 他低下头,发觉自己难以动弹,浑身沐浴鲜血,身上插了一根长矛,滚烫的炙热纹路在长矛身上闪烁,这具身子高大又壮硕......宁奕感受不到痛苦,那根穿透他身上的长矛尖头抵在地面,使他没有倒下。 宁奕艰涩仰起头,仰望远方天地间,一座极高的山顶,曾经见过一面的通天古树就盘踞在山顶之上,只是树叶凋零枯萎,只剩下一截树干,所有的景象看起来凄惨无比,哀嚎声音游掠在耳旁,周围全是尸体,浓郁的血腥味风吹不散。 无数的白骨瓦片飞来,宁奕鼻尖一酸,刺骨的痛苦钻心传来...... 天地之间,没有其他的人了。 他感受到了极致的悲哀。 “没有用的......拦不住的......” “白骨平原......也不行的.......” 宁奕缓慢挪动头颅,挂在身上的冰渣哗啦啦碎裂,寒风当中,有一道身影,断了手臂,跌跌撞撞,雾气太大,声音没有传多远,便消散殆尽,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思维像是被冰冻结。 宁奕看到了雾气当中,炽热滚烫的身影,漂浮在空中,缓慢舒展着背后的羽翼,倒灌的海水围绕着那道身影...... 雾气当中,飘掠而来的那道身影,越来越近,可是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己无力拔出贯穿前后心的长矛,也无力挪动丝毫。 围绕自己的白骨瓦片不断呜咽。 身影越来越近。 有一道模糊的声音,在天幕外响起。 “喂......” “宁奕。” 然后,模糊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醒一醒......” 那道声音太小,于是再重复了一次。 “醒一醒!” 宁奕恍惚惊醒,他站起身子,木桶太小,整个人带着木桶都要跌倒,被徐藏一只手掌按回桶中,重新坐下。 “哗啦哗啦”的碎裂声音响起。 宁奕瞳孔缩起,水面竟然凝结出了一层细密的冰渣,内部仍然留有余温......天已经蒙蒙亮了,自己睡了多久? 宁奕心中一阵酸涩,他摸了摸自己面颊,竟然摸到了两行眼泪,此刻仍然抑制不住的向下流淌。 “我......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宁奕坐在桶中,惘然抬起头来,看着黑衣徐藏。 “你什么都没做,只是在修行。” 徐藏注视着宁奕,神情平静,眼神当中带着一抹复杂的意味。 宁奕的直觉告诉自己......恐怕没有徐藏说得那么简单。 “修行是一口一口的吞吸星辉。”徐藏眯起眼,看着宁奕道:“但你不是一口一口的吞吸星辉,你是在胡吃海塞......整座院子里的星辉都被你一夜吞干净了,你动用了骨笛?” 宁奕嘴唇干涩,声音沙哑:“我......” 他摸了摸骨笛,欲言又止。 坐在桶里的少年,只觉得自己在骨笛当中看到的那一幕......震撼而又绝望,悲哀直通人心底部,整个世界都随着那颗古木凋落,天幕撕裂,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生灵都没了声音和气息。 世界的尽头,有人沐浴圣光展开羽翼,向自己走来...... 脑海当中一阵撕裂,道宗的功法本身极其温和,但宁奕此刻头疼欲裂,忽然之间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状,惊得快要蹦起身来。 “我......破境了?” 星辉凝结,成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膜。 第二境界。 徐藏注视着惊愕无比的少年,自己在木桶边沿站了一夜,看到了宁奕身上的变化,无数星辉追随而来,这是一种完全异于常人的修行状态。 即便是惊艳如周游的天才,也不可能一夜之间由初境入第二境。 如果宁奕展现出了有丝毫的不适,他会立刻打断宁奕的状态。 直到宁奕开始无缘无故的流泪,徐藏试着唤醒,无果之后,迅速以声音震醒了他。 宁奕坐在桶里,浑然感觉不到桶里的水已凉了,他终于明白徐藏之前所说的“胡吃海塞”是什么意味......自己破开第二境,竟然没有丝毫的阻碍? “是骨笛的缘故?”宁奕喃喃自语。 “白骨平原......”少年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骨笛。 “白骨平原,这是你的名字吗......” 浸泡在水中的白色叶子,在掌心轻轻摇曳,舒展,似乎真的听到了宁奕的呼唤。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三十一章 清焰 小院子里阳光照来,藤蔓被风吹动,摇曳,躺在摇椅上的男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背完了《太白剑经》,少年停下悬笔的手势,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跳上墙头的猫咪喵呜轻叫,缩起身子,懒洋洋打哈欠。 伞剑就立在墙角角落,与黑伞与油纸伞叠在一起,血腥味早就被洗得干净,看起来就像是大雨天时候的一柄普通伞器。 拎伞拎剑,大雨天,出门杀人,精疲力竭。 比起那样的日子,宁奕更喜欢安乐,丫头煮着一壶茶水,扇着蒲扇,徐藏念的字一个一个被自己抄下来,还算工整的烙刻着时间。 日子变得平和而又温柔。 清风吹来,炉里的火焰缓慢跳动。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今天不用杀人。” 背完一部经文的男人,躺在椅上,抱臂假寐,轻声说道:“把你昨天遇到的事情说一遍,不要有遗漏。” ...... ...... “你吃掉了两颗珠子?一颗极阴,一颗极阳。” 徐藏睁开双眼,瞥了一眼宁奕,道:“那截车厢里有一颗千年隋阳珠,至于另外一颗,是南疆鬼修修行所需的隋阴珠,你是愣头青?阴珠你也敢吃?” 宁奕挠了挠头。 说完之后,黑衣男人罕见的沉默了一会,道:“我们修行,呼吸天地灵气,汲取星辉,向来只有阳珠可以消化,如果吞下阴珠,轻则承受剧痛,然后吐出,若是强行吸收,没有鬼修功法,会爆体而亡。” 说到这里,宁奕的面色带着一丝难看:“那种感觉确实痛苦无比,吞完阳珠,我已破境......但骨笛引导我去吞下第二颗珠子......这两股力量纠缠在一起,不断叠加,可能我只差一丝就要死了。” “最后呢?你把它们都吃了?”徐藏皱起眉头看着宁奕,道:“你竟然没有死?” 茶壶壶口呜呜飞烟,蹲在一旁扇着蒲扇的裴烦,沉默灭了火,湿润棉布裹着茶壶拎起,“咚”的一声哚在徐藏面前的茶几上,没好气地瞪了徐藏一眼。 你竟然没有死......这叫什么话? 徐藏的语气当中,并没有期盼宁奕去死的意思......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情,违背自己的认知。 “修行是一件由人及神的事情......资源固然需要,但如果一味的吞吃,并不会所向披靡的破境,周游有整个道宗做助力,一路走上来也用了许多年的功夫。” “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神性’。” 说到这两个字,徐藏的语气变了,他望着宁奕,道:“修行者并非是星辉越多越好,而是‘神性’越多越好,神性越多,就意味着你越不像个人,距离最终的那一步就越近。” 宁奕屏住呼吸。 神性......感业寺的那个女孩,身上溢散满出的光辉,就是神性吗? “如果你真的安全无虞吞下了两颗珠子......”徐藏望着宁奕,道:“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你身上,有着常人无法比及的神性,神性可以化解一切的痛苦,把修行变成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的事情。” 他顿了顿,道:“周游是道宗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可他仍然在修行之路上,要矮过珞珈山疯女人一头......就是因为‘神 (本章未完,请翻页) 性’的缘故。” 宁奕没有说话,他默默闭上了嘴。 他知道,并非是自己身上有着超乎常人的神性,而是因为感业寺的那个女孩......那个叫徐清焰的女孩身上,神性太多,甚至溢满散出。 “神性是很难掩藏的......即便不曾挖掘和动用,拥有神性的人,在人群当中一眼也能看出。”徐藏蹙起眉头,看着宁奕,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损样,扔到西岭能再当十年的穷小子......怎么看上去都不像是有神性的人啊。” “难道是那枚骨笛,能够掩藏神性?”徐藏摇了摇头,困惑道:“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骨笛保住你一条命,还让你接连打破了两个境界。” “如果我没有猜错,神性与你的骨笛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你修行需要如此之多的资源,也是因此缘故。”徐藏挑了挑眉,正色道:“但如果你有着足够多的资源......破境就不会再有阻拦。” 宁奕连忙拍掌叫好道:“说得真好,修行没有瓶颈,听起来我好像变成了绝世天才......我这就去修行!” 徐藏忽然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性二字与脑海当中的某道身影联系在了一起,进而极其轻松的想到了某座叫做“感业寺”的寺庙当中,似乎有着一位异常罕见的神性溢满的女孩。 于是徐藏忽然明白了宁奕想要转移话题的缘故,他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宁奕......老实交代,你破境之后,去了什么地方?” ...... ...... 徐清焰沉沉醒来。 从她记事起,每个月按时日发作的“病症”,会带动脑海当中的剧痛,如刀子一般搅动,使她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 撑开的竹窗,吹来清凉的风。 女孩脑海当中并没有留下丝毫的痛苦残余,以往病发之后,即便服下了“药”,也只是能够压制住痛苦的蔓延,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是一种煎熬。 有人轻轻敲门。 女孩裹着白色棉布,动作轻盈跳下了床,她一路小跑,心底甚至带着一丝期待......一想到昨天敲门的那个少年,便可以给自己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是骨笛的缘故,还是宁奕本人?徐清焰说不清楚,但她在走近那扇竹门的时候,确确实实生出了一种罕见的期盼,生命已经黑暗至此,如果能有一束光照来......那么她或许可以重新活过来。 推开门的那一刻,女孩有些失望。 蒙着黑布的瞎子,挡住了所有的光,将紫色的布囊递到女孩的手中,伸出一只手温柔了揉了揉女孩脑袋,道:“这是最后一次药,你十六岁了,这个月,他们会带你到皇城治病。” 徐清焰知道瞎子叔叔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黑暗当中有人点起光火,想要带着自己走一截路,蜀山的那些修行者......徐清焰觉得他们都是好人,每个月会下山给自己送一趟药,哪怕这些药无法根治疾病,但终究可以治疗自己。 但有些人则不一样。 他们本身就住在黑暗之中,对于他们而言,自己只是一件物品而已,没有施舍光明的必要。 徐清焰接过瞎子的药,她乖巧至极的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目送着那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给自己送了三年药的蜀山长辈,就这么离开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去了皇城,就能治好自己的病吗......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他们等待自己十六岁的那一天,等待了多久呢? 徐清焰坐回床上,她怔怔看着屋子里整齐的物事,其实她一个人住的时候,并不会如此精心的把屋内物品摆放到如此整齐的地步,横是横,竖是竖,规规矩矩,干干净净,这么摆放的原因......莫非是想让别人看起来就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比热爱生命的人? 还有谁会来呢? 女孩自嘲的笑了笑,这座寺庙偏远又孤僻,蜀山的子弟立了警示的碑石,几乎无人前来,这些年......除了瞎子,就只有那位少年。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怔怔出神的面容,好看而又动人,明媚与英气并发,只可惜眉心的一点点纠结,带着病弱与痛苦,纠缠着自己快要十六年。 她知道这病生来便有,此生会追随自己,至死方休。 徐清焰拎着紫囊,摇摇晃晃,大字型躺在床上。 她睁开双眼,觉得人间无趣至极,闭上双眼,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如何能大梦一觉? 掀开紫囊,里面滚出了几颗锦绣模样的丸药,她笑了笑,捻起一颗放在鼻前嗅了嗅,却发觉之前甘之若饴的药,在此刻闻来,竟只觉得索然无味。 人都是这样的一种生物,尝过好的,便再不肯轻易尝差的。 有些药苦,又治不了病,若是在病入膏肓的时候,尝到了甘甜的药,能医好自己的药,便会换了念头,心想自己愿是死了,也不愿再去吃苦药。 于是女孩重新坐起身子,两旁的烛火被她点燃,徐徐清风吹过,清浊难辨的火焰跳动。 徐清焰低垂眉眼,抬袖摆了个端坐的架子,竹窗里透过间隙的光明,在曲折来回当中,照在那张黑暗的女子脸庞上,并不足以照出全部的容貌,但单单是一双眉眼,便揉尽了所有光芒。 一身素白衣衫。 水袖轻轻摇晃。 “良夜迢迢......良夜迢迢......” “身轻不惮......路途遥......” 女孩唱起了断断续续的戏腔,小时候家里很穷,哥哥会带着自己听戏,看着透过缝隙与洞口,照在墙上的光和影,人群就在墙的那一边,那个世界的喧嚣和热闹,从来都与自己无关。 她轻轻吐着字,看着那枚镜子里,柔弱而又苍白的面容,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一张少年的脸孔。 “宁......奕......” 远方似乎有着轻微的震动,有马蹄声音传来。 徐清焰声音戛然而止,她面色变得苍白起来,窗户缝隙看去,晦暗不清。 是哥哥来了吗......要把自己接到皇城了吗? 徐清焰手指掐入掌心,然后怔怔看着那边,从车厢那下来了三个人。 看不清下车的那三人面容。 但那道声音却再熟悉不过。 “徐姑娘。” 少年的声音,让黑暗当中即将熄灭的火光摇曳一二。 整间屋室,重新亮了起来。 (说一下更新,更新是每天两章,早上10点左右,晚上9点左右,特殊情况会请假。)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三十二章 神性宝藏 披着白衣素麻的女孩,从床上蹦跳下来,她一步三跳,欢欢喜喜的迅速推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三道身影。 抱着剑鞘黑布的徐藏,带着斗笠,靠在寺外柱子处,站在阴影里,面带微笑看着开门的女孩。 阳光倾泻,照在徐清焰面颊上。 倾国倾城,祸国殃民。 “宁奕......你来啦?” 女孩抿着嘴唇不住的笑,笑起来绽出两个梨涡。 宁奕身旁的裴烦怔怔看着这个开门的女孩,丫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竟能生得如此漂亮,一时之间语塞不已。 宁奕在路上跟她提到过感业寺里的女孩,形容过徐清焰究竟生得如何好看,反复强调的好看,听得裴烦鼓起腮帮子,心底生出没来由的复杂情绪,到了推门的那一刻,只是看了一眼,所有酸念便烟消云散。 因为推开屋门欢喜而笑的那张面容,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确实好看。 宁奕已经看过一次,仍然忍不住轻声道:“真好看啊。” 丫头叹了口气,喃喃感慨道:“确实好看啊。” 徐藏站在阴影里,目光里满是赞扬和欣赏,声音带着一丝遗憾,说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好看是好看......可惜有病。” 这句话说出来,并没有丝毫的不妥。 徐清焰那张苍白的面容,久日不见光明,并非不愿,而是不能,她体内的神性需要在黑暗当中藏匿,若是见了光明,见了众生,抑制不住的神性会撑坏这具完美无瑕的身躯。 “珞珈山的扶摇,神性占了接近一半,生下来就是半神之躯,被称为最接近神的女人。”徐藏声音平淡,靠在柱子上,轻声道:“整座珞珈山,为了她的神性维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在她的修为足够压制神性之前,大部分的日子都锁在阁中,见不得太阳,如果非要出行,那么珞珈山的大修行者会把她头顶的天幕遮住。想要成为‘星辰’一样永恒的神灵,就只能在黑夜当中出现。” “神性超过了人性,便会难以控制的不断繁衍,常人所不能求的,对你而言却是莫大的痛苦。”徐藏平静看着女孩,道:“这是一种很难得到解救的病,蜀山后山的存在或许可以救你......但三年来瞎子送来的丹药,似乎并不能根治,也只能压住你的痛苦。” 徐清焰嘴唇有些干燥,她有些惘然的看着阴影当中,靠在石柱上的男人,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 “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好人。” 这句话说完,女孩的面色更加苍白,恍惚想到了这个声音在以前的某个时候似曾相识,这句台词又实在耳熟。 宁奕有些困惑,徐藏说自己曾经救过这个叫徐清焰的女孩......他细细想了想,恐怕以徐藏的性格和身份,即便出手了,也不会以真人露面。 的确,徐藏不是一个喜欢做好事的人,怪只怪这个女孩长得太美,徐藏救了她,难得的破例做了一件好事......但浪迹天涯的剑客,怎么会做好事还留下姓名? 没想到只是片刻。 女孩讶然的声音便响起:“您......您难道是?” 宁奕愕然挑了挑眉,心想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不等女孩说完,徐藏叹了口气,道:“还是被你认出来了啊......我就是三年前帅气逼人的孤剑客。” 宁奕面色有些尴尬,他默默念了句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啊,自己还是高估了徐藏的不要脸功力...... 这句话说完果然奏效,徐清焰眼前亮起,后退两步躬了躬身,柔着嗓子道谢:“多谢......孤......” “孤剑客。帅气逼人的孤剑客。” 徐清焰十分为难的诚恳道:“多谢您。” 徐藏面带微笑,尴尬而又不失礼节的点头,算是将此带过。 宁奕表情精彩,心底感慨唏嘘,心想自己虽然不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但想必是一件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身为故事的主人公,徐藏做好事留下来的名字实在太过惊艳太过响亮,被救下来的徐清焰事到如今都记在心底......只是怎么也念不出来。 宁奕默默腹诽,要是换成自己,万分感激归万分感激,这个破烂名字实在念不出来。 帅气逼人的孤剑客......前面的帅气两个字他不敢恭维,但是后面不好单独拎出来的那两个字神妙精髓,无比恰当的形容了徐藏本人的形象和气质。 ...... ...... 徐藏的冷笑话说完,感业寺的气氛的确冷了那么一下。 “昨天宁奕来过一次了?”徐藏挑起眉毛,看到女孩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你的病似乎好些了?” 徐清焰轻柔道:“是的,多亏了宁奕先生。” 三个人进了屋。 宁奕能够感到,自己靠近徐清焰的时候,怀中的骨笛便会情不自禁的轻轻震颤,发出一阵一阵的欢快低鸣,律动不已。 骨笛喜欢吞噬星辉......而天地之间,灵气当中,比星辉品秩更高的,就是虚无缥缈的神性。 宁奕看着坐在自己身旁,浑身上下气质柔和,完美的像是一件瓷器艺术品的女孩。 徐清焰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星辉,却有不断向外溢散的神性。 黑衣徐藏看出了些许端倪,他进屋以后,瞥见了散落在床上的几颗药丸,淡然道:“蜀山的药......已经食之无味了?” 女孩红着脸点了点头,点完头后连忙道:“这些药,清焰会一直留着......日后去了皇城,兴许还能用到。” 徐藏懒洋洋道:“你体内的神性......会一直繁衍,不会停息,蜀山的药只能帮你把神性收拢,凝聚成液滴,这样你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徐清焰听得懵懵懂懂。 宁奕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女孩的手腕之上,指尖的星辉顺延徐清焰的手腕蔓延,这是一种探查手段,星辉是修行者的五官延伸,六感齐聚,在些微星辉的涌入之后,宁奕能够感受到女孩的血液流淌,心脏跳动。 一具完美的神性躯体,星辉在其中传递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没有丝毫污垢和杂质,宁奕很快就注意到了徐清焰体内的异状。 神性比例超过了一半的身体,会不间断的繁衍神性,直到这具身体成为真正的“神灵”,或者就此死去。 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神性”,如果蜂拥降临到了一人的头上,其实是一种灭顶之灾,因为单单想要依靠“神性”的繁衍成为不朽,是一件根本无法完成的事情,凡人的身躯抵扣不住这种压力。 即便是珞珈山那位半神,在修为成长起来之前,也无法抵抗身体内足足一半的神性侵蚀。 女孩只能不间断的服用蜀山的丹药,压制自己的痛苦,将神性凝聚收拢,最终沉入丹田,昨日宁奕在屋子天花板看到的,就是溢散的神性涡流,如水汽一般的气态存在,然而丹药的药性,让溢散的神性凝聚成为了水滴。 宁奕明白了徐藏的意思......神性会撑爆徐清焰的身体,如果放任不管,很快徐清焰就会死掉,而世上能够解决的办法不是疏散神性,只能是将其不断压缩再压缩,凝聚成为一滴一滴的液滴。 女孩的丹田,已经密密麻麻悬了小几十滴神性水滴。 徐清焰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一个“神性宝藏”。 是宝藏,更是毒药。 《剑骨》正文 第三十三章 我想见光明(上) 宁奕面色凝重,他仔细探查着徐清焰体内的情况,另外一只手握着骨笛,骨叶的手感柔和而又温润,像是一块暖玉。 破开初境之后,这枚骨笛便与宁奕产生了一丝模糊的联系,宁奕的心神沉浸其中,不会再回到院子那夜的惨烈景象,反而会觉得如沐春光,一片温暖,如同被温水浸泡,精神层面的疲倦和乏力会很快消散。 骨笛会吞噬神性,这是宁奕上一次来感业寺所发现的秘密。 徐清焰身体里的神性宝藏同样也是一个秘密,女孩如今的情况,说是命悬一线,其实也不为过,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体还能存下多少滴神性水滴,蜀山的丹药效力越来越差,会不会有一天就不起作用了?神性的繁衍速度始终平缓,会不会有一天迅速加快呢? 一个又一个不安全的隐患,就埋藏在她身体的神性当中。 宁奕轻声道:“你放轻松......我试着能不能帮你.......” 少年的声音很轻,女孩缓慢点了点头,她能感受到在自己身体当中缓慢游掠的宁奕星辉,没过多久,竟然感到了一丝温暖。 徐清焰抿起嘴唇,她眼神当中闪过了一丝讶然,哥哥的星辉进入她的身体之时,冰冷而又漠然,她觉察不到丝毫的温暖.......不仅仅是哥哥,检查过自己身体的那些人,那些修行者,他们的星辉只让自己觉得抗拒和厌恶。 宁奕的星辉不一样,温暖而又可靠。 女孩轻轻舒了一口气,哪怕神性水滴还密集聚拢在她的体内,宁奕的这股星辉涌入,仿佛旧疾已经压下,身子轻飘飘如置云端。 屋子内,气氛开始变得沉重。 徐藏站在一旁,抱着细雪剑鞘,挑了挑眉,裴烦则是感到了一股压力,似乎在缓慢的释放。 宁奕面色越发沉重。 骨笛觉醒后的力量,像是一股轻柔的吸力,被他巧妙的掺杂在星辉当中,这股吸力不分善恶,也不分场合,想要吞噬一切,但受控于宁奕,数次想要冲出,都被拉扯而回。 很快,宁奕的星辉来到了女孩的丹田位置。 三年,三十六个月。 丹田处,每一滴神性拢和之后,圆润的像是一粒泪珠,轻轻震颤,排列悬挂,无比整齐。 一共四十三滴神性水滴。 宁奕又仔细数了一遍,确定是这个数目。 听徐藏说,这个女孩来到感业寺不过三年的时间,服药也最多三十六个月,如果每个月神性的产生都无比稳定,那么只会有三十六滴神性水滴......如今的神性水滴,说明了一点,徐清焰体内的神性并不稳定,之前所提到的“神性忽然扩散”这种情况,是有可能在女孩身上发生的。 宁奕没有急着动手去取。 人体的构造巧妙而又精密,并非是拥有五脏肺腑就可以称之为人,这些神性水滴聚集在丹田的位置,如果宁奕鲁莽去取,不小心惊动了周遭的其他神性积蓄,很可能会导致神性碰撞,引发大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宁奕试着拿骨笛的吸力,去轻轻触动一滴“神性”。 这是世上最纯粹的东西,宁奕从未拥有过,他很好奇这是怎样的一股力量。 徐藏说过,神性不可掠夺,无论是人族修行者,还是妖族大能,在抵达了一定的境界之后,都会产生出或多或少的神性,这就是成为不朽的关键点。 北境倒悬海战场,人族如果杀死妖族,猎取胎珠,阴珠可以供鬼修修行,阳珠则是走正途的人族修行者修行,前面的“隋”字,以示管秩,大隋如天,统御人族世界。 然而神性却不可掠夺,即便有特殊手段可以剥夺神性,也不可能化为己用,修行所得的神性归属于个人,即便有朝一日不想要了,自行散去,也会回归天地。 宁奕的骨笛可以吞噬神性,不仅仅可以把神性剥离开来,而且......还可以吞掉。 至于神性在骨笛当中能够产生怎样的反应,宁奕还没有尝试探索,所以并不清楚,但他知道,神性是一个极其稀少罕见的东西,眼前的女孩,对于自己而言,其实就是一个天大的宝藏。 你之毒药,我之甘饴。 宁奕深吸一口气,骨笛的轻微吸力,被他牢牢控住,将最外沿的一滴“神性”吸住,水滴震颤,宁奕看出这滴“神性”不断震颤,极其不稳定,恐怕当初凝聚之时,已是逆天而为,这样的物质天性扩散,竟然有力量可以将其收拢? 蜀山后山的药,究竟是什么药? 这样的一滴“神性”,似乎是因为畏惧,害怕,而不断震颤,最终迫于压力,收拢成为一滴液体。 那枚“神性”极其剧烈的摇晃起来,宁奕心神一沉,连忙催动骨笛吸力,将这枚神性水滴取出,四周的神性水滴都开始震颤,似乎都变得极其不稳。 屋子内,徐清焰的神情惘然而又复杂,像是感受着自己身体里的某样东西被剥离,这是一种古怪但并不痛苦的感触,轻微的吸力,将她的一滴“神性”取出,但紧接着,她面色一变。 丹田处的其余水滴开始躁动。 屋子里的压力陡然增大。 裴烦紧张看着宁奕,徐藏蹙起眉头,目光透过竹窗缝隙望向屋外。 感业寺内,垫在寺外青石板上的枯叶,开始震颤,缓慢飞起,叶尖方向对准感业寺的竹屋,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座下石台平铺裂纹,飞沙卷起,枯叶缭绕。 庞大的吸力与庄重的神性压迫在这座寺庙当中。 落针可闻。 屋子内的裴烦捏紧了小拳头,屏住呼吸。 然后是“啪嗒”一声—— 宁奕抬起头来,所有的心神在一瞬之间放松,星辉带着神性水滴离开女孩的丹田,他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当中。 少年松了口气,浑身都被汗水打湿,缓慢抬手,捻起中指食指指尖,那里摇曳着一滴乳白色的液体,凝聚如膏。 裴烦怔怔看着那粒膏滴,心想这就是神性? 宁奕的心神一直高度集中,直到此刻才稍稍轻松。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他认真仔细将指尖的神性涂抹在骨笛正反两面,不到两个呼吸,再去抚摸,神性已经被消化殆尽,骨笛的表面光滑了一些。 “感觉......如何?” 宁奕看着女孩。 徐清焰舒展眉间,她看着宁奕,轻轻道:“非常舒服......” 女孩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久日的苦涩消散殆尽,她感受不到自己神性的扩散,蛰潜在身体里的病端更是被宁奕取出了一小粒,如今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好。 徐清焰赤裸双脚,跳下床,试着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宁奕看着女孩的长发在屋子的光线当中飞舞如流苏,一时之间怔怔出神。 直到声音传来,把他拉扯而回。 “宁奕......” 宁奕连忙正襟危坐,看着女孩俯下身子,试着拿手去触摸脚踝,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说道:“哥哥从小对我说,不能见光......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宁奕怔了怔,反应过来道:“是,是的。” 神性与光同在,常人需要沐浴阳光,但徐清焰却不可以接触,一旦与上天的光芒接触,她体内的神性便会很难压抑。 身体状况前所未有的良好,女孩伸出一只手,竹窗洒落的光芒落在她的掌心......并不炙热,温暖而又舒适,蝴蝶的影子斑驳飞掠,剪碎阴翳。 徐清焰轻声问道:“我......现在可以,出去看看吗?” 宁奕低垂眉眼,摇了摇头,不敢去看女孩的眼睛。 “现在恐怕不行......但如果你的病好了,就可以推开那扇门,见到光明。” 说到最后“见到光明”四个字的时候,宁奕的神情很认真,语气很笃定,道:“相信我。” 《剑骨》正文 第三十四章 我想见光明(下) 接连十多天,宁奕每一天都会来到感业寺,帮助徐清焰取出身体里的神性水滴。 奇怪的是,自己的骨笛吸取了如此多的神性......并没有像宁奕想象中的那样,产生一些妙不可言的变化,譬如说像是上一次破开初境之后,以迅猛的姿态,一夜破开第二境。 宁奕的修为停滞在了第二境,他的呼吸之间,天地灵气的涌入比同等境界的修行者要大量,但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波澜。 徐藏的解释很简单。 想要依靠呼吸之间的积累就破境,几乎是一件痴心妄想的事情,大隋皇室,各大圣山,那么多的天才修行者,没有一人不需要依靠背后靠山的资源。 积少成多,骨笛已经觉醒,默默积攒着神性以及星辉,宁奕只能默默等待着下一次的时机。 徐藏试着研究宁奕的骨笛,在觉醒之后,这片白色叶子似乎没有过多的变化,但肉眼已经看不出来它的气质出格之处,这片白色骨叶,更像是一片软玉,如果宁奕不说,谁都不会知道,这是一件比“细雪”品秩还要高的重宝。 “越是强大的兵器,认主之后的使用门槛便越高。灵山的镇山之宝,需要至少十位点燃命星的修行者才能催动,蜀山的燎燃剑阵,哪怕只展开一角,也需要使用者抵达星君层次。”徐藏如实说道:“单独拎出来就能用的兵器,同样如此,赵蕤的细雪是一个例外,细雪的品秩高就高在无坚不摧,赵蕤从后山弄了一块磨剑石,打磨了十年,所以使用细雪的门槛非常的低,非常的适合低境界的修行者。” 宁奕听得很认真......杀马贼的勾当他已经不做了,安乐城方圆三十里,金钱帮已经灭门,其他的马贼都撤了窝,那柄伞剑他一直带着,哪怕不杀人不刮风不下雨,伞剑也随手拎着,徐藏说过,剑不能离身,吃饭喝水睡觉,都不可以让伞剑离开自己的视线。 宁奕这个时候,只知道“伞剑”是徐藏花了大价钱弄来,却不知道徐藏口中的“大价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概念。 他把伞剑当成最重要的伙伴,事实上......徐藏给他伞剑的那一刻,便嘱咐如此。 伞剑很好用,目前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挡得住伞剑的切割。 宁奕不是一个笨人,在日子的缓慢推移当中,他对于伞剑的来历,以及徐藏总是背着黑布条的行为.......产生了些许怀疑,并且怀疑的真相,在蛛丝马迹当中越发清晰。 徐藏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 他唯独念重“情”之一字。 所以宁奕知道,细雪对于这个男人有多重要。 他不说,他就不会问。 这是一种默契,也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责任。 ...... ...... “我的哥哥,是西境很不出名的一位谋士。” “他侍奉于当今大隋皇城的三皇子李白麟。” “他叫徐清客。” 女孩看着宁奕,声音轻柔平缓:“听过吗?” 宁奕摇了摇头,道:“看来他的确很不出名。” 大隋的谋士千千万,都以侍奉皇族为毕生所求......能够为大隋皇城里的某位权贵奉献才华,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即便燃烧生命,也死得其所,这帮风雨当中起势的寒士,始终让宁奕这种生活在西岭底层的混混无法理解。 活着是一件难得可贵的事情,这个世道不让你活,你要摸滚打爬,要勾心斗角,要争强斗狠,最后好不容易活下来,只为了去死? 很多谋士如愿拜入了皇室,有些权贵门客诸多,到不了传说中那位高祖篆养的门客三千,养上一整个僚府还是没有问题的。 更多的谋士则是渴死饿死冻死在了关外,求学负笈,苦学多年,叩不开大隋皇城里那些贵族的门。 这个世界很公平,如果每个人都有才华,那么就变得不公平了。 知难而退是一件有勇气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更有勇气,往往有些人把南墙撞塌了,然后成功了,更多的人则是头破血流,死在了墙角。 大隋的三位皇子,当然比皇城里的普通权贵要强上很多。 太子的背后,是一国之师,袁淳先生。 二皇子背后有甘露先生韩约,东境一整条世家圣山,被韩约栓成了长链,都压在了二皇子的背后。 三皇子背后......什么都没有。 宁奕这两个月读了很多的书,他在很久之前就听说过袁淳和韩约的名字......袁淳是当年陪同太宗皇帝一起征战的老人,如今已经快要抵达大限,这般程度的“老人”,大隋皇城里寥寥无几。 而至于甘露先生韩约,宁奕想到了这个名字,就不由自主的后背一寒。 远在东境长城,毗邻东土灵山,却让远在西岭的宁奕从小就听闻凶名。 甘露先生成名已久,真正的起势却在这几十年之间。韩约手段暴戾残忍,东境长城无战事,便亲自赴身北境倒悬海,猎杀好几头三千年大妖,此人谋略不凡,偏偏修为极高,并未动用计策,只是从倒悬海只身归来之时,亲自去走了一趟东境的几座圣山,带着三千年大妖的头颅,与几位圣山山主进行了一些切磋。 于是整片浩袤东境,就此拢和拧成一股长绳。 太宗皇帝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子嗣内斗争权,太子栖居皇城,胸无大志,袁淳先生辅佐之下仍然不争不抢,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位气焰嚣张的二皇子李白鲸。 北境的战事,皇城的政事,人族天下,这两件事情,二皇子管不了。 除此以外,西境的圣山联袂,他要管,南疆的鬼修蛊乱,他也要管。一句话,太子和三皇子管不了的,他要管,太子和三皇子管得了的,他也要管。 二皇子坐镇东境长城,身前有韩约手眼通天,愿意辅佐,身后有四座圣山支持,效犬马之劳,若是皇帝不阻拦,那么他便真的可以做到这一切。 所做的这一切,所求为何?实在太简单了。 圣眷。 他要向整座天下最有权势的那个男人,展露自己的才华,自己的力量,自己有资格成为下一任帝国的主人。 而事实是,他的确做到了。 太子素来无心争夺,待在皇城里哪也不去,于是二皇子一路走来毫无阻碍,在三皇子出生之前,天下东南西北的琐事,他就已经管了很久......甚至只差一点,就可以管到三皇子的头上,让三皇子无缘落在这个世 (本章未完,请翻页) 间。 “三皇子并没有选择的权力,如果他不成为‘太子’那样的人,他连十岁都活不到。” 宁奕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蜀山暗宗当中,传得大多都是三皇子平庸无能的传闻,在二皇子如此迅猛的攻势之下,太子都选择了缩在皇城......比二皇子迟生了好几十年的李白麟,除了藏锋认拙,还能如何? 在皇位的争权夺宠当中,无所不用其极,西境之内,铺天盖地的都是三皇子寻花问柳,消极度日的消息......所以整座大隋境内,自然都知道三皇子是一个昏庸之人。 这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 “李白麟今年二十四岁,他的背后没有谋士,没有修行者,没有圣山。” 一位皇子的背后,不可能没有谋士,没有修行者,没有圣山...... 这里的“没有”,意味着他隐藏的非常之好。 有时候......什么都没有,就意味着什么都有,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亮出了背后的底牌,可能拥有西境的某一座圣山,也可能是西境的每一座圣山。 “大隋皇城内,有些王爷,讲究门客三千,此为待客之道,但是太宗皇帝给自己的子嗣定的规矩......只能拜一位谋士,是老师,也是幕僚。”徐清焰说到这里,顿了顿,“太子殿下非常聪明的选了袁淳先生,那位先生是大隋的顶梁柱,通心骨,如果袁淳先生不倒,那么谁都扳不倒太子,全天下的污水泼上去,都没有用。” 宁奕有些明白了,太子选择了袁淳先生,二皇子选择了甘露先生韩约...... 三皇子选择的谋士是...... 宁奕瞪大双眼,原本流畅运行的星辉在女孩的体内一度紊乱,第四十三粒神性水滴,也是最后一粒神性水滴,在被取出的那一刻,由于心神分散的缘故,不再稳定,水滴当中蕴含的所有光芒在一瞬间暴绽,寺外的枯叶纷飞,石狮子座底不堪重负,碎裂开来。 “是的。” 徐清焰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的哥哥徐清客,年龄与李白麟差不多大,却是他的座上宾,幕僚客,更是他的......老师。” 取出了所有神性水滴的女孩,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轻盈。 她想到了宁奕说的话,如果取出了积淀已久的神性,那么她就可以试着推开门,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徐清焰的目光小心翼翼挪向宁奕。 少年认真的点了点头。 于是她来到了门前,不再是之前那般的谨慎和担心,体内的神性仍然会繁衍,但至少已经抵达了人生当中最低的低谷,如果她生命当中有一天最有资格见到光明,那么就是今天。 徐清焰推门之前犹豫了一下。 她怔怔出神,心想最有资格见到光明的那一天,如果不是今天......该是哪一天呢? 肯定是有宁奕陪着的某一天。 或许是每一天? 女孩笑了笑,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决然的推开了门,寺外的枯叶纷飞,阳光前所未有的盛大,秋光洒进来,宁奕坐在床头,看着女孩的影子拖曳摇晃,原地半蹲身子,摊开双臂,像是一只迎向天空,即将飞起来的鸟儿。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两句谶言 西岭的境内,有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从道宗的三清阁山门下缓缓驶出。 车厢的白帘摇晃,声音轻缓。 “我与道宗的两位阁老谈了三天三夜,关于大隋的动荡与太平,关于大隋的未来,关于......我自己。” 二十四岁的李白麟,看起来面色苍白,身子似乎并不太好,西境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是一位沉溺酒色的无能之徒,沉溺酒色,倦怠修行,体弱多病......这样的人,身体又如何能好? 皇城里的太子无需藏拙,天子脚下,贵为嫡子,但他不一样。 二皇子早就是名动一方的天才人物,师从甘露先生韩约,执掌大隋边境风云,天下半数圣山仆从跟随,据闻已经破开第十境,他再如何天才再如何惊艳,都不可能与二皇子相提比论。 李白麟他不想病弱。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病弱。 坐在车厢里的另外一个男人,白帘起伏,他身姿端正,青色衣衫随风摇曳,声音平淡道:“道宗决意推出新的领袖了?” 李白麟笑了笑,说道:“是的。我说服了三清阁的阁老。” 他的笑容,看起来柔和到了极点,并不像是一个从小生长在权谋厮杀当中的男人,带着一些孩子气的天真。 “道宗站在了我们的背后,这一趟不虚此行。可惜的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周游先生。”李白麟声音带着一丝遗憾,道:“若是周游先生能够站在我的背后,那么我们便无需惧怕东境的韩约。甘露虽强,强不过一时罢了,未来十年百年,周游先生必然会站在世上的至高点。” 三皇子的声音带着一些惋惜。 他过着忍辱负重的日子,已经度过了二十四年。 但他并不觉得如何不能接受,因为二十四年都熬了过来......如今,他不在乎再多熬一些时日。 “西境的小无量山,剑湖宫,紫山,蜀山......这些圣地,如果不能全部拧起,我们始终无法与二皇子对抗。”徐清客的声音响起:“小无量山的山主和剑湖宫的宫主,已经明确了他们的立场,紫山和蜀山向来捆在一起,西境的圣山圣地情况复杂,纠结难缠。” 李白麟知道徐清客的意思。 “小无量山修行阵法,剑阵刀阵,尤善群杀埋伏;剑湖宫剑法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与水道通行,西境大泽当中杀力最强,据说与海外的蓬莱仙岛有联系。这两座圣山的山主大修行者,真论单挑杀伐,肯定不及东境的几位山主。”徐清客平静说道:“紫山则不一样,紫山研究生死禁术,杀力恐怖绝伦,人数极少,每一辈几乎只有一两位弟子入世,置身物外,不问世俗,与蜀山的态度相差无二,远离大隋的世俗与皇权纠纷。” “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底蕴只能说是一般,目前来看,若论西境势大,他们要比低调行事的蜀山紫山强,可真要比拼底蕴,据说紫山和蜀山背后都存在不朽。”他低垂眉眼,顿了顿:“蜀山山主陆圣失踪五百年,如果还活着,应该是天下境界最高的那一批人,殿下如果能够得到蜀山的青睐......那么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 李白麟静静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 “紫山和蜀山的禁区,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有生灵活着,这就是这两座圣山的底气。”徐清客看着二皇子,一字一句说道:“我曾以六爻卜卦,连里面的一丝影子都看不到,白白损失了一年寿命。” “如今天下,最为强势的圣山当之无愧是珞珈山。” 徐清客认真说道:“韩约一直得不到珞珈山的待见,二皇子有心而无力。但殿下您不同,您有一纸婚约,系在珞珈山山主的亲传弟子身上,只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与皇室无关的身份,即便裴家的后人已经死了......也能得到珞珈山的支持。珞珈山的小山主与道宗紫霄宫周游一样,要不了多久,就是韩约打不过也惹不起的角色。” 李白麟摇了摇头,道:“珞珈山的婚约......是一柄双刃剑,不提也罢。” “父皇很想抹掉这两座圣山,但是他一直没有出手。”三皇子轻轻叹了口气,掀开白帘喃喃道:“我在犹豫,这样会不会引火烧身?” “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引火烧身......到了如今的地步,火已经烧了起来,谁能够避免?”徐清客看着李白麟,微笑道:“殿下,可曾听过蜀山的赵蕤先生。” “赵蕤先生活了四百多年,最终没有突破大限。”他缓慢说着:“天底下最温和的一位道术大师,初入蜀山的时候号为‘东岩子’,持着无往不利的细雪长剑,在倒悬海以碾压之势杀过好几位妖君,后来他在蜀山结庐,不再收徒,天下寂静。”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白麟挑了挑眉毛,不明白徐清客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 “赵蕤先生曾经留下过几句谶言,无一例外的都成功了。” “北境倒悬海那一端,出现了一位新的妖族大君。” “蜀山迎来了杀胚徐藏。” “大隋有龙种落地,天下不再太平!” 每一句话,落在李白麟心间,都如滚石入湖,溅起一阵心湖澎湃。 他的确听说过蜀山那位了不起的赵蕤先生,山主位置空悬之时,赵蕤一人坐镇,天下莫不敢侵,收下徐藏为徒,赐下细雪,天下莫不敢挡。 三句谶言,句句中的! 徐清客轻声感慨道:“我六爻卜卦的那一次,神魂溢散,入不了蜀山后山禁区,但我以阴神遨游,去了一趟赵蕤先生的遗府。我看见了烙刻在石壁上,未在世俗间揭开的另外两句谶言。” 李白麟屏息而听。 “第一句是,大隋将被一位徐姓之人,点起燎原之火。”徐清客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带着一丝恍惚,他并没有任何的喜色,也没有任何的得意,清瘦的儒士锁着眉头,瞳孔漆黑,当中如同倒映仿佛漫天飞来的火光。 马车颠簸,坐在李白麟对面的男人,轻声笑道:“或许是赵蕤先生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预料到了未来。我为二殿下驱狼逐虎,前路步步艰难,但我们别无选择,但愿这句谶言......能够成真。” 李白麟不动声色,平静看着自己面前的老师。 “还有一句谶言呢?” 徐清客注视着李白麟,久久没有说话。 他仔细回想着那面石壁上的小字,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 “蜀山持细雪者,列位小师叔,天下大势,为之辟易。”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清客注视着李白麟,眼神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这个位置,应该是你的。 心里藏着无数**,表面却风平浪静的李白麟,一阵沉默,轻声而缓慢的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徐藏是细雪的主人,他也是蜀山的小师叔。” “是的,但是他就要死了。”徐清客木然道:“这个位子,还有‘细雪’,都会空出来。”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三十六章 草蛇与灰线 火烧过后的大地,草屑成灰,风吹过后,两边小山石壁陡峭,留下了刮擦的痕迹,树干被焚烧,光秃枝丫上,挂着一条翠绿的草蛇,盘踞身子缠绕树枝,抬起扁平头颅,平静而冷漠的瞳孔,注视着道路正中央的一行人,蛇尾悬在风中摇摆,嘶嘶吐着信子。 披着大灰袍的男人们,蹲在身子,沉默凝视着地面的惨状。 距离事发,过去了一段时间。 血迹已经干涸,只能模糊的看到了一点点红色,像是琥珀又像是烧制冶炼的红色晶体,镶嵌在地面的凹坑当中。 事发当时的车厢横移,在地面留下了一道一道刀刮的痕迹,像是被人以重锋抵在地面,一寸一寸推动。 “铁链砸在地上的凹坑,有一些血迹......”有一人缓慢伸出手掌,抚摸着脚底的地面,他轻声道:“劫走三殿下那批货的人.......剑法很好,一剑劈碎了栓车的铁链,链条是铸铁的,皇室不会用这些劣质链锁,还有一批人,应该是当地的马贼,他们敢来劫这批货,背后肯定是东境的二皇子。” “二皇子伸过来的那只‘手’,被这把剑砍断了,铁链是最好的证据。”灰袍男人站起身子,舔了舔自己的手指,道:“有第三方截货,修为不高,但是剑器很锋利,马贼不是他的对手,这帮马贼去了哪里?”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为首的灰袍男人看不清神情,他转过头来,不远处,一道道流光飞掠而来,有人踩在悬剑之上,面色阴沉道:“宋老人死了。” “宋穹是第十境修为,二皇子为了截一批货,不惜代价跨越东西两境,让十境之上的人出手?”灰袍男人笑了笑,道:“我猜是蜀山干的。” 踩在悬剑上的男人,面色不是很好看,他正是当初在清白城追杀徐藏的那一批人,出自小无量山。 “三殿下很快会抵达西境,这批货丢了,二皇子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他不在乎落到谁的手上,但是我们的脸丢了。”灰袍男人平静说道:“我们站在殿下的身前身后,连这点事情都办不成......剑湖宫和小无量山,以后该如何自处?” “苏苦,这里是蜀山地界,不易惹事。”踩在悬剑上的男人,轻轻吸了一口气,论辈分,他只比苏苦低上半头,彼此之间,均是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执法长老;可若论修为,他在第十境,苏苦点了命星,两人之间的差别如隔云泥。 “蜀山的千手很厉害,瞎子挺厉害,赌棍还凑合。”苏苦拢了拢大灰袍,声音平淡至极,道:“除了他们三个,蜀山还有何人?” 蜀山上,只有三位破开第十境的修行者。 踩在悬剑上的小无量山长老,皱了皱眉,动作幅度轻微的摇了摇头,他知晓苏苦刚刚破开第十境,抵达蜀山,目中无人,出言提醒道:“苏苦,你我都是替三殿下办事,这一趟并非为了得罪蜀山,而是要拉拢合流。” “好一个拉拢合流,拉拢谁,蜀山?”灰袍男人身后跟着一堆拥簇,他挑了挑眉,看着踩剑男人,双手负后,问道:“你们小无量山被徐藏杀的人还不够多?你郑奇亲自去清白城,可讨要到了那颗姓徐的人头?” 名叫郑奇的小无量山执法长老,面色涨得通红,大袖摇晃,悬剑来回震颤,身后子弟尽皆挑眉,怒目相视,个个气得不轻,最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苦冷笑一声,置若罔闻。 他沿着一整条道路,寻着气息前进,身后跟着两拨人马,隐隐有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 悬在树干上的草蛇,扭头不再去看,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顺延山石流淌而过,所行的痕迹,拖曳出了一条长长的灰线。 ...... ...... “这里还爆发过一场打斗,比之前的还要激烈,快速。” 两棵巨大的枯木面前,苏苦停下来,他注视着插在树干里的一截铁箭,螺旋射入树身,木屑早已经灰飞烟灭,大树的主干,大半部分被火焰烧空,他缓慢伸手,握住铁箭的中部,感受着冰凉的温度,星辉缓慢溢散,缭绕在手腕。 苏苦闭上双眼,他似乎看到了当夜的那一幕。 披着灰袍的男人挪动头颅,闭眼之后如若置身黑暗当中,以“目光”对准一座小山,遥遥相对。 他能够“看到”,有人就在那座山上,捻箭而立,对峙,射下。 在那座小山上,有诸多人马伴随着箭羽的射出,拔出刀器,潮水一般冲出,目标就是这两棵树.......不,只有一棵树,先前的那一棵已经被淬火的箭镞射穿,烧得不成模样。 树的背后藏着一个人? 苏苦缓慢睁开双眼,他凝视着地面逆乱的痕迹,在双眸星辉涌动的凝视之下,些许的血迹,即便经过了四十天的风干,仍然醒目仍然明显,有箭镞射来,出自那座小山,一共射出了四箭?五箭?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苏苦看见了相距极远的两截箭身。 被一剑劈开,箭身高速射出回转,仍然被剑器所切割,这样的手法,与截货的那个人如出一辙......苏苦面无表情,他轻轻挑起眉头,截货之时的那个人,所用剑姿是高高跃起然后斩下,无法判断形体,如今的这一剑是自下而上,星辉翻滚在脑海当中,起身掠来,一副挥剑劈砍箭镞的景象,在苏苦瞳孔当中缓慢浮现,凝聚成形。 这是一个少年,是一个不会超过十六岁的少年,身高与形态,在苏苦的脑海当中旋绕浮现,当修行者突破了第十境之后,星辉的力量开始变得强大而又全面,剑湖宫的妙法可以扩展魂海,所以苏苦的魂海异常之强。 换一句话说,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推演能力。 苏苦站在原地,沉默的想了很久。 山头没有血迹,射箭的那个人呢?跑了,逃了?自己还能抓得到么? 苏苦亲自走了一趟土匪马贼的山寨,并没有动手杀人,只是展示了自己的“修为”之后,他轻松得到了这批马贼的拥簇与顺服。 试图劫走殿下这批货物的,是方圆最大的马贼帮派金钱帮,已经全部销声匿迹......事实上苏苦隐约猜到,金钱帮恐怕已经死光了。 最后,他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上一个月,大雨连绵的那一个月,有一位少年,持着无往不利的伞剑,在城郊大开杀戒,专杀马贼。 有些讽刺的是,据说那个少年姓李。 然而线索就此中断。 剑湖宫和小无量山的人马,在蜀山的地界不方便施展力量,情报的获取变得寸步维艰,即便是苏苦亲自出手,在草谷城中搜查了一整天,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位符合条件的姓李的少年,所有的信息全都不匹配,不符合。 在苏苦的心中,于大雨天城郊杀人的少年,和截走三皇子货物的那道身影,已经重叠合一。 那个少年很狡猾的使用了假名和假姓。 蜀山方圆三千里,这附近的小城有十来座,整整二十万人。 那辆马车抵达的时间越来越近。 苏苦卡在了最后一步。 直至最终的来临。 ...... ...... 苏苦心情复杂的迎接了那位殿下,李白麟并没有下车,车厢上下来的是一位清瘦的年轻男人,两鬓有些生白,看起来稍显病态。 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知道这位就是殿下的老师。 徐清客沉默听完了苏苦的话语,大概用了小半刻,知道了事情的进展。 “这批货......其实并不重要,但是这件事情的发生,很重要。”下车的年轻男人,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神情平淡说道:“这批货可以被任何人截掉,反正我们都会跟李白鲸算账,但是如果有人明知道这是我们的货,仍然敢截......那么他就应该死。至于他姓李或者不姓李,结局都一样。” 李白麟的马车顺延着苏苦走过的那条道路,重新走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了那座小山头与两截枯木的地域。 李白麟闭目养神。 徐清客下车,接过了苏苦递来的几根精铁箭镞,这些箭镞或者从地面拔出,或者从树干拔出,铁锈斑斑,还带着血迹,他只是瞥了一眼,便重新递还。 这些是很重要的线索。 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线索。 徐清客离开了一个时辰,再一次回到车厢的时候,他的手上抓着一截羽箭,普通的木质羽箭,能够归纳到箭箙里,是猎人常用的箭器。 被精铁箭镞射得几乎崩碎。 他看着三皇子,摊开掌心,平静说道:“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只要发生了,那么就是发生了,总有办法可以找到线索。” 李白麟注视着那截羽箭,轻声道:“线索是什么?” “线索就是......这截羽箭。质地,材质,地域,铭篆,这些足够我们找到货源,而货源意味着地域,意味着更近一步的真相。”徐清客微笑开口:“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可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李白麟声音温和道:“我们还有正事。” “那真是可惜了。”徐清客笑了笑,从窗口伸出半边身子,准备将羽箭掷出,望着外边开始不断后退的树木,他在心底喃喃道:“算你好运。” 然后他看到了在灌木丛中缓缓站起的,无比狼狈的一个男人。 目光交错的时间,只有那么一个短暂的呼吸。 那个男人手中拎着一根红绳,拴着一枚铜钱,浑身血迹斑斑,凄惨而又坚毅,目光注视着自己,像是早就猜到了三皇子的马车会从这里经过。 金钱帮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 在这四十天,金钱帮的二当家深刻体会到了远在东境的那位大人物的意志究竟有多可怕,截货失败之后,江湖帮派,各方势力,风雨飘摇,追杀着自己这个最后的余孽,他已经无路可走。 男人一只手拎绳悬着铜钱,另外一只手握着匕首,抵在自己喉咙处,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便是决定自己命运的重要时刻,于是望着马车,声音沙哑地用力大喊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活下来,我知道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只求三殿下,给我一个机会!” 《剑骨》正文 第三十七章 你可知,我是谁? 车厢颠簸。 气氛微妙。 习惯了颠簸和在路上的李白麟闭起双眼,轻声问道:“那个人叫什么?” 徐清客道:“那个人叫公孙......以前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会换一个名字,我会给他一个全新的身份,然后把他送到皇城。” “皇城?” “是的,他会活着抵达皇城,然后在皇城一直生活......直到我们下一次需要他的时候。” 李白麟从西岭返回,到如今西境,路途漫长,车马劳顿,他心底早已生出丝丝疲倦,闭上双眼之后,脑海当中便自行翻覆了一遍路途上所见所闻的模糊景象,对于徐清客的处置,他看在眼中,并不多言。 他是一个很古怪的人,向来寡言。 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主见。 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一切的未来,铺展开来,一步一步,徐清客说得没错,驱狼逐虎,前路步步艰难,但自己没得选择。 想要在权势滔天的二哥手底下活命,自己就要积蓄力量,得到最高的那人的恩宠,西境是自己施展抱负的地方......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此刻就跟在自己的身后,车厢两旁,他们代表着一小半的西境。 二皇子早就拢和了东境的所有圣山,韩约是个猛人,各方圣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唯有把西境扯过来披在身上,才能在回皇城的时候......多一些对抗的筹码。 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坐在二皇子的对面。 自始至今,桌子上坐着的就只有太子和二皇子,没有他的一席之位。 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他上不了桌子,还能如何? 李白麟面色平静,想着自己那位身体抱恙、每况愈下的伟大父皇,他眼里闪逝着很多复杂的色彩,大隋皇城的一砖一瓦,那个椅子座上雕刻的一鳞一角,再到最后......是这座天下的寸土与寸金。 **掩盖在漆黑的瞳孔当中,有些人向来不忌惮将其展露,有些人则是温和的笑笑,像是只无害的小动物,看起来天真而又无邪。 李白麟知道自己要走的每一步,现在抵达了蜀山的地界,蜀山的山上毫无动静......可能是因为自己带着两拨人马的缘故,小无量山和剑湖宫可以拢和,但蜀山与他们之间有着十年的积怨,这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 但如果自己拿到了那柄细雪,成为了蜀山的小师叔......那么一切都将不再成为问题。 三皇子唇角微翘,他忽然觉得赵蕤的谶言说得实在是太对了,蜀山的小师叔是一个绝妙的位置,很多看似不可能解决的矛盾,只需要一个人的死去,就都可以得到完美的化解,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徐藏如果死去,那么自己将成为手持细雪的新任小师叔。 而坐上这个位子之后,所有的矛盾都将解开,剩下的,就是波澜不惊的等待,等到一条又一条埋下的线索揭起来,苦心积虑,忍辱负重,二十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活下去了。 这是一件大不易的事情,现在机会就摆在自己的眼前。 李白麟只需要伸出手,就可以握住。他只需要得到徐藏的青睐,帮他化解两座圣山的怨气,那么徐藏死后,所有的遗 (本章未完,请翻页) 泽都是自己的。 在他心目中,这一切......都成了尘埃落定的事情。 他开始去想闲暇的琐事,想到了截货这件并不愉快的事情,心情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变坏。 他查清了所有的起因,截货的少年,住在安乐城的哪座院子,从什么时候杀的第一个人,每日的习惯...... 让李白麟觉得有些意思的是,截走自己这批货物的少年.......就在感业寺中。 那个叫宁奕的少年郎,让他生出了想要见一见的念头。 他看对方如蝼蚁,如草芥,胆大包天,细细想来,却觉得整个事件,其实颇有些不可思议,那个少年杀人越货的行为,做得堪称天衣无缝,如果不是那个活下来的马贼,自己很有可能查不出来真相。 那个叫宁奕的人,截走自己的货,没有逃,没有跑,留在这里......难道不知道自己会查到他的头上? 是自负还是愚蠢? 二皇子揉了揉眉心,平静地想,自己向来是个“懦弱”的人,哪怕展现出更深一层的面目,也应该儒雅而温和。 那么,当自己面带笑容站在罪魁祸首的面前之时,那个少年知道自己触犯了什么样的存在,会不会痛哭流涕,跪下来求自己饶过一命? 李白麟不一定非要杀死他。 因为这只是一个蝼蚁而已,可杀可不杀,无论是选择哪一种处理方式,都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的影响。 他有些好奇少年的来历......感业寺被蜀山封锁,这个少年最近固定时间出入寺中,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位蜀山的弟子。 而自己则是蜀山未来的师叔。 在手握细雪之前,自己需要对蜀山展现出足够友好的态度。 ...... ...... 马车徐徐停下,李白麟掀开车帘,他眯起双眼,望着映入眼中的景象,感业寺的枯叶在风中打旋。 寺庙没有翻新修葺过,红墙龟裂,带着一股子寂静还有冷清的气息。 徐清客顺着帘子掀开的方向,注视着寺里的景观,只觉得有些不合乎常理,深秋之时,草木焕发新生的蓬勃气息,非但没有破败,反而多了一些生机。 这其实是一种矛盾的景象。 小无量山的人没有踩剑而行,跟在三皇子身后之时,他们便卸下御剑,罩上麻袍,将剑器收入匣中,与常人无异。 剑湖宫的苏苦皱着眉头,他隐约觉察到了一些古怪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很是罕见,他在剑湖宫地底圣地的时候,曾经有过些许的冲动,血液当中流淌着的星辉,有些不受控制的涌动。 两拨人马,三四十人,一节车厢,就这么停在了感业寺的门口。 夕阳的光芒带着一些凉意,将影子拖曳很长,狮子张牙舞爪的石像,在地上糊成一团碎影,随风飞起贴地落下的片叶,分不出是影子还是枯叶。 ...... ...... 宁奕正在替女孩取出神性。 他每日都会来。 即便取出了四十三滴神性水滴,徐清焰的身体状况有了康复,他仍然习惯了,每日在下午的时候,从安乐城的院子出发,拎着伞剑,来感业寺一趟,取出徐清焰身体当中新诞生的神性。 神性是一个极其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有的物质,徐清焰的身体像是一个母胎,每天都会孕育出崭新的神性,在凝结成为水滴之前,先是雾状,絮一般缠绕纠结,蜀山的丹药药性霸道,强行凝聚成为水滴,在女孩的身体当中,处处都有着神性的残余,那些残余还来不及凝结,或许只依靠服药,永远无法凝结。 宁奕依靠骨笛,一点一点的汲取。 徐清焰说过,自己留在寺里的时间不会太长,宁奕知道她背后究竟藏着怎么样的巨大势力,哪怕是如今在西境堪称落魄的三皇子,背后也是小半座大隋皇室。 他并不纠缠进入皇室的权争当中。 很快女孩会被送入皇城。 但宁奕没有想过,这一天来得与自己想象中有些不同。 他皱起眉头,隐约的直觉告诉自己,寺外抵达的那拨人马,似乎带着一股不善的气息。 “是我哥。”女孩呼出一口气,她没有去看窗外,面上已经带了一些遗憾,声音温柔道:“谢谢你......宁奕,他们来找我了,我恐怕要走了。” 宁奕心底的压力越来越大,他看着女孩那张完美的脸颊,然后站起身子,透过竹窗的缝隙,看到了寺外的影影绰绰。 那些人......是来找自己的。 徐清焰也觉察到了一些古怪之处,停在寺外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披着大灰袍的那些明显是修行者,他们的气势磅礴而又凝固。 不是来找自己的吗? 徐清焰惘然看向宁奕。 宁奕无声的笑了笑,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回过身子的时候,看到了她焦急的眼神,认真说道:“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伞剑就靠在他的身边。 宁奕拎起伞剑,沉默的回想着自己杀人截货时候的细节.......上官惊鸿死了,拦路的人死了,当时见到这一幕的人,应该全都死了。 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那座小山上,骑马捻箭的那个男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宁奕,我记住你了。” 少年轻轻吸了一口气。 徐藏说的没错,杀人就应该干净利落,自己如果把所有人全都杀光,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 宁奕站在屋内,他伸出一只手,停在推门的那一刹。 女孩轻声道:“宁奕。” 宁奕顿了顿。 女孩犹豫道:“小心一点。” 宁奕笑了笑。 拎着伞,推开门,屋外的阳光落在红叶上,层层叠叠,他站在寺内,隔着一道笆篱,一共三十七件灰色大袍,除了落日时候的草木气息,还有一股......在西岭时候曾经闻到过的熟悉气息。 宁奕扫视一圈,看到了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无量山众人。 郑奇皱着眉头,觉得这个少年似曾相识,一时之间没有想起在哪见过。 当时太过混乱,烟尘四溅,停驻的时间又太过短暂。 宁奕的气质变了很多,头发削短,干净利落,整个人换了新袍,踏入修行之路后,他每日与徐清焰一同相处,身上带上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神性。 宁奕连忙转移视线,他拎着伞剑,剑尖杵在地面,注视着众人拥簇的那截车厢。 车厢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可知,我是谁?”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三十八章 救命之恩,如何相报 这个声音出来之后,感业寺骤然安静下来。 宁奕注视着那截车厢,他在思考如何开口,听起来,对方的话语并不带着如何羞辱的意味,似乎只是好奇.......自己是否真的知晓,此刻在车厢里坐着的那位,是什么样的身份。 不用动脑,哪怕是用脚趾头去想,能够被两座圣山的大人物围拥着的,在整座西境内,还能有谁? 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此发问,哪怕不带着羞辱,也有些徐藏明知故问的无耻风范了。 于是宁奕老老实实认真回答。 他很是惜字如金的说了三个字。 “三殿下。” 车厢内的那个人语调木然的开口。 “宁奕。你劫了本殿的货。” 宁奕并不惊奇于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二皇子远在东境,能够叫来一批马贼实行杀人越货,更不用说这位就在自己大本营的三殿下了。 宁奕只是皱了皱眉,如果说他劫走这批货......的确没有错,他把一整节车厢当中最贵重的物品都找了出来,为了破开初境,他吞下了车厢底两颗品秩不凡的阴珠阳珠。 但是剩下的车厢究竟去哪了,宁奕知道这批货要送到感业寺,但他在这里待了如此之久,连个车影子都没见到,鬼知道被谁截走了? 宁奕欲言又止,他杵着伞剑站在寺门,头上顶着一团黑线,终于明白了徐藏背黑锅的感觉...... 车厢里的那个人,似乎有些失去了兴趣,幽幽道:“你敢截我的货,这是死罪。” 这句话说完,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那两拨人马,便不再是恹恹无力,而是抖擞大袍,气势压下,感业寺内枯叶纷飞,渊渟岳峙。 ...... ...... 坐在车厢里的李白麟,说完之后,便懒得再看,他先前瞥了一眼,这个少年也并不如何的出众,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打劫大隋皇室的货物,本身就是一桩死罪。 如果那个叫宁奕的少年,不能给出一个他愿意接受的答案,那么他会把这个犯了天下之大不讳的少年,绳之以法,亲自交给蜀山处理。 李白麟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徐清客,神情不太对劲,面容带着一些困惑和微惘,他很少见过老师会有如此的神情。 徐清客微微蹙眉,似乎在想着什么,或者在感知着什么。 这座寺庙里的灵性不太正常,枯叶很干,但色泽艳丽,秋风很冷,但吹过帘子吹到肌肤的时候,带着一股暖意。 他与蜀山约定过,将会在徐清焰十六岁的那年把她接走,定下来的地点,就是感业寺。 对于自己的妹妹,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那是一座神性宝藏,也是一个致命的毒药。 这是一种无解的病症,他只求她能够活到十六岁那年入皇城。 蜀山后山的丹药能够做到这一点。 这些年,蜀山把自己妹妹保护的很好,徐清客阴神遨游蜀山的时候,一度没有找到蜀山藏匿自己妹妹的地点......如今到了感业寺,看到寺庙院子里花开花谢,轮回生锈,这样的一番景象,毫无疑问,与神性的变动密不可分。 外面传来了轻微的推门声音。 宁奕有些困惑的看着推门而出的固执女孩,夕阳的光芒落在那张雪白无瑕的少女面颊上,紧接着所有的目光都落了上去。 车厢里能够听到外面的哗然声音。 在两座圣山能够修行的人物,都是心性坚毅之辈,即便如此,当他们见到那个推门而出的女孩之时,仍然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感慨。 李白麟皱着眉头,探出了头。 只是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外界曾传,西境的三皇子李白麟,是个多情的情种,但真正了解这位三皇子的人知道,这其实是一个笑话......李白麟不近女色,传出的所有负面的消息,都只是为了把自己涂抹污浊,素日里在西境殿内休息的时候,身边围绕着莺莺燕燕,总是想到自己因晚生一些时日,不得已而沦落至如此地步,于是越看越厌,越看越恨。 情种......是假的。 李白麟怔怔看着那个推开门的女孩,那张稚嫩柔媚的脸蛋,五官带着英气,与自己见过的那些都不一样。 他听徐清客说过,徐家有女初长成,难得一见的佳人美色,只不过有疾在身,要等到十六岁那年,送入皇城,送给陛下做一份天大的寿礼。 坐在李白麟对面的清瘦男人,看到殿下如此失态模样,无声的摇了摇头,轻轻敲了两下车厢内壁,待到李白麟恍惚回过神来,才轻声在车厢里开口。 ...... ...... 宁奕轻声道:“你可以不用来的,我可以解决这一切。” 宁奕的解决方法向来很简单,打......打不过就跑,他从推门的那一刻,就一直在思考,如果待会发生了冲突,如何从这帮圣山修行者的手中跑掉。 这里是蜀山的地界,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不敢猖狂。 女孩的出现,改变了如今的格局。 徐清焰舒展眉头,拿着旁人不可听闻的声音细碎道:“我不放心......其实我哥并不是一个坏人,你救了我,所以你不该死。” 宁奕沉默看着女孩,心底默默盘算着其他的事情。 徐清焰上前一步,目光缓慢扫过所有人,认真对着那截车厢说道:“宁奕先生,救了我一条命。”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并不了解这个女孩与车厢有什么关系,但剑拔弩张的气氛,从她出场之后,就烟消云散。 大部分人皱着眉头,看着两个刚刚共处一室的少年少女,各种各样的臆想都传了开来......然而没有过多久,车厢内清脆的敲打声音响起,徐清客收手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保持噤声。 “宁奕先生......我替殿下收回之前的话。” 有人走下了车厢,徐清客看着三年未见一面的妹妹,沐浴在阳光当中的女孩的确惊为天人,而那个站在徐清焰身旁的少年,显得平凡如草芥。 “你压制了她体内的神性?”徐清客蹙起眉头,道:“你是蜀山的?” 宁奕嗯了一声。 “你应该知道的,她的身体里有病。”徐清客轻声开口:“蜀山的药治不好。” 宁奕点了点头。 徐清焰体内的这些神性,蜀山的丹药只能压制,不能疏散。 “我会把她送到皇城,大隋的皇城,有全天下最高超的药师丹圣,妙手回春,他们能让她活得更久。”徐清客注视着宁奕,忽然问道:“你觉得她很好看?” 宁奕再一次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希望她的身体,没有出现其他的变故,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徐清客微笑说道:“在阔别三年之后,重新见到我的妹妹,发觉她的身体并没有恶化,看起来还能活上一些时候,这是一件好事。也让我对蜀山的印象变好了。” 这些话听起来荒谬而又自负。 但是宁奕没有笑。 眼前的瘦弱男人,看起来并没有修行,却给宁奕带来一种极其强大的压迫感。 也是一种暗流汹涌的危险感。 宁奕抿起嘴唇,没有搭话。 “你如何治好她的?”徐清客挑了挑眉。 宁奕摇了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一阵寂静。 徐清客认真打量着少年,他轻声而温柔的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你能够让她多活几年,是你们两个人的福气。” 宁奕皱起眉头。 徐清焰木然看着自己的哥哥。 “殿下愿意不治你的罪。”徐清客微笑说道:“你不仅可以不用死......” “还可以被殿下带回皇城,衣食无忧,安享晚年。” 少年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欣喜,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徐清客面色如常,站在他身旁的苏苦,看着少年如此态度,忍不住皱起眉头。 其余的两座圣山,修行者交换眼神,有些疑惑于这个少年,为何与之前的那位马贼二当家在听到了同样的消息之后,展现出来的反应截然不同。 在他们看来,能够被带回皇城,是一件天大的恩赐之事。 苏苦忽然上前一步,他先是看着徐清客,还有车厢里的三皇子李白麟,语气诚恳道:“在剑湖宫,我等修行之辈,行走在剑尖之上,闯荡天下也好,出门历练也罢,经常受伤,轻重不一,每年都会有人死去......若是能够被救活,那么便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小无量山的郑奇长老,听着这番话,有些迷糊,不太明白苏苦想要说什么。 车厢里一阵沉默。 苏苦继续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命之恩,是天底下最大的恩情了。” 宁奕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心想这群修行者当中,总算出了一位正常些的人了。 他刚刚想开口说,自己不需要任何的银两,也不需要任何的封赏......劫货的事情能够一笔两销,他才不想被带到皇城,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安享晚年,这说的算是什么鬼话? 让宁奕窒息的是,没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苏苦便转过头来,背负双手,居高临下,面色却无比诚恳,苦口婆心道:“宁奕,三皇子救了你一命,这般天大的恩情......你为什么还不谢恩呢?” 《剑骨》正文 第三十九章 小师叔 谢恩两个字落在宁奕的耳中,让少年好一阵沉默。 宁奕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恩? 谢恩......谢什么恩? 宁奕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看着那节车厢,自始至终,那位三皇子都没有下车,只是探出头颅欣赏徐清焰美貌的时候,怔了那么小半刻。 从看到李白麟的第一眼起,宁奕就不喜欢这位大隋皇室名门正统的三皇子殿下。 李白麟眼中有很多东西,宁奕能够看得出来。 这个世界上,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想要就是想要,不想要就是不想要;掩盖永远只能是掩盖,无法掩饰内在,宁奕最不喜欢的一类人,就是虚伪的人。 三皇子眼中有很多东西,唯独没有诚恳。 他说的话很少,目的却很明显。 恩威并施,打压自己,然后放过自己,好让自己心怀感激,感恩戴德。 宁奕叹了口气,心想大隋皇室的这一套,应该是在方圆三万六千里都屡试不爽? 自己算是替最后截货的那人背了黑锅,这个恩情不谢也得谢。 他看着三皇子,认真说了两个字。 “谢谢。” 事情当然没有结束。 这并不应该是一个草民对待大隋皇子的态度,宁奕没有敬畏之心,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已经准备拔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子,但是车厢里的三皇子似乎并不介意这些礼数。 李白麟敲了敲车厢,轻微的声响,让小无量山的人按捺住了拔剑的冲动。 “把徐姑娘带上来......” 宁奕看着披着大灰袍的苏苦缓步上前,他低下头,看着徐清焰清澈的目光,笑着拍了拍女孩肩膀,轻声道:“去吧。” 徐清焰轻轻的嗯了一声...... 在最后的时候,女孩低不可闻的开口:“保重。” 宁奕温和笑了笑。 苏苦把徐清焰领上了另外一节车厢,女孩登上车厢之后,宁奕皱起眉头,他看见这位剑湖宫的大修行者,在车厢旁边站立许久,手指掐诀,似乎布下了什么阵法。 应该是隔音阵法? 这节车厢的马车车夫拎起缰绳,准备出发。 三皇子明显也失去了兴趣,他轻声道:“走吧......给他留一个教训。” 侍在一边的小无量山执法长老郑奇,点了点头,明白了三殿下的意思,他眼神扫过身后弟子,立马有一位刚刚踏入中境的内门执法弟子对视目光,点了点头。 两辆马车开始先后启程,三皇子缓慢掀开车帘,准备看一看那个叫“宁奕”的少年,会被教训成什么样子。 李白麟不会出手,宁奕说了自己是蜀山弟子,自己这位未来的蜀山师叔总不可能因为一些小事而出手惩罚......而更直白的一点,两个人的世界天差地别,李白麟贵为大隋皇室,宁奕只是一条草民贱命,如若不出意外,今日之后,便再无见面之时。 面色苍白,看起来身体病弱的李白麟,其实是藏匿修行境界已久的修行者,大隋皇室的血统一直传承极好,他的境界相当的高。一个想要去握住细雪的人物,怎可能没有配得上蜀山小师叔的修为? 只不过李白麟向来示弱,蜀山的暗宗,各大圣山包括皇室的记录当中,他都没有出手的战绩。 他早就看出了宁奕只不过是个第二境的初阶修行者,论魂海论星湖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都只不过是个草包。自己这一行人,小无量山的,跟在郑奇身后的,最少也是个第四境的中境修行者,只需要一剑,轻则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断去三四根肋骨,重则废了修为,再无修行念头。 就当是......僭越之罚,不敬之惩。 然而他却看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画面。 ...... ...... 与郑奇只是一个眼神交错,便拔剑而出的小无量山弟子,已经第四境修为,他抬臂拍向自己肩头,一柄灰蒙蒙的长剑倏忽破袍而出,身子前掠,剑器随之俯冲。 小无量山弟子单手攥住剑柄,毫无预兆开始奔跑,目标就是站在感业寺寺门口的那个少年。 宁奕面无表情,在他想象当中,这才应该是正确的招呼画面,对着那位疾冲而来的小无量山弟子点了点头,宁奕脚尖踢踏一下伞剑的伞尖,身子向后仰去,灰色长剑横切而过,贴着少年面颊,将两颗石狮子拦腰切开。 碎石崩裂,小无量山弟子的眼神凝聚在自己身下,那个反应速度极快的少年,竟然躲开了自己的一剑? 星辉暴动,他双足踏地,马步站立,一剑立斩! 宁奕已经闭上双眼,聆听空气当中炽烈的风声。 他并没有急着动用伞剑,因为徐藏交给自己的剑势,招招都是杀人手段。三皇子想要教训自己,恐怕只是想要打断自己两根骨头,如果自己此刻杀了这位小无量山弟子,真正惹上了大隋皇室,麻烦就不会那么简单。 伞剑并没有转出剑锋,宁奕身如泥鳅,卧地如龙,第二境的星辉数量虽然稀少,却比这位第四境的小无量山弟子要灵活许多,附着在脚底,整个身子如蜻蜓点水,向前掠行,从那位弟子身下掠过,剑气纷飞,感业寺的门槛被一剑砍成两半。 近乎与地面平行,只有脚底粘粘在地面的宁奕,瞬间挺直身子,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弟子,而是目光越过人群,与那位三皇子的车厢对视。 如此大的声响,徐清焰没有探头......看来那个灰袍男人,的确布置了一个隔音阵法。 宁奕轻微不可见的拉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这样的安排......真是有心了。 转过身的小无量山弟子,面色青红,他双手持剑,高高跃起。 身后传来剑气破空声音。 宁奕旋出剑锋,没有回头,伞剑在空中缭绕翻飞的轨迹璀璨如星火,无数寒光爆射而出,那个高高跃起的小无量山弟子被震得跌飞砸入感业寺中。 一道道爆射而出的寒光,是被伞剑砍得爆开的灰剑剑片,溅射开来,力度巨大,钉在感业寺的红墙白瓦之上,崩出一团又一团的烟尘。 宁奕就站在四面八方滚滚而下的尘土当中,跌坐在地面的那个小无量山弟子显得很是狼狈,而且震惊。 但是宁奕没有,他轻轻旋回了伞剑的剑锋,撑开小伞,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烟尘砸在伞面,汇聚而下,碎石粒嘀嗒嘀嗒砸落在地。 三皇子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人停住了脚步,他们沉默看着感业寺里的那一幕。 剑湖宫的苏苦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他看到小无量山执法长老的面色带着难堪,眉头紧锁,注视着感业寺里灰尘弥散的那一副场景,似乎在想些什么。 郑奇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辆载着徐清焰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马车越走越远。 宁奕看着那个女孩的马车,与太阳一起缓慢消失在了地平线与视线当中,少年在心底默默地想,徐清焰去了皇城......应该很快就能把病治好了。 这样是一个很不错的结局。 他轻轻念了一句保重,然后收起伞剑,缓慢走出烟尘弥漫的感业寺。 李白麟已经下了车,他凝视着宁奕。 准确的说,凝视着宁奕的那把伞。 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的来历,但是能够跨越一整个大境界对敌的......一定是个天才,无论放到哪座圣山,都是天才。 然而刚刚发生的战斗,简单的有些离谱。因为自始至终,宁奕只出了一剑,一剑就砍爆了小无量山诸多加持的第四境法剑。 所有人都留意到,宁奕的剑不是凡品。 三皇子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下了马车,站在暮色当中,眼里藏着深邃的星空,注视着宁奕。 宁奕忽然觉得三皇子一定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那双眸子里藏着星河灿烂,即便不展露修为,气势也压过了场间的其他所有人。 “之前他们说的话......有些过了,做的那些事情,也有些过了。” 李白麟看着宁奕,面容很是诚恳地说道:“事情过去了,就不要计较了。” 宁奕看着三皇子,心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劝人大度?息事宁人?他轻轻嗯了一声,不明白这位大菩萨为什么前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三皇子看着宁奕,他柔声问道:“你刚刚拜入蜀山,踏入修行之路?” 宁奕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的那批货,送到感业寺内,本就是要送给蜀山山上的弟子。”李白麟又笑了笑,道:“你是一个不可多见的天才,这些资源送给你也无妨。” 宁奕明白这位三皇子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大了...... 他想要结好蜀山。 李白麟微笑道:“你是哪位门下的弟子?我会亲自去拜访。” 宁奕认真道:“我的师父已经死了。” “那真是可惜了......”李白麟看着宁奕,认真道:“既然你是蜀山的天才,那么所有的规矩都可以为你让开一条道路,劫了我的货,打伤小无量山弟子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当他没有发生过。” 郑奇长老的神情有些僵硬,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小无量山弟子,面色通红,捡了捡地上的剑器碎片,一瘸一拐从宁奕身边经过返回。 宁奕故作惘然,道:“为什么呢?” 李白麟说道:“因为我很欣赏你。” 宁奕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李白麟微笑道:“你可以喊我一声小师叔。” 宁奕注视着那个白袍病瘦的皇子,笑着问道:“三殿下什么时候成了蜀山的小师叔?” “很快就会是了。”李白麟看着少年,道:“你可以随我一起上蜀山,见证这一幕。” 宁奕心生感慨,心想......自己到现在,竟是连一次蜀山都没有上过。 他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在一旁一直皱眉凝视宁奕的小无量山长老,越看少年越觉得眼熟,脑海当中的那根弦,终于眼前的宁奕,与西岭的少年,联系在了一起—— “殿下请后退!”郑奇面色忽然一变,扭头寒声道:“小无量山弟子听令!结剑阵!”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四十章 三尺锈剑,万里河山 感业寺大风炸开,轰隆隆剑气卷席。 郑奇背后的小无量山,以阵法出名,刀阵剑阵,尤善群杀。小无量山弟子出行,大多结伴,三五人可结小剑阵,中境可以跨越一个小境界对敌,人数越多,越是强悍,小无量山的山门镇山剑阵,集九十九座小剑阵护山,山上近千弟子,齐心合力,即便是超越了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前来攻打,也难以轻松攻破。 感业寺内,藩篱全都被剑气掀开,土石飞溅,寺庙牢固的墙面被巨大的掀力撼动,一寸一寸的雪白漆红被剐蹭掠起,草根倒飞,连头带根地拔地而出,站在风暴中心的郑奇,面色如临大敌,他离地三尺,踩在剑尖之上,整个人躬身弯腰,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少年,大袖飘摇,手中掐诀不断。 “天枢。” “天璇。” “天玑。” 伴随着郑奇的声音落下,他身后的剑气风暴愈发膨胀,方圆十丈距离之内,倏忽扩散的剑气笼罩天地,一片黑暗,每一道声音砸下犹如敕令,伴随着踩剑男人的并拢两指落下,天地之间劈开一道缝隙,光芒四溢,幽幽火焰嗤然沸腾,围绕小无量山执法长老的周身开始旋转。 七道敕令,在黑暗天地当中开出七道光明,宛若七颗星辰,只不过天地昏暗,十丈之内犹有外面的丝丝缕缕光明照入,七颗星辰并不是真正的命星,任何一颗拎出来,论光芒论大小都相差极远,即便是七颗合在一起,也难以争辉。 三皇子静静看着这一幕。 剑湖宫的苏苦挑起眉头,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他环抱双臂,面带笑意,飘然后掠一步,来到了剑气龙卷外沿。 “殿下,小无量山的修行者,睚眦必报,记仇的很......”他轻声笑道:“这个叫宁奕的少年,恐怕是之前得罪过他们。” 李白麟点了点头。 他既没有出言阻拦,更没有丝毫动作,他轻轻从鼻尖嗯了一声,瞥了一眼剑气冲霄的小无量山众人,目光重新落在了宁奕的身上。 他的心底忽然觉得有一丝疑惑,一丝不安。 心神不宁。 而让李白麟觉得心底无法安稳的原因......他努力寻找,最后落在了宁奕的身上,这个少年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让自己觉得无法舒适的气息。 李白麟细细咀嚼。 他再一次望向了宁奕的伞剑。 这一次,他想明白了。 李白麟神情变得木然冷漠,眼神里的色彩缓慢褪去,只剩下一片漆黑......他想到了天都皇城某位大儒告诫自己的一句话。 只要事情有变坏的可能性......那么它就一定会变坏。 三皇子双袖垂下,静静看着剑气天地当中的那个少年。 李白麟终于知道那位大儒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应该早一点杀了宁奕的。 少年缓慢攥紧伞剑。 剑锋出鞘。 ...... ...... 天地昏暗,宁奕握剑而立,伞剑的剑锋被他轻轻旋出。 天地当中,郑奇的剑气充斥而下。 对付自己一个第二境的修行者,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第四境的那个小无量山弟子,小觑自己在先,又吃了剑器上的亏。 若是再换一个同境界的弟子,无须硬撼,只做斡旋缠斗,不做剑器交锋,耗到自己星辉和体力 (本章未完,请翻页) 都殆尽......那么教训自己一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宁奕知道自己恐怕是被小无量山的那个踩剑男人认出来了,他攥紧伞剑,表面平静无比,似乎准备坦然接受这一击,脚底早已经蹬在了地面之上,踩出了两个凹坑。 感业寺的方圆十丈空间被剑气挤压,缩得很死......宁奕这才知道原来第十境的修行者,有如此强大的威势,自己想要逃跑,恐怕是无稽之谈,吃下那一剑,硬撼的话,伞剑能不能扛得住还是一说,就算抗住了,自己能逃得过这个踩剑男人吗? 郑奇脚底剑身铮然,光芒砸在剑身边沿,被砸得如流火般四处飞溅。 宁奕挑了挑眉。 显然没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 看这架势,恐怕已经不是简单的教训了,这是要致自己于死地? 他的目光落在剑气天地之外,骨笛在怀中波澜不惊,荡漾出来的丝丝缕缕神性,让宁奕能够看清剑气天地外的一些光明,大日落下,长夜将至,站在地平线的白袍三皇子,双袖垂下,冷漠注视着自己。 就在昏暗的剑气天地当中,宁奕忽然想到了西岭庙外的那些火光,想到了这些日子耳旁一直响着的徐藏的话。 “跟在我身后,想活命不是一件易事。” 踩着剑的长老,是追杀徐藏的小无量山中人。 自己手中的伞剑,迎来了三皇子炽热的目光。 宁奕这些日子过得太平静,太安稳......每日读书念经,在感业寺里体悟神性。 他甚至忘记了徐藏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忘记了从西岭一路走来,真正的厮杀与生死,就只在那大雨磅礴的一个月。 猎人在成长成为猎人之前......行走在荒原之上,只是一个猎物。 宁奕双手攥拢伞剑,剑锋在地面轻轻的旋起,烟尘弥散,气势不断鼓荡。 第二境的修为,在十境修行者领衔的北斗剑阵下,显得脆弱而荒唐,可笑又可怜。 在宁奕鼓起胸膛郁气,准备递出那一剑的前一刻,郑奇便肃然点指,所有剑气,轰然大作,缠绕凝聚在指尖,倏忽迸射而出—— 目标却不是宁奕。 而是宁奕背后的那片黑暗。 北斗剑阵凝结而出的所有剑气,汇聚在一指之上,如疾射而出的利箭,刹那射入宁奕身后的黑暗当中。 这道剑气本该大放光明,在射入之后,却似泥牛入海。 黑暗当中,有着微弱的“咔嚓”一声。 清脆而又响亮,像是生了锈的器物,被轻轻掰断。 宁奕的身后,本该空无一人的黑暗当中,撕开了一线光明。 一柄生了锈的铁剑剑尖,劈散了疾射而来的所有剑气,以一点为开始,缓慢撕开这片剑气天地,剑柄的那一端,是一个置身天地之外的男人。 宁奕悚然回过头,感应到身后那座感业寺的石壁,轻轻摇晃,有人站在黑暗当中,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还看不见那个人的容貌,但并不觉得抗拒,即便入眼是黑暗,也觉得有丝丝温暖,那个人伸出了一只手,手势与动作,都与徐藏的无比相似。 却并不相同。 他轻轻拍了拍宁奕的肩膀,意思就像是....... “我一直都在。” 这是一种足以让人安心的感觉。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宁奕握着伞剑,怔怔看着黑暗当中走出来的高大身影,少年紧攥剑柄的十根手指,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 走出感业寺黑暗,来到剑气天地当中的,是一个双眼系了一条黑巾的男人。 男人的头发灰白,两鬓随剑气飘摇,面容看起来并不显老,挑起的两截眉毛,就像是刀锋斜飞,要砍破天地。 他单手握着生锈铁剑,以剑尖撕破小无量山的北斗剑阵,轻声问道:“小无量山......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界吗?” 在目盲男人走出黑暗的那一刻,三皇子的面色,彻底木然,再没有丝毫波动,他身后的空间阵阵扭曲。 一旁恭立的苏苦,声音寒冷道:“蜀山的瞎子......他会为这个少年出头?” 踩在剑尖上的郑奇再一度抬袖,另外一只手并拢两根手指,指腹压在袖上,抬袖掌心对准挡在宁奕身前的那道身影,指尖抵住袖袍之后寸寸挤压前推,整座北斗剑阵的气势被他推得轰然作响,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音在天地四方响起。 七颗星辰光芒大作,几乎都要骤然爆开—— 就在这一刻,瞎子动了。 宁奕几乎没有看清瞎子的动作,只听到了轰然如雷鸣一般的风声,未见其人,先见其剑。 一柄铁剑劈砍在了郑奇身后的星辰之上,天地大变,夜幕撕裂,有了一线炽烈的光明—— 七颗星辰,在同一时刻不分先后的被瞎子砍得爆碎开来,踩在剑尖上的小无量山长老,面色骤变,喷出一大口鲜血,连同身后十四位小无量山弟子,抛飞出去,身形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在感业寺的外沿院墙,响起一连串的墙瓦倒塌声音。 瞎子已经重新站回了宁奕的身前。 他望向苏苦,轻声道:“听说你觉得蜀山只有三个人?” 苏苦面色变化,他声音微寒道:“瞎子......你跟踪我?” 瞎子微微一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苏苦瞥了眼倒在感业寺地面上的小无量山众人,神情复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说道:“我身旁的这位,是大隋皇室的三皇子。” 瞎子平静说道:“我知道。” 苏苦继续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瞎子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 苏苦沉默了片刻,道:“你确定还要保他?” 瞎子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次苏苦没有再说话。 李白麟看着拦在宁奕身前的高大身影,他的目光穿过瞎子,望向身后的宁奕,眼神当中不再带有任何的欣赏,有的只是冷漠至极的平静。 宁奕有些局促不安,他抿唇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瞎子齐锈。 三皇子轻声问道:“为什么?” 齐锈拍了拍宁奕的肩膀,笑着说道:“因为他叫宁奕。” 宁奕抬起头来,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砰砰的跳动。 “因为他手中的那柄剑,叫做细雪。” 整片天地的寂静,被齐锈话语打破。 黑暗当中,声音如光。 “因为手持细雪者。” “是赵蕤先生钦定的传人和希望......” 齐锈“注视”着三皇子,语气带着一丝遗憾,还有嘲讽。 “因为宁奕,是蜀山的小师叔。”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四十一章 皇族血脉 “因为宁奕,是蜀山的小师叔。” 齐锈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眉尖挑得快要飞了起来,他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张扬,而是真正的为此感到自豪和骄傲。 哪怕站在自己身后的,所谓未来天下大势为之辟易的蜀山小师叔,如今只是一个第二境的少年。 他仍然相信。 而且是无比的相信,赵蕤先生留在洞府里的那句谶言。 宁奕的神情带着一丝恍惚,他的心脏从来没有跳动得如此剧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蜀山上的修行者。 少年在接过徐藏包袱的那一刻,并不觉得如何沉重,他只觉得背上了一些东西,却不知道背上的是什么。 宁奕在那一刻,心中隐约有了一些预感,未来的路,自己要替徐藏分担一些重量。 但直到瞎子齐锈开口,他才知道......原来徐藏口中轻描淡写的小师叔三个字,在蜀山的心目当中,究竟蕴含了多么大的分量和责任。 他低下头来,仔细凝视自己手中的那柄伞剑,剑锋被他旋出,此刻重新合盖回去,变回了一柄普通的伞。 徐藏说,这柄剑花了自己很多银子,很贵重。 如今,宁奕终于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的鼻尖有些酸......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大风当中站直了脊梁,望着对面的一行人。 ...... ...... 李白麟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本来面色就十分苍白,显得病弱而憔悴。 三皇子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只因为他逆来顺受,最大的敌人二皇子身在东境,即便手眼滔天,能够干扰西境的实在太小,只不过是一些琐碎细事,不误大碍。 李白麟的面色阴沉如水,他从小无量山和剑湖宫行走一遍,几乎没有遇到阻拦,即便是去了西岭的道宗,三清阁的那几位大人物也以礼相待。 整个西境都知道他想要什么! 大隋皇帝是他的老子,留给他的皇位,需要他一步一步去抢,但西境是留给他的地盘,时候到了,他亲临之地,西境几座圣山谁敢不低头,西境之内,他要什么会没有?! “请三殿下回吧,一切损失......蜀山事后会赔给殿下。” 李白麟手指攥在袖内,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响声,轰然的星辉在体内翻滚,这个看似羸弱的年轻男人,一只手轻轻抬起,贴附在车厢一侧,整截沉重车厢都在颤抖。 他似乎在压抑着自己心中极度的怒火。 车厢里的清瘦男人,并没有下车,他平静看着几乎快要失态的三皇子,轻声道:“殿下,如何抉择?” 瞎子拦在宁奕的身前,神情凝重。 宁奕有些不太明白,这位修为明显要高出场间所有人一大头的瞎子前辈,为何换了一副神情,之前轻松写意至极,此刻却如临大敌。 三皇子的指节攥得发白发青,他愤怒盯着眼前的少年,心中的某种情绪被不断挑起,持续发酵,沉积酝酿。 如果说这个叫做宁奕的小子,就是蜀山的小师叔,得到了赵蕤的垂青,那么自己之前的高高在上,又算是什么? 自己的宽恕与仁义,又算是什么? 自己的颜面丢到了哪里? 李白麟只觉得自己先前说的一句又一句话,到了此刻,在宁奕平静的注视下,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赤裸裸煽在自己的脸上。 那个少年一直都知道,那柄伞剑就是细雪。 那个少年早就继承了蜀山的衣钵,他说自己的师父已经逝世......那个人就是赵蕤! 李白麟苍白的面色,涌起了一抹红晕,从脖根泛起,蔓延,青筋浮现。 车厢那一端,徐清客的声音带着清净之意。 “制怒。” 李白麟用力攥紧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宁奕......你真的,很不错。” 宁奕看着三皇子因为愤怒而铁青的面容,保持沉默。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触碰到了对方的哪一根弦,为什么眼前的男人,情绪竟然如此激动。 他只是平静注视着对方。 李白麟的声音一字一句挤了出来,咬牙切齿,竟然笑了出来:“你成功戏耍了本殿。” 短短三四个呼吸的时间,制怒两个字在李白麟脑海当中翻滚了不下百次。 三皇子青筋暂退,涌起的红晕缓慢荡开。 一只手扶在车厢外壁的三皇子,恢复平静之后,身上那股风轻云淡的气息如常,他左右拍了拍两边袖口的灰尘。 一切似乎恢复如常。 坐在车厢里的徐清客重新闭上双眼。 苏苦在心底叹了口气。 站在原地的大隋三皇子,低垂眉眼。 然后他忽然抬起头来,注视宁奕,捏碎了自己手中的一块玉佩。 李白麟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大隋容不下你。” 天地之间,星辰摇曳。 陆地起伏,龙蛇长啸。 躺在倾塌墙壁砖瓦当中的小无量山众人,面色惊恐看着身下的一砖一瓦,全都被磅礴的力量捏碎,轰然升空,方圆一里,树木拔地而起。 整座感业寺。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整座感业寺,都被恢弘之力抓取,犹如一只巨大的神手,从地面破土而出。 瞎子皱起眉头,双手握紧铁剑,向着地面插下。 大隋皇室有着极其诸多而且繁琐的禁忌手段,单单是居住在天都以及分布四地的大隋王爷,每一个都是战力卓越的修行天才,更不用说三皇子这种太宗嫡系血脉。 皇室之内,每一位皇子,都有皇城里的强大护道者保驾护航。 李白麟捏碎的那块玉佩,恐怕就是连接了皇城里某位大人物的意志。 瞎子面色不动,侧过头颅,心想李白麟特地动用了境界极高的护道者......只是为了杀死宁奕? 剑器插在土地之上,勉强保住了三尺范围的安宁,瞎子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这位大修行者的实力恐怕超越了命星境界,自己第二重境界只能护一个三尺地的太平。 这份太平并不长久。 等到那位大修行者的真身前来,自己拦不住,抹杀宁奕,就只是一个呼吸罢了。 天摇地晃,宁奕脑海一阵眩晕,他双手攥紧伞剑剑柄,半蹲身子,死死盯着那位病态而冷静的三皇子。 李白麟居高临下,神情镇定而自若,与宁奕对视的漆黑瞳仁当中,带着一丝癫狂意味。 那袭白色大袍,在炽烈的风中翻飞,三皇子的修为轰然展开,他的声音在风中扩散。 “各大圣山的圣子,如今境界尚在第八境。” “我李白麟,已是第九境巅峰,随时可以踏入第十境,道宗低头,圣山归服!” 瘦弱的三皇子,凝视着杵剑面色凝重的瞎子,声音冷冽道:“齐锈,你蜀山后山有多大的背景?能打得过我父皇的大隋?!” 瞎子沉默攥着生锈铁剑,艰难维系着自己的剑域不被地心那股巨大的抓力直接抓碎。 “你蜀山不肯低头,我就打得你们蜀山低头!” 李白麟一只手按在车厢外壁,瘦弱的身躯站在大风当中,犹如天神下凡,他的瞳孔变成了璀璨的金色,皇族的血脉施展开来,无论是苏苦还是齐锈,都感应到了那股巨大的压力。 这是统御人族无数岁月的血脉传承。 地心的那股抓力越发磅礴,随着李白麟血统的外泄,整座感业寺飞掠的枯叶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三皇子平静注视着宁奕。 他说道:“跪下。” 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修行者,三十七位普通弟子,在声音开口的那一刻,忍受不住巨大的血脉压力,以及三皇子本身修为的压制,噗通跪倒在地,骨骼颤抖。 在两个呼吸之后,超过李白麟一整个大境界、已经抵达第十境的小无量山长老,面色通红,身体拼命抵触,最终抵抗不住心灵降落的巨大压力,跪在了地上。 叩见皇帝。 即便是超出了第十境,点亮了命星的苏苦和瞎子齐锈,也感到了这股皇族血脉的压力。 这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世界昏暗,星火渺茫。 十境之下,天地跪拜,唯有一个例外。 一个只有第二境的少年,捏着拳头,缓慢站了起来。 幽幽的火光,在胸口的骨笛处散发而出,似是神性,又是澎湃的星焰,缭绕着少年,映照宁奕宛若神灵下凡,发丝都散发荧光。 宁奕没有说话,他注视着三皇子。 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脖颈爬出无数赤金纹路,如龙之逆鳞,迅速蔓延,到了面颊之处,李白麟的气息仍然在节节攀升,他的瞳孔彻底沦为灿金之色,摄人心魂。 宁奕的瞳孔是普通的黑色,平凡到了极点。 李白麟的背后,有一道巨大的金色影子升腾溢散,最终凝聚出了极其磅礴的巨人景象。那位从天都皇城,施展不可思议手段,赶到蜀山地界的护道者,身子包裹在赤金色的光焰当中,高高跃起,双手攥拢在脑后,浑厚的金色光芒被他抡动。 一柄开天裂地的巨大斧头。 瞎子蒙上了黑布,看不到漫天溢出的金色光芒,忽然咧嘴笑了笑。 宁奕的身后,一道姗姗来迟的黑衣身影,懒散踱步而来,然而只是一步,就来到了宁奕的身旁,很是随意的抬手接过了宁奕的那柄伞剑。 接着便是自下而上的一剑。 细雪剑锋旋出,斩切而过。 《剑骨》正文 第四十二章 以剑杀规矩 皇室护道者的修为有多高? 在瞎子看来,能够点燃命星的修行者,每一个都是无比惊艳的天才,能够把三颗命星全都点燃的,就是天才当中万里挑一的的那一类。 想要成为天都皇室的护道者,至少要是天才当中万里挑一的那一类。 或许他们的年龄已经苍老,当年立下过不可饶恕的罪孽,为了赎罪,甘愿入大隋皇室,替皇帝的子嗣护道。 或许他们当年就是大隋皇族的一员,天赋异禀,为了突破境界,在人世间尽可能的活满五百年大限,甘愿进入护道者一脉,换取无忧无虑的修行资源,代价是终日不见光明。 遥隔万里,千山万水,仅仅凭借血脉之间的联系,就能把自己牢牢困在这里.......瞎子知道这位护道者的修为,恐怕在三皇子所拥有的资源当中,也是最顶尖的那一层次。 放眼天下,在踏出生死涅槃那一步之前的修行者当中,都是绝对的强者。 紧接着—— 那柄巨大的金色砍斧,被切成了两道璀璨的金光。 连同着整个炽热燃烧金光的金甲巨人,连人带甲,拦腰被徐藏的一剑切开—— 高高跃起的护道者,仍然在空中,停滞一瞬,下一刹那,剑光收缩,猩红的血液突破护体金光的禁锢,轰然涌出,噼里啪啦在空中炸开。 在李白麟愕然的目光当中,在上一秒还所向披靡的那道金光,就这么骤然爆开。 剑尖抬起再落下,整个过程无比自然,徐藏面无表情,抽回那柄不大的伞剑,旋回剑锋,“蓬”的一声撑开伞面。 金色的血雨落下。 伞面啪嗒啪嗒砸了好几滴如墨豆大的血滴。 徐藏站在宁奕身旁,握拢伞柄,轻轻旋转,几滴血滴飞掠开来,砸在地上,极具腐蚀性的溅出几个凹坑,不断向下蔓延,血雨淅淅沥沥,一具沉重的尸体轰然砸在地面上,人形凹坑当中,溅起一大滩烟尘,嗤然的滚烫温度缓慢升腾,一片雾气。 “听说大隋的皇室血统......很厉害?” 男人注视着砸在地上的,呈现大字型的人形凹坑,目光带着戏谑与不屑,抬起头来,望着三皇子李白麟,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宁奕注意到,徐藏的修为在不断的倒退,随着气势的外溢,跌退的速度时快时慢......而递出那一剑后,只有第五境了。 是实实在在的第五境,并非是掩盖修为,扮猪吃虎的第五境。 徐藏这句话音落下,剑尖抵在地面,刚刚递出的那一剑似乎撕碎了什么,让整片夜幕都凝滞下来,皇族血统无与伦比的压制力被细雪剑气撕开一道口子,瞬息破碎开来。 李白麟的那双瞳孔迅速褪色,皇族的血脉,在不受控制的逆流退散。 除了在皇城见到了父亲施展血脉力量的那个时刻,三皇子头一次在别人的身上,感到了恐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王土之内,莫非规矩。 在规矩的限制当中,各大圣山,道宗佛门,四座书院,见了自己,都要客客气气,即便是自己的二哥,明里暗里想方设法的试图抹杀自己,真正在皇城里碰面的时刻,仍然要面带笑容,不敢有丝毫的杀意倾泻。 自己的父亲,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规矩。 但是徐藏的手中有一把剑。 那把剑无比锋利,据说可以砍断世间的一切物事,包括规矩在内。 而如今持剑的那个人,专杀规矩。 宁奕看着漫天飞舞的金色血雾,心中唯有震撼,他看着徐藏,只觉得那道黑袍前所未有的高大和可靠。 “真可惜啊..... (本章未完,请翻页) .你要是多叫几个护道者,把皇城里那些半步涅槃境界的老鬼叫过来,我也能一剑杀了。” 徐藏的唇角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道:“姓李的,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这十年来在做什么......” “不要试图拿以下犯上罪可当诛的那一套来恐吓我......你的老子杀了我的师父,我可不是奔着杀几个外沿皇族喽啰的目的去复仇的。”徐藏笑了笑,道:“你可以说我想要弑君,或者试图颠覆大隋,我很乐意接受那样的赞美。” 宁奕听到徐藏开口,就知道徐藏还是那个徐藏。 徐藏在任何境地都能够处之淡然。 原因很简单。 只要你的剑足够的锋利,只要你的人足够的强大。 三皇子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地上的那具尸体。 气氛变得凝固起来。 因为李白麟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悲哀而又痛苦,皇族血脉里牵扯着奇怪的精神,大隋皇室的血统之所以能够传承的如此完善,是因为每一代的核心族人都非常稀少。 同类稀少,修行不易,彼此之间的地位都无比崇高。 吾等统领着这片大地上的万千生灵......这句话从出生开始,就深深烙刻在李白麟脑海当中。 每一位皇族的嫡系子民,都是无比珍贵的存在。 在这位护道者死亡的时刻,整片大地上,通过皇族血脉连接的所有皇族,都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份痛苦。 谋逆之罪。 车厢里的徐清客叹了一口气。 李白麟缓慢抬起头,他望向徐藏的眼神当中,没有愤怒,只有平静,还有深入血脉当中的痛苦。 徐藏杀死了大隋皇族的核心成员。 这是大地上最高等的僭越和谋逆之罪,不可饶恕,不可原谅。 这样的一桩罪,足以把徐藏钉死在这片大地的任何一处,无处可逃,除非逃到北境倒悬海之外的妖族领地......接下来徐藏要面对的遭遇,比起之前被追杀的十年,要残酷残忍数十倍数百倍上千倍。 因为这是大隋的土地。 这就是无人胆敢得罪核心皇族的原因。 李白麟扶着车厢,面色看起来虚弱而又苍白,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平静至极的捏碎了第二块玉佩。 炽热的滚烫火焰倒卷而来,轰隆隆以三皇子为中心,带着他和那一节车厢,在虚无的燃烧当中,化作了一片虚无。 宁奕怔怔看着那片焚烧之后,愈合成为虚无的地域。 “捏碎传送玉佩,回皇城了。”徐藏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惜......我本以为,痛失族人的血裔愤怒,会冲昏他的头脑,接着把境界更高的护道者呼唤过来。” 宁奕亲眼看着火焰把三皇子和车厢包裹,他没有想过,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竟然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 “这只是阵法的一种。”徐藏瞥了一眼宁奕,不屑道:“低劣的阵法只不过障眼法,小道尔。” 说到了阵法,徐藏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缓慢扫过大地,掠过此刻匍匐在地的小无量山众人。 阵法两个字,砸在郑奇的心中,让他一阵哆嗦,小无量山就以阵法出名...... 当初在西岭地界的时候,这位执法长老就在追杀徐藏的那批势力当中。 郑奇低下头颅,浑身颤抖,直冒冷汗,不敢直视那个黑衣男人,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不断跌境的过程当中,这个男人竟然杀力越来越强悍? 这是什么道理? 不断跌境,跌到第五境修为,仍然一剑杀了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 隋皇室的星君级别护道者?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讲道理的天才修行者? 那个男人真的杀了大隋皇室的人,郑奇以为这个男人欺软怕硬,被一群不到命星境界的晚辈追着杀,是因为修为跌得厉害。 谁知道他连大隋皇族的人都敢杀? 这是天底下最大的谋逆之罪! 徐藏瞥了一眼小无量山的人,轻声道:“你们自己动手吧。” 郑奇怔住,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的望着徐藏。 徐藏木然道:“要是让我动手,砍断你们的手脚,再挑断你们的经脉,把你们悬在宗门山顶,挂上七七四十九天,最后丢到湖底喂鱼。” 小无量山的弟子面色惨白,通红。 瞎子听着这一番话,面无表情。 宁奕心底并没有生出丝毫的同情。 那位执法长老惨笑一声,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个个面容绝望,郑奇最后怨毒望向徐藏,道:“你不得好死。” 凄惨的剑光闪过,先是抹去了惘然陷入绝望的那些弟子,然后自尽。 鲜血迸溅。 徐藏懒得去看那些喽啰,转头望着剑湖宫的苏苦,皱眉道:“你似乎没有追杀过我?” 浑身哆嗦的苏苦,面色苍白,看着徐藏,点了点头。 剑湖宫曾经追杀过徐藏,他对于徐藏的态度向来是不屑和轻蔑并存。 苏苦知道徐藏的杀胚性格,弑杀皇族的逆道者,此刻不可能放过自己。 他一直在剑湖宫湖底闭关苦修,听闻过徐藏这十年来的动荡遭遇,只道是个废物,谁曾想竟然是一个如此逆天的猛人? 他破开命星,自诩天下强者排名列次,也有苏苦一席之地,直到今日,才见识到了自己的短浅和可笑。 苏苦声音苦涩道:“徐藏......你修的是什么道。” 黑衣男人挑了挑眉毛,平淡道:“剑道。” “裴旻的剑,赵蕤的道。” 苏苦听说过裴旻和赵蕤,知道徐藏的这两位师父,都是在大隋天下真正跻身顶尖之流的圣人。 于是他认命一般闭上双眼,轻声道:“剑湖宫与你有仇,你动手吧,我不抵抗......能死在你的剑下,并不是一件屈辱的事情。” 徐藏皱眉,并没有急着动手。 他语气不快道:“我徐藏杀人,不杀无辜之人,剑湖宫与我有仇,是因为你们派人追杀我......但是你没有。” 苏苦有些惘然,睁开双眼。 “首先,我如果要杀你,你抵抗不抵抗,结局都是一样的。” “其次......你还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最后,我要杀你的原因,跟剑湖宫没有关系......”徐藏皱起眉头,道:“你之前说,蜀山就只有三个人,那么你把我放到了哪里?” 苏苦瞪大双眼。 “不仅仅是你们,你们背后的剑湖宫,小无量山......我今日就会亲自拜访,把账算清。”徐藏面带微笑,道:“更远的那些,没时间去了......算他们好运,就当我饶了他们一条狗命。” 说完这句话后,徐藏以伞剑剑尖轻戳地面,原本砸入地底的护道者血液,漫天逆流而回,顺延举起的伞身汇聚,接着震散开来,漫天血珠,大雨磅礴,大珠小珠落玉盘,砸在苏苦和剑湖宫弟子身上。 连惨叫也无。 血雾散开......一片死寂。 “宁奕。” 徐藏啪嗒一声收起伞剑。 “走。”他平静说道:“跟我走,我带你去杀人。”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四十三章 带你去杀人 星辰漫天。 剑湖宫洪来城。 这是一座湖中城,西境圣山剑湖宫坐落在此,一整座巨大圣山,巍峨入云,山体被无数玄妙的细碎阵法托起,悬浮在洪来大湖的上空,剑湖宫的核心弟子,在圣山山上修行,一整座洪来湖灵气氤氲,弟子的静室被阵法隔开,手握令牌,随时可以抵达湖底开辟的悬空洞府。 灯笼悬挂,夜风拂过,微光飘摇。 山底下的洪来城子民,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 整座圣山都摇晃一下。 “久闻剑湖宫大名,蜀山徐藏前来拜访!” 声音朗若洪钟,伴随着声音的落下,一道模糊的身影狠狠摔出,砸在夜色山门之上,那人被徐藏一脚一脚踢着上山,最后毫不客气拎起后领砸在青铜殿门,将两扇重门砸得粉碎,整个人生死不知。 正在闭关的剑湖宫宫主皱起眉头,魂湖第一时间波荡开来,看到了夜幕当中,此刻站在自己山门外的两道身影。 蜀山的徐藏。 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岁模样的少年。 几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已经破关而出,第一时间落在了山门门前。 “徐藏......你要怎样?”一位刚刚点燃命星的大修行者,盯着徐藏,冷声道:“当年杀了剑湖宫十一条人命,如今打上山门,这是要把蜀山和剑湖宫的脸皮全都撕破?” “剑湖宫还有脸皮可言?” 徐藏笑了笑,漫不经心问道:“赵蕤死了以后,你们派了多少人杀我?天都皇城的那一夜,你们又是如何围攻裴旻的?” 刚刚点燃命星的大修行者,面色难看,他一字一句道:“这是十年前的旧账,你非要现在来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徐藏叹了口气,摇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当然......过了十年也没关系,我可不是君子,我要报仇,不会在乎过了多少年。” “这十年来,你们剑湖宫,从西境追着我到东境,一拨又一拨。不算赵蕤和裴旻,单单是我头上的账,你们准备如何来还?” 男人笑了笑,他轻声调侃道:“要不把你们剑湖宫的老宫主喊出来,让我瞧瞧那条老狗当初被裴旻打成什么模样了,还能不能与我过上两招?” “放肆!” “无礼!” 两道流光飞掠而来,徐藏面色平静,并没有动用细雪,只是一左一右抵肩,两道以迅猛之姿冲来的大修行者身影,先后不一的撞上徐藏肩头,在下一刹那以更快的速度砸回山门。 “轰”“轰”两道闷响。 宁奕看得面色发白,心想原来徐藏凶残起来,哪怕不用剑器,也是个体魄极其变态的人形暴龙。 宁奕看到烟尘当中,那两个做了数次深呼吸,硬是嵌在石壁当中无法动弹的命星大修行者,同情的摇了摇头,心底默哀一遍,再一次感慨。 这也太强了些...... 宁奕总觉得这厮今天生猛的有些匪夷所思。 徐藏的修为,在一剑劈碎金甲巨人之后,此刻再一次缓慢的下跌,这一次他没有动剑,修为缓缓跌下第五境,跌到了第四境的巅峰,星辉溢散,本该消逝在烟石与尘埃当中的那些星辉,在肉眼不可见的挪动当中,纷纷涌向了宁奕胸口的骨笛。 陆陆续续有弟子赶到了山门,看到了两位师叔 (本章未完,请翻页) 被徐藏打得嵌入石壁,一副凄惨模样,惊讶到不敢置信。 没过多久,便有一道湛蓝光芒,比起先前的几道光芒的气势,加在一起还要磅礴,这股气势并不肃杀,反而带着一股温和,坠在山门之处,道袍男人竖起两根手指,一圈蓝色符箓缭绕周身,幽幽燃起,犹如一圈扩散鬼火,将靠得近的弟子温柔排开。 剑湖宫的山门,以湛蓝色道袍男人为中心,让出了一大块空阔的场地。 “先师已经逝世......上一辈的恩怨,已经尘埃落定,参与天都围杀裴旻前辈的,剑湖宫只有先师一人,他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道袍男人面色诚恳,望着徐藏,道:“在下是现任剑湖宫宫主柳十,当年您血洗圣山之时,剑湖宫自问没有阻拦,更没有得罪,这十年来遭遇的伏杀......我并不知情,定是有人作祟。” 徐藏木然注视着眼前的道袍男人。 他说道:“苏苦死了,我杀的,他承认了剑湖宫的所作所为。” 这句话引起了轩然大波。 几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胸膛起伏,他们并不关注徐藏后面的那些内容,他们只知道苏苦是剑湖宫新晋的大修行者,执法殿未来的希望,如此便死了? “我懂了。” 剑湖宫宫主语气真挚说道:“我来替剑湖宫把这笔账还清。” 他转过身子,挑起眉头,一根手指点在虚空当中,顿时荡开一道巨大的蓝色法印,整座剑湖宫的禁制尽皆收在眼底。 模糊的影像在剑湖宫宫主的眼底缭绕,他平静掠过一道又一道场景,将苏苦静室内的禁制抽离而出,进进出出的修行者,来来往往的交易与话语,仇恨的蔓延,愤怒的起因......一切的经过,尽收眼底,了然无比。 柳十面无表情一挥大袖,法印骤然散开,他神情漠然地走到一位执法殿大修行者面前,看着后者惊恐的目光,一指点下,落在眉心。 一具瘫软的尸体就此倒地。 剑湖宫宫主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怜悯,他走到了嵌在石壁里的一位大修行者面前,手掌覆面,轻轻抹过,原本瞪大的瞳孔,在手掌挪开之后,便失去了生机。 “如何?” 剑湖宫宫主柳十重新走到了徐藏的面前,他的声音仍然温和,语调平静道:“我剑湖宫比不上小无量山家大业大,一共就只有九位大修行者,苏苦死了,当年追杀你的两个主使者也我抹除了。” “小无量山?”徐藏笑了笑,道:“你放心,它只会比你更惨。” 剑湖宫宫主沉默了,他认真问道:“这样还不够?” 徐藏摇了摇头,道:“当然不够。” 柳十注视着黑袍男人,想到了传闻当中这个蜀山杀胚的性子......他叹了口气,道:“众生如芥子,没有人能把所有参与的谋划者都揪出来。更何况,当初那些想要杀你的,都已经被你杀掉了。” 徐藏微笑不语。 剑湖宫宫主看到了徐藏刻意带来的少年,如今只是第二境的修为,徐藏的目光当中,毫不掩盖着自己需要资源的意味。 他斟酌说道:“十颗千年隋阳珠。” 听到这句话的宁奕瞪大双眼。 十颗? 自己拼了命劫掉三皇子的一批货,里面最贵重的物品就只是一颗千年隋阳珠,徐藏只是带着自己上山来讨要公道,就轻轻松松要到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十颗千年隋阳珠? 宁奕望着徐藏,有些口干舌燥。 徐藏却摇了摇头,道:“不够。” 剑湖宫宫主面色难看:“一颗千年隋阳珠,足够破中境了,十颗能够送他到第十境了,这还不够?” 徐藏沉默地拔出了细雪,旋出剑锋,以剑尖抵在地面,目光环顾一圈。 剑湖宫宫主咬牙道:“再加上一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我剑湖宫已经送上了一份足够点燃命星的资源。” 徐藏这才旋回细雪的剑锋,他忽然问道:“听说剑湖宫有能够安魂养神的蓬莱神丹?” 向来好脾气的剑湖宫宫主听到蓬莱神丹四个字,轻轻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姓徐的,不要得寸进尺。” “你们与我的账,刚刚的那些已经可以算清了,现在算的是苏苦和宁奕的账。”徐藏挑了挑眉,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我知道苏苦一定有蓬莱神丹,把苏苦在剑湖宫的积蓄全都给他,这笔账就此两清。” 剑湖宫宫主盯着宁奕,道:“宁奕......是你的徒弟?” “当然......不是。他是赵蕤的徒弟,接过我小师叔位置的人。”徐藏笑道:“我要是收了徒弟,怎么会狠心带着他来剑湖宫这种地方打劫,等我死了,他岂不是要被你们追到天涯海角,千刀万剐?” 宁奕原本乐呵呵在心底盘算苏苦这个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究竟有多少积蓄,听到徐藏的这番话,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面色开始变化。 宁奕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到男人清了清嗓子,有些追悔莫及的想要跳起来捂住那张破嘴。 但是已经晚了...... 徐藏环顾一圈,冷笑一声,对着剑湖宫的弟子大声道:“你们听好了——” “为什么我徐藏十年前可以打上剑湖宫,打得你们抱头鼠窜,十年后仍然可以?” “为什么今天你们剑湖宫的脸被我打的啪啪响?” “因为老子徐藏,以前是蜀山小师叔!” 他顿了顿,一只手掌“啪”地按在宁奕脑袋上,声音洪钟道。 “蜀山小师叔天下第一!” “今天我就是要让你们记住这个名字——” “宁奕!” “他就是蜀山现在的小师叔!” “蜀山小师叔天下第一!”这句霸道无比的话,由徐藏说出口,就这么砸在剑湖宫圣山的山门门前,再加上两具躺在地上的大修行者尸体,无比应景。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宁奕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扑来实质性的杀气,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宁奕觉得自己一定在那些剑湖宫弟子杀死自己之前,就已经把徐藏千刀万剐。 他在心底痛骂了徐藏一万遍狗日的。 宁奕表面上坦然平静,心底其实慌得不行,环视一圈,面对着一道一道敬畏和愤怒尽皆有之的目光,挺直脊梁,报以高深莫测的笑容。 徐藏的境界只有第五境,照样能砍死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他的境界只有第二境又如何?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感到了一道深邃的目光。 少年有些心虚的抬起头来,注意到了剑湖宫的宫主正在凝视自己。 “宁奕......蜀山新一任的小师叔,很好,我记住你了。”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四十四章 千手 剑湖宫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个人身上。 宁奕坦然受之。 他注意到了那些目光当中,并没有对“蜀山小师叔”这五个字,带着一丝一毫的敬畏之情,有的是厌恶,更多的是愤怒。 剑湖宫的弟子围在山门处,密密麻麻挤在了剑湖宫如今宫主的背后,一个个盯着宁奕,沉默的肃杀之气蓄势待发。 然而面对沉默,沉默本身便是最好的还击。 大家都是修行者,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凭什么你们可以瞪我,我就不可以瞪回去? 宁奕一个一个的瞪了回去。 “徐藏,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剑道天才。”剑湖宫宫主看着宁奕身旁的黑衣男人,认真说道:“今日我忽然明白了千手的想法......如果我剑湖宫能够有你这么一位剑道天才,背上整个天下的骂名,算不了什么。” 徐藏平静道:“可是剑湖宫没有徐藏。” 剑湖宫宫主沉默了一下。 徐藏微笑道:“所以剑湖宫就只能是剑湖宫,而不是蜀山。” 剑湖宫宫主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直视着徐藏,一字一句道:“你的道......究竟是什么?我竟然有些看不透了,越是跌境,剑气越是不受控制的膨胀溢出,你要把星辉全都兑换成为剑气?” “即便是当年的剑圣裴旻大人,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剑湖宫宫主皱起眉头,道:“你想要一步踏破生死,砸碎命星的门槛?” 徐藏咧嘴一笑。 长空之上,忽然传来了阵阵轰鸣,剑湖宫宫主抬起头来,他望着穹顶上掠来的数道红光,红光如绸缎,截断一片天,气势磅礴,整座洪来城的子民都注意到了天空的异象。 “这是什么?” “剑气如此强盛!” 站在山门处的剑湖宫圣山弟子,同样注意到了那些红光,只不过有些修为高深的门徒,已经留意到了红光当中蕴含的星辉波动。 那是小无量山的气息。 剑湖宫圣山与小无量山的距离并不算远,西境广袤,两座圣山相距不过千里,以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的掠行速度,只需小半日便可抵达。 小无量山的修行者修行阵法,阵法讲究齐心协力,所以整座小无量山,门内风气都极为护短,西境天下之内,一旦弟子出门在外行走历练,受了不应该的屈辱和不公,便会被一群结成剑阵刀阵的修行者追上门来,讨要公道。 小无量山的执法殿中,有一处玉牌佛龛,专门储放着小无量山弟子的命牌,这些命牌极为珍贵,每一位内门弟子,都要在命牌当中,滴入修行之时的心头血,或者眉间血,这是小无量山修行者身体当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部分,修行内门心法之后,星辉的命脉便能够跨越距离,放眼整座大隋天下,只要小无量山的弟子性命出现了波动,隐约之间,都能与执法殿的命牌佛龛产生联系。 执法殿长老郑奇,是执法殿当中相当有希望破开第十境的存在,小无量山如今摆在台面上的修行者力量,比剑湖宫还要强大三分,已经证实破开命星的,便有十一位大修行者。 飞掠在天空上的红光,带头的正是执法殿的大长老罗浮。 这位修为抵达命星三重天的大长老,面色阴沉,直奔剑湖宫圣山山顶而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手中攥着一块支离破碎的命牌。 就在不久之前的执法殿看守当中,命牌佛龛发生了异变,在数个呼吸的时间当中,不仅仅是郑奇,连同小无量山的七位执法弟子,全都死在了蜀山地界,执法殿觉察异变之后,已然来不及去感业寺的事发现场,罗浮动用了秘术,以星辉揪出了一丝端倪,直接顺延着徐藏的路线追来。 剑湖宫圣山之上,一道一道红光悬停,贯穿天地的长虹被里面的身形撞碎,雾气破碎开来,露出以执法殿大长老为首的数十道身影,小无量山的这些修行者,面色不善,陆续悬停在圣山山顶,气势煊赫,长虹破碎,刀剑出鞘,围绕着这么一行来客上下翻飞,无形的阵法威压就此展开。 “轰”的一声,小无量山的阵法平铺开来,剑湖宫圣山的山顶,方圆一里,一圈肉眼可见的剑气波纹荡散—— 剑湖宫宫主蹙起眉头,对徐藏说道:“来的是小无量山的覆海星君,有些麻烦。我来开启剑湖宫护山阵法,你带着宁奕从剑湖宫另外一条道走。” 徐藏视若无睹,没有回应。 此刻站在剑湖宫圣山山顶的覆海星君,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大修飘摇,一副漠然姿态,他位居执法殿最高端,修道两百三十年。 整座大隋天下战力最强盛的星君境界修行者,书院圣山,加在一起,覆海星君也能够列入前面的那一列。 星君境界的修行者本就极其稀少,真正论杀力,蜀山的千手星君能稳稳坐在大隋前三的宝座之上,即便是周游这种惊艳无比的年轻大修士,面对老一辈的修行者,对捉厮杀,也很难占到便宜。 覆海星君踩在红光之上,他的身后,跟着四十九位小无量山的修士,脚踩长剑,悬停在空中飘摇不定。 沉浮在小无量山执法殿大长老身下的三尺红海,一柄又一柄铁剑如游鱼般沉浮其中,纠缠交错,剑气缠绵,这是小半个执法殿的战力,被覆海星君带出小无量山,追着感业寺留下来的一丝星辉痕迹,一路追到了剑湖宫圣山。 “这下麻烦了,小无量山的大衍剑阵被覆海星君带出来了。徐藏......我知道你修为不俗,想要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剑湖宫宫主柳十蹙起眉头,焦急说道:“但是你懈怠修行十年,如今修为只有第五境,即便是如今风头无二的道宗天才周游,也不是带着大衍剑阵的覆海对手。” 徐藏轻轻嗯了一声,置若罔闻。 黑袍男人缓慢旋出细雪的剑锋,抬起头来,注视着悬在山顶的一行小无量山修行者。 柳十心底念了一声“疯了”。 身子悬停在剑湖宫山门门前的覆海星君,踩踏剑气红海,大衍剑阵的气息在剑湖宫圣山上缠绕纠结。 气氛僵住,剑湖宫的弟子们屏住呼吸。 柳十掠身而起,与覆海星君平齐对视。 剑湖宫宫主声音带着一丝肃杀,传遍洪来城上空。 “覆海,这座天下的规矩钉在大隋皇城之上:修为抵达星君之后,不可在圣山地界出手,引起纠纷。”柳十的眉心,一缕又一缕繁琐的星纹纠缠生出,剑湖宫的山门“嗡”的一声,温暖而平静的力量笼罩在门内弟子的头顶。 “这是规矩,太宗陛下亲自定下来的规矩。” 整座洪来大湖,湖水表面开始翻涌,水珠在湖底分离,凝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结,颗粒饱满,震颤不已。 覆海星君对于剑湖宫宫主的话,一律置若未闻。 剑湖宫老宫主身死道消,新任宫主柳十,继承道统,点亮三颗命星,却从未有过在北境倒悬海出手猎杀大妖的战绩,整座剑湖宫这十年来不断沉寂。 覆海星君并不认为柳十是一个值得自己正视的对手。 他盯着站在山门之处的黑袍男人,寒声道:“徐藏......十年前你上我小无量山,碍于规矩我不得出手,放了你一条性命,十年后你竟还敢如此放肆?” 徐藏杵着细雪,面无表情。 覆海星君瞥了眼剑湖宫山门,发现了两具命星大修行者的尸体,他忽地笑了起来,道:“柳十......你这位剑湖宫宫主,当得可真是窝囊,被一个废人打上山门,还自己动手杀了两位大修行者?” 柳十的面色变了,他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覆海星君身后的小无量山众人,传来了毫不掩盖的嗤笑声音,山门当中,剑湖宫的弟子开始拔剑,此起彼伏的出鞘声音,寒光四溅。 宁奕没有想过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他神情微妙地站在徐藏的身旁,心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小无量山和剑湖宫的关系还真是精彩纷呈啊。 三皇子背后的结缔联盟果然很不靠谱,还没来得及对抗东境的圣山,自己就要打起来了。 柳十停在小无量山的红海之前,他平静说道:“早些时候,千手大人对我有恩,剑湖宫不想与蜀山为敌,我当任宫主之际,有人欺我瞒我,门内叛徒,自然要清理干净。” 这句话说得干净利索。 覆海星君无言笑了笑。 “覆海,你修行不易......劝你不要徒惹事端。”柳十盯着眼前大红道袍飘摇的男人,脑海当中回想着徐藏体内寂灭的气息,一字一句说道:“你今日出了手,无论结局如何......大隋律法在上,诸般落定,还有蜀山的千手在等着你。你想一想,大衍剑阵能不能拦得住千手大人?” 覆海星君沉默片刻。 他想到了蜀山那位挂名坐在小山主位子,其实高坐天下前三的千手星君。 大隋地界广袤,星君极其稀少,岁月沉淀,大世涌现的天才,破开命星,停在星君这一步的,数不胜数,自己被誉为星君当中的佼佼者,很大原因是因为小无量山剑阵巨大增幅的缘故,而千手星君则完全不一样。 皇城里的那些护道者不露面,圣山的大人物都不愿意招惹蜀山,除了极其特殊的存在,几乎没有人愿意与蜀山的小山主交手。 覆海抿起嘴唇,权衡利弊。 他望着山门下的徐藏,似乎在思考柳十的话语。 柳十说完之后,向着剑湖宫山门落下,他来到徐藏的面前,轻声道:“他会退走的。” 悬在剑湖宫圣山山顶的覆海,在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后,做出了选择。大衍剑阵震颤一下,向着一行人来时的方向,缓慢调转剑尖,小无量山的诸人,居高临下俯视着剑湖宫圣山上的黑袍男人。 徐藏看着那一批人调转方向,离开剑湖宫。 他轻声说了一个“好”字。 柳十瞳孔收缩。 宁奕注意到,徐藏的修为......再一次下跌了一个大境界。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四十五章 徐藏的道 离开了剑湖宫圣山的覆海星君,掠行而起,向着小无量山的方向震剑飞去。 一整座大衍剑阵,速度逐渐加快。 这一行没有出手,但是目的已经达到,覆海星君皱起眉头,那位剑湖宫的新宫主看起来温和儒善,但其实是一个不好惹的人物,修为难以捉摸,修为越高越难低头,凡事都要争一争,遇上头铁的,很容易争得头破血流。 这个道理谁都懂,但是要做到割肉饲鹰,却非常难。 柳十愿意杀死剑湖宫的两位命星,给徐藏赔罪,难道就只是因为当年千手对他的恩情? 覆海星君翻来覆去,回想着柳十的神情,以及话语当中的那些意思。 离开剑湖宫地界,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轻微的破空声音。 覆海星君骤然回头,一道漆黑的剑光迸射而过,擦着自己的面颊,将一缕吊发射穿射成灰烬,那缕黑光声势极小,杀伤力却无比强悍,一瞬之间砸在大衍剑阵之上。 覆海星君身旁的红海,沉浮成百上千剑器,每一柄都经过了心头血的淬炼,与他的魂海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围绕自己一行人飞掠,“大衍剑阵”是极其强悍的剑阵,施展开来的杀力在小无量山排在顶尖,只是携带不便。 这么一座沉重的剑阵,在轻微的破空声音传来之后,整座剑阵颤动一下。 接着便是凿穿的一声“噗”—— 覆海星君怔了怔,他第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与本命星辉产生联系的大衍剑阵,被那道漆黑的流光直接凿穿,拦在黑光途中的剑器被摧枯拉朽的击碎。 覆海星君的面色骤然苍白三分,一口鲜血几乎要喷出,硬生生压下之后,他猛然停住身形,脑海当中第一个窜出来的人物,就是蜀山的千手。 他回过头来,目光环绕一圈,最后落在大地上,灌木丛中,缓慢收回一剑掷出姿势的黑袍男人。 那道黑光缭绕一圈,在夜风当中呼啸猎猎,调转方向,重新将红海凿穿,带着三四具小无量山弟子的尸体,噼里啪啦一同下坠,极其安静地插回徐藏的身前三尺大地。 那是一柄漆黑的剑鞘。 细雪剑鞘。 覆海星君震惊无比的看着藏匿气息,一路追来的两人,他愤怒的声音撕破夜幕:“徐藏!” 这个修为只有第四境的剑修,为何能如此蛮横?! 要说那柄品秩极高的细雪,在自己出乎不意的情况下,能够刺破大衍剑阵,他勉强能够相信。 一柄朴实无华的古老剑鞘,为何也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 地面上。 一阵沉闷而又刺耳的尸体倒地声音响起,徐藏将伞剑插在大地之上,一只脚抬起踩在细雪剑鞘,整个人忽地掠起飞出,掌心合拢,那柄漆黑剑鞘再一次拔地而起,追随而来。 宁奕谨遵教诲,徐藏一路上沉默寡言,面色愈发苍白,体内的星辉气息不断下跌,只对自己说了四个字。 “看好。记住。” 宁奕看着那道腾空掠起的黑袍身影,在大月之下,双手攥拢漆黑剑鞘,细长的古朴剑鞘,被他高高抡起,像是一柄扯开天地的棍棒! 面对着大衍剑阵,徐藏一鞘砸下! “砸剑——” 宁奕脑海当中,安乐城的那条大雨小巷,徐藏掷出火折的动作,劈碎雨滴的黑布剑鞘。 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蜀山的后山,砸剑的奥秘....... 大千世界,一草一木...... 万物,不过一剑。 一剑砸下,“嗡”然一声,宁奕的耳边犹如一柄大锤狠狠抡砸而来,整个人脑海雷霆呼啸,一片空白。 巨大的轰击从天而降,以那一剑砸下为圆心,扯开方圆的树木土石,宁奕抓住插在地面的伞剑,整个人险些倒飞而出,以死死插入地面一尺的剑身为轴,整个人拼命抵抗着磅礴的掀力,袖袍撕裂,头发飞扬,无数的碎石砸过面颊,双脚踩在大地蹬出了两道颀长的沟壑。 这一剑过后,整片夜幕变得寂静而可怕。 大衍剑阵被一鞘砸碎,小无量山的弟子在首当其冲的剑气喧嚣当中被撕裂开来,有些来不及反抗,整具身子都被所有披靡的剑气碾压粉碎,有些运气好些,留了一具还算完整的全尸...... 红海彻底破碎开来,被徐藏一鞘砸得如天地芥子,纷纷扬扬,赤红色的星屑震荡开来—— 宁奕抬起头来,看到天空当中,一鞘之下,覆海星君双手挡在面前,两条大袖被剑气撕成了齑粉,竟然还有气息,只不过挡在面前的双手扭曲变形,整个人看起来意识都已经涣散。 徐藏面无表情,一鞘压在覆海星君的双手之上,轻轻震腕。 那道身影“啪”的一声被砸飞出去,轰然砸在大地上。 凹坑当中,头发如枯槁的覆海星君,眼眶深陷,瞳孔当中凝聚着那一鞘砸来的倒影......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嗫嚅。 他刚刚面对了人世间极致的恐惧。 他拦在面前的双手,与剑鞘接触的肌肤,变成了如夜一般的漆黑墨色,死寂的气息不断渗透,穿过肌肤表层,腐蚀星辉,抵达骨骼,然后侵入五脏肺腑。 宁奕面色也苍白起来,他感到了强烈的寂灭意味......并不是在这位小无量山的覆海星君,而是在一鞘砸下的徐藏身上。 落在自己身后的男人,脸上像是细细落了一层雪,白得让人觉得渗人,与身上浓烈入夜的黑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徐藏的修为,跌到了第三境...... 徐藏看着宁奕,认真问道:“看清楚了吗?” 宁奕点了点头。 徐藏又问道:“记住了吗?” 宁奕再一次点了点头。 徐藏笑了笑,道:“好。” 他拍了拍宁奕脑袋,虚弱的说了一个字。 “走。” 他没有去看躺在凹坑当中的覆海星君,而是径直向前走去,远方是小无量山的方向,这个黑袍男人拎着一柄剑鞘,孤零零前行,挡在面前的雾气被剑气撕碎,向两边扯开。 宁奕的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悲伤意味。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徐藏,那道身影的行路变得缓慢而又乏力,在星辉逐渐的燃烧当中,徐藏的修为不断下跌......他真的只有第三境了,能够杀死覆海星君,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依靠星辉。 他靠的是自己修行至今,与星辉纠缠在一起的剑气。 宁奕忽然明白了徐藏口中的剑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徐藏这十年来不断跌境,不断解散星辉,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已经与周游一般,是名震天下的星君大修行者了。 修行者向死而生,他想要舍弃一切,直接跨越所有的门槛,去抵达星君之上的“涅槃”境界。 活出新的一条命。 但是他散去了星辉,却没有散去剑气,裴旻大人遗传的剑气,深入骨子里,徐藏的修为越来越低,剑气就越来越盛......他要舍弃一切。 杀人。 杀人便是最好的办法,杀人便是消磨剑气的最好的手段。 比起天才两个字,他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拎起世俗的铁剑,打破修行的规矩,这世上的修行与道理,他一样都不尊崇,一样都不采纳。 是为了报当年裴旻大人的仇恨吗? 宁奕看着那袭拎鞘的黑袍,关于当年,他什么都不知道。 关于现在,他只知道徐藏就快要死了。 杀完人,剑气与星辉殆尽,便与死人无二。 藏锋十年,出鞘一日。 ...... ...... 执法殿的命牌轰然爆碎,上一次执法殿长老郑奇的死亡,七八枚令牌,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这一次......大衍剑阵的四十九位弟子,这些人的命牌,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砍得破碎开来,而在短暂的十数个呼吸之后,象征着执法殿最至高无上地位的那枚命牌,啪嗒一声绽开了一道裂纹。 然后从命牌内部,缓慢、不可阻挡的,碎裂开来。 覆海星君......陨落。 执法殿一片死寂。 这片死寂很快传染到了整座圣山,消息传遍,而讽刺的是,小无量山近百年结下来的最大仇恨,甚至不需要他们结阵出行寻找仇人报复......因为罪魁祸首,已经站在了山门底下。 小无量山的命星修行者,从修行状态当中苏醒过来,剑阵一座接着一座的复苏,通天的煞气撕碎山顶的雾气,大风迸发,山巅的云气被震荡开来。 小无量山的山主,从执法殿走出,他双手捧着覆海星君的命牌,看不出有丝毫的喜怒哀乐,站在山顶,一扬而下。 这是一个外人无法理解的宗门。 宗门与皇室不同,但小无量山的修行者......每一条人命都被看得十分珍贵,放眼天下,除了皇室,几乎没有一座圣山,能做到小无量山这般的团结。 小无量山主站在小无量山的山顶,灰袍飘摇。 他参与了十年前的天都血案,如今站在最高处,注视着裴旻的弟子,跨越了一整个十年,所为复仇而来。 一盏骤光亮起,接着是下一盏,“砰”“砰”彻响,击鼓传花般就这么盏盏通明,一直传递至山门底下。 宁奕怀中抱着细雪,跟在徐藏的身后,一路跌跌撞撞,忽然停了下来。 前方的黑袍男人抬起头。 站在小无量山下,骤光刺目。 徐藏平静注视着整座小无量山,并不觉得这些光芒如何刺眼。 无数阵法点起,在黑暗当中大放光明。 但徐藏才是这天地之间唯一的光。 他伸出一只手,宁奕把细雪递过去,徐藏握住剑柄,缓慢旋出剑锋。 仍然只有那么四个字。 “看好。” “记住。” 《剑骨》正文 第四十六章 小无量山陨落之夜 小无量山有九十九座阵法。 黑夜之中,高耸的圣山山体,发出了震耳的轰鸣,宁奕面色被骤光映照得苍白,他跟在徐藏的身后,看着黑袍男人,向着天地之间,缓慢举起了自己的持剑之手。 最高处的小无量山山主,苍髯白发,轻声开口。 “结阵!” 修为跌至第三境,还在不断跌境,不断散去星辉的徐藏,抬起右臂,细雪与肩头平齐,攥拢漆黑古朴剑鞘。 第三境破碎。 第二境。 第二境破碎...... 他在不断的失去,最终一无所有。 星辉全部散尽。 自内而外,大袖飘摇,这个男人的黑袍被刺骨的凛冽剑气撕开,宁奕几乎无法直视徐藏的身影,他站在山下,不言也不语,气势孤独而磅礴。 持剑而行。 徐藏开始登山,他踏出了第一步,左右两边立马燃起了骤光,黑袍男人目不斜视,持剑之手微微抖腕,宁奕看到山路两旁,阵法的火光迸射四溅,来不及彻底的点起,就被徐藏的剑气砸得粉碎。 徐藏直视着山顶,他的目光穿过了一切的阻拦,所有的阵法,刺目的极光,最终直指山顶上的那个老人。 徐藏砸碎两座阵法,没有急着迈出下一步,而是微微停顿,声音虚弱,却仍然刻意地放大,放大到让整座小无量山,都能够听到的地步。 那一句话是。 “宁奕,看懂了吗?” 小无量山的弟子,目光便聚集在了宁奕的身上,那个徐藏带过来的少年。 徐藏身上的“细雪”,是从他怀中取出来的,赵蕤的遗剑,蜀山小师叔行走天下的标志,这是一个极具有代表性的圣物。 上个时代的修行者,知道那柄剑对徐藏而言意味着什么。 徐藏带着这个少年,登门小无量山,不仅仅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教导。 他要教宁奕如何杀人。 这是他的最后一堂课。 宁奕屏住呼吸,盯紧那柄细雪,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的心中涌起潮水一般的酸涩,徐藏的身子已经在细微的颤抖,星辉散尽之后,修行者的身体便没有了支持,再强悍的剑招,都是在透支生命。 徐藏声音却稳定无比,道:“接下来的,要记住。” 徐藏踏出了第二步,山路两旁的阵法轰然大作,登山人面无表情,持剑砸下,阵法破碎,山石彻开,少年跟在黑袍男人的身后,徐藏的速度始终平缓,尽可能的让每一剑都落入宁奕的眼中。 宁奕看到了一道又一道的剑影,在眼前掠过,劈砍阵法,阵法破碎,落在山石,山石崩塌,神挡杀神,所向披靡。 世人都说徐藏是个弑杀之人。 但他的剑气并不带着一丝一毫的戾气。 他平静而又温和的以剑劈开所有拦路的物事,无论是石头、草木、阵法、还是人命。 大道如青天,青天之下,世俗之间,无数的枷锁困缚着每一个生灵,无论想要做什么,都有着一条又一条的规则,这也不行,那也不能。 如此般般,束手束脚。 但其实这世上,有很多条路。 只要你的剑足够的锋利,走笔直的那一条,劈开所有的阻拦,不要动摇,你就可以抵达彼岸。 徐藏并不是一个弑杀之人。 他只是走了一条直线,把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规矩,规则,全都劈开。 如此。 小无量山的声音轰然大作,一道又一道阵法,伴随着徐藏的落脚,迅速的开启发动,但剑气比阵法的速度更快,磅礴而浑厚的剑气,砸碎两旁山路,徐藏走过的道路,两边犹如被巨人踩过,碎石嶙峋。 光明大彻的小无量山,从山底开始熄灭火焰。 徐藏踏破一座又一座阵法,他的身后一片黑暗,身前的光明之山,持续而稳定地不断被推灭。 直至所有光明破碎,小无量山的弟子开始结阵而来,北斗剑阵,八方剑阵,寂灭刀阵,大衍剑阵......一座一座蜂拥而来,徐藏只是一剑。 这些拦路的,全都被劈得粉碎,破裂,然后随着徐藏的剑气一同寂灭。 当山门底下那些无主的阵法,被徐藏一剑砍得破碎,小无量山的弟子仍然能够保持着战意,居高临下俯视着闯山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然后等待着这个男人力竭之后,被蜂拥而来的剑阵刀阵淹没......于是今夜的不太平,就此揭过。 若是如此,那么小无量山上,只会有一个人流血。 然而那个跟着徐藏一起闯山的懵懂少年,在认真的记背着徐藏的剑招,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安危......在徐藏破开了大部分的剑阵之后,这些小无量山的弟子有些慌了,徐藏的脚步速度仍然不变,破开阵法的速度甚至变得更快了。 那个少年频频点头,记背剑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然后徐藏破开了所有阵法。 有人结阵去杀。 然后全都死去。 再是一批...... 仍然如此。 整座小无量山的火光全都熄灭,只剩下了黑袍男人和少年的光芒,然后微弱的声音。 徐藏问:“都记住了吗?” 宁奕道:“都记住了。”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山顶。 徐藏和宁奕的身后,躺着密密麻麻的尸体,上百条小无量山的弟子的性命葬在了这里,执法殿的修行者尤其之多。 这是一副血腥的场面,但是两位当事人的面色都没有丝毫异样。 徐藏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 宁奕的眼中,只有那柄细雪。 他知道,徐藏还有一剑没有递出。 小无量山的弟子不再前来,山顶上有一个老人,阻止了无谓的赴死。 徐藏的境界已经跌到无可再跌,可杀力却不见削弱,再多的人命填上去,迎来的也不过是一剑之后的寂灭。 破碎的阵法气息,逆乱的星辉紊流,让山顶变得干燥起来,霜白的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 小无量山山主就站在徐藏的三尺之外。 三尺便是一剑。 这位老人的面相带着极其凌冽的杀气,即便年龄大了,也能看出来当年的脾性,与剑湖宫的柳十截然不同,必然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坚毅之辈。 “小无量山有你这么一位山主......真是倒了血霉。”徐藏笑了笑,看着老人,说道:“今晚只需要有一个人流血,那个人不应该是覆海,也不应该是刚刚倒在我剑下的那些人。” 两个人之间的声音仿佛凝固。 站在山门上,那些驾驭飞剑,紧张斡旋,却保持距离在五十丈开外的小无量山弟子长老,听不见两个人的对话。 但是宁奕能。 “只要你过来领了这一剑,那么他们都不用死。”徐藏嘲讽道:“但是你不敢,你怕了,你想要让那些人帮你消耗一些剑气,好让你多一些活下来的可能。” “你从来不在乎他们的命,小无量山所谓的团结......只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手段,欺软怕硬,荒唐无稽。” 小无量山山主沉默片刻,平静回应道:“徐藏......如果你散了修为,没有找上我小无量山,而是找一处荒郊野岭,躺着渡过这一夜,那么今晚不会有任何人流血。” 徐藏冷笑一声。 “如果十年前的那一夜,你没有去找裴旻,而是找一处荒郊野岭,躺着渡过这一夜,那么今晚同样不会有任何人流血。”徐藏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漠视的意味,沙哑道:“强权者惧怕更高的强权,你们总是把不公平的原因归责于他人......到了清算的时候,现在开始怕了?” 小无量山主深吸一口气,诚恳说道:“今夜你杀了小无量山两百多条人命,剑湖宫只付出了两条性命,徐藏......我们就此揭过,我会给出剑湖宫同等的诚意,以表歉意,如何?” 徐藏怔了怔。 然后他笑了起来。 宁奕没有见过徐藏如此失态的大笑,整座小无量山,都能听到他的沙哑笑声。 小无量山山主的面色并不好看。 已经死了两百多位弟子,但是他仍然看不出徐藏的修为深浅,更不知道徐藏源源不断的剑气从何而来。 他只知道,过了今夜,徐藏就是一个死人。 他愿意答应徐藏的一切要求,只等今夜捱过。 笑声停止。 徐藏看着小无量山主,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拍了拍宁奕的肩膀,对着小无量山主轻声而温柔的说道:“我只要一样东西。” 宁奕聚精会神,等待着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 从头到尾一直精神集中的小无量山山主,忽然之间眼前闪过了一道模糊的黑影,极其轻微的在眉间轻轻戳了一下。 徐藏收回细雪猩红的伞尖,对着老人,一字一句关切问道:“我已经拿了。你疼不疼?” 十年前参与过天都血案的小无量山主,是比覆海星君年代还要久远的大修行者,他只觉得自己的眉心忽地一顿,变得有些粘稠。 老人惘然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眉心,撕啦一声,像是揭开了什么,他看着掌心模糊的白色,像是一片雪花。 那股寂灭的意味,就从自己揭下来的那一刻瞬息涌出,猩红的血流砸在雪白的“肌肤”之上,他忽地跪在地上,魂海沉沦,一片死寂。 整座小无量山,看到了这一幕,老山主跪在地上,额首像是被自己撕开了第三只眼,竖瞳之处迸出了大量的鲜血,如瀑布涌出,肌肤惨白如血,地面被染得殷红而妖异。 一刹那,整座小无量山剩下的弟子,全都红了眼。 那些没有出手的命星大修行者,咬牙切齿,几乎就要与徐藏拼命。 徐藏攥了攥细雪,重新挺直脊梁。 那个杵剑而立的黑袍男人,完成了自己所想要的复仇,咧嘴笑了笑,看着天空上的一座一座阵法,似乎准备将一整座圣山都屠戮殆尽。 正在此刻,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小无量山头响起。 “够了。” 《剑骨》正文 第四十七章 生命不能承受之遗憾 七八座剑阵就要镇压而下,在这道声音降落之时,九天之上,磅礴的星辉汹涌澎湃,一只无形大手轰隆隆拍在小无量山山顶之上,气流顿时掀翻小无量山的几座剑阵。 几位命星的大修行者面色难看至极。 徐藏的身旁,模糊的气流,缓慢凝聚成人形,半成未成,像是一团涣散的星辉。 那团星辉流转在小无量山山顶,凝聚成为人形之后,环顾一圈,低下头,漠然注视着躺在地上的尸体,看着那具小无量山主的尸体,血流潺潺,身上寂灭的意味越来越浓,她千里迢迢从蜀山地界赶来,路上那具覆海星君的尸体同样带着如此寂灭气息。 那团星辉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徐藏,你长本事了。” 宁奕其实隐约已经猜到了这位大人物的身份,到了如今关头,还愿意替徐藏出头的,就只有剑湖宫宫主和覆海星君都相当忌惮的那位蜀山小山主......千手大人。 可是没有想到,千手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沙哑,竟然是个女人。 “师姐......” 徐藏的声音有些虚弱,他坦然笑道:“我要是真的有本事,现在杀的,就不是小无量山的山主,而是太宗皇帝了。” 毫无顾忌的这句话,就这么在小无量山山顶传了出去。 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人群当中一派聒噪,小无量山的命星修行者发现了徐藏身上一股别样的气息......不仅仅是寂灭,徐藏的身上,有着一丝丝缠绕至骨髓星辉当中的金色丝线,即便散去了所有的星辉,也无法化解。 与皇血发生过纠缠...... 徐藏,杀过大隋皇室宗亲,甚至是嫡系的血脉! 这些命星境界的修行者眼神当中带着一丝惊恐,彼此对望一眼。 千手眯起双眼,声音寒冷道:“你杀了皇城的人。” 徐藏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看着千手,满脸的笑意,柔声道:“都是要死的人啦,还有什么杀不得的?” 千手沉默了一下,那张星辉凝聚的脸上,看不清楚喜怒哀乐,她一只手按在徐藏肩头,低下头,目光凝视着宁奕,却并没有对宁奕说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目光掠过小无量山那些按捺不住的修行者,从那几位命星境界的人物当中,看到了对自己师弟的恐惧。 “一命换一命,山主偿裴旻,徐藏偿覆海。当年种种,今日剑下已经了结......还有谁不服的?” 整座小无量山,传来了千手的声音。 一片死寂。 当然是一片死寂。 之前想要出手试图杀死徐藏的那些人,冷静下来,看着徐藏身上散发而出的浓浓死气,寂灭之意已经侵入骨髓,过了今夜,便是一个死人。 谁会去跟一个死人拼命? 千手平静环顾一圈,等待了小片刻。 她木然道:“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两只手分别搭在徐藏和宁奕的肩头,千手低垂眉眼,星辉震颤,细碎的波动荡开空间,星屑围绕,如感业寺李白麟施展的手段一般,在星屑燃烧之后,小无量山的山顶,就烧成了一片虚无。 ...... ...... 安乐城的小院子里。 炉火在缓慢的跳动,小院子的女孩,蹲在炉灶旁,她忘了扇动蒲扇,怔怔看着里面跳动的火焰,脸上粘了一些灶灰,腰上还系着古朴的围裙。 小院子里摆着一张桌子。 桌子是鸡鸭鱼肉,满满当当的菜肴,下午开始忙活,到了晚上,院子里的那两个人先后出门,就没有回来过,这些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凉......裴烦蹲在炉灶旁,一句话也不说。 钥匙就压在花盆底下,箭箙里还有十四根精铁箭镞,她从那一次宁奕出事之后,特地买了一柄拉力够大的猎弓。 但是她出不去。 因为院子里还有两个男人。 蜀山的瞎子和赌棍三师叔,来到了这个院子里,裴烦不认识他们,但是她认识蜀山的剑令,这两个男人坐在桌子旁边,神情并不轻松,把自己“守”了起来,无论如何,不让自己踏出院子半步。 两个蜀山师叔到了院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留一个守院子,另外一个逛了一圈,把不远处蹲着的几个三皇子幕僚捉了起来,拷在树上好生打了一顿。 李白麟能够追查出宁奕的下落,自然也能够查到与宁奕一起生活的裴烦,他知道宁奕有这么一个“妹妹”,如果在感业寺的见面并不顺利,他不介意使用任何手段来让宁奕后悔,以及付出代价。 这些都是不入流的小手段,不过放在市井人家相当奏效,但是放到没有修行,就敢在西岭庙里硬撼第八境雪妖的宁奕身上......就算没有这两位蜀山师叔,这些修为不入流的渣滓想要进院,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院子里的空气开始变化,瞎子和三师叔的神情凝重起来,星屑徐徐燃烧,从里面走出了三道身影,千手大人仍然保持着虚幻之态,左右两只手按着宁奕和徐藏,从小无量山顶跨越而来。 院子里的两个师叔松了一口气。 蹲在灶台旁边的裴烦不愿意回头去看,一根一根的往炉灶里添着枯柴,火光噼里啪啦,女孩努力抽着鼻子,不发出声音。 看到徐藏和宁奕被千手接了回来,瞎子和三师叔先是松了一口气。 裴烦觉察到了一丝不对。 话痨的瞎子和三师叔没有说话。 宁奕也没有说话。 徐藏笑了笑,轻轻道。 “喂......丫头。” 小院子里的燥风,吹动有些发枯的藤蔓,炉灶前的少女面容,在火光噼啪当中缓慢回头,她看到徐藏的那一刹,就明白了院子里沉默的原因。 被宁奕架着半边身子的黑袍男人,衣袍破碎,内里的白色棉衣,被浸得一片嫣红,鲜血顺延手臂,到指尖滴滴哒哒,脚下已经汇聚了一滩粘稠血迹。 星辉破碎,剑气殆尽。 徐藏的面颊上,忽然绽现了一道细密的血口,像是被自内而外的剑气刺破,迅速浮现出鲜红的擦痕,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这个透支一切的男人,到了天将曙光之时,终于要承担自己提前预支生命的代价。 “丫头......我......我替你爹报了仇......” 徐藏咧嘴笑了笑,他颤声道:“有些事,想对你说.....还有......” 箭箙里的箭器可以换成更好的北境寒铁...... 猎弓可以换成蜀山的“小寒”...... 珞珈山的令牌不要轻易拿出来...... 他声音逐渐虚弱,说了一大堆零零散散的琐事。 “院子里有一盆万年青,我真的很喜欢,你要照顾好它。” 素日徐藏的话并不多,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并不是因为他懒散懈怠,而是在西岭递出那一剑后,他的生命就走向了不可逆转的死亡之路。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莫大的煎熬。 当完成了小无量山的复仇之后,男人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浑身的力量都散了开来,愈发沉重的眼皮不断垂拉,不断合拢,努力张开,眼神却越来越涣散。 裴烦捂住嘴唇,看着男人不断开口,身上不断迸裂血丝,连绵的血线,将白棉浸得湿透,黑袍变得粘稠而又沉重。 她不断点头,徐藏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泪水夺眶而出,那个黑袍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 徐藏开始下坠。 宁奕觉得肩膀上扛着的重量,越来越难以承受,他咬了咬牙。 该死的......怎么会这么重呢?为什么自己有些扛不住徐藏了? “师姐......” 黑袍男人,声音轻的像是风中的柳絮,他喃喃道:“我以为我不会死的......” 千手沉默了。 徐藏以星辉和剑气为代价,想要跨越一整座命星的大境界,完成史无前例的涅槃重生。 如果他成功了,那么就是大隋初代皇帝开国以来的天下第一位开创者。 无数人倒在了命星境界之前,所有点亮命星的,都是极具天赋的天才修行者。 他们随星辰一同前行,把人体的宝藏挖掘而出,点燃所有的星辰......最后直面生死涅槃,合上双眼,就再也没有醒来。 逆路而醒的,就只有徐藏一个人。 徐藏能够感到,身子骨里传来了阵阵的温暖,像是回光返照,他的时间不多了......这是他头一次,不希望第二天就这么到来。 这世上的牵挂已断,尘缘尽了,还有什么他放不下的...... 徐藏笑了笑。 他的脑海当中,人生行过的画面如走马观花。 六岁拜入裴旻大人的将军府。 那一年开始学剑。 十六岁拜入蜀山赵蕤门下。 那一年名动天下。 此后一剑一人,行走天下,天都大隋皇城,东境六座圣山,北境倒悬妖海,无牵无挂,无依无靠......直到遇见了那个人。 徐藏脑海当中所有的画面。 全都凝滞定格在一张笑脸上。 放不下的,终归还是放不下。 “师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徐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笑着说道:“我想去紫山......我想看看她。” 《剑骨》正文 第四十八章 亡语 研究生死禁术的紫山,是西境圣山当中最为神秘的禁区。 整一座紫山,都笼罩在云雾缥缈的山岭当中,阵法覆盖,常人难以寻觅,紫山的弟子一共就几位,不插手世俗,不行走人间,东西南北四境,哪怕是以低调闻名的蜀山,也与尘世间有着数不清斩不断的联系,但紫山没有。 皇室的权谋争斗,北境的相互狩猎,圣山的尔虞我诈,这些都与紫山无关,紫山的地界极小,单论地域广袤程度,与其他的圣山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但紫山被认为是,四境之中,最有可能藏着沉睡不朽的圣山。 不争不抢不闻不问,这样的一座圣山,若是再没有通天手段,早就被野心强盛的圣山压下一头,吞入腹中。 紫山的生死禁术冠绝天下,真正藏在西境山腹当中的山门,大修行者都能找到,但若没有紫山大人物的意志允许,硬闯紫山,就只能是一个死字。 ...... ...... 紫山山主的身份很是神秘,这座圣山已经有接近百年未曾入世,据说是山主一直没有寻觅到顺心意的弟子,也有说法是如今紫山的山主接近大限,在生死涅槃的那一步前犹豫不决。 越是研究生死禁术,越是知道那一步蕴含着多么大的恐怖。 紫气凝聚的八百里大山,真正的山门当中。 千手头顶星辉流转,她负手前行,磅礴星辉带着身后一行人,踏入紫山之中,紫山的生死禁制并没有发动,整座圣山一片死寂。 徐藏的面色一片惨白,他身体里的伤势,被千手的星辉强硬地压制,血液不至于在体内炸开,但是剑气不断溢散,袖袍时不时便会被撕出新的口子。 回光返照之后的男人,半边身子仍然搭在宁奕的肩头,但他已经可以自己走路,千手的星辉在背后轻轻推动,这一路走得并不算慢,山石草木在脚下一步而过。 宁奕一只手被裴烦死死攥着。 丫头没有说话,有千手大人在前,紫山的禁制即便发动,也不会对众人造成危害。 那位紫山主人肯定洞察一切,但没有选择阻止,而是放任入内。 幽幽的声音在紫山小道上响起。 “徐藏。” 那道声音落在小道上,回音扩散,听起来沙哑又苍老。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紫山的山主也是一个女人? 紫山山主的语气平静而又漠然,继续说道:“我唯一收的弟子,十年前为你而死。四境的圣山都来找紫山的麻烦,到了如今,你还不愿给她一个安宁?” 这道声音响在紫山之中,猿惊鸟飞,群鸦振翅,黑雾紫烟。 紫山的山主等待着徐藏的回答。 徐藏轻声道:“我杀死了覆海星君,还有小无量山的山主。” 紫山山主沉默了一小会。 “小无量山已经毁了,下一届大朝会,应该就会把小无量山从圣山当中除名。”徐藏顿了顿,道:“至于我付出的代价,你应该能够看出来。” “日出之前。”徐藏说道:“我想见一下她的墓。” 整座紫山,在徐藏的话语当中,轻微的摇晃起来。 紫山山主轻轻笑了笑,笑声当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并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小道两旁,无数的剑气刀气倒卷而出,化形凝聚成罡,在这一刻,犹如千万柄神兵骤然射出—— 千手面无表情,轻轻跺脚,头顶浮现一尊巨大的星辰巨人,千手千臂,就要将漫天剑器一一摘下。 徐藏伸出一只手,拦住了自己的师姐。 四境之中,星君境界,千手是当之无愧的最强层次,她修行的功法,感知能力堪称四境第一,星辉磅礴浩瀚,能够驾驭千手对敌,魂海更是完美无缺。 紫山的生死禁制,还真的拦不住千手。 徐藏拦住千手之后,他轻轻说道:“前辈不相信......晚辈便献丑了。” 星辉和剑气都消耗殆尽的徐藏,架着宁奕的肩头,一只手抽出细雪,点向漫天星空—— 风雪飘摇,剑气刺破黑夜。 一剑点出,骤光迸散,就像是刺在小无量山山主眉心上的那一剑。 没有任何的境界。 没有任何的星辉。 什么都没有,就只是普通的一剑。 将死之人的一剑。 宁奕瞳孔再一次收缩,他记住了这一剑的所有轨迹,却怎么也无法想明白......为什么普普通通的这一剑,能够刺破一切的限制,直抵剑道杀人精髓的灵魂深处? 紫山两旁的小道,藏着无数生死奥秘的草木山石,在徐藏一剑刺出之后,轰然炸开,碎石射入山壁当中,溅出密密麻麻的凹坑,威力之大堪比利箭。 千手星君的法相罩住丫头,硝烟散漫,紫山恢复了死寂。 紫山山主在刚刚徐藏递出的那一剑中,似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轻轻咿了一声,不再说话。 能够递出这样一剑的男人,的确有着能够杀死覆海星君的能力。 紫山山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再开口,也不再出手阻拦。 于是徐藏半边身子架在宁奕的肩头,笑了笑,示意宁奕继续前进。 山势由陡峭变为舒缓,最后是一处洞天入口,徐藏停下了脚步,他轻轻拍了拍宁奕肩头,示意少年不要再扶自己了。 宁奕小心翼翼半蹲身子,松开徐藏,搀着男人直到他站稳身子,然后挺直脊梁。 徐藏轻声说道:“丫头。” 裴烦惘然,到了徐藏的面前。 徐藏轻声道:“你爹给你留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现在我转交给你,你要好好保管。” 裴烦抿起嘴唇,看着徐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眉心当中。 男人的手指,血痂凝结,轻轻搭在裴烦眉间的时候,血痂裂开,粘稠的血液像是一颗烫珠被挤了出来,裴烦眉心一阵轻轻灼烫,眨眼便逝,并不疼痛,只是落指之处,多了一枚浅淡的红枣印记,逐渐变淡,直至最终恢复成与肌肤颜色无二的白皙色彩。 “裴旻大人的剑藏......”千手皱起眉头,盯着徐藏道:“他把剑藏给了你,没有在天都那一战动用?” 宁奕在一旁微微皱眉,他不知道“剑藏”是什么,但大概能明白,这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裴烦的父亲裴旻,当年被围攻之时,并没有带上“剑藏”。 徐藏轻轻笑了笑,道:“你我都知道裴旻的修为,即便天都那一战,皇室附庸的圣山山主都来齐了,他的对手也只是大隋皇帝。是否使用‘剑藏’,并不会影响最终的结局......留给丫头,算是一个遗愿。” 裴烦捂着眉心,不知所措,她仰起头来,脑袋被徐藏轻轻拍了拍,男人蹲下身子,两只手捏了捏丫头的脸蛋,艰难笑道:“你说得对,你的父亲并不想看到你跟我学习杀人的剑术。裴旻希望你活得快乐一些,远离大隋的争斗......当一个普通人。” “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徐藏罕见的温和笑了笑。 丫头喉咙里一阵艰涩,她红着眼看着徐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要让自己后悔......丫头。” 徐藏说完之后,转过身子,他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宁奕,温和笑道:“你也是。” 宁奕人生当中,第一次泛起了深深无力的感觉。 他很想拦住什么,徐藏的离去,死亡的到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站在紫山洞天前的宁奕,和数月前西岭庙前的那个少年,其实并没有区别。 徐藏说得对,站在地上的生灵,无论是人类还是飞蚁,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从生至死,当停止了呼吸,经历过的一切悲喜,就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飞沙。 风吹飞沙,一吹即散。 握不拢,留不住,死亡如约而至,人们只有接受,只有面对。 徐藏杵着细雪,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步步艰难,却不回头。 就这么走进了紫山的洞天。 ...... ...... 洞天当中,是空旷的草地。 百草摇曳,剑气卷拂。 拄着剑前行的徐藏,眼前是一块巨大的草地。 草坪上立着一块墓碑。 他来到碑前,卸下细雪,插在草地之上,然后缓慢蹲下身子,盘膝坐在碑石前,发灰的鬓发,在风气当中不断扬起落下。 徐藏注视着碑石上的小字。 他的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的寂灭意味,终于传递到了魂海之中,魂湖的旋转开始变得缓慢,男人脑海当中的画面不再顺畅,而是一帧一帧的停格。 人生如走马观花,不可停留,只可追忆。 有位披着红袍的女子来到了他的身后。 那人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徐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十年前,天都血案的那一夜,徐藏的师父和挚爱同时被围攻,他选择了先救出裴家的后人。 于是便有了紫山的这座碑。 呜咽之秋,紫山上空,下了第一片雪。 落在徐藏的鬓角。 男人笑了笑,闭上双眼。 紫山山主面色平静,一只手虚搭在他的头顶。 大袖轻曳,鬓发飘摇。 徐藏保持着这个动作,再也没有动弹。 浑身寂灭,尽是死气。 《剑骨》正文 第四十九章 星火燃 “剑湖宫死了三个命星。” “覆海星君死了。” “小无量山主也死了。” 徐藏杀人的消息,从西境的两座圣山当中传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席卷大隋四境。 星辰黯淡的这一夜,徐藏提剑杀上小无量山,暗中追杀徐藏十年的剑湖宫付出了当年两位命星修行者性命的代价,平定风波。 而主动找这位蜀山杀胚麻烦的小无量山,则是倒了血霉。 覆海星君被徐藏追了半个圣山地界,大衍剑阵都没有保住性命,据说死相凄惨,小无量山半个山头都被削平了,死去的弟子不计其数,鲜血淌满了一整条山道,护山的九十九座阵法全部都被“细雪”砍得破碎。 ...... ...... 消息还没传来的时候,天都的皇城便已是一片死寂。 整座皇城当中,唯有无言的沉默,暮色在三皇子捏碎的命牌当中被燃烧殆尽,死去了一位皇族血亲的血脉痛苦,在每一位皇族嫡系成员的心头降临。 那辆狼狈不堪的马车,随着李白麟捏碎传送玉佩的同时,出现在了天都皇城的空旷街道之上,三皇子的白衣染上了一丝金色血迹,他的面容苍白而又愤怒,指节被掐得青白。 李白麟的一位护道者,而且是皇室的嫡系成员......死了。 这节车厢出现在天都皇城的那一刻,皇城当中的每一位核心成员,都停下了自己手头的动作。 皇城的某处,恭敬聆听父亲说话的年轻男人,身子僵了僵,感应到了血脉号召的痛苦,眼神当中带着戏谑和嘲讽。 一直说话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 多少年......没有护道者死过了?皇族嫡系的护道者,因为血脉传承的缘故,战力本就高过同等境界一头,皇族生灵的身死道消,除了在北境倒悬海的厮杀当中发生过,在大隋境内,从未出现过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甘愿成为护道者的皇血族人,点燃了命星的大修行者,怎么会如此的死掉? 愤怒和震惊,在每一位皇族成员的心头涌起。 车厢停立的街道。 李白麟抬起头来,头顶的纸窗“啪嗒”一声打开。 醉醺醺的男人,将酒瓶一掷而下,重重砸碎在地,那人探出脑袋,环顾一圈,看到了站在街道仰望自己的三皇子,身后有两位姑娘替他捏肩拿背。 太子像是感受不到丝毫的“血脉同悲”,他笑眯眯问道。 “白麟......你......刚从蜀山回来?” 皇城之中无秘密。 太子如今与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在这皇城街道当中,藏不住也盖不了,会一字不差的传入大隋皇室的每一个人耳中。 尤其是二皇子的耳中。 李白麟的面色难看至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声道:“恭叔死在了蜀山。” 这一句话说完,太子才“嘶”的一声恍然大悟,整个人面色苍白,后知后觉的感应到了“血脉”当中不断传来的痛苦,他昏昏沉沉推开身旁的两个姑娘,再一次急切问道:“恭叔死在了谁的手上?” 李白麟面无表情说道:“蜀山,徐藏。” 皇城的护道者开始复苏,一道又一道金色气息在地底流转,黑夜被皇城城郊的剑气撕裂,璀璨的金色将一整圈皇城的红拂河,都染成金红交叠的粘稠之色,剑气荡漾,肃杀不断酝酿。 徐藏这个名字,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扬名天下。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规则蔑视者,十年来混得越来越凄惨,被各大圣山的喽啰追得四处逃窜......谁会想到还有今日?还有如此大的胆子? 李白麟并没有把徐藏在感业寺前大逆不道的那些话语说出来,他注视着太子,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大哥究竟是装疯还是卖傻,自己捏碎传送玉佩,传送的地点是皇城的随机一处,如果不是太子碰巧在这座酒楼寻欢作乐,那么自己直接进宫禀告父皇......事情或许会变得简单一些。 皇城的大修行者已经伺机而动,徐藏能够杀死星君境界的护道者,恐怕要出动大隋皇城当中的老古董......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很大,无论如何处理,自己要记上一个大过。 杀死核心皇族的人,将会被皇血的精神标注,无论逃到哪里,何方何处,都无法逃过皇血的烙刻。 街道上沉默了片刻,皇城的那些真正大人物即将苏醒过来,就在此时,李白麟皱了皱眉。 太子也皱起了眉头。 那道虚无缥缈的皇血感应,在逐渐的变淡。 被皇血标记,烙刻的那个人......生命的体征在不断的消逝。 然后在极快的时间里,犹如飞蛾扑向了火焰,所有的温度随着火光,迸射开来。 曙光照在了李白麟苍白的面颊上。 太子摇了摇头,合上了窗。 宫内的二皇子,轻轻念了两个字。 太宗皇帝抬起的那只手,重新放下。 隔了十数里的皇城老人,气息蛰浅,重归平静。 玉碎,自焚。 徐藏死了的消息,并不是从紫山开始,而是从皇城作为起始点,传到了四境当中。 ...... ...... 短短十天,整片大隋天下都知道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 徐藏提剑杀人,再现剑圣裴旻当年的绝世风采。 剑湖宫选择了沉默,缄口不言。 而小无量山则是将整座山门都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剑湖宫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皇城的护道者身死,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嫡系血脉的悲伤与痛苦,在徐藏身死之后,很快的消弭,这个消息被锁了起来。 但是“徐藏身死”的消息,却从皇城之中不胫而走。 压得西境两座圣山抬不起头,一时之间风头无二的蜀山小师叔徐藏,身死道消? 很快就有人向着蜀山求证。 而蜀山否认了徐藏的死亡,对外宣传徐藏只是闭关。 ...... ...... 西岭道宗,紫霄宫内。 西岭下起了雪,整座圣山一片清净,琉璃不染尘埃。 红雀倒吊在屋脊,人畜无害,像是一只纯良的鸟儿,忽地惊醒。 年轻的白发道士推开阁门,从闭关的状态当中醒来。 周游的手中捏着一块极薄的玉佩,玉佩龟裂,内里的那口魂魄,幽幽化散。 他站在紫霄宫山顶,神情复杂。 天地大雪,周游望着蜀山方向,道台之上,诸多紫霄宫的弟子看着年轻宫主的郁沉神色,知道外界的传闻......多半是真的了。 周游只有一个朋友。 徐藏也只有一个朋友。 周游手中有徐藏的命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能够让如今站在修行界风口浪尖的道宗天才,停下闭关的......只有一个人。 徐藏。 上一次周游破开闭关状态,是为了在西岭的圣山围攻下,救出徐藏。 而这一次,周游出关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沉默走到了紫霄宫的山顶,一只手捏着徐藏的命牌,另外一只手背负在后,孤零零站在紫霄宫山顶,摊开手掌,任由命牌的碎片被大风刮走,于是某条可憎又可爱的人命,就这么随风被吹到了海角天涯,世间四处。 孤苦漂泊,浪迹人间。 为此而来,如此而去。 周游叫来了紫霄宫的大师兄,他不出意料的,听到了徐藏身死关于那一夜的描述。 “剑湖宫宫主为平息徐藏怒火,杀死了两位命星。” “携带大衍剑阵的覆海星君被徐藏杀死。” “小无量山被他踏破,伤亡惨重。” 哪怕隐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紫霄大师兄仍然老老实实开口,道:“宫主......蜀山已经封山了,对外的消息是,徐藏还在闭关。” 蜀山封山,徐藏闭关。 周游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红雀从紫霄宫屋顶飞了出去,它高声戾鸣,看着满天飞掠的徐藏命牌碎片,像是明白了什么,某条贱人的性命就此离去,自己来不及报复,于是愤怒而又不甘的情绪在紫霄宫上空宣泄开来,红雀扇翅两下,炽热火风在紫霄宫山顶熊熊燃烧。 周游沉默看着这一幕。 紫霄大师兄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去说,忽然挑了挑眉,像是想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周游大人,蜀山还有一件大事。” 紫霄大师兄的神情复杂而又感慨,回想着自己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之余,只觉得不可思议。 “很多人怀疑,徐藏杀人,只是造势。” 他认真斟酌,一字一句说道:“这件事后,有一个少年,站在了风口浪尖......他接替了徐藏的位子,成为了蜀山新一任的小师叔。” 周游眯起双眼。 “那个少年的名字,叫做宁奕。” “大隋天下的星辰榜,直接把他列在了第一位,这个未曾露面的宁奕,被誉为这一辈最有希望率先破境点燃命星的天才人物!” 明显认为这个少年过誉了的紫霄宫大师兄,深深吸了一口气,愤愤不平:“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了宁奕的名字,他接过了徐藏的细雪,赵蕤的衣冠,某种意义上来说......托徐藏的福,他站在了比大隋天下的圣子,还要高的位置上。” 说完之后,山顶一片平静。 大师兄抿起嘴唇,有些困惑。 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的周游,似乎并没有丝毫的震惊。 周游抬起一只手臂,天空那只庞大身形的红雀,扬起脖颈最后一声嘶鸣,调转方向俯冲下来,砸碎云层之间的片片大雪,越来越小,最后砸在周游手臂上的时候,一团肉球两爪攥紧衣袖,挂在周游手臂上来回摇摆,痛哭流涕。 徐藏死了,大隋天下的所有人都觉得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四海境内,真正为他流泪的,就只有这只鸟雀而已。 周游神情复杂。 “宁奕。” 他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名字。 西岭见面的时候,周游就知道这个少年有朝一日会被天下所知。 但他不曾想,那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第一卷 星火初燃,完) 《剑骨》正文 第一章 小霜 蜀山处在西岭和大隋西境的交界之处,弟子行事风格低调,很少惹是生非。 徐藏是一个例外。 距离徐藏杀死小无量山主......已经过去了一年。 蜀山封山一年。 这一年来,蜀山真正的山门锁死,宁奕被千手星君带回了宗门,大隋天下,让所有人都好奇的“小师叔”,高高列在星辰榜上......却没有在世人面前展露过任何一次的真实面容。 蜀山之内,宁奕的修行之地,叫做小霜山。 ...... ...... 大月高悬。 小霜山上,盘膝坐着一位少年,黑袍紧紧贴着肌肤,汗浆湿透,他努力呼吸,星辉从头顶汇聚而来,四周的碎叶围绕这道身影旋转,最终一片一片悬停在空中,片片竖立,在方圆三尺的距离左右不断震颤。 山顶风稀,这些落叶无风自动,来回滚成一面叶墙,罩在宁奕的头顶,外层还在流淌,内层已经凝实。 宁奕的头顶,涌动着无形的星辉,湛蓝色的大道气运流转,双手虚搭,《紫玄心法》在丹田当中缓慢的流淌,血液潺潺而流,浑身涌过一股暖流。 两只“虚无大手”从宁奕的左右两侧肩头伸出,向上撑开,撑出了一道无尘之地,碎叶流淌的异象便是如此而来。 枯叶黏在“虚无大手”的掌心,闭目养神的少年背后,像是站了一位身材魁梧的远古巨人,撑开了一方洞天。 裴烦站在不远处,天气转凉,她披了一件红白相间的大氅,她的身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面色平静,剑眉隐着一股极淡的杀气,同样披着一件大氅,黑白相间,整个人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人物。 千手看着盘膝坐地的少年,轻声道:“宁奕,试着站起来。” 听到声音之后的宁奕,艰难睁开双眼,他看到不远处的丫头,略微紧张的抿起嘴唇,很是担心。 宁奕咧嘴笑了笑,保持着双手虚搭丹田的沉心静气,上半身不动,脚底粘地,缓慢“站”了起来。 有如清风托袖,大道扶身。 他所修行的这门功法,是蜀山所传承的《星辰巨人》,蜀山小山主在星君境界威慑天下,靠的就是这门功法。 当年的陆圣大人,是盖压一个时代的天才修行者,在后山设下了强大的禁制,同时带出了几本功法,《星辰巨人》,就是其中品质最高的一本。 然而这门功法的名字,听起来非常......不入流。 但是修行的门槛却非常的高,需要修行者的体魄抵达足够的强度,倒是与星辉境界并无太大的关联。 宁奕跟随小山主修行《星辰巨人》的时间,也不过短短的两三个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晚是自己凝聚初胚的重要关头,丫头请来了小山主,这门功法若无指点,很容易走入歧途,尤其在凝聚初胚之前,稍有不慎......修行出来的,很有可能不是小山主这样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千手巨人,而是千脚......宁奕胡思乱想,心想走火入魔了,练成了千足巨人,也许还有奇效,或许跑得极快? 他摇了摇头,转瞬便把杂念摒弃,小霜山一年修行,小山主这样正经的教导来得晚了一些,他思绪稍停的时候,脑子里总是瞎子和三师兄那张不断吐着烂话的老脸。 头顶的星辉开始涌动,数量并不庞大,开始缓慢向下浇灌。 宁奕只有第四境。 他心神集中,颤颤巍巍站起身子,双手画圆抬起,撑开天幕。 同样抬起两只手的巨人,昂首发出了嘶哑的吼声,凝聚出了一副“单膝跪地”的姿态,看不清真实面容,但是能够感受到模糊的古老气息,不断从星辉凝聚的形体当中溢散,古意盎然,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压。 “初胚,凝聚!” 悬挂在胸口的骨笛,流淌着晶莹气息,宁奕神情凝重,站起身子的过程当中,巨人所施加的威压不断增加,骨骼作响,自己之前已经失败了好几次,体魄不够,很难完成初胚的凝聚。 这一次他成功的站了起来,那股压力顷刻之间荡然无存,苏醒的巨人,还没有足够的星辉凝聚实体,如果星辉的数量能够再多一些,宁奕便可以按照小山主的路子,去缓慢雕琢这尊“星辰巨人”。 在道宗的修行当中,这样的初胚叫做“法相”,人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法相”的凝聚,一般只有后三境的那些修行者才能够接触到门槛,宁奕背后的那尊星辰巨人,乍一看还真有一些法相气息,同样是修出了人性,隐约带着神性。 感应到了法相初成,宁奕轻轻吐了一口气,那根紧绷着的弦忽然松了下来。 千手欣慰的点了点头,她感慨说道:“第四境凝聚初胚,你的速度既不算快,也不算慢。徐藏对我说过,你是一个无底洞......一年来吞了剑湖宫送来的大部分资源,也只是刚刚破开初境,周游养不起你,我蜀山肯定也养不起。” 宁奕有些尴尬。 他幽怨道:“师姐......你这是赶我下山咯?” 千手笑了,没好气道:“恐怕用不着我赶你吧?天天跟着温韬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等不及想要下山去祸害东境的那些圣山了?” 宁奕一本正经道:“我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东境的那几座圣山可不入我的眼界......要去就去天都!” 向来不近人情冷漠示人的小山主,呸了一声,笑骂道:“怎么跟徐藏一样?没个正经样?” 宁奕同样笑了笑。 小山主轻轻说道:“过段时间,封山解除......死讯昭告天下,你就可以下山了。” 裴烦抿起嘴唇。 解除封山......徐藏的死讯就瞒不住了,昭告天下,到时候会来很多的大人物。 这座天下,有很多人知道徐藏已经死了。 但是有更多的人,不相信徐藏就这么死了。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笑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了笑,轻柔道:“好。” 他望着小霜山的某个方向,小霜山是徐藏和赵蕤一脉的行居之山,棺木也都安顿在那里。 蜀山封山的一年,对外宣传是徐藏闭关......其实,是为了给宁奕足够的成长时间。 ...... ...... 一年时间,宁奕已经把剑湖宫的资源全都吞完,包括十颗千年隋阳珠,一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以及苏苦的那些积蓄。 这还是在他缓慢“咀嚼”和“消化”,还有蜀山的三位大修行者严格看管下,一口一口吃下去的。 白日阅读赵蕤先生一脉的经文,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写。 然后跟着瞎子齐锈练剑。 与跟随徐藏修行的过程截然不同,跟随齐锈练剑修行的过程当中并没有任何的生命危险。 宁奕不得使用“细雪”,他只有一柄最普通的木剑,齐锈的山头立着一片铁树林,宁奕每天要砍倒一颗铁树才能允许回到小霜山。 对于“星辉”的运用,齐锈和徐藏走的是不同的流派。 徐藏走的是“意”,意境与领悟,走非常人之路。 而齐锈则是“力”,大开大合,再到细致入微。 宁奕第一次提着木剑走入铁树林里,齐锈演示了一遍如何拿木剑砍倒铁树。 跟徐藏演示的砸剑很像,瞎子提着剑,一剑砍下,铁树被砍得支离破碎。 但宁奕看出了不同,瞎子的那一剑,走了取巧的路子,星辉覆盖在剑身之上,用了最小的力,去破坏铁树的皮肉。 后面的日子,宁奕一共砍碎了四百七十九柄木剑。 他慢慢明白了齐锈口中“入微”的概念。 半年时间,小霜山的道藏大大小小都抄了一遍,三师兄温韬开始教导宁奕“风水堪舆”,寻龙点穴,蜀山的三位师叔人物,温韬的修为最弱,但所学之道却最为特殊,旁门左道,偏颇难觅。 “六爻纳甲,相学测字,风水堪舆,奇门八卦,这是一门大学问,代代相传,代代有损,你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有什么用?没个十年二十年,亲自下几座大墓,抄下来也是白搭。” “我走过东西两境所有圣山的陵墓......除了大隋的皇陵,千年来没有人找到过天都地底下的那座陵墓,唯一没有去过的,就是蜀山的后山。” 温韬曾经说过,蜀山后山是大隋四境当中最为特殊的禁区,据说老祖宗陆圣临走之前,在后山周围布了一座生死禁阵,即便是皇城的那些风水大家,也无法找到阵眼所在。 小山主是当今大隋天下,感知能力最强的大修行者。曾经有过一些想要试探蜀山后山虚实的那些修行者,最后的结局不用多想。 除了赵蕤先生,进过后山的,就只有徐藏。 很多人说,因为进了后山,徐藏才能成为徐藏。 但其实并非如此......因为那个人是徐藏,所以才能进入那座后山。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二章 幻象 凝出了星辰巨人的初胚,千手检查了一遍宁奕的身体,发现并无旧疾,温和交代了一些修行上需要注意的事项,便离开了小霜山。 裴烦臂弯里挂着一件大氅,已经等了好一会。 宁奕接过大氅,两个人顺着山路走了回去,凝聚星辰初胚,从傍晚开始,并没有持续太久,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用到。 山门之内,蜀山近百里地,一共有三四十座山头,真正居住的,叫得出名字的,也就十四、十五座山头。 千手大人,瞎子齐锈,三师兄温韬,各自占了一座,宁奕的这座叫小霜山,曾经住在这里的是赵蕤先生。赵蕤先生一脉的前辈,弟子,都沿承香火,应该都会住在小霜山,如今情况特殊,宁奕算是一脉独苗......其他的山头,但凡是单独拎出来居住的,都是蜀山的一些前辈,客卿,内门弟子住在山头上,外门弟子住在山脚。 蜀山特地为宁奕搭建的一座小木楼,然而起名字真的是一个很难的事情......索性就沿承山名,叫“小霜楼”。 小霜楼跟当初安乐城的院子很像,屋檐下悬着一圈红绳,挂着一盏一盏的灯笼,去年大雪的时候,小霜楼刚刚盖好,丫头踮着脚一盏一盏挂在红绳上,忙了半天,说是图个喜庆。 那盆徐藏尤其钟爱的万年青,被裴烦摆在光线最好的显眼地方。 楼里的布施,装饰,一点一滴,全都是丫头弄的。 裴烦这一年过得很闲。 比起宁奕每天要死要活的“充实日子”,她大多数的时间用来了浇水,描字......以及抱着那盆万年青对着盘膝修行的宁奕发呆。 然而这正是让宁奕郁闷的一点...... 因为丫头跟着自己,自己做的每一件事,丫头都跟着做了一遍。 赵蕤先生的经文,宁奕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手抄,裴烦就只需要掠视一眼,就可以记住,当宁奕第二遍甚至第三遍抄写的时候,她仍然可以一字不漏的背诵。 二师兄的山头那片树林,在宁奕刚刚摸到窍门的时候,裴烦就可以拎起木剑,一剑一棵铁树......如果齐锈让两个人一起修行“入微”剑术,在宁奕用坏那些木剑之前,丫头就已经把山头拔光了。 三师兄的风水堪舆一开始连着讲了三个月,丫头听得津津有味,是最感兴趣的东西。 原本是半个月讲完的一本风水经文,奈何裴烦学得比宁奕快上太多,两天之后就无所事事抱着青叶盘膝坐着发呆,温韬被丫头片子的懒散态度激怒,一个月内把六爻、卦算、相学、纳甲、奇门、八卦,以极快的速度过了一遍,宁奕跟不上抄写的速度,就只能到了晚上,丫头一个字一个字背出来,他再重新抄一遍。 第四个月,温韬见识到了裴烦的厉害,活生生一个“人形道藏”,三师兄没得说了,在寻龙山布了座风水大阵,借口闭关。当天晚上,丫头带着宁奕,找上了门,盯着三师兄的阵法看了半宿,然后在后者目瞪口呆的眼光当中,挨个挨个找到阵眼敲碎。 温韬恨不得替寻龙山的老祖宗磕头。 他甚至想拜裴烦当师父。 这一年过去。 蜀山上的三位大人物隐隐约约觉得,徐藏带上山的宁奕,赵蕤先生的谶言继承者,貌似并没有展露出头角峥嵘的姿态......更像是一个附带品的裴烦丫头,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裴旻大人是当年威慑大隋天下的剑圣,站在最高处的大修行者......可能的确是血脉太过优秀的缘故?裴烦并没有如何修行,她凝聚星辉的速度比宁奕快上许多,至少如今宁奕看不透她的修为。 宁奕隐约猜到了原因。 徐藏当初给丫头留了一枚大红枣印记,是裴旻大人遗留的“剑藏”,那道“剑藏”刚刚取出之时,自己的骨笛起了很大的反应,这可能真的是一个巨大的宝藏,如今蛰藏在丫头的身体里。 前人栽荫,后人乘凉。 看到裴烦蹦蹦跳跳在前面拉着自己的模样,宁奕叹了口气。 宁奕也很无奈......有时候他不免悲愤的想,要是自己以后顶着“蜀山小师叔”的身份出门,丫头跟在旁边,扬名天下的肯定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天赋好到了极致的裴家后人。 “饿死啦饿死啦——” 裴烦的声音打断了宁奕的思绪。 宁奕唇角微翘,心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到时候丫头出手就完事了,岂不是更衬得自己威武霸气? ...... ...... 菜热在蒸笼里,灶台里的小火铺展开来,裴烦留了一丁点的星辉在灶台里,能够让柴火一直保持均匀的燃烧。 拿星辉续火做饭......这种浮夸的作风,让宁奕一度觉得,裴烦这丫头阔绰得有些不像话了。 “你是不是飘了?” 裴烦挑了挑眉,“骨笛吹曲?切菜?” 宁奕乖乖闭嘴。 丫头把饭菜端了上来,清蒸鲈鱼,炭烤猪蹄,葱爆羊肉,地三鲜......七八样菜摆在圆桌上,裴烦端了一个小火锅,把七八斤重的牛肉火锅端了上来,撒了一些葱花。 从西岭菩萨庙走出之后,苦尽甘来。 这么多的菜,绝不是铺张浪费。 宁奕从修行《星辰巨人》这门功法之后,胃口就变得出奇的大......每顿的食量增加了好几倍,裴烦做的这些,吃完之后,还要再加上一顿夜宵。 他端起小钢盆,把裤带面下进了蘸满汤汁的牛肉锅底当中,筷头挑起牛肉,将面条压下,汤面咕哝冒着热气。 丫头问道:“好吃吗?” 宁奕吹着热气,尝了一口蘸满红汤的面条,两颗花椒的麻味在舌尖绽放。 他拼命点头。 裴烦咯咯咯笑了起来。 宁奕把一整桌菜都吃完,吃了七八碗饭,最后把牛肉火锅还有一大盆带着火锅汤底的面条吃完,无比惬意地打了一个饱嗝,毫无形象的向后仰躺在椅子上。 他终于明白了在安乐城面馆里的徐藏,为什么能吃那么多。 他看着裴烦在自己对面,手掌托着脸蛋,笑起来像是星辰闪耀。 宁奕心底长吁短叹,心想世间唯有美食和丫头不可辜负啊。 这么吃下去,自己以后能不能吃掉一头牛? 等等......宁奕嘴角一阵抽搐,脑海里说烂话的两个师兄再一次浮现,聚在一起脑袋碰在一起,很是亲昵的聊起了天。 瞎子齐锈,笑容春风满面,像是宁奕之前在铁剑山学剑术的时候那样,和善而又不失友好的嘲讽宁奕是一头猪。 三师兄温韬则是摸着脑袋,顺着宁奕的思路,提出了一个问题......道庭山的师姐修行《星辰巨人》,是不是每一顿都能吃掉一头牛? 于是宁奕脑海当中,再一次随着“三师兄”的话语,浮现了一副场面:向来注重仪态的千手大人,捋起袖子抱着牛腿大啃特啃...... 瞎子齐锈显然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同情的在宁奕的脑海当中开口,说幸好不吃猪不然你恐怕就危险了。 “宁奕?” “宁奕?” 裴烦的声音把宁奕从恍惚当中唤醒。 丫头蹙起眉头,道:“是不是没睡足呀,你最近老是恍恍惚惚的。”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笑着拍了拍裴烦的脑袋,说了声没事。 丫头喜欢读些故事,宁奕便挑着灯陪她一起,直到她睡着。 他推开小霜楼的屋门,离开山头,一个人悄然下山。 宁奕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最近的意识总是恍惚,跳出来的不仅仅是说着烂话的两位师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幻象、联想。 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破开了初境,抵达第四境之后,才开始出现。 宁奕忽然想到了自己在清白城地底墓地看到的画面。 铺天盖地的瓦片。 从王座走下来单膝跪地的女子。 还有自己破开初境时候的所见......天幕被撕裂,海水倒灌,世界将塌。 是自己的魂海出现了问题? 宁奕捧起了自己悬挂在胸口处的骨笛,那枚骨笛,在自己初境星火燃烧的那一夜,变成了一枚朴实无华的吊坠,很难看出来是一件品秩极高的圣物。 谨遵徐藏的教诲,宁奕并没有把骨笛的存在告诉任何人,除了丫头知道,即便是非常亲近的千手师姐,都不知情。 宁奕凝视着骨笛,惨白的骨片,倒映着他平静的面容。 脑海当中胡乱的画面,擦着边沿闪过。 阴风吹过。 宁奕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天地倾开的山峡入口,一线天倒开,雾气浓郁,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山峡的入口,并没有任何的阻拦。 只有一枚悬挂着的长条红符。 “禁。” 是蜀山山主陆圣留下来的敕令,蜀山禁地,禁止入内。 宁奕眯起双眼,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后山......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那道山峡的入口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他握着骨笛,试着伸出一只手,悬停在敕令尺余距离,想要试一试......能否越过那条雷池之线。 犹豫了很久,终是放下,宁奕轻轻叹了口气。 《剑骨》正文 第三章 教宗 大隋西境境内。 秋雨过后,古道两旁的清晨微光落下,四十岁的农耕汉子,戴着斗笠,肩头挂着白毛巾,拎着镰刀,一脚一脚踩在稻田麦海当中。 鸟雀的声音在天外响起。 他们转过头,望向一个方向。 远方的古道尽头,金黄麦海中央,一辆雪白的骏马,拉着白木车厢,缓慢行驶过来。 白木车厢的后面,马蹄声音踢踏踢踏。 数十个披着麻袍的白色年轻人,坐在马背上,马蹄声音整齐归一,听起来并不散乱,没有坏了清晨的安宁。 这是一行训练有素的马车队伍。 这节马车队伍,并不像是富绰商贾的护送队,也不像是纨绔子弟的随身护卫:前者并不会走乡间小路,若是要赶夜路,为了安全,一定会从大道出发;后者则更不可能,纨绔世家钟爱排场,这种仗势摆了出来,就不会如此的低调。 每一个披着白色麻袍的骑马者,低头不语,背后像是背负着器物匣子,麻袍罩在身上,看不清面容,有男有女,三四十人,身上带着一股温和的气息,并没有丝毫的戾气。 宁静之气,质朴之气。 在最前方的那几匹白色骏马,眉眼柔和,鬃毛赤红,品相看起来极其端正。 白木车厢看起来很是干净,除了干净之外......平平无奇,车厢四处悬着一圈红绳,翘起檐角,檐角垂下来的一个小风铃,叮叮当当在空中摇摆。 如果有修行者在场,或许能够认出,车厢上悬挂着的那枚铃铛,是道宗的“三清铃”。 道宗的“三清铃”,数量稀少,唯有权高位重者才有,而这位马车车厢的主人,则是信手把三清铃挂在了檐角。 因为车厢里坐着的,是西岭天下的教宗。 而车厢后面的这一行人,是道宗的麻袍道者。 他们是来自西岭的虔诚护道者,也是道宗三清阁为教宗精心筛选的狂热追随者。 每一个“麻袍道者”,坐在白马上,目光盯着那节白木车厢,前方如果是山,那么便翻过山脉,如果是海,那么便越过大海......那节车厢里的人物所在,是他们毕生的信仰归处,从何方而来,去往何方而停,他们全都不在意。 能够有幸披上麻袍,跟随教宗一起出行,这便是一件天大的殊荣。 古道颠簸,但他们端坐不觉,跋涉了几天几夜,教宗在车厢里时而假寐,他们却几乎没有休息,精气神仍然保持得很好,脊背挺得很直。 从西岭道宗山门底下出发的那一刻,他们便保持着这个姿态,不言不语,不顾不问,保持着均匀的前行,跟在白木车厢的后面,行走大山与大湖,西境长城和圣山山门,富饶城池和乡间古道......教宗出行,意味着全天下都会看到道宗的教义,他们要把道门的精神带到大隋天下的四境各处,让更多人认同这种追随和坚持。 遇见贫困的子民,麻袍道者会替教宗施舍,大隋的城主给予最高规格的尊重和待遇,道宗的教宗则是像所有人展示他的慈悲。 新任的教宗刚刚上位不到一年,这趟出行走出三清阁前,一直没有人见过这位教宗的模样,即便是如今,教宗仍然没有露面,一切的布施和传道,都由麻袍道者代为。 ...... ...... 红雀被一只温暖的手,一遍遍捋着毛发。 周游的那只鸟,生性暴戾,很难有屈服外人的时候,那只手的主人并没有任何的修为,轻轻捋毛,唇角含着笑,眼神里的温暖,像是可以融化世间的坚冰。 周游看着车厢那一边,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教宗。 一年前,老一任的教宗寿终正寝,新任教宗的选举并没有任何的激烈战况,三清阁的几位阁老,一直推举了这位叫做“陈懿”的少年郎,成为教宗之后,陈懿的资料和信息就成为了全天下最私密的情报,即便是紫霄宫宫主,也无法彻查人生。 这似乎是一位被上天宠爱的幸运儿。 三清阁给了几位宫主一份简陋的情报,陈懿是西岭境内的一户普通人家,在被接到道宗三清阁作为教宗候选人培养之前,家人早丧,沦为孤儿。 之所以能够成为教宗候选人,便是因为陈懿身上不可多得的“神性”。 周游静静看着陈懿,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笑意盎然看着红雀,身上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或许是上位者登顶之后的自然流露,即便是眉眼柔和,但令红雀没有挣扎的原因......不是因为太过舒适不愿反抗,而是潜藏的意志不断警惕,不能反抗。 陈懿披着一件简单的白袍,他声音带着一丝感慨,掀开车厢帘子,望着外面的金色世界,道:“周游先生......天气凉了。” 周游微微蹙眉。 “稻谷成熟之后,要及时的割掉,趁着天凉之前晒干,稻穗晒干之后变成稻草,可以喂给家里的牛羊,熬过寒冬,冬天潮湿,稻草扎捆放在牛栏里,可以保持干燥。”陈懿的眼中带着一丝追忆,他轻声笑道:“割草其实很累,一天不能停的,一个人要抱这么大一拢——” 说到这么大的时候,他松开托着红雀的那只手,做了一个环抱的手势。 红雀顺势蒲扇翅膀,艰难从车厢内飞出,清鸣一声。 周游觉得这位年轻的教宗并不简单,根据三清阁的死规,教宗不可修行,陈懿身上的神性溢满却不散,拿捏得恰到好处,如果是生来如此,那么是一等一的幸运儿。 多一分少一分都是一场危及生命的灾难。 珞珈山的那个疯女人,感业寺的徐清焰......都是如此,这个世间,生来具有神性的人类,实在太少。 所以陈懿才能当上教宗? 周游平静地想,这或许是一种不幸,如果他不曾当上教宗,以体内的神性开始踏上修行,必然会比这世上大多数的人要顺利。 年轻的教宗,目光望着抱着稻谷踩在田野里的糙汉,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楚的复杂意味,他轻柔道:“在坐上那个位子前,做过几年农活,吃百家饭长大.......好些时候没有回去看看了。” 周游恍然的点了点头。 陈懿看着田野里,背着大大箩筐,一脚深一脚浅的少年郎,笑道:“以前日子过得比较苦,窑红薯,挖土,砌窑,生火......我希望他们以后能过得好一些。” 他敲了敲车厢,一位麻袍道者闻声跟了上来。 陈懿注视着那些惘然投来目光的人们,声音柔和道:“告诉他们,这些稻谷道宗要了,买下来送给安乐城和草谷城的城主。除此以外......一户人家三两的补贴,家里有老人和孩子的多贴三两,愿道宗与他们同在。” 麻袍道者闻言之后,诚挚道:“我愿追随教宗大人。” 陈懿点了点头,望着周游,轻声问道:“有些时候......信仰的存在,是为了让世间变得更好。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对吗?” 周游看着年轻的教宗,他看到了乡村贫苦孩子的影子,也看到了道宗温和派的光芒,这是一种矛盾的感觉,但他并不讨厌陈懿。 “是的,这是一件好事。”周游点了点头,道:“但很可惜,道宗之前的领袖并没有做好这些事情......希望你能做好。” 陈懿笑了笑,道:“我深知我为此而生,日后将全力为此间而奉献心血......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周游心生感慨。 这是一个有大宏愿的少年。 他想到了同样出自西岭的另外一位穷苦少年,这两个人出身类似,但经历却截然不同,如果等到见面了......或许会产生一些理念上的不合? 车厢里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陈懿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 “周游先生,我想问一问,蜀山的‘宁奕’,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披着白袍的年轻教宗,在上位之时,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雨,三清阁扶持陈懿,几乎没有争议的打败了其他的竞争者,正是因此,道宗教宗易位的消息......在四境之内引起的轰动,并没有蜀山小师叔来的猛烈。 陈懿很是好奇,这辆马车已经行到了蜀山地界,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见到那个星辰榜第一的神秘小师叔。 徐藏的死讯放出,不仅仅是道宗,大隋的四境之内,诸多圣山,无论仇怨结好,大多都会来到蜀山亲自瞧上一眼。 徐藏到底有没有死...... 以及那个叫做宁奕的蜀山小师叔,是何方神圣? 《剑骨》正文 第四章 霜杀百草的年代 “宁奕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 周游看着陈懿,认真说道:“但是他的运气没有你好。” 陈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运气好......运气好就能当上蜀山的小师叔? 年轻教宗微微低垂眉眼,道:“大隋天下,西岭的万寿宫、紫霄宫、纯阳宫、太和宫,有四位圣子,灵山和大雷音寺的暂且不提,中州四境的圣山,皇城的天宫地府,天都的四座书院,他能坐在星辰榜上的第一位?” 周游没有回答。 “我知道周游先生见过这个少年。”陈懿笑着说道:“徐藏逃至西岭,除了先生,天下没有人愿意救他,当时在清白城菩萨庙那儿,顺便救走了宁奕。” “东境神仙居羌山的洛长生,刚刚破开十境,点燃了命星,星辰榜的榜首空了出来。”陈懿认真说道:“珞珈山的叶红拂,北境的小烛龙,天宫地府的小阙主小殿主,天都书院的四君子,还有东境皇子府的结盟圣子......这一代是大隋前所未有的鼎盛年代,他们当中不能说所有,但至少会有九成,在不久的将来,踏破十境,位列星辰。” 陈懿顿了顿,问道:“为什么把宁奕列在星辰榜第一呢?” 周游保持了短暂的沉默。 “在洛长生破开十境之前,他高坐星辰榜众人之上,毫无争议,未点命星,却以十境修为在倒悬海猎杀千年大妖,追溯历史,上一次做到的,是大隋的太宗皇帝。”陈懿笑了笑,道:“您当年没有做到,扶摇和徐藏也没有做到。” 周游面容平静。 他在十境之前,并没有出门行走天下,连大朝会都懒得参加,更不用说在倒悬海参与狩猎妖族的事宜。 只不过洛长生的确是一个惊艳人物。周游听说过这位神仙居小谪仙的名字,据说是天人之姿,从羌山走出之后,便一路踩着星辰榜的诸多天才上位,打过几场,之后再没有敌手敢来挑战,洛长生点燃命星的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珞珈山的叶红拂,前段时间在倒悬海底,杀了一只九百年的妖兽,身受重伤,现在在珞珈山养伤,一千年和九百年,听起来只差一线之隔,但其实是天壤之别。” 陈懿轻声道:“扶摇的弟子拼命想要证明自己能够比肩师尊,结果洛长生就这么毫不在意的破境离开星辰榜......最后第一名没有落在她的头上,而是落在了宁奕的头上。” 年轻的教宗感慨道:“先生,我本以为,洛长生,叶红拂,小烛龙,是当年的你们。” 周游看到了陈懿的诚挚眼神,他平静说道:“星辰榜是会变的,如果洛长生当初输了,那么他就不 (本章未完,请翻页) 再是第一了。” 陈懿怔了怔,道:“当然。” “同样的......如果宁奕输了,他就会跌下来。”周游面无表情,道:“把他列在什么位置,其实并没有意义......如果你没有匹配名声的力量,那么站得越高,跌下来的时候,就会越疼。” 陈懿低垂眉眼,仔细想了想周游的话语。 他犹豫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捧杀?” 上一代的天下,有太多憎恶徐藏的人。 蜀山的小师叔,传承着赵蕤的细雪,但其实被更多的人,认为是徐藏的继承者,徐藏如果真的死了......那些不可磨灭的憎恶,就理所应当的传承下来,然后轮到宁奕的身上。 这个星辰榜第一的名字,将蜀山小师叔推上了世间最高的位置,并非出自好心......太多的恶意难以揣摩,如果宁奕有一天跌下来了,那么就会粉身碎骨。 “东境缔结联盟的那几位圣子还没有出手,大部分的圣山甚至还没有定下来圣子继承者。”周游淡淡说道:“赵蕤先生曾经说过,这将是一个霜杀百草的年代,百草野蛮生长,谁也阻止不了谁发光......星辰榜只是一个噱头罢了,道宗的天才正在准备大朝会,中州的圣子同样翘首以盼,可惜的是,太宗皇帝的六百年大寿把大朝会推迟了一年,在这之前,谁都不愿意暴露实力,都在等着大朝会的造化。” 陈懿恍然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周游在心底默默地想,宁奕这么一个无底洞,注定修行速度缓慢而又艰难,因为徐藏的缘故,就这么被捧上星辰榜第一的位置,其实是一场无妄的灾难。 星辰榜的确是一个噱头。 却是大隋天下年轻修行者之间最大的噱头。 最为稳妥的做法,就是等到蜀山解禁了,在千手小山主的保护下,找两位圣山的圣子打上一场,宁奕的修为自然就暴露了......一个最多只有中境的修行者,自然不配被列在星辰榜的第一名,跌出榜单看似是一种屈辱,其实是一种保护,因为站在上面,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日子还很长,路要慢慢走。 熬到大朝会,再一飞冲天。 ...... ...... 头顶传来鸟雀的戾鸣。 马车停下。 蜀山的山门已到,陈懿下了马车,两位麻袍道者一左一右为他撑开了伞,蜀山下起了小雨,滴滴哒哒的雨滴砸在伞面弹开,地面结了一层细白的秋霜。 年轻的教宗有些恍惚,没来由想到了车厢里的那句话。 “赵蕤先生说过,这将是一个霜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杀百草的年代。” 蜀山上一个百年的支柱,就长逝在眼前的山中? 小霜山的山脚,立着根根霜竹,竹林顺着山路生长,绵延一路向上,陈懿认识这种竹子,质地坚韧而挺拔,生存能力极强,竹皮白如霜,大者为篙,小者如笛。 小霜山很是安静。 山头,忽然有笛声响了起来。 声音不大,但是打破了寂静,马车行入蜀山山门,千手大人并没有任何的阻拦,蜀山地广人稀,路上零零散散遇上了一些蜀山弟子,陈懿知道自己来的不算早,徐藏的死讯传出去小半个月了,蜀山的几座山头,应该有其他势力的人来入住。 他看到了白鹿洞书院的女弟子,其他的圣山也都有人前来。 只要他们来到蜀山地界的态度是友善的,蜀山并不会如何,千手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大修行者,星君不可出手交战是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 有人不相信徐藏死了,蜀山的这场葬礼......就是最好的证明。 回过神来,陈懿仔细听着那道笛声。 吹着笛子的那人,并不会正统登堂入室的那些曲乐,吹得都是一些乡间的小调,陈懿听过大隋皇城的声乐大师吹笛,坐在山头的那个人显然没有章法,但吹得并不难听。 年轻教宗笑了起来。 他其实也会吹笛。很久以前的时候村里老人送了他一只叶笛,他摸索着入门,割完稻谷的时候会坐在草堆上,含着叶笛,看着月亮爬上头顶,踢着脚吹着悠扬的笛声,听到笛声,有人知道他还饿着肚子,会送来一些吃食,还有一些比自己稚嫩的丫头,会随着笛声跌跌撞撞踩在麦浪跑过来。 周游同样听到了笛声,他的神情有些微妙的古怪。 站在小霜山的山头之下,他抬起头来,看到盘旋在空中的红雀斡旋两圈,压抑住了振翅想要变大的冲动,清戾的叫声响彻小霜山。 山头上坐着一个黑袍少年。 细碎的小雨砸落天幕,少年并不在意,因为他的身旁站着一个撑伞姑娘,秋雨的缘故,清晨的阳光被云层遮住,雨丝连绵,看起来像是阴沉的傍晚,他目光向着山下看去,霜竹随风轻颤,竹子表面真的凝结了一层白霜,下坠的竹叶上摇摇欲坠的水珠,颗粒饱满,也真的是一夜过后凝结的露水。 山下的年轻教宗很是友善地对着宁奕招了招手。 宁奕停下吹笛的动作,同样很是友善的招了招手。 看到白木车厢之后跟着的那些麻袍道者,一个个面无表情静若雕塑,前行停顿动作整齐无比......哪怕是傻子,都能猜到车厢里的那位是什么身份。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五章 葬礼 如果论及地位,道宗的教宗大人,是全天下最为尊贵的人物,即便是天都皇城里至高无上的大隋皇帝陛下,也只是教宗的“兄长”。 哪怕如今的陈懿还不到二十岁。 按照道宗、皇城、这片大陆的条例,他可以不用喊太宗皇帝陛下,而是喊“兄长”。 这就是规矩。 圣山的山主,书院的院长,乃至这片大陆上绝大多数修为通天的大人物,全都如此,如果见面,要对这位年轻而又不通修行的西岭教宗,报以相当分量的尊重和敬畏。 当陈懿的白木马车,从蜀山的山门外行来,一路麻袍道者驱散山雾,踢踏的马蹄声音,就惊动了暂住在蜀山的圣山客人。 陈懿在小霜山山脚下静静听了宁奕的一曲骨笛,而且打了招呼,看起来山上的那位小师叔并没有邀请如今的教宗上山参观的意思。 风雨泼墨,吹完骨笛的少年小师叔挥了挥手,然后接过身边丫头的雨伞,两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小霜山霜竹摇曳,阴雨连绵,这两道影子像是墨一样淡开,山上山下恢复了一片寂静。 很快陈懿就知道了宁奕匆忙离开的原因。 远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音,年轻的教宗惘然回过头,看到两匹漆黑的烈马撞破雨丝,马背上的两个中年男人翻身下马,躬身揖礼,望着面前的少年,面色诚恳道:“教宗大人......应天府向道宗致以诚挚的问候。” 被麻袍道者拥簇在内的陈懿,很快知道了这两个男人来到这里的原因,道宗出行的仪仗太过明显,象征着教宗光明与无私形象的白木车厢,以及那些教宗近侍的麻袍道者,纯白的马匹,这些标志,沿袭上一任教宗传承,代代如此,早已经深入人心......大隋不会动摇,道宗便不会动摇,四境之内的圣山都要对当代的教宗报以崇高的敬意。 这两位应天府的修行者,前来“参观”徐藏的葬礼,当年的徐藏与应天府结下了相当深重的仇怨,提剑一个一个杀死了应天府十年前最有希望破开命星的那一批年轻天才,应天府苦心积虑的追杀十年,最后徐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应天府必须要亲眼看到徐藏的尸体,确认他的死讯,才能放心的了结这桩仇怨。 陈懿回头看了一眼小霜山,那里已经看不出曾经有人出来过。宁奕之前吹奏的那首笛曲,挑的时间很妙,特地挑了一个无人的时候,这里很快会变得吵闹,看样子这位蜀山小师叔......应该是不想被人叨扰。 果然......几乎就在应天府的那两匹黑马到来之后十个呼吸左右,另外的势力就赶到了小霜山下。 “教宗大人......天宫的风阙阙主,愿与您同在。”高大的男人披着白色的麻袍,看起来很像是教宗身旁的麻袍道者,天宫的袍服与道宗很像,只不过衣襟衣袖边沿镶嵌了一圈湛蓝丝线,象征着至高的穹顶,背后一群纯白的飞鸟,铺展翅膀飞向苍穹,各类细节,依据身份地位高低而增减省略。 如今的这位飞鸟大袍男人,显然是一阙之主,大袍上的细节做到了极致,有湛蓝色的穹顶镶边,也有背后的群鸟展翅。 天宫还有另外一种截然不同风格的大袍,只有执 (本章未完,请翻页) 法的修行者才会穿戴,一般是剑阙的修行者使用,漆黑如夜,镶嵌赤红火焰,背后是群鸦乱舞,九天星辰闪烁,杀气凛然。 披着群鸦大袍的男人看起来面容冷峻,他望着陈懿,柔和说道:“天宫剑阙,愿与教宗大人同在。” 这一套说辞......听起来并不像是道宗的风格,但是就像是白木车厢和麻袍道者,从很远的历史之前就已经传承下来。 陈懿觉得这些条例很奇怪,并不算多么麻烦,被人敬仰和尊重......尤其是大陆上那些声名与地位都无比崇高的大修行者,目前看来,的确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他按照三清阁的教导,认真说道:“愿与你们同在。” 不仅仅是应天府的来客,天宫,剑湖宫,嵩阳书院,岳麓书院,还有东境的几座圣山,都来到了这里......每一位前来参观“徐藏”葬礼的客人,听闻了教宗前来的消息,都急切的赶来问好。 他们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悲痛意味,在见过了年轻的教宗大人,小霜山下,就变成了这些修行者联络和交流的场合,言笑晏晏,看不出丝毫的悲伤意味。 这一场葬礼与他们人生当中出席的任何一场都不一样,死去的那个人,名字叫徐藏,这是一个天下憎恶的人物,蜀山的上一任小师叔,得罪了每一个能够得罪的人物。 陈懿沉默地看着这些修行者,他注意到身旁的周游,肩头停着那只红雀,红雀低着脑袋,鸟喙轻轻啄着主人的发丝,眸子里流淌出一抹容易被忽略的悲伤。 周游面无表情,静静站在小霜山下,他的眼中,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就像是一个忘却了人间喜怒哀乐的天人,注视着在自己身边发生了一切。 他的至交好友徐藏,棺木就躺在小霜山上,山下是徐藏生时的敌人。 让敌人出席葬礼,听起来是一个值得尊敬和感慨的事情,这个人生前一定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情,折服了所有的敌人。 然而事情并不尽是如此。 当徐藏死时,整个天下都出席了他的葬礼......可笑和讽刺的是,大家来到这场葬礼,只是想要看到,确认,徐藏真正的死了。 陈懿抿起嘴唇。 小霜山上,有一道虚幻的身影凝结而出,小霜山山顶,无数星辉涌动,最终凝聚出一尊巨大的星辰巨人,一双眸子在山顶睁开,“轰”然一声,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吸引过去。 蜀山的小山主千手。 天宫的两位阙主凝聚面色,注意到山顶的异变。徐藏的死,对于这些圣山的来客来说,是一件喜事,然而对于蜀山来说......这是一件哀事,千手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每一位负责接待的蜀山弟子,面色都一片木然。 那双在山顶睁开的星辰眸子,带着极其强烈的震撼。 “千手的修为......更强了。” 风阙阙主望向黑袍剑阙阙主,得到了后者神情凝重的点头赞同。 凝聚而出的星辰法相,从小霜山山顶,扛着一座漆黑的棺木,仿佛顶着巨大的压力,一步一步沿着山路走下,每一步走出,小霜山的禁制触发,赵蕤先生当年的敕令便在山道两旁浮现,一根一根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紫色锁链斗射而来,缠绕着那尊丈余的星辰巨人。 巨人不为所动,扛着漆黑棺木,来到山下的时候,身上已经缠满了紫色如雷霆的链条,噼里啪啦作响。 赵蕤的小霜山,逝者如斯,入葬之后,便不许再出,将棺木搬到山脚,便已经是星辰巨人,在不破坏小霜山禁制的情况下,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紫气流转,那尊星辰巨人,即便被无数雷霆锁链捆缚,那具强悍无比的体魄,仍然可以行动自如,它缓慢蹲下身子,将棺木重重立在山门之前,烟尘四散,等到平息之时...... 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了那座黑棺的棺盖。 陈懿抿着嘴唇,看着那座棺材里躺着的那具尸体,徐藏闭着双眼,唇角还带着一抹调侃的笑意,他浑身充斥着寂灭的意味......一切都保存得极其完好,鬓角还停留着一片白雪。 与世人传闻的一样,徐藏早就死在了去年天降大雪的那一天,蜀山封山一年,尝试了无数的手段,想要将徐藏救出,救醒......最终都是以失败告终。 这是一个死人。 死在了自己的剑道之下,想要尝试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最终自己将自己送上了寂灭。 陈懿轻轻在心底默念一声走好。 所有围在棺前的人,看着那个“立”起的黑衣徐藏,屏着呼吸,小霜山底,一度很是死寂。 “他死了?” 有人发问。 无人回答。 圣山来客开始尝试以不同的神念,去刺探棺木里那个人的魂海。 一片死寂。 皇族的成员,试着取出族内的器物,感应徐藏身上的“原血之罪”。 没有反应。 于是,在小半柱香之后,剑阙的阙主平静而又惋惜地说道:“他死了。” 场上的氛围,变得很奇怪。 天宫剑阙的阙主,一直想要与徐藏同境界一战,当他听到徐藏杀上小无量山的时候,已经准备动身前来蜀山......然后就听到了徐藏的死讯。 他觉得有些可惜,有些遗憾,然后他望向周游。 周游是徐藏唯一的好友。 然而周游并没有任何的表情流露,他静静看着那口棺,肩头的红雀低声抽涕。 周游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真的死了。” 周游不会说谎。 周游不屑于说谎。 于是徐藏的生死,便不会再有任何的质疑。 应天府的来客忍不住笑了出来。 更多的人笑了出来。 陈懿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荒诞而又悲伤的葬礼当中,所有人都大笑,只有一个人例外。 人群当中,有一个身穿肃穆黑袍的女人,她自始至终视线都没有转移过,就这么注视着徐藏的棺,死死盯着棺里永阖人世的那个男人。 然后她的眼角,无声的流下了两行泪水。 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来到这场葬礼的所有人,心底一直有些东西放不下,到了今日,才能放下。 爱恨情仇,镜花水月。 不念尘缘,四大皆空。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六章 雨杀 宁奕没有参加徐藏的葬礼。 雨势渐大,他撑着伞,跟裴烦沿着相反的山路,从另外一条小道离开小霜山。 宁奕很清楚,今天的这场葬礼,根本就不是葬礼。 他隐约能够听到山的那一面,传来了一些人的笑声。 一个人死去,在这个世界上仍然会留下一些东西,如果是剑客,或许会留下自己最钟爱的剑器,如果是书生,或许会留下来一些书籍,手稿......即便是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也会留下自己走过的痕迹。 徐藏来过这个世间,他留下来的不仅仅是剑。 有人憎恶,有人喜爱,这是一种情感的传承......或许会留下很多年,一直不会消磨殆尽,这才是一个人留给这世间的东西,记忆,有人会记得他,那么他即便死去了......也算是换了一种方式的重生。 这是千手大人说的话,算是一种安慰。 宁奕记下来了,却不以为然。在他心中,徐藏让自己抱着细雪,去闯小无量山的那一夜,那个男人就留下了某种不可磨灭的精神,参加这些葬礼的人看不见,千手师姐看不见,齐锈和温韬看不见......即便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丫头,也看不见。 这是徐藏要让自己看到的。 宁奕不去参加徐藏的葬礼,是因为他觉得徐藏没有死。 但凡是看到了棺木里那张男人苍白死寂面孔的人,都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宁奕害怕自己怀疑。 他害怕自己动摇.......所以他索性就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丫头很安静的没有说话,她陪在宁奕身边,挤在伞下面,能够感受到,今天宁奕的情绪很不正常。今天是徐藏的葬礼,蜀山的修行者,每个人难免都有一些悲伤的意味,这一年来,徐藏和赵蕤先生的棺被封在小霜山上,裴烦其实想过今天要出席这场葬礼......但听到了隐约的笑声,她忽然觉得宁奕此刻的选择十分正确。 但是宁奕把悲伤隐藏得很好,他走得很慢,山路两边的霜竹摇晃,雨水打湿山道,路径很滑,并不好走,宁奕也不看两边的山竹,他目视前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在裴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神情恍惚的痴呆儿。 就这么一路前行。 裴烦蹙起眉头,看着宁奕眼中的神采逐渐焕发,她能够感到周围天地星辉的变化......似乎有什么在急切的呼唤。 她看到了宁奕悬挂在脖前的骨笛,透过衣襟,轻轻在震颤跳动。 宁奕带着裴烦,来到了一处峡谷的入口,蜀山深处,像是被一刀切开,将整座山体切成两半,一线天后,幽幽寒风吹出。 两个人站在入口之处,撑着雨伞,雨伞成了累赘,天地大雨被浑厚的山体拦住,但风气很劲,从一线天的那一端猛烈吹出,裴烦的衣袍被吹得向后鼓起。 一枚悬空的符箓,在虚空当中随风摇曳,看起来弱不禁风。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宁奕为何最近心神不宁,半夜离开小霜山外出。 嘴唇干涸的少年,挑起眉头,想要伸出一只手,去触摸那枚敕令。 然后猛地回过神来。 宁奕如临大敌,攥紧伞柄,他脑海恢复了一片平静,看着在自己身边惘然而又困惑的裴烦,从小霜山离开到这里的景象一幕一幕浮现而出,魔怔一般。 裴烦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问道:“这是,后山?” 宁奕额头已经出了一把冷汗,他仔细回想着自己接伞过后的行为,就像是梦游,骨笛在呼唤自己来到这里。 每一天都是如此。 每一天自己都会不知不觉来到后山,这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当宁奕将要触摸那枚敕令的时候,魂海便会恢复平静,留给他自主选择的权力。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望着裴烦,并没有选择隐瞒,而是认真说道。 “这是后山。” “我想进去。” ...... ...... 蜀山的山门内,今天很热闹。 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了小霜山,徐藏的那口棺被揭开了,他们会在那口棺前聚上很久,整整一天,是蜀山所谓的“葬礼”,这一天的时间,棺木揭开,来客拜访,蜀山会向着所有质疑的修行者和背后势力,证明蜀山的小师叔徐藏......已经死了。 千手意念凝聚的星辰巨人,盘膝坐在黑棺之旁,默默承受着赵蕤先生敕令的责罚,顶着雷霆威压,一只手搭在徐藏的棺木之上,防止有人出手破坏。 来自白鹿洞书院的黑袍女人,红着双眼,默默上前放了一捧小白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小霜山的风很大,在那个女人离开之后,大风便将置放在徐藏棺前的白花吹得漫天散开,看起来并不悲伤,而是带着一股冷清的肃杀意味。 教宗陈懿,轻轻叹了一口气,也离开了人群,周游并没有跟他一起离开,而是仍然保持着站立肃穆的注视仪态,在白鹿洞书院那个女子离开之后,他便是唯一的肃穆者。大多数的麻袍道者,聆从陈懿的命令,留在这里,代替教宗大人,为死去的徐藏默哀和哀悼。 陈懿的身后跟着两位麻袍道者,一左一右撑着黑伞,离开阴沉的雨幕。 “蜀山的徐藏,是一个让人觉得心痛的人物。” 陈懿走在伞下,他轻声说道:“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就这么死去......然而真相就是如此残酷,魂海和身体都已经寂灭,比死人还要死得彻底。” 陈懿眼中有一种复杂难明的神采,两位撑伞的麻袍道者不敢接话,三个人走出了小霜山,白木车厢和随从都已经等候在外面。 年轻的教宗摆了摆手,轻声温和道:“这里是蜀山的地界,我们是客人,不方便这样出行......现在时候还早,我想走一走。” 两位撑伞的麻袍道者面色有些犹豫,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的念头。 于是一人轻声而坚决说道:“教宗大人......这是违反条例的事情。” 陈懿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套说辞,他温柔笑道:“条例是人定的。我坐累了马车,想要步行去一些地方......难道都不可以?” 麻袍道者接过话语,小心翼翼道:“教宗大人愿意步行,应该等我们人齐,然后跟随保护,只要是教宗大人想去,那么......大隋天下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去。” 陈懿看着麻袍里的那张清丽脸庞,为自己打伞的,是一个俏丽的年轻女子,在麻袍里看不出年龄与身材,只觉得那具躯壳之下,藏着的都是一样的灵魂。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蜀山的千手大人,是大隋天下感知第一的修行者......如今徐藏葬礼,四境之内的高手数之不清,谁能瞒得住千手?谁敢来冒这个风险?” 麻袍里的那个姑娘,轻声说道:“教宗大人,为了安全,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周游先生喊来。” 陈懿点了点头,于是那位麻袍道者便撑伞快速离开,等候在外的白木车厢,纯白骏马打着响鼻,不耐烦的踏着马蹄。 “走吧。” 另外的一位麻袍道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陈懿,听到教宗大人拿着坚定的语气说道:“这是我的命令。” 陈懿走出了雨伞,拎着白袍,踩出了一个小水坑,怔了片刻的麻袍道者一边连忙举伞跟上,防止尊贵的教宗大人被雨淋湿,一边焦急说道:“教宗大人......请你稍等片刻......请你......停一下。” 陈懿挑了挑眉,并没有停下前行的意味,他声音稍冷说道:“周游先生放弃修行,陪我出行,并不是要当我的侍从,而是想来参加这场葬礼......不要打扰周游先生,我只是想出去走一走。另外,不要跟我说规矩,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说辞。” 那位麻袍道者咬了咬牙,把嘴里的规矩两个字硬生生吞了下去。 “千手的魂海笼罩蜀山,这里很安全......我只是想看一看这里的风景。”陈懿刚刚那一套略显冷峻的说辞,明显镇住了麻袍道者,他声音柔和说道:“不要担心,陪我出去走一走。” 陈懿看着蜀山的雾气,山体的轮廓显现又隐没,他身边的麻袍道者,小心翼翼撑着伞,浑身已经湿透,不敢让陈懿淋到一丝雨,教宗大人的步伐很快,看起来真的很想看一看蜀山的景色。 不得不说......这座千年圣地,的确是一个极美的地方。 山雨飘摇,人烟稀少,偶尔响起鸟鸣,冷清而又肃穆,不食人间烟火。 麻袍道者忽然一怔,他感到了雨势的变小......但并非如此,他目光聚集在教宗大人的身上,一路上忙着递伞,到了此刻,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是一堵巨大的高山。 遮住了所有的雨丝。 远方,可以看见山体的轮廓,被一切两半,宛若天成,不可思议。 麻袍道者轻声喃喃道:“这就是......蜀山的后山?” 陈懿笑了笑,他听到了一个陌生而又模糊的声音。 “是了。”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木然而又无情,就藏在他身后的雾气当中。 年轻的教宗惘然回过头,看到一道影子砸了过来,在麻袍道者来不及反应的一刹那,将一整件麻袍都撕碎。 没有任何的声音发出,惨叫,嘶喊,都没有。 峡谷的影子笼罩之地,那柄没了遮雨作用的雨伞叮当一声砸落在地。 陈懿注视着那道走出雾气的影子,将麻袍道者重重摔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 年轻的教宗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当中的慌乱、疑惑,在这一刻全都被抛之脑后。 他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走出雾气的那道影子,笑了笑,无所谓道:“当然知道......我尊敬的教宗大人。” 《剑骨》正文 第七章 小圣人印 那道影子并没有露出真容,他的身材很高,高的有些不像人,双脚悬在空中,距离地面还有不及一尺的距离,仔细去看,脚底缭绕雾气,虚踩在空中。 陈懿想要后退,但他的身后就是蜀山的后山,这里被敕令所封,唯一的入口,是远方的峡谷裂开之处,敕令布下的阵眼所在。 退无可退。 他努力让声音平稳,大声怒斥道:“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那道影子看破了陈懿的意图,他并不忌惮教宗的大声宣斥,能够躲避千手的魂海探查......就说明了他这一趟为此所来的决心。 影子轻声说道:“教宗大人,放弃抵抗吧。” 他取出了怀中的一方印玺,赤金色的光芒被漆黑的雾气所遮掩,他认真说道:“这一枚印玺......是否熟悉?” 陈懿瞳孔收缩。 影子诚恳说道:“整座后山连绵的数里,这一片小天地都被锁死了,您大可放心,那些大修行者现在还在小霜山,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更不会有人来到这里。整个过程要不了多久,痛苦会有一些......您是道宗的教宗,想要成为众生的领袖,总不会畏惧这些吧?” 陈懿捡起了那柄雨伞,他咬了咬牙,倔强看着那道影子,喉咙里发出了如狮虎一般的沙哑声音:“你别过来——” 声音已经晚了,那道影子身子前倾,像是一柄利箭,毫无预兆的前冲,一瞬间砸了过来,又猛地悬停在教宗陈懿的面前,戏谑看着年轻的教宗大人被吓得向后一滞。 陈懿举起雨伞,刺了过来,影子漠然而又无情地挥手,将那柄雨伞拍得弹开。 巨大的力道,震得陈懿向后跌去,他没有握住伞器,那柄雨伞脱手飞出,自己的虎口崩裂,流淌鲜血,整个人向后跌倒,砸在后山的山石上,巨大的影子笼罩而下,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那道影子平静说道:“放轻松......别害怕,别抵抗,很快的......” 这样的声音,在陈懿的心头,听起来一阵厌恶,他抓起一把碎裂的山石,攥在手中,撒了出去,噼里啪啦砸在影子护体的雾气之上,那道悬停缓慢飞来的影子,浑不在意,他已经将教宗逼到了绝境,接下来的结局毫无悬念。 影子来到了教宗的面前,他高出了陈懿许多,居高临下望着背抵山石的少年,动作柔和,一只手缓慢搭在了陈懿的头顶。 指掌间的雾气溢散开来。 他的五指抓住陈懿的头颅,徐徐上提。 陈懿的瞳孔变得惘然而又模糊。 他的意识一瞬之间就被冲散。 巨大的痛苦袭来,让这位年轻的教宗面色苍白,整个人都要被拎起。 下一瞬间,影子发出的愤怒的吼声。 “是谁!” 陈懿哐当跌在地上,他瞬间恢复了清明,看到影子的背后,一道极快的声音破开风声。 一柄伞收拢伞面,刺破长空。 那柄伞剑的速度极快—— 影子来不及转身,护体雾气便被刺破,轰然一声,整个人被伞剑上的巨大力量砸中,砸在山崖之上。 宁奕松开剑柄,任其插在影子后背,来不及去看那道影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一把拽起面色苍白的年轻教宗,声音低沉道:“走。” 紧随而后的裴烦一脚踩在影子背后,她拔出细雪,借着反作用力跳出一段距离,被突袭得手的那道影子,体魄出奇的强大,一剑砍中,整个人只是一滞,极快的转身。 三道身影在前,那道影子在后。 “这片天地被凝固了,千手大人的魂念感知不到!”裴烦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她望向教宗陈懿,问道:“这人是谁?” 陈懿声音虚弱道:“我,我......不知道。” 身后传来了剧烈的破风声音。 裴烦忽然停住身子,她猛地撑开细雪,伞面“蓬”得一声打开,那道影子追了上来,抬起一只手掌,猛地拍下,砸在了伞面之上,裴烦的面色刹那苍白,伞面传来了巨大的冲击,只是一个呼吸,持伞的丫头,像是被骤烈的狂风吹动,伞骨震颤,像是一只风雨飘摇的蝴蝶,整个人倒飞出去。 宁奕看到这一幕,连忙松开陈懿,掠身去接住倒飞的裴烦,丫头的身子砸在宁奕胸前,意识已经有了一些溃散,两个人连续踩了十多步才稳住倒跌势头。 宁奕面色苍白,低下头来,感受到那柄细雪上传来了一股蚀骨的意味,宁奕双手攥住伞柄,所握之处升起阵阵白烟。 竟是无比的滚烫。 骨笛在胸前不断的震颤。 那道影子的一只手,雾气消散,露出了些许真容,拍在裴烦伞面的那一刻,天地间炸开了一阵灼目的金芒......带着一丝圣洁的气息,看起来像是佛门的手段。 那一掌拍在细雪上,伞面只是一阵震颤,并没有碎裂,影子的那只手失去了雾气的包裹......显现出来的,就只是一截枯骨,指节分明。 这更像是地府的修行法门? 宁奕眯起双眼,盯着那道影子,悬在地面的双足不沾尘埃,天宫风阙有这些讲究,笼罩在雾气里的行事风格......更像是南疆鬼修。 这样驳杂的一个人,是尘世间的矛盾体,宁奕在小霜山读了许多道藏,抄了百家所长,他能够分辨出修行者的宗门和所学......可是隐藏在雾气里的那道影子,他很难辨别出,这究竟是何方势力。 何方势力胆敢来到蜀山刺杀道宗的教宗大人? 护道的麻袍道者已经死了,如果教宗今天真的死在了蜀山的后山,那么这场葬礼......就不是徐藏的葬礼,而是教宗的葬礼,整个修行界会产生前所未有的动荡,道宗的三清阁会爆发出怎样的愤怒? 这个影子什么都会......宁奕丝毫不怀疑,他可以使用蜀山的手法,杀死这位教宗大人,把一切的根源,都嫁祸给蜀山。 他只是有一点想不清楚,这道神秘影子的修为不俗,但凭借刚刚的一次出手......宁奕摸到了大概的实力,还没有踏入后境,只是在中境巅峰,这样的一个修行者,凭什么可以瞒过千手大人的感知? 紧接着他就明白了。 影子的那只枯骨之手,原本悬在一侧,缓慢提起,深入怀中,取出了一方金灿印玺......这片天地的压制之力,从宁奕头顶传来,一切的感知都被隔绝。 宁奕望向面色难看的陈懿,道:“看来教宗大人的屁股并不干净。” 这是道宗的小圣人印,理论上来说......的确可以瞒住千手大人的感知,但仅仅只能辐射到个人,若是扩散开来,很快就会破碎。 那枚小圣人印,已经绽现了许多裂纹,宁奕甚至可以肉眼看到小圣人印的崩坏,过不了多久,这枚印玺就会彻底的碎裂。 陈懿知道这个影子有备而来......他也想不明白,这道影子,是从哪弄来的道宗小圣人印......这枚印玺只有道宗内部的人物才有机会获取,杜绝外传,那么原因便很明显了。 他胸口一阵郁结,无奈说道:“道宗的规矩向来很烂......为了保护我,安排了极多的人手。结果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教宗,想杀我的甚至不需要花精力去找,他们甚至可以混在麻袍道者的队伍当中。”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道影子取出了“小圣人印”,那枚印玺便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崩碎。 宁奕心头忽然浮现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道影子注视着教宗,沙哑道:“教宗大人......时间好像不够了呢。” 他的气息开始上涨。 宁奕确定了这道影子,之前只有第六境巅峰的实力,但随着话语的落下......那道影子一瞬间破开了第七境,抵达了后境! 天壤之别! 他一直在压抑着破境的冲动,防止“小圣人印”更快的崩碎。 看来已经有人觉察到了异常,将会赶到这里。 破境之后的那一击......才是他的底牌! 那道影子高高升起,然后俯冲下来。 宁奕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攥紧细雪,“砰”得撑开伞面,空中的大风骤然落下,那道影子的目标是自己! 意识反应过来的那一刹,影子重重砸在细雪的伞面之上,宁奕一只手搂抱着裴烦,被砸得几乎要离开地面,脚底的碎石不断迸溅,他一直退到了后山的禁制之后,几乎要贴上那枚敕令。 他忽然明白了影子要做什么。 先杀死自己,再杀死教宗......为了确保能够陷害蜀山,他必须要这么做,不能让自己和裴烦活下来。 宁奕双目通红,他深吸一口气,丫头的体魄并不强势,硬接了一击,意识模糊。 退无可退。 宁奕背部贴靠在敕令之上,陆圣老祖宗的铁律不讲人情,符箓光芒大作,将他后背的肌肤烫得皮开肉绽。 胸膛的骨笛忽然开始震颤。 宁奕的背部,原本如贴火池,忽然之间一片清凉,身后不再是千尺赤壁,而是万丈悬崖,他忽然就这么穿透了敕令。 锁死了数百年的后山禁制,在这一刻短暂的打开—— 连带着那个抵在伞面冲锋的影子,一同跌入了后山当中! 《剑骨》正文 第八章 饕餮 踏着小雨,一路小跑,返回小霜山的女子麻袍道者,来到了周游的身旁,她轻轻耳语,把教宗大人想要出行的意思传递而出。 周游点了点头。 他觉得麻袍道者的行为并没有任何问题,教宗是整个西岭的精神领袖,事事巨细,决不能收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周游离开了葬礼,来到了白木车厢的所在之处,他蹙起眉头,并没有发现教宗的痕迹,那位女子麻袍道者明显慌了神,她开始慌乱的询问周围的侍从。 然而得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信息...... 侯在白木马车旁边的那些侍从,竟然表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教宗大人,连带着女子麻袍道者一同出来的那一次,全都没有看见...... 周游没有第一时间扩散魂海,这些侍从并没有说谎,有人刻意隐藏了教宗大人的踪迹,动用了一些宝物,付出的代价......自然很大。 肩上的红雀感应到了周游的意念,飞掠而起,化成正常的大小,俯瞰整座蜀山,然后重新落了下来,摇了摇头。 它也没有感知到教宗大人的踪迹。 这件事情已经开始发酵,参加徐藏葬礼的麻袍道者得知之后,迅速离场,圣山的大人物通过麻袍道者的离场,猜测到了教宗大人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紧接着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教宗离开葬礼之后,竟然失踪了。 小山主千手不再凝形,而是以真面目出现在了周游的身边,千手的感知能力冠绝四境,她的魂海辐射了整个蜀山地界,并没有发现教宗大人的所在...... “有人动用了品秩很高的圣物。” 千手眯起双眼,不仅仅是教宗陈懿,连同小霜山的宁奕和裴烦......她也失去了感知。 “后山!去后山!” 红雀腾飞而起—— 麻袍道者手慌脚乱的翻身上马,穿林赶去。 圣山的一部分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跟了过去。 然后没有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了一具尸体,麻袍被撕得粉碎,鲜血在湿润的泥土地上渗透,有人哭出了声音,侍奉教宗大人的麻袍道者,并没有因为同伴的死亡而痛苦,他们在后山山峡的坚硬岩石上,发现了一丝丝的斑驳血迹,看高度,应该是磕破了脑袋,滴在了石块上。 然而万幸的是,教宗大人......还活着。 后山真正的入口,方圆十丈的一方小天地,被锁得非常严密,陈懿的声音并不能传出,当被人发现的时候,这位年轻的教宗大人非常之狼狈,浑身都是血迹,很难站立,丝毫不顾仪态的簸坐在地,即便是被麻袍道者扶起,也不肯挪动步伐,更不肯言语,只是怔怔看着后山的方向。 悬在空中的那道敕令,无风自摇。 符箓看起来朴实无华,丝毫看不出就在不久前,曾经迸发过炽烈的光芒。 ...... ...... 一路下跌,再下跌。 那道敕令背后连接的世界,根本就不是那道裂开的峡谷! 宁奕一只手吃力地揽住裴烦,他另外一只手攥拢伞柄,大伞撑开,并没有办法让宁奕下坠地更慢一些。 细雪的剑骨部分非常坚韧,难以破坏,徐藏当年收入鞘中,拔出可以杀敌......在安乐城的时候,细雪被改成了一柄伞剑,这是徐藏留给宁奕的唯一东西,所以宁奕一直随身带着,不曾将其改变模样。 之所以宁奕撑开了伞,速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缓,是因为伞面被那个影子连续两下的冲击,砸得碎裂开来。不断的下坠,剧烈的风气撕咬伞面,细雪的剑骨仍在,不断有碎裂的伞面碎片飞掠剥离开来。 那道影子没有宁奕运气那么好,中途被无形的东西撞到,砸了两下,被迫松开了细雪,意识倒还没有模糊,即便在下坠,仍然试图想要在这个过程当中,杀死宁奕。 影子试探性的想要挪动身子,距离宁奕更近一些,又被凸出的岩石拦腰砸中,将那块凸出的岩石砸得连根断开,哇得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这一次他放弃了挣扎,而是选择了静下心神,躲避下坠当中可能会遇到的阻拦。 宁奕愈发觉得,这道影子......不像是一个“人”。 他握在细雪上的痕迹,带着一股蚀骨的滚烫,徐藏精心挑选的伞面,他可以拍得碎裂,覆海星君级别的冲击都无法冲毁细雪伞面......能够依靠的,很有可能也是这股腐蚀。 那道影子被砸中之后吐出的“鲜血”,被雾气包裹,喷到了狭隘的山石对面,雾气溅得散开,宁奕捕捉到了最后一个画面,山石被烫得嗤然生烟。 这是怎样的一种血液? 带着腐蚀? 宁奕能够感到自己对于这道影子的直觉......骨笛在不断的震颤,随着骨笛的颤动,他感到自己身躯当中,涌出了莫大的厌恶,像是一种灵魂的排斥。 裴烦的修为比自己要高......但是被这道影子砸中,神魂陷入了痛苦当中,很有可能是那道腐蚀的延续侵略,但是宁奕并没有,骨笛第一时间将试图侵入宁奕身体的气息驱散开来。 所以他握住细雪,只是泛起了白烟。 两道身影,仍然在下坠,这一次宁奕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哐当一声砸在一截伸出的粗壮枝干上,为了护住丫头,整个人侧翻过来,即便体魄强悍,从极高地方坠下来的冲击力,仍然砸得宁奕闷哼一声,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更加不妙的是......那道影子借机拥了过来。 炽热的温度刹那袭来,宁奕来不及反应,一双用力的大手掐在自己的脖前,黑雾破碎,两只枯骨交错缠绕,力度极大。 第七境的力量......这是一种压倒性的压制,宁奕的身前抱着裴烦,身后被影子拥住,勒住脖颈,几乎呼吸不了。 他攥紧细雪,一剑剑尖戳在影子的身上,毫无意外的戳中一块枯骨,将剑尖所落之处戳得飞开......距离极近,宁奕可以听清,身后的影子根本就没有呼吸,如此极速的下坠,没有任何的呼吸迹象......它要么是个鬼修,要么是个死人,要么就是一个破天荒的怪胎。 “见鬼......” 宁奕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一下一下的以细雪向后砸出,凿穿一块一块包裹在黑雾当中的骨片。 然后力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有些感受不到自己在下坠了,冷风刮在面颊上,如刀锋锐,他一只手死死搂着丫头,另外一只手已经有些无力,松开了细雪。 意识沉沦......那枚骨笛幽幽漂浮起来,带着红绳,贴上了宁奕的眉心。 这些时日来的魂海,从无安宁时日。 天幕撕裂。 海水倒灌。 巨木枯竭。 王座破碎。 一幕一幕画面快速而定格的掠过,宁奕听到了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自己额前响起。 “它们来了......” “它们要来了......” “来了!” 最后一道声音,几乎如雷霆一般炸响在少年的额头,骨笛死死贴着宁奕,在感业寺当中汲取徐清焰的四十四滴神性,一滴一滴输入宁奕的眉心。 原本意识模糊,认命一般闭上双眼的少年,猛地睁开猩红眸子,干枯的嘴唇开始变得红润,看起来茫然而又浑噩。 身后的那道影子,则是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你......怎么会?” 骨笛在呜咽,在狂呼,在少年的眉心不断的迸发光芒,茫然的身体当中,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和需求,那股欲望直刺心底......顺延着欲望,“宁奕”知道自己想要获取的东西是什么了,本能的驱使之下,他用力的伸出一只手,抓过影子的枯骨,一口咬下。 然后便是声嘶力竭的怒吼声音。 那截枯骨被宁奕咬碎,咔嚓咔嚓吞咽直入肚子当中,坠落的过程终于结束,两个人重重砸在大江之中,赤红双眼的宁奕,已经失去了理智,轻柔推开自己身上像是累赘包袱一样的女孩,扑在那道影子身上,由于巨大的冲击力,坠入江中的三道身影先是下坠,然后速度缓慢降低。 影子怒吼的声音淹没在水声当中,它为了完成任务,在后山禁制前破开了后境,完全可以碾压这个第四境的修行者,此刻一巴掌砸在宁奕的头上,在一拍之下,竟然没有打碎这个人类的脑袋,反而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骨掌寸寸碎裂。 浑然不觉疼痛的宁奕,顺势欺身而进,抓过了它的一截小臂,张嘴就啃,满嘴的骨头渣子,宛若饕餮,眸子里一片猩红冷漠。 惨嚎声音在江底响起,影子弃了一条手臂,迅速的上浮,他已经放弃了杀死这个少年的念头,一心只想要离开这里,拼命上浮,结果被追上来的宁奕再一次抓住小腿,撕啦一声撕裂开来。 宁奕面无表情,一把将影子重新拉回江面之下。 光芒在江底炸裂,水声混杂着痛苦的嚎叫,闷响开来。 《剑骨》正文 第九章 剑骨 浑沌的意识当中...... 宁奕像是站在了世界的尽头。 就像是回到了清白城墓地的时候,他看到了油画般凝固的那一幕幕场景......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么无论站在哪里,都是世界尽头。 绝望而又肃穆的一幕景象。 但是这一次不再一样。 宁奕可以自由活动,他可以抬起手,或者放下来,甚至可以试着走动,他的脚底是覆盖着坚冰的冻土,前后左右,是腾空的飞沙,碎石,这些都凝固在他的面前,他可以拨开,也可以绕道。 宁奕抬起头来,他艰难呼吸着冷涩的空气,抬起头来,注视到了远方的圣山上,那座盘踞圣山山顶的巨大古树,与自己破开初境的那个时候一样,已经凋零,濒临死亡。 转动视角......他看到了撕裂的天幕,倒灌下来的海水,就要摧毁人间的灾难,这毫无疑问是一场灭世的灾难,当这副景象再一次出现在宁奕眼前的时候,这一次宁奕亲自身处其中,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切身体会的经历人。 他看不到幸存者,飘摇的大旗,旗杆深深插入大地,碎裂的旗帜碎片,以及凝固在空气当中的血珠。 无人幸存。 宁奕试着蹲了下来,他捡起一颗铸铁的猩红头盔,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远方躺着斑驳的人形尸体,走近细看,已是一具枯瘦的人肉干,翻起身子,发现面容像是被风沙侵蚀,看不清长相,嘴唇撕裂,面目全非。 这样的尸体......满地都是。 宁奕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忽然感到了胸前的一股震颤。 他脖前悬挂着的骨笛,轻轻跳动,像是一种呼唤,也像是一种引导......宁奕跟从着跳动的意志,惘然地被骨笛拉动,一步一步走在这片荒瘠的大地上,他不忍去看两旁的景象,最终来到了冰冻的江畔之前。 骨笛不再震颤,宁奕注视着那面镜子一般光滑的江面,江面结了一层坚冰。. 他蹙起眉头。 在这一刻,他猛地想起了自己应该身在何处。 他绝不是应该身在这里。 “嘶......” 脑袋一阵刺痛。 宁奕想起来了,后山的禁制,燃烧的符箓,跌坠之后的下落,然后自己被影子勒住了脖子......再之后是什么?自己死了么? “你当然没有死。” 幽幽的声音在宁奕的头顶响起,他抬起头来,眯起双眼,没有找到发出声音的来源。 那道声音平静而又漠然,道:“白骨平原不会接纳死者的精神......换一句话说,如果你死了,你将无法抵达这里。” “你是谁?”宁奕的脑袋一阵刺痛,安乐城院子里,他听到过有人呼喊“白骨平原”......看来这的确是骨笛的名字。 那道声音带着浑然的意志,平静说道:“我是‘白骨平原’上一任的主人......你可以喊我......执剑者。”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明显思考了很久。 最终他说出“执剑者”三个字,宁奕从他的声音当中,听出了一些淡淡的悲哀。 “你没有死,但是她就要死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 执剑者声音的落下,宁奕眼前的湖面,开始消融,透过消融的坚冰,宁奕看到了自己昏迷时候发生了一切。 他不断坠落,与影子纠缠,然后一口咬下,最终砸入江中,失去控制的“自己”,推开了丫头,奔着那道影子,影子想要逃离,被自己一截一截追着啃噬。 宁奕面色苍白。 “这道影子是什么东西?” 执剑者沉默了片刻,道:“白骨平原里储存的四十四滴神性,能够维持秩序的时间并不多,已经消耗了三十一滴,还剩下十三滴,预计能够维持的时间,不够解决你的疑惑。” 执剑者顿了顿,认真道:“所以,我说,你听。” 江面的战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影子被撕开的地方,有无数的雾气重新拢和而来,枯骨再一次生成,它近乎于不死不灭,承受着宁奕每一次撕咬的痛苦,终于明白了这个少年是一个疯子,根本不会放自己离开。 于是它再一次以牺牲自己的小腿腿骨为代价,掠向了在江底不断下坠的女孩。 裴烦陷入了沉重的昏睡当中,发丝散乱,面容苍白而又无助,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红了眼的“宁奕”,失去了意志,只剩下猎杀影子的本能,啃噬了一条腿骨,便没有急着去追赶影子。 白骨平原当中的宁奕,终于明白了“执剑者”的意思。 自己的意识脱离开来,来到了这里。 而此刻,现实当中的裴烦......遇上了致命的危机。 那道影子的速度极快,像是一条游鱼,就要追到女孩下坠的身躯。 “唤醒白骨平原的条件......在于你确确实实接触到了它们,而且遇到了危险。”执剑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道:“为了防止无关的人卷入风波,以及执剑者的存在被它们发现,‘白骨平原’看起来与普通的骨笛并没有区别。如果不满足触发条件,那么宿主只会以为这是一场梦境,是自己产生的幻觉,我将等待着下一位宿主的出现。” 大江江底,那道影子就要扑在裴烦的身上,枯骨手指就要攥拢在丫头的雪白脚踝,巨大的腐蚀性,即将渗透肌肤。 执剑者轻声说了一个字。 “停。” 于是一切在此中止。 时间仿若凝固,江水里的暗流仍然滚动,时间并不是真的停止,只是在江底的“宁奕”,“影子”,以及“裴烦”,都被巨大的力量笼罩,保持着相对的静止。 宁奕能够感受到,江流当中,像是有人以莫大的神力,停住了流动的沙漏。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湖面之上,水纹倒流,凝聚出了一个并不高大的人性。 “宁奕。你的神性实在太少......白骨平原消耗了本身积累的十块神性结晶,构造了你现在的意识空间。”执剑者凝聚出了一个虚无的形体,他的声音仍然虚无缥缈,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切如你所见,这一切的维系都需要依靠神性......我们接下来有一百个呼吸的时间,你可以选择忽略我的话,那么你的意识将永恒的沉沦......你或许不会死,但是被它们缠上,你会生不如死。至于你所在意的那个女孩,一定会死。”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 (本章未完,请翻页) 执剑者。 “在这之前,你看到了那一幕......” “你也经历了那一幕......” 执剑者轻声说道:“你只需要知道,这一切......由它们造成。” 宁奕知道执剑者说的是什么,天幕倾塌,海水倒灌,世界将亡,但他在蜀山上通读道藏,并没有看到有关于那颗巨大古树的记载......就像是执剑者一开始说的那样,他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幻境。 他再一次问道:“它们......是谁?” 执剑者的回答很简洁:“它们......是光,也不是光。” 宁奕有些惘然。 “那柄剑很不错,但很可惜,只有剑身,没有剑骨。”执剑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 宁奕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把......水流当中,伞面破碎,只剩下了一截长柄,剑锋藏在其中,浮浮沉沉,神性并没有笼罩死物。 “宁奕。” 执剑者的声音带着温和,道:“如果给你一次机缘,你有机会握住世上最沉重的剑器......你愿意吗?” “如果愿意,就请抓住那柄剑。” 宁奕感到了一股温暖,笼罩自己。 意识空间里的时间如飞砂,开始溃散。 执剑者的形体,因为神性的消磨殆尽,终于开始飞速的崩塌。 宁奕有些慌了,他感到了脚底的土地,如陆地崩裂,他整个身子开始下坠,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土崩瓦解。 时间恢复如初。 江底咀嚼骨渣的少年,一瞬间恢复了清明,那柄破碎伞面的“细雪”,就沉浮在他的手边。 那道影子已经扑在了裴烦的身上,黑雾散去,露出了狰狞的面容,张开巨大的牙口,就要咬在裴烦那张脸蛋之上—— 宁奕握住了细雪。 那柄执剑者口中只有“剑身”,没有“剑骨”的伞剑,在这一刻,开始细密的震颤起来。 悬在宁奕脖前的白色骨笛,分离开来,化为无数的白色流光,一道一道瀑散开来,以那柄剑身为重点,如游鱼潮水一般涌入剑身当中。 于是......细雪有了剑骨。 “请出剑吧。” 魂海当中那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如是说道。 宁奕握住细雪,他觉得这柄剑变重了许多。 但是他可以拎起,可以斩下。 于是他拎起细雪,一剑斩下—— 浩浩荡荡,一条大江,被一剑劈成两半,轰然的江水飞起,砸在山涧两旁,震耳欲聋的声音连绵不绝,犹如龙骨崩裂。 宁奕面色苍白。 那一剑所过之处,山石崩裂,江水被斩出一道虚无的狭长轨道,剑气嗤散开来,还在绵延席卷,倒灌而来的江水砸在虚无当中,不断被剑气焚烧,然后烧成虚无。 那道影子,一个呼吸都没有支撑到,就被剑气撕裂成为虚无。 一剑之后,天地寂静。 宁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感应到细雪增加的那些重量,重新恢复了正常。 江水再一次倒灌,将少年和少女淹没,宁奕攥拢细雪,游了过去,将丫头抱住,然后艰难浮出水面。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十章 多事之秋 江面上钻出了两颗人头。 宁奕一只手攥着细雪剑柄,两条手臂驾着丫头的胳膊,将细雪横在两人胸前,背抵江面,努力带着丫头向着山峡一边游去。 后山的禁制之后,的确是一线天,但这道一线天与敕令之后浮现的截然不同。 这道一线天自上而下的切开,深涧不可见底,宁奕仰面环顾一圈,几乎找不到可以让自己上岸的地方,山石嶙峋。 他面色苍白,一阵乏力,跟那个影子在下坠的过程当中厮杀,当时不觉疼痛,如今只觉得骨头已经散架,拖着裴烦逆着江流,星辉很难凝固,几乎要脱力被冲走。 胸口悬挂的那枚骨笛已经消失不见。 宁奕手中的细雪,在刚刚陡然增加的那些重量,随着一剑的劈砍,像是消失殆尽,重新回归了虚无之中...... 他的眉心一阵酸涩,像是透支了极大的魂念。 宁奕抿起嘴唇,回想着那一幕......那道袭击教宗的后境影子,“执剑者”没有跟自己说,“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单论杀伤力,那道影子与生俱来的腐蚀性,可以碾压大部分的同境修行者了。 就这么被一剑砍得灰飞烟灭了......亲眼目睹了细雪劈开大江那一幕的宁奕,甚至丝毫不怀疑,即便是第十境的存在,若是胆敢挡在刚刚那一剑面前,也会瞬间化作飞灰。 “那柄剑很不错,但很可惜,只有剑身,没有剑骨。” 他重新想起了执剑者说的那句话。 骨笛消逝不见,品秩极高坚固无比的白色骨叶......宁奕亲眼看到了它自发的破碎开来,化为了惨白的流光,游鱼一般汇入了细雪当中,这就是剑骨? 白骨平原......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腾出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魂念当中,似乎与那枚骨笛建立起了模糊的联系,这根剑骨附着在细雪之上,只需要自己心念抉择,便可以重新剥离开来,回到自己的胸前做一枚安安静静的白色叶子挂坠。 宁奕吃力地拖着裴烦,两个人在江面随波逐流,他发现这座悬崖的山底,星辉极其稀薄,几乎没办法凝聚和吸纳天地之间的力量,若是让他恢复一些星辉,至少可以用御剑术把自己托起。 要怎么上去? 宁奕仰面看着天空漆黑的一条长线。 他勉强笑了笑,揉了揉丫头的脸蛋:“喏,丫头,一线天......原本以为很好看的,结果一点也不好看。” 当然没有回应。 丫头闭着双眼,面对着穹顶的一线天,睡得安静而好看。 她还在昏迷,被那道影子砸中之后,丫头的面色变得很是病态,白皙如莲花的额头处,那枚红枣般的“剑藏”在缓慢运转,宁奕抱着裴烦,像是抱着一个小火炉,他不敢松手,就这么漂在江面,衣衫湿透,沉沉如铁,江水冷的彻骨,两个人浮浮沉沉,抱在一起,看起来颇有些漂泊天涯的孤独感。 只不过女孩仰面合眸的姿态像是一个睡美人,宁奕更像是一截用来衬托的木桩,看起来呆滞而又木讷。 丫头面色病态的红润,宁奕面色苍白,四肢被江水吹刷,后背像是结了冰一样的麻木,毫无知觉,抱着丫头,与丫头贴合的那部分黑袍,反倒是被烘干了一小部分。 湿干的衣袍极为黏人,温度不断被带走...... 宁奕的意识有些模糊了,浑身的酸楚泛起,他反复喊了数十次,脑海当中的“执剑者”不再回应,很有可能是神性的消耗殆尽,在自己握住那一剑之后,那道听起来温和亲切的声音,便就此彻底消弭湮灭。 该死的......这里怎么一点星辉都没有...... 宁奕有些坚持不住,想要合上双眼......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能不能撑到师姐师兄发生这里...... 西岭那位年轻的教宗......很快会被他的信徒发现,到时候千手大人就会知道自己坠入了后山的禁制当中。 可是在这之后呢? 陆圣的敕令所在,即便是千手也无法破开禁制。 宁奕想到了能够破开禁制的那枚骨笛。 他艰难吸了一口气,攥着细雪,低声下气道:“喂,能救一下命吗?” 没有回应。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宁奕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听好了,我就要死了,你他妈的要我拯救世界,能不能先带我去个暖和的地方?” 仍然没有回应。 宁奕认命一般闭上了双眼,叹了口气。 死就死吧。 这是宁奕合上双眼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 后山的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教宗大人簸坐在大石上,衣衫散乱,额头和后脑磕出了血迹,唇角还残留着未及时擦拭干净的猩红,历届的西岭教宗,地位尊贵,但代价是不能修行,这场刺杀让新上位不及一年的年轻教宗受了不轻的伤,麻袍道者赶到现场之后,看到了教宗的伤势,齐齐下跪,几位道宗里的大人物忙着给陈懿包扎伤口。 周游赶到了现场,他蹙起眉头,后山留下来一些驳杂的痕迹,有人在这里交过手,爆发过一场惨烈的战斗,他能够感知到宁奕那道熟悉的气息,但明显不是占据上分的那一道。 有人曾经在这里破境,直接就破开了后境,没有一丝丝的拖泥带水,分明是酝酿已久的阴谋。 周游上一次见到宁奕是在一年前,那个少年还未曾踏上修行之路,哪怕是不朽转世,神灵复苏,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破开后境。 那个破开后境的不知名人物,并没有离开这片天地,封锁的气息解开了禁锢,如今聚集在蜀山的星君就有好几位,任何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些大人物的耳目。 宁奕的气息也消失了...... 抵达现场的几位星君,与周游一样,发现了这片天地的异常,除了教宗还在后山,其余的几道气息,都无端消失了。 他们彼此对望一眼,目光挪向了悬在后山一线天峡谷之外的那张敕令。 蜀山老祖宗陆圣留下的符箓,悬浮在一线天前,并不如何绽放光芒,内外古朴泛旧,随风轻轻摇曳,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威势。 但抵达了星君层次的几位大人物,在目光望向那张符箓之时,均是面色凝重,带着一丝忌惮,还有惧意。 后山的麻袍道者开始忙碌起来,有人蹲下身子,以道宗的秘书,取走留在地上的血迹,有教宗大人的,也有那位凶手的。 红雀铺展双翼,升上高空,才知道瓢泼的大雨看似被后山拦住,实则是被那张陆圣老祖宗的敕令符箓所拦,飘摇在离地三尺高度的古老符箓,散发出的淡淡威势,将整座后山大峡都笼罩起来,如笼罩华盖,倒扣大碗,雨丝不得入内。 陈懿轻声说道。 “我在后山遇到了刺杀......袭杀的人并没有认清楚,他没有露面,但是实力不容小觑。” 教宗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面色苍白,下定决心之后咬牙说道:“那个刺客的来历不一般.......封锁空间用的是我道宗的‘小圣人印。’”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有的麻袍道者听到这句话,心底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无比震惊,抬起头来,望向坐在后山大石上的那个少年。 陈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确定,肯定,而且以后都不会否定......因为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虽然很丢道宗脸面,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与我们内部缺不了干系。” 周游眯起双眼,他抬起一只手臂,从高空坠落的红雀稳稳扎根在手臂之上,跳窜到肩头,耳语一番。 刚刚站起来的那些麻袍道者重新跪了下来。 道宗忙得手忙脚乱。 几大圣山的星君人物面色并不轻松,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人身上。 那个以真身前来的女人,面容平静,眉宇之间的煞气却凝结宛若实质。 千手星君伸出一只细白柔软的手掌,拂了拂黑白大氅肩头的雨丝雾气,她望向陈懿,声音轻柔。 “宁奕呢?” 陈懿听到这句话后,面色更加苍白,他心底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艰难开口道。 “如果不是宁奕出手,我已经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那张后山的符箓,面色苍白,喃喃道:“最后时刻......宁奕和裴姑娘,跌进了那张符箓的背后,还有那个刺客......一起跌进去了。” 陈懿的心中,浮现出凶多吉少四个字。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好字。 这个好字,带着一丝沙哑的煞气。 “多事之秋,世事不太平。” 千手挑了挑眉,她走到后山那张符箓之处,伸出一只手,星辉缭绕,那张洁白如玉的手掌,陷入一尺之余,无数雷霆从后山内部爆射而来,如锁链一般缠绕,不得再存入。 她缓缓抽手,漠然注视着自己手上不断跳跃的雷光,老祖宗的境界太高,即便是如今的自己,也破不开后山的禁制。 “宁奕和裴家丫头,与那个后境刺客一起跌进了后山。”千手转过身来,她声音平静,毫无波澜,道:“刺客身份未明,若是宁奕和丫头出了什么意外。” “你们这些圣山......今天就都留在这吧。” 《剑骨》正文 第十一章 后山的客人(第三更) 疼。 好疼。 头好疼。 “嘶......” 宁奕咬了咬牙,这是他意识复苏后的第一反应,他并没有觉得寒冷,也没有觉得潮湿......眉心的痛苦钻入大脑,像是有万吨海水灌进了脑袋里,酸涩无比,五官皱紧,缩在一起,这股疼痛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这......这是哪? “唔......” 宁奕听到了噼啪的柴火声音,原本潮湿的衣袍已经被余温烤得干了,他睁开双眼,看到丫头蹲在火堆旁边,蜷缩身子。 宁奕唇焦口燥的想要说话,喉咙一阵枯涩,双手手肘支撑,扶地想要站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脑袋当中的剧痛再一次炸开,没有站稳,哐当一声重重跌倒在地。 “哥?” 裴烦的声音传来。 宁奕眼前万千金星迸出,漆黑一片,视线缓慢恢复,最终恍恍惚惚浮现出那张俏脸,裴烦的面色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十分苍白,但嘴唇带着一丝红润,她眉心的“剑藏”被激发开来,猩红如血。 宁奕终于知道“剑藏”里藏着什么了。 他望向裴烦身后,那座缓慢燃烧,稳定散发光和热的火堆。 丫头的眉心“剑藏”,藏着裴旻大人留下来的星辉遗藏,宁奕坠落后山,便发现这座天地当中,没有一丝灵气,星辉枯竭,“剑藏”当中的星辉,在这个无法吸纳灵气的地方,便显得弥足珍贵。 “丫头......这里是哪?”宁奕坐起身子,他环顾四周,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山洞,昏暗的石壁,摇曳两道影子,裴烦身后火堆的星辉燃烧,沉闷的灼烧声音,还能听到外面不远处的水流,应该是从坠落之处一路漂流过来的...... 宁奕在之前,搂着裴烦和细雪,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曾经猜测过,后山的千丈壁,很有可能是一座环流山,深涧的水流很大,他试过随波逐流的时候,触壁便以细雪刻下一些醒目的标记......然而事实情况令人绝望,如果真的是一座环流山,那么整座山体恐怕非常巨大。 “我不知道。”裴烦的声音带着一丝惘然,她抬起头,看着头顶不知道凝聚了多少年的石钟乳,喃喃道:“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山洞的顶很狭小,空间紧密,钟乳石悬挂头顶,像是一柄柄并不锋利的剑器,列阵上空,空气潮湿逼仄,好在星辉燃烧的火堆,驱散了黑暗。 “这是星辉无法普及的地方......应该不用担心有其他的生灵。”宁奕看到立在石壁一旁的细雪,他攥了攥发酸发麻的手指,拎起剑器,剑面在火光映照下流淌清泉,他端详细雪,喃喃道:“是你带我来的?” 仍然没有回应。 “那道影子呢?”裴烦蹙起眉头,努力回想着坠入后山前的景象,她意识陷入模糊的那一刻,还能感知到外界的动荡,隐隐约约间,能够感知到那道影子的动向,似乎是破开了后境的桎梏,然后扑在了细雪的伞面上。 “死了。” 宁奕试着站起身子,浑身的酸麻劲还没有褪去,他龇牙咧嘴道:“我杀的,运气好,不然我们都要交待在这。” 对于裴烦......宁奕最终选择了隐瞒。那道影子的身份尚不可知,“执剑者”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丫头知道了这些,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教宗应该没什么麻烦了。”宁奕杵剑而立,没有走两步,就重新靠着石壁,再度坐了下来,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缓缓,星辉干涸,骨骼与肌肉撕裂,即便是昏睡了一段时间,副作用仍然强大。 他注视着裴烦,笑了笑,道:“坏消息是,我们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宁奕轻声道:“丫头,知道这里是哪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仿佛歇够了时间,竭力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山洞外走去。 “这里是蜀山的后山。” “是的,这里是后山......是蜀山藏着天大机缘的后山,是无数人想要进却进不来的后山,然后我们运气很好的进来了!” 来到山洞洞口的少年笑了,然而他的笑声并没有丝毫的欣喜,反而带着隐隐的愤怒。 他抬起头来,伸过山洞,望着上面黝黑漆暗的一线天。 望着山洞外面的那片天空,被两块山体挤成了一条漆黑的长线,像是人笑起来时候眯起的双眼。 宁奕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谁他娘的,能告诉我——” “这个天杀的后山......没有一丝灵气,我们跟上面隔了十万八千里,该怎么上去?一个筋斗翻上去?” 裴烦沉默了一会。 她醒过来的时候,与宁奕一样,不得不说......看到了头顶的那一幕景象,心中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情绪。 真真切切的绝望。 如果坠落到了这样的一座山涧,是四面闭合的环形山......一丝灵气和星辉也无,漆黑幽暗,连一根枯草都看不见,该如何不绝望? “喂!” 宁奕双手抬起,举在面颊两旁,做了一个扩音的姿势,声音在两道山壁之间荡开,扩散...... “喂——” “喂——” 于是死寂的环境,听起来多了一丝生气。 但终究没有回应。 宁奕仰着头,看着上空那一道细的可怜的黑线,企盼着有人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从天而降一只红雀,一位白发的年轻道士,或者施展千臂的星辰巨人......直到他的脖颈都酸了,那道回音还在缓慢的弹荡,缭绕。 最终让某个不肯死心的倒霉鬼彻底放弃念头的,是一块从不知多高处坠落的石块,急促而又迅猛,砸破回荡在石壁之间的声音,轰然一声砸在距离不远处的江面,溅开的水花劈头盖脸撒了宁奕一身。 宁奕重新回到了火堆旁边,他大口大口哈着气,沉闷地蹲着,衣衫湿了又干。 那块坠下来的石块,让宁奕放弃了所有求救的念头。 从后山的禁制坠下,他坠了很久......如果自己身处最低之处,那么无论如何大声呼喊,声音都不可能传得出去。 裴烦坐到了宁奕身边,她轻声说道:“后山是一处福地,赵蕤先生从这里得到了生死之间的参悟,徐藏悟到了剑意,这并不是一个坏消息。” 宁奕低垂眉眼,他并没有放弃希望,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是不可思议。 蜀山的老祖宗陆圣,在后山一线天的入口,设下了那么一张符箓,敕令,外力几乎无法破开,有幸进入后山的,这五百年来,就只有赵蕤和徐藏。 自己算是第三个。 丫头说的不错,赵蕤先生和徐藏,在这里都得到了莫大的造化......可是这里明明是一处绝境。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本以为,陆圣大人设下这道符箓,是为了有人闯入后山禁地,失足坠落山底,从而发生意外......而自己就是不幸失足的那一个,现在想来,好像并非如此。 以那位老祖宗的修为,这张敕令绝不会无端失控,即便是赵蕤先生,也只是进了一次后山而已......他能够带出诸如《星辰巨人》这样的功法,那么后山一定别有洞天。 赵蕤和徐藏,像是“客人”,受到了邀请,然后被邀入蜀山后山。 宁奕眯起双眼,他想到了跟自己一同坠下山涧的那道影子。 陆圣老祖宗的“敕令”,绝不会把那道影子当做客人。 若是有外敌想要强行打破敕令,收到的惩戒必然极大,自己触发“敕令”,很有可能是一场意外......至于那道影子,在随自己一同跌入后山的那一瞬间,就会被敕令识破。 宁奕丝毫不怀疑,以那张敕令的责罚力度,如果降落在自己和影子两人的身上,会在一瞬之间把两个人都撕成碎片。 他脑海当中的某条线,一下子被捋清了:敕令辨别出了“影子”,于是让自己跟那道影子一同坠入山涧。 这里没有星辉,没有灵气,那道影子即便是“后境”,失去了星辉,就等于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宁奕在下坠当中,与影子交手的几次过程,并没有觉得有多大的压力,与后山保护教宗的压力截然不同。 影子对于星辉的掌控极其强大,当时仅仅是中境修为,便能够隔着细雪伞面,震晕丫头。 坠入后山之后,则是跌了好几个层次。 宁奕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裴烦的眼神凝聚,她听完了宁奕的话,捋了捋鬓角,轻声道:“那道影子......是蜀山不能容忍的敌人,敕令当中的魂念不能容许它进入后山,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那么便会让其坠入山涧?” “是的。” 宁奕抿起嘴唇,他认真说道:“这条大江围绕山壁,即便我不杀死他,那道影子也永远出不来.......会被困死在这里。” “丫头,你的‘剑藏’里,还有多少星辉?”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裴烦一只手按在眉心,她犹豫片刻,斟酌道:“不多,但是够用。” 没有仔细去思考丫头这句话意味的宁奕,默默计算了一些东西,然后站起身子,在丫头的搀扶下,向着山洞暗处走去。 《剑骨》正文 第十二章 缘,妙不可言 山洞并不高,但宁奕不需要低头,那些钟乳石凝结在洞顶,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岁月演变,水珠侵蚀,通体圆润。 丫头眉心的“剑藏”,稳定的迸发出一道道流萤,红枣印记在激发之下,将一道道微弱的星辉光芒凝聚萦绕,她抬起一条手臂,像是拎着一盏古朴的灯笼。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宁奕猜得没错......外面的环流山,是一座流动的墓冢,只有进,没有出,如果找不到这座山洞,永远也不可能上得去。 没有星辉,没有灵气,即便生出了翅膀,也不可能从这里飞出。 至于找到这座山洞的“幸运儿”......也不见得能够得到机缘和造化。 宁奕面色难看地发现了一具尸体,镶嵌在山洞的石壁表层,几乎看不出人形,骨骼消融,几乎与一根倒悬的钟乳石凝为一体,死在了久远的年代。 山洞内或许还藏了什么禁制......如果进来的不是蜀山弟子,后果可能就与这具尸体一样。 裴烦屏住呼吸,她甚至想过,这些倒悬着的钟乳石,每一根里面都封印着一具尸体。 显然不可能,这里的倒悬石柱,看起来像是剑器,但密密麻麻有成百上千,这里是蜀山的后山,不是所谓的古战场......宁奕跟随三师兄温韬修行,他轻声念着墓葬风水经,山地十不葬,墓有十不向。 不葬童山断山石山过山独山逼山破山侧山陡山秃山。 不向流水直去万丈高山荒岛怪石...... 这座山洞已经犯了极大的墓葬忌讳,若是有诸多尸体,应该会产生浓郁的阴煞之气,山洞逼仄,狭隘,煞气凝结之后,会有异象陡发,上百具尸体,很有可能就会出现类似“阴兵过道”,“尸鬼复苏”这种恐怖的景象。 宁奕并没有觉察到阴煞之气。 他尽可能的让自己放轻松,同时拎着细雪的手指不自觉握紧,提防着身旁悬挂到面前头顶高度的钟乳石,忽然就这么炸开,真的来一出墓底万鬼出行。 钟乳石可以包裹煞气,温韬隐隐约约提到过,如果是真的用来镇压一些物事的大墓,里面的每一样物品,都不可以轻易挪动,上古时期的墓葬师,顶级的风水大师,都是精通修行的一方人杰,摆放在墓葬里的器物,若是轻易挪动位子,便可能会引起不测。 轻则墓穴坍塌,财物尽失,重则唤醒一些不祥,被墓主的诅咒缠身,生不如死。 三师兄温韬曾经有过一次教训,他与佛门的一位同僚约定一起出手,盗取东境圣山某位大人物的墓葬,忍不住多动了一块墓葬品,结果引起了异变,圣山发现了墓底动荡,星君境界的大能震怒,幸亏三师兄溜得快,结果那位佛门的同僚没有逃出墓底,被圣山大能出手捉住,问出了来路,直接废去了修为,剁掉了双手双脚,不知生死......就因为这件事情,那座东境圣山险些与东境长城外的那座灵山打起来。 宁奕感慨三师兄的遭遇,同时不免心疼那位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佛门大师。 温韬讲道的时候,数次提到过那位佛门大师,言语之间尽是缅怀感慨之意。 三师兄当初修为微薄之时,靠着盗墓起势,小打小闹,各大圣山恨之入骨,却无法奈何。 温韬在当时,结识了一个叫做“吴道子”的和尚,那个和尚名字听起来像是道宗中人,却剃尽三千烦恼丝,自称是东境灵山的门徒,精通盗墓风水,两个人狼狈为奸,一路上偷了不知道几座圣山,从未有过失手。 那一次失手之后,三师兄温韬就再也没有去圣山的墓蹦跶过了。 那个叫吴道子的灵山门徒,据说死得相当凄惨......温韬听说消息之后,心有戚戚然,固然千手师姐杀力冠绝星君境界,各大圣山要给一份脸面,但就事论事,要是自己盗墓被其他圣山当场逮着了,恐怕是没有机会自报家门,就要被砍断三条腿,然后片片当众剐了。 宁奕一路提心吊胆,最终走过那片钟乳石地。 山洞仍然漆黑,视线却陡然增大,缠绕宁奕身旁的寒冷之意,渐渐退散。 路上并不好走,山洞没有明确的方向,更像是一片天地。 宁奕掐诀而行,丫头的寻龙点穴背得比他流畅,口中念念有词,什么阴虚阳实,什么风巽雷震之位,坎离水火之阵......宁奕索性就放弃了想要以自己半吊子水准开路的念头,放到中州的书院,裴烦丫头多半是那种名列前茅的天之骄子,以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的记忆功底,书院的师长顶多会安慰自己一声“笨鸟先飞”,真正要等到自己起飞的那一天......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宁奕握了握手中的细雪,剑骨觉醒之后......情况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脑海当中那些晦涩难明的字词,当初在安乐城院子里跟从徐藏修行,抄写了数十遍的长短经,始终无法通彻理解,忽然之间,像是开了窍。 像是那根藏在自己身体的骨头,明白了“剑”这个字,到底该怎么写。 人并非生而愚昧,有人懵懂行走十数年,却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就此知道了自己要握住的是什么。 宁奕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资质普通的人,他能够拎起细雪,能够吃下那些苦,捱下那些刀伤剑伤,也不是因为他乐意隐忍。 他是一个信奉力量的人,被野兽咬了并不会哭,因为哭不能解决问题,拎起了细雪也不会笑,因为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忍一时并不会风平浪静,没有人会惧怕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世人害怕的是瑕疵必报的恶魔,至于微笑或者严肃,只是一张面具,真正的内在,取决于躯壳里藏着的那个灵魂。 所以宁奕的精神一直崩得很紧。 要是这段路出现了意外,哪位钟乳石里藏着的“不干净东西”蹦了出来,他能够确保干脆利落的一剑了结。 后山这块千丈山,比西岭菩萨庙要邪乎,陆圣老祖宗的敕令,有可能是为了筛选,有可能是为了保护。 庙大菩萨大,天大地大,谨慎最大。 等到丫头牵着自己,真的走到了尽头,宁奕悬着的那根神经,这才终于放了下来,攥着细雪的那只手,手心细密渗出了一层冷汗,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身边的丫头,面色苍白如雪,嘴唇红润的想让人情不自禁咬上一口。 宁奕摇了摇头,甩开古怪的念头。 山洞的尽头,能够明显地看出来人为的痕迹,有人活着走到了这里......这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事情。 丫头找的路是正确的。 石壁的两旁,悬着生锈的托手,宁奕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到过,两只手由不知名的材质铸造,像是青铜,带着古老的气息,掌心向上朝天,五指收拢,丫头踮起脚,把“剑藏”当中的星辉缭绕之火放在了掌心。 于是石壁上的两只手,便像是拈火的远古大能,看起来神秘而又威严。 石壁的近端都被“剑藏”映照得亮起。 宁奕看到了一块蒲团,不知道在此存放了多久,蒲团已经破碎,他蹲下身子,轻声道:“小霜山有一模一样的蒲团......赵蕤先生来过这里,但是这个蒲团已经损坏了。” 他惘然说道:“赵蕤先生曾经在这里打坐修行,难道参悟生死之间的秘密......就是在这面石壁之前?” 裴烦并不出声,而是怔怔站在石壁面前。 宁奕意识到了丫头的不对劲,他转过头,与丫头一起注视着刻在石壁上的绘画,草草的几笔,有一道凌霄的身影,高举某样沉重不可度量的物事,横扫一切,重重砸下。 砸剑! 宁奕看着这一副画面,心跳骤然加快,他的面色苍白两分,粗略扫过一遍,只觉得看得十分吃力,又累又倦,望向丫头的侧脸,那张苍白好看的面颊上,再一度焕发了红润,“剑藏”在主人的心念感应之下,变得像是一枚猩红星辰。 宁奕知道大修行者的手段,可以在文字和画面上蕴含意念,剑意、刀意、枪意、棍意......诸多意志,都可以加持,每一座圣山,前人留下来的珍贵宝藏,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传承,而有机会目睹的,都是稀少的天才。 有人可以悟到前辈的意念,少走许多弯路。 但这道精神的力量,会随着不断的参悟,而不断的减少。 并非所有人都会有所感悟,这与资质无关,这是一种上天注定的......缘。 缘,妙不可言。 赵蕤先生在这里打坐,悟到了生死,带走了一些道藏。 徐藏看到了“砸剑”。 丫头观摩这副壁画。 第一眼所能看见的......就是这副壁画,而对壁画毫无触感的宁奕,惘然四顾,他目光一寸一寸扫视着这面石壁,一无所获。 然后他缓缓低下头,注意到在山壁的底部,似乎生出了一根杂草。 宁奕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草不生无根之地.....那根杂草生在山壁之间......就说明这座山壁的背后,连接了另外一片空间。 宁奕蹲了下来,伸出了手。 去拽那根杂草。 出乎意料的.....那根枯黄的杂草,就这么被宁奕拽了出来。 少年的呼吸微微停滞,他看着那根弯弯曲曲的枯黄杂草,来不及反应,眼前的石壁,开始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 封锁的天地之间,亮起了一线光明。 《剑骨》正文 第十三章 指引前行的一束光 天地震颤。 正在屏息参悟石壁,沉浸在“砸剑”意境当中的裴烦,恍恍惚惚之间,耳旁响起了巨大的声音,那声音愈滚愈大,宛若雷霆。 闭上双眼,脑海当中翻来覆去都是那道“砸剑”身影的丫头,觉得天地昏暗,那一剑砸来.......整个世界,都亮了。 于是她睁开双眼。 果然整个世界都亮了。 一线天后,一线光明。 石壁缓慢开启,在宁奕和裴烦两个人瞠目结舌的对视当中,于绝境之地,掀起一道光明。 宁奕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根枯草,喃喃道:“我他......服了。” 裴烦面色红润,她摸了摸自己眉心的“剑藏”,那枚大红枣在刚刚的参悟当中,似乎获取了一些神妙的物质,此刻变得饱满通盈,丫头抬起一只手,指向山壁开启的光明当中,声音惊讶道:“是那张符箓。” 宁奕看到了开启山壁之后,悬在光明当中的那张符箓,与悬在蜀山后山的一模一样。 “温韬说过,传送法阵当中,品秩不一,种类诸多,其中最为复杂的是一种叫做‘子母阵’的阵法。”丫头喃喃道:“阴阳两端,来回往返,这种阵法需要极高的空间天赋,往往布置起来繁琐而又麻烦,除了大型的城池,譬如天都皇城,才会采取如此布置方法,子母阵需要积攒数量庞大的星辉和阳气,用来填补阵眼的隋阳珠,消耗极大。” 宁奕面色无比震撼,道:“这是一座子母阵?” 裴烦伸出一只手,触碰这张悬浮的符箓,摇了摇头,道:“这不仅仅是一座子母阵......” “悬在后山一线天的那张符箓,带着极致的杀气,还藏着诸多的禁忌手段,防止外人入内,恐怕即便修为高如千手大人,也无法越过那张符箓,想要触发法阵.......需要一些不为人知的条件,我也不知道这一次究竟是触发了什么。” 丫头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里的这张符箓,明显是陆圣老祖宗留下来的指引阵眼,无比温和,只要能够入内,便可以触摸法阵触发,回到后山之外。” 她挑起眉头,环顾一圈,光秃秃的石壁,一件布置法阵的器具也没有,勾动灵气的布幡,悬挂窍顶的天铃......这些都没有,石壁开启之后,自己像是真正站在了后山当初所看到的那座一线天之后,大风吹来,光明四溅。 “据说陆圣大人五百年,盖压一整个时代的修行者,欲与太宗试比高。”宁奕蹲下身子,捻了一些湿润的泥土,轻声道:“那一辈的修行者,各大圣山的绝世天才,都被陆圣老祖宗比了下去,蜀山山主被誉为千年罕见的不朽资质。” 裴烦压住心中的震撼,望着宁奕,一字一句认真说道:“陆圣大人,恐怕还是一位惊才绝艳的阵法大师。” 能够布下子母阵的,便是有资格位列天都皇城贵宾之席的阵法大师,皇城的法阵诸多,五百年来,都是由小无量山的大师来布置传送阵法,子母阵所需要的材料驳杂,代价高昂,一般会选择在两端布置单向的法阵。 即便是如今,经过了小无量山一代一代的优化,也只是减少了法阵的消耗,步骤仍然繁杂,要求仍然苛刻。 “子母阵”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优势,便是精准,无比的精准,绝不会出现空间动荡,以及一丝一毫的传送偏差。 陆圣老祖宗的子母阵,简单到了只需要一张符箓,这意味着什么? 陆圣的阵法造诣,在五百年前,就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最优秀的阵法大师。 宁奕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忽然心神一动,问道:“丫头......这张符箓,能够复刻吗?” 裴烦蹙起眉头,目光停留在符箓上,这张符箓上蕴含的力量无比温和,即便是伸手去触碰,捋清符箓上的内容,也不会受到陆圣意志的冲击。 少女认真说道:“我需要一些时间,把符箓上的纹路记下来。” 宁奕安安静静坐了下来,他没有打扰裴烦,全身心的投入精神,将目光凝聚到了自己拽出来的那根枯草上面。 丫头站在符箓前,端详着符箓当中不断游掠的纹路,那枚大红色的“剑藏”,吞吐着一线天当中的光明,扬眉吐气般鲸吞海吸,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在缓慢的被冲刷,蜕变,星辉潜移默化的积累。 宁奕并不知道,在得到了裴旻继承的剑藏之后,裴烦丫头的资质,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初在西岭之时,周游并未觉得裴烦资质有多优秀,只不过是中上而已。 这道剑藏,是裴旻留下来的血脉之力,破后而立,当初裴旻能够让太宗视为不得不除的敌人,距离踏出那一步只差分毫,血脉的力量,必然是全天下最强大的那一批次。 裴旻把血脉篆养起来,留给了徐藏,这就是所谓的“剑藏”。 经过了血脉扣减的裴烦丫头,资质仍然比大部分人要强悍,如今重获剑藏,更是如虎添翼。 剑藏在缓慢复苏,随着她的修行,将一步一步解开桎梏,直到抵达当年剑圣裴旻的高度,所有的血脉才会完全的释放......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传承,裴旻虽死,但他留下了火种,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徐藏说,裴旻希望自己的女儿做一个普通人。 所以他一直没有将剑藏还给丫头,一直没有教导丫头学习剑术。 直至身死前的那一刻。 如果裴烦这一辈子,不去尝试修行,那么剑藏便不会触发,裴烦蕴藏在其中的巨大力量,会保佑丫头一生平安,百世无忧。 即便是在后山,陆圣设下的“天地枯竭”,星辉无法动用,剑藏仍然可以使用。 无论遇到了何等的绝境,永远有着“剑藏”的那一抹光。 这便是裴旻大人留下来的意志。 ...... ...... 宁奕凝视着枯草。 被他捻起首尾两端,拽直之后,带着一丝枯黄意味的这根草屑......看起来并没有一丝灵气,也没有包含类似星辉或者神性这样的物质,如果仔细去体味揣摩,倒是可以感受到一股并不强烈的寂灭意味。 在后山石壁开启之前,整座山洞里,没有一丝的灵气、星辉,即便是傍山傍水,也没有一丁点草木生灵,宁奕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根枯草到底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拔出这根枯草的时候,宁奕似乎感受到了一丝震颤。 那股震颤的意味.....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来自于细雪,准确的说,是贴入细雪骨子里的“白骨平原”,一路走来,宁奕深知“白骨平原”的敏锐之处,劫三皇子货物之时,它第一时间发现了藏在车厢底部的那两颗千年隋阳珠隋阴珠,还未曾觉醒之前,骨笛姿态的白骨平原,就对星辉和神性,有着极为敏锐的感应。 宁奕感受不到枯草的异常,他并没有丢到这根草屑,而是小心翼翼将其折叠,放入了自己的腰囊当中,日后说不定还可以派上用场。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裴烦丫头还在聚精会神的盯着那枚符箓,努力去记下来其中浮现的纹路和规律。 宁奕环顾山壁打开之后的世界,那枚符箓像是天地之间唯一的光芒,两旁山石嶙峋,往前走似乎还有一截路,但是这枚符箓拦在此处,如果不出意外......触摸之后,便会被传送离开后山。 当初赵蕤先生和徐藏,应该是被后山外的那张敕令,传到了山壁之内,带走了诸多道藏,领悟了“砸剑”,然后打开石壁,触摸眼前的这张符箓离开。 如今看来,后山的一线天.......仍然是个未解之谜,两张符箓,一座子母阵,陆圣老祖宗的手段杜绝了一切意外,将两个小天地连接起来,留给了蜀山后人珍贵的资源。 但宁奕不知道眼前这枚符箓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一方天地,如果真真切切走入一线天......符箓的背后,是不是就是陆圣老祖宗走过的路?哪里究竟藏着什么?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发黄的那根草屑,韧度极佳,在石壁夹缝当中生存了也不知多少年,宁奕忍不住拿出来端详,盯着看了半天,一无所获,只能重新又放回,实在无法参透,最终放弃了短期内解开疑惑的念头。 丫头站在符箓前,屏住呼吸,宁奕没有发出声音,她就这么站了小半个时辰,以她的记性,徐藏在安乐城读书的时候,一遍就可以记住所有的信息,如今在这张符箓前站了如此之久,可见这张符箓的信息量庞大。 她最终合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郁气。 宁奕看着丫头,关切道:“如何?” 裴烦扬起好看的脸蛋,面色并不欢喜,摇了摇头,轻声道:“陆圣先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张符箓上的内容,不是很看得懂,但是勉强能记住,真正要复刻,恐怕现在做不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宁奕假装痛苦的安慰道:“没记住没关系......” “等等......你说什么?” 宁奕回过神来,面色复杂道:“你全都记住了?” 裴烦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在心底打了主意,如果丫头记不住,一趟不够来两趟,两趟不够来三趟,总而言之一定要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的宁奕,在心底默默感慨。 什么叫做天赋? 这就叫做天赋! 丫头真的是一个宝藏,无论是选择修行还是研习阵法,或者其他的道路,一定都会取得不小的成就。 宁奕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丫头的肩头。 两个人一起触碰那张符箓。 天地彻开,陆圣留下来的一线光明,指引方向。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十四章 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 蜀山的后山。 气氛凝固。 几位圣山的大人物面色并不好看。 教宗陈懿的肩背受了伤,先前坚持要为陈懿撑伞的女子麻袍道者,拿来了一些药膏,掀开一角道袍,蹲下身子,悉心为教宗大人擦拭着伤势,她细心的注意到,这些都是一些刮擦的轻伤,教宗大人的头上箍了两圈白纱布,那才是受伤严重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那个刺客究竟做了什么......但是从这些伤势来看,如果不是蜀山的小师叔宁奕来得及时,很有可能教宗大人已经遭遇不测。 女子麻袍道者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的目光望向悬在后山处的那张敕令,符箓上古旧的青红二色缓慢轮转,看不出有丝毫的气息......她在道宗研习阵法,心想这很有可能是蜀山那位名叫陆圣的老祖宗,特地布置的一道阵法,倒扣在一线天山峡上方的大碗,是阵法禁制的外沿,仔细去看,能够看出来一丝丝流淌的星辉气息,里面内有天地。 赵蕤先生和杀胚徐藏,都曾在后山里得到过造化,至于在后面里究竟遇到了什么,蜀山后山里有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两位都是绝口不提,这是悬在大隋天下每个修行者心头的未解之谜。 女子麻袍道者心底默默想着一些东西。 星辰榜上有叶红拂和小烛龙这样的绝世天才,只能屈居排在第二名和第三名,各大圣山的圣子级别人物,都要列在宁奕的身后......那位蜀山的小师叔,高坐星辰榜第一的位置,怎么就被一个刚刚破入后境的刺客给逼入了后山? 只不过转念一想,她觉得那个刺客并不简单。 守在教宗大人身旁,跟随陈懿一同行走,为其撑伞的那个麻袍道者,名字叫苏三,是个修为第六境巅峰的修行者,在道宗内,想要成为一位麻袍道者,有着诸多苛刻要求,出身来历不必多说,关于自身......除了修为境界必须要踏入中境,在医术,阵法,铸器,丹药,等等方面,也要有所涉猎。 苏三是一个中境修行者,但也是道宗里最出色的那一批中境修行者,从后山的斑驳血迹看来,只是一个瞬间,就被那个刺客撕成了碎片。 被教宗大人称为“影子”的刺客,在那个时候还没有破开后境......杀力竟然如此强大?很有可能是一位隐藏了实力的大修行者,强迫自己跌境再跌境,然后才能够瞒住蜀山小山主的感知,施行这场刺杀。 女子麻袍道者一边想着,一边完成了抹药,擦拭,以及最后的包扎,她有些不舍地放下了陈懿的衣袍,轻声道:“教宗大人,已经好了。” 陈懿温和的嗯了一声,他看着在自己身旁的千手,已经不远处形成对立之势的那一拨圣山人马。 道宗的麻袍道者已经清算干净,那个刺客携带“小圣人印”,麻袍道者的数量并没有减少......这个刺客并非是跟在道宗的车队里混进蜀山,只能是另有其人。 “徐藏师弟的葬礼,蜀山大开山门,但凡是圣山来客,只需要出示身份,便可以带着门下弟子入内。” 千手站在陈懿身旁,面无表情说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教宗大人已经证明了那道影子与道宗无关,那么与谁有关?” 她披着那件黑白大氅,阴阳二气流转,后山的那张符箓就悬在她的正后方,挡住了一整座大山的风雨,偏偏她的衣袍无风自动,肌肤自内而外迸发紫气,看起来像是一尊星辰笼罩的超凡神灵。 千手释放了自己的星辰之力。 天宫的两位阙主,一位背负双手,缩在袖内的五指掐诀,场间的风气便渐渐卷起,逐渐有肃杀意味,另外一位则是将自己背后的重剑轻轻立在地面之上。 四座书院,此行前来的领路人,乃是出自应天府的夷吾星君,百年前便已经抵达星君境界。他的身后,应天府的诸位弟子看起来面色不善,几座书院与蜀山因徐藏结仇,十年来不断灌输这道仇恨,愈发累积,却未能爆发,就得到了徐藏的死讯。 如今他们来到这场葬礼,亲眼见证了徐藏的入葬......说不出来的快意与幸灾乐祸,却因为宁奕的这场意外,此刻被千手留在了后山。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轻轻拔下了自己的那根发簪,手指轻轻敲打发簪的红木,发出清脆的声音。 夷吾星君身后不仅仅是应天府,还有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 白鹿洞书院已经离开了蜀山,与徐藏旧年有瓜葛的水月师叔,确认了徐藏已死,便领着弟子离开了这处伤心地。 东境的圣山联盟,没有星君前来,显得格外低调,两位命星的大修行者捏着甘露先生留下来的玉佩,倒也不如何惧怕千手。 他们不相信,千手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留下这几位星君修行者,就算是宁奕真的死在了后山,千手又能如何?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在诸多圣山当中默默无闻的剑湖宫宫主,并没有急着站队,表明态度,而是带着门下的弟子,距离书院和天宫,以及东境圣山远了一些。 柳十望着教宗陈懿,温柔说道:“教宗大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剑湖宫十分震惊......愿意配合道宗任何的调查,找出刺客。” 陈懿面色缓和的点了点头,他的背后站着周游,大隋天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星君之一,周游同样点了点头,对于剑湖宫的态度......道宗很乐意见到,如果都是这样,那么今天的问题就很好解决了。 有人望着剑湖宫,嗤笑了一声。 夷吾星君虽是男子,动作之间却带着一抹阴柔气息,他捂唇而笑,轻柔问道:“柳十......你倒是撇得干净,不知道千手领不领情。” 柳十温和笑了笑。 千手并未说话,目光瞥了一眼剑湖宫诸人,然后缓慢收回,重新落在了书院和天宫的那一行人身上。 “千手闻仲。”夷吾星君的声音细柔,他面色凝重望着披着阴阳大氅的女子,头一次念出了千手的全名,这位蜀山的小山主,位次低于大部分的星君修行者,圣山小山主,一般都是年轻的天才弟子继承,一切只因为蜀山的山主陆圣太过强大,被人怀疑至今还活着......所以千手即便在星君境界所向披靡,也只能坐在小山主的位子上。 “我敬你修行境界高深,不愿在蜀山地界冲突。”夷吾星君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与千手对视,他把玩着那根红木发簪,认真说道:“但修行不易......你应当知道我书院的底气,天子脚下,谁还没几位老祖宗?你今日要想拦我,就要看看书院老祖宗,和蜀山老祖宗......哪一个底气更盛了。” 千手眯起双眼,她淡淡道:“你大可以试着把天都墓陵里面的那些老祖宗唤出来,‘选官子’,‘朝天子’,随便叫出来一个,我二话不说,就此放你离开,听说应天府还有个名号极其唬人的‘圣乐王’,有本事叫出来让大家瞧瞧?” 陈懿听到这番话,面色凝重起来,四座书院的历史悠久,有望超脱星君境界的人物......都会获得一个大隋天下敕封的称号。 这些敕封的称号,就选自书院藏书陵当中漫天悬挂的词牌,与气运有关,气运越高,品秩越高,收到敕封的人物待遇也不相同。 这些大修行者,据说沉睡在墓陵当中,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靠着皇城底下的气运,勉强封住冻死的星辉,在书院遇到不得不出手的情况之下,才会复苏。 这只是一场小的对峙,绝不至于书院出动这样大的底牌。 陈懿知道“选官子”和“朝天子”,这是两位书院的传奇人物,放到如今时代,大概相当于年轻时期不输于徐藏周游的天才修行者,一路风雨无阻的走到了最后,最终选择了尘封修为。 至于“圣乐王”,这个敕封名号一听就比前两位要强大一些的,是书院墓陵里最古老的“修行者”,据说死于寂灭,据说还有意识,封锁星辉之前,就已经活过了五百年的大限。 夷吾星君手中的那根发簪,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唤醒墓陵的圣物了。 陈懿抿起嘴唇,他有些担心事态的冲突,向着不可解决的地方演变。 年轻的教宗望向蜀山小山主,看到了一副平淡至极的表情,似乎浑不在意夷吾星君手中的发簪捏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难道......蜀山那位老祖宗陆圣,真的还没有死,就在这座后山当中,随时可以复苏醒来? 陈懿面色有些苍白。 夷吾星君面色阴沉,手指捏在发簪上,犹豫不决。 忽然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是剑湖宫的宫主柳十。 柳十望着千手身后的那座后山,禁制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所有人惘然的目光当中,那张符箓骤然绽放光芒,一瞬之间,骇人的气势溢散开来。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怀疑蜀山那位山主老祖宗的生死存活,以及千手星君的底气,在这一瞬间......一切质疑的念头都将湮灭。 那张符箓笼罩着的后山,震颤一下,绝对超越了星君境界的星辉,数量庞大的溢散开来,仅仅是一线,便带着灼目的光芒,在那张符箓之后绽放。 天地一线。 光明一瞬。 有人伸出一只手。 像是借了天地之间最煌燃的一束光。 于是黯淡的蜀山后山,笼罩所有人的漆黑影子,就此被照亮开来。 少年和少女,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相互扶持着,就这么走了出来。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十五章 藏锋 在宁奕和裴烦走出来的那一刻,有人松了一口气。 两拨势力对峙的原因,便正是因此而起,蜀山的新任小师叔,被徐藏带来,继承赵蕤先生的衣钵......如果今日出了什么意外,千手说不定真的会把几座圣山留下来,彻查清楚。 夷吾星君眯起眼睛,他的目光落在了走出光芒后的那两人身上。 宁奕浑身的气息内敛,他拎着“细雪”,这柄天下最朴实的剑,藏在伞柄之中,伞面在与那道影子的厮杀当中破碎殆尽,即便是剑胎全现,看上去也是一柄凡剑。 这就是蜀山的小师叔了? 夷吾星君挑了挑眉,觉得很是失望,不过如此,远远没有羌山神仙居的洛长生光芒耀眼,甚至比起珞珈叶红拂,北境小烛龙,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不过有一点,倒是有些意思。夷吾星君竟然看不穿宁奕的修为,或许是蜀山的千手教了他一门不错的藏匿功法,身上的星辉藏在血液当中,若是不出手,便难以探查。 夷吾星君望着裴烦,丫头眉心的剑藏早已经被她伸出一根手指按住,那枚大红枣并不适宜展现给外人所见,珞珈山的那枚莲花令,以及裴家后人的身份,丫头都小心翼翼的藏起,这些信息一旦外泄,很可能会造成莫测的风波,凶吉难料。 即便裴烦藏去了“剑藏”,那张好看的脸蛋,仍是第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书院的弟子眯起双眼,看着宁奕身旁的丫头,知道这就是教宗大人所说的那位裴姑娘了,明眸皓齿,生得着实好看,可惜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因为徐藏的缘故,这些书院的年轻修行者,怎么看宁奕怎么不顺眼,越看越觉得能看出来当年徐藏的影子。 走出光明的两个人,在破开符箓,走入狭隘的一线天之前,不得已保持着一种亲昵的姿势,搂腰,搭肩,手指勾结。 于是就此登场。 宁奕一只手揽着裴烦丫头的肩膀,他听到丫头的声音,有些羞赧地轻轻传来:“哥......怎么人这么多?” 宁奕不动声色,看着后山林立的诸人,神采不变,走出一线天前,他已经料到了会发生什么......在逐个对视了这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确认了他们眼中鄙夷而又蔑视的目光之后,宁奕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跌落山涧,破旧的衣衫湿了又干,虽然踩着光芒万丈闪亮登场,但还是无法避免落魄狼狈的形象。 还是因为自己搂着丫头? 宁奕目光微微凝聚。 教宗遇到了刺杀,自己坠入后山已经如此之久,这件事情想必已经传开,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如此多的圣山大人物到场,难道是为了自己? 宁奕看到了在场的好几位星君......紧接着陈懿的声音就无奈传来:“宁奕......你若是晚上片刻出来,千手大人恐怕能把这几位圣山的来客给生吞了。” 少年挑了挑眉,看到了剑拔弩张的几位大修行者,以及面无表情的千手师姐。 年轻的教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宗,走了过来,他轻声在宁奕耳边说了几句话,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宁奕心头一暖,望着自己的师姐,千手的神情素来平静,并没有丝毫波动。 夷吾星君收回发簪,淡淡说道:“既然这位蜀山的小师叔没有事,教宗大人也无碍......那么这个误会,我们就此揭过,彼此退让一步,让双方都有一个台阶能下。” 他也算是舒了一口气,诚恳说道:“那么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风阙阙主停住掐诀,天地之间的风气逐渐湮灭,目光忌惮地望向千手背后的那座后山。 世人都说,蜀山最大的靠山,就是那座后山。 “东岩子”赵蕤从后山走出来,镇了蜀山二百年。 杀胚徐藏从后山走出来,打压了整个大隋天下整整十年。 如今各大圣山,诸位星君,亲眼见证了新一任小师叔宁奕,从后山走出来......这个看起来并不耀眼的少年,便有了足够的资格,让所有人相信,不久之后,他将撬动整个大隋天下的风云。 剑阙阙主双手杵剑,轻剑悬在腰侧,重剑出鞘抵在地面之上,他看着宁奕,若有所思.......这个少年与洛长生不一样,有人头角峥嵘,光芒万丈,从出生明理的那一刻起,就发誓要站在所有人的头顶,像是当年的“神道剑”三人,每一个都不遗余力的绽放光芒,压过同龄的所有人,如今神仙居的洛长生就是这种人。 有人藏住锋芒,把剑气都藏到了骨子里......不显山不露水,也许那根剑骨,真的有一千斤一万吨重? 终于见到了蜀山小师叔的真容。 每个人都感慨唏嘘,心底五味杂陈。 对于徐藏选中的继位者,态度大抵分为两类:瞧不起看不上,嗤之以鼻的是一类,觉得明珠暗结,藏锋藏拙的是另外一类。 但很可惜,这两类都错了。 夷吾星君放回了簪子。 风阙阙主停住了掐诀。 剑阙阙主准备收剑。 东境圣山,以及一整个后山僵持住的人马,都准备离开这场开始愉快,后来不太愉快的葬礼,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将这么结束。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宁奕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他望着收刀收剑的圣山弟子,保持着收回发簪动作的阴柔男人,以及诸多的身影,一个字一个字开口:“如果就这么算了,道宗的脸往哪里放?”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 “我活着从后山出来了,你们以为就结束了?”宁奕环顾一圈,他笑了笑,然后平静说道:“我是蜀山小师叔,我当然会活着出来。” 然后宁奕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白木车厢,淡淡道:“教宗大人遇到的刺杀......凶手还没有抓出来,你们就想这么算了?” 这句话说出来,麻袍道者默默站了起来,有人捏着道宗的玉佩,颜色不一的阵法,从他们脚底升起,在后山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域一道接一道的浮现。 陈懿抬袖,压了一下,那些阵法的光芒在压袖动作的那一刻同时消失,看起来整齐无比,带着一股子肃杀气息,这些道宗的麻袍道者修为不高,但是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他们可以把信息传到西岭境外的三清阁当中,道宗与蜀山素来交好,又是天底下除了皇城以外的最大势力,坐拥大隋天下数以百万计的信仰子民......教宗遇袭,怎能说揭过就揭过? 夷吾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望向宁奕,道:“你想怎样?” 宁奕笑了。 他抬起一只手,星辉在掌心凝集,驳杂的气息在他掌心之上缓慢流淌,最终凝形。 “那个袭杀教宗的大胆狂徒......已经死了。”宁奕声音平静,说道:“我击杀的时候,取了一些气息,星辉可以恢复一些景象,当时在后山保护教宗大人之时,我发现这个刺客的来历......并不简单。” 宁奕在骨笛觉醒之前,与那道影子交手,当时震惊于对方的驳杂所学,特地保留了证据,“执剑者”到头来都没有告诉自己,这道影子的来历......但宁奕并不打算放弃追究。 他望着书院前的夷吾星君,认真说道:“我并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找出这个刺客......” 宁奕望着陈懿,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保证,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话。” “那个刺客所用的身法,乃是应天府的‘清风拂槛’。” 夷吾星君面色抖变,他气得差点捏碎发簪,对着宁奕这个辈分小了百年的修行者,险些怒喷出来,咬牙切齿道:“黄口小儿,血口喷人?” 宁奕笑了笑,掌心的那道影子,在星辉复刻之下,缓慢浮现出当时的身形。 陈懿面色凝重,认真说道:“当时的场景......的确如此,一丝不差。” 夷吾星君凝神去看,宁奕掌心,星辉凝结,重现出来那道影子扑来的画面,正是应天府的“清风拂槛”。 他面色难看,回头望向自己的弟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奕并没有停住,他这一次的目光望向那位风阙的阙主,声音木然说道:“那个刺客也用了风阙的‘倒提身’。” 掌心的雾气变幻,陈懿的眼神冷了下来。 仍然如此。 当时十分紧急,他来不及记下来这个影子的轨迹,不曾想过,宁奕竟然能够辨识出这道影子的修行法门......教宗将目光望向风阙阙主。 原本停止掐诀的风阙阙主,面色同样是大变,丝毫未曾想过,宁奕的污水就这么往自己身上泼了过来。 “你放屁......” 风阙阙主声音带着一丝尖锐,抬起手掌,整个人穿透风幕,刹那前行,就要来到宁奕的身边,将这位蜀山信口雌黄的小师叔一巴掌拍死。 千手并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陈懿身旁的周游忽然动了。 白发道士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了陈懿的身旁。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十六章 星君之争 天地大风起。 骤然大风,因天宫风阙阙主而起。这一派的修行者,速度极快,行路如风,据说破开命星之后,能够坐地日行八千里。 然而有一道白色身影,看缓实疾,从教宗身旁的大石,到宁奕身前,几乎是一掠而过,在众多圣山修行者的视线当中,只看见那道白色身影悬停而住,微微吸掌,一柄普通长刀便从远方一位麻袍道者的鞘中被吸了出来。 周游踩着碎石而来,路上炸开一道颀长路径,后发先至,来到宁奕面前,自下而上的拔刀而出,刀锋掠过风幕划出一抹弧形流华。 身形以无比迅猛姿态砸来的风阙阙主,瞳孔收缩,并没有选择收掌而回,而是保持原先姿势的一掌砸下。 天宫风阙,大风缭绕,修行体魄,凡人刀剑怎可加身? 一道清冽的碰撞声音就此响起。 周游的刀尖扎在风阙阙主掌心,戳出一道细碎的白点,刀器寸寸崩裂炸开,白发道士面无表情以另外一只手挥袖兜揽,“兜雀儿”将碎裂刀器全都纳入袖中,猛地震袖。 风阙阙主面前炸开无数风花,护在面前的风气与刀片滚在一起,尽数绞碎,来不及任何动作,那个白发道士以半柄断刀,就此插入掌心,溅起一篷血花。 一瞬的延迟之后。 碎裂的风气就此荡开—— 两人一前一后撞入后山一颗大树当中,轰然一声震颤。 落叶摇晃,片片如海。 周游松开持刀之手,退后两步,面色平静,注视着一整条手臂连带着掌心,被断刀钉在古木上的风阙阙主,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看到了此时的场景。 于是满座死寂,鸦雀无声。 宁奕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在西岭菩萨庙,仅仅是周游一个名号,便足以吓退诸多圣山,即便是大隋的西境长城,也要对这位年轻道士礼敬三分。 因为“道宗周游”的“道”,是“神道剑”当中的“道”,也是“大道可期”的“道”。 从来没有人说过,周游精通刀法,宁奕只以为周游先生是一个儒雅的道胎,修行境界奇快无比,一心只追求长生大道......可是那一刀,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一刀,直接砍碎了风阙阙主的护体罡风,把这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钉在了后山的古木之上。 周游可能只是需要一把刀。 也有可能是他人生当中第一次握刀。 这便是周游的可怕之处。 他是西岭道胎,无论是剑道,刀道,枪道,长生之道......都是道的一种,他所走的是,是一条宽阔的道,包含了诸生百态的“道”。 白发道士站在古木之前,他看着风阙阙主,面色一如往常的淡漠。 周游没有回头,淡然道:“宁奕......继续说下去。”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他望了一眼千手师姐,师姐的面色与周游一般无二,以眼神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面无表情的果然都是怪物。 宁奕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在周游出手之后......宁奕就知道自己应该做的是什么了。 他继续说道:“那道影子用的袭杀手法,有‘应天府’的影杀,还有剑阙的‘暗劲’。” 这两句话并非宁奕杜撰,那道影子所学驳杂,的确有诸家影子,其中还真的有“应天府”和“剑阙”的术法影子。 话音刚刚落下,面色难看的夷吾星君和剑阙阙主,同时动了,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向宁奕出手......两位大修行者面色阴沉,现在的局势,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等着自己往火坑里跳,摆明是想要动手? 站在古木之下的周游,挑了挑眉,他身旁一左一右,两道极快的身影如骤光一般砸来,接着犹如撞上了两面坚不可摧的重墙,轰然一声炸出无数烟尘,接着倒飞开来。 凭空之处,多了一位披着阴阳大氅的女人,千手的面目毫无波动,两只手交错抬起,遮在自己面前,一尊巨大的星辰巨手凭空浮现,伴随着千手的手势,一左一右,按在两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额头之处,将全身都覆盖,烟尘当中,极速扫过,将夷吾星君和剑阙阙主各自按进两株古木当中。 木屑横飞,泥石飞溅。 后山不太平。 几位圣山如临大敌,就要出手。 千手的声音冷然传来:“你们谁敢动弹?” 两颗古木之处。 剑阙的阙主被一巴掌抡飞,意识模糊,接着狠狠砸在一颗巨树之上,后山的那些古木,几乎有七八人合抱之粗细,质地极其坚韧,这一砸竟然没有断裂,只是在树身砸出一个极深的凹坑。 重剑脱手抛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的那一刹,剑阙阙主拔出腰间轻剑,挥剑砍出。 星辰巨人的手掌被剑气撕开一道裂口,却没有直接崩碎,源源不断的星辉汇聚而来。 剑阙阙主知道千手星君被誉为星君境界的最强者,打起十二分精神,脚底蹬在那颗巨木凹坑之上,轻剑抵上那只虚无缥缈的星辰手掌之上,试图破开压制。 从小霜山抬棺而下,千手用的便是这尊法相,硬生生扛着赵蕤的禁制,任凭一道一道雷霆落在身上,要把徐藏的棺木顶着禁制摆放一整天,这是一种何等的体魄? 剑气对抗星辉,一时之间,有来有回,难以破禁。 另外一边,被千手一巴掌砸进古木的夷吾星君,并不算是体魄强大的修行者,面色苍白,胸襟处挂了一大串血迹,挣扎一二,发现千难万难,几乎无法脱身离开掌心,就要拔出发簪捏碎,捏碎之前,竟然无法感应书院。他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向蜀山后山,那张悬浮的敕令,隔绝了与蜀山外的一切联系。 难怪千手会如此的自信。 自己即便把这根发簪捏得粉碎,应天府那边也不会有丝毫的感应。 陆圣竟然在后山布下了这等禁制? 而更让夷吾星君觉得绝望的,是那个站在场间的蜀山小山主,气势逐渐拔高,提升再提升,最终有一尊宝相庄严的星辰巨人,拔地而起,只起了一个上半身,面目毫无表情,背后逐渐舒展一条又一条的手臂。 掐诀,捏印,拎剑,提刀,握拳,拈指......数之不清。 中间合了一个慈悲掌。 “千手......” 夷吾星君忘记了疼痛,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想到了此行之前,应天府的府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与蜀山的小山主发生冲突...... 他想起之前千手站在后山,说的那句,若是宁奕出现了意外,圣山来客一个都别想走,他之前只当是个笑话。 现在夷吾星君丝毫不怀疑,这个疯女人是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 他看到千手背后那尊庞大的法相,最终将那根发簪插回了脑后,放弃了抵抗的念头。 那个不断以剑气冲击掌心缝隙,却始终出不来的剑阙阙主,全身心放在剑上,猛地感到压力一滞。 千手施展法相之后,那尊巨大的星辰巨人,面目冷漠,以第二只手掌贴在第一只手掌之上。 叠掌—— 轰然一声,古木凹坑再深一倍,一柄轻剑被压到弧度夸张地抛飞了出来,铮然插入大地,与重剑剑柄交错发出一声清冽声响。 两柄剑器,一重一轻,相互交叉,震颤摇晃。 剑阙阙主看着那道庞大的星辰法相,愕然张着嘴,脑后当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地上。 周游站在法相之下,他仰起头来,那张好看的面容本是浑无表情,在细细端详了千手法相的衍生与雕琢之后,竟然有了一丝动容。 白发道士轻声说道:“千手大人,您是一位天才。” 蜀山小山主温和说道:“周游,要不了多久,你的成就......会比我高。” ...... ...... 这两位星君大人物之间的对话,被所有人听在耳中,并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丝毫的不妥。 周游说千手是一位天才.......因为他看出了这尊法相的不同,如果按照正常的修行路子来走,能够凝聚出六条手臂,便已经是大乘之势,千手修改了这门功法......于是就有了今天展露法相的这一幕。 至于千手对于周游的赞扬,则是一种由衷的,薪火传承的意志,即便全天下都认为周游是天才,见面之前,千手也不会高看,只有真真切切见过了真人,她才会给出自己的评价。 她不屑于跟风,也不会过分的夸赞,对于外人......蜀山千手向来惜字如金。 这两位大修行者的互夸,是以三位同等境界的星君修行者作为背景......三位大修行者,一位被周游以凡刀钉穿手掌,两位被千手拍在古木凹坑里,眼光复杂,震惊,愤怒,怨毒,畏惧,尽皆有之。 这一幕日后会传到整个大隋天下,然而站在风口浪尖的,被几大圣山心心念念所惦记着要复仇的,却不是周游和千手。 而是相比于两位星君,无疑是一颗“软柿子”的宁奕。 宁奕此刻,也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到了。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徐藏害怕这位千手师姐了......师姐的火爆脾气,说打就打,就算是星君大修行者,一样毫不留情,星辰巨人这门功法,修行到了师姐的地步,对待夷吾星君这种修行者,简直就是一种残忍的吊打。 他回过心神,清了清嗓子,将那道“影子”的门路全都说了出来。 “东境骊山的‘麒麟决’。” “嵩阳书院的‘覆柳’。” “岳麓书院的‘洞玄指’......” 宁奕零零散散说完,他望着一众呆滞的圣山弟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个刺客来路的屎盆子,公平地扣到了每一位前来参加徐藏葬礼的圣山来客头上。 之前笑意盎然,来蜀山看徐藏下葬的这些人,没一个人笑得出来了。 笑啊,你们倒是笑啊。 宁奕冷笑一声,道:“你们有谁觉得有问题的?” (PS:1,今天是跟沈莫姑娘谈恋爱的一周年纪念日。会加更,晚上9点有2章。借着这个机会想说几句话……感谢她陪我走过难熬的一段时间,走过浮沧录的低谷,也感谢读到这里的每一个读者,谢谢你们的鼓励、支持。我会写好故事,以后每年的今天,都会加更。 2,11月和12月都会打月票战,都要进前十名,先礼后兵,更新摆在这里,开书到现在,每天无比稳定的保底两章,浮沧录期间每天只有一章,请多大家支持正版,支持原创,如果真的喜欢,就下载纵横APP,圈子关注和发言,让我能够看到更多的声音。3,上架应该不会太晚,30万字之前会上架,那一天会爆发十章更新,说到做到。) 《剑骨》正文 第十七章 狮子大开口 场上的几大圣山,面色各自不同,但难看的神情大抵相同。 如果他们前来参加徐藏的葬礼,抱着一颗解开前尘恩怨的心,在抵达蜀山之后,就此和解,离开这里......那么便不会惹上今天的麻烦。 夷吾星君咬牙切齿看着宁奕,这场刺杀教宗的风波,让这位蜀山的小师叔彻底的站了出来,救了西岭道宗的教宗大人一条性命,获得了其身后无数麻袍道者和信奉教义之人的拥簇。 只要陈懿愿意站在宁奕身后,那么就等同于大义站在了宁奕身后。 “教宗大人......这件事情,您想怎么处理?” 他被千手牢牢按在古木之上,无法动弹,这个姿势让夷吾星君丢尽了颜面,眼下越是反抗,越是丢人现眼,他低声下气开口,目光望向陈懿,试图得到一些挽回的余地。 陈懿看着夷吾星君,并没有轻易松口,他面色如常,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宁奕救了我一条性命,险些遭遇不幸,既然如此,便由他来处理,如何?” 被按在古木上的夷吾星君,咬了咬牙,沉声道:“好。” 千手和周游,将目光放在天宫两位阙主的身上,这两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恃才傲物,自以为修为不俗,到了此刻,深知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两个人都是声音极低的说了一个好字,周游拔去那柄断刀,千手散开法相。 几座被扣了“刺杀教宗”大帽子的圣山,没有星君境界的修行者领队......只能沦为鱼肉,任凭宁奕刀俎,事实上,如果不是圣山山主级别的大人物前来,今日后山的这场闹剧,结局一定是蜀山和道宗镇压所有反抗之人。 宁奕目光环顾一圈,场上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几位圣山还不死心的人物,试图捏碎传音玉佩,或者诸如此类的繁杂信物,之后面色灰白,显然是失败了。 宁奕在后山一线天,见识到了蜀山老祖宗陆圣的阵法造诣,这位五百年前的阵法大宗师,在后山悬停的敕令,连夷吾星君的保命发簪都能够封锁住,那么这些圣山的寻常信物,必然是一样都不能起效。 剑阙阙主,跌坐在古木树下,今日的这一战,他的道心甚至都出了一些问题,被千手一巴掌碾压......同为星君,境界怎会相差如此巨大? 先前周游出刀的那一刻,他险些就没有看清。 单论杀伐,他的确要比风阙阙主强上些许,可扪心自问,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周游那样,无比轻松写意的一刀,就直接砍碎风阙秘传的护体罡气,将阙主级别的大修行者一只手掌钉穿。 一轻一重两柄剑,还插在远方,剑器连绵震颤,外表看起来瓷实无恙,内里已经崩出了些许纹痕,剑阙修行,人剑合一,道心如果绽裂,那么剑器也会由内而外的绽裂。 他面色难看,望着宁奕,沉声道:“宁奕......这件事情,你想如何解决?” 宁奕站在陈懿身旁,他低垂眉眼,轻声说道:“这个刺客,已经死在了蜀山后山......死无全尸,再也找不到尸体了。即便是我,在杀死他前,也没有看到他的真实面目。” 风阙阙主眯起双眼,寒声道:“宁奕......你说你能把凶手找出来,连面容都没有看清,仅仅凭借功法,就想找出来?” 宁奕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轻声问道:“阙主大人......刺杀教宗的事情,是你们风阙做的吗?” 风阙阙主气笑了,簸坐在地,半只手掌被断刀钉穿,血流潺潺,星辉从天地当中涌来,不断弥补伤口。 他冷冽道:“当然不是!” 宁奕哦了一声,他转向剑阙阙主,再一次问道:“那么是剑阙做的吗?” “自然不是......”剑阙阙主盯着宁奕,道:“宁奕,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一个一个的问,直到有人愿意承认?” 宁奕摇了摇头,他望着后山所有的圣山来客,认真大声问道:“谁干的?!” 一片死寂,当然没有回应。 宁奕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望着陈懿,认真说道:“教宗大人,这样的凶手,应该如何去找?” 陈懿注视着宁奕,他看着这位蜀山的小师叔,忽然笑了,然后认真说道:“很有可能找不到了。” 宁奕也笑了,道:“但是事情不能就这么揭过去。” 陈懿说道:“当然不能。” “刺杀教宗大人......私藏凶手,虽然不知道是哪座圣山做的事情,但是事实摆在面前,铁证如山,这是一桩死罪,钉在大隋皇城律法上的死罪。” 宁奕委婉说道:“如果你们愿意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们可以离开这里......如果无法证明自己清白的话,那么就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他望着裴烦,问道:“齐锈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 丫头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个。” “说得真好!就是这样!”宁奕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望着圣山傻眼了的来客们,问道:“听懂了吗?” 一些未曾涉世,刚刚走出师门历练的弟子,还是一片惘然。 这一出双簧戏唱完,大部分年轻的弟子,那些圣山宗门内寄以厚望的未来希望,还在回味宁奕和教宗之间的对话......他们觉得这番对话并没有问题,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要怎么证明清白? 坐在古木树底底下的三位星君,面色难看,阴沉无比。 夷吾星君的阴柔嗓音响了起来。 “宁奕,这件事情闹大了,对你没有好处。应天府愿意给出一颗千年隋阳珠,够不够?” 这些懵懂的弟子明白过来了。 他们望着宁奕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自证清白......原来是这么一个自证的办法。 宁奕站在教宗的身旁,他望着夷吾星君,轻轻叹了口气。 夷吾星君的这句话......已经做出了十足的让步。 但还是藏了一分的威胁意味。 这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如果没有千手师姐和周游在场,暴起杀人,只不过是瞬息的事情,自己便会人头落地,这就是他忍不住威胁的原因。 但是有千手和周游在,应天府凭什么如此嚣张? 宁奕拿着一种看白痴的眼神,就这么看着应天府的这位星君,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已经闹得很大了,不知道夷吾星君有没有办法,让他闹得更大一些?” 坐在树底下养伤的夷吾星君,眯起丹凤眼,寒声道:“你想怎么样。” 然后听到后者拿着一种平淡至极的口气开口。 “应天府给出十颗千年隋阳珠。” 夷吾星君瞪大双眼,他几乎要站起身来,声音炸开在后山当中,几颗大石被声音直接炸碎开来。 “你说什么?!” 宁奕面色平静,弹了弹溅在身上的碎石,淡淡追加了一句:“再加一颗三千年妖君胎珠。” 夷吾星君重重跌坐回去。 他只觉得宁奕疯了,竟然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宁奕望向所有的圣山来客,温和笑道:“我知道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知道刺杀教宗大人这件事情的发生,意味着什么......道宗死去了一位麻袍道者,一颗千年隋阳珠以表歉意,算是抚恤护道者,诸位意下如何?” 圣山来客的面色有些复杂。 “一座圣山,一颗千年隋阳珠,拿出来的,现在就可以走人。”宁奕平静说道:“拿不出来,那就暂时在我蜀山住下,等着道宗的三清阁阁老彻查此事,再还诸位清白。” 东境圣山联盟的那几位命星修行者,彼此对望一眼,看出了眼中的忌惮和犹豫。 一颗千年隋阳珠,对于他们而言,并不算太过贵重的物事,即便是亲身前赴一趟北境倒悬海,也能猎杀到所谓的千年大妖,凝结阳气,便可以炼制千年隋阳珠。 如今出现了这种事情,凑热闹的圣山来客全都倒了霉,那个刺客偏偏真的精通诸门术法,这一点洗不干净,如果真的被蜀山扣押,等到道宗三清阁来了,谁知道那帮偏执无比的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谓破财消灾,只能如此。 几位东境圣山的命星修行者,掏出了千年隋阳珠,亲自放到了教宗的身旁。 宁奕微笑点头示意,看着那些圣山弟子离开前愤怒的眼光,十分的享受和欢愉。 场上的圣山来客,当年与徐藏有仇,如今这一出好戏,自然而然就把仇恨转移到了宁奕身上......在他们看来,这位蜀山小师叔,占着星辰榜第一的位置,不知道继承了徐藏的几分剑术,但绝对继承了徐藏的十分阴险。 东境骊山的命星修行者,交出隋阳珠的时候,皮笑肉不笑道:“千年隋阳珠是一件小事......宁奕,我记住你了。” 宁奕笑眯眯接过隋阳珠,说道:“记住我的人多了,你能排到第几?多送几颗让我记住你呗?” 骊山的修行者一时语塞,气得浑身发抖。 宁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走好,不送。” 《剑骨》正文 第十八章 吞珠 这些圣山的来客,只恨自己非要掺和进来,千年隋阳珠,这个代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今被宁奕抓到了机会,想要脱身,就只能如此。 夷吾星君拍了拍身上灰尘,伤势并不严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身体内能够容纳天地神性,日月星辉,受了一些轻伤,会极快的痊愈。 他站起身子,来到了书院的队伍当中,拍了拍一位命星境界的书院长老,说了两句话。 于是这位书院长老面色难看,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颗千年隋阳珠,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宁奕眯起双眼,他看着这位书院长老,并没有急着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过那颗隋阳珠。 书院长老愣了愣,不明白宁奕的意思。 他看着不远处的紫霄宫宫主周游和蜀山小山主千手,犹豫片刻,低声下气说道:“宁先生,你之前所说,一座圣山只需要交一颗千年隋阳珠便可。” 宁奕笑了。 他坦诚说道:“是,我是这么说过,但你们应天府是圣山吗?” 书院长老怔了怔。 夷吾星君的面色再一度沉了下来。 宁奕微笑说道:“我之前说得很清楚了,你们要给十颗千年隋阳珠,还有一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给不出来,就在蜀山待着好了。” “宁奕,得饶人处且饶人。” 夷吾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话之间的语气,已经放得极为客气,要不是千手和徐藏就在场上,以他素日跋扈的性格,哪里能够容得下宁奕如此放肆? 夷吾星君望着宁奕,将眸子里的怒意按捺下来,咬牙说道:“应天府与徐藏的恩怨今日已然了解。你我各自退一步,日后到了皇城,应天府大可奉你为座上宾客,从此书院蜀山两家相好,何必闹翻脸面?” 这话说得轻松漂亮。 宁奕心中忍不住一阵腹诽,徐藏入葬的时候,这些圣山,这几座书院,笑得酣畅淋漓,笑声隔着一座小霜山都能够听见,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了要付出代价的时候,各个如丧考妣,换了一副面孔,反倒跟自己说起了“恩怨一笔勾销”的事情了。 出了蜀山,说不定这些圣山还会对自己动什么手脚。 徐藏在安乐城的时候,教导自己杀人的第一个要素,就是要干净利落。 干净二字,指的不仅仅是杀人时候的动作要干净,更是要把事情处理的干净,不留一丁点死灰复燃的可能。 今天自己已经得罪了这些圣山,若是一时心软,就这么放走了他们,到时候他们找到机会报复的时候,可不会给自己当时的心慈手软,一丝的脸面,恐怕自己的下场会比今天惨上数倍。 宁奕比谁都清楚,这些圣山抛开假大空的仁义道德之后,肚子里究竟藏得是什么货色,说睚眦必报毫不为过,大隋天下的江湖都是这样,徐藏被圣山惦记了十年,一日不间断的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刺杀。 没有对错,只有利益。 宁奕看着这位比自己修为高不知道多少的夷吾星君,轻声说道:“星君大人,你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这个意思吗?” 夷吾星君并不喜欢宁奕此刻的态度,但他仍然点了点头。 宁奕轻轻说了一个好字,对着这位大修行者,认真说道:“既然如此,就请留在蜀山,等着跟三清阁化解仇怨吧。” 夷吾星君怔了怔,他立马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宁奕!你执意如此?!” 宁奕笑眯眯对着两位天宫阙主说道:“两位......刚刚只是一场误会,如果想要离开,与其他圣山一样,千年隋阳珠,对于二位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风阙阙主和剑阙阙主对视一眼,两个人选择了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技不如人,在蜀山后山与千手和周游比试,丢了一些颜面,总比被宁奕扣押要好吧? 于是天宫的人马也交了两颗千年隋阳珠,选择息事宁人。 到了这个时候,前来蜀山观看徐藏葬礼的这一批人马,天人交战一番,全都自认倒霉,基本上都已经离开了。 除了书院的一些弟子,还惘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位命星境界的书院长老,焦急问道:“夷吾大人.......我们难道就在这里等着?” “三清阁素来不问是非,若是其它圣山都走了,只有书院被扣押在这里,刺杀教宗的罪名就要被我们扛下来了。”他面颊上隐约有汗珠落下,喃喃道:“如果让府主来捞人,事情恐怕就变得严重了。” “闭嘴!”夷吾星君的袖袍内滚落两股紫气,他走到宁奕的身边,不远处的千手和周游面色淡然,心神都放在这位星君身上。 “宁奕......算你狠。” 他取出了一个匣子,冷笑说道:“千年隋阳珠和妖君胎珠......这些都是破境要用的东西,你一口气勒索了这么多,就不怕撑死?” 宁奕微笑说道:“我向来胃口大,你再多给一些也撑不死。”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他仔细端详着宁奕,仍然看不出深浅,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究竟抵达了何等境界。 千年隋阳珠,一般都是在后境才会服用,至于妖君胎珠,因为效力太强,只有在突破九境,抵达第十境的时候,宗门内才会让弟子吞下。 极少数的天才,因为体质的特殊缘故,需要服用大量的丹药和阳珠,故而也有在后境就吞食妖君胎珠的奇葩。 如今各大圣山的圣子,闭门不出,准备大朝会......修为大多都在第八境,少部分极为天才的,才被宗门允许突破第八境,来到第九境。 而叶红拂这样的星辰榜顶级战力,为了追赶洛长生,一路提升修为,在倒悬海生死厮杀,磨砺修为,这才刚刚破开九境抵达第十境。 只要宗门愿意给出资源,这些天才都可以突破,但境界不是天才需要考虑的......他们所需要考虑的,是在同等境界当中,如何做到所向披靡。 各大圣山都在隐藏天才,原因有很多。 洛长生已经足够惊艳,如果圣山的圣子都像叶红拂和小烛龙那样,追着羌山神仙居千年一出的奇才“谪仙人”,大部分会道心破碎,实力跟不上境界,与其那样,不如与世无争的在宗门内闭关修行,巩固基础。 欲速则不达。 修行路上,并没有快慢一说,路长路短,只有走到了那一步,才有资格去承担世俗的虚名,世间的天才一辈又一辈,能像太宗皇帝那样活到六百年的,又有多少? 且让洛长生这么走着好了。 这些宗门长老,对门内的弟子,说是这么说,可哪座宗门,这十年来有羌山神仙居那般得意?门内出了一个洛长生,被太宗皇帝褒赞是落在凡尘的谪仙人,单单一人之风姿,就逼得整座大隋天下,大部分的天才要避其锋芒,隐世不出,等待着大朝会再一争高下。 夷吾星君盯着宁奕,看到后者接过匣子,面不改色,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打开了匣子,像是“验货”一般,捻起了当中最为沉重的那枚“妖君胎珠”。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以为自己堂堂一位星君,会给出假货? 夷吾星君面色难看。 宁奕把玩着那枚三千年的“妖君胎珠”,这枚胎珠他并不陌生,当初剑湖宫宫主柳十也给了这么一颗,这是在北境倒悬海极其珍贵的物事,蕴藏着极大的能量,自己破开第三境,抵达中境,靠的就是这么一枚妖君胎珠。 宁奕望向夷吾星君,笑意盎然,下一刻,他就在后者诧然的目光当中,张开了嘴巴,把这位妖君胎珠就这么放入了口中。 夷吾星君瞪大了双眼。 一枚妖君胎珠,大部分人破开第九境的时候才会吞纳,还需要门内的大修行者谨慎观察,避免出现意外,就这么被他吃下去了? 宁奕咀嚼两下,将这枚胎珠吞入腹中,宁奕的小腹当中,发出了沉重的一声闷响,就像是一枚起爆符箓在肚子里炸开—— 并没有任何的异变。 闷响之后,这个少年还好端端的站在原地,笑眯眯望着呆滞的夷吾星君,咧嘴笑道:“味道还不错,没有上一颗好吃,但也是上品......书院可以走了。” 剑湖宫柳十听到“上一颗”这三个字,面色有些复杂。 夷吾星君怔怔看着宁奕,他转头望向千手和周游,那两位面色平常,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的意外。 丫头一脸淡定。 旁边的教宗陈懿,以及一众的麻袍道者,都是目瞪口呆,望着宁奕的眼神当中带着一丝古怪,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这可是一颗三千年的妖珠,妖君的阳气精髓,就这么当饭一样就这么吃了? 这位蜀山小师叔究竟是什么修为?第九境,第十境? 怪不得可以列在星辰榜第一位......星辰榜上的都是怪物,据说洛长生当初就能生吞妖君胎珠,这个与洛长生一样可以生吞妖君胎珠的,一定是怪物中的怪物! 《剑骨》正文 第十九章 翻山越海 交出了一颗妖君胎珠,还有十颗千年隋阳珠,夷吾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注视着宁奕,说道:“蜀山的小师叔......你很好,真的很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应天府欢迎你来做客。” 宁奕听这套说辞,实在听得脑瓜疼耳朵发麻,这些人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套,也没点新意。 于是宁奕冷笑说道:“天都路途遥远,你们要是回去的路上出了事情怎么办?不如留在蜀山多玩几天?” 这句话说出来,应天府的这些弟子如临大敌,浑身都不自在,生怕宁奕出尔反尔,真的出手把自己这行人留在蜀山。 “堂堂星辰榜第一......你要是真的算是一个天才,就来天都皇城,太宗皇帝的寿典来临,所有的天才都会来皇城。”夷吾星君冷笑一声,说道:“如果你不敢来,那就算了,缩在蜀山好了,千手能护你一世周全,不知道能不能护得了你一辈子?” “别用激将法,这一招对我没用。”宁奕气得笑了起来,望着应天府的弟子道:“你们觉得我不配坐在这个位子上,谁有种出来?” 他是看准了,这些应天府的弟子,全部都是中境,要是来一位后境的修行者,宁奕绝对不敢说这番话,同境界一战,他倒是毫无畏惧。 这些弟子看宁奕像是一个怪物,之前生吞三千年妖君胎珠的那一幕实在太吓人了。 修行者看战力,有一个并不算正宗的看法,看破境时候需要多少资源,一般来说,越能吃的修行者,发挥出来的战力就越恐怖,不提洛长生,就是珞珈山的叶红拂和北境的小烛龙,都是一等一的“销金窟”,一路走过来,消耗的资源令人咋舌。 他们已经把宁奕看做是一个至少第九境的修行者,哪有人会傻乎乎跑过去,以中境修为,与一个第九境的星辰榜天才单挑? 宁奕看着这些书院弟子,一个个保持缄默,眼中尽是畏惧之色,冷笑说道:“一帮乌合之众。” 夷吾星君寒声道:“欺负后辈不算什么本事......若是敢同境界一战,不妨来我大隋书院,有的是天才教你做人。” “好。”宁奕笑道:“你大可放心,若是去了大隋皇城,我自会到应天府叨扰。” 夷吾星君盯着宁奕,看了片刻,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带着书院一行人离开蜀山。 他当年与徐藏结仇,如今来到蜀山,是想看着徐藏的风波彻底的落下,没有想过,蜀山的新任小师叔竟然比徐藏当年还要嚣张......仗着有千手和周游撑腰,连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都不放在眼里,大肆讹诈,软硬不吃。 夷吾星君是一个瑕疵必报的真小人,他说了那么多,并非是真的想让应天府的天才挫败宁奕,能够生吞妖君胎珠的,一定是个猛人。 从那一刻他便明白,徐藏没有看错人,宁奕恐怕是一个不输各大圣山顶级天才的人物了,如果让这位蜀山小师叔就此成长起来,那么将会成为第二个徐藏,甚至更加过之。 只要宁奕敢离开蜀山,只身来到大隋皇城,在这段路途上,夷吾星君有一百个办法,可以把这个蜀山未来希望,抹杀在皇城外的边缘地界。 千手要看守蜀山,从不外出,宁奕要来皇城......谁都护不住他! 事实上,不仅仅是夷吾星君,这一趟蜀山葬礼,宁奕得罪了太多圣山,一颗千年隋阳珠的确不算什么,但是宁奕所处的位置,实在太过招惹仇恨。 这些圣山虎视眈眈,打的都是与夷吾星君一样的主意。 等到宁奕落单,那么便把这位蜀山小师叔扼杀在摇篮里。 ...... ...... 圣山的来客全都散尽。 剑湖宫没有急着离开,就在后山的矛盾爆发,一度最为剑拔弩张的时候,柳十已经默默准备好,如果遇到了星君级别的战斗,就出手帮助千手对敌,但夷吾星君和剑阙阙主的溃败之势实在太快,导致这位剑湖宫宫主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剑湖宫的柳十,这一趟来看徐藏葬礼,穿着一身素白衣袍,的确是心中带着愧疚,眼神当中还有一丝复杂意味。 这一切都被宁奕看在眼里,事后还认真道了谢。 这才叫做真正的恩怨了结,从徐藏找上门来,到如今的葬礼风波落下,柳十的态度都令人生不起厌恶和反感。 事态平息之后,柳十与当年的救命恩人千手叙了叙旧,说了一些旧事,不久之后,也带着门下弟子离开。 后山只剩下了道宗。 宁奕看着脚底下堆着的一大堆千年隋阳珠,还有夷吾星君极为肉疼所给出的那个黑匣子,里面的那颗三千年妖君胎珠,已经被自己吃掉。 他猛地想到,这些东西......都是自己为教宗大人所要的。 念及至此,宁奕的面色有些尴尬。 陈懿看着宁奕,他看出了对方的犹豫,语气诚恳说道:“多谢宁先生救命之恩。隋阳珠和胎珠,就都送给先生......当做谢礼,还请先生千万不要拒绝。” 宁奕挠了挠头,并没有拒绝,而是尴尬说道:“教宗大人客气了。” 陈懿并不修行,所以这些资源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的作用......而且,人家是西岭的教宗啊!虽然上位仅仅一年,但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哪至于索要这些物事,自己勒索圣山千年隋阳珠的事情,打的是教宗陈懿的名号,就算真的送给教宗,他也绝不会要。 这件事情......传出去,太招惹仇恨了,对于堂堂教宗而言,也太丢脸了。 如果陈懿想要这些东西,那么道宗的大修行者会亲自涉猎北境倒悬海,别说是三千年的妖君胎珠......只要是道宗中人能够办到的,那么狂热的信徒一定会为教宗大人取到。 宁奕看着陈懿,想到了小霜山遥隔薄雾的见面。 那时素未谋面。 如今只是两言三句,就让宁奕觉得,陈懿的确是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角色。 难怪能够当上教宗......陈懿的身上,带着一股温和的领袖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随,崇拜,捧在掌心去供奉,这是一种“神化”的气质。 陈懿温和问道:“宁先生要去皇城?” 宁奕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的确要去皇城,留在蜀山,能够学到的东西并不多了,自己停留在第四境,如果不是今日的这帮圣山中人送上门来,自己想要破境,已经没了足够多的资源.......不过也算是一件好事,教宗大人的这笔馈赠,宁奕至少可以再破开一个境界。 那颗三千年的妖君胎珠一吞下,宁奕就知道......刚刚为了撑场子而做的行为,其实有些莽撞,也幸好自己破开第四境已久,因为资源不够,始终毫无积累,不然这颗胎珠让自己撑坏肚子,当众出丑的就不是夷吾星君,而是自己了。 “蜀山外面会有很多危险,各大圣山恐怕都在等着你出山。”教宗大人笑了笑,说道:“若是宁奕先生不介意,与道宗人马一起出行,与我坐在同一节车厢,那么便会省去许多的麻烦,可以安全无虞的抵达天都皇城。” 宁奕眼前亮了亮。 他望向不远处的千手。 千手对宁奕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千手需要留在蜀山,宁奕如果出行,要么重新换一副模样,不显山不露水,千里之远,风雨迢迢,带着裴烦丫头,一路上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麻烦,如果被认出来,那么就是天大的麻烦,走的是徐藏的老路子。 教宗大人若是愿意庇护,那么几大圣山哪怕等在蜀山地界外,也不敢出手。 今日后山的事情,便是一个参考,莫须有的罪名,已经让星君相当忌惮了。 他们想要动手,也只能等宁奕落单。 宁奕故意有些为难,说道:“丫头与我......” 话未说完。 “这些都无妨。”陈懿微笑说道:“先生救我一命,我送先生一程,就算宁先生要送一千个人到皇城,陈懿也能保证安全。” 宁奕沉吟道:“好。” 年轻的教宗听到宁奕出口答应,打心底的开心,他笑着转过身子,对着身后的麻袍道者说道:“我很喜欢蜀山,准备在这里留几日.......等宁奕先生准备好了,我会与其一同出行。” 有些人的话,轻于鸿毛。 有些人的话,重于泰山。 教宗大人明显是后者,他的意思,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了道宗的意思。 不到一天,整座大隋天下都会听到教宗大人的这句话。 等候在蜀山地界外的那些圣山,无论多么想要在地界外击杀宁奕,都将放弃设下埋伏的念头。 为什么? 因为那节白木车厢......所行之处,必将是平坦大道! 信徒们所信奉的那句话并没有错。 “若前面是山,那么便翻山。若前面是海,那么便越海。” 《剑骨》正文 第二十章 秋意浓 暮色掩盖的小霜山,雾气有些重。除了个头挺拔,屹立之姿,饱经风霜的霜竹,小霜山还栽了一些枫树,红枫落叶被雨打下来,叠在山路两旁的灌木丛中,青石板上。 久年弃用的马车停在山下小道,只剩下枯木框架,雨丝打湿之后,洗清了覆盖木轴的灰尘,泛新的枫叶顺着山路雨水一路流淌,几片在车轱辘下的凹坑里打转。 “啪嗒”一声,枫叶与水倒映的世界,被靴子轻轻踩碎。 水珠抬起又落下,凹坑里的影子恢复如初,凹坑里打转的枫叶,干脆利落的断成了两片,一片黏在靴子底部,踩在地上,沙沙作响。 “宁奕先生,是否看到了那个‘刺客’的真实容貌?” 陈懿的声音看似漫不经心,他低垂眉眼,看着自己踩在山路上的影子,一步一步,雨水凹坑里有一百个教宗平静地走过,眼底藏着的神情,平静而又木然,直视着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面目。 这是一个很冷静,很谨慎的少年。 宁奕在陈懿的身上,他在对方的身上,找不到一丝可以称为狂热或是疯狂的气质,年轻的教宗大人,稳重的不像是一个不及二十岁的人,宁奕有时候目光触及教宗大人的眼底,觉得这样的躯壳里,必然是经历了许多痛苦,才会成长至此,像是居住了一个苍老的灵魂。 少年老成,天真而又淳朴,善良而又博爱,有时候......甚至有些幼稚。 陈懿的确有着年纪轻轻就让三清阁立为教宗的资格,十七岁就成为教宗,这样的记录,大概是道宗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继承者了,令人羡慕和嫉妒。 这场刺杀的风波已经过去,无论过程如何颠簸如何坎坷,好在最终结果,是不幸中的万幸——教宗大人平安无事。 但是其中发生的事件,疑点诸多。 那道“影子”的来历,成为了最大的疑点,身负如此多的宗门秘辛,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蜀山后山,摆脱了诸位星君的感知,打了所有大修行者的脸面。 这样的一个刺客,就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矛盾集中体,不仅仅是道宗想要弄清楚他的来历......那些好不容易从蜀山后山脱身的圣山客人,也会想方设法找出这个刺客。 宁奕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摇了摇头。 他有些遗憾地说道:“事实上......能够杀死他,也只是一个意外,我并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也很难从已知的信息当中,找出他的宗门来历。” 陈懿的面色有些凝重。 连撑伞的麻袍道者,都感到了教宗大人的语气变化。 这一句话,教宗的语气很严肃。 “宁奕先生......你确定他被杀死了吗?” 宁奕被问得微微一滞。 他想到了“白骨平原”里执剑者所说的那些话,以及自己握紧细雪之后,劈开大江的那一剑......这世上,无论是什么样的生灵,挨了这么一剑,还有活下来的道理? 那条环山之河,就像是地狱当中的冥河,可以吞噬一切,永无尽头,沉溺其中的生灵,若是没有了修为和星辉,又该如何上岸?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万分笃定说道:“我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没死......怎么可能? 陈懿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抚了抚胸口,像是放下了那颗不安的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这几位跟随在教宗身后的麻袍道者也都松了一口气。 若是那样的刺客,连蜀山小山主的感知都能够躲过,那么教宗大人无论行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巨大的威胁,能否保护教宗陛下......他们也没有信心。 可以肯定的,是那样的“刺客”,世上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个,刺杀教宗这样的事情,容不得有丝毫的失败,如果有两位.......那么毫无疑问,蜀山后山的时候,教宗大人已经遭遇不幸了。 两个人沉默的走了一截路。 陈懿忽然说道:“宁奕先生......您觉得那个影子,可能是什么来历?” 宁奕眯起双眼,他不太明白教宗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来自于哪座圣山,哪座书院......或者是哪座势力,皇室?”说到前面这些的时候,教宗的语气放得很轻,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的时候,是在后面的那些话语,“亦或者是......这个‘刺客’,不属于任何一方。” 宁奕沉默了。 他问过执剑者,那个影子的来历。 执剑者说的很简洁,只有一句话。 它们......是光,也不是光。 宁奕不懂这句话的意思,那样的一个怪物,藏在黑暗当中,连千手师姐的星辉都难以参破,如果同境界对战,几乎可以打败所有的天才......这样的一个怪物,还算是人类吗? 大隋天下,北境倒悬海的天堑隔阂,将妖族与人族分开,除了一些被狩猎带回来的妖物,境内几乎不会出现妖族......那个影子身上也没有丝毫的妖气,人妖悬殊,宁奕在西岭庙前见过第八境的雪妖,他能够分别出来那道影子与妖族之间,关于灵智和攻伐手段的巨大反差。 “古老的道经上面说过,有光就会有暗。” “光与暗相生相依,熄灭了灯,影子仍然存在,光明可能会熄灭,但黑暗永远不会。”陈懿的声音轻柔,像是砸在油纸伞上的雨滴,落入在场每个人的心湖当中。 “某种意义上来说,黑暗就是光。” “如果光明熄灭了,那么黑暗便真的成为了光。” 他细声说道:“如果说道宗是行走天下的光明......那么被黑暗盯上,便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有人希望光明熄灭,渴望黑暗来临,对此报以最急切态度的......就是黑暗本身。” 这句话说得十分含蓄。 但是浅显易懂。 不仅仅是宁奕,连身后的麻袍道者,都听懂了教宗大人的意思。 “教宗大人......您的意思是,道经上记载过的那些‘存在’?”那位为陈懿包扎伤口的女子麻袍道者,仔细斟酌,小心翼翼说道:“三清阁的阁老说过,即便道经有所记载,但仍然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够证明魔鬼存在人间。” 宁奕眯起双眼,仔细琢磨着这位女子麻袍道者口中的词语......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鬼”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不是南疆鬼修那一套装神弄鬼的破道统......那么前来袭杀教宗的那道影子,还真的挺符合形象。 陈懿沉默了一会。 他望向宁奕,问道:“宁奕先生......你怎么看?” 宁奕脑海里想着“白骨平原”觉醒 (本章未完,请翻页) 的那一幕......执剑者与影子,彼此之间的仇视与对立,还有天幕撕裂的那个画面,执剑者说,世界的毁灭将因他们而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影子或许真的不是人类...... 宁奕老老实实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他不能暴露这些信息,骨笛的存在须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如果自己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引火烧身,现在的自己,没有自保的能力。 陈懿的眼神有些失望。 他希望这位“宁奕先生”,能够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至少能够让道宗目前对于“影子”的认知,变得多一些。 但是现在看来,宁奕十分谨慎,并没有透露出后山的细节。 至于怎么杀死那道“后境”影子的,宁奕也绝口不提,只说是自己运气好,杀死对方的过程很艰难。 陈懿发现这位蜀山的小师叔,谨慎得有些过分,不透露丝毫的修为,也不透露任何无关的信息,绝不多嘴,绝不多言。 他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心想有些猜测应该要落空了。 陈懿的目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接着便落在宁奕的胸口。 他微微蹙起眉头,问道:“先前在小霜山上,吹奏笛曲的人,可是宁奕先生?” 宁奕怔了怔,点了点头。 陈懿笑着赞叹一声,他真诚说道:“宁奕先生还会吹笛?” 宁奕笑着说道:“只会一些。” 陈懿同样笑道:“我也会吹一些曲,早些时候在乡下,捡一片质地柔韧的叶子,就能吹上小半天......宁先生的笛子还在吗?” 宁奕下意识伸手去摸骨笛,摸到了一个空。 白骨平原已经化为“剑骨”,镶入了细雪当中。 他面色不改,心想教宗果真是一个洞察力敏锐的人。 宁奕十分遗憾地说道:“后山的时候太慌乱了......笛子好像已经丢了。” 陈懿苦笑说道:“那真是可惜,本来还想跟着宁奕先生学习一下......那首曲子,去年途径西岭塞外的时候听过,姑娘跟着曲子唱着词,感觉有些苍凉,还有悲伤......那首曲子不该如此的。” 陈懿不喜欢悲伤的气氛。 但是生活总是如此,被逼着低头,妥协,越是不愿意看到什么,越是能够看到这些。 陈懿记得自己登上教宗位子的前一夜,是太平前,最大的不太平,火焰焚烧黑夜,草屋破碎,黑衣涌来,有人拔出刀剑,有人浴血奋战,有人为了保护他献出了生命。 关于权力的斗争向来如此......外表光鲜亮丽,但是内里暗潮汹涌。 黑暗之后,曙光迎来,陈懿加冕站在三清阁山顶,所有的牺牲便成为了值得。 他谨慎的行走在这个世上,是因为他必须要谨慎,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谨慎,他记得每一件发生在自己眼下的事情,记得每一个细节,任何一个值得怀疑的环节......都有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他来到这个世上,坐上了教宗的位子,就要为天下苍生要做一些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陈懿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宁奕顿了顿,感慨说道:“曲子的名字......叫秋意浓。”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二十一章 梦里梦外 带着教宗大人参观了一圈小霜山,陈懿便离开了这里。 蜀山给道宗的客人安排了住处,麻袍道者跟在教宗大人的身后,这些狂热的信徒,在道袍下显得安静而又自律,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一片枯叶,一丝声音。 宁奕站在小霜山上,注视着教宗的离去,他抱着细雪,只剩下骨架的伞剑,看起来有些萧瑟的躺在少年怀抱当中。 风雨呜咽,有人“蓬”的一声撑开伞,滴答滴答的细密雨丝瞬间被弹开,四散落在地上,附着在伞面的水珠,围绕着黑伞的外沿,吹成一道四面环绕的雨幕。 裴烦望着小霜山下的山道。 此刻墨色纠缠,象征着道宗光明的白袍缓慢行走,簇拥围绕着一道瘦弱身影,那个远去的少年,年纪轻轻,登上了世间最为权重的地位,看起来并没有高位者的自命不凡......赶路的时候,一只手拎着白袍下摆,另外一只手伸在面前挡雨,风雨变得大了,即便有人撑伞,陈懿的身影仍然显得有些狼狈。 她轻声说道:“教宗大人,人不错的。”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神色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严肃说道:“陈懿好像察觉到了‘骨笛’。” 裴烦想了想,发现自己觉察到这一点,竟然比陈懿还要晚,若是宁奕不说,自己竟然没有发现。 她只能把这一切归咎到教宗的细心和谨慎,于是无奈说道:“可能是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所以教宗必须要敏锐?” 宁奕挑着眉毛,站在丫头的伞下,抱着细雪想了一会,他觉得丫头说得的确没错。 都说识人识面不识心,但陈懿的确是一个例外,他的谨慎并不让宁奕觉得有何问题......如果他不谨慎,宁奕反而会觉得失望。 宁奕转念想了想,自己的骨笛不见了,教宗大人都能够发现......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小霜山吹奏的那一曲,真的很好听? 于是宁奕满怀期待地问道:“丫头,我吹笛的水平怎么样?” 裴烦面色尴尬,老老实实答道:“中规中矩......听不死人。” 宁奕有些恼怒,这叫什么回答,听不死人? 气得挥袖就要离开。 裴烦抿了抿唇,接过陈懿的疑惑,好奇道:“所以......你的骨笛呢?” “丢了!”宁奕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反正你又不喜欢听,我丢在后山了。” ...... ...... 小霜山的秋杀意味很浓,大雨带着一股肃清的意境,圣山来客离开之后,徐藏的棺冢重新回封,大雨冲刷着蜀山山林里的驳杂气息,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反而愈演愈烈。 顶着两百斤的“满天飞雨”,宁奕跑回小霜楼,丫头的“剑藏”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星辉,点了屋子里的油灯,几颗明珠点缀在四角,看起来明堂生光。 他捡了一枚悬挂在中堂的铜镜,确认了自己的模样的确很狼狈......宁奕可以保证,从小霜山离开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如秋雨一般肃杀的黑袍,只可惜坠落后山的姿势并不正确,衣衫残破,头发乱糟,面容上有几道刮擦出来的血痕,膝盖和臂弯青肿红紫尽皆有之......看起来像是一个乞丐。 他有些无法想象,那些被自己讹诈的圣山来客,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究竟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同情多一些。 宁奕搬来了木桶,烧了一桶热水,把破旧的衣袍脱下,扔到竹篓里,跳进木桶里,舒服地浑身打颤,鸡皮疙瘩和寒毛都立了起来,自外而内的热气,侵入肺腑当中,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很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生死一线的那根弦松了下来。 上一次如此,还是在安乐城中,宁奕杀完马贼,回到院子里,那个时候徐藏会冷笑着嘲讽自己,打击自己,顺带把自己犯的错误挨个挨个点出来,丫头会帮自己烧热水,偶尔跟徐藏斗嘴。 现在......没有徐藏了。 裴烦收伞,进了屋子,皱着眉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着竹篓,一路小跑,把宁奕的那些破衣服全都扔到了小霜楼外。 回来之后,她蹲下身子,把崭新的衣服悬挂在木杆上,木杆就吊在木桶不远处,一圈白帘垂了下来。 男女有别,丫头长大以后,宁奕就分了两张床,少了一个既能暖床又能唠嗑的瓷娃娃,他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这些事情丫头不知道,懵懵懂懂,但宁奕看过西岭清白城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心里要比裴烦清楚一些。 他生怕再睡一张床,裴旻大人泉下有知,哪天会显灵出来,一剑砍死自己。 热气腾腾。 宁奕肩背上都有一些伤,在跌入后山,抱着丫头下坠的时候,他被那道影子啃了几下,撕咬过程当中,留下了一些伤势,他闭眸冥想,靠在不远处的那柄“细雪”轻轻颤动,一丝一丝的白色雾气缭绕过来,围绕着宁奕头顶盘旋。 伤势结痂,脱落。 宁奕浑然不觉。 他觉得有些疲倦......昏昏欲睡。 一想到山涧里跟那个影子之间的“厮杀”,还有自己觉醒骨笛的事情,他的心中如坠大石。 这两件事情,谁也不能告诉,即便是亲如丫头,也要守口如金。 隐隐约约,觉得水到了该凉的时候,仍然在温热的翻滚着,宁奕艰难睁开眼,看到一圈若隐若现的“剑藏”星辉,覆盖在木桶四周,缓慢维系着温度。 真好啊...... 宁奕口中喃喃着“丫头”两个字,疲倦入骨之后,他的意识缓慢模糊。 然后有人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开围绕着木桶的那一圈白帘布,看着疲倦困怏的那张少年面孔,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替他细心擦干净露在水面外的上半身。 宁奕的身上,透着十足旺盛的血气,修行了千手大人的《星辰巨人》之后,肌肉无时无刻不在呼吸。后山与影子战斗,留下了几道疤痕,此刻堪堪褪去,古铜色的肌肤像是被烙了一些白痕,并不影响观感,摸起来健壮结实,十分好看。 裴烦把宁奕额头浸湿的汗水抹去,红着脸,替他随便裹了一条大白毛巾,然后十分吃力地把他抗了起来,摇摇晃晃,向着床边走去。 丫头完全可以用“剑藏”星辉,把木桶里的水温上一整天......但久泡其中,并不好,虽然这一套理论对于修行者而言并不成立,裴烦还是心底告诉自己,脊椎啊颈椎啊腰啊......修行者也是人嘛,总不能自己就这么放着宁奕泡在桶里不管了。 安乐城院子里的时候,宁奕累极了,有时候睡着在木桶里,应付这一套场面的,都是徐藏,大多数时候,冷酷无情的杀胚老男人,会一巴掌拍在宁奕头顶,把昏昏沉沉的少年郎拍醒,猛地吸回悬挂在嘴边的哈喇子。 但极少数的时候,杀胚老男人也会温情地扛起来宁奕,被他裹上一层遮羞布,大大咧咧从院子里抗回屋里,像是扔死鱼一样扔回床上。 于是宁奕被丫头扛起来的时候,到时候没觉得有何不妥......他像是回到了安乐城的时候,只不过扛着自己的那个人似乎有些小,自己脚尖都沾到地了,嗯,细细回味一下......似乎也不是那么小。 然后被哐当一声扔到了床上。 力道比徐藏要重上好几倍。 丫头满脸通红,双手触电般收了回来,护在胸前,没好气呸了一声,心想早知道自己就让那厮泡死在桶里好了。 宁奕七荤八素躺在不远处,身上白布掉了一大半,脑袋点地,身子仰躺着......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一夜。 ...... ...... 那一晚,宁奕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万里河山,星河璀璨,自己坐在红雀的背上,怀里搂着丫头,天地云气尽在身下。 丫头没有去看漫天的星河和云流,只是把头埋在胸膛里,轻轻喊着自己的名字。 “宁奕。” 这声音听起来柔和而又悲伤。 带着一丝丝的哭腔。 后面说了很多,宁奕都听不见了。 宁奕耳边只有风声呼啸,他听不见呼唤,也感受不到女孩的情绪,只是轻轻抚摸着丫头,嗅着长发的清香。 恍惚之间,低下头去看。 人间没有光。 身下一片白茫茫。 天下大雪。 身前身后四万里,未有尽头。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二十二章 猎户出山 一夜之后,小霜山一片银白。 宁奕是被冻醒的,醒来之后无比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身无寸缕,而且堪称一丝不挂,一条大白毛巾只挂了一小部分,脑袋又沉又疼,昨晚躺进木桶之后发生了什么,浑无印象。 这是什么鬼天气?身上的水滴都结了冰渣,冻得宁奕一个哆嗦。 连忙翻身取了衣袍穿上,即便体魄极好,也有些扛不住骤降的温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窗,看到小霜楼外银装素裹的雪白世界,有些咂舌......去年蜀山大雨之后,捱过了最冷的大寒天,也没下雪。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了。 丫头醒得早,在外面堆了一个异常丑陋的雪人,头大如斗,插了两个鼻子一个耳朵三只眼睛,上面贴了一张大白纸,故意拿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了两个字。 宁!奕! 宁奕忍俊不禁笑了,他摇了摇头,合上纸窗,回到屋子里。 昏睡了一晚,他还记得昨晚梦到的时候,天下大雪......果真还就是天下大雪了。 宁奕忽然面色凝重起来,走了几步,他觉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多了一些变化。 修行者对于自己的身体,感知一向敏锐,轻了重了,是一定能够感知出来的,轻了多少,重了多少,大多心里有数。 宁奕觉得自己像是变重了,但是行动起来却轻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的修为还卡在第四境,如果把那枚三千年的妖君胎珠完全消化,再加上把圣山的那些资源,应该能够破入第五境。 他盘膝坐下来,面色保持平静,细细感应着自己体内的变化......丹田当中,乳白色的骨叶飞掠,形成一个涡旋,其中汇聚着一滴一滴的液体。 “神性水滴?” 宁奕有些惊讶,他曾经在徐清焰的身体里见到过这一幕,体内蕴藏巨大神性的女孩,每日都会衍生出“神性”,由气态凝聚成为液态,如果“神性”过多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把这个极其漂亮的人间皮囊给撑坏。 骨笛非常喜欢“神性”,宁奕依稀记得,自己在后山能够劈出那一剑,便是因为“白骨平原”消耗了数量极其庞大的神性,构造了一个完整的空间,才使得自己有机会明白发生了什么,进而觉醒剑器。 如果神性也是一种修行......大部分的修行者,将会困死在这一步上,难以存进。 宁奕在修行上,如果跟周游扶摇相比,完全称不上天才,他是一个肯下功夫的人,也是一个肯去思考的人,因为他的路走起来要比周游和扶摇都要艰难,大隋天下,几乎没有比宁奕踏上修行路条件更苛刻的人物了。 如果换一种评价标准,拿刻苦程度来评价一个人是否算得上天才,那么宁奕一定是一个天才。 修行上无论出了什么问题,大或者小,他一定会弄清楚,问明白。 绝不会有丝毫的遗漏。 所以宁奕的基础非常牢固。 他观察着体内的神性,在以一种缓慢而又不可阻挡的趋势衍生,并没有惊慌,也没有任何欣喜或者焦虑的意味,默默抬起手掌,将那柄细雪吸入掌心。 果然。 在自己刻意的控制之下,这些衍生出来的神性,就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么被细雪的剑骨吞噬殆尽。 白骨平原需要“神性”作为养料。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如果不出意外......像后山那样神挡杀神的一剑,需要付出巨大而苛刻的代价,最有可能的,就是消耗掉数量庞大的“神性”。 这些刚刚衍生出来的“神性”,一夜之间,竟然有了三四滴水滴的样子,宁奕眯起双眼,操纵意识,将这些神性水滴,全都被吸入白骨平原当中。 不出预料的,毫无动静,如同泥牛入海。 宁奕倒是笑了,“神性”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自己的就是自己的,别人的就是别人的,即便是无物之主,也无法占为己有......但骨笛似乎并非如此,它接纳和吸收一切的神性,大敞门户,有主人的,无主人的,全都欢迎之至。 看来自己想要再挥出这么一剑,或者想要召唤出“执剑者”,与白骨平原里的意识沟通,还需要不少的神性。 宁奕想到了感业寺里的那个女孩,她体内的“神性宝藏”,被挖掘出来的,绝不只是这么一些,如果不出意外,神性觉醒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到时候可就不是一滴一滴的汇聚衍生了。 他莫名的觉得有些担心。 不知道那个叫徐清焰的姑娘,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 ...... 宁奕和丫头,在小霜山收拾了一下,稍作整顿,几天之后,雪势停歇,与师姐和两位师兄简单道了个别,便将离开的念头,告知了教宗大人。 大雪天,教宗的麻袍道者换上了一声洁白的大氅,看起来比雪还干净,恭候在山门外,不过小半个时辰,白木车厢便从歇足的地方行了出来。 白色骏马打着响鼻,轻轻跺足。 教宗陈懿揉搓着双手,在白木车厢里,车厢车帘被拉开,倒映出外面雪地的明亮光芒,他笑着望向一前一后上车的两人,招呼道:“宁奕先生,裴烦姑娘。” “教宗大人,天气古怪......冷得很,您要多加些衣服。咦,周游先生去哪里了?”宁奕有些疑惑。 陈懿解释道:“周游先生看完葬礼,便离开蜀山了......徐藏前辈死了,先生便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宁奕能够明白,周游的确是这么一个性格的人物,徐藏放荡不羁,周游则是克制自己,风波落定之后,应该已经回到了紫霄宫,重新闭关。 年轻的教宗看着坐上车厢的一男一女,在两个人茫然的目光当中,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宁奕黑衫外面套着一大件黑羔裘,左右两边,云肩洁白如雪,看起来古朴又老气,像是猎户的子嗣......事实上,这件衣袍,的确是宁奕偶尔下山时候,在一家淳朴猎户那儿买到的。 大隋南北分开,蜀山地界应该算是南人,去年甚至未曾下雪,很少御寒,宁奕当初下山买了许多,考虑到可能会下大雪,便买了这些衣服,如今迎上这场大雪,气温骤降,倒是派上了一些用场。 裴烦跟宁奕差不多,两个人裹着一圈又一圈,臃肿的像是粽子,让陈懿忍俊不禁。 他们跟自己不一样,修行者哪里需要穿那么多? 修行者只需要拿星辉罩住体表薄薄的一层,大雪也好,大雨也好,都无需担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寒冷。 麻袍道者大多披着大氅,其实他们换上轻薄披风亦可,只不过那样行走在冰天雪地当中,实在太引人注目。 陈懿笑着说道:“你们这算是什么?猎户出山?” 宁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懿哪里知道,这两位,在西岭的时候,没少挨饿受冻。 丫头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在大雪时候,能够风风光光穿上过冬的衣袍,有热饭吃热水喝,有个暖和的地方能够睡觉。 宁奕上车之后,笑着说道:“教宗大人,路途遥远,麻烦您了。” 陈懿摇了摇头,他认真说道:“宁奕先生,不麻烦的。” 的确不麻烦。 这节马车,白木车厢,四角悬挂着的道宗三清铃,以及里面那个少年的身份,都注定了这一行,不会遇到任何的麻烦。 从蜀山到大隋天都皇城,在麻袍道者不断刻画阵法加速的前提下,大约需要七八天,路途也不算如何遥远。 重要的是安全。 如果不是教宗愿意出手相助,宁奕说不定真的会在蜀山上再一次枯守一年。 空中响起一声清鸣。 宁奕掀开车厢,看到外面的雪气浩渺,有一只火红色的飞鸟,掠过长空。 陈懿轻声说道:“这是一种很古老的鸟,名字叫‘烈麝’。” 宁奕听说过这种鸟,永远翱翔在天空中的自由之鸟,这种鸟生性不羁,漂泊终老,几乎不可能被驯服。 这世上所有的规矩,都无法阻碍它飞行。 若是有猎人把它射下来,试图想要驯服它,那么它便会就此死去。 “烈麝”的一生,就只是一场旅程,从生到死,不会回头,不会低头。 宁奕想到了那个披着黑袍的男人,他默默合上了车帘。 在心底轻声默念了烈麝这两个字。 ...... ...... 火红色的飞鸟,在大雪当中展翅。 烈麝跨越了蜀山地界,雪气蔓延的高空当中,大风冷冽,一道又一道的火红影子,飞掠在高空之上,它们眼神凛冽,绝不回头,在寒风当中享受着生命的旅途。 犹如一柄刀子,切开雪白,在空中划出颀长的猩红痕迹。 大隋天下,大雪磅礴。 一只炽烈的火红影子,飞过了大隋天下的大半疆土,它低下头颅,眼神当中带着一丝疑惑,开始减缓速度,嗅了嗅气息......风雪当中,比起刺骨的寒意,貌似还有一样极具有吸引力的东西。 于是它开始下坠。 穿过了雪层,来到了人间,火红的热气,喧闹的人声,高屋建瓴,红木白墙,龙鳞一般的屋脊瓦片,在雪气的穿梭下噼啪作响。 逆着一部分人的诧异目光,它笔直穿过了人世间的喧嚣。 所有的声音重新安静下来。 它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它甚至想要停下来前行的本能,将这里作为一生的终点。 就在其惘然和纠结的那一刻—— 有一只细白柔嫩的手,抓住了自己。 “小姐......这是今天的第七只了。”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二十三章 金丝雀 金丝笼打开,烈麝惘然看着那个掀开帷帽,动作轻柔,把自己从笼中取出来的女孩,赤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女孩如玉白皙的面容。 它被捧在手掌心。 天都大雪,皇城内的寒流不断,院子里却很是暖和。但檐角下的光线阴暗,导致它并不能真切看清楚女孩的容貌。 即便是一只灵智未开的禽鸟......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它也感受到对方的“神性”,那是诱惑自己破开云层来到这里的罪魁祸首。 “烈麝不可被驯服”,原来只是一个谎言。 这只烈麝十分享受地埋下头颅,轻轻啄着晶莹剔透的女孩掌心,黑暗当中,只有丝丝光明,在围绕着女孩的发丝旋转,起掠。 它不愿离开。 徐清焰的声音软软糯糯,咯咯笑了起来:“你呀,不想走啦?” 烈麝温顺地以头蹭了蹭掌心,轻轻低鸣一声,它看着徐清焰那双纯净如大海的眸子,享受着这种“被宠溺”的滋味......只要能被这个女孩捧在掌心,能够多待一会,什么自由啊飞翔啊,它都不再去追求了。 站在徐清焰身旁的侍女,面容娇嫩欲滴,端的是一副讨人喜欢的长相,可如果两者相比......就显得黯淡而又平凡,只需要凭借外貌,就可以区别主次之分。 “小姐,算了算时候......”侍女小昭轻柔说道:“阎大夫要来了。” 掀开半边帷帽面纱的女孩,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抬起双臂拱了拱手,把那只捧在手里的烈麝送了出去,火红色的影子声音不舍,终究盘旋一圈,离开了小院。 能够迎着光明飞向天空......得到自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之前的六只烈麝,迷失了方向,都被她如此送走。 就在不远处人流当中,拎着黑木药箱的黑袍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看着那道消弭在雪气当中的火红疾影,面色木然,他低下头沉肩行走,穿过大街,越过小巷,从喧闹之处走过,最终来了这处小院,轻轻敲打木门。 “哒,哒哒——” 阎大夫来了。 侍女的神情并不轻松,她望向小姐,得到了后者的肯定,这才前去开门。 阎寿推开这处坐落在天都皇城最偏僻角落的小院木门,从去年的冬天开始,他每天都会来一趟,时间固定在午时初到,来替这个小院里的姑娘看病。 不出所料的,他推开木门,目光越过面容姣好的侍女,看到了那层姗姗落下的帷帽皂纱,那个仅仅嗅着气味,就让自己有些上瘾的女孩,面容被遮得十分彻底,帷帽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黑色丝网,长到颈部,春暖秋冻,皆是如此,即便是酷暑炽日,帷帽所遮之处,他连一丝肌肤都看不见。 阎寿轻轻屏住呼吸,他是天都有名的医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一年前收了一笔巨大金额的银子,要做的,就是来到这个院子里,替这个女孩“看病”。 天都皇城是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 阎寿想都不用想,这个别院的主人,不愿意向自己公开身份,是因为真实的身份会吓到自己,事实上那笔巨大金额的银子已经吓到自己了......金屋藏娇这种事情,皇城里的权贵干得还少吗? 按理来说,他只需要奉命行事便可,无须去想那么多,那种层面的大人物,自己看不到也惹不起。 可是当阎寿第一次隔着腕袖把脉的时候,他无比讶异的发现,这个女孩竟然还是完璧之身......皇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其中最多的一种就是衣冠禽兽,即便没有看到这个女孩的真实容貌,他也觉得这件事情十分不可思议。 单单是女孩身上这份安静沉郁的气质,就足以让皇城里的那些贵族心旌动摇,按捺不住的先行品尝,哪里还会忍住不去采撷? 自己已经生过无数次的冲动。 能够保持冷静,是因为阎寿无数加一次的提醒自己,在这世界上,在天都这群人的手中,有着数之不清的,比“杀死”还要令人恐惧的手段。 女孩的身体里,藏着一些寻常人摸不透的秘密......但是阎寿并非寻常人,他也不是庸医,这一年来的相处,阎寿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最了解这个女孩身体的人了。 这个女孩不能见光,因为她浑身都密布着一种古怪的物质,阎寿在很多天才修行者身上都看到过......他并不知道“神性”这个称谓,但是他知道,这些东西如果多了,会把这么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给撑死,至于死法如何,他无法断言,可能是女孩闭上双眼,就此安静的死去;可能这些藏在她身体里的危险物质,是比星辉还要猛烈的炸药,会把整个院子都夷为平地? 雇主很神秘,来头很大。 阎寿并没有治好这个女孩的把握,一丝也没有,他奔来犹豫着要不要返还这笔银子。 可是雇主的要求很简单。 把这些致命的物质压缩到稳定的状态,让这个女孩能够“活下来”。 这只是一种简单的解决办法,堵不如疏,阎寿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疏散出来,但是他的确有办法把它们压缩到一起,如果女孩有一天承受不住这些力量,那么死亡会来得更加猛烈,也更加痛苦。 阎寿只能硬着头皮去满足雇主的要求。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徐清焰的腕袖上,隔着绵柔的绸缎布料,能够感受到少女肌肤的柔嫩润滑,一根银针插了下去,阎寿薄薄的一层星辉,顺延内关穴的穴位传递,与血液一起流淌,将这些不知名的物质覆盖兜揽,全都挤压到一起。 整个过程要持续一刻钟。 这一刻钟,阎寿并不需要全神贯注,这是一件非常轻松的活......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但这不是医师的活,这是把这个女孩往火坑里推。 阎寿轻声说道:“最近的情况好一些了,你有没有不适?” 徐清焰轻轻摇头。 阎寿表情阴沉。 这一年来,他从来没有听过女孩说过一个字,一句话。 无论阎寿说什么话,问什么问题,态度如何讨好,低声下气,或者谄媚献好,这个女孩都只是木然的摇头,点头,或者由旁边的侍女来回答。 他心底冷笑一声,愈发瞧不起这只被皇城大人物篆养的哑巴金丝雀,既然身子和灵魂都卖给了帝王家,还装什么清高和凛然? 阎寿微微偏转头颅,看到了院子里悬挂着的空荡荡雀笼,里面打开的雀笼闸门,残留着自己熟悉的气息。 身为医师的缘故,阎寿对于气味的感知力稍微比正常人敏感一些,他这几日经常看到迷路的烈麝......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然而在这个院子里,他也闻到了烈麝的气息。 有权势的人,连烈麝也可以篆养,想要什么不能握到。 他想到这些,忍不住挑了挑眉,望向女孩的眼神当中,除了暗藏的欲望和压抑,还带着一丝悲悯和蔑视。 你只不过是那些人篆养的玩物,凭什么瞧不起我? 阎寿轻轻吸了一口女孩身上的芬芳。 雇主的要求,是让阎寿每日来此,将徐清焰身体里的“不知名物质”,挤压成为水滴,每天都如此,这些物质的繁衍越来越快,如今徐清焰的身体里,悬挂着密密麻麻接近百滴的水滴。 阎寿眼底露过一丝漠然。 看来这个所谓的大人物,也并不在意美色,这个女孩很大可能,只是一个随性的实验品,这一年来,阎寿从来没有闻到过一个踏入院子的其他男人气息。 他开始揣摩大人物对于这个女孩的态度......思前想后,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想等到用得差不多了,就吃干抹净然后丢掉? 可惜了,不如留给自己。 阎寿心底冷笑一声,故意将输入银针的星辉,加大了一些,他开始超过“限度”的去挤压那些物质,让它们在水滴的形态之后,更加紧密的压缩。 既然大人物只当她是一个玩物,那么自己不如趁早把这个女孩“置于死地”,也许那位大人物.......玩腻了,就会把她随手送给自己? 阎寿皮笑肉不笑,唇角拉扯,隔着腕袖,转动银针,看起来更像是揉捏女孩的手腕。 隔着一层黑色皂纱,徐清焰看着这张丑陋的脸庞,无悲也无喜。 她感知着自己体内的涌动,在陌生的星辉指引之下,神性水滴与神性水滴之间开始了碰撞,这是一种比起之前病发还要痛苦的感觉。 这个医师的星辉,与宁奕的截然不同,冷漠而又自私,带着一股贪婪气息...... 这一年来,徐清焰被送到了这间院子,她除了“小昭”这个侍女,便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的人了。 哥哥徐清客也好,三皇子李白麟也好.......这间院子,隔绝人世,甚至究竟处在何处,徐清焰都不清楚。 女孩只知道自己来到了哥哥口中“能够治好疾病”的皇城,可是来给自己看病的,并不是妙手回春的医师,却是一个图谋不轨的恶人。 她在那一天,于感业寺外见到了阳光,此后神性衍生,便重归黑暗当中,在檐下戴着帷帽,看着星辰升起落下,大雪堆满院子,一步也走不出去。 医师的星辉暴戾而生硬,挤入徐清焰的身体当中,不考虑病人的感受,将神性水滴压缩再压缩,于是这股痛苦......便愈发强烈。 徐清焰轻轻闷哼了一声,她感受到了袖腕上的力量,带着一股明显的亵渎意味,于是吃力当中,抽回了手腕。 电光火石—— 女孩的手指与阎寿发生了轻微的碰撞,这是三百多天来的第一次肌肤接触。 屋檐下,停着一张桌子。 一边黑暗,一边光明。 女孩退回黑暗当中,注视着暴露在光明之下的男人,声音寒冷说道:“阎大夫......够了。” 这道声音落下。 阎寿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那只手,他的瞳孔收缩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当中,缓慢地涌起恐惧。 《剑骨》正文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二十四章 笼中女孩的反抗(一) 男人胡乱收拾,然后匆匆忙忙离开。 离开小院的时候,阎寿浑身汗浆都涌了出来。 他走路的姿势十分畏缩,挤在小巷当中,低垂头颅,收缩两肩,衣衫湿透,拧巴在一起,提拎着那个黑色木箱,觉得那个什么都没装的木箱,此刻沉重如山。 恍惚之间,他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在小院子里的所行与所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那个女孩不是哑巴。 那个女孩是皇城里大人物钟爱的玩物,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花了银子来做事的医师,那个大人物究竟想要如何......自己哪有这个资格揣测? 天都里是皇族的眼目。 他开始回想这一年来,每一次见面时候的细节。 为什么那个女孩不愿意开口说话? 不仅仅是后背浸湿,他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粒,手指开始颤抖,连路都有些走不稳了。 天都那位不知名的大人物,把女孩安顿到这个院子里,一丁点外人混杂的气息都嗅不到......阎寿的喉咙翻动,他想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有人对自己说过,一整座天都,都被皇族的“眼睛”盯着,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们的视线。 金丝雀的笼门是开着的。 连自己都可以进来......那么这个冷清又孤傲的女孩,不尝试着逃跑呢? 因为那个女孩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无用的,无意义的。 阎寿感到了后背隐约传来呜咽的风声,以及小巷子里不属于自己的轻轻脚步声音。 午时已到,正午的阳光掠过两条狭窄的墙壁,巷子里一片阴翳,看不到丝毫的光明,从人间的正午当中走出来的医师,如坠冰窖,像是走到了远离尘世的地狱当中。 “哐当”一声黑色药箱砸在地上。 男人竭尽力,两只手扶住墙壁,缓慢回转身子,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一道巨大的阴影就站在阎寿回过身子的面前,逼得只有尺余,像是一堵铜墙铁壁。 那人轻声道:“大人有没有说过,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阎寿浑身抖得像是一个筛子,扶着墙壁,逐渐无力,缓慢跌坐在地。 那人点了点头,温柔笑道:“你做了一年,我本以为你懂规矩。” 阎寿的声音像是哭一般难听。 他以头抢地,一头一个血坑,数十下后,阎寿抬起头来,仰视那道影子,满面鲜血,大声哭着嘶哑说道:“大,大人......再.......给一个机会.......求,求求你.......” 那道影子皱起眉头。 他声音像是风一样轻柔,缓慢道:“无论如何......你碰到了她的手。” 阎寿的眼神带着一丝惘然。 那道影子蹲下身子,一只大手笼罩在了阎寿的头顶,像是摸着温顺的阿猫阿狗,轻轻说了一句别怕。 另外一只手,对准阎寿的脖颈缓慢划过。 风气散去,一条连绵血线,从断去的脖颈之处拉扯不断,粘稠而腥臭。 站起身子的影子,看着被自己拎起来的那颗丑陋头颅,忍不住摇了摇头,信手丢在小巷子的青石板地上,“啪嗒”一声,在薄雪地上砸出一个凹坑,热气升腾,血流潺潺。 死不瞑目。 ...... ...... 徐清焰坐在小院子的那张木桌后,她怔怔看着檐外的光芒刺眼,小昭就站在自己身旁。 她比阎寿聪明得多。 她知道自己的哥哥,行事是怎样的风格......如果一座院子的木门可以轻易推开,那么一定是有着更加严密的锁,比起实态的“锁”,徐清客更喜欢利用虚无缥缈的规则,来限制人心。 徐清焰慢慢明白了,自己无论到哪里,感业寺还是天都皇城,都始终是一个货物罢了。 她存在的价值,对于自己而言,就只是“活着”。 只为了“活着”而“活着”,忍受着生命旅程上的痛苦,其实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但她对于自己哥哥的价值,就不仅仅只是“活着”。 而是保持着某种姿态的“活着”。 她已经猜到了,这个医师根本就不是来替自己治病的,体内的神性从来没有减少过,反而越演越烈的大肆繁衍着,自己的哥哥想要更多。 徐清客还要等待着更好的时机,然后才愿意把自己推出去,推到世人的面前? 或者是推到某个人的面前? 徐清焰永远猜不透他的打算。 但她无力反抗,这是最痛苦的一件事情,她只能随波逐流。 徐清焰默默攥拢十指,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关上没有多久,就重新打开的那间木门。 并不是阎寿去而复返。 自己的哥哥,推开了小院的门,笑着对自己点了点头,像是只隔了数个时辰没有见面,眼神当中的笑意带着令人厌恶的亲和。 “他已经死了。” 徐清客轻柔说道:“我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委屈的,你的身体,任何人都碰不得。” 徐清焰抿紧嘴唇,看着男人那张清瘦的面孔。 这一切的发生,距离阎寿离开,只有不到半刻钟。 一颗人头落地,在大雪天里尚未凉透,一年不曾见面的哥哥,就如闲庭信步一般,推开了自己的木屋屋门。 徐清焰很谨慎的打量着四周,她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布置,院子里被她和小昭翻新过一遍,所有可能藏着星辉法阵的器物都被扔了。 那个空空荡荡的雀笼还在风中摇晃。 烈麝这种鸟,有着强烈的警惕直觉,如果这座院子真的有古怪,那么这些烈麝,毫无防备,接二连三的来到这里......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神性缘故,导致它们没有丝毫的察觉? 无法求解。 她不知道自己哥哥究竟是如何发现这一切的。 她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绝望。 “明天会有一位新的医师来替你‘治疗’。”徐清客微笑看着女孩,声音温柔说道:“你要乖乖的,配合人家,不然那个人也会死掉......如果有人因此而死,那么都要怪你,你只需要乖乖的,就不会出事,懂了么?” 徐清焰看着自己的哥哥。 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活着,如果觉得这间院子不够大......我可以给你换一间更大的。”徐清客轻柔说道:“有什么想要的,只需要说出来,会有人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徐清焰听着这些话,更加沉默。 她已经活在了黑暗当中,却犹如被扒光了衣服,赤裸着没有任何的隐私和秘密。 她说的每一句话,哥哥都可以听到。 她做的每一个工作,哥哥都看在眼里。 她升起过反抗的念头,可永远都是失败......只要她一天走不到光明当中,那么就永远摆脱不了哥哥的掌控。 烈麝向往自由,有人会为它们打开笼子。 自己向往自由,谁会为自己打开笼子? 徐清焰自嘲笑了笑,她轻声对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我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徐清客平静说道:“不可以。” 徐清焰沉默片刻,她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掀开了帷帽,气度自若地露出了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 侍女小昭低下头来,一个字一个不敢说,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指尖掐入指腹当中,浑身颤抖。 徐清客不为所动。 他漠然注视着自己妹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淡淡说道:“如果你当着下一个医师的面,掀开这个帷帽,那么他也活不过一刻钟。” 徐清焰看着自己的哥哥,她掀开帷帽,是为了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睛。 然后知道自己的决心。 “杀死一个人,是你们恐吓我的办法,但你们永远无法把这一套用在我的身上。”徐清焰轻声说道:“你想让我活着,活得久一些,等到你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达成某些目的。” 男人平静注视着妹妹。 他幽幽说道:“你是在跟我谈判?” “这不是谈判,这是要求。”徐清焰笑了笑,说道:“你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威胁。” 女孩顿了顿,说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找一个机会杀死我自己。”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的神情并没有任何的变化,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已经厌倦了,如果死亡就是结束......或许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相信我,你做不到的。” “或许吧......如果我进入皇宫之后自杀呢?你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一个笑话。”徐清焰看着哥哥,一字一句说道:“你想把我送进皇宫里,但是我如果死了,结局会是什么?” 靠在小院门前的男人,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浑身气势都变了,他盯着自己的妹妹,整座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如阴云一般沉重。 小昭跪了下来,浑身颤抖。 徐清客注视着女孩。 “我只是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徐清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不颤抖,深吸一口气说道:“这很过分吗?” 过了很久。 徐清客语气生硬说道:“从明天起,我会满足你的要求。” “但是......徐,清,焰。”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下一次再拿‘自杀’威胁我,相信我,你会后悔的。” 侍女小昭松了一口气,她险些瘫倒在地,手心是汗水,望着缓慢戴上帷帽的自家小姐,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反抗勇气? 徐清焰藏在帷帽下的眼神带着一丝嘲讽。 她十指在掌心掐出了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这算是自己赢了? 女孩轻轻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大胆行为捏了一把冷汗,然后徐徐再想,自己究竟是何时升起的那股勇气? 她想到了那个叫宁奕的少年,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世事不平,一剑平之。” 徐清焰没有剑,她只有一条命可以作为砝码,十多年来,卑微地像是一叶孤舟,在权谋汹涌的风波当中摇摇欲坠。 她这一生,没有遇到过一位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宁奕是唯一的例外。 《剑骨》正文 第二十五章 太宗寿典 只要没有成为不朽,那么便会死,修行中人,点亮命星,可以活到两百岁,可再如何去延续寿命,五百年始终是一道巨大门槛,这道寿命的门槛,也意味着人性和神性的修行门槛,跨过这一步门槛的......几乎没有。 如今大隋皇帝,就是数千年的历史当中,极其稀少的一位。 太宗皇帝活了六百年。 太宗皇帝,几乎可以说是大隋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几位皇帝之一,在他的统领之下,北境倒悬海的妖族前所未有的溃败,太宗皇帝的功德与成就,仅次于开辟疆域,高到不能再高的那位初代皇帝。 瑞雪兆丰年。 天都皇城内热闹非凡。 所有人都在庆祝太宗皇帝的这场寿典,天都皇城的城门口,青铜古门缓慢提开,站在城头的甲士面色肃静,俯视着那节奔驰在大雪地上,比雪还要洁白三分的白木车厢。 那是教宗大人的所在。 路途跋涉而来,围绕着车厢,骑马奔驰的那些麻袍道者,仍然面色不变,脊背挺得极直,保持着精神上极度的亢奋。 即将入城—— 城头的甲士知道,恐怕有很多人,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车厢里的人物了。 教宗大人是西岭道宗的希望,这是陈懿第一次离开道宗,前往皇城,接受敕封。 然而天都大部分的大人物,目光并不是放在教宗身上......敕封这件事情,本来就只是走一个过程,只要陈懿被确认了没有修为,是个凡人,那么敕封这件事情便结束了,剩下的加冕与声名,都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的无趣仪式。 天都皇城里的某些大人物,期盼着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而与教宗大人同行的蜀山小师叔,那个叫宁奕的少年......则是可以让皇城变得有趣的一个角色。 宁奕在蜀山后山打肿了应天府嵩阳和岳麓三座书院的脸,不仅仅如此,还把东境圣山联盟,天宫两座阙主,以及诸多前往蜀山看徐藏笑话的修行者,都讹诈勒索了一遍。 当这件事情传出来的时候,皇城里当夜就有人开盘,赌宁奕不敢来,赔率出奇的高,唯一比这个赔率还高的,是赌宁奕会在半路上被人伏击,光速暴毙。 把各大圣山招惹了一遍,这位蜀山小师叔年纪轻轻,胆子倒是不小,如此行事,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步了徐藏的后路。 然而......当教宗大人将与宁奕同行这个消息,传到天都的时候,皇城里的赌坊一片死寂,那些压死赌注的赌徒,气得鼻子都歪了,恨不得自己光速暴毙。 ...... ...... “先生准备如何打算?”陈懿轻声说道:“皇城内都在等着你的现身,如果应了,恐怕会徒惹许多事端,不如随道宗的车马一起,躲一躲风头。”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跟着马车入城,所见所闻,皇城的确热闹:入城之时,万人空巷,来迎接教宗大人,两旁人流拥挤,他耳边传来了轰轰烈烈的炮竹声音,悬挂在皇城街道两旁的鞭炮被人点燃,噼里啪啦的辞旧迎新声音。 丫头面色抖擞,掀开一角车帘,惊喜道:“哥......有人在喊你的名字诶?” 宁奕仔细一听,的确听到了,在迎接教宗的欢呼声音当中,有着倔强的,不愿意服输的声音,高喊着自己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宁奕!” “宁奕!” 短暂的停顿之后,就是—— “去死!” “食屎!” 他面色有些尴尬,他顺着丫头揭开的一角车帘,发现有些人自己素未相识,衣袍风格明显也不是自己在蜀山招惹的那些圣山门徒。 沉闷之余,纳闷说道:“我招他们惹他们了?这也忒恶心了。” 一边是万众高呼,一边是怒而咒骂。 教宗大人笑了,说道:“天都内的风气很自由,圣山和书院的弟子都可以在这里久住。皇城内杜绝动手,但可以挑战,这些人应该是想激怒你,让你接受他们的挑战,输了赢了,都可以一夜成名。”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心想果然是“人红是非多”,总有一些人想博出名争眼球,为此无所不用其极,令人作呕。 他动作轻柔,重新掩上帘子,淡然说道:“晒着好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叫嚣几天。” 对于这种人,宁奕向来懒得理睬。 皇城迎接教宗的仪仗实在太大,他心底清楚,就算自己真的下了车,打了那么两个软骨仔,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挑战者? 真正等着想要报复自己的那些圣山,应该不屑于玩这一套无用的手段,混在欢迎教宗队伍当中的,这些看起来修为并不高深的喽啰,大概是外沿弟子,或者就是江湖上的散人,凑着热闹,喊喊口号罢了。 自己的处境,就跟十年前的徐藏差不多类似......只可惜这些圣山没有名正言顺追杀自己的理由。 宁奕不想把宝贵的心力,浪费在外面叫嚣的这些人身上。 几大圣山的资源,在路上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距离突破只差一线,如果自己破开第四境,那么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麻烦,总归会小上一些。 ...... ...... 这一年大雪,宁奕跟随教宗一起入了天都皇城。 太宗寿典。 教宗陈懿与东境灵山的佛子一同入城接受敕封,太宗皇帝亲手赐了他一枚额印,额印封授教宗之位,自此之后,登上人间世俗最高的位子,唯一的代价,是不可修行,不可吸纳星辉。 正式敕封之后,寿典开始,举国同庆—— 大隋天下年关之夜! 夜幕漆黑,被灿烂烟火点燃;雪气渺渺,被喧嚣声音淹没。 丫头陪在身旁,宁奕闭关不出,推拒了外面所有的邀请,一心准备破境。 那位活了六百年的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众生的面前,对于诸多圣山,还有一些明里暗里的人来说,其实是一个值得遗憾的事情。 宁奕也并没有生出想要一睹风采的丝毫冲动,对于那位活了六百年的太宗皇帝......他不可否认对方的丰功伟业,但他并不想去膜拜。 血液里流淌着的某种东西,告诉宁奕,他并不会喜欢这位统率人族四境的伟大皇帝。 ...... ...... 外面喧嚣,内里安静。 屋子里一灯点起,裴烦丫头安静翻着书页,泛黄古卷堆叠,她揉了揉酸涩眉心,身后的宁奕还在闭目修行,所有的资源都被宁奕吞了下去,这些资源......毫不夸张的说,足够一位修行者破开第九境。 宁奕面色无悲也无喜。 体内风平浪静,但已经水涨船高至了饱满之势,不可再吞一粒米粒,修为圆满,牵一发而动全身,突破只差一个契机。 他体内的“白骨平原”,涡旋仍然凝实狭小,但已经挤了好几滴神性水滴。 宁奕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神性与星辉,竟然可以相互转化,只不过并非是等同的关系,凝聚出神性,需要极其磅礴大量的星辉,自己之所以突破需要如此多的星辉,是因为大多数的星辉力量,都被神性吞噬,用来衍生水滴。 他努力尝试破开境界,连着闭关了好几天。 都是毫无头绪,明明到了那一步,却无法成功。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将思维放轻松,准备退出修行状态。 若是求不得,那么便不再强求,顺其自然。 桌案那边,裴烦丫头看到宁奕吐出一口气,知道对方仍然没有破镜,有些惋惜地重新把头回了过去,看着天都里某位大儒手抄的《八卦图》,下一刹那,猛地回过头来。 室内的烛灯刹那熄灭,宛若大风刮过,窗户倒开—— 漫天星辉从少年的眉心,四肢,百骸,各大窍穴当中,点亮开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突破异象,灯火虽熄,满室通明!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二字,难以捉摸。 半晌之后,一切风平浪静,裴烦丫头笑意欣喜,看着少年缓慢张开双眼,对着自己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压抑不住的舒畅。 宁奕握了握拳,感应着比先前强大不止一倍的星辉,汹涌在自己的血液当中,这些日子的闭关,总算有了一个交代。 终于破境了。 ...... ...... 教宗安排的府邸内,屋檐下抖落些许雪气。 宁奕和丫头坐在门槛前,地上垫了一层黄羊皮,并肩看着漫天的烟火与大雪。 一年前的宁奕和裴烦丫头,并没有想过,两个人最后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抵达这座大隋古都。 丫头轻声说道:“以前我以为,到了这里,就是结束。” 宁奕怔了怔。 她道:“原来这里才是开始啊。” 宁奕有些明白丫头的意思了。 人的追求是在不断变化的。 有时候你想要一朵花,但是还没有抵达目的地,那朵花就已经枯了。 有人会停下来,有人会继续走。 丫头忽然双手扩音放在面前,大声道:“烟花好漂亮啊!” 宁奕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杂念。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双手搭在脑后,虚仰着抬头,看大隋天都皇城上空烟火璀璨。 黑夜变白昼。 不仅仅是那些烟火,等到天都里修行的那些天才出面,这个时代绽放开来,可以把大隋漆黑的夜空全都点亮。 《剑骨》正文 第二十六章 天子脚下买酒喝 天子脚下。 四座书院。 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 一座圣山。 珞珈山。 两座圣地。 天宫。地府。 此外,东西南北四境,所有的天才修行者,在大雪之后,都会向着天都进发,汇聚。 这场盛大庆典之后,就到了大朝会的储选阶段,想要获得资格进入大朝会的那些天才,意欲猎取大朝会的资格,就必须来到天都。 整座天都皇城,将会很快变得热闹起来。 但目前为止,寿典之后的天都,并没有变得如何热闹,反而逐渐恢复了平静。 许多人在等着那位蜀山小师叔出场,接受一个或两个的挑战,让整座天都的修行者看看,星辰榜第一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水平。 但事实情况是......那个叫宁奕的蜀山小师叔,跟当年的徐藏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就这么不闻也不问地躲在教宗大人的府邸当中,一步也不曾踏出过。 麻袍道者奉命行事,守住最外面的大门,外面人再如何叫嚣,就算是动用星辉法门,里面的宁奕一个字也听不到。 人不是铁打的,每天站上七八个时辰,都够这些人吃上一壶,更不用说口水战,还要应对那些“铁骨铮铮”的麻袍道者。 没到一个礼拜,宁奕的府邸前就安静下来,没人再做无用功了。 ...... ...... 裴烦最近在看书,看很多很多的书。 宁奕没有办法来形容丫头的疯狂程度......教宗府邸里,麻袍道者会用马车来搬运书籍,这些都是从天都的书库里运来的。 有人读书,只读精华,放弃糟粕。 比如宁奕,宁奕读书只是比正常人稍快一些,想要背掉,记下来,就只能捡着粗枝大干死记硬背,好读书但不求甚解。 但丫头截然不同。 裴烦的记性好得令人宁奕咂舌,坐在桌案之前,脊背挺得很直,从白天阳光铺撒桌面,一直坐到晚上桌案两旁的烛火摇曳。天都藏书数十万卷,优秀作品极多,但糟粕肯定有,丫头来者不拒的统统接下。 这是一种气势磅礴的宣战,宁奕破境之前,就发现丫头的耐性很好,认准一件事情就能够坚持不懈的走下去,无论是修行还是其他的道路,都需要这么一股子韧劲,蜀山的舞台太小,小霜山的藏书固然不少,但与皇城天都相比,还是捉襟见肘。 这个渴望着更大世界的女孩,得到了跳出井口的机会,就不再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从入住那天,开始没日没夜缩在府邸当中,甘之若饴的阅书研习。 宁奕破境之后的日子变得清闲一些,替裴烦大佬端茶送水的事情便大包大揽的兜了下来,本想着看书是一件极其累人的事情,如果丫头乏了倦了,还可以随叫随到的陪聊两句,如果丫头晚上觉得冷,宁奕也可以勉为其难的充当一下暖被的苦力。结果小半个月过去了,丫头晚上只睡两三个时辰,白天精神抖擞的坐在桌案前,如果宁奕不出言打扰,还真的可以一整天都不觉疲倦困乏。 宁奕吃了苦头,他好几次靠近丫头,发现桌案堆满了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堆叠着自己看不透的符号和笔迹,隐约可以辨认出一丝熟悉的踪迹,似乎是蜀山后山陆圣老祖宗留下的那张“子母阵”符箓。 然而不仅仅是阵法,室内堆得书籍一摞接着一摞,丫头翻过一遍就能记住,她开始缓慢扫荡着天都的书库,凭借教宗大人的身份,原本禁制外带的天都书库,此刻成为了裴烦汲取前人智慧的私人书塾。 宁奕试着去追赶一下丫头的脚步,发现这是一个异常困难的事情。 历代钦天监的记录结果,关于太白星以及诸多星辰的星轨研究...... 龙脉的测定与探测,寻龙点穴的依据,玄术与星辉之间的联系....... 如何在不修行的前提下,通过凝聚神性,来提高凡人的寿命....... 这些看似毫无联系的研习方向,丫头都有涉猎,裴烦亲自解释过一次,这些都与陆圣老祖宗的符箓有关,那张符箓涉及的方面极广,日月星辰,修行奥秘,不说完美复刻,想要拓印出一部分,就需要把符箓当中的循环弄清楚。 宁奕听着一阵头痛。 在征求了丫头不下十次意见,裴烦同样无奈重复了不下十次,告诉宁奕真的不用每日每刻待在府里陪着自己......就像是一个为教宗端茶送水的麻袍道者,有些事情丫头自己能够照顾,宁奕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 那些阵法看不懂。 书籍也不太明白。 宁奕闷在府邸里接近一个月,浑身都快要生锈了。 他将细雪困了一圈,包上一层黑布,栓在腰间,推开了府门,准备出去走一走。 早就没人在门前闹事,教宗的这处府邸很是安静。 吱呀作响,门开之后,两边站若门神的两位麻袍道者,十分讶异看着这位面色都变白了的蜀山小师叔,心想这厮竟然还有出来的一天? 这一个月来,饭是他们送,书是他们搬,教宗大人的院子大归大,好看归好看,但被宁奕和裴烦住成了这个样子......两位负责看门的麻袍道者,一度怀疑自己在守着监狱。 宁奕对着两位温和一笑,离开府邸。 他大大伸了个懒腰,骨骼咔嚓咔嚓作响,就这么走在路上,觉得浑身舒泰。 这是他第一次脚踏实地的走在天都的街道上,大隋天下极尽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座城池,街道的地面是由古老的青石拼凑而成,两旁的酒楼和屋舍,带着历久弥新的芬芳,人流攒动,并没有人认出宁奕来。 少年取出了一小贯铜钱,买了一壶酒,一边喝酒,一遍走在天都的大街上。 寿典刚过,屋檐下挂着一盏一盏的大红灯笼,随风飘曳。 宁奕喝着酒,觉得身子暖了起来,也轻了起来,天都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象。 西岭的清白城显得混乱而嘈杂,令人心神不宁。 蜀山地界的安乐城又有些冷清,远远比不上这里繁华。 宁奕看到头顶有迷路的烈麝,从皇城的一角飞了过来,低空掠行,身子砸破了两三盏灯笼,摇摇欲坠,停在城墙上,目光还依依不舍望着某个方向,然后升空,火红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雪气当中。 他笑了笑,心想天都繁华到了这种地步,竟然烈麝都不愿意离开? 就这么逛了一个下午,领略了皇城的繁华。 天色渐晚,宁奕随手丢掉喝空的酒壶,对着双手哈了口气,低头弯腰,掀开厚厚棉布,钻进一个热气迎面的馆子当中。 天都里多的就是这种苍蝇馆子,老板的手艺大多不赖,这种馆子比起酒楼,价格便宜,味道不错,物美价廉,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排场不够,人流嘈杂。 能在天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小馆子,大多是祖上就住在皇城的小户,房子卖了到大隋境内任何一处城池,都能绰绰有余的当个土地主,闲着掌勺做饭,或者当一个甩手掌柜,开家馆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天都的地价越来越贵,傻子才会卖了门面。 宁奕点了一碟油炸花生米,还有一碗天都特供的烧酒,老板端酒上来的时候特地介绍了一下来历,天都的烧酒,取糯米或粳米或大麦蒸熟,麯酿瓮中七日,以甑蒸取。 其清如水,味极浓烈。 宁奕轻轻啜了一口,他的酒量不错,西岭大雪天,经常喝酒暖身子,但听说天都的这种烧酒味道很烈,所以喝得小心翼翼。 这一口烧酒入了肚子,小腹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宁奕挑了挑眉的功夫,这股火热很快蔓延到了全身,倒是不觉得如何醉人,浑身轻飘飘,通体舒畅。 “好酒。” 宁奕看着这碗烧酒,轻轻赞叹一声。 又点了一个牛肉锅子,老板端上来一口吊锅,牛角质地的锅把手摆好,煨炖软烂的牛肉,大块大块,随着火红的汤汁翻滚,小二送上来一盘红薯粉丝,一盘切得整齐,表面还带着水珠的白菜。 天都的牛肉锅子,叫做“地锅”,铁锅的内面,贴着一张一张熨好的糙面大饼,宁奕拿筷子头轻轻戳翻面饼,蘸着牛肉红汤滚了一圈,硬饼变软,捞了出来,蘸着几大块牛肉,还有烫软但仍然不失韧性的粉丝,以及两片白菜叶,裹了起来。 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 天寒地冻,何以解忧? 酒和锅子,还有牛肉。 宁奕埋头吃了下去,他身边的烧酒瓷碗,高高垒堆了起来,牛肉愈发入味,他脑海当中的微微醉意逐渐累加。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宁奕。” 宁奕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脑海当中昏昏沉沉的念头刹那消散,顿时警惕眯起双眼,目光投向了小酒馆外的那道声音。 小酒馆外,有人掀开幕帘,并不松手,任由外面的冷气不断涌进酒馆里。 有人回过头想要发怒,看到了后者身上的衣袍,顿时沉默。 一身大红袍,书院的风格,那个人身后还有一帮拥簇,他掀开帘子,缓慢走了进来,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坐在宁奕的对面,微笑说道:“皇城内不准动手,你运气可真是好啊。” 宁奕放下碗筷,看着穿着大红袍,曾经在西岭境外见过一面的男人,他本来的好心情散去了一大半。 管青屏笑意盎然,缓慢凑近宁奕,声音放得极轻,一字一句说道。 “就凭你也配星辰榜第一?” (11月开始月票战,希望大家尽量把月票在月初投来,凌晨看到的,就可以直接投月票了。) 《剑骨》正文 开个单章,说一些话 想跟大家聊聊,《剑骨》这本书,发了二十多万字,很快就要上架了。 选择在11月和12月打月票战,是想争一口气,把以前没做到的事情,在新书的期间做到,不留遗憾。 《剑骨》前面二十万字,写了这样一个故事:从西岭枯庙里走出来的少年,握住了机遇,一步一步,终于来到了天都皇城,他抬起头摸到了属于自己的天空。 与《浮沧录》不同,我想写的,并不是一个沉重的故事。 大纲线理得很顺,伏笔埋得也很满意,这个故事的开头,是带着一丝压抑的爆发,贫苦孩子得到了机遇,从懵懵懂懂当中成长,他接过了徐藏递过来的剑,背上了盛名的同时,也背上了“小师叔”应该背负的责任,但是现在……宁奕还不知道这道责任意味着什么。 因为他还太年少。 他还不懂徐藏说的那句话,“世间规矩诸多,需要一剑斩开。” 我想写的,就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此间有条条框框,无数束缚,不能快意。 然后一剑一剑,把这些都劈开的故事。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麻烦,会遇到许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能”的规矩,但其实这些都无法束缚住一个人,最大的问题,是在于“自己”。 是选择低头,还是选择拿起剑? 说了这些,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希望大家能慢慢看下去。 希望大家把月票都投过来。 支持喜欢的作者,支持原创,支持优秀的作品。 让更多的人,看到《剑骨》。 等到上架的时候,还会再开一个单章…… 另:今天本来想加更,花圣私底下沟通的时候,很体贴的说不用加了,求质不求量,爆发都留到上架那一天……那么就还是老样子,晚上9点第二更,等到上架的那一天,我会把自己所有的存稿发出来,希望大家理解,对于学生而言,每天两章已经很不容易,书评区里就不要再说我更的少啦,上个月可是更了22万字啊,平均每天7000字,简直是业界良心。 《剑骨》正文 第二十八章 青君 场间的气氛变得极为凝固。 应天府弟子之间,有品级高低,青袍是一级,红袍是一级,腰带扣不扣兽头也是一级,红袍扣兽头就是应天府某位师叔人物的亲传弟子,再往后就是应天府的小君子。 小君子已经不靠衣袍来突出品级,类似于各大圣山的准圣子,这些小君子与圣山准圣子不一样,有些圣山的圣子席位悬而未决,准圣子还有着继承重位的机会,但是应天府的大君子已经定了下来。 就是眼前的青君。 管青屏的修为的确不俗,但很可惜被宁奕近了身,就算是修为再高一些的小君子前来,没有防备之下,与宁奕近身肉搏,也占不了丝毫的便宜。 青君面色阴沉,低头看着恹恹昏厥的管青屏。 他听到了宁奕的话语之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他已经猜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大庭广众,应天府竟然丢了如此巨大的一个脸? 还是在自己宴请教宗大人的现场? 青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诸般愤怒情绪来回涌动。 他望着站在场间,腰间悬着黑布,凸出剑形的的少年。 宁奕在这个男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个披着粗麻青衫的男人,给自己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宁奕丝毫不怀疑,对方可能是后境巅峰,甚至是第十境的修行者......几乎不用去想,这就是各大圣山当中最为天才的那一批。 出自于应天府的话......应该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青君了。 自己第五境的修为,如果打起来,恐怕就像是管青屏之于自己一样,大概率会被这个修为不明的男人蹂躏。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人群嘈杂,为一个白袍少年让出了宽敞的道路,在麻袍道者的拥簇之下,一道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 “咦——” 这道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意外,像是没有想过,对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人群避让开来之后,白袍少年无视了那些躺在地上的应天府弟子,缓慢前行,来到了宁奕的身旁,他转过身子,看着面色难看的青君,认真说道:“莲青,介绍一下,这是救过我性命的一位朋友,蜀山的小师叔......宁奕。” 说到名字的时候,陈懿的发音变重,他的神情不变,自始至终都是风轻云淡的淡漠。 这些应天府的弟子,陈懿并不在乎,天都皇城里滋事打架的规矩......其实破戒的并不是少数,不长眼的小人物惹上了权贵,难不成权贵还要忍气吞声?只要别闹得太过,都可以一言两语的揭过。 宁奕的身份,比这些倒地的人,要高上太多。 陈懿扫视了一圈痛苦呻吟的应天府弟子,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声音才变得些许凝重,缓慢道:“我想这里刚刚发生的事情,恐怕有些误会。” 青君默默捏紧缩在袖中的双拳。 他自嘲笑了一声,心想教宗大人这误会两个字,用的可真是有水平。 满地倒下来的,都是他应天府的人,这还能有什么误会? 剩下宁奕一个人站在原地,事情究竟是什么,还不是全凭一张嘴? 但凡是徐藏葬礼那天在场的知情人,都知道那天到最后,宁奕一个人狮子大开口,在蜀山后山敲诈勒索,全凭一张嘴。不仅仅是应天府,七八座圣山都遭了殃,着了道。 这一张嘴开口,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不是随口就来? 没有等宁奕开口,青君就“轻松”摆了摆袖,微笑说道:“教宗大人不必多说......我知道这是一场误会。” 莲青被应天府的某位长辈特地叮嘱过,蜀山的小师叔宁奕,如果真的来了天都,要“好生对待”,但是“不容小觑”。 陈懿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缓和。 果不其然。 青君缓缓说道:“但我应天府的弟子,被打得如此之惨,作为他们的师兄......我总不能坐视不管。教宗大人,您说呢?” 陈懿的面色有些难看。 宁奕淡然说道:“你想要如何?” 他的一只手,已经握在了裹着细雪的黑布之上。 青君眯起双眼,他仔细回味着夷吾星君面对面描述的细节,能够生吞三千年妖君胎珠,他自问也能做得到,但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眼前这个叫宁奕的蜀山小师叔,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境界,青君摸不透。 四座书院看似和谐,但其实并非如此,因为某些“历史残留的问题”,彼此之间暗流汹涌,青君如果出了手,暴露了自己的真实实力,很有可能会引起不好的后果。 他倒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眼前的蜀山小师叔。 宁奕给青君一种“弱者”的气息。 并未是示弱。 而是宁奕即便掩藏了所有的星辉,不显山不露水,在青君的感应之下,仍然觉得这是一个气息微弱的修行者。 青君甚至怀疑......宁奕只是一个中境修行者。 他低下头来,瞥了一眼管青屏的伤势......的确很惨,惨得不忍直视。 宁奕的修为......需要摸清楚,不然不好动手。 青君平静说道:“修行者之间的误会很容易解开,因为什么引起,就用什么解开。” “你把管青屏打成这个模样。”他声音木然,道:“那就来一场公平的挑战。” 宁奕挑了挑眉,他的呼吸变得轻微急促起来。 青君身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那人同样披着一身随意的青衫,发丝散乱,气息凛然,比管青屏强大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比起青君,差了不止一个层次。 宁奕眼神微缩,这是一位应天府的小君子。 宁奕面无表情,望着青君,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气息内敛,幽若深渊的青君,没有去看宁奕,而是平静对着身旁披青衫说道:“管青屏一脉的事情,便由霖君你来解决吧。” 那位气息外放,已经抵达后境的应天府霖君,轻轻嗯了一声。 管青屏一脉,是“青衫湿”的后人,霖君是元霖的称号,他蹲下身子,揉了揉管青屏的额心,面无表情往后者嘴里塞了一颗丹药,用力掌掴两下,听到了剧烈的咳嗽声音,才徐徐站了起来,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宁奕的目光越过元霖,望向青君。 他似乎觉察到了一丝不妙,比起这个霖君给自己带来的压力......他更加能够感受到的,如今迫在眉睫的,是青君对自己的试探。 青君在试探自己的修为。 这场挑战,接还是不接,成了一个问题。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一只手搭在包裹细雪的黑布剑柄上,与青君的眼神对视。 他的背后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那柄细雪随时可能出鞘,整个人融入了剑意当中,随时可能递出,事已至此,他没有退路,决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 狭路相逢勇者胜。 青君盯着宁奕,想要看出丝毫的不安,胆怯,但是都没有。 宁奕忽然咧嘴笑了笑,按在剑柄上的五指发力,攥拢黑布。 青君瞳孔微缩。 这绝不可能是一个中境...... 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后境。 甚至是第十境! 青君猛地想到了上一个名列星辰榜第一的洛长生,那个怪胎从羌山神仙居走出来,在自己还只是第八境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第九境巅峰。 当时的洛长生,身上也带着一股平凡至极的意味,没有将修为公开。 场上的气氛凝固,所有人屏住呼吸。 元霖面色凝重,他感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杀气,虽然渺小,但是不容忽视。 来自于宁奕搭在黑布剑柄上的那柄剑。 如果打起来,结局会如何,元霖不清楚......他被青君推上台面,就是为了探一探宁奕的修为深浅,夷吾星君对应天府的几位天才都交待过,如果有一天遇到了宁奕,并且有着发起挑战的机会......他们应该怎么做。 元霖沉声说道:“宁奕,我向你发起挑战,只论胜负,不论生死。” 宁奕挑了挑眉。 “为了公平起见,你我都只动用初境的力量。”元霖深深吸了一口气,青君能够觉察到眼前少年的气息陡变,他也感知到了一些,生怕宁奕是个像洛长生那样扮猪吃虎的猛人,自己到时候恐怕会被暴揍一顿。 元霖认真说道:“如何?” 他看到眼前的少年,仍是面无表情,但气势上却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身子瞬间松弛。 宁奕声音极轻的说了一个“可”字。 元霖瞳孔收缩。 那道黑袍瞬间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身前的青石板陡然炸开,一道身影高高跃起—— 没有用剑,黑布撕裂的声音也没有响起。 将自己修为压制在第三境巅峰的元霖,双手抬起,抵在面门之上,竭尽全力的去抵挡从天而降的这一击。 高高跃起的宁奕,双手攥拳,一锤捶下。 有万夫莫开之势。 夹杂着徐藏传授的“砸剑”奥义。 还有千手师姐的《星辰巨人》功法。 一击。 砸在元霖的手臂之上,带着双臂,轰在霖君脸上。 宁奕掌握的,所有手法,全都压缩在第三境之内,轰砸在这一击上! 轰然一声—— 一片死寂。 接着是“噗通”一声。 元霖跪倒在地,膝盖砸在青石地面。 宁奕轻飘飘落地。 以应天府的小君子霖君为圆心,地面绽出一张蛛网。 这位压境之后要与宁奕公平一战的应天府小君子,目光涣散,整个人跪倒在地,身子向后仰去,缓慢倾斜然后倒在地上,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与先前倒地的应天府弟子并无任何的不同。 《剑骨》正文 第二十九章 风波乍起 烟尘四溅。 红符街一片死寂。 宁奕落地之后,一只手重新搭回剑柄之上,他神情如常看着那个缓缓倒下的应天府霖君,眼底没有丝毫的波动,一片平静。 不喜也不怒。 应天府的几位弟子,青君的跟班,则是不敢相信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战力,刚刚宁奕的那一击,的确没有动用超过第三境以上的星辉力量,但是仅仅是一击,就将应天府“青衫湿”一脉的霖君打垮。 应天府的修行功法,极其注重基础,前三境的修行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若是全天下的圣山书院放到一起,应天府的处境修行者,应该是最为强大的一类。作为代价,则是应天府的内门弟子比起其他圣山,并不算多,很多资质普通的修行者就此停步在前三境,过分追求初境的强大,而导致一直提升不上,停滞在第三境巅峰。 抛开青君不提,应天府几大脉系,能够站在台面上的那些小君子,都是至少第七境的天才,霖君在“青衫湿”一脉,修行速度极快,初境的基础打得无比牢固。 但很可惜,他遇上了宁奕。 宁奕的初境吞噬了相当霖君修行到第七境以来,累加在一起的资源。 这还不止。 宁奕的初境功法,是周游赐下来的《紫玄心法》,以周游的眼界,当初在红雀背上,也称赞这门功法在初境的妙用。 清白城墓底的一颗五百年隋阳珠,周游赠送的一千粒紫玄丹,安乐城劫三皇子的两颗千年珠子,一众天材地宝,这才堪堪破开了初境。 如果说霖君的初境修为极其坚韧,像是一条河流。 那么宁奕就是一条大江。 如果双方只能动用第三境的力量,那么再来两个霖君,也不够宁奕打的。 宁奕的修为进展并不算神速,他需要消耗巨额的天材地宝,连周游都不愿意负担这些巨大的压力,靠着徐藏拔剑拜访圣山,才勉强支撑着宁奕修行一年。 再往后,路将越走越窄。 周游的眼界放得很远,十境之下皆为蝼蚁......宁奕这样的修行者,放到同境界可以横扫,可千难万难,最难的,就是突破十境,点燃命星。 对于宁奕而言,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仅仅是抵达第五境,就已经消耗了如此多的资源.......很难想象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 ...... 年轻教宗看着倒地的那位应天府霖君,他的面色并没有任何的欣喜,而是相当凝重的抬起头来注视青君。 他很清楚现在场上的局势,青君被宁奕逼到了如今的地步,很有可能下不来台面,如果莲青出手......后果可能会越演越烈。 陈懿直视着青君的瞳孔,轻柔说道:“谨言。慎行。” 大朝会的储选还没有开始,青君这种坐镇一座书院级别的天才,如果率先出手,与宁奕交锋,那么整个天都,都会乱起来。 宁奕排在星辰榜第一,后 (本章未完,请翻页) 面有一千一万个人不服气。 但是不服气归不服气,如果这个位子真的挪出来,让他们去坐,九成的人没有资格,真正像青君这样有资格去争一争的人......也绝不敢轻易坐上去。 这个位子实在太招惹仇恨。 上一个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是洛长生。 亲眼见过叶红拂和北境小烛龙的修行者,都知道那两位天才是何等的刻苦,即便天资如妖孽,为了赶上洛长生,几乎没有一刻的停歇。 即便他们当中,有些人没有见过洛长生,仍然可以想象出那位羌山谪仙人的风姿。 青君如果出手,若是输了,就是彻底的丧尽颜面,不仅仅是他个人,还有所代表的应天府,还没有等到百草盛开,自家的门面就被人砸了打烂,一败涂地。 所以他只能赢,不能输。 可若是赢了宁奕,那么星辰榜第一的位子,这个看似抢手实则烫手,百无一用只惹仇恨的头衔,就会落在青君的头上。 嵩阳书院的沧君顾沧,岳麓书院的离君钟离,这两位看似不争不抢,其实一直留着注意,紧紧盯着自己,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机缘造化,这两位书院的大君子,随时都可能来拦上一手,自己拿了这个头衔,百害而无一利。 青君看着宁奕,应天府的几位弟子,已经开始将那些倒在地上的同门扛起,重新回到了莲青的身后。 教宗大人的话,提醒了莲青。 谨言慎行。 他轻叹一声,揉了揉眉心。 宁奕手指搭在剑柄上,平静看着这位青君,目光缓慢挪向昏厥不醒的管青屏一众人,说道:“我并不想说什么道理......但是应天府的脸,是他们凑上来自己丢的。如果青君还要追究下去,我并不介意与你也打一场,看看谁的道理更大。” 现在打起来,宁奕没有丝毫胜算。 但他必须要说这么一句话,并非是死撑面子。 而是宁奕已经感觉到了,青君已经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如果自己萌生退意,就算今日能够身退,但不需要多久,很快那些书院的后境修行者就会找上门来,麻烦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 不仅仅是应天府,还有嵩阳和岳麓两座书院。 麻袍道者从馆子里掀帘而出,宁奕与管青屏发生矛盾的地方,那位老板被带了出来,看到了教宗大人,心头一颤,这位信奉西岭教义的老板,无比诚恳的对天发誓,表述了自己对于教宗大人的崇敬之情。 然后老板将事情的经过大概叙述了一遍......那位应天府的弟子先行挑衅在先,至于之后发生的,已经不用再说。 应天府弟子的面色很是难看。 被两位青君跟班架着肩头的管青屏,昏昏欲坠,意识有了一丝清醒,听到了外面的嘈杂。 他脑海当中都是那个飞来砸在自己面门上的膝盖。 管青屏恍恍惚惚睁开双眼,先是感到了两个同袍架着自己,心底踏实了许多,看到了青君就站在面前,他的表 (本章未完,请翻页) 情又惊喜又痛苦,满面委屈地吃力说道:“青君师兄......有人欺辱应天府!” 再一抬头,宁奕站在不远处,他的情绪无比愤怒,口齿不清,艰难伸出一只手,指着黑袍少年,激昂说道:“对,他,是他.......就是他!” 宁奕怀抱双臂,微笑不语。 青君面无表情,看着管青屏,淡声说道:“丢人的东西。” 管青屏微微一怔,刚刚准备接着开口,一道劲风袭来,摔在他的脸颊上,根本来不及去躲,“啪”的一声被砸出一口鲜血,又是一颗牙齿被打掉。 青君收回那只手,平静说道:“在外面惹到了惹不起的人,要学会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懂了吗?” 管青屏大脑一片空白。 他面色苍白环顾一圈,看到了周围看笑话的那些人群,自己身旁昏迷不醒的同袍师弟,还有“青衫湿”一脉的霖君,都相当凄惨,看起来都被教训了一顿。 然后管青屏的目光缓慢聚焦在不远处,看到那位尊贵的教宗大人,带着几位麻袍道者,就站在宁奕的身旁。 他大概花了三四个呼吸,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有青君的意思。 看着青君冷漠的神情,管青屏红着双眼,给了自己重重一个耳光,“咕咚”一声,将那颗被打掉的牙齿吞咽下肚。 “很好。” 青君看着教宗大人,语气温和说道:“此事就此揭过,双方各退一步,教宗大人意下如何?” 陈懿并没有答应或拒绝,而是把目光放到宁奕身上。 青君是一个顾及面子的人,这一趟的冲突与道宗无关,宁奕代表了西境地界的蜀山,管青屏代表了天子脚下的应天府......经过了慎重思考之后,他不想与宁奕发生冲突,但又搁不下这个颜面道歉,故而把话语权挪交到了教宗的头上。 青君提出了双方就此揭过,只要教宗愿意给个台阶,那么一切都烟消云散。 然而陈懿早就看破一切,他只是微笑着望向宁奕。 不做无谓的劝架人,和稀泥这种事情,陈懿不愿意也不喜欢做。 他先前担心宁奕会在与应天府的对碰当中吃亏,所以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应天府再如何愤怒,也要顾及自己的面子......道宗的伙伴是整个天下的圣山,应天府需要教宗大人的友谊,不可能为了管青屏这种弟子而得罪教宗。 现在看来,若是宁奕知进退,那么这场对碰也该结束了。 果不其然。 宁奕平淡说道:“青君愿意低头认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这句话说出来,青君的面色并不好看,但他仍然忍了,既然想要把这件事情揭过,那么三言两语的便宜并不算什么,让宁奕占了便是。 但万万没有想到。 宁奕顿了顿,目光望向红符街头,屋檐上的某个方向。 他微笑说道:“但是我并不想就此揭过。”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三十章 小轮转王 红符街头。 宁奕目光所望的方向。 屋檐砖瓦上铺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片,月光皎洁,有人蹲在屋檐上,一身宽大长袍,碍手碍脚的大袍裹在身上,被风吹动,显得有些滑稽,这道身影束手束脚蹲在屋上,一言不发的沉默注视着红符街上的动静。 他看到了宁奕的目光,兜身大袍下的面容,隐藏在夜色当中看不清楚,唇角像是绽开了微笑,能够看到黑暗当中的洁白笑意。 微微颔首算是示意见过了。 天子脚下,有很多天才。 宁奕修行千手的星辰巨人之后,感知力逐渐变得敏锐,他能够感到越来越多的,令自己不容小觑的气息,在向着红符街赶来。 果然如此,即便自己府邸前已经无人,但一旦有了风吹草动,仍然会第一时间引来一批喜爱“看热闹”的。 青君同样感知到了这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即便他是应天府的大君子,在皇城里享有盛誉,大部分人都需要给自己一个面子。 但如今陆陆续续赶到红符街的某些人物其中有些人,是不会给自己面子的。 譬如蹲在自己身后,红符街街头屋舍顶上的那道身影,即便青君没有回头,他也知道是谁。 单单是那道闻到了就能让他厌恶的气息隔着十万八千里,他就知道,来的一定是那个行事风格诡秘难料,最近紧盯自己的地府小殿主。 小轮转王。 嵩阳书院的沧君和岳麓书院的离君,这两个人盯着自己,但好歹是行走在光明之中,借着四座书院自古以来皆为盟友的理由,彼此之间互相盯梢,不存在有秘密可言。 可是这位地府头号杀手,小轮转王,无名无姓,只有这么一个代号,藏在黑暗当中,青君甚至隐隐觉得,如果那位小轮转王觉得时机成熟了,他甚至不会选择在皇城内挑战自己,而是找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时机,试着刺杀自己。 这样的感觉实在让人觉得不适。 青君无法摆脱“小轮转王”的跟踪,他从未掉以轻心,但即便日夜跟随,青君仍然无所畏惧。 他不害怕“小轮转王”的刺杀,自己能够成长到这一步,并且作为想要与整个大世,所有同辈修行者一争锋芒的天才人物,就算地府的十殿阎王都放出消息要刺杀他,他也并不会因此而道心失守。 红符街的风波越闹越大。 这是青君不想看见的,时间拖得越久,这场事件就越难平息。 嵩阳书院的修行者已经来了,岳麓书院的小君子也在远观着这场事件,四座书院,除了祖训“不争不抢”的白鹿洞书院,都有在场的人物。 “但是我并不想就此揭过。” 当宁奕说完这句话后,青君的神情并没有任何波动,他早就听说了宁奕的“大名”,当初在蜀山后山,连夷吾星君都吃了他一个大亏。 所谓“臭名昭著”,用在宁奕身上,再贴切不过。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蜀山小师叔什么都不会,只会狮子大开口,空手套白狼。 青君已经挥手示意,让自己的师弟们,抬着这些受伤的弟子,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他望着宁奕,语气厌恶道:“你想要多少?” 宁奕怔了怔。 他挑了挑眉。 青君的这句话颇有些意思。 息事宁人,早早了结这件事情,宁奕能够感觉到青君的意思,这场风波开始酝酿。 如果换一个时间地点,或者更早一些宁奕都会答应对方的请求。 他也不想闹得满城皆知。 但是红符街上的那道目光,越过了青君的肩头,越过了人群的间隙,映在了宁奕的瞳孔当中。 宁奕与那位“小轮转王”对视了。 教宗陈懿先前给过自己一份情报,这座皇城里的天才的确极多,天宫地府,四座书院,还有在皇帝寿典宣布封门锁境的珞珈山。 以自己如今的实力,中境第五境界,就算被某座书院一位抵达后境的小君子挑战,也可能会下不来台,若不是刚刚那种压境而战的局面,宁奕根本就不可能答应。 皇城之内不准动手,规矩在这里,教宗在背后,宁奕就是不要脸的不肯应战,这些圣山书院的人,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但是那道目光的意味并不相同。 宁奕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意味。 是“狩猎”的意思。 在西岭菩萨庙的时候,寒露一过,天寒地冻,清白城外面廖无人烟,为了饱腹,宁奕必须背着猎弓出门打猎。 他猎杀过没有任何抵抗力的雪兔,也猎杀过四百斤的野猪王。 在那个时候,宁奕打杀猎物,靠得全是琢磨出来的技巧和耐心,几乎没有动用过骨笛,更多时候是把白骨平原当做一个吉祥物吊坠,挂在胸口保佑自己平安。 雪兔和野猪都不好猎杀。 这是两种猎物,也是一种猎物。 狡兔三窟,蛮猪皮糙,想要杀死它们,都需要有耐心的盯梢,摸清楚猎物的习惯,底牌,以及所有的想法。 这就是“狩猎”,猎人与猎物,永远都是这样,先观察,再出手。 那道蹲在红符街头,对着自己微笑的身影,给自己带来的危险感,要比青君高很多。 并不是说那道身影的修为比青君高很多。 青君莲青,是应天府的大君子,是一位活在天都皇城律法当中的天才修行者,他的实力固然强大,但是有着条条框框约束,想要对自己出手,要考虑大隋律法,要考虑书院意志,要考虑蜀山的千手。 但是有人不受规矩约束。 那道蹲在屋檐上的黑暗身影虽然在笑,但是毫不掩盖地抬起一只手,缓慢在脖前划过一条横线。 他想要杀死自己。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宁奕面无表情,他知道很多人已经盯上了自己,其中的大部分不足为惧,圣山的人不敢下狠手,但是地府的杀手不在意这些大隋律法司允许了地府的存在,太宗皇帝亲眼注视着皇城地底的深渊,将其握在手心,却没有做出任何的表态。 地府的杀手,行走在黑暗当中,但是他们的存在,并没有对皇城内的权贵造成恐慌。 如果某位地府杀手接到了杀死重要人物的任务,一定会有向上传递的意志,层层延续,直到能够批示任务的那个层次同意了,才会决定执行,这是一个纠缠在地下,无比复杂且无比庞大的关系脉络。 “地府想要杀我?” 宁奕心底默默念了一句,他不再去看蹲在屋檐上咧嘴而笑的那道身影。 陈懿给的卷宗情报上提到过,地府的天才修行者,会选择一位光明当中的天才,有一位叫做“小轮转王”的顶级年轻杀手,盯上了应天府的青君。 那个蹲在屋檐上的身影,望向青君的眼神,明显带着一丝无趣,望着宁奕的目光当中,反而带着强烈的探知欲和欣喜。 青君是一个无比谨慎的人物,据说“小轮转王”已经盯了他很久,但是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机会,这并不是一个秘密,钟离和顾沧,甚至应天府的几位小君子都知道这件事情,有人等着青君和小轮转王之间的战斗爆发,但是迟迟没有声音。 宁奕皮笑肉不笑。 现在看来,小轮转王是盯上了自己。 的确,“蜀山小师叔”,以及“星辰榜第一”的名头,可是比“应天府青君”要来得更加具有分量。 在荒原当中,猎人随时可能成为猎物。 当狩猎野兔的雪豹,被人类盯上。 或者是狩猎野兔的人类,被雪豹盯上。 这两者本质并没有差别,彼此之间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杀意,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猎物与猎人,在结局落定之前,随时都可能会反转。 但是有一点不会变。 谁先怯了,谁便输了。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青君也好,钟离顾沧自己当初在蜀山招惹的那帮圣山天才,在皇城内,都不需要真正的在意。 那位蹲在屋檐上的“小轮转王”,那种无视规则的杀手,才是自己需要提防的人物。 宁奕手指搭在“细雪”剑柄上,他平静回想着自己幼年时候打猎,被雪豹盯上后的画面。 他搭了弓,回了头,面对雪豹。 僵持当中,他含着骨笛,一箭射穿了一根两人合抱的雪木。 险境之中,他绝不会示弱,也绝不会后退。 如果他再长大一些,那一箭所射的,就不再是雪木,而是那头豹子。 屋檐上的身影,藏在黑暗当中,目不转睛凝视着宁奕,他的心脏在缓慢而有力的跳动,看着那位“星辰榜第一”的少年,仿佛找寻到了自己真正钟爱的猎物。 小轮转王脑海当中,盘算着自己该如何享受这场美妙的狩猎。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 “皇城规矩,大隋律法!” 少年的声音掷地有声。 宁奕看着莲青,面色郑重说道:“青君,我有一剑,你敢不敢接?” 红符街满座寂静。 那道蹲在屋檐上的身影,无声的笑了笑。 真是一个狡猾的猎物,皇城规矩,大隋律法好一个堂而皇之的保护罩,那个人向青君发起了挑战,在皇城内,诸多势力的关注下,这注定是一场不了了之的争斗。 这是想要借着青君,试图向自己示威? 《剑骨》正文 第三十一章 五滴神性的一剑 “皇城规矩,大隋律法” 青君眯起双眼,双眼微寒道:“宁奕,你这是在向我挑战?” 红符街原本喧嚣的声音,到了此刻,变得极为安静。 落针可闻。 四座书院,被捧到青君这种地位的天才修行者,即便没有真正在世人面前出过手,也无人敢质疑他们的实力。 至于宁奕这位半路杀出来的蜀山小师叔,坊间传闻修为并不算如何高超,只是因为被徐藏看重,潜力无穷,才被列到了星辰榜第一的位置。 大部分的情报认为,一但宁奕与圣山的圣子级别人物交手,或者与青君这样的书院领袖比试,只要无法展现出当年洛长生那样的压制力,很快就会跌下星辰榜第一的位置。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弟子,望着红符街对峙的两人,面色郑重如果青君和宁奕打起来,那么天都皇城,从今天开始,就要乱起来了。 教宗微微皱着眉头,望着宁奕,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青君这样的人物,真人不露相,几乎没有出过手,谁知道他藏了几张底牌?若是要真的打起来,蜀山和应天府,都无法承担输掉的后果。 宁奕与教宗的眼神对视了一下,他明白陈懿的意思,微笑点头,示意不用担心。 然后上前一步,他并没有抖散那块裹在细雪上的黑布,挎在腰间的那柄三尺细雪,被宁奕卸开束缚,握在手上。 “是挑战,也不是挑战。”宁奕声音平淡:“我不动用一丝一毫的星辉,单单只有一剑,青君你如何去接,与我无关。” 宁奕环顾一圈,人群当中,鱼龙混杂,有当初日日来自己府邸门前叫嚣的无名之辈,也有一些跃跃欲试的名气之流,但他一个也瞧不上眼。 时时刻刻被追被撵,着实烦人。 他需要一剑,让天都的这些人,看到自己的实力,然后掂量一下他们自己的斤两,省得时刻叫嚣,耳边聒噪。 这一次红符街,正好是一个契机。 青君是个相当自负的人物,自己不动用星辉,那么他便不会动用星辉,宁奕知道自己提出了这个挑战,青君不会拒绝,也无法拒绝。 果然。 披着一身宽松青袍的莲青,面色不变,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答应宁奕的请求。 他觉察到了身后那道身影气息的变化。 跟着自己许久的“小轮转王”,此刻应该就藏在红符街的某处位置。 让青君心底觉得有些轻松的,是那个如跗骨之蛆的地府杀手,此刻把杀气转移了,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小轮转王没有再盯着自己,而是将杀气倾注到了别人的身上。 莲青心头微松,他眯起双眼,打量着宁奕,似乎明白了对方如此之举的意义。 树大招风。 小轮转王盯上的,应该就是眼前的蜀山小师叔了。 “我的行事太过谨慎,小轮转王找不到机会,现在是一个好机会不需要我动手,自然会有人找宁奕的麻烦。”青君心底默默念道:“应下这场,接了这一剑,也算了却了一桩麻烦。” 念及至此,他不再犹豫。 青君望着宁奕,双手负后,微笑说道:“你不动用星辉,我也不动用星辉,就站在这里,不动也不退,接下你这一剑。” 宁奕的境界再高,这一剑无法动用星辉,又能奈自己如何? 青君巍然不动,面色平静。 就算是洛长生来了,不动用星辉,在三尺之外,递出一剑,又能奈自己如何? 红符街道,人流开始向着两边拥挤,离开。 麻袍道者护着教宗大人,疏散着想要涌来看看热闹的人群,这条小街足够宽敞,因为这场风波的缘故,闹到现在,两边的店家为了防止损失,大多已经闭门。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年轻领袖,到了此刻,终于“姗姗来迟”的抵达红符街,但正巧不巧的赶上了最后一幕。 顾沧和钟离,两人各自踩着一柄飞剑,从相反方向而来,悬停在红符街上空,默默注视着下方。 他们要看看,这个热闹要以什么样的方式结尾? 而夜色当中,除了宁奕和青君,并没有其他人发现藏在屋檐上的“小轮转王”,即便是沧君和离君来了,那道身影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而是舒舒服服缩在屋檐上一角,等着红符街的一出好戏上演。 地府的藏匿功法,是世间最顶尖的刺杀法门。 小轮转王的修为可能不如书院四位君子,但只要他不想暴露自己,那么很少有人能够提前预知。 红符街空出了好大一片场地。 前后两端,都被肃清开来,微风吹过,挂在街头屋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 教宗皱着眉头问道:“够吗?” 女子麻袍道者轻柔说道:“已经空出了三十丈,十境之下动手,剑气再盛,也很难波及到这个距离,红符街场地大,两位都不动用星辉,只有一剑,肯定是够的。” 摇曳的大红灯笼,雪白的青石板。 被风吹起的雪屑,还有坚硬的冰渣。 宁奕的黑袍下摆,在风中轻轻摇晃,他一只手缓慢攥拢细雪,黑布被捏出剑柄轮廓。 伞剑的伞面被毁之后,宁奕在小霜山上,把多余的伞骨,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配件,都清理干净,他找不到能够媲美当初徐藏制作伞剑的材质,只能把细雪的剑身从伞身当中剖开,取出,作为一柄纯粹的剑器来使用。 细雪的剑鞘随着那个男人一起下葬。 宁奕平日就用黑布包裹细雪,白骨平原的魂魄糅了进去,这柄细雪锋芒虽盛,却不会伤到自己。 他平举细雪,与青君之间相隔六尺。 三尺又三尺。 这是一个很近的位置,只需要前踏一步,就可以把剑插入青君胸膛。 但宁奕不会再前进一步。 六尺距离足够他释放这一剑的剑气。 青君负手而立,原本平淡的面色,在宁奕举起细雪的那一刻,开始变得晦暗不明。 那柄被黑布包裹的长剑,尚未拆封,就给了自己足够大的压力。 宁奕举起细雪,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只手按在眉心,丹田处的涡流,开始缓慢的旋转,为数不多的神性水滴,在丹田当中缓慢流淌,交集在一起,此刻被宁奕艰难抽动。 神性的涡流开始旋转,主人的意志强行压盖之下。 细雪之内藏着的那根剑骨,开始不安分的颤动起来。 连带着整柄黑布包裹的长剑,都开始颤动起来。 一滴水滴被抽走 两滴水滴 三滴 一共抽取了五滴神性水滴,宁奕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这是他能够调动的全部“神性”了,他闭上双眼,不断蓄势。 宁奕的脑海当中,翻来覆去都是一个画面。 后山大涧的劈山断江的那一剑! 白骨平原抽取神性,递入剑骨,化为剑气! 自己现在只有五滴神性。 面对青君这一剑能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红符街一片死寂,众人看着宁奕无端的举剑,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三十丈的距离,感受不到丝毫的杀气外溢,星辉流动。 但青君的压力越来越大。 他隐约感到了骨子里的躁动,对方的蓄势时间越久,自己越是不安。 下一刹—— 宁奕忽然睁开双眼。 他沉声说道:“接剑!” 青君瞳孔收缩来了! 黑布炸开,细雪一截雪白剑身露出。 以宁奕青君二人为中心,两人之间一道无形气机炸裂开来。 红符街街面之上,青石板轰然一声,一块一块以极其猛烈的速度掀开,犹如一条长龙,龙骨挑起,两旁隔着相当一截距离的街道屋舍,店家当铺,红墙砖瓦被剑气砸中,轰然倾塌。 烟尘当中。 一道身影伴随着脚底剑气揭龙骨,蹬蹬蹬踏地掠行,身子如箭矢一半倒退,几乎平行于地面,只留下双脚点地,一直后掠三十丈,直到红符街尽头,这才猛地停下,踩踏地面,脚底绽开一张蛛网。 青君原本背负在后的双手,掠到红符街就尽头之时,已是抬起覆面,两边青袍破碎不堪,抵抗着迅猛无双的剑气侵蚀,虽然做到了不动用星辉,但他终究还是出了手。 青君面色阴晴不定,站定之后,双手不再覆面,而是划过一道交叉的掠行轨迹。 撇袖。 伴随着双手撇袖的动作,在红符街越滚越烈的剑气被他兜在袖中,像是娃娃赌气一般的猛然摆袖,于是两旁最末端的小楼遭了殃,沉闷的两声重响,烟尘四溅,缓缓原地倒塌。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个黑袍小师叔的身上。 那柄如雪洁白的三尺长剑,震散了裹身黑布,向着世人,露出了细雪的真面容。 宁奕面容平静。 两位书院的大君子眼神动容。 缩在屋檐上的小轮转王眯起双眼。 整条街一片死寂。 “所向披靡,无可匹敌。”女子麻袍道者轻声感慨道:“这就是细雪吗?” “不。”陈懿声音更轻,他认真说道:“这是宁奕。” 《剑骨》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一剑之后(第二更) 悬在红符街上空的两柄长剑。 踩在白皙小剑上的顾沧,面色凝重,盯着下方的宁奕,越看越是惊心动魄。 他喃喃道:“一剑破开红符街三十丈距离,不曾动用丝毫星辉,这是何等杀力?” “至少第九境,是个狠人。”踩在漆黑剑器上的离君钟离,面色复杂,说道:“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星辉,有人说他只是一个中境,看来是无稽之谈,递出这一剑,需要极大的积蓄,没有后境的星辉,根本无法拥有如此庞大的剑气。” 钟离顿了顿,冷笑道:“就是他是个初境,能递出这一剑,也可以匹敌后境的修行者。蜀山小师叔果然名不虚传,颇有些手段,看起来的确配得上细雪。那些天天跑到教宗府邸去挑衅的,都是一帮蠢材,也不想想徐藏是个什么人,他看中的传人,能是庸俗之辈?” “现在看来,以后应该没有人会找他麻烦了。”顾沧眼神从下方的人群当中一一掠过,毫不意外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呆滞的面容,他木然说道:“这一架打得很妙,没人输也没人赢。青君接住了这一剑,没有动用星辉,应天府的修行者也开始注重体魄了?” “青君不容小觑。”钟离平静说了一句:“红符街的这一架,他比我强。换做是我,要想接下这一剑,我会比他狼狈一些。” “珞珈山闭山,叶红拂如果不出来,那条北境的小烛龙会闲下来。”顾沧轻声叹息:“没人愿意出头,箭射出头鸟,要是被小烛龙这个武痴找上门来,输赢都不是一件好事。” “输赢都不是一件好事说的像是你能赢小烛龙一样?”钟离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冷笑起来,满脸戏谑问道:“被小烛龙找上嵩阳书院,你顾沧就算把书院给的宝器都用了,能改变什么结果?” 顾沧面色憋屈,他没好气说道:“你的话说得轻巧,当初谁信誓旦旦要做年轻一辈第一人,结果出门历练的时候,在倒悬海被曹燃狠狠教训了一顿?” 钟离不再去笑,面色逐渐恢复正常。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心底念了一句“吃亏是福”,然后一字一句郑重说道:“洛长生,叶红拂,小烛龙曹燃,他们三个人在大朝会之前,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这句话倒是实话。 顾沧没有反驳。 他看着红符街上握着细雪的那个蜀山小师叔,忽然心思一动。 “这个叫宁奕的呢?” “他肯定不行。”钟离瞥了一眼,揉了揉眉心,说道:“他实力不错,但没有给我叶红拂和曹燃的那种压力,更不用说洛长生了我总觉得他给我的感觉,跟当时隐藏实力的洛长生完全不一样,洛长生那个叫不动声色,能看出来是尊大菩萨,有谪仙人的风采,这一位总让我觉得差了许多火候。” 顾沧点了点头,道:“的确这个叫宁奕的,是个很难捉摸的人。我甚至一度怀疑外面说他只有中境的那些人,说的是对的。” 钟离捋了捋思绪。 岳麓书院的离君仔细回想着红符街的每一个细节,发现自己看不出来丝毫的端倪。 越是高手,对决时候无用的动作越少,宁奕与青君对弈,站定距离之后,所做的,就只有抬剑和递剑两个动作,无可挑剔,无懈可击。 钟离正色道:“他能砍出这一剑,有点手段,这场架不输不赢,但这还不够,就算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听起来唬人的虚名,一样不够。星辰榜第一的头衔不算什么,如果洛长生不在星辰榜上,那么叶红拂和曹燃谁会在乎这张榜?”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叶红拂和曹燃也不在这张榜上,那么我们会在意这张榜?” 顾沧明白了钟离的意思。 他轻声说道:“宁奕是个有意思的人,距离大朝会还有很久的一段时间这一架打完,小轮转王很有可能会盯上他,天都最近不太平,据说小轮转王从来没有失手,不知道会不会罩上宁奕的门。” “别的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清楚。” 钟离淡淡说道:“宁奕和青君,这两个人小轮转王无论选哪个,都会失手,甚至有可能把自己交待了。” “这是直觉。”钟离说完之后,听到了一声诡异的冷笑。 他蹙了蹙眉头,目光望向屋檐某个方向。 一直窃听两人对话,缩在屋檐上的那团阴翳,听到了这句话,神情变得漠然而不屑,他看完了红符街的这一剑,已经确认了下个狩猎的对象,便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早该离开。 只是两座书院的大君子,罕见的说了这些话,听到最后,让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他并没有掩盖这道声音极轻的阴冷笑声。 钟离和顾沧听到声音,望向屋檐之时,小轮转王已经融入黑暗当中。 “地府小轮转王听起来好吓人的名头。” 顾沧不无厌恶的说道:“说得好听,以小博大,以弱博强,说白了,就是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只能走在黑暗当中,天天鬼鬼祟祟。” 地府的杀手,最为招人痛恨,几乎所有的天才修行者,都忌惮着这群从来不露真面容的杀手。 敌在暗,我在明。 永远都依靠偷袭和暗杀这两种手段,这就是地府的杀手令人厌恶的地方。 烟尘弥漫的红符街。 青君抖了抖袖,他面色并不好看,之前曾自负说过,自己不退也不出手,就这么硬抗一剑,真正到了那一剑临头时候,就发现自己说的那句话,是实实在在打了自己的脸。 能够登上星辰榜第一的宁奕,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他呼出一口气,肺腑当中的空气被挤压得厉害,与人对敌,尤其是与剑修,像宁奕这种不讲道理的剑修,只比拼一剑,那么就只有一口气。 如果自己气短,这一剑能够不靠星辉接下来,还是另外一说。 这一剑杀力不凡,最可怕的是宁奕竟然没有动用星辉。 星辉附着在剑气上,带着主人修行而来的不同气息,有些可以爆炸,有些则是阴冷,或者炽热,这些剑意如果附加在剑气上,会给青君带来更大的麻烦。 一剑如此,剑剑如此,这还了得? 收剑的少年站在烟尘之外,宁奕轻轻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落在自己肩头上的灰尘,平静至极的说了一句:“揭过了。” 与应天府的这桩恩怨,算是揭过了。 青君抖了抖袖,此刻深吸一口气,道:“好。就此揭过。” 这是双方都想看到的结局。 至此,宁奕没有再去看红符街那头的青君,而是直接转身离开。 这一剑递给青君。 给天都皇城看。 给整个天下看。 让他们看清,徐藏的师弟,赵蕤的传人,接过蜀山小师叔位子的,究竟姓甚名谁。 教宗大人的麻袍道者维护着红符街的秩序,给宁奕和陈懿让出了一条道路。 白木车厢就等在不远处,宁奕和陈懿一起登上了车厢,听到外面的喧嚣声音逐渐响起,白马踢踏青石板,沉闷踩起雪屑。 陈懿笑了起来,他轻柔道:“宁奕,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 宁奕抿起嘴唇,微微一笑。 路途当中没有多说什么,应天府邀约的事情自然黄了,教宗把宁奕送回了府邸,那节白木车厢缓缓离开。 宁奕站在府门之前,两旁的麻袍道者,暂时还不知道这位府邸主人,在外面究竟做了一件多么轰动天都的事情。 少年的面色有些苍白,紧紧抿唇,站在门前,轻轻敲了敲府门。 恍惚从看书状态醒来的裴烦丫头一路小跑打开了门。 宁奕在丫头惘然的目光注视下,坚持着迈入门槛,走了两步,等到府门关上,他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院子里有一个小石凳,宁奕坐了下去,他的面色陡然白了三分,没有转身去望向丫头,而是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浑身的汗液已经打湿了衣袍,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一切的起因,是因为自己强行调动涡旋里的“神性水滴”,去递出那一剑。 宁奕的头脑昏昏沉沉。 丫头担心问道:“你出去打架了?” 宁奕勉强笑着嗯了一声,轻轻道:“别担心没输,没吃亏。” 丫头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她看到宁奕回过头来,却忽然慌了神。 宁奕眉心像是被撕裂了一片,猩红的血滴粘稠,渗透肌肤,逐渐凝实,跟自己的“剑藏”不同,宁奕眉心的那片猩红,是真正的血,渗透肌肤之后,弯弯曲曲在面颊上流淌。 宁奕觉得有些温热。 他有些后悔,抽出五滴神性水滴了 如果少拿一些,应该不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从递出那一剑之后,宁奕就觉察到了身体的异常,浑身不再轻盈,而是沉重如铁,意识模糊,反噬的作用极其强烈。 他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来。 包括陈懿。 所以宁奕几乎没有说过一个多余的字。 他咧嘴笑了笑,道:“丫头别担。” 心字没有说出来。 丫头的影子一个变成三个,三个变成九个,一片恍惚。 坐在石凳上的少年,后脑向地,噗通一声倒下。 《剑骨》正文 第三十三章 剑藏(为IG加更) 天都红符街事件,以宁奕递出一剑作为最后的结局。 一剑砍破红符街,逼退青君三十丈。 满城沸腾。 回去之后,因为这一次在红符街自作主张的挑事,让应天府与道宗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青君白白损失了一场饭局,只能改日再邀请教宗大人,而且还在天都内不大不小的丢了一个脸在场的涉事弟子都被严厉处罚,尤其是前不久才从西岭境内执法归来的管青屏,被“青衫湿”一脉罢黜了红袍内扣的弟子资格,关在府内禁地闭关。 宁奕递出那一剑后,府邸门前才算是真正的安静下来。 也只有这一座府邸安静。 城内尽是风雨飘摇。 各种议论声音不绝如缕。 “新来的蜀山小师叔是个猛人啊,看来天都要不太平了,当初想要打压他的那些圣山呢,怎么一座都没有站出来?” “珞珈山刚刚封山,叶红拂跟随师尊扶摇修行历练,不知何时回天都。” “北境的小烛龙曹燃,满世界行走,似乎正在找一个能看得上眼的对手,据说洛长生破境之后,曹燃仍是去了一趟羌山神仙居,试图挑战洛长生,最终受了不小的刺激,除了叶红拂,他想再找一个同境能打一场的,恐怕很难。那些圣山的圣子不是傻子,谁都不想跟这个没有宗门的武痴打一架,曹燃出手没有轻重,大朝会前的比拼,若是打狠了,伤了体魄或者道心,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道这位蜀山小师叔,跟那几位猛人比起来如何天都无人,风雨将至,可能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看到他们之间的对决。” 教宗大人的行程很满,寿典之后,他仍然待在天都,要等到一座书院一座书院的走完,才会离开这里。 托陈懿的福。 麻袍道者替宁奕拦下了许多邀请和不情之请。 宁奕在红符街递出那一剑,击退青君之后,才算是真正在天都站住了脚,对于外界实力的质疑,打出了响亮的一个耳光,随之而来的,有大大小小的交好和联络。 天都的皇权世家,诸多的大小势力,都试图与这位蜀山小师叔攀上一些交情,摆在宁奕面前的请帖,能够从今年年关排到明年年关。 “张嘴。” “啊——” 裴烦在床边正襟危坐,一只手端着粥碗,碗里盛满浓稠的八宝粥,另外一只手拎着瓷勺挖了一勺,轻轻吹了吹,嘴唇抿了抿,相当贴心的试了试温度,然后送到“声名大起”的某人口中。 这位蜀山小师叔与外界想象的完全不同。 透支了五滴神性之后,宁奕的身体承受不住巨大的抽离压力,就像是第一次喝酒的少年,完全不知自己深浅,为了面子“炸”了一个雷子,第一时间觉得还行,紧接着回到府邸就猛地倒地,好在也没有出什么大问题,昏昏沉沉躺了两天,紧紧闭眼,面色苍白看起来像是一个死人,但祸害遗千年,好死不死吊着一口舒缓的气。 裴烦看到宁奕这副模样不知道多少次,生气归生气,没用归没用,习以为常之后,无论这厮受了再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多惨的模样丫头都见过,死不了能回来,那就好。 浑身酸麻不能动弹的宁奕,吞下了一口粥,咕隆一声咽下,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叹息。 人生当中,第一次发觉,能够张嘴吃饭,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刚刚倒下,一开始是浑身无法动弹,有意识,但沉浸在痛苦当中,挪动不了手指,也睁不开眼睛,浑身出了无数的汗,他能听到丫头的声音,但所有的声音堆积在脑后里盘旋,不断放大,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宁奕无法做出回应。 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如此反复。 真正的度日如年。 等到他醒了,发现自己可以睁开双眼,那种麻痹的感觉仍然存在,自己动不了身子,也无法开口说话。 但让宁奕心底觉得一阵温暖的,是自己张开双眼,就看到了裴烦的脸蛋。 “饿了?” “” “渴了?” “” “怎么了?” 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拿眼神交流,宁奕艰难上下翻着眼,极为聪明的丫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吃粥。喝水。换衣服。 等到粥熬好了,宁奕能够开口了,他声音虚弱的说了一遍红符街的事情。 裴烦早就知道了,这几天大街小巷都在传,府邸门前异常安静,前前后后,一反常态来了许多恭敬有礼的人,许多请帖都是她拒绝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很有耐心的听宁奕说了一遍,宁奕说话的时候,会顿上一顿,她就把刚刚吹凉了一些的粥,喂到宁奕口中。 “事情就是这样” 宁奕说完,他有些庆幸蜀山素来独行,没有什么盟友,西境就只有紫山,这里是天都,唯一算得上关系还可以的,就是白鹿洞书院,这座书院冷冷清清,即便是与蜀山之间,也常年没有什么往来。 自己动用五滴神性,递出那一剑,实在是有些伤害身体。 昏厥倒下,封闭六识,是一种自我保护,如果不是这种保护,宁奕很可能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己身体里的积蓄全都抽干至于再之后,或许倒下了,就是永远的倒下了。 宁奕心底暗暗捏了一把汗,觉得有些后怕。 初生牛犊不怕虎。 自己砍了青君一剑,青君吃了这个亏,自己也是有苦说不出,如果蜀山盟友多,借着来道谢和恭贺的当头来入府,发现宁奕这么一具躺尸,在红符街玩的是一出釜底抽薪,到时候消息走漏,自己费尽心思的打算就全都落了空。 他有些口干舌燥,问道:“是不是惹来了很多是非?” 丫头笑着点了点头,道:“不用担心,我都拒绝了,没人知道你这副模样。” 宁奕长长舒了一口气。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境界不够,如果自己境界能够再高一点,破开后境,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 至少在对付青君的时候,不需要布置如此多的先决条件,最后仗着“白骨平原”,才占了一剑的便宜。 “接下来的日子,你好好休息,不要再出去了。”裴烦喂完了粥,扳起好看的面容,丫头留了长发,一根发绳束在脑后,长发及腰,府邸内的壁炉燃烧,温度适宜,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线衣,勾勒出姣好的腰线。 宁奕虚弱的嗯了一声。 从后山回来,他发现丫头的气质变了,以前那娇嫩如花蕊的柔软,缓缓绽放,变了一副模样,或许是裴旻大人留下来的“剑藏”,终于被点燃,星火飘摇,丫头浑身带着一股剑意,认真说话的时候,凛然不可直视。 他一直看不透丫头的境界。 进入后山之前,丫头应该已经抵达了中境巅峰,那道影子的袭击,彻底激发了她体内的剑藏裴烦现在像是换了一个人,宁奕能够从言行举止当中,隐约看出熟悉的气息。 徐藏的剑道师父是裴旻。 裴旻大人是她的父亲,宁奕似乎有些明白了虎父无犬子,剑藏里遗承的,恐怕是剑圣大人的精神宝藏。 躺在床榻上,丫头就坐在不远处,她平静翻阅着一些书籍,这些日子素来如此,为了照顾宁奕,她把一些古籍搬到了宁奕室内的书桌。 宁奕闭目养神,他回想着与青君在红符街对决的那一刻。 自己摸剑时候,耗尽了五滴神性,那稍纵即逝的剑意。 与任何的高手对决,都是一场宝贵的财富,宁奕在走出蜀山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经验,他总结着实战当中的教训,一点一滴积累,如果自己当初换一种递剑方法,或许还可以省下一些神性? 他在缓慢摸索,脑海不断重演那一副画面,沉浸其中。 就在宁奕床榻对面不远处的裴烦丫头,坐在藤椅上,沐浴着外面的阳光,半边身子在光芒下,她捧着一卷古卷,神情看起来恬淡而又自然。 剑藏在发着极淡的红光。 宁奕并不知道,这卷古卷,已经不是当初丫头研究的“子母阵”。 丫头捧着古卷,读的无比艰涩,她神情看不出有丝毫的波动,唇角微翘,甚至有一丝乐在其中的意味。 读到阳光当头,读到夕阳西下。 两个人有说有笑,丫头喂着宁奕吃了晚餐。没过多久,透支神性的酸涩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宁奕再一度昏昏沉沉睡去。 丫头回到屋子里,环顾一圈,面色平静。 她将合上的书卷放在桌面。 她知道红符街的那一剑,绝不是如今的宁奕能够砍出来的。 宁奕为了这一剑,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不会多问。 丫头看着室内的明光,一柄又一柄的剑器,剑尖随着自己挪动而挪动,始终保持对准自己,密密麻麻,上千倍悬剑,就这么悬挂在屋舍内,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眉心的那枚红印大绽光芒。 剑藏。 藏剑。 漫天剑器缩小入眉心,星辉汹涌。 女孩面色如常,她将那卷古卷拿起。 剑藏卷三个字赫赫在目,带着浓郁剑气。 一座剑藏,漫天剑器,一卷古文。 这是裴旻留给自己女儿的最后遗物。 (ig夺冠!lpl夺冠!我要这存稿有何用?你们月票呢!) 《剑骨》正文 第三十四章 我见青山多狼狈 裴烦一把一把摘下悬挂在自己屋内的藏剑,眉心当中,星辉磅礴,这些藏剑一柄一柄被吞入其中。 裴旻死前,在几座圣山山主的交谈当中,被称为最接近不朽的男人。 剑圣大人留下来的这座剑藏,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大手笔,眉心的那枚“红枣印”,内里蕴藏了一座洞天,悬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飞剑,这几乎就是神灵的手段。 能够取出这些飞剑,就需要剑藏继承者拥有浑厚的心力。 丫头把那卷《剑藏卷》也放入了眉心洞天,整间屋子重新变得空空荡荡,堆叠的书卷都已经清空,该还回去的,都让麻袍道者搬回车厢,送回书库当中。 房间里还悬挂有一样物事。 那是一张简陋的符箓。 整间静室,极为安静,那张符箓无风自动,崭新的符纸,不带有一丝一毫的褶皱,与蜀山后山的那张符箓截然不同,这张符箓看起来像是一张枯黄的画纸,明明崭新,却带着一股久远的历史气息。 上面画着一些晦涩难明的符号,蝌蚪文,似乎印刻着不为人知的阵法。 陆圣当初在蜀山后山悬了一张敕令,五百年蜀山后山被列为禁区,所有人不得入内,唯有敕令认同的有缘者,譬如赵蕤先生,还有徐藏,才进入过蜀山后山。 只需要触摸那张符箓,就会被送到一线天背后,跨越一整座巨大峡谷,来到蜀山后山的禁区。 这便是子母阵,能够跨越两方空间,一来一回,精准的送到目的地。 丫头已经研制出了一副简易版本的“子母阵法”,这张符箓便是简化陆圣后的产物,与天都皇城的子母阵不相同,这一座子母阵,并不需要多少的星辉和资源,手捏符箓,便可以跨越空间。 与三皇子这些皇族权贵,能够肆意跨越两地的手法,也有所不同。 李白麟从感业寺回到皇城,只用了数十个呼吸,他捏碎了一块极为珍贵的玉佩,里面蕴含了大大小小的各种阵法,本身就是巨大资源的耗损物品,不存在第二次使用,唯有这些身世背景吓人的权贵子弟,遇到危机时刻,才会选择捏碎玉佩。 如果遇到了修为高得离谱的大修行者,譬如千手大人这种,拥有着封锁空间,或者扭曲空间的能力,这些玉佩将不再具备精准性,甚至在危机关头,可能无法将三皇子送走。 只不过层次越高,越知道大隋皇室的恐怖之处,这一座天下都是姓李的,即便是一座圣山的主人,拥有着封锁空间的能力,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裴烦丫头注视着那张符箓,从后山出来,研究这张符箓,便成为了她目前最感兴趣的问题,陆圣的子母阵,比起蜀山其他大修行者的教导,要来得更加有挑战性。 她发现了这座法阵的深奥之处,即便到现在,仍然大部分看不太懂。 这张符箓,舍弃了很多,为了封锁后山,逼迫着“有缘人”跨越一线天,来到陆圣自己的造化地,似乎整座后山,还有其他的造化? 裴烦不太明白,但她在陆圣的敕令基础上,做了一些细微的改动。 这张符箓有着基本的传送功能,使用次数肯定不及蜀山后山那张,消耗的资源应该也需要一些,但是完全可以负担得起。 但是不同的是,陆圣的那张敕令,那一座子母阵,是固定地点的。 裴烦做出来的,就只有一张符箓。 这一张符箓,便是一座子母阵。 符箓上雕刻的蝌蚪文,用来记录此地的空间紊流,法阵的开启需要空间定点,此后去往任意的地点,都可以做到一张符箓来回往返。 裴烦注视着那张来回摇曳的符箓。 她默默想着一些事情。 宁奕受的这些伤,让他在床榻上躺了好几头,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这一切都是因为应天府的挑衅。 再归根结底—— “红符街” “青君。” 裴烦揉了揉眉心,平静吐出两个字,然后裹紧身上的黑袍,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这张符箓。 应天府。 小青山。 这是青君的修行场地,一整座府邸围绕着小青山建造,历代的应天府年轻领袖,都住在这座府邸,于这座青山脚下修行。 “今晚重新约了教宗大人,时候不早了,应该动身了。” 青君睁开双眼,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暮色将至,夕阳余光一丝一丝吞没在地平线上,青山山下一片残红,府邸内的水池,不断喷吐着水流,这里的地底,连接着一处天然温泉,即便是十二月的天都,水池也不会结冰。 青君的身体就浸泡在泉水当中,星辉笼罩,热气腾腾,教宗大人的时间很紧,每日都要处理各种事宜,好在应天府的面子足够大,在红符街的那场风波过去之后,青君亲自手写了一封信,向陈懿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并且希望能够重新见面,弥补一叙。 这一次应天府包下了一整座“摘星楼”,并且邀请了极多的同袍,四座书院的修行者都有到场,青君邀请了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大君子,甚至连那位白鹿洞书院的琴君“声声慢”,也答应会到场。 四位大君子,琴君是最低调的那一位,与白鹿洞书院奉行的主旨相差不多,不吵不闹不争不抢,比起“琴君”这个称呼,莲青顾沧钟离,更喜欢称呼那个女人“声声慢”。 慢条斯理,不急不缓。 人如其号,声声缓慢。 能够请到“声声慢”,倒也是个意外惊喜。 看来新一任的教宗,对于四座书院来说,都是值得交好的人物,不问世事的声声慢,愿意来到“摘星楼”,肯定有白鹿洞书院背后大人物的意思。 青君揉了揉发涩的眉心,不再去想那些杂念,缓慢从温泉当中站起,热雾当中,他掀起悬挂石壁的白布,擦拭干净身子。 胸膛有一口郁气。 一道轻微的红印,正巧不巧,烙刻在青君的胸口之处。 那是一枚剑印。 想到这里,青君的神情就一阵阴鸷。 那日在红符街,自己不动用星辉,徒手接了蜀山小师叔的一剑,那一剑剑势极其骇人,自己出手晚了一些,就被剑气砸在胸膛,恢复了两天,仍然觉得偶尔会胸口气结。 他何时吃过这等亏? 青君沉重吐出一口郁气,换上一身崭新的青衫,走出水池,浑身气息变了一变,这座青山素日无人,是极安静的修行圣地,青君一个人独居在这里,并没有仆人和侍从。 他不需要这些,他只喜欢独居。 这里是应天府内,无比安全的地方,即便是被小轮转王盯上,青君也丝毫不忌惮对方敢来此处。 青山脚下,有着一座历史悠久的阵法,如果有人胆敢前来,那么便会触发阵法。 没有青君的允许,谁都进不来。 青君抚摸着胸口的剑印,他面色阴沉念着刺出这一剑的那人名字。 “宁奕。” 然后喃喃说道。 “若是放开手脚” 接着青山脚下,便响起了沙哑的一道声音。 “若是放开手脚,又该如何?” 青君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他猛地回过头来。 青山脚下的府邸上空,有一道黑袍身影,捏着符箓,身形在缓慢的燃烧当中,逐渐浮现出来,暮色燃烧,这道身影踩在一柄狭小剑器之上,声音听不出来是男是女。 青君眯起双眼。 这是什么?传送法阵?能够无声无息破开应天府的阵法,来到青山脚下?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阵法? “贵府的阵法实在太烂。”那道踩剑身影,声音不缓不慢说道:“我直接走进来也可,不过麻烦一些,并无大碍。” 他顿了顿,淡然道:“如何相见,都是一样。” 青君声音寒冷道:“你是谁?” 小轮转王? 不不可能是那个家伙,地府的杀手如果真的有无声无息潜入自己府邸的手段,就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必然会悄无声息的刺上自己一剑。 那道踩剑身影平静说道:“我是谁不重要,我来做什么很重要。” 黑袍下的裴烦丫头面无表情,她抬起一只手,缓慢按在自己眉心当中。 她木然说道:“听说青君今日包下了整座摘星楼,宴请四座书院,还有道宗教宗。” 青君眯起双眼,隐隐约约有着不祥的预感。 “你来做什么?”披着青衫的男人,发丝湿漉漉搭在肩头,他的气势开始升腾,星辉燃烧当中,发丝开始缓慢升起,这是一种相当可怕的星辉释放。 渊渟岳峙。 裴烦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神情。 她一只手指按住“剑藏”,轻声说道:“我来请青君,施展手脚,打一架。” 青君瞳孔微缩,抬起头来。 漫天剑器,密密麻麻,阵列不绝。 女子抬手指下。 青君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悬剑,能够在一瞬之间布满视线,轰然悬停,之后俯冲砸下,将小半座青山府邸都砸得沉下。 半晌之后,一切风平浪静。 地面震颤,剑器重新倒悬回去,一柄一柄叠加,回到黑袍身影的眉心当中。 小半座青衫府邸已经倾塌。 勒令剑器“回巢”的裴烦丫头,注视着倒在凹坑当中不省人事的青君,衣衫破碎,两只手臂抬起挡在面前,意识被砸得昏厥,模样并不凄惨,只是狼狈。 身前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呼喊声音。 府邸大门有人尝试破开。 裴烦走到青君面前,拔出最后一柄长剑,收回眉心。 丫头平静的想到,红符街的那一剑,至此才算是结束。 打了一顿青君,怨气已解。 她捏住符箓,面无表情说道:“我见青山多狼狈。” 身影徐徐消散,不留痕迹。 “料他们见你应如是。” 《剑骨》正文 第三十五章 谁人可摘星? 天都皇城内,有几座酒楼,享誉盛名,“摘星楼”便是其中的一座。 摘星楼今日被包了一整座酒楼。 能做出如此大手笔的,天子脚下,除了皇室权贵,就只有书院圣子这种级别的大人物。 青君今日包下了摘星楼,宴请西岭刚刚登位的教宗大人,以及其余三座书院的年轻天才修行者,来到摘星楼共叙。 顾沧和钟离,都答应了这场邀请,教宗大人也没有回绝,而是在百忙之中,抽出了这么一个时间。 四座书院的弟子,早就来了摘星楼。 顾沧和钟离来的稍微晚一些,来到摘星楼最高层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袍女子,身旁立着一只巨大琴匣,斗笠面纱垂落,看不清真实面容。 琴君。 “声声慢稀客,贵客。”顾沧笑着找了个位子,就选在声声慢旁边,隔着不远,他轻声说道:“琴姑娘近来如何?” 黑色面纱下,看不清面容的声声慢,慢条斯理端起了一盏茶,掀开一角面纱,轻轻啜饮,根本就没有搭理在外人看来身份地位极高,位列天都四君子的顾沧。 顾沧微微一笑,讨了个没趣,也不恼怒,继续说道:“都说白鹿洞书院不争不抢,能把琴姑娘请过来青君的面子果然很大。” 声声慢缓慢将茶盏放回桌上,只字未发。 顾沧眼神里藏着一抹郁气,自嘲说道:“看来青君面子是比我要大上一些了。” 前不久嵩阳书院同样宴请四座书院,也是在摘星楼。 但白鹿洞书院收到请帖,未予回应。 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钟离挑了挑眉,他知道顾沧对于白鹿洞书院的这位琴君姑娘,一直抱有某种不能明说的态度,只可惜人家一心问道,对于他的邀请,向来是理也不理。 根本就看不上这位沧君。 声声慢带着一顶斗笠,面纱下的面容极为神秘,据说生得很是好看这一点毋庸置疑,白鹿洞书院的女弟子都很是好看。 在成为嵩阳书院大君子之前,顾沧曾经与声声慢交过手,有幸一睹芳容,自此之后,便开始死缠烂打,两座书院的师门长辈,都为此出过手,事情一度闹得天都沸沸扬扬。 最后声声慢闭门不出。 顾沧便无可奈何。 顾沧的修为不俗,背负天都大君子的盛名,但声声慢就是瞧不上。 今日一见,他又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 “顾兄请自重。” 斗笠面纱下的那张面容毫无波澜,声声慢平静开口,目光似乎瞥了一眼顾沧,道:“今日我为教宗大人而来,别无他意。” 钟离眯眼,乐呵呵环抱双臂,等着看一出好戏。 “过几日嵩阳书院也会宴请教宗大人,还是在这座摘星楼。”顾沧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琴姑娘可愿赏个脸面?” 声声慢头也不抬,淡声道:“这一次见了教宗大人,我便要闭关了祝顾兄好运,与教宗大人交好关系。” “你”顾沧的面色轻微一变,眼神有些黯淡,终究是叹了口气。 纵然你百般殷勤,千种献好,人家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他顾沧也是众星捧月的人物,为了声声慢,在众人面前丢过脸,伤过心,何必再去纠结这些? 顾沧轻轻摇了摇头,想到了自己师父说的那些话。 “不如一心向道。” 琴姑娘一心只想追求大道,他也可以做到。 天都大朝会来临之前,顾沧会击败所有拦在面前的敌人,走在大道的最前方。 念及至此,道心便不再犹豫。 顾沧吐出一口浊气。 “过了这么久,青君怎么还没有来?” 钟离也皱起眉头,宴请贵宾,四座书院平起平坐,作为主人,应该要更早一些的到达摘星楼,为何到了如今还不现身? 教宗大人事宜繁忙,在一旁的麻袍道者已经向三位大君子表达了歉意,可能会稍迟一些。 今天的这场宴席,教宗陈懿才是主角。 又过了一会,摘星楼下一辆白木马车停下,教宗大人下了马车,登上摘星楼。 主角来了。 嵩阳和岳麓两座书院大君子,眼前一亮,将教宗迎向座位。 书院和道宗之间,虽然地处偏远,一个处在天子脚下的天都,一个处在西岭境外,但是两者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四座书院在天都之外,密密麻麻散枝开叶,大隋天下,有着极多直系分属的小书院。 道宗则是覆盖了整座大隋天下。 东土的佛门不兴,足不出户,波及不到四境之内,固守着东土的一片地域,道宗的教义则是覆盖广袤疆域。 如果书院想要更进一步,就要与道宗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关于书院和道宗教义的拉拢,合流,以及落实到下方,真正需要做的一些繁琐事情,这些都是今天这场宴局要谈到的内容。 包括声声慢在内,三座书院的年轻领袖,在落座不久之后,都与陈懿交谈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 “那么包括永陵城在内的十八座城池,贫困的子民,未满十四岁,只要满足条件,就可以去书院接受教育。”陈懿轻声而严肃的说道:“这些银两,我会从三清阁内拨出,作为回报,希望书院能够退让一步,收取道宗的银两能够少一些。” 顾沧和钟离对望一眼,彼此还在犹豫。 大隋境内永陵城在内的十八座城池,那里地处偏隅,靠近南疆,贫困之地,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白鹿洞书院会协助教宗大人。”声声慢同样坚定说道:“大隋境内还有许多孩子读不起书。这部分银两,书院会帮其免掉。” 顾沧听到这句话,不再犹豫,认真说道:“嵩阳书院附议,并且愿意补贴教宗大人,为南疆献一份微薄之力。” 钟离叹了口气,到了他应该表态的时候,前面两位大君子如此坚决,容不得他虚与委蛇,只能点头答应。 教宗算是松了口气。 这件事情定了下来。 他揉了揉眉心,忽然有些疑惑道:“青君呢?” 自己到达摘星楼,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道宗和书院合作的事宜,都前前后后谈了一小半了。 青君还没有到? 顾沧和钟离的面色也不好看。 这实在有些不像话了。 把教宗请了过来,把书院的其他三位大君子也请了过来。 自己姗姗来迟? 这是什么意思? 声声慢语调木然,带着一丝讽刺,道:“或许是青君修行时候遇到了一些问题,在青山府邸下忘了时间这是常有的事情。” 话音落下,摘星楼顶层外,有人轻轻敲门。 教宗皱起眉头,看着那位敲门之后恭恭敬敬对着三位大君子鞠躬的应天府年轻子弟,颤抖着声音说道:“诸位青君大人,今日可能来不了了。” 顾沧冷笑道:“来不了了?他还真以为自己天都无敌了不成?请了我等,还有教宗大人,自己摆起架子,一个时辰,连人影都没看见,现在轻飘飘的甩来一句来不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位应天府的弟子,看到了沧君如此态度,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离不是急性子,他示意对方不要紧张,微笑问道:“青君出了何事?” 应天府弟子心想,一个多时辰了,青山府邸发生的事情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摘星楼最高层无人敢进,若是再拖下去,教宗只怕真的要发怒了。 他咬了咬,道:“青山府邸出现了一些意外。” “哦?意外?” 顾沧乐了,笑了起来,道:“你如果说青君修炼时候走火入魔,这倒是一桩好事。” 这句话说得应天府弟子面色青一阵红一阵,咬牙切齿,偏偏对方是嵩阳书院大君子,自己无可奈何,不知道该怎么样把家门口的丢人事情说出来。 一位从摘星楼下上来的麻袍道者,此刻来到了应天府弟子的身后,道宗的麻袍道者,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调查清楚。 他望着教宗大人,平静没有感情的说出了外面发生的事情。 “青山府邸被人砸塌了,青君遭遇了袭击,昏迷不醒,今晚的宴会应该是来不了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 应天府弟子的脸色通红,觉得憋屈又丢人。 顾沧和钟离,则是一片愕然,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陈懿怔了怔。 青山府邸,应天府的修行圣地,专门留给历任大君子修行的场所。 “那么多阵法”钟离曾经去过应天府青山府邸,那里阵法诸多,极难入内,小轮转王一直没有动手,便是如此。 “对方应该是个阵法大师。”麻袍道者恭声说道:“青山府邸的阵法毫无波澜,那人解决战斗的时间用的很短,青君没有支撑多久,据说模样很是狼狈。” “嘶”顾沧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狠角色? “还有”犹豫片刻,麻袍道者说道:“那人用的是剑。” 三位大君子对望一眼。 他们想到了前不久,红符街的那一剑还有那个杵剑而立的身影。 场面一度安静下来。 陈懿轻声说道:“我曾经听说,能在摘星顶楼聚会的,都是年轻一代的风云人物。” “世上星辰八千颗,英才何其多?” “但谁人可摘星?” 教宗面色平静说道:“我本以为,青君会是其中的一位。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被放了鸽子的陈懿,没有面露任何不快,但是他说出这句话,没有忌惮给任何人听到,包括那位应天府的弟子。 应天府弟子面色苍白,教宗从他身边走过,麻袍道者恭恭敬敬将披风给陈懿披上。 陈懿平静说道:“告诉青君,以后都不必宴请道宗了。” 《剑骨》正文 第三十六章 声、声、慢 欢迎你br  教宗离开摘星楼后。 钟离和顾沧两位大君子面色复杂,互相对望一眼,看出了彼此心中的震撼。 能够无声无息破开应天府阵法,而且将青君重创这样的一位修行者,很明显比自己也要高出一个层次。 “会不会是偷袭?”离君蹙眉说道:“能破开应天府阵法,地府的那些阴货,就喜欢玩偷袭这一套,但是没道理的这个日子挑得太精准了。” 今日青君受伤,导致这场摘星楼的聚会不欢而散。 教宗连剩下来的谈判都不愿意继续了。 别说陈懿这样地位尊崇的大人物,就算是泥菩萨,三番两次的被放鸽子,也有两分火气,最后教宗离开摘星楼,放出的那番话,几乎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青君让自己很失望。 教宗没有说一句贬低青君的话,但是青君身为应天府年轻一脉的领袖,就在自己家的青山府邸,被人轻而易举的打倒,这种实力,以后还怎么去跟大朝会的天才争锋,真的能够代表应天府吗? 顾沧抿起嘴唇,他想到了一个人物。 红符街那一剑之后,那个人就闭关不出,在教宗府邸内终日没有消息,恢复了之前刚到天都时候的安静。 “会不会是宁奕?” 顾沧眯起双眼,道:“这个人十分神秘,初到天都,谁都摸不清他的底细。” “不太可能。”钟离摇了摇头,说道:“这一次青君败的很彻底,甚至可能连应天府大君子的位子都保不住。如果宁奕有如此实力何必去冒着巨大风险前往应天府青山府邸,直接在红符街全力一剑,青君必然拦不住的。” “今夜的事情,不可能是命星的大修行者出手,越是修为高深,越知道应天府底蕴,同辈对决,容不得他人插手” “也就是说,天都有一位比青君,比我们至少要高出一个头来的年轻人物?” 说出这句话后,顾沧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就是疯了。 他一路吃了多少天材地宝,整座书院的资源倾囊而为之。 “第二个洛长生?” 钟离冷笑道:“做到这件事情很难?曹燃就足够了,根本就不需要洛长生。” 顾沧面色难看道:“这怎么可能?” “或许青君在倒下之前也是这么想的。”钟离沉声道:“但事实就这么发生了。” 摘星楼顶,钟离和顾沧之间还在说些什么。 女子已经无心去听。 关于青君的这件事情她的脑海里,倒是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拎起巨大琴匣,黑袍斗笠轻轻一脚蹬在圆桌桌腿之上,整个人向后滑去,微微仰身,“跌”出了顶楼,一把拽起琴匣,就这么背在背后。 从摘星楼顶掠下,大袍的边缘切割黑夜,女子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快要落地之时,十指微微向下按压,星辉嗤然顺延十指燃烧,如坠深海,落在摘星楼下的空地上,不染一丝尘埃。 白鹿洞书院的弟子,在教宗走后,便自觉地组织离开,这座书院不问世事是真的,不争不抢也不是真的。几乎很少外出,从不惹是生非。 背着巨大琴匣的黑袍女子,在深夜当中,显得极为惹眼,即便罩着一身黑袍,也能看出来她的身材婀娜,走起路来摇曳生风,沉默当中带着一股肃杀。 声声慢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红符街那一剑,是蜀山小师叔递出来的。 那位蜀山小师叔名字叫做宁奕,她之前有所耳闻,水月师叔曾经爱慕着上一任的小师叔徐藏,徐藏十年前大开杀戒,得罪了大隋天下一大半的圣山,逃亡十年之后再回到蜀山,便带回了这个叫做宁奕的少年。 据说徐藏是一位剑道天赋极高的天才。 那么宁奕能够继承蜀山小师叔的位置必然不会是个庸才。 青君被人在这个关头教训了,而且教训的如此之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前段时间,红符街递出一剑的那个少年。 声声慢抿起嘴唇,她知道那位蜀山小师叔住在哪里,皇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宁奕住在哪里。 顺延着小巷子,一路前行,拐弯。 然后到了街面上,两位麻袍道者候在府邸处。 到了。 看到了这么一个背着巨大琴匣的姑娘,两位麻袍道者投来疑惑的目光。 声声慢没有掀开掩面的面纱,平静说道:“我来自白鹿洞书院。” 两位麻袍道者眼神当中带着一丝讶异。 这么大的漆黑琴匣,以及戴斗笠覆面纱 身份不言而喻。 两位麻袍道者重新低下头颅,不再去拦。 他们会拦下一些不友好的人物,势力,但是白鹿洞书院与蜀山交好宁奕也曾经打趣的说过,如果那位白鹿洞的琴君愿意登门拜访,他一千个一万个欢迎。 声声慢站在府邸门前。 她没有急着敲门,而是问了两边麻袍道者一个问题。 “这些日子,他可曾出去过?” 两位道者摇了摇头。 “那么今日呢?” 再是摇头。 琴君的面色没有波动,她心底有了一点预兆,那个预兆告诉自己很有可能,自己真的猜对了。 破开青山府邸的,是一位阵法大师。 宁奕若是一位阵法大师,就可以悄无声息的行走在天都当中,去往应天府的青山府邸。 她面色平静,伸出一只手,虚握成拳,悬停在青铜大门前。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裴烦捏住符箓,周遭的空气一阵燃烧。 她重新回到了教宗府邸的房间里,确认已经平安返回,丫头并没有第一时间放松,而是将府邸内升起一座屏障阵法,将气息和呼吸都笼罩起来,以防外泄。 做完这些,她的面色顿时苍白三分,眉心的红枣印记更加猩红,丝丝缕缕的剑气在屋子里不受控制的乱撞,切碎了好几角木质家具,柜子都被撞翻。 这一次的出手有些不明智。 丫头低估了“剑藏”的威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为了打压青君,她动用了比自己预估要多的“剑气宝藏”,而应天府的反应速度也比自己想象的要快上很多。 剑气回巢之后,裴烦便捏住“小子母阵”,返回了教宗府邸。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收剑过急,肺腑之间残留了一小口剑气。 青君的修行境界不低,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剑藏”这种攻击手段,不讲究一击必杀,而是讲究气息绵长,两个人之间的对拼,就是看谁先松懈一口气,如果当时丫头输了,那么恐怕就要被留在应天府的青山府邸了。 不过她倒是丝毫不害怕会出现那种情况。 她一口气息的长短,能抵住青君三四口气,有父亲裴旻留下的剑藏在体内蛰浅,丫头的耐力极为强悍。 这种对拼方式尤其适合自己。 青君输得不冤枉。 应天府的青君被人打成那副模样,消息肯定瞒不住也藏不了。 裴烦知道,今夜之后,天都就会引起一场新的风波,比起红符街还要震撼。 她知道青君今夜在摘星楼宴请贵宾,所以特地挑选了这个时机,这一架打完,青君在天都布下的伏笔,想要施展的抱负,估计都没有了。 至少与道宗的合纵连横,肯定是荒废了。 丫头平缓着自己的呼吸,等到面色好看一些,才缓慢来到宁奕的房内,坐在床榻边缘,看着那张苍白的面孔。 自己离开到回来,并没有花太久的时间。 宁奕还在沉睡。 宁奕的手指,在梦境当中微微动弹了一下。 丫头看着床榻上沉睡的宁奕,面色疲倦的笑了笑。 如此一行。 她心甘情愿。 声声慢站在府邸门外。 她感受不到里面有一丝一毫的气机。 站在这里,就像是站在普通寒舍外,一模一样,甚至犹有过之。 她即便将自己的六感顺延星辉铺开,笼罩在这座府邸上空,也仍然无法感知里面的一丝一毫动静。 白鹿洞书院的功法,感知能力非常强大。 她背后背着“太古遗音”,书院的传世名琴,没有道理感知不到里面的呼吸。 这只能说明一点这座府邸内,有人布下了一座非常高明的阵法。 她的疑问,已经在这处府邸前得到了解决。 这位白鹿洞书院大君子,缓慢收回了悬停在府邸门外的那只手。 她不露声色笑了笑,对着府邸大门认真说道。 “星辰榜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院子内。 裴烦挑起眉尖。 她感应到了门外站着一道身影。 也听到了那一句话。 然后是极其缓慢的一句话。 “声声慢,代表白鹿洞书院,向蜀山问好。” 说完这一句话,那个女子放弃了叩门的动作,离开了府邸门口。 声声慢,人如其名。 声音虽慢,行动却不慢。 《剑骨》正文 第三十六章 声、声、慢 教宗离开摘星楼后。 钟离和顾沧两位大君子面色复杂,互相对望一眼,看出了彼此心中的震撼。 能够无声无息破开应天府阵法,而且将青君重创......这样的一位修行者,很明显比自己也要高出一个层次。 “会不会是偷袭?”离君蹙眉说道:“能破开应天府阵法,地府的那些阴货,就喜欢玩偷袭这一套,但是没道理的......这个日子挑得太精准了。” 今日青君受伤,导致这场摘星楼的聚会不欢而散。 教宗连剩下来的谈判都不愿意继续了。 别说陈懿这样地位尊崇的大人物,就算是泥菩萨,三番两次的被放鸽子,也有两分火气,最后教宗离开摘星楼,放出的那番话,几乎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青君让自己很失望。 教宗没有说一句贬低青君的话,但是青君身为应天府年轻一脉的领袖,就在自己家的青山府邸,被人轻而易举的打倒,这种实力,以后还怎么去跟大朝会的天才争锋,真的能够代表应天府吗? 顾沧抿起嘴唇,他想到了一个人物。 红符街那一剑之后,那个人就闭关不出,在教宗府邸内终日没有消息,恢复了之前刚到天都时候的安静。 “会不会是......宁奕?” 顾沧眯起双眼,道:“这个人十分神秘,初到天都,谁都摸不清他的底细。” “不太可能。”钟离摇了摇头,说道:“这一次青君败的很彻底,甚至可能连应天府大君子的位子都保不住。如果宁奕有如此实力......何必去冒着巨大风险前往应天府青山府邸,直接在红符街全力一剑,青君必然拦不住的。” “今夜的事情,不可能是命星的大修行者出手,越是修为高深,越知道应天府底蕴,同辈对决,容不得他人插手......” “也就是说,天都有一位比青君,比我们......至少要高出一个头来的年轻人物?” 说出这句话后,顾沧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就是疯了。 他一路吃了多少天材地宝,整座书院的资源倾囊而为之。 “第二个洛长生?” 钟离冷笑道:“做到这件事情很难?曹燃就足够了,根本就不需要洛长生。” 顾沧面色难看道:“这怎么可能?” “或许青君在倒下之前也是这么想的。”钟离沉声道:“但事实就这么发生了。” ...... ...... 摘星楼顶,钟离和顾沧之间还在说些什么。 女子已经无心去听。 关于青君的这件事情......她的脑海里,倒是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拎起巨大琴匣,黑袍斗笠轻轻一脚蹬在圆桌桌腿之上,整个人向后滑去,微微仰身,“跌”出了顶楼,一把拽起琴匣,就这么背在背后。 从摘星楼顶掠下,大袍的边缘切割黑夜,女子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快要落地之时,十指微微向下按压,星辉嗤然顺延十指燃烧,如坠深海,落在摘星楼下的空地上,不染一丝尘埃。 白鹿洞书院的弟子,在教宗走后,便自觉地组织离开,这座书院不问世事是真的,不争不抢也不是真的。几乎很少外出,从不惹是生非。 背着巨大琴匣的黑袍女子,在深夜当中,显得极为惹眼,即便罩着一身黑袍,也能看出来她的身材婀娜,走起路来摇曳生风,沉默当中带着一股肃杀。 声声慢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红符街那一剑,是蜀山小师叔递出来的。 那位蜀山小师叔......名字叫做宁奕,她之前有所耳闻,水月师叔曾经爱慕着上一任的小师叔徐藏,徐藏十年前大开杀戒,得罪了大隋天下一大半的圣山,逃亡十年之后再回到蜀山,便带回了这个叫做宁奕的少年。 据说徐藏是一位剑道天赋极高的天才。 那么宁奕能够继承蜀山小师叔的位置......必然不会是个庸才。 青君被人在这个关头教训了,而且教训的如此之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前段时间,红符街递出一剑的那个少年。 声声慢抿起嘴唇,她知道那位蜀山小师叔住在哪里,皇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宁奕住在哪里。 顺延着小巷子,一路前行,拐弯。 然后到了街面上,两位麻袍道者候在府邸处。 到了。 看到了这么一个背着巨大琴匣的姑娘,两位麻袍道者投来疑惑的目光。 声声慢没有掀开掩面的面纱,平静说道:“我来自白鹿洞书院。” 两位麻袍道者眼神当中带着一丝讶异。 这么大的漆黑琴匣,以及戴斗笠覆面纱...... 身份不言而喻。 两位麻袍道者重新低下头颅,不再去拦。 他们会拦下一些不友好的人物,势力,但是白鹿洞书院与蜀山交好......宁奕也曾经打趣的说过,如果那位白鹿洞的琴君愿意登门拜访,他一千个一万个欢迎。 声声慢站在府邸门前。 她没有急着敲门,而是问了两边麻袍道者一个问题。 “这些日子,他可曾出去过?” 两位道者摇了摇头。 “那么......今日呢?” 再是摇头。 琴君的面色没有波动,她心底有了一点预兆,那个预兆告诉自己......很有可能,自己真的猜对了。 破开青山府邸的,是一位阵法大师。 宁奕若是一位阵法大师,就可以悄无声息的行走在天都当中,去往应天府的青山府邸。 她面色平静,伸出一只手,虚握成拳,悬停在青铜大门前。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 ...... 裴烦捏住符箓,周遭的空气一阵燃烧。 她重新回到了教宗府邸的房间里,确认已经平安返回,丫头并没有第一时间放松,而是将府邸内升起一座屏障阵法,将气息和呼吸都笼罩起来,以防外泄。 做完这些,她的面色顿时苍白三分,眉心的红枣印记更加猩红,丝丝缕缕的剑气在屋子里不受控制的乱撞,切碎了好几角木质家具,柜子都被撞翻。 这一次的出手有些不明智。 丫头低估了“剑藏”的威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为了打压青君,她动用了比自己预估要多的“剑气宝藏”,而应天府的反应速度也比自己想象的要快上很多。 剑气回巢之后,裴烦便捏住“小子母阵”,返回了教宗府邸。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收剑过急,肺腑之间残留了一小口剑气。 青君的修行境界不低,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剑藏”这种攻击手段,不讲究一击必杀,而是讲究气息绵长,两个人之间的对拼,就是看谁先松懈一口气,如果当时丫头输了,那么恐怕就要被留在应天府的青山府邸了。 不过她倒是丝毫不害怕会出现那种情况。 她一口气息的长短,能抵住青君三四口气,有父亲裴旻留下的剑藏在体内蛰浅,丫头的耐力极为强悍。 这种对拼方式尤其适合自己。 青君输得不冤枉。 应天府的青君被人打成那副模样,消息肯定瞒不住也藏不了。 裴烦知道,今夜之后,天都就会引起一场新的风波,比起红符街还要震撼。 她知道青君今夜在摘星楼宴请贵宾,所以特地挑选了这个时机,这一架打完,青君在天都布下的伏笔,想要施展的抱负,估计都没有了。 至少与道宗的合纵连横,肯定是荒废了。 丫头平缓着自己的呼吸,等到面色好看一些,才缓慢来到宁奕的房内,坐在床榻边缘,看着那张苍白的面孔。 自己离开到回来,并没有花太久的时间。 宁奕还在沉睡。 宁奕的手指,在梦境当中微微动弹了一下。 丫头看着床榻上沉睡的宁奕,面色疲倦的笑了笑。 如此一行。 她心甘情愿。 ...... ...... 声声慢站在府邸门外。 她感受不到里面有一丝一毫的气机。 站在这里,就像是站在普通寒舍外,一模一样,甚至犹有过之。 她即便将自己的六感顺延星辉铺开,笼罩在这座府邸上空,也仍然无法感知里面的一丝一毫动静。 白鹿洞书院的功法,感知能力非常强大。 她背后背着“太古遗音”,书院的传世名琴,没有道理感知不到里面的呼吸。 这只能说明一点......这座府邸内,有人布下了一座非常高明的阵法。 她的疑问,已经在这处府邸前得到了解决。 这位白鹿洞书院大君子,缓慢收回了悬停在府邸门外的那只手。 她不露声色笑了笑,对着府邸大门认真说道。 “星辰榜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院子内。 裴烦挑起眉尖。 她感应到了门外站着一道身影。 也听到了那一句话。 然后是极其缓慢的一句话。 “声声慢,代表白鹿洞书院,向蜀山问好。” 说完这一句话,那个女子放弃了叩门的动作,离开了府邸门口。 声声慢,人如其名。 声音虽慢,行动却不慢。 《剑骨》正文 第三十七章 笼中女孩的反抗(二) 皇城的角落。 一处小别院。 自从那一天,女孩做出了自己头一次的反抗。 在她人生当中从来没有低过头的那位哥哥,便真的低了一次头。 徐清焰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天都皇城的情报,每日都会送到这处院子当中,可惜记载的都是一些琐事。 在院子里侍奉徐清焰的小昭,每日都会把卷宗上的情报读上很多遍。 里面大多是一些无趣的事情,天都的律法发生了什么改动,几大圣山有哪些来客......从庆典开始之前,这些圣山就已经准备来了,反复提到这些,实在无趣。 徐清客不屑于在这些情报上动手脚。 他并没有隐瞒什么。 这些消息很无趣......是因为天都在大部分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无趣的地方。 无聊的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过去。 直到一个消息的传来。 “蜀山小师叔入了天都皇城!” 从那一日起,徐清焰的眼神里多了一样东西。 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小昭能够看出来,徐清焰的眼中多了一些光芒,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像是久居在黑暗当中的枯灯,有了一丝火光? 然而那个叫“宁奕”的少年,并没有在天都皇城,掀起多么大的风波。 “太宗寿典开始了,那位小师叔顶着无数骂名,一场挑战都没有接受。” “一个月过去了......他恐怕真的是一个懦夫,教宗府邸门前,已经没人去挑战了,这纯粹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 当这样的消息传到院子里,通过一张黄纸了解“宁奕”的小昭,有些感慨唏嘘,心想这个叫做宁奕的家伙,也不是多么的天才和强大,来皇城的时候,通篇都是吹嘘,在蜀山后山胆敢得罪那么多的势力,来到了皇城,不还是得乖乖卧着藏着? 她不懂太多的道理,只知道这座天下的未来主人,很有可能就是这座院子的现在主人。 但是徐清焰知道感业寺那一天之后,发生了什么。 救了自己一命的宁奕,竟然是蜀山的小师叔! 李白麟势必要拿下的位子,被宁奕抢走了,而宁奕平安无虞的活到了这里,而且还来到了皇城...... 宁奕是一柄藏锋的剑。 他来到了皇城,绝不可能平庸沦落。 徐清焰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所有的抹黑,她觉得在将来,都会变成狠狠打在抹黑者脸上的耳光。 然后没过多久...... 就有了红符街的那一剑。 接着就有了青君在青山府邸落败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但是很多人猜测是宁奕做的。 蜀山小师叔就这么成名了,明里只出了一剑,就踩在了应天府青君的脸上。 徐清焰笑得很开心,小昭看着自家小姐笑得模样,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清焰指着黄纸上“宁奕”的名字,很认真的说道:“喏......记住他的名字,他一定会。” 顿了顿。 徐清焰面颊两边笑出梨涡,道:“一定会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出名,很出名的。” 侍女小昭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叫“宁奕”的人,已经很出名很出名了。 屋外的阳光正好。 冰雪都已经消融。 屋外有人敲了敲门。 “啊......白大夫来了。”小昭眨了眨眼,心想这般无趣的日子,也就只有这些盼头了。 新来的大夫叫做“白起源”,是一个很不错的医师,医术精湛,笑容温和,也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不喜欢那位大夫。 小昭有些郁郁的低垂眼帘,心想白大夫比阎大夫要好太多啦,英俊潇洒就不提了,好歹人家不会像阎寿那样动手动脚,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恶心。 但是徐清焰并不这么认为。 久居黑暗当中,她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皮囊再好看,终究是皮囊。 能够来到这处院子里,替自己医治身体的,哪里有一个好人? 哪一个不是受了三皇子的钱财,才来这里办事? 越是表面光鲜亮丽,越是内里污浊不堪。 小昭开了门,进来了一位披着白色麻袍大褂的年轻男子,很难想象,如此年轻,就能够得到三皇子和徐清客的青睐。 白起源的面容看起来带着三分阴柔,放到天都皇城里,是最受异性追捧的那一类,斯斯文文,说话声音落落大方,令人舒适。 进门之后,小昭就帮白起源接过那个沉重的小白木箱,双手拎着,摇摇晃晃。 白色是圣洁的颜色,道宗的教义是光明,所有的配色都是白色。 这个大夫名字中就带着一个“白”字,整个人又穿着一身白色,就连医治病人所用的木箱,都涂抹了一层细小的白漆。 洁白,纯真。 就像是他的长相和声音一样。 好看,好听。 小昭很难不喜欢这位白大夫。 “徐姑娘最近身体是否还有不适?” 白起源来到了院子里,他保持着一个三尺之外的距离,屋檐下一角黑暗,隔开了两个人。 徐清焰坐在黑暗当中,她藏在帷帽下的面容,缓慢摇了摇头。 小昭帮着小姐答道:“白大夫......小姐最近身体好多啦。” 白起源并不恼怒,他微笑说道:“昨日给小姐的药,可曾服了?” 徐清焰仍然是摇头。 小昭又一次急忙的帮答道:“白大夫......小姐嫌药苦,但抿了一口的。” 徐清焰只是沉默。 小昭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不喜欢这位白大夫,她感到了徐清焰的不悦,但顿了顿,终究还是低声说道:“昨晚的药......小姐抿了一口,然后就,就吐了。” 白起源看着黑暗里的那张帷帽,轻柔问道:“徐姑娘担心那些药是害人的?” “昨天的药,是应付天气大寒,能够滋补身子,吃了并无坏处。”白起源随身带着一个小壶,他取出一小沓黄纸,里面就是昨日给徐清焰的药粉,倒了一些在小壶里,摇了摇一口喝下去。 白起源诚恳说道:“徐姑娘可以放心的喝,白某不敢有其他想法。” 徐清焰无动于衷。 白起源沉默片刻,认真说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三皇子殿下听说最近徐姑娘觉得无聊,特地托我给你带了一些礼物,你看看哪些喜欢?” 他蹲下身子,打开那只白色药箱。 小昭瞪大双眼,心想怪不得如此沉重......里面打开之后,密密麻麻堆叠着稀世罕见的珠宝。 荧石夜明珠,金钗,紫珊瑚手链......大部分是她叫不上名字的首饰,但她知道,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拿出来,恐怕价值都能抵得上天都的一座小院子。 价值连城的荧石夜明珠,在这个木箱里,就像是一个无用的石头,堆在角落。 徐清焰根本就没有去看。 她再一次的摇了摇头。 白起源与阎寿不一样,他甚至不避讳在自己面前提到三皇子的名号......这是李白麟的心腹亲信,至少得到了三皇子的信赖,他想要借着自己,借着这次机会,来攀高枝,在天都内取得更多的东西。 譬如说权力。 再譬如说地位。 白起源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合上白色木箱。 他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问道:“徐姑娘一直在提防我,是觉得我有哪里做的不好?” 这一次黑暗当中,停顿了很久。 徐清焰最后一次摇头。 她开了口,说了话。 “你并没有哪里不好......嘘寒问暖,殷勤献好,该做的,能做的,你都做到了。” 徐清焰道:“但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就是医好我的病。” 白起源眯起双眼。 黑暗中的女孩站了起来,她平静说道:“以后你都不要来了,我不会配合的。你跟阎寿并无区别,由你来医治......我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徐清焰之所以会说这句话。 是因为她知道,这位白起源是李白麟的心腹之一,来到这里给自己治病,如果自己不配合,他并不会因此而死掉。 她已经连续三天没有配合了。 这是她最后的抗争。 若是不能生,那么何惧死? 白起源揉了揉眉心,他沉默的想了很久,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徐姑娘,你想要什么?” 他这一次来,带着三皇子的恩赐前来,上面的大人物再一次知道了这只笼中雀的反抗......但是时机未到,如果不压缩神性,那么徐清焰每一天的情况都会变得十分恶劣。 谁也不知道,那颗神性炸弹,什么时候会炸开。 若是一旦炸开,这个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所以白起源问出了那一句话。 他来之前,就接到了上面的意思。 问清楚这个女孩,究竟想要什么。 从白起源口中说出来的这句话,是李白麟的话,也是徐清客的话。 你想要什么? 院子里安静了那么一小会。 “宁奕。” 女孩口中迸出了这么两个字。 白起源听说过这个名字,红符街递出一剑,天都四座书院的风波,就是因他而起。 女孩顿了顿,说道:“只有宁奕能够医好我的病。” “我想见他。”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三十八章 信杀 教宗府邸里,于傍晚时候,迎来了一位客人。 “姓白,叫白起源......” 灯笼悬挂,随风摇曳。 宁奕正在院子里参悟剑法,丫头还在书房里看书。 麻袍道者认真汇报了候在府外的那人信息。 那个叫白起源的男人,反复强调自己只是一个医师,并没有任何不敬的念头,来教宗府邸这里,是为了送一封信给宁奕。 宁奕让麻袍道者放那个白起源入府。 他收起了“细雪”,这几日一直在参悟剑法,回想着红符街对弈的那一剑,有了些许收获,只不过总是差了一些火候,或许是缺了一些灵感。 宁奕以黑布将细雪裹起,那个叫做白起源的年轻男人,便正好跨过府门,走到了院子里。 “宁先生......百闻不如一见。” 白起源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他轻声开口,同时取出了一封信,道:“我替‘徐’姑娘,送一封信给您。” 白起源将“徐”这个字,念的很重。 宁奕接过信纸,撕开熨烫的贴条,轻轻抖开,里面的字迹倒是熟悉。 宁奕在感业寺里见过徐清焰写字。 女孩的字迹很是好看,干净利落,带着一分英气。 是本人的真迹。 这封信的内容很是简单,大概就是一些朋友之间的叙旧,以及想念。 宁奕看着熟悉的字,唇角扬起了一抹笑容,徐姑娘竟然还记得自己。 信的最后,徐清焰提出了想要一见的想法。 宁奕收起了那封信,望着白起源,道:“你替三皇子做事?” 白起源怔了怔。 他沉默片刻,轻轻说道:“是。” 宁奕皱起眉头,信里徐清焰没有提到她的身体如何......有些古怪。 宁奕问道:“近来徐姑娘的身体如何?” 白起源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答道:“徐姑娘的身体不好,不愿意配合我们的治疗,说是一定要见上宁先生一面......殿下没有办法,只能派我来请您。” 宁奕抿了抿唇。 其实他每天在修行的时候......都会想到徐清焰。 那个体内布满神性的女孩,如果能够每天见面,自己的“白骨平原”就有了足够多的,足够充沛的神性! 这是一座宝藏,自己的剑气需要神性的弥补,而徐清焰就是这么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神性宝藏。 涡流因为自己上一次的透支,只剩下一滴神性水滴,可能是宁奕修为浅薄的缘故,诞生神性的速度越来越慢。 大多都是雾气。 雾气凝结才能成为水滴。 徐清焰身体里的神性,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了。 宁奕瞥了眼白起源,叠起那封信后,将其放在桌面,拿着一簿古册压住。 他淡声道:“院子在哪里,改日我便去拜访。” “小雨巷......幺七三号。”白起源声音很轻,诚恳说道:“宁先生若是无事,今日便去了吧,徐姑娘性子倔,她的身体拖上一日,便要多承担一日的痛苦,我等实在为难。” 宁奕闻言之后皱了皱眉。 他倒是不担心这座院子里会有什么埋伏。 天子脚下......谁敢动手脚? 三皇子也好,二皇子也好,这些人敢在皇城内肆意妄为? 只是他隐约感到,自己参 (本章未完,请翻页) 悟的那一式剑意,只差最后的一点隔阂,就可以突破了。 宁奕有些惋惜,有些舍不得。 但他也知道,修行的事情,强求不得,有时候只差一线,可能要熬上许久。 他站起身子,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 ...... 两个人一起出了府邸。 黄昏夕阳将沉未沉,暮色将烬未烬,影子拖曳到了地平线上。 白起源的神情很是平静。 宁奕走入小巷,一前一后,白起源带路。 两个人随意聊着一些话,打发时间。 “我本以为徐姑娘真的很记挂我,看来并非如此。” 宁奕把弄着腰间的那柄细雪,漫不经心开口。 黑布缠绕剑身,小巷很窄,宁奕有一搭没一搭拿着黑布包裹的剑尖,戳碎覆在巷面还没完全化去的雪层。 小巷两边,左右传来咔嚓咔嚓的沉闷响声。 宁奕身后雪气弥漫。 听到了这一句话,白起源的前进步伐顿了顿,笑道:“宁先生何出此言?” 宁奕很是惋惜的叹气道:“如果她真的记挂我,在我刚刚到皇城的时候,就该来找我了,看来徐姑娘的日子过得不错。” 白起源微笑道:“徐清客先生把唯一的妹妹当成宝贝,容不得有任何人欺负,徐姑娘自然过得很好。” “我忽然有些后悔跟你一起出来了。” 白起源面色僵硬,道:“为,为何......” “你就这般把我请了出来,蜀山小师叔的脸面往哪里放?” “你应该三番五请,次次诚恳,这样才能体现出我的与众不同。” 白起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忽然想到了坊间的传闻,据说这个叫宁奕的蜀山小师叔,得尽了徐藏的真传,用剑是一把好手,犯贱也是一把好手。 “......” “罢了,罢了,徐姑娘想要见我,我就不摆架子了。” 他只能诚恳说道:“殿下宅心仁厚,必然不会亏待您的。” 宁奕挑了挑眉毛,道:“哦?不亏待我?” 宁奕心底暗自冷笑一声,心想这个叫白起源的男人,恐怕不知道那位“宅心仁厚”的三皇子殿下,在感业寺差点就要杀了自己吧? 走到这个小巷子里,宁奕就留了一个心眼。 他以细雪左右戳击巷子墙壁雪层,其实是在试探这条小巷,有没有布下阵法......事实证明,狗改不了吃屎,就算是在天子脚下,也有人想要试一试,触碰禁忌条例,是怎样的滋味。 这条小巷被布下了隔音阵法,不仅仅如此,宁奕还觉察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丫头这些日子给了自己一座“小型防身阵法”,还教过自己一些浅薄的阵法知识,这种狭窄地域,如果布下隔音阵法,恐怕是为了防止某些“大动静”的产生。 宁奕有一搭没一搭继续说话,与白起源一起前进。 他倒要看看,三皇子要玩什么花样。 这条小巷出乎意料的长,越往深处走,星辉越稀薄...... 这是要限制自己的实力? 宁奕回头看去,毫不意外看到了已经有人堵在了小巷的入口。 他懒洋洋说道:“还要走多久啊?” 白起源没有回头,漠然道:“快了,前面就是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终于到了小巷尽头。 宁奕平静注视那座小院子。 大门敞开,里面的身影坐在阴暗当中,即便披着大氅,也能看出来身形瘦削,那双灿金色的瞳孔直视着自己,毫不掩盖着自己的威压。 宁奕一只手拎剑,杵在地面。 他早就猜到了结局。 要见自己的或许真的是徐清焰。 但是自己见到的,就只有麻烦。 ...... ...... 李白麟并没有出手,他只是坐在府邸内,身下的“皇座”隐藏在黑暗当中,平静望着不远处杵剑而立的宁奕。 三皇子声音轻柔,像是醇厚的烈酒,却带着致命的毒性。 “宁奕,好久不见。” 宁奕微笑道:“也没多久,一年而已,你见我的频率,跟你见你爹一样。不知道你见他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说?” 院子里一片死寂。 “嘴硬,且臭,不知道待会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李白麟的声音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漠然道:“宁奕。你以为天都发生的那些事,你能瞒得过我?” “我知道你的修为,上次见面的时候,就只有第二境,再如何快,都不可能破到后境。” 宁奕面无表情,心底咯噔一声。 是的,这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在感业寺前见过自己出手,知晓自己修为的人,都被徐藏杀死了。 但是这位三皇子李白麟是一个例外。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故作无事笑道:“徐姑娘要见我......那封信是真的,她的人呢?” 坐在府邸黑暗内的三皇子,平静说道:“笼中雀,若是不愿意听从主人的命令,有时候就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 宁奕冷笑道:“你们根本就治不好她吧?” 李白麟也笑了,道:“不......我们根本就没有准备去治好她。” “你该憎恶她的。” 李白麟轻声喃喃道:“这些事情都因她而起。本来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的,我什么都有。但是她偏偏想要见你。” 三皇子顿了顿,道:“而我偏偏不想见到你,恨不得你从这个世上消失。” “她提醒了我,有你这么一个人物存在。”李白麟说道:“你自己动手了结,结局会好一些。” “你可真是个天才。” 宁奕笑了笑,道:“天子生下来的蠢材......殿下,您真的是太宗的亲生儿子吗?你在这里杀了我,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说这些话的时候,宁奕的手心已经渗出了一些冷汗。 扪心自问......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抬出这条巷子的,就是宁奕的尸体,那么会有什么后果? 教宗会如何,蜀山会什么......他们拿大隋皇室又能如何? 宁奕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就算千手师姐有再大的能耐,就算陆圣老祖宗还活着,也救不活自己。 李白麟并没有动怒。 他看着这位修为只有中境的“蜀山小师叔”。 “放心,你将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这件事情会做的很漂亮,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恩怨,也不会有人查出凶手。” 说完这一句话,他的身形便开始燃烧,而后徐徐消散。 整座小巷,杀机倾泻。 天翻地覆。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三十九章 小师叔之死 拎着白色木箱的白起源,还有三皇子,燃烧殆尽,离开了这处小巷。 他们来到了一个阴暗的室内,地上的阵法还有着一丝余烬,随风飞起丝丝缕缕的符箓残余,传送阵法运转消耗了不少的星辉,余温未散。 这座暗室内充盈着光芒。 还有神性。 被困缚着双手与双脚的女孩,呜咽叫着,她怒瞪着三皇子,那个站在黑暗当中颀长瘦削的男子,拿着白布擦拭着手腕。 李白麟盯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孩,心底很是不忍。 有些事情,不忍归不忍,终是要做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冷漠说道:“日子已经选好了,是狩猎日的那天。你这几天就待在这里,哪也不用再去了。” 李白麟盯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庞,恨不得将女孩整个人都吞到肚子里。 但他的腹中容不下这具完美的躯体。 强大的理智无数次制止欲望的冲动。 然后李白麟告诉自己。 他要吞下的,是整座大隋天下,而不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女人。 女孩仍然在不安的呜咽,声音被闷在布条里,听起来相当凄惨。 李白麟面色阴沉,缓慢蹲下身子,他一只手抬起徐清焰的下巴,金黄色的瞳孔,在暗室逐渐退散的光芒当中,显得炽热而威严。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的,只要你愿意听话。” “金银,珠宝,首饰,哪些我不可以给你?” “那些贱民梦寐以求的,恨不得跪在地上求我的,我送到你的面前,你偏偏不要?”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拎着白色木箱的白起源,沉默不语,眼神复杂。 女孩的声音混杂在布条里,很是难听。 三皇子听着室内烦躁的声音。 他抬起了一只手,高高扬起。 徐清焰浑身颤抖,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流下。 终究不忍心落在那张脸上。 李白麟面无表情撕开了布条,道:“要不了多久,你会感激我的。” 白起源打起来精神。 “把神性挤压的时候提前,每日三次。” 李白麟声音冷漠,“狩猎日......我会让父皇看到她,然后把她送到宫内。” 白起源看着蜷缩在地上,不住发抖的女孩,像是一只可怜的蝶蛾,双翼都被折断。 以前被关在小院子里,虽然有人监管,但好歹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现在被关在一间暗室。 看不到也听不见。 彻底的成为了一个货物。 白起源见到了徐清焰的那张脸,他咬了咬牙,欲言又止。 只因为她生得太美? 还没有完全沦丧良心的白起源,身为三皇子门下走狗,立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誓言,他此时此刻,只觉得这个女孩,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不要耍花样,不然你会跟阎寿一样。” 李白麟的声音传来,白起源猛地醒了过来。 天都居,大不易。 他恨不得给糊涂的自己一个耳光,能在三皇子底下做事,已经是天大的荣幸,这座皇城里什么肮脏龌龊没有,哪里轮得到自己充当正义使者? 白起源低声下气,语调极轻的应了一个字。 “是。” 三皇子歇了半会,等到地上的女孩不再抽泣,终于心情平复,站起身子就要离开。 蜷缩在地上的女孩,抬起头来,眼中还有一丝希望。 徐清焰沙哑问道:“宁奕......宁奕呢?” 李白麟没有回头。 他想到那个人对自己的承诺,以及已经被逼入小巷子里的那个少年。 李白麟冷笑一声。 “已经是个死人了。” 声音落下。 女孩的头颅轻轻砸在地上,她无声的笑了笑,痛苦的闭上双眼,剧烈咳嗽起来。 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万念俱灰。 这个神情,让白起源也觉得痛心疾首。 ...... ...... 地面震颤。 宁奕回过头来,看到小巷的那一端,一道影子,站着犹如铜墙铁壁,堵得这条小巷水泄不通。 这条巷子里被人设置了阵法,有些类似于后山......星辉被锁死。 本来就只有中境第五境,现在连这点星辉都无法动用。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眯起双眼,看着那道堵住小巷出口的影子,微笑道:“就你一个人,是不是有些瞧不起我?” 那道影子平静说道:“你还想要多少人?” 宁奕杵剑而立,淡淡道:“再来两个?” 下一刹那,小巷墙壁轰然破碎,两柄重锤抡破巷壁。 破壁的那一刻—— 宁奕毫无预兆地向后仰去,剧烈的气流混杂在一起,在他眼前炸开,两柄重锤对砸在一起,一整条巷子的青石板地面刹那平铺,绽放无数张蛛网,犹如一道脆弱的廊道,瞬间布满破碎裂纹。 黑袍少年仰身后掠,犹如一柄急速箭簇,脚底点地的速度比蛛网绽放的还要快上三分,整个人除了脚尖,并无其他动作,看起来轻松写意。 但宁奕其实已经无路可退,他伸出一只手挡在面前,撞碎一扇木门,掠入院子当中。 始一落地,宁奕瞳孔便微微收缩。 院子地面布置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杀阵,剑气嶙峋,只等自己踩踏的那一刻! 轰然一声,天罗地网,猛地收缚。 宁奕从怀中取出一枚符箓,丫头前些日子给了自己一座防身阵法,到了此时,毫不犹豫的施展开来—— 那张符箓被宁奕捏碎,蕴藏在内的阵法激活,“剑藏”的星辉猛地炸开。 整座院子发出了剧烈的一声炸响。 宁奕落地之后,原本急切收缩的剑气蛛网,被“剑藏”撞击,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院子里那座府邸轰然倒塌。 宁奕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他本以为丫头口中,“拿去防身”的小型阵法,只是说说而已,能够拦住三皇子的杀阵片刻,便足以自己施展细雪剑术。 然而这座杀阵,恐怕比三皇子的品秩还要高上一筹! 只可惜这张符箓只能施展一次,宁奕有些心疼的把符箓收回怀中,心想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早知道丫头的杀阵如此强悍,自己肯定要留到最后。 烟尘当中,一声巨响。 远门残碎的木门被那道铜墙铁壁身影撞碎,魁梧如小山的巨人飞奔而来。 步步紧逼,想把自己逼到院子里,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盘。 大地震颤,那道巨人的体魄极为强悍。 星辉约束之下,想要把自己活生生打死? 宁奕面无表情收回细雪,冷笑一声,那道巨大影子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一拳擂砸,声音突破音障,听起来有些爆破意味。 宁奕同样一拳砸出。 星辰巨人法相轰然浮现,一只涌动气血的巨大拳头,从地表拔地而起,与那个巨人的拳头切切实实砸在一起! “轰——” 这一拳砸下,足以将一位中境修行者碾压成为肉沫。 巨人眼中先是轻蔑,然后便是惊乍,最后便是惶恐—— 体型完全不成正比的两个人,对砸在一起,犹如蚍蜉撼树。 自己的手掌却如纸糊。 宁奕一拳打穿这只巨大拳头,星辰巨人法相施展,一双巨大的湛蓝色眸子在院内展开,直震巨人灵魂深处—— 这一拳,比在红符街殴打管青屏,要强力得多。 宁奕的体魄,在吞噬了无数天材地宝之后,变得极为强韧,然后修行星辰巨人,就算是第五境的千手大人,也无法与宁奕相比...... 因为——“白骨平原”! 潜藏在细雪里的那根剑骨,世间最为坚韧的物质,同样潜藏在宁奕体内。 这就是他为何破境极为艰难。 依靠白骨平原吞噬资源,缓慢突破,不知不觉当中便可以锤炼体魄。 宁奕的体魄,是当前星辉境界所能抵达的极限。 一拳打穿对方手掌,宁奕面无表情,双手抬起,攥紧那条如合抱老树的手臂,猛地将那道身影抡起,狠狠灌砸在地上。 一大滩烟尘溅起,宁奕对准那颗头颅用尽全力一脚,整具身躯如小山般飞起,砸在一堵墙壁之上,在烟尘当中露出身影的,是一个面容都被砸得凹陷下去的中年男人,体魄强悍,不知修行什么功法,极为高大。 然而此刻面目全非,浑身鲜血淋漓,已经毙命。 站在院子里的宁奕,听着小巷那边逐渐加大的奔跑声音。 “李白麟......你似乎算错了一件事情。” 宁奕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彻彻底底的杀局。 一开始的如临大敌,现在竟然有些放松下来。 他抬起细雪,对着小院门外。 不用去看,那两个拎着重锤奔来的身影正在路上。 想法是好的,封禁星辉,靠着体魄锤杀自己,不露痕迹,也难以辨识。 但是......李白麟低估了自己。 宁奕喃喃道:“我的中境,跟你的中境,可不一样。” 丹田涡旋之内,一缕缕神性缓慢剥离,这一次宁奕并没有像红符街那样,而是极其细微的分出了一部分,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身体。 细雪的重量增加了一些。 宁奕攥紧剑柄。 黑布荡开—— 剑气纵横。 一整条小巷轰然清空。 看着溅在小巷石壁两侧,被剑气冲刷七零八落的血肉。 宁奕缓慢收剑而立。 根本就不需要封禁星辉的阵法,直接来两位后境修行者,反而比这三位“班门弄斧”的炼体者要强得多。 宁奕吐出一口气。 气泄。 在他最为松懈的时候。 一抹寒光,于宁奕未曾注意到的黑暗之中,缓慢亮起。 《剑骨》正文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四十章 来自地狱的杀意 地府的功法,最善藏匿。 隐匿身形,于黑暗当中,寻觅最佳的出手时机,讲究一击必杀,不中远遁。 但是小轮转王与地府的大多数杀手不同。 小轮转王若是想要杀一个人,那么便一定要杀死对方。 他来到天都之前,所有被他列在名单上的人,都死了。 即便地府是皇城的两座圣地之一,得了太宗皇帝的隐形认同,但是年轻一辈的天才,凑不齐十殿阎王。 因为地府的天才之间,也有互相来回的暗杀。 杀戮是一种默认的修行手段。 所以小轮转王来到天都,就立马盯上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年轻天才。 应天府的青君。 四座书院当中,四位大君子的修为一骑绝尘,远超其他同龄人。 小轮转王一直没有出手,他只是远远盯着,不是因为他在等待最佳的时机.......而是青君的修为,比他想象中要强的太多。 那四位大君子,都比他想象中要强上太多。 之所以盯上青君,放出话来......是因为青君最沉浸修行,如果不是教宗来到天都,那么青君每日都会在青山府邸修行。 青山府邸是什么地方? 应天府的修行圣地,无数阵法笼罩,地府根本休想入内。 小轮转王根本就没有把握刺杀青君。 因为他的修为......只有中境,距离成为后境,还差了一丝距离。 这位地府鼎鼎有名的顶级杀手,成功刺杀过后境的修行者,一路没有失败过,之所以能够得到如此盛大的名声,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放出话来,想要刺杀青君。 这是一种公然挑衅。 没有人知道小轮转王是何等修为,但默认把他划分到了这种层次。 他从未在公众当中展露过视线,一直潜藏在黑暗当中,默默苦修,也等待着机会的到来。 但是小轮转王心里清楚,所谓的刺杀机会,实在希望渺茫。 就算再等上一年,他恐怕也不会出手。 刺杀青君的成功可能性,实在太低,如果自己露面,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就算成功逃了,辛苦营造的声势就一夜倾塌。 但是当他在红符街看到宁奕的时候,直觉性的感觉到......这位无论是名气还是背景,都不逊色应天府青君的少年,才是自己应该要猎取的对象。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叫做宁奕的蜀山小师叔,修为并没有外人所想象的那么高深。 尤其是在“那位”找到自己的时候。 三皇子李白麟,很明确的告诉了自己,“宁奕”就只有中境修为,抵达第六境的可能性都极低! 小轮转王开始兴奋起来。 他布下了这么一场杀局。 从头到尾,杀阵是诱饵,封禁星辉的阵法也是诱饵。 就连那三个体魄强横的炼体者,也只是诱饵。 这些诱饵都出自李白麟的手笔,小轮转王很清楚,三皇子愿意相信自己,是因为自己从无败绩,所杀之人,一个都没有逃过命运的制裁。 小轮转王躲在阴暗当中。 他要看清楚宁奕的底牌。 现在他看清楚了。 蜀山小师叔有一座剑气杀阵,只可惜那张符箓只能使用一次,从他最后收起符箓的可惜表情来看,那座剑气杀阵只有一座,不会有第二座了。 宁奕还有一柄“细雪”。 小轮转王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个少年递出那一剑的时候,似乎有着微弱的神性在流淌,随着递剑而澎湃。 在红符街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宁奕有着一样了不得的造化。 他舔了舔嘴唇,盯着随时可能松懈的宁奕,眼神当中的杀意被极好的隐藏起来,身躯裹在丝丝缕缕的雾气当中。这门地府顶尖的隐蔽法门,能够让他以中境修为,在青君的感知下游刃有余,当初在红符街,即便是钟离和顾沧两个人齐至,距离自己如此之近,都没有被感知发现。 他的杀意,要在最关键的时候迸发。 然后一举将宁奕拖下深渊! 府邸坍塌的烟尘当中,他缓慢抽出一柄细长的箭镞,悄无声息搭在劲弓之上,这柄短弓适于暗杀,弓身缠绕漆黑龙蛇,看起来面目狰狞。 箭镞淬了毒。 小轮转王的脚底,就踩着那座“封禁星辉”的阵法阵眼,他不发出丝毫声音,像是枯竭的石头,圆寂的老龟,将弓拉满之后,准备随时放弃这座阵法。 让星辉涌入箭镞,让这一箭......带走蜀山小师叔的性命。 他要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 宁奕杀死了三位炼体者。 宁奕收起了剑。 宁奕......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直到此时,小轮转王都没有出手。 他要等待着,这个叫宁奕的少年,彻底的放松警惕,不再有任何的提心吊胆。 这一次的刺杀,其实开局并不完美。 他本以为,宁奕并不是一位多么强大的炼体者,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蜀山小师叔的体魄,竟然比星辉境界还要高上一头。 如果宁奕的体魄不够,那么处理那座杀阵将会麻烦一些,对付那三位炼体者则是陷入危境,若是如此,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这一箭,将不会再有悬念。 小轮转王眯起一只眼睛。 小轮转王在等宁奕的第二次换气。 宁奕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参悟着红符街的那一剑,刚刚自己递出的那一剑,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还差一些。 他环顾四周,感受不到有丝毫的杀意。 宁奕喃喃道:“还差一些,还差哪里呢......”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 小轮转王的手指捻住箭羽,随时准备松开。 宁奕的第二口气,已经不再绵长,这意味着他已经放弃了警惕。 宁奕吸了第三口气,如之前那般,轻轻吐出的那一刻—— 小轮转王松开踩住阵法的那只脚。 汹涌星辉漫天澎湃,第六境巅峰的星辉都涌入箭镞当中! 一箭射出! 漫天星辉璀璨,带着漆黑的阴暗,要取一个人的性命。 汹涌黑雾被一箭射穿,箭尖所指的方向,那个背对刺客的少年,面容上浮现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宁奕喃喃道:“原来是差在了这里。” ...... ...... 人在剑在。 头可离身,剑不可离手。 这是徐藏对宁奕的教诲,宁奕一直牢记在心。 在江湖上行走,需要出刀出剑,可能就只是一瞬之间,谁出鞘的速度慢了,谁就输了。 大多数时候,输,就意味着死。 宁奕出剑很快。 因为他的剑没有鞘,那柄鞘陪着徐藏一起长眠。 不仅仅因为细雪没有鞘。 还因为宁奕的感知能力,比同境的剑修,要快上很多。 星君境界,感知能力最强大的修行者,四境之内,公认是蜀山的千手,而千手,名分上虽然是宁奕的师姐,实际上则是宁奕的一位师父。 千手说过,感知二字......靠听靠看靠星辉靠直觉。 但绝不靠运气。 那些靠运气感知的人都已经死了。 宁奕得到了千手的真传,感知二字,最重要的,是靠......猜。 不是胡乱的猜,而是在短时间内大量的思考,然而去寻找。 自己踏入这条小巷子,就开始“感知”,这座墙壁有多厚,有没有阵法,有什么阵法,如果有埋伏,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开始,会以什么样的形式结束? 宁奕猜到了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开始。 他也猜到了绝不会以自己杀死三位炼体者而终止。 等待着自己的,还有更加阴险的杀招,越是风平浪静,越是隐藏极深。 于是他想到了那位在红符街屋檐上对视的影子。 “小轮转王。” 轻轻念出这四个字的少年,唇角微翘,一只手猛地按在细雪剑柄之上,按得剑身上翘,滑出了两道完美弧形。 剑花抖落,宁奕双手持剑,自上而下横切而过。 “叮叮当当——” 金铁交错声音。 天下锋锐无出其右的细雪,与那柄疾射而来的箭镞剧烈碰撞,强大的力道,推动宁奕双脚不断踏地后退,最后停住身形,身前是一条数丈的细小沟壑。 那柄箭镞被切开,熔铁的箭身切成两半,细雪镶嵌其中。 宁奕保持着双手持剑切斩的动作,缓慢站直身子,剑尖下垂,那柄扭曲成为废铁的箭镞,被他摔到地上。 这一箭的确恐怖。 如果自己没有“感知”到正确的途径,那么自己已经死在这一箭下了。 果然是“天都居,大不易”,天子脚下,也有人敢如此行事。 宁奕心生感慨,李白麟之所以肆无忌惮,恐怕便是因为请来了这位地府的顶级杀手来刺杀自己。 这一箭虽然没有奏效,但是整座院子的墙壁,在气浪冲击之下,都已经毁坏。 “从无败绩的小轮转王......真吓人的名头。” 宁奕看着那处浓雾包裹的阴暗之处,面色平静道:“你没有刺杀青君,是因为不敢吧?修为只有第六境......所以就盯上了我?” 那道影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搭上了第二根弓箭。 杀手不成,一击远遁。 但眼下并非如此。 “这是死仇咯?”宁奕笑了起来,“隔音阵法已经毁了,这条巷子很快便会来人,天子脚下,你就不怕有命杀我,没命逃啊?” 将弓箭对准宁奕,小轮转王面无表情。 的确,小雨巷被先前的打斗损坏了七七八八,很快就会来人。 但是想到自己对那位皇子的承诺,如果自己这个时候撤了,恐怕后续会变得十分麻烦。 他盯紧宁奕,声音沙哑说道:“有命杀你,这就足够了。” 《剑骨》正文 第四十一章 剑修的诞生 十二月的天都,微薄的雪意。 暮色沉沉,阳光落尽。 小雨巷的尽头,在一位路人的路过之时,传出了轻微的一道声响。 这条在大雪天里,会有烈麝降落,然后重新飞掠离开的神奇小巷,一直没什么人入内,整一条街都很冷清。 据说有一位面目狰狞的大汉,看守着巷子尽头的小院,如果有好奇的孩童入内,会恶狠狠的威胁对方离开,并且教训对方一顿。 孩子信以为真,大人只当这是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这个故事可以扼杀好奇心,小孩有好奇心,大人很少有。 声音传来—— 这位路人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想要确认那道声音的来源。 因为那道声音......很像是撕碎布料的声音。 据说这座小院子,是某位天都大人物,篆养笼中金丝雀的场所......而某些时候,撕碎布料,意味着......路人的面色变得复杂而精彩,他罕见的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好奇,然后凑近了头颅,想要仔细去听。 他多待了一会,紧接着听到了痛苦的呼喊声音。 这个声音却不是出自女子的口中。 仅仅发出了一个刹那,就在空中湮灭。 这位路人有些惘然,下意识做出了他人生当中最为后悔的选择。 他走进了这条小巷,顿时闻到了一股腥臭怪味。 实在太黑。 于是他艰难点燃了手中拎着的灯笼,对着狭窄小巷的远处......照了过去。 然后他被吓得跌倒在地,连滚带爬,一路翻滚,离开了这里。 那条小巷的石壁两侧,挂满了血肉,连地上也平铺了一层鲜血。 黑暗当中,并无察觉,若是拎着灯笼去照,那么便犹如踏入了地狱,阴曹地府。 一张血肉模糊的蛛网挂在巷子里,悬在蛛网上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人脸,在剑气冲击当中被掀了下来,黏在血肉当中来回随风摇晃,“眼眶”空洞。 这条小巷很快聚集了一群人。 所有人都围在巷子外,不敢入内。 有人禀告了天都的执法司,等着官府来解决问题。 这可是天子脚下! 竟然还有人敢动手? 如此血腥的杀人,手段实在太过残忍。 据说杀人狂魔还在里面,第一个发现的路人,一番添油加醋,将撕碎布料的声音和呼喊声音,被夸张成了生吞心肝,咀嚼血肉的声音。 人一多,便不可能再安静,巷子里的隔音法阵即便有些破损,在嘈杂的环境当中,也听不出来还发生了什么。 然而就在有人胆大妄为,拎着灯笼,仗着自己初境修为,想要在官府和书院抵达现场之前,亲自动手去“制裁”那位杀人狂魔的时候。 第二道声音传来。 箭镞横飞的声音。 刚刚踏入猩红小巷,面色惨白的初境修行者,拎着灯笼,碍于面子,想退又不能退,咬着牙继续走了两步,但脚底的粘稠实在让他毛骨悚然。 天人交战期间,一柄箭镞就这么毫无预兆从小巷那端疾射过来。 这位初境修行者呆呆拎着灯笼,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这么被箭镞射穿肩头。 轰然一声。 血花炸开。 人群尖叫逃窜。 等到四座书院弟子赶来,拖出那位重伤但未死的初境修行者的时候,小巷,连同这条街,都空无一人。 恐惧是唯一能够扼杀好奇的东西。 ...... ...... 小轮转王的第二箭,贴着宁奕的面颊射出,擦出一道血痕,射破院子的木门,从小巷的这端疾射而出。 “你的箭法看起来并不如何。”宁奕拎着细雪,淡淡道:“比起我妹要差了许多。” 有了先前的预警,避开这一箭便变得不再困难。 那道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的阴暗影子,知道宁奕乃是体魄强悍,肉搏厮杀一等一的好手,自己想要猎杀对方,恐怕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 宁奕的感知力太强。 有着如此强大的感知力,十分克制小轮转王这种地府杀手的发挥。 小轮转王面色阴沉,他几乎所有的招式,都需要提前的蓄势,以威力巨大而著称,但是宁奕如今仅仅凭借感知就可以躲掉。 这要如何去刺杀?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场面,自己的必杀一箭被宁奕格挡,就已经不再是暗杀。 而是一场明杀。 从雾气当中走出来的小轮转王,是一个年纪比宁奕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修行者,他的面容也并不丑陋,甚至看不出有多少阴鸷气息。 走出那片藏身的黑暗,杀手就变成了可以站在光明之下的普通人。 小轮转王长着一张极其平凡的面容,他的五官和气质,属于让人看过一眼,很快就会忘记的那种。 宁奕听说过杀手组织的甄选,长得太帅的不要,长得太丑的也不要,这两者都容易引起注意,越是路人脸,越是好杀人。 宁奕心底忍俊不禁:“小轮转王......这厮还真是祖师爷赏饭吃。” 之间红符街的对视,他本以为对方会是一个年逾五十的老辈人物,活成了人精,眼神当中带着谨慎和老辣。 不愧是地府的顶级杀手,第一眼的印象,就成功误导了自己。 “宁奕,你很不错。” 走出雾气的年轻男子,一开口,让宁奕头皮发麻。 “我活了五十年,第一次在人身上失手。” 这个模样,活了五十年? 宁奕神情复杂,心底简直哔了狗,五十年才修到中境第六境,这是一把年纪活到乌龟身上了?怪不得从来不失手,宁奕绝对相信,这个“小轮转王”,盯一个人能盯十年,他算是见识到了天都的繁华,藏了五十年的半老古董,跑过来跟自己争大世,玩暗杀? 难怪不敢对青君动手。 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真要刺杀青君,就凭借这些手段,这位五十岁的“老轮转王”,恐怕会被青君直接活生生打死。 “这一次我露了面,无论结局如何,‘小轮转王’都会消失在这个世上。”他平静说道:“我杀不了你,也不想杀你了。” 宁奕虚眯双眼。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小轮转王凝视着宁奕的双眼,认真说道:“青山府邸的那件事情......是不是与你有关?” 宁奕挑了挑眉。 他听说过青山府邸的那件事,外界传得沸沸扬扬,大概怀疑的对象,一个是自己,另外一个就是这位小轮转王,只可惜今日见面,两位都是扮猪吃虎的角色。 宁奕语调平静道:“与我有没有关,与你有什么关系?” 小轮转王并不恼怒。 他知道自己说出这件事情,一定会让宁奕动心。 他缓慢开口道:“我盯着青君已经一年,虽然潜不进去青山府邸,但是有一个重大的发现。” 宁奕冷笑一声,道:“你这叫什么,临阵倒戈,替三皇子做事,现在要与我合作?” “识时务者为俊杰,杀不了你,三皇子会追杀我,杀我比杀你要简单太多。”小轮转王面无表情,道:“我本身就行走在黑暗当中,背后又没有师门,死了便死了,没人会在乎这么一条贱命。” “我以后不会再用‘小轮转王’的身份了......” 他背负双手,屏住身上的星辉,平静说道:“在离开天都之前,我要做一件事情,但是一个人做不了。” 宁奕平静道:“说。” “青君的功法,需要大量的星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需要极多的资源吧?”小轮转王不动声色道:“我需要资源破境,我距离后境只差最后一些。” “青山府邸地下,有一条地脉,似乎连接着应天府的一处禁地。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应天府历代以来的墓陵。” 小轮转王眯起双眼,道:“我可以带你悄无声息的溜进去,所有的资源,你我平分,如何?” 宁奕微微眯起双眼。 他微微思索着这件事情,接着面前的那道小轮转王身影,便猛地炸散开来。 漫天黑雾—— 宁奕连忙后退,来不及掠到安全之处,便有一股巨大的威压掀开黑雾,当头砸来! 背负双手,十指不断掐诀,将所有星辉都聚拢在袖内的小轮转王,陡然出现在宁奕头顶。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漆黑沉重的大尺,这柄沉重大尺绝非凡物,无数符箓跳窜,湛蓝色的雷霆纹路隐约闪烁,有风雷声音呼啸。 小轮转王说了那么多,还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 能够贴近自己。 完成这最后一杀! 宁奕呼吸一窒。 头顶的身影掀开黑雾,一尺砸下!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细雪震颤,宁奕攥起剑柄,脑海当中,红符街对峙的那一剑,与后山的那副壁画,缓慢贴合在一起......平静至极的一剑,狂暴至极的一剑,两两重叠。 差了一点的那么一丝剑意,就在此刻,完成了圆满。 徐藏曾经说过。 天下千万持剑之人,剑修万里挑一。 若无剑意,便算不上剑修。 剑意与星辉修行境界无关。 与体魄锤炼程度也无关。 若是感悟到了,便可悟出剑意,除非后境星辉,否则一剑之下,尽皆碎开。 剑修可敌后境修行者。 但一位剑修的诞生,要比后境要艰难的太多。 这是资质的认可,也是一条崭新之路的开启。 宁奕的眉心,一缕剑意,滋生而出,顺延细雪,在空中递斩而出—— 与那柄重尺,碰撞在了一起! 《剑骨》正文 第四十三章 风雨欲来 青山府邸。 “您确定......他只是中境?” 整座府邸,分为阴阳两面,那座龙脉蕴养的温泉处在阴面,在上一次的袭击当中,受到了不轻的损坏,应天府的阵法大师加固了青山府邸的防护,重新修葺。 此刻,就在青山府邸的阳面,九龙衔珠,即便是黑夜当中,也有着丝丝光明溢出。 屋檐下摆着一张质地极佳,颜色青翠欲滴的八仙桌,青君的半张面容就在黑暗当中,看起来阴晴不定。 他说这句话,用了一个敬词。 您。 坐在龙衔珠屋檐下,沐浴温热光芒的,是一位披着白袍的年轻男人,容貌看起来阴柔而温和,他双手端着一杯温热茶水,热气缓缓上升。 桌上的地府命牌破碎开来。 李白麟感受到了那位将性命托之自己,言之凿凿一定杀死宁奕的小轮转王,此刻寄居在命牌之内全部的魂力,在短暂的数个呼吸之间灰飞烟灭。 小雨巷的那场厮杀,产生了结果。 李白麟微微笑道:“在那场事件彻底掀开帷幕之前,我需要积蓄力量,但凡与这场事件无关的人物......只要影响不到最终事件的进展,那么我即便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抹杀,也无法做到。宁奕,很巧,他就是这么一个幸运儿,他只要不跳到我的脸上,那么我还真的没有办法放开手脚杀死他,能做到的,就只有借刀杀人。” 青君注意到了三皇子眼神当中的微妙变化,轻笑道:“看来小轮转王这把刀,并不好用。” “一把钝刀,只能杀鸡屠狗,断了就断了。杀死宁奕这件事情......我本来就没有对他抱有希望。”李白麟轻声微笑,道:“清客先生曾经说过,格局要放得再大一些,所以我一路走过来,忍了许多,让了许多,然而事到如今......总不至于对于这么一个抢我造化的西岭孤儿,还需要处处忍让吧?” 青君点了点头。 堂堂大隋三皇子,脾性好,并不代表没有脾气。 他慎重说道:“如果宁奕真的只有中境,那么他身上有一桩了不得的造化。” 他想到了红符街的那一剑。 绝不是一位中境可以递出的一剑。 李白麟无所谓的笑了笑,道:“能走到这一步,谁的身上没有两桩造化?” 三皇子听说了红符街的那一剑。 他当时正在把玩西岭境内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煞费苦心搜刮送上来的献礼,端详着据说价值连城的蓝田玉刀,本来心情不错,得知了消息之后,攥紧玉刀刀柄,把殿内送上来的其他器皿全都砍得稀碎。 为何? 那柄破开红符街,震惊整座天都的“细雪”,应当是他的! 他做了那么多的谋划,做了那么多的考虑,全都为宁奕做了嫁衣—— 他却只能忍! 李白麟淡声道:“我知道书院的规矩,入了书院,不争世事,决不允许与皇室宗亲结交,亦或者是攀附权贵。但修行路上,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争一争的,青君觉得呢?” 莲青笑了笑,他的眼神在热雾当中,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殿下说得有理,世事需要争一争......”他顿了顿,道:“宁奕与应天府之间结下了仇怨,就算殿下您不曾来青山府邸,我也不会轻易饶过他。” “他的星辉境界并不高,最多只有第六境,大概率还停滞在第五境。但能杀死小轮转王,说明他的确有些手段,应该是位剑修,杀伐之力满打满算,也只是刚刚摸到第七境的门槛。”李白麟声音平静,道:“他的底牌我摸得很清楚,红符街的那一剑要耗费极大的代价,短时间内应该无法恢复,闭府在门内的那些日子,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是在休养生息。” 青君眯起双眼。 他的中指食指两根手指,微微弯曲,一直在轻轻敲击桌面,此刻骤然停止。 “我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青君回想着那一日踏着万千飞剑降临,把阴面龙脉温泉凿得粉碎的那道身影......声音当中,带着一丝困惑,还有隐隐的愤怒。 “殿下可知......来我青山府邸的,究竟是谁?” 这句话问出,李白麟的眸子微微低垂,他注视着热气升腾的茶水水面,波光荡漾当中,漆黑的瞳仁缓慢亮起一抹金灿光芒。 这座皇城内,即便是自己的父皇,太宗皇帝,也有一些不知道的事情。 别说是天子脚下,就算是天下眼下,天下眼中,也会忽略一些事情......身在局中自然不知,但局外人李白麟,视角不一样。 他并非知道的更多。 他只是恰巧知道...... 李白麟想起了那一张已经不具备什么约束力的婚约,也想起了珞珈山封山前,自己前去拜访被拒之门外的一夜。 能够动用万千飞剑,这个手段的,恐怕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 这门可以代代传承,名叫“剑之遗藏”的剑道大杀器,当初是逼得自己父皇痛下杀手的元凶,而这世上掌握“剑之遗藏”最娴熟的人,就是当初饱受敬仰的裴旻大将军。 自己与裴旻将军素未见面,却与他的女儿有着一张婚约......李白麟对于这张婚约的来历心知肚明,自己的父亲想要抹杀一个人,有太多的办法,但总归需要一个理由。 太宗赐婚,裴旻拒绝。 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天都血夜。 摇了摇头,缓过心神,李白麟淡然说道:“无须忌惮对方的背景,他不是宁奕背后的师门,在天都,谁都护不了宁奕周全。” 青君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有些担心,天都当中,那些一些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其中某位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对这位蜀山小师叔青睐有加,愿意庇护,那么先前青山府邸的出手便是一个警示。 若是如此,那么自己之前吃下的那些亏,便只能算了。 但今日三皇子的悄然拜访,让他心中多了一分底气,看来不仅仅是应天府和书院,天都当中站在最上层的皇权贵族,也想要这位嚣张跋扈的蜀山小师叔死在帝国最寒冷的大雪天里。 “有殿下的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青君轻轻吐出一口郁气,仰头看天。 身份背景修为实力都颇有些神秘的那位蜀山小师叔,只是一个修为中境的剑修,只看修行年月,的确也算得上天才,可要把他推下神坛,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应天府有的是登不上台面的手段。 只要摸清了宁奕的底,便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青君眼神微眯,神情晦暗。 他攥紧双拳,坐在桌前,衣衫无风自动。 他关心的根本就不是只有中境的宁奕,明面上,红符街的那一剑,已经把恩怨撇清楚,但那个踏碎青山府邸的黑袍人,则是让自己吃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苦头。 他在等待着,那个黑袍人的第二次到来。 整个应天府,都做好了万全的打算。 ...... ...... 小雨巷外,掷出那颗人头的少年,神情漠然。 地府的小轮转王被他斩于剑下,这其实是一个值得炫耀的战绩,但宁奕的面容上,看不出有丝毫的得意之情。 整座小巷外一片死寂。 那颗人头带来的震撼感实在太强,巷子里发生了一场激战,蜀山小师叔与放言要猎杀应天府青君的小轮转王厮杀在一起,而最后拎着人头走出来的宁奕,身上收了一些轻伤,小巷两壁都被血肉涂满,如果没有猜错,这位地府杀手还设下了诸多的埋伏。 譬如那座封禁星辉的阵法。 还有隔绝外人听闻的隔音阵法。 看来是下了狠心要杀掉宁奕,但是没有想过宁奕竟然如此强大,硬生生耗尽了所有的布置,最后逃也逃不掉,只能饮恨。 小轮转王死在了这里。 白鹿洞女君子轻声问道:“宁奕......小轮转王,他的背后受谁致使,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皇城之内,意欲杀人! 大隋律法何在? 宁奕吐出浊气,他环顾一圈,目光不留痕迹,瞥见了人群当中戴着斗笠低头的裴烦丫头,心中一动,重新收回目光,对着白鹿洞女君子咧嘴笑了笑。 他温和说道:“此事无关他人,私人恩怨,没有谁致使,也算是一桩挑战......并没有不合律法的地方。” 一桩挑战? 这句话说出来,两座书院的弟子心中一颤,整座小巷两边都被剑气鲜血涂满了,继承徐藏衣钵的这位蜀山小师叔,行事风格还真是狠辣。 并没有人怀疑不妥之处,小轮转王的确胆大包天,这位地府杀手若是成功了,真的在皇城内杀死蜀山小师叔。不说大隋律法如何处置,在大隋境内,要生生世世面临蜀山的追杀,如果蜀山小山主出手,那么就算是地府的某位大阎王出面,恐怕也无法保住小轮转王。 狠下心来,将这桩恩怨撇清,实则记在心底的宁奕,在心中缓慢默念李白麟这三个字。 这位大隋三皇子坑了自己一手,整个小巷内布置得天衣无缝。 没有人知道自己与李白麟曾经有过恩怨。 自己若是说出来,对方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多少挖好的坑,等着自己说出来。 小巷的寂静当中。 一道声音传来。 “大隋皇城......执法司到!” 《剑骨》正文 第四十四章 当规矩砸来 远方的街头,有一辆马车,马车两旁是披着金甲的大隋皇城禁卫,整整齐齐,气势煊赫。 大隋三大司,覆盖整座四境天下的“情报司”,皇城之内的“执法司”,以及北境倒悬海一带的“平妖司”。 天都皇城,执法司的势力相当庞大,不容小觑。这座皇城内的大小事务,其实都是由执法司经手管理,执法司的机构也相当庞大,是皇权贵族安排子嗣入内的好去处,也是“藏污纳垢”的不二之选。 执法司的三位大司首,都是皇室成员,往下排布,少司首,持令使者,这三档官职,能加冠在身的,都是身份不俗的大隋皇室成员,至少与某位王爷级别的大人物,有着密切的联系,一般也唯有大隋皇室,那些王爷们看重的熟人,才能够担任执法司职务。 这座帝国看起来仍然强大一如千百年前的那样。 但千年古木,一朝坍塌,是从内部的树心开始的,缓慢蔓延,才成苦果。 这座帝国的骨子里,已经腐朽了,天都皇城里,负责支撑三司的,已经不再是“举荐贤能”的法规,而是“任人唯亲”的肆意妄为。 大隋仍然不朽昌盛,但一切都系在了太宗皇帝的身上。 即便如今的天都再腐烂一些,再腐烂一些,太宗不曾倒下,那么一切都可以在他的手中,缓慢恢复过来。 时间漫长,帝国总会出现一些问题。 “这里是天都,无论是谁犯了事情,违抗了大隋律法,都无法避让后果......该承担的,总是要承担,难道你觉得自己比太宗陛下的律法还要高上一层?” 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来到小雨巷的,并不是白鹿洞书院那位女君子所以为的,这段时间刚刚上任的持令使者公孙大人,而是一位应天府脉系的少司首。 那辆马车停下来,掀开帘子的,是一位身着便衣,神色看起来平淡而倨傲的男人,他的身上看不出来有丝毫修行者的痕迹,恐怕是被大隋皇城的夜夜笙歌掏空了身子,那身夺目的少司首服饰已经穿不上了,挺着肚腩,来到了宁奕面前。 “宁奕先生?听说你在皇城很有名气.......是什么小师叔?”他皱着眉头,道:“但这些都不重要,小雨巷的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恐怕不能回去,放下武器,跟我乖乖走一趟吧,看在你师门的面子上,执法司并不会为难你。” 宁奕眯起双眼,他在眼前的胖子身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腐朽气息。 这股官僚味道实在是太刺鼻了,让他忍不住攥了攥手中的剑柄。 “布儒大人!”注意到宁奕攥剑动作的秦狩,望向自己的同门长辈,连忙说道:“这位宁奕先生可是青君的贵客,不可怠慢。” 宁奕冷笑一声。 这句话说出来,也白鹿洞那位女君子,都听出了一丝言外之意。 负责接待这桩案子的,按理来说,应该是那位姓公孙的持令使者,临时调度,换了一位高一整个官阶的布儒少司首,还是应天府直属的修行者,要说其中没有一些勾结,她可不会相信。 宁奕拍了拍身上灰尘,平静说道:“少司首大人的意思,是要扣押我?” 布儒呵呵笑了笑,并不答话。他背后的金甲禁卫默默呈一字型排开,皇城之内,执法司办案,几乎没有遇到过一丝一毫的阻拦。 这些年来,谁敢阻拦执法司? 执法司想要惩治一个人,无须安排什么罪名,只需要怀疑便可以了。 金甲禁卫摆在这里,若是反抗,那么直接以“抗罪”之名扣押,届时罪加一等。 若是不反抗,那么带回执法司,“招待”和“讯问”的手段,足以让被带回去的人招架一切莫须有的罪名。 屈打成招?太小瞧他们了。 天子脚下,最好的手段,就是拉虎皮借大旗,打着太宗皇帝的名号办事,谁敢反抗?执法司的总部,嚎叫声音和怒骂声音连夜不绝,可惜执法司的那扇沉重铁门一旦合上,外面的世界便什么都听不到,还是那副歌舞升平的太平模样。 别说宁奕是一位后境,就算是第十境的修行者,就算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来到了执法司,也要脱一层皮。 应天府的夷吾星君,是少司首布儒极为尊敬的一位师叔,书院里阖世不出的那些大人物没有出手,星君便是最强大的修行者,夷吾星君在皇城里高高在上,愿意庇护自己走到这一步,自己帮忙做些事情,有机会鞍前马后,便是天大的荣幸。 布儒看着眼前拎剑的倔强少年,温和笑道:“宁奕先生说笑了......只是邀请你去执法司坐一坐,喝口茶水,顺便把这条小巷里发生了什么,说清楚一些,方便立案调查罢了。” “无须去执法司,我在这便可说清楚。” 宁奕指了指地上那颗人头,淡然说道:“地府的小轮转王想要刺杀我,他已经被我斩杀,这枚令牌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布儒脸上笑意依旧,他想着夷吾星君的交代,笑里藏刀问道:“宁奕先生觉得地府背后是谁人在主使?” 这句话早有预谋。 宁奕眯起双眼,心想这条应天府的老狐狸,真是坏到了骨子里,幸亏自己把这件事情与皇室撇开了关系,但凡刚刚有一丝一号把矛头指向皇室的迹象,这些“姗姗来迟”的金甲禁卫,恐怕这个时候就直接动手了。 宁奕心底冷笑一声,诧异大声道:“地府做事,还有主使?还有人敢主使?!” 此言一出,布儒的面色忽然有些难看。 “少司首大人,您是在怀疑有人指使地府杀手杀我?”宁奕大声开口,声音之大,让这条小雨巷的人都能够听到:“黄天在上,大隋境内,天子最大......竟然,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实在想不出来谁有资格指使地府,您可一定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混迹皇城执法司十数年的应天府少司首,被宁奕这一句话,惊得浑身冷汗。 还能有谁? 自己本想以宁奕侮辱大隋皇室扣押对方,怎么说着说着,这顶帽子莫名其妙扣到自己头上来了? 这小兔崽子,实在是太狡猾了! 感应到了周围古怪复杂的目光,布儒连忙压低手掌,面红耳赤道:“哪里的事,哪里的事......只是怀疑,只是猜测而已!” “怀疑?猜测?”宁奕诚恳道:“布儒大人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啊?” 又中了这厮的圈套,现在是越描越黑...... 布儒心底怒骂一声,索性闭口不言。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宁奕!这桩案子证据不足,按照大隋律法,本司首要带你回执法司总部,你可有异议?” 说那么多废话,尽是无用,一切按执法司的老规矩来。 布儒环顾一圈,看到了周遭一圈畏惧和痛恨尽皆有之的目光,坦然受之,浑然不觉。 背后的金甲禁卫已经持戟立好,皇室的血脉光环,从甲胄的裂缝当中溢出,小雨巷街道地面微微摇晃,戟尖戳下,青石板地面,几块碎石粒高频率震颤,落下又跳起。 宁奕攥紧细雪,漠然视之。 大隋执法司,好大的威风。 徐藏曾经对自己说,这座天下,有无数的规矩,来束缚修行者,让人不能抬头不能低头,不能前行不能后退,久而久之,若是规矩告诉你,连呼吸也是错的,那么你便不能呼吸。 可天地间,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 若是攥住了剑,那么一条规矩砸来,便劈碎一条! 应天府想动一些手段,让自己难看,宁奕知道,就算自己真的进了执法司,对方又能如何?千手师姐若是怒了,整座执法司都能拆掉! 但他绝不能就此低头。 行走天下,他意味着蜀山的颜面,意味着徐藏的颜面,意味着赵蕤先生的颜面! 看着宁奕攥紧细雪,布儒的眼底笑意更深。 他所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眼前的西岭少年郎,年少不知规矩深,要撞破南墙的与皇权斗上一斗,他布儒只是一个小角色,但背后的山是整座天下最大的靠山,不介意与这位持剑少年郎看看,是对方的头硬,还是自己的靠山硬。 “来啊,动手啊。” 布儒心底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道清亮的女声,在小雨巷内响了起来。 那位拎着灯笼的白鹿洞书院女君子,蹲身将灯笼搁在地上,缓慢站了起来,拦在了宁奕的身前。 布儒皱起眉头。 那个女子缓慢举起一块铭牌,那块铭牌迸发出徐徐光芒,她的瞳孔当中映衬赤红之色,丝丝缕缕的火焰散射开来。 “白鹿洞书院有异议。” 她平静说道:“我归属‘剑器近’一脉,师叔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水月。” 那块铭牌被她举起,火光与剑气一起缭绕,水月的影像缓慢浮现而出。 那位曾经来到小霜山吊唁徐藏的黑袍女人,露了一小部分法相。 皇城之内的金甲禁卫,骇然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黑袍水月望着下方的布儒,声音漠然。 “我要保宁奕......你有何异议?” (明天剑骨就要上架啦……有些小激动呢) 《剑骨》正文 第四十五章 剑器近一脉(上架前最后一章) 金甲禁卫瞳孔收缩。 布儒面色难看。 让他心生退缩念头的,不是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名号,命星境界,在皇城算不了什么,有头有脸不假,但想要逼退执法司“秉公行事”,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是“剑器近”一脉的名头。 十年前,杀胚徐藏大闹天都,师尊裴旻死后,徐藏提剑上门,把四座书院当中的三座都拜访了一遍,唯独白鹿洞书院不曾光顾。 谁都知道,白鹿洞里的那位水月师叔,当年爱慕徐藏,求而不得,徐藏的道侣来自紫山,但论道统,水月仙子,比起紫山的那位毫不逊色。 水月出自白鹿洞书院的“剑器近”一脉。 四座书院,平起平坐,历代数来,各座书院都有几位当年盛极一时的老祖宗。譬如选官子和朝天子,是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老祖,而应天府则有位气运更强一筹的“圣乐王”。 从名头上听,就知道圣乐王这三字,要比选官子和朝天子高出一等。词牌名有强有弱,象征气运,选官子朝天子,已经是极大气运的蕴含名号,这两位老祖宗当年盛极一时,各自象征着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一个时代。 然而白鹿洞书院的“剑器近”,据说是能够超越“圣乐王”的敕封,只可惜初代“剑器近”英年早逝,死因不详。 初代剑器近,是白鹿洞书院之中罕见的男性修行者,生性温和不争,剑道天赋高得离谱,可惜的是只来得及昙花一现,就凋零在这人世间,留下来的传承并不完。 剑器近一脉的传人,天赋都相当卓越。 当年徐藏称霸大隋天下年轻一辈,与扶摇周游比肩,剑道举世无双,击溃了无数天才,但唯独没有与白鹿洞书院的剑器近一脉比试。 放在当时,这其实是一场颇有悬念的剑道比拼。 徐藏的师尊是剑圣裴旻。 水月的道统是初代剑器近。 远古剑道,与如今的大隋天下剑道第一人相比,孰强孰弱? 未解之谜。 小雨巷巷口,水月的声音再一度响起。 “撤甲,我可当此事未发生过。” 她面容平静,眼神当中带着一丝冷意。 白鹿洞那位女君子手中紧攥铭牌,丝丝缕缕的光芒溢出,一缕又一缕的剑意缭绕。 场面变得紧张起来。 布儒想到了自己背后的那位夷吾星君。 夷吾星君曾经对自己说,这个叫宁奕的,刚刚来到皇城,身后没有靠山,在蜀山后山得罪了一大帮人,所有人都想让他死,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现在看来,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有白鹿洞的剑器近一脉愿意为他出头,自己这一趟出行,惹了一身骚,还退不了场。 应天府少司首心里没底,不得不硬着头皮,抬起头来,高声道:“水月先生,你莫要忘了白鹿洞书院的宗旨!” 白鹿洞书院的小君子面色微微一变。 当初在西境荒山,徐藏曾经拿这个宗旨教训过自己...... 自家书院的宗旨是不争不抢,不顾不问。 水月只是冷笑一声,道:“所以又如何?你出手试一试?” 布儒面色难看,他还真的不敢出手。 水月与徐藏当年发生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但如今看来,这位白鹿洞书院的师叔,似乎是铁了心要庇护徐藏看重的后人,即便违抗书院的宗旨,也在所不辞。 金甲禁卫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布儒盯着宁奕,似乎还在犹豫抉择,最终叹了一口气。 宁奕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那道黑袍残像,眼神当中充满感激。 他轻柔说道:“感谢前辈......此恩宁奕牢记在心。” 水月的面色并不缓和,她的法相通过铭牌来到皇城,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并不能持续太长的时间,此刻她凝视着应天府的人马,对宁奕传音道:“这件事情......恐怕还没有结束。” 宁奕感应到了一股异样的波动。 应天府的小君子秦狩,取出了一块与白鹿洞女子手中所持铭牌,品秩相差不多的器物,这些都是寄居魂海的书院宝物,能够唤出命星境界以上大修行者的法相。 一股莫大的威压席卷了此地。 宁奕双手攥剑,杵剑而立,面色凝重,注视着那道比水月气息还要强横霸道三分的“法相”。 “剑器近一脉,好吓人啊。” 那道法相笼罩在朦胧星辉当中,看不清面容,声音听起来比水月仙子还要阴柔三分,笑道:“难道比大隋律法还要高?” “夷吾星君......”水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大隋律法,星君境界不允许在境内动手。” “显露法相罢了,水月姑娘无须紧张。”那道阴柔声音笑了一笑。 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法相降临皇城,整座小雨巷的街道,碎裂的石块都拔地而起,悬浮在空中,包括先前射出的断箭,破碎的衣衫碎片,以及滴滴饱满的血珠,将融未融的雪屑,那道磅礴的法相碍于大隋律法,不能显露部威势,只是露了一个模糊身子,抬起一只手,微微合拢手掌,便是星辉汹涌,大风骤起,笼罩白鹿洞书院女子的火焰,开始疯狂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这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并没有出手,而是动用了自身的威压。 白鹿洞书院的女子苦苦支撑。 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书院之争,圣山之争,都是同辈对同辈,白鹿洞不争世事,也知道这个道理。 但可惜她们不了解外面其余几座书院玩的阴谋诡计,前前后后的因果串联不到一起,更是想象不到,对付宁奕这么一个不足十境的年轻修行者,应天府竟然放下脸面,让一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亲自出面。 水月的面色并不好看,讥讽道:“夷吾星君的气度让我涨了见识。” “我是真小人。”夷吾微微笑道:“有人在蜀山后山让我吃了亏,来了天都,我应天府自然一报还一报。” 水月还想说些什么,白鹿洞书院的女子,已经支撑不住,被夷吾星君的星辉压得要拿不住铭牌,整个法相即将飘散如烟,消逝在小雨巷的天地当中。 有人站了出来,拎着一柄长剑,站在了白鹿洞书院女子的面前。 “铛”的一声,剑尖抵在青石地面。 宁奕认真说道:“前辈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宁奕感激不尽。” 剑器近一脉,真性情中人,宁奕记下了这笔恩情。 在白鹿洞女子复杂目光当中,水月的法相叹了一口气,终究溢散开来,被大风吹散。 宁奕的发丝拂乱,他神情坚毅,望着远方的应天府众人,平静道:“夷吾星君,你想要如何?” 那道法相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微笑道:“宁奕,我们又见面了......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应天府欢迎你来做客。” 宁奕皱起眉头。 他吐出一口浊气,攥紧细雪,开始拼命汲取涡旋内的神性......不知道自己透支部的一剑,能否劈碎拦在面前的那道星君法相,能否劈碎这条砸在面前的碍事规矩? 宁奕朗声道:“应天府,我自会拜访!” 远方的夷吾星君注意到了宁奕的动作,他轻声笑道:“别想耍花样,没用......命星之下,皆为蝼蚁。” 夷吾星君伸出一根手指,封锁天地之间的星辉。 这一式的手段,比起小雨巷的阵法,要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但可惜的是,夷吾星君并不知道,这一式不能封禁宁奕丹田里的神性,也无法阻止宁奕递出“白骨平原”转化神性的沉重一剑。 整条小雨巷的星辉被封锁住。 但应天府少司首带来的人马,以及秦狩身后的弟子,均不受影响。 高举铭牌的秦狩,此刻微笑望向宁奕,轻声道:“你还想来我应天府做客?你能走出执法司吗?” “执法司众人听令——” 布儒漠然道:“准备出手!” 金甲禁卫举起长戟,轰然震地。 街道震颤。 宁奕身旁的白鹿洞女君子面色铁青,对着身后诸人,缓声念道:“结阵。” 白鹿洞的女弟子纷纷对望一眼,开始结阵,剑气交互,围绕宁奕而生,想要护住这位水月师叔看重的少年。 如果不出意外,水月师叔的本尊已经从书院出发,很快就能抵达皇城。 人群当中,围观了部过程的裴烦丫头,面色漠然,毫无动摇,一根手指悄无声息按在了斗笠下的眉心之上。 如果对方真的要动手,自己施展剑藏,动用阵法......只要那道夷吾星君的法相不再插手,应该可以带走宁奕。 巷子外,街道两侧,风雨欲来。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雷霆之音席卷而来。 “教宗大人到!” 小雨巷的那一端,有人高喝一声,三清铃的清脆声音砸碎了疾风骤雨来临之前的寂静。 街道尽头的麻袍道者,身形只是一闪,就来到了对峙的两拨人马当中。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是一个呼吸,就来到了这个位置。 背对宁奕,面对应天府。 麻袍道者面无表情训斥道:“秦狩!布儒!还不住手?!” 《剑骨》正文 第四十六章 不该犯的两桩罪(第一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 Ww.XxBi Quge.c0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剑骨》正文 第四十七章 叫战(第二更) 教宗离开后的小雨巷,众人寂静。 马蹄声音逐渐远去...... 宁奕收剑而立,他看着那些应天府拎着灯笼的弟子,平静道:“回去以后,告诉夷吾星君......言出必行,我会去府上拜访的。” 应天府的弟子扶起小君子秦狩,秦狩擦了擦唇角鲜血。 教宗大人的意志,这一次直接把应天府在执法司埋下来的棋子,全都连根拔起,波及开来,恐怕夷吾星君也会受到不轻的牵连。 应天府底蕴深厚,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夷吾星君恐怕短时间内抽身乏术,无暇顾及宁奕了。 秦狩盯着宁奕,道:“宁奕,你够狠。” 宁奕微笑道:“我狠?我狠的时候你还没看到呢,让青君老老实实待在青山府邸,哪也不要去,等我亲自来访!” “好!”秦狩咽下了这口气,咬牙道:“我会如实禀告青君大人,就怕你不来!” 前不久,袭击青山府邸的那位凶手还没有找到。 应天府全府上下,阵法布置的极其森严,无微不至。 有人怀疑是宁奕所为,秦狩并不相信,若宁奕真是那位凶手,刚刚那番话的言外之意...... 秦狩巴不得他再来一次。 应天府的人马,一瘸一拐,彳亍前行,离开了小雨巷。 这场刺杀风波,算是就此过去,宁奕与白鹿洞书院的女子聊了两句,那位女君子名叫傅凛,名字倒是带着三分剑气,白鹿洞的水月师叔,真身并没有亲自前来皇城,教宗的算盘打得很严密,这场风波从开始到落幕,都在陈懿的谋略当中,以白鹿洞水月的法相,引出应天府幕后大人物的意志,便是其中的一环。 知道了这个消息,宁奕有些失望。 “水月师叔说,哪怕没有教宗大人,她也会展露法相。”傅凛如实转告:“师叔还说,若是你有什么困难,需要庇护,大可以去寻找白鹿洞。” 宁奕的面色有些复杂。 白鹿洞书院是有名的女子书院,里面倒也是有男性弟子,但是数量极少,自己堂堂蜀山小师叔,若是寻求白鹿洞书院的庇护,岂不是成了吃软饭的? “宁奕先生,琴君大人曾经提到过您。” 宁奕有些来了兴趣,那位四君子当中最为神秘的“琴君”声声慢,竟然在言语当中,提到过自己? 傅凛笑道:“琴君大人,说您配得上所有的盛赞。” 宁奕不免有些脸红。 前些日子青山府邸发生的事情,据说是一位阵法大师所为,所用手段与剑器有关......宁奕在踏入小雨巷院子里,动用裴烦丫头的护身阵法之时,就已经隐约猜到了青山府邸那一日的真相。 他目光瞥见人群当中,那位戴着斗笠披着宽大黑袍的少女匆匆离开。 那一日裴烦丫头应该是为自己出气去了......然后就有了轰动天都的青山府邸袭击。 宁奕万万没有想到,丫头的修为竟然强到了能够正面击败青君的地步,他知道裴旻大人留下来的“剑藏”,是举世罕见的稀品珍宝,但能让丫头短时间内拔高如此多的星辉境界,实在匪夷所思....... 那一日摘星楼,本该四位君子齐聚,连声声慢都来了,但青君缺席。 必然引来了诸多的质疑和试探。 那一夜,宁奕还处于透支神性的重度负荷当中,隐约之间感应到了自己府邸 (本章未完,请翻页) 门前,站了一道身影,似乎还说了一些话。 想必那就是声声慢了。 自己的府邸设了许多阵法,声声慢应该是误以为那位在青山府邸击败青君,而且全身而退的,就是自己。 宁奕心底有些复杂,他望着傅凛,道:“若是有空,我也会去白鹿洞书院拜访......” 他顿了顿,笑道:“当然不是去拜访应天府的那种拜访。” 傅凛也笑了,她掩唇而笑,咯咯道:“宁奕先生真有趣......琴君大人也说了,她会一直在白鹿洞书院待着,哪也不去,等着宁奕先生前来。” 白鹿洞女君子眨了眨眼,道:“当然......琴君大人的等,也不是青君的那种等。” 宁奕眨了眨眼,故作不懂。 两拨人马就此别过。 ...... ...... 宁奕回到了府邸。 他对着这些日子,看守府门的两位麻袍道者报以感谢的笑容,然后推门而入,重新合上府门。 宁奕快步迈过院子,来到丫头房间。 看着正襟危坐,假装一直在研究古籍的丫头,宁奕没好气冷笑一声。 他开门见山道:“青山府邸的事情,是你做的?” 丫头目不斜视,看着古卷,很是心虚的“嗯?”了一声。 装做不懂? 宁奕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一言不发。 那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死寂的气氛并没有过多久—— 然后裴烦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 宁奕顿觉头疼,揉了揉眉心,道:“就只是靠着裴旻大人的‘剑藏’?” 丫头低垂眉眼,道:“不光光是,‘剑藏’只是一部分,重要的是阵法。” 她伸出一只手,宁奕顺着手指方向看去,裴烦房间上空,悬停着一张漂浮不定的符箓,这张符箓很是简陋,像是一张枯黄的废纸,飘掠在房梁上,像是一个欢脱的纸片人,小幅度的自由往返,蝌蚪文缭绕符箓而生。 “后山的子母阵?”宁奕面色惊讶,道:“你研制出来了?” “简陋版。”裴烦的面容上并没有太多欣喜之色,她轻声道:“我做了一些修改,陆圣老祖宗的符箓我只看懂了三四分,这张符箓是修改之后的产物。” 丫头说了这张符箓的用法,功能。 “听说应天府加固了阵法,我重新试了一次,没有用的,拦不住这张符箓。” 她捏住符箓,淡淡道:“应天府的阵法,无论怎么加固,都拦不住,他们的阵法大师真的很弱。” 宁奕神情一片愕然,看着裴烦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怪物。 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丫头,认真问道:“剑藏觉醒之后......你的修为增长了?” 犹豫片刻。 丫头迟疑说道:“刚刚突破后境,能打赢青君,要靠我父亲的遗藏。” 她顿了顿,补充道:“本来就要找个人练手的......只是很凑巧找上青君。” 宁奕的心中一阵温暖,他看着丫头,没说什么,但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如此解释......丫头担心自己生气,孤身前去应天府,这本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如果出现了丝毫意外,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傻...... (本章未完,请翻页) ” 宁奕忽然板起脸,严肃道:“符箓给我,没收了啊。” 裴烦丫头一脸委屈,捏着符箓的一端,将枯黄纸张,就这么放到宁奕的手心。 她乖巧问道:“你也要去应天府呀?” 宁奕接过符箓,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不该问的别问啊,我可不会告诉你。” 裴烦嘻嘻笑了笑,道:“现在外面都在猜,青山府邸的那人是谁,猜你的呼声最高呢。” 裴烦笑得出来,宁奕笑不出来。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跟随徐藏修行,宁奕行事的信条是做好事要留名,还要留的大大的,大到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到,而且记住自己。 做坏事就千万不能让人找到痕迹,最好谁也猜不到自己的头上。 现在外面满城风雨,闹得沸沸扬扬。 宁奕拎着符箓一端,摔了摔桌子,黄纸发出清脆的“啪嗒”声音,怒道:“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裴烦轻轻吐了吐舌头。 外面怎么猜测,终究只是猜测。 白鹿洞书院的反应,看来自己是替丫头背实了黑锅。 不过这样也好...... 知道了丫头瞒着自己的小秘密,宁奕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头也算是落地了。 注意到了宁奕的神情肃然。 丫头小心翼翼问道:“宁奕......我做的那些,你不喜欢呀?” 屋子里的烛火缓慢摇曳。 宁奕愣了愣。 他看着丫头在烛火下摇曳生红的面颊,眼神当中带着一丝谨慎和微妙的试探。 宁奕叹了口气,认真道:“是喜欢的。” 这么一句话说出来,让丫头满心欢喜,眼里的笑意都绽出了一朵花来。 ...... ...... 教宗府邸并没有安静多久。 很快,府邸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嚣。 宁奕皱起眉头,隔音阵法都无法完全阻断声音? 他望向丫头,寒声道:“这帮人还敢来?” 裴烦的面色也有一些古怪。 即便没有出门,隔着房门,还有一座院子,宁奕和丫头都能够听到外面的喧闹声音。 两位麻袍道者,应对这样的情况,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府邸外,围了一大群披着青衫或者红衫的修行者,拎着灯笼,腰间配着长剑,这是应天府一脉的标准服饰。 为首的是在红符街,与宁奕压制境界一战,被锤得跪地不起的“青衫湿”一脉小君子霖君。 元霖的身后跟着一大帮弟子,他的身旁,是在小雨巷吃了亏的秦狩。 元霖得到了青君的授意,他看着麻袍道者道:“两位道者无需阻拦,这是我与宁奕的私人恩怨。” 领着一大帮同门师兄弟。 在天都内,应天府的势力不输太清阁,两位麻袍道者显然有些为难,拦肯定拦得住,可是人家不愿意走,你要怎么去赶? 霖君看着那扇死死闭合的大门,想到了青君的授意,你宁奕不是厉害吗,那就公平挑战,天子脚下,谁也不敢弄出人命,应天府有的是人马,轮番来战,如果不战,就在门口堵着,运用星辉叫战,耗得你心烦意乱,无法修行! 念及至此,元霖高声大喝。 “宁奕!出来一战!” 大门轰然而开。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四十八章 小师叔风采(第三更) 剑骨第二卷天下大雪第四十八章小师叔风采“请两位稍稍躲让。” 两位麻袍道者,就在门前之前,听到了宁奕蕴藏星辉的这一道传音。 于是两位奉守太清阁命令,要看守教宗这处府邸的麻袍道者,向着两边让了让。 下一刹那,府邸大门轰然而开—— 竟然是一道剑光迸射而出! 那道剑光势头极其凶悍,摧枯拉朽,从内而外,直接击碎这扇青铜大门,带着两块门板,就要砸在最为前面的应天府弟子身上,霖君拔出长剑,挺身而出,星辉附加,双手攥剑一剑砍下,将青铜门板砍得在半空中爆碎开来—— 烟尘四溅。 元霖的神情复杂无比。 他长身而立,感到手腕发酸,攥剑的十根手指都在打颤。 这一剑的剑意竟然如此汹涌? 剑修,必然是剑修! 霖君万万没有想到,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性格竟然如此暴躁......一言不合,隔着一座院子,直接就这么出剑了? 然而这一剑的效果却出奇的好,至少整座教宗府邸都安静了下来。 寂静当中,宁奕那道与徐藏语气一般无二的阴翳声音传来。 “别的不说,应天府要赔我的门钱......” 元霖听得一阵郁闷,这门是你砍坏的,竟然还要应天府来赔?要是砸中了弟子,谁来赔? 门的那一边,缓慢走出了一位整理衣襟的少年,宁奕刚刚回到府邸没有多久,换上一身崭新的衣物,甚至没有来得及沐浴,这些应天府的聒噪之辈,就聚集到了府上闹事......看来是不准备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清闲了? 他拎着细雪,目光漫不经心掠过,停在了那位受伤不轻的秦狩身上,打趣笑道:“不愧是秦狩啊,被人打了,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回来,别的本事没有,呼朋引伴倒是挺快。” 秦狩面色难看,盯着宁奕。 元霖的眼神同样阴沉,气得牙痒痒,宁奕说自己身旁的人是禽兽,只会呼朋引伴,那自己被喊来助阵的,又算是什么? 早就听说,十年前的徐藏剑气了得,嘴皮子同样了得,徐藏的境界不得而知,但宁奕已经在之前展露头角......想了解徐藏,通过现在的宁奕就可以管中窥豹,这两位说话行事风格,看起来如模子里刻出来一样的“剑修”,的确抵达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应天府的一众弟子,都恨不得拿眼光生撕了宁奕。 宁奕只觉得这样的眼神无比的熟悉,自己当初在剑湖宫圣山山顶,柳十身后的那些弟子,也是拿着这样的眼神看待自己......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宁奕轻轻感慨道:“看到你们这帮废物,跟徐藏描述的一模一样。我心底既有宽慰,又有三分恨铁不成钢的惋惜......果然天才的修行者,各自有不同的天才之处,愚蠢的那些却大抵相同。” “你们应天府想挑战我?行啊,欢迎挑战,让青君亲自来我府前!” 宁奕睥睨身前的那些修行者,冷笑道:“就凭你们这些臭鱼烂虾,也配挑战我?不怕给应天府丢人?” 元霖攥紧长剑,上前一步道 :“宁奕,我赌上‘青衫湿’一脉的尊严,要与你进行公平一战!天子脚下,大隋律法作证!” 宁奕掏了掏耳朵,故作听不见,疑惑问道:“公平一战?” 元霖面色难看。 “你也配与我公平一战?青衫湿一脉算是什么东西?”宁奕冷笑一声,他如果没有记错,管青屏就是青衫湿一脉的,当初徐藏血洗天都,根本就不知道杀死了青衫湿一脉的大修行者,这一派系就是跳梁小丑。 要论身份和地位,青衫湿这三个字,跟蜀山的小师叔,完不能够相提比论。 “就算是青君来了,我也瞧不上眼,绝不会接受他的挑战。”宁奕借势找了个台阶,平静说道:“你让珞珈山的叶红拂,还有北境的小烛龙曹燃前来,或许我会看上一眼,或者你把神仙居的‘谪仙人’洛长生喊来,他们才有资格与我公平一战!” 这句话说出来,元霖都被宁奕的无耻惊到了。 珞珈山刚刚宣布闭山,列在星辰榜第二的叶红拂,被师尊扶摇带去行走天下,历练己身,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天都。 至于那位整座大隋天下漫无目的漂泊的北境武夫小烛龙,更不知道此时身在何处,叶红拂不在天都,曹燃会不会来到天都都是一个问题。 最后的那位谪仙人......能让书院四君子在大朝会前避其锋芒,让整座大隋天下都勒令圣子不准外出的猛人,元霖向来都不敢直呼其名,除了尊敬崇拜,就只有尊敬崇拜。 洛长生这三个字在同辈修行者的心中,重若万钧......不敢亵渎! 你宁奕,也配与他公平一战? 宁奕瞥了一眼府前那帮弟子的神情,与元霖大差不差,他当然知道这帮人心底在想什么,无非就是骂自己无耻,被气得不轻,可是他们还能怎么办? 天子脚下,依据大隋律法发起的挑战,对方就是有权不接。 宁奕看着这帮人无可奈何的样子,觉得好生讽刺。 他忽然道:“元霖是吧,我可以接受你的‘挑战’。” 元霖一怔,接着面色古怪。 宁奕顿了顿,微笑道:“但前提是,加上十颗千年隋阳珠,作为赌注......我可以给你指点一下迷津,看你也是用剑的,我教你一下也并非不可,学费十颗隋阳珠,不算过分吧?” 这是哪门子的挑战?十颗千年隋阳珠! 就算是一位命星,也很掏出来这般巨大的代价。 “怎么......嫌贵了?我知道你付不起,但书院付得起啊,堵我府门的馊主意,肯定是书院出的吧?”宁奕笑眯眯道:“谁给你出的主意,你去找谁要啊!徐藏握着细雪的时候,剑一出鞘就是十颗千年隋阳珠,历代小师叔都是这个价格,让那人摸摸腰囊,看看能不能承受得住细雪出鞘的代价。” 这一句话说出来,就带上了三分胁迫的意思。 细雪出鞘,要杀人,要见血。 徐藏向来都是杀人与勒索同时进行。 元霖的面色有些苍白,他看着宁奕手中的那柄雪白长剑,剑骨嶙峋,缓慢亮起灼目的光亮,街道的大雪无风自动 ,围着宁奕开始缭绕不息。 这是什么剑意? 他想到了先前劈开府门的那一剑,毫无预兆,如果宁奕就这么出剑,会造成什么后果?这可是一位疯子,不忌惮皇城规矩,在红符街痛打管青屏,挑衅青君,现在未必就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来。 “青君出的馊主意吧?” 宁奕拎着细雪,踏过教宗府邸的门槛,居高临下望着应天府的众人。 剑气嶙峋。 大风骤起。 宁奕露齿而笑:“我说过会拜访青山府邸,看来那一天不会太久了,让他好生等着,不要如此着急。” 剑气陡然消失,压在应天府两位小君子心头的石头就此消失,所有人都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宁奕微笑道:“至于你们,愿意在这里堵着,不怕丢人,那就随意,我这座府邸没什么别的特殊,就只有‘阵法’很好,尤其是隔音阵法,布置的精妙绝伦,就算你们在外面敲锣打鼓,吵到临近三条街,府邸内也不会有丝毫察觉。” 说这句话的时候,宁奕的声音特地加重了“阵法”这两个字。 上一次拜访青山府邸的那位来客,至今还没有查清楚下落,很多人怀疑就是宁奕,那位来客就是一位阵法大师。 宁奕说完之后,便不再理睬应天府的众人,招呼那两位麻袍道者,无须再站在府邸门外,一起进院子里休息,府内空出了两间房间,两位道者可以不用回太清阁,而是一直在这座府邸内居住。 元霖气极反笑,看着那道行事风格不留余地的身影,咬牙切齿挤出了几个字来。 “宁奕,好,好......” “好什么好?”宁奕像是被他的声音提醒到了,拎着细雪重新走了下来,原本招呼麻袍道者的笑容转瞬即逝,换上了一副阴森面孔,剑气再度弥漫这条街道。 宁奕神情幽怨。 他脑海当中有丫头的传音。 这一剑紧攥在手,不仅仅有自己的剑意,也有丫头在府内的加持。 院子里,裴烦一根手指按在眉心,“剑藏”的无形光芒骤然波散开来。 远方的两颗石狮子,抓着底座的爪牙,在剑气之下炸碎开来。 街道那边,一整面石壁咔嚓作响。 这一副阴沉场面,犹如地域阎罗出行,剑气磅礴而凝重,比起之前还要强盛许多。 元霖被这般恢弘的剑气威慑住了,宁奕越走越近,他开始一步一步后退,不知不觉抵靠在墙壁之上,微微接触,身后的墙壁便轰然裂开一道蛛网。 他骇然看着面色阴沉的少年,心想这是什么恐怖剑修? 单单是剑气,就可以做到如此地步......恐怕真的可以与叶红拂和曹燃一争高低。 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真的要暴起杀人...... 元霖神情惨白,看到宁奕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抬了抬手指。 院子里的裴烦丫头按在眉心上的手指微微发力,小街风起云涌。 宁奕幽幽说道。 “赔钱。” “门钱。” 《剑骨》正文 第四十九章 撼龙经(第四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 Ww.XxBi Quge.c0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剑骨》正文 第五十章 地底龙脉(第五更) 龙眼温泉池沿,一道身影站立,立起两根手指掐诀,片刻之后悄无声息坠入池中。 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没有惊动任何一人。 黑袍坠入池水当中,没有溅起丝毫波澜。 宁奕面无表情,池中的温泉水流围绕自己,紧贴黑袍表面,麻布包裹着自己的身躯汹涌下坠,水流触碰自己,化为颗颗水珠,饱满分明,只是在衣袍边缘弹跳,不入麻衣缝隙。 “星辉所至,水之为开——” 各大宗门都有的辟水咒。 与蜀山后山不同,青山府邸并没有禁用星辉,宁奕可以动用星辉,中境的星辉之力已经可以驱使一些细碎的口诀,辟水避火,雷击冰雹。 他缓慢降低速度,逐渐贴近整座池子的池底,这处温泉,有一处龙眼,直通地底,极深极窄,池子里的泉水就是从此而来,越是向下,温度越高,宁奕屏住呼吸,眼神在黑暗当中逐渐变得明亮。 就是这里......罗盘的震颤越来越明显。 不仅仅是罗盘,自己丹田的“白骨平原”也震颤起来。 宁奕坠入龙眼池底,靠近这处龙脉,泉水的冲击力越来越大,辟水咒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他的干燥衣衫逐渐有了一丝潮湿之意。 宁奕眯起双眼,他伸出一只手,触摸着池底,入手一片冰凉,与炙热的水温截然不同。 “风吹水劫却非穴,君如到此是疑龙。” 就是这里。 双脚蹬在池底的宁奕,两只手攥住池底的青铜把手,缓慢扭转。 青山府邸,一阴一阳。 阴阳轮转,阴面龙眼温泉,阳面龙口衔珠。 此为穴 眼。 青铜扭转,阴阳即将对准,宁奕从怀中取出一张雪白如纸的符箓,这是丫头特制的隔音法阵。 雪白符箓被宁奕取出,在滚烫泉水的冲击下,一冲即散,围绕狭隘的龙眼入口,缓慢堵塞,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池底。 池底发出了“轰隆隆隆”的震颤声音。 宁奕眯起双眼,感到身子一滞,阴阳对准之后,池底缓慢开启一个狭口,星辉封锁池底的泉水,这些水流不得入内。 泉底的开口,犹如一个缓慢旋转的阴阳八卦,宁奕双手扶住池底开启的青铜把手,看着身下黑漆漆的洞口,像是一个择人而噬的无限深渊。 若是黄泉有不归路,恐怕就是这番模样。 宁奕心底冷笑一声,面色毫无波动,纵身跃下。 这种事情,他做得多了。 在拜入蜀山之前,西岭清白城,多的就是无人挖掘的枯坟和野墓。 宁奕曾在深更半夜,将西岭荒郊野外的有名坟地一一拜访,可能是运气好,并没有遇到所谓的孤魂野鬼,也没有遇到戾气极重的恶灵来索命还魂。 只不过两三个呼吸,宁奕就踩到了实地。 “啪嗒”一声,头顶是潮水的泉水气流,脚底却极为干燥,宁奕一脚踩下,似乎踩到了干枯的树枝。 这就是青山府邸底下的龙脉了,应天府果然早就察觉,派人在地底打通了一条隧道。 宁奕小心翼翼拿出一根 (本章未完,请翻页) 火折子,甩了两下,以星辉之火点燃,他平静注视着前方阴雾缭绕的过道,点燃了火光,竟然还看不见前路。 他忽然想到小轮转王说过,这条地脉很有可能通往应天府不为人知的墓陵。 宁奕挑了挑眉,举起火折子打量四周,这里就是过道的尽头,看来只有通过龙眼温泉才能入内,青君肯定不知道,自己日日浸泡的龙眼温泉地下,竟然有如此天地。 倒退一步,脚底再一度发出了枯柴的声音。 宁奕回头去看,发现了一具白花花的尸骸,早已经被岁月侵蚀,尸体的血肉全都凋零,只剩下一副骨架。 刚刚的枯柴声音,就是骨骼被自己踩到发出的声音...... 那具尸骸,在死后不知道多少年的时光侵蚀当中,虽然血肉已经被消磨殆尽,但是骨头仍然雪白不染尘垢,说明生前一定是位修行者,甚至还是一位修为不俗的修行者。 宁奕默默地想,看来这条墓道相当不友好,曾经有人试图来盗取应天府的墓陵,结果在这条墓道当中被困,然后就此死去。 宁奕的面色忽然阴沉下来。 他蹲下身子,看着那具不完好的尸骸,除了被自己踩出来的两个凹坑,在胸口的胸骨之处,还有一个十分显眼的脚印。 “这里还有其他人来过......” 这处踩踏胸骨的脚印,破坏了尸骸的星辉封禁,周遭落了一些灰尘,但并不多。 “就在不久之前?” 宁奕有些毛骨悚然,他隐约感到背后有阴风刮过,站起身子之后,看着那条静谧毫无波澜的墓道,自己先前落下来的时候,六感铺开,并没有觉察到一丝异样。 这里竟然有人来过? 比自己还早一步? “是个高人......”宁奕眯起双眼,熄灭火折子,整座墓道恢复了一片漆黑,那个比自己早先一步来到这里的盗墓者,难不成是地府的杀手? 小轮转王知道这个消息,很有可能别的的地府成员也知道。 他摇了摇头,摒弃这个念头,地府的杀手一般只会袭杀之道,他们的潜行手段在应天府大阵之下无法奏效,即便知道青山府邸有龙脉,想要来到这条墓道,也无疑是痴人说梦。 青山府邸是说来就来的? 对方是个高人,至少也是一位阵法大师。 宁奕调整呼吸,他运转星辉,瞳孔当中缓慢闪逝一抹异样的光彩,整个墓道的光影闪逝,变得明亮了一些。 不动用火折子,是为了隐藏自己,后发制人,如果宁奕不曾发现那人的痕迹,很有可能再深入一些,就会被对方察觉,到时候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丫头的隐匿符箓,被宁奕死死攥紧。 “蹚水过河,这条墓道里不知道有什么机关......只能赌一把了......” 宁奕心里没底,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倒还算是无所畏惧,如果前方还有位盗墓老前辈在等着自己,自己一旦触发了什么墓底机关,就会立即被对方察觉。 这里可是应天府的墓里,要是出现了什么意外,神仙也救不了自己。 宁奕屏住呼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吸,缓慢前行,不求快,但求稳。 运气出乎意料的好,这一路走来,墓道里竟然没有触发任何的机关,可能是丫头的隐匿符箓太过强大? 这条墓道里究竟埋藏了多少机关,宁奕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这条墓道很容易通过......就不会出现自己刚刚踏入墓道,就看见那具的尸骸。 宁奕这一路走得小心翼翼,墓道很长,不能点燃火折子,宁奕失去了很多优势,在墓底行走,火折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不仅仅能够提供视野,还可以判断风向以及声音等诸多环境的变化。 即便动用星辉,也只能让整个墓道的影像,在眼中呈现出来的,不那么黯淡。 宁奕心底默念撼龙经,他确认自己正走在那条龙脉之上,这条墓道修筑的代价相当巨大,顺延龙脉,将气运打通,如果没有猜错,自己行走的路线,放到青山府邸的地面上,就是一个八卦图形。 青山府邸有阴阳两面。 阴面龙眼温泉是为入口。 宁奕现在走到了阳面的龙衔珠屋檐底下,那座恢弘建筑的地底,打通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地底世界。 宁奕怔怔看着走出墓道之后的风光。 龙衔珠。 真正的龙衔珠。 应天府的墓陵,单单是眼前所见,锁死龙脉气运的这一处墓陵,墓穴上空悬挂着巨大的宝珠,阴阳二气流转冲撞,被龙口衔住不得外出,甚至连溢散丝毫都做不到。 整座墓陵内,一片通明,外界如何岁月更迭,这里始终黑夜如白昼。 宁奕走到这里,仍然觉察不到有丝毫外人来过的痕迹。 地面上堆积着层层灰尘,看起来并没有人踏足过。 宁奕开始怀疑......是刚刚那条墓道当中,有着诸多机关,其中有能够直接湮灭生灵的强大禁制,让之前踏入幕僚内的修行者,神形俱灭,不留丝毫痕迹。 他松开符箓,显露身形,走到了龙衔珠的墓陵当中,“有些”放松了警惕。 宁奕抿起嘴唇,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小轮转王言语之间提过,青山府邸的地下,恐怕堆积着一笔不菲的资源。 但宁奕万万没有想到,这里竟然堆积着如此巨大的资源...... 在这里甚至看不到低于一千年的隋阳珠,三千年的妖君胎珠随处可见,接近有十颗,乱七八糟的资源,数不胜数。 这还只是第一重关,陪葬的一些星辉资源,都是登不了台面的东西,后面才是墓主的宝物,功法等等珍贵物品。 这里究竟是谁的墓?! 宁奕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就在此时—— 陵墓当中,无声无息,飘来了一阵烟雾,这阵烟雾极轻极柔,来势缓慢,甚至不吹动一粒尘埃,无色无形,如果不动用星辉去感应,根本没有办法去感应到烟雾的存在。 就这么混杂在空气当中。 宁奕注视着巨大的墓底陪葬品,深感震撼,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胸口。 他吸了一口气。 然后迈出了通往金山银山资源山的第一步。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五十一章 金山银山资源山(第六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 Ww.XxBi Quge.c0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剑骨》正文 第五十二章 饱餐(第七更) 宁奕从第四境破开,晋入第五境,耗了很久,在蜀山后山的时候,资源不够,来到天都,即便凑够了足以晋级的资源,仍然卡在了某道不知名的门槛之前,不能得窥风景。 修行这条路,几乎没有人能够走得一帆风顺。 像紫霄宫周游先生那样,从出生开始就领悟到呼吸星辉的绝世天才,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 宁奕的身躯是一座无底洞。 一般的修行者,破境需要巨大的星辉,师门甚至连隋阳珠都不会提供,全靠平日的打坐呼吸,吐纳积攒,全部依靠自己转化而来的星辉,去尝试破开境界。 但宁奕不行。 早在西岭红雀背上,他就试过了紫玄心经的呼吸方法,星辉似乎并不愿意进入他的身体,天生的反抗和排斥,如果不依靠外物,宁奕的修行速度非常的缓慢。 所以他一定要“吃”。 把隋阳珠吃下去,把里面的星辉和阳气,全都消化掉。 一部分转化成了自己的星辉。 一部分则融入了血液当中,无形之中,锤炼**。 然而宁奕抵达第五境所吃掉的宗门,已经等同于好几位命星修行者的全部家当,如果放到大隋天下的偏僻地域,几乎是吃垮了一座小宗门,这才只是第五境而已,后面还有第六境,还有跨度更加巨大的后境三个大境界,以及接近圆满的第十境。 每提升一个境界,都需要比上一境界更加海量的资源。 宁奕嚼碎两颗妖君胎珠,两道剧烈的星辉在口腔当中溢散开来,可以冲破一位后境修行者的剧烈能量,硬生生在这具肉胎当中被压制住,不能冲破外界束缚的阻碍。 这具**,丹田当中,有“白骨平原”坐镇,骨笛融化之后,形成了一个乳白色的涡旋,神性缭绕,这就是“无底洞”的来源,宁奕吃掉的东西,转化成为自身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的资源被它所吞噬。 衣衫翻飞,黑发舞动。 宁奕闭起双眼,皮囊之下,星辉流淌过的血液,隔着肌肤与衣物,绽放出淡淡的光芒,如果褪下衣物,可以看见,少年那具小麦色健康的身躯,缓慢亮起乳白色的光泽,犹如隔着一层皮囊在血液内里点灯,刹那熄灭,神性沸腾之后,就是寂灭,一切光芒汇聚到了丹田,便再无动静。 宁奕的气息有了一丝松懈,他开始冲击第六境。 在青山府邸地下的这处墓陵当中,他不会再为破境的资源,有丝毫的担忧,背后靠着墓主留给应天府后人的资源宝山,予取予求。 宁奕的气势开始攀升,他再一度伸手,掌间迸发吸力,已经瞧不上那些千年隋阳珠,而是一把抓来好几颗妖君胎珠,就此捏碎。 这是一个相当冒险的行为。 这些资源,即便是放到宁奕身上,也远远超出了当前破境的需求。 宁奕捏碎胎珠,将迸散开来的星辉攥在掌心,一口吞下。 破开第五境只是刹那之间。 他睁开双眼,两条袖袍被星辉撑得要炸裂开来,剑骨的神性在周身三尺之内浮现,一座一座神纹 (本章未完,请翻页) 铭刻的小阵,悬浮着的,似乎是白骨平原内古老而又复杂的晦涩字节,这些神性压制着无处不在的星辉,跃跃欲试,却又不敢动弹。 它们想要饱餐一顿。 “你饿了很久吧......”宁奕嗓音沙哑,笑了笑,道:“不要客气,尽管吃吧。” 听到了宁奕的声音,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白骨平原在宁奕的丹田内,轻微震颤一下,欢呼雀跃,一道无形光芒波散开来,将宁奕吞下来的那些胎珠,即将溢散开来的星辉,毫不客气的吞下! 破境! 无比盛大的破境! 整座墓陵之内,都被宁奕破境的气流掀动,一层浮灰瀑散开来,以宁奕为圆心,三尺之内,一片清净。 宁奕忍不住想要长啸,他从未有过如此舒适的破境,没有丝毫阻碍,就这么跨入下一道修行境界的门槛,第五境的星辉在体内流淌,寸缕艰难,犹如一条小溪流,到了第六境,已经有了极大的飞跃,后境星辉如大江,第六境与第七境之间,隔着一道分水岭,宁奕此刻已经望见了那一端的风景。 他的星辉数量并不算多,但质量极高,韧性也高,几乎可以抵达身躯内的任何一处,在感业寺的时候,宁奕就已经感应到了自己星辉的特质,之所以无法与那些圣子对拼厮杀,是因为自己的星辉与对方不在一个量级,如果踏入后境,两条大江对大江,宁奕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宁奕缓慢平复心境。 他想到了红符街的那一剑,剑气与青君接触的那一刹,宁奕感到了隐藏在青君衣衫底下,那磅礴浩瀚的星辉涌动,现在看来,应天府的青君,恐怕是第八境巅峰,甚至有可能是第九境的修行者,除非自己晋入后境,否则很难正面对抗青君。 念及至此,宁奕有了一丝感慨。 丫头这才修行多久?凭借着一道剑藏,就可以正面硬撼青君了......青君是被应天府竭尽资源培养的天才,将在大朝会上一飞冲天的大君子,在青山府邸那一战,道心都被丫头打裂。 ...... ...... 疼。 头疼。 “嘶......” 吴道子睁开双眼,眼前的墓陵景象,恍恍惚惚重叠在一起。 他保持着双手捂着脑袋的姿势,一醒过来,就摸到了脑瓜后面那个大包,顿时想到了之前发生了什么,接着就看到了盘膝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那个跳起来拿木棍砸自己的混蛋! 黑布包裹着细雪剑身,看起来的确像是一根木棍......吴道子想要站起来给对方脑袋来如法炮制的来一拳,却发现自己浑身被无形的法线捆住,额头前贴了一张青色的符箓,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得。 这张青色符箓,是丫头在府邸里研制阵法之道的附属品,贴在额头,能够勒住千斤巨力,降服牛马,不在话下。 “别挣扎,不然我只能再给你脑袋后面来一下。” 宁奕看到对方醒了,笑眯眯道:“灵山吴道子前辈?” 这句话给吴道子头顶浇了一盆冷 (本章未完,请翻页) 水,他冷静下来,看到宁奕隐在袖内,握在手心的那个罗盘,吐出一口气,幽幽道:“你也是堪舆一脉......算我看走了眼,魂烟没有迷倒你。” “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现在都在应天府地下讨口饭吃,何必大打出手?出了点差错,谁也跑不了。”吴道子满脸诚恳说道:“你把我的束缚放开,我肯定不会出手。” 宁奕乐了,他煞有其事点了点头,“解,肯定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拿魂烟迷我,我给你一棒槌,已经两清了。” 吴道子的面色稍微缓和。 宁奕淡淡道:“但是你要先把‘奇点’的位置告诉我。” 吴道子动作僵住,贴着青符的额头,渗出了一些冷汗,他靠在墓陵石壁上,刚刚宁奕破境,溅了他浑身的灰尘,看起来颇为狼狈。 吴道子盯着宁奕,道:“年轻人......你也是来找‘奇点’的?” 宁奕当然不是。 他只是来偷些东西,顺便破个境,喂一下肚子里的“白骨平原”。 但现在已经破到了第六境,白骨平原也吃饱了...... 宁奕坦然自若,道:“我当然是来找‘奇点’的。” 为了让吴道子相信,宁奕拉进距离,面色阴沉道:“这件事情对我非常重要......如果找不到奇点,就算把整个青山府邸都炸了,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句话听得吴道子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盯着宁奕,看不透对方的深浅,一身血气相当旺盛,尤其是丹田之处,自己祖传的识人法门,释放出来的探查魂力,竟然被那个少年丹田的涡旋吞的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来历? 吴道子相信宁奕说的话是真的,能够悄无声息的潜入青山府邸,背后的师门绝不简单,这些阵法并不好躲,自己也是凭借“那位圣山山主”的馈赠,才能够躲开应天府阵法的感应。 宁奕手中捏着的符箓,是丫头根据陆圣老祖宗的“子母阵”所改,照搬照抄蜀山后山的符箓,得天地之造化,如果没有陆圣的符箓作为原型,根本无法进入应天府内,更不用说潜入青山府邸。 至于炸掉青山府邸......毁龙容易寻龙难,龙脉深藏千里万里,想要毁掉并不算多难,但这是一件冒天下之大忌的事情,如果被人查出来,就算背后是一整座圣山,都很难保下来。 挖人祖坟已经是十恶不赦。 更不用说炸人祖坟......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你......是什么背景?” 宁奕只是咧嘴笑了笑,没有把自己的师门抖开,更没有告诉吴道子,自己早就从温韬的口中,知道了对方当年的事迹。 他只是默默拔出了黑布包裹的细雪,在地上敲了敲。 “我数三个数,你不告诉我‘奇点’,我就把整个青山府邸都炸掉,把你留在这里......让你看看应天府对付那些盗墓者的手段。” 宁奕笑起来人畜无害,他温柔说道:“吴道子前辈,你看如何?”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五十三章 论卑鄙无耻(第八更) 一重关的墓陵,掀起阵阵气浪。 卸开了青符压制的吴道子,站在墓陵的正南石壁之前,他声音郑重道。 “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 宁奕眯起双眼,站在他身旁,怀抱黑布包裹的细雪剑身,听着吴道子沉声开口。 “应天府历代大修行者的墓陵,埋在不可知之地。青山府邸地下的,的确是一处龙脉,连同了某位大人物的墓穴,但真正齐眠的地方,四大书院共通,这是四座书院的老祖宗立下来的规矩,四大书院的古代圣人,那些顶着初代敕封的大气运者,每一位都不可小觑。”吴道子的声音凝重起来,缓慢道:“在触碰‘奇点’抵达那座墓陵之前,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到了书院真正的大墓里,不能触碰任何一座尘封的器物,不能带走任何一样书院的墓葬品,否则会有滔天的大祸。” 宁奕心里缓慢沉了下来,他疑惑道:“书院的大墓,就只有这一个入口?” “肯定不是。但我能找到的,就只有青山府邸下的龙脉衔接口。”吴道子回过头来,看着宁奕的双眼,认真说道:“这里气运虽然昌盛,但还不至于被书院的那些老古董看上眼,天子脚下,处处气运迸发,书院的大墓,论严密程度,恐怕整座大隋天下,只有皇陵的禁制会比他们要高。” 宁奕点了点头。 这一点毋庸置疑。 毕竟只需要一座书院拎出来,便丝毫不惧东西两境的任何一座圣山,更不用说四座书院合璧,一同铸造的大墓。 这座大墓为了封锁气运,给书院留下传承万年的香火,必然动用了极大的心力,大隋皇城里的大儒也好,风水大师阵法大师,很多曾经在书院拜读,若是真正抵达那座墓里,恐怕需要步步小心。 宁奕忽然问道:“你来找这座墓......为了什么?” 披着破烂麻袍的和尚,明显身子怔了怔。 和尚这一刻的面容,看起来圣洁而又温和,他感慨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行拂乱其所为......” “我说我是来实现人生抱负的,盗墓就是我的使命,你信不信?” 宁奕拿着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吴道子。 吴道子微笑道:“你不相信?” “我走过东境六座圣山,西境两座,去过倒悬海,奔赴南疆十万里大山,整座天下的墓陵,除了皇陵进不去,剩下的能去的都去了。”吴道子的手掌按在虚空当中,疑龙经的纹理铺展开来,沿着石壁蔓延,将整座墓陵都点亮起来。 “天下之大,处处为家,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啊。” 宁奕抿起嘴唇,看着这个面色凝重的和尚。 听到了对方的叹息声音。 “走名山访大川,踏飞剑觅仙骨......” “不那么仙气的说,与死人打交道,向圣山老祖宗讨饭吃。” “再通俗点说,职业盗墓。” “所以那些圣山恨极了我,恨不得抓到我,大卸八块,再浇上一泡尿。” “只可惜他们奈何不了我。”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吴道子洒然一笑。 “现在你相信我是个浪迹天涯的孤独诗人了么?这么多年,只有酒和远方,还有盗墓陪着我啊。” 宁奕沉默了。 他很想说,自己差点就信了,要不是温韬跟自己说过,这个叫吴道子的,盗墓手段一流,但说的话比母猪上树还要不靠谱......自己或许就被对方诚恳而又和善的眼神骗过去了。 “骗你的啦。” 吴道子挑了挑眉。 宁奕神情复杂,这货怎么这个尿性......又煽情又白烂,既骚包又文艺? 和尚抖了抖身上的尘粒。 麻袍的边沿开始掠起波浪。 吴道子伸出一只手,悬在石壁前的某一点前,神情如菩萨般端庄,一字一句缓慢说道:“应天府与我有仇,所以我来报仇。” 这句话说得无比平静,宁奕却从真真实实的,从其中听出来一股浓浓的煞气。 说这句话的吴道子,麻袍在“奇点”开启的气浪之下,翻滚如浪,面容在光芒映衬之下显得坚毅而从容。 紧接着他叹了口气。 “这帮人害死了我心爱的姑娘,我一没修为二没背景,是个小喽啰,就只能偷偷东西,盗盗墓陵这样子发泄一下怒火咯。”吴道子看着那团在掌心炸开来的光芒,背对宁奕,之前的盛大气势荡然无存,像是一只把头缩进壳里的乌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轻声说道:“你跟我不一样的,你是大宗门的修行者,你不会懂的。” ...... ...... 奇点是特殊的空间节点。 不仅仅是那些大人物的墓陵,包括一些禁地,本质上的出入口,都是“奇点”。 比如蜀山后山,陆圣老祖宗所贴的那张敕令符箓,就是进入后山禁地的“奇点”,但是由于设置了不为人知的触发条件,所以即便能够找到,外人也无法进入其内。 宁奕一直怀疑......自己能够进入那座后山,是一个巧合,又不止是一个巧合。 那座巨大的一线天峡谷,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宁奕曾在钟乳石洞里,感受到了无比浓郁的阳气,只可惜老祖宗陆圣设下来的两个“奇点”,让宁奕没有办法看到后山真正的风景。 宁奕甚至心里有一丝丝的直觉。 能够进入后山,并不是因为陆圣的符箓认同了自己。 而是因为“白骨平原”。 骨笛似乎可以打通两座壁垒。 只需要找到“奇点”,哪怕“奇点”设置了强大的手段阻挡外人,骨笛也可以打穿禁制,无视规矩。 气浪轻微的荡起一圈灰尘。 尘封的古墓,一片寂静,比起青山府邸下那座恢弘大气的一重关墓陵,这座四座书院联手开辟的大墓,倒显得平平无奇。 两盏火折子亮起。 宁奕和吴道子两个人并肩而立,望着眼前不知搁置了多少年的大墓,一座一座的棺木,或躺或立,摆放地整整齐齐。 宁奕第一次进入圣山的墓底,他眼神扫过墓底,入眼之处,空空荡荡,棺木里也只是一片寂灭,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看不出来有什么值得“盗取”的东西。 “就算是个命星境界的修行者,也不会愿意与他人同葬。”吴道子瞥了一眼宁奕,道:“更不用说这些修为高得没边的老家伙,书院的大墓里,做出卓越贡献的那些修行者,境界低的,应该就葬在了这里,大墓当中气运篆养尸体,你开一座棺,或许还能看到某位没有腐朽的仙子尸体。” 宁奕翻了个白眼。 墓底没有难闻的气味,但是实在过了太久,难免生尘。 “不用担心,书院的大墓很大,这里不过是些十境修行者长眠的地方。”吴道子平静道:“没什么好看的,直接找那些大人物的单独墓室。” 宁奕皱起眉头。 “大人物的墓室不能挪动物品,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什么?” 宁奕不相信这个和尚刚刚说的那番鬼话。 “我来找一个真相。” 吴道子眯起双眼,轻声默念:“曲转之形必是面,背抵缠山缠水隈。” 疑龙经! 宁奕竖起耳朵,连忙记下这些温韬当初没有记录的残缺经文,他跟在吴道子身后,和尚一边默念疑龙经,无视了周围的一些棺木,一边在大墓当中行步如飞,丝毫没有停顿,这座墓陵修筑的极为空旷,堆着的一些棺木,颜色各异,无声的沉默当中,阴气涌动,倒也有些渗人。 火折子的光火飞掠,闪逝,停了下来。 宁奕捏着鼻子问道:“和尚......你念的是什么经文啊?” 吴道子瞥了一眼宁奕,道:“天机不可泄露......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挺谨慎的。 宁奕感慨道:“我听闻祖师爷说,有两部经文,得其一者便可窥见风水堪舆大道门槛,得其二者,天下无处不可以去得......一部叫做疑龙经,一部叫做撼龙经。” 吴道子啧啧道:“真的假的?说得我都心动了,这两部经文在哪里能看到,要是让我知道了,一定把它弄到手。” 说的像是真的一样。 宁奕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看着这个笑眯眯的和尚一阵无语。 装吧,你就装吧。 你整本疑龙经恐怕都翻烂了吧,就差撼龙经的残缺部分了...... 宁奕心想这个老贼果然道行不浅,想套话不太容易。 好在自己已经记了一些。 宁奕心里松了口气。 他默默念了一遍吴道子背出来给自己听到的经文,结果却发现这些经文,跟温韬留下来的残缺疑龙经,完全对不上号,罗盘毫无感应,根本就是假的经文! 竟然是假的?! 宁奕气得指尖发抖,看着吴道子笑眯眯的眼神,忍不住想给对方后脑勺再来一下。 温韬说,十年前的时候,他与吴道子同行,互相抄袭互相剽窃,恨不得把对方的那部经文偷学过来,为了误导对方,温韬念出来的撼龙经,故意添加了一些错误的部分。 宁奕本以为三师兄已经足够卑鄙足够无耻。 没想到这个和尚丝毫不输温韬。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五十四章 我有剑心一颗(第九更) 获取章节内容失败,请您按 f5 刷新页面!如果多次尝试仍然无法显示,请您点击报错来联系管理员! 《剑骨》正文 第五十五章 大小洞天(第十更) 获取章节内容失败,请您按 f5 刷新页面!如果多次尝试仍然无法显示,请您点击报错来联系管理员! 《剑骨》正文 第五十六章 皇陵墓底的罪恶 剑器近,被偷袭了。 宁奕说出这句话后,吴道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并不是因为这句话说得十分荒唐,而是因为这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真相。 “剑器近”泥胎木雕膝盖前的三把悬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吴道子是剑道的外行人。 即便如此,他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三柄悬剑的剑身之上,带着浩然正气,还有未曾荡开的妖气,最符合身份的,就是其余三座书院的老祖宗,曾经在倒悬海与妖族大剑修厮杀,本身就是剑道境界极高的大修行者。 回头去看,倾塌的石壁。 他的呼吸放缓,变得沉重起来,目光也变得十分复杂。 也许根本就没有大小洞天,这面石壁就是为了扼杀当年的真相而生。 “剑器近在这里设下了‘奇点’。”宁奕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一种预感,那里给了我极大的压迫,应该通向的地方就是皇陵,以初代剑器近的身份和手段,的确有资格设下这么一个‘奇点’。” “没有逆天手段,纵然找到‘奇点’,也千万不可踏入皇陵。”吴道子盯着宁奕,一字一句道:“这是我死去的师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你先前试探了我很多次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修行的经文乃是疑龙经,疑龙撼龙,只得一半,并非不可踏入皇陵,但死在里面的概率极大。” 宁奕环抱双臂,手指敲打包裹细雪的黑布布料。 “你是蜀山的后人,跟温韬后面学了撼龙经,所以能找到青山府邸底下的龙脉,来到剑器近洞天的时候,找到这面石壁比我要快”吴道子笑了笑,道:“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这样就太瞧不起我了。” “天都风头正劲的蜀山小师叔,宁奕?” 宁奕没有否认,而是干脆利落承认了这一点。 宁奕停住敲打剑布,忽然道:“温韬已经金盆洗手了。” 吴道子面色平淡。 “因为你的缘故。”宁奕顿了顿,道:“他说那一次失手,看见你被抓住然后被大卸八块,死在了东境圣山的大人物手里。” “金蝉脱壳罢了,小道尔。” 吴道子淡淡的笑了一声,眼神闪逝一些难以捉摸的光芒。 他微笑道:“我这种人,行走在黑暗之中,早晚会有失手的那一天,如果没有一些手段,还怎么混下去?” 吴道子明显不想多提。 宁奕便没有再追问。 但他心底却冒出了诸多疑惑:以三师兄的眼力,极少有可能会被瞒过,就算温韬被吴道子骗过了,那东境圣山的大人物呢?这可是被抓了个先行的盗墓贼,砍掉四肢,千刀万剐都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情,什么手段,能让一个未破十境的炼体者,在星君境界的大人物手底下逃生? 这绝不是他口中所提的“小道尔”。 无论这件事情,多么令人难以置信。 但是现在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吴道子就这么无比安稳的站在自己面前,四肢健全,头脑清醒,这是事实。 无论是怎么发生的。 发生了的,便是发生了。 宁奕看着和尚,轻轻吸了一口气。 有这般瞒天过海的手段,和尚的背景绝不简单。 听说当时这件事情,险些让这座圣山与东境灵山打起来。 和尚与东境的灵山,或许真的有很深的瓜葛。 “我身上的确有撼龙经。”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两部经文合二为一,即便是皇陵,亦可以全身而退。” 吴道子面色凝重,道:“宁奕规矩你都懂,我不再赘述,入皇陵之后,千万小心行事,合则生,分则死。” 宁奕笑着点了点头。 他伸出一只手,白骨平原的剑气流光,从四面八方如游鱼一般汇聚开来,触碰这处空间,打穿连接两座墓陵的“奇点”。 倾塌的巨大石块。 被剑气切割削断的霜雪石柱,支撑着宁奕和吴道子头顶空间没有坍塌的,是一条又一条的星辉锁链,缭绕在墓陵当中。 这才是通天的手段。 一步都不可擅动。 宁奕和吴道子,额头都渗出了冷汗,修行疑龙经和撼龙经的两位后人,默念心法,感到了莫大的杀机,就在自己的头顶,随着那些围绕墓陵缓慢穿梭的星辉锁链,而不断挪移,奇点的背后,这般的威严,应该是皇陵的某处入口。 霜雪石柱,是可以抵御星君境界轰击的坚韧材质,人族重要的领地城池,都以霜雪巨石铺展城头,这是一种稀世罕见的珍贵物质。 当年赵蕤想要锤炼一柄绝世锋锐的剑身,就考虑过拿霜雪巨石劈砍锋芒,磨砺剑身,当一块磨剑石最后因为找到了更合适的材料,遂而放弃。 然而四面立起的霜雪石柱,一直通向远方,这些石柱被人剑气切断,连着好几根一起倾塌宁奕和吴道子对望一眼,面色有些苍白。 这就是当初剑器近与书院三位老祖宗爆发战斗的场地吗? 四周的皇陵阵法,涌起了阵阵雾气,庞大如巨蟒的星辉锁链,缓慢穿梭,犹如龙身绕行,拖在地上溅出火星,锁链通体湛蓝,在雾气当中蒙上了一层阴翳,有三分“龙蛇起伏”的意味,余下的七分,就是宁奕和吴道子此刻感受到的“杀机暗藏”。 这里布下了诸多杀阵。 当年三位书院老祖宗,为了悄无声息杀死“剑器近”,恐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将剑器近的修行洞天,通过奇点转移到皇陵地底,在这处封锁了星辉和体魄的地方,试图扼杀大隋天下最惊艳的剑修。 如果没有猜错,恐怕其中还有封禁剑气的阵法,只不过被剑器近直接冲碎。 这些杀阵大多已经残缺,但余下的威能仍然极其强悍,宁奕丝毫不怀疑,自己此刻,若是胆敢妄动一步,就会触发杀阵,整个人都被劈得神魂俱灭。 他捏着丫头的那座“小子母阵”,后背有些发凉,这里无法动用符箓,想走也走不了。 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吴道子的袖子里也捏着符箓,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显然他也发现了皇陵有来无回,这并不是一句空话,所有的传送阵法都失效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前面是数之不清的杀阵。 “我日他个仙人”和尚手心全是冷汗,他看着宁奕,声音沙哑道:“你我交换疑龙经和撼龙经,不然全都得死在这里。” 宁奕犹豫了片刻,吴道子说得不错,若是不交换经文,两个人一步都迈不出去,等到雾气当中的星辉锁链,沿着龙蛇路线,走完一个周天,这些杀阵变幻了杀法,灾难就很有可能落在自己的头顶。 两个人对望一眼,冷汗潸潸,当下念道。 “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到了此刻,疑龙经和撼龙经,这两部经文,宁奕与吴道子谁也不敢藏私,如果在自己的经文当中藏私,很有可能就是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 片刻之后,宁奕得到了完整的寻龙经,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欣喜,他一直盯着头顶的星辉锁链,看着一条一条龙蛇来回游掠,自己半部撼龙经,就只能算出大概的杀伐位置,杀阵的触发随时可能落在自己脚底,一整本经文得到之后,他小心翼翼推算,终于推出一个完整的位置,目光望向吴道子。 “巽,风雷,坤,离火。” 完整的寻龙经风采绽放—— 一整座巨大的八卦图案,在宁奕和吴道子的眼底展开。 八卦扭转,杀阵已经开始变幻,一旦感应到生机,这座维护了皇陵某处入口上千年的阵法,便会毫不留情的开始绞杀。 恐怕唯有剑器近这种级别的大修行者,可以无视杀阵和规矩,在这里展开肆无忌惮的搏杀。 这座皇陵入口,漂浮散落着一些几近破碎的物事。 宁奕和吴道子,踩着寻龙经推演而出的方位,一步一步前行。 看着这些漂浮的书院落纹玺印,以及散乱的杀阵卷轴,宁奕抿起嘴唇真相已经呈现在了眼里,当年的那一战,三位书院老祖宗祭出了相当多的压箱底手段,如今的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本该珍藏至今的宝物,都在这一战被剑器近打碎。 宁奕还看到了一条枯萎的断臂,血液不曾风干,一粒粒悬浮在断臂之旁,剑气附着在那条断臂上,被齐肩砍断,神性陨灭,滚落的血液仍然带着巨大的血脉压迫感。 这位被砍断手臂的书院老祖宗是大隋皇族的成员。 走到最后,杀阵尽头,宁奕和吴道子两个人,推演方位耗去了极大的心力。 吴道子扶膝而立,喘着粗气,看着面前的星辰锁链,将一地的猩红,漫天的凌乱都封锁起来。 这是一座永不消弭的阵法,将皇陵的入口保护起来。 也将当年的真相锁住。 宁奕长身而立,黑袍无风自动,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飘来的一角衣袂。 神性干涸之后,这片衣袂,枯萎成了如泥似木的样子。 宁奕记得。 小洞天里,剑器近的雕塑上,就缺了这么一角衣袂。 原来世人苦苦寻找千年的剑器近,就只隔着一面石壁而已。 四座书院表面上一片太平,地底下,却埋葬着被剑气斩断的仇恨。 所有的罪恶和污浊,都在皇陵里被锁了起来。 宁奕的眼神有些复杂。 真相永远不会迟到就像是他刚刚走进小洞天,看到的那副雕塑一样。 鬓角飞扬的剑器近大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保持着微笑的姿态,目视着前方。 像是在说。 “你来啦。” 即便隔了千年。 他仍然耐心等待着揭开真相的那个人到来。 剑气长存,风骨仍在。 仪容鬓发,不曾动摇。 《剑骨》正文 第五十七章 生与死,轮回不止 宁奕捏着那一片石化了的衣袂,他站在皇陵入口的尽头,看着星辰锁链缓慢穿行,在雾气当中缠绕霜雪石柱。 皇陵当中步步杀机,容不得自己有丝毫放松。 “前辈若您有灵,可否保佑我此行平安?”宁奕轻声笑了笑,喃喃说道:“待我出陵之后,一切昭雪。” 那片衣袂并无感应。 吴道子面色复杂。 人都死了上千年了,哪里还有灵智? “该走了。” 吴道子知道宁奕心绪复杂,出言提醒:“如果待会杀阵再度变化,感应到我们,恐怕会徒生许多事端。” 宁奕点了点头,当下不再犹豫。 两个人运转完整寻龙经,顺延着皇陵的道口,一路向着地底摸去,经过了青山府邸数个“奇点”的传送,宁奕和吴道子已经无法判别具体的方位,他们现在所处的皇陵空间究竟位于哪里,真的是天都地底吗?还是另有其他龙脉? 天都的大儒精通风水堪舆,站在大隋天下的至高点,为皇族寻觅的龙眠之地,必然是天下气运最为昌盛的地点。 这一脉所有的传人,都想见识一下天下最大的气运所聚之地,大隋皇室的墓陵。 当年大隋皇室的几位风水先生,各自负责为高祖设计一角的墓陵,夺一方天地的气运,据说是为了让初代皇帝能够藏住天机,成为世间长生不老的存在。 大隋皇室的血液,带着至高无上的威压,也带着极其强大的诅咒。 身负皇血,便不可能成为不朽。 无数年来,皇室的天才修行者们,已经以亲身的例子,证明了这一点。 无论距离那一步多么解决,哪怕只在咫尺之间,哪怕就握在了手掌只差收拢五指,终究没有成功诞生出一位不朽。 惊艳如太宗皇帝,六百年来,修行之姿举世无双,气吞万里如虎,在涅槃之后,面对着日益接近的大寿门槛,逐渐消磨了成为不朽的那股锐意,选择诞下龙子,先保住皇室的传承香火。 “这里的杀阵,密集程度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和尚掐诀念着两部经文,袖袍里密密麻麻的符箓跳跃游掠,撼龙经和疑龙经合并之后,伴随着念诵之音,隐约有异象浮现。 就像是一条幼嫩的小龙,黑白二色,阴阳之形,扭曲摇曳在袖袍当中,指引方向。 “据说当年修筑皇陵,请了道宗三清阁的活神仙黄石公,辟开烟火,大造墓陵。”吴道子低声说道:“后来代代墓陵,都有最顶尖的大师,国运昌盛,与这一脉的香火鼎盛避不开关系,如今天子脚下的大国师袁淳,便是亲手布下皇陵阵法的修行者。” 宁奕听过“袁淳”的名字,太宗三位嫡子,太子所选的那位老师,便是当今天都国师“袁淳”,陪伴了太宗四百年的老人,功参造化。 “皇陵内的空间并不联通,恐怕除了太宗皇帝,谁也不知道这片皇陵究竟有多大。”吴道子眯起双眼,双手拢袖,道:“地下皇陵,是大隋皇帝最珍贵的遗产之一,历代的皇帝都长眠在这里,据说初代皇帝根本就没有死而是躲在黄石公修筑的无漏大阵里,躲避天机,等待着成为不朽的那一刻到来。” 宁奕也看出了这一点,皇陵的空间由“奇点”打通,并不是连接在一起的陆地,有时候眼前即便有路,仍然无法前行,只能触发“奇点”,来前往下一段地点。 好在自己有骨笛在身,所有的“奇点”都拦不住自己。 吴道子瞥了一眼宁奕,这个少年身上的某样宝物,带着打碎空间屏障的效力,在盗墓这一脉里,几乎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世上的大墓,信不过千斤巨锁的青铜古门,只信无数符箓汇聚在一起的“奇点”。 没有人信得过自己死后的守墓人。 这些停滞在悬空当中的“奇点”,便是墓主死后,唯一守在墓前的屏障。 吴道子不由心悸,如果与自己一同进入皇陵的,不是宁奕,而是别人 那么在误入皇陵之后,他便是施尽浑身解数,也无法破开这层奇点屏障,要被硬生生困死在这里,即便有着完整的寻龙经,盯着出口却不能开启,要饱受人世间最大的折磨,煎熬至死。 念及至此,一阵后怕。 “剑器近的小洞天里,竟然连接着皇陵”宁奕触发一座又一座传送阵法,奇点破开,两个人周遭的环境不断变化,但大部分都是破碎的断壁残垣。 “这座皇陵,似乎已经被弃用了。”吴道子皱着眉头,轻声道:“为何感受不到一丝的香火传承,连气运也无是当初那场大战的缘故吗?身负皇族血脉的书院大剑修,带着剑器近挪移踏进皇陵空间,打得周围气运崩坏,这一处皇陵就此破碎开来,就此沉沦,以至于千百年来无人问津。” “很有可能。”宁奕点了点头,他神情凝重,道:“剑器近大人的这一战看起来打得十分惨烈。” 肉眼可见的,四座书院的宝物,被剑气劈碎,散落在触摸不到的“奇点”之外。 宁奕眼神当中,有一丝不解。 这场死战,似乎是剑器近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皇陵的深处,剑气汪洋如大海,在那座小洞天里,他摘下了三座书院院长的佩剑,悬在膝盖之前。 剑修可死,剑不可丢,连本命剑器都被摘了,可见那三位书院大剑修在当初的那一战,打到后面,已经力竭无法抵抗。 为何剑器近最后结局仍然寂灭? 难道还有藏在更深处的敌手吗想到这里,宁奕的面色有些难看,他想到了天都的血夜,丫头的父亲死去的那一夜。 裴旻大人一生的轨迹,与剑器近很是相似。 两位剑道的绝世天才,都死在了皇城当中,当初的十大圣山围剿裴旻,与如今的三座书院合杀剑器近,都是早有预谋的杀局此间的剑气终成绝唱,只可惜毁在了阴谋与围攻之下。 “可惜可叹,天妒英杰。” 吴道子喃喃道:“我本希望,这位剑器近能够从寂灭当中走出,给我一丝希望” 宁奕瞥了一眼和尚。 吴道子的眼神,一丝痛苦纠缠,带着悔恨。 若是这世间,真的有办法,能够让一个死人从寂灭当中焕发生机,那么他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挽回当年的遗憾。 这世上哪来的这种法? 宁奕平静道:“你要复活的人,来自何方?” “不可说,不可说。”吴道子面色黯然,他攥紧双拳,有些失落道:“有位信得过的大人物,对我说过,这世上是有办法救活‘她’的如果在皇陵当中也寻觅不得,我只能去倒悬海那边试一试了” “信得过的大人物?” 宁奕眯起双眼,想到吴道子言辞之中曾经提到过的“紫山”,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紫山山主?” 吴道子沉默不语,过了半晌,轻声道:“紫山是修行生死禁术的圣山,你可以猜到这一点,我并不意外。只是我答应了那位山主大人,生死之事,不可泄露一丝一毫她的魂魄还有那么一丝,天机若是泄露了,我无法想象后果” 宁奕轻轻叹息一声,不再去问。 “宁奕,生与死之间,并非只是合眼与睁眼。”吴道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认真说道:“有人永远的合上了眼,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死了但若是他睁不开眼,他也绝不算是活着。” 宁奕蹙起眉头。 “我能从东境活着出来,并且得到紫山山主的指点就是因为在这一点上,没有人比我懂得更多。”吴道子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可惜命贱如蚁,恨不得那日替她去死。” 他看着宁奕,欲言又止,很多话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 宁奕看着和尚,那双眸子里的情绪似乎带着一丝忏悔,一丝内疚,还有一丝熟悉的痛苦 “竟是一个痴情种。”宁奕挑了挑眉,不再去看和尚,而是抬起头来,道:“这是最后一座奇点了。” 吴道子呵的笑了一声。 宁奕和吴道子,站在了一面沉重的厚墙之前。 至此,就已经算是脱离了当初的战场,四周的剑气逐渐变淡,纠缠的气息也感知不到。 “这是深入到了哪里?”吴道子皱眉。 “或许真的到了皇陵吧?”宁奕笑了笑,平静道:“布下守陵奇点的大儒,肯定不会想到会有我们这样的来客。” 吴道子看着这面石壁,回头去看,身后已无退路,这一路走来,已经确定了,此处正是广袤皇陵当中被放弃的一处,当年剑器近一战,打得这里几近破灭,回去的路已经无法寻找,只能一路前进。 “生与死,轮回不止”吴道子喃喃道:“我们能活着走出去吗?” 宁奕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吸了一口气。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贴在墙壁之上,奇点的光芒逐渐触发。 绽放。 “这里皇陵,安顿死人的皇陵。”宁奕平静道:“所以他们死,我们生。” 《剑骨》正文 第五十八章 死去的王 一片平原。 天光垂落,如碧波荡漾,万千光线如柳枝拂动。 一口棺木。 风气荡开,草叶倒飞,无数草屑飘摇飞起。 盛大的光芒,就照耀在这片草原之上。 站在草原空旷之地的两个人,是唯一的生灵,此时此刻,显得格格不入。 宁奕,还有吴道子,两个人看着这一幕,面色严肃,彼此对望的眼神之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意味。 他们从未想过这样的一副场景,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抱着死心的和尚,想过触碰奇点之后,迎接自己的会是刀山火海,会是天雷滚滚,会是无数的杀阵禁制劈头盖脸砸过来但是眼前竟然是一片空旷的大草原? 这算是什么? “这里不简单。” 宁奕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吴道子抖擞精神,用寻龙经去探查周围的风水与阴阳,结果发现这里根本就无法辨别方位,抬起头来,盛大的光芒垂落,变幻莫测。 这并不是头顶的太阳,他们也没有抵达地面之上。 “寻龙经用不了” “奇点也找不到” 这里的禁制,出乎意料的强大。 宁奕死死盯着远方的那口棺,一字一句认真道:“那口棺是谁的棺?” 吴道子口干舌燥,试着前踏一步。 杀机顿然掀起,在宁奕和和尚两个人的骇然目光当中,草原的草屑骤然炸开起伏,就在和尚迈出那一步的瞬间,似乎触发了某座惊天大阵,所有的杀气倾泻开来—— 整座草原,犹如一条龙脊,巨龙炸开了沉睡的眸子,整座穹顶之上的盛光猛地熄灭。 闭眸合眸,阴阳交割,黑暗白昼。 永夜铺展开来。 犹如浓雾一般,那口棺木所置的位置,如海啸般滚来滔天长夜。 陆地震颤。 紧接着一只马蹄高高扬起,一匹漆黑骏马奔出黑雾当中,眸子里燃着炽烈的猩红魂火,马背之上,披着雪白甲胄的干枯士兵,攥紧长矛,扬起上半身,竭尽全力的掷射而出—— “嗖!” 那道猩红长矛,跨越苍穹,直奔吴道子而来。 和尚的面色陡变,大袖抬起,金灿法印倒射而出,在空中不断放大,与那根长矛对碰,接着两两破碎,掀起一股劲风。 黑雾的速度变得缓慢起来,已经席卷了大半的草原。 骑在马匹悲伤的干枯鬼尸,缓慢踏出黑雾,勒停马骏,目光炯炯,盯着宁奕和吴道子,干瘪的胸膛缓慢下凹,凹陷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抬起头来,迸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啸声—— 吴道子环顾四周,面色苍白。 和尚喃喃道:“它妈的它妈的” 一道又一道的漆黑高大身影,从那片阴雾当中缓慢踏出,之前震撼大地的声音,是成千上万的马蹄冲击,一道又一道的骑马阴兵身影,慢条斯理踏出阴雾,在永夜之下舒展身子,这是他们在漫长岁月里的第一次复苏。 阴骑兵的目光,盯着踏入两位皇陵的擅闯者。 宁奕已经卸下的裹在细雪上的黑布。 他默默攥紧了长剑。 阴兵过道这是墓陵里最为禁忌的几大景象。若是遭遇了,唯有避退,若无能够开辟光明的祥瑞之物,或者能够降服阴兵的法宝,一旦躲让不及,被阴气侵蚀,便再无生机。 此时此刻,这些阴兵,明显不是要走这条过道。 而是摆明了,冲着自己来的。 这是比阴兵过道还要凶险狠戾的墓陵阵法。 宁奕盯着黑雾的那一端,那口棺木安静躺在草原的正中心,所有的草屑,已经被阴气侵蚀的惨白,几近枯萎,草叶尖头低垂,向着那一头低头膜拜棺木里躺着的墓陵主人,曾经是整个大隋天下的主人,所有的子民尽皆臣服,世间的生灵对他而言,恰如此刻墓陵的草屑一般,若是有人敢闯入他的墓陵,乱去了清净,那么便只有一条死路。 死后阴兵滔天。 他要入墓者死! 前后左右,一片漆黑。 缓慢踏出阴雾的阴兵,披着沉重的甲胄,锃亮的铠鳞生锈,带着斑驳血迹,目光并不呆滞,看起来已开启灵智,而且灵智不低。 和尚的后背贴靠在宁奕后背。 “这人也太狠了”吴道子头皮发麻,喃喃道:“走南闯北,这么多墓陵,这是最狠的一位了。这座墓陵看起来一片太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老子只是走了一步就他娘的派了这么多阴兵冲杀,这是直接要我死啊!” “” 宁奕只是沉默,他双手攥紧细雪的剑柄,丹田气沉,双脚踩踏草原大地,靴子旁边草屑拔地而起,缭绕黑袍,轻微打转。 皇陵里埋葬着大隋的历代皇帝,不知道那口棺木里是哪位皇帝,这座杀阵冲杀起来,别说自己和吴道子了,就是星君级别的大人物,都无法抵御。 吴道子靠着宁奕,声音都在颤抖,怒道:“老子一件八境品秩的撼天印,就这么一砸,通体粉碎,这些阴兵都是当初陪他下葬的修行者吧?盯着老子看,恨不得要吃了我们。” 宁奕攥紧细雪,盯着远方的黑雾,沉默不语。陆陆续续的阴兵,骑在马背之上,身子缓慢撞破雾气,草原辽阔,与宁奕和吴道子隔着一小截距离对望。 数百? 成千? 上万? 黑云压城城欲摧。 那些阴兵停顿了片刻,紧接着有一甲举起高高的大旗,黑气滔天,重重插在大地之上,拔出了背后的双刀,然后开始冲锋—— 四面八方。 天地震颤。 宁奕头一次体会到了处在战场正中央的感觉,天地昏暗,无数根长矛掷了出来,铺天盖地的矛尖,在掷出的那一刻,抛向上空,缓慢停滞一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倾泻而下,耳膜爆破的声音,压得宁奕几乎要双膝跪倒在地。 吴道子声嘶力竭的嘶喊声音,被嗖嗖嗖的破空声音压过,和尚一挥大袍,那件破烂麻袍里,飞一般的涌出了无数金光。 宁奕双手杵剑,瞪大双眼,震惊无比地望着吴道子。 先前的八境品秩撼天印,可以与八境炼体者硬撼的灵山宝贝,此刻多如牛毛一般被吴道子抖了出去,带着和尚的星辉灵气疾射而出,迎风暴涨,与矛雨碰撞,在空中绽开,天崩地裂的法宝破碎声音当中,两个人的头顶,无数星辉炸开,犹如下了一场疾风骤雨,却不波及宁奕和吴道子,星辉雨珠砸落在地,反弹而起,在两人周围撑开了一道丈余大小的原型屏障。 和尚竟然有如此多的法宝? “宁奕!你那宝贝呢?!” 吴道子面目狰狞,他以一己之力对抗着阴兵冲杀,这才只是第一拨的掷矛,接下来才是难熬的时候。 和尚回头大声吼道:“找不到奇点,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宁奕面色苍白,他额头全是冷汗,拼命推演。 黑袍周遭的寻龙经符箓飞掠到了极点,风水堪舆的无上至宝,在这座墓陵真正失了效,设置这座陵墓的大师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把奇点藏的极好! 让所有来客有来无回! 宁奕身负白骨平原,可若是找不到奇点,就得死在这里! 他拼命想要找到一条出路 或者找到能够保全自己的办法 丫头的隐匿符箓没有用,白骨平原也没有用 自己还有什么手段? 宁奕闭上双眼,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去。 一线潮般的黑骑,四面八方冲杀而来,煞气凝聚在吴道子耳旁,山哭海啸,和尚面色惨白,如坠无间地狱,肌肤都渗出了血液,带着淡金色光芒的血丝,密密麻麻浮现,渗透麻袍,让撑开双臂的和尚,看起来像是一尊涅槃的佛陀。 怒目之相。 无数的铁骑,挥舞着长刀,从数千丈外的草原开始驰骋。 黑潮当中,极为显眼的几道身影,迅疾如雷,之前的阴兵没有急着爆发,便是等待这几道身影的号令。 为首的几位大将军,即便死去多年,仍然保持着当年的神情,踏出阴雾之时,身上镇狱甲随呼吸缓慢开阖,三万六千片鳞片,如婴儿拳头大小,犹如活了过来。 这几位大将军佩负长刀,跨坐马背之上,随马掠出,抖擞身上死气,神情恬淡浑然不似死人,只是眸子猩红,微翘的嘴唇也猩红,一张脸面却覆满惨白,黑色长发随马背颠簸而不断抛散。 其中有一位气质极其阴柔的大将军,缓慢侧身,张弓搭箭,只是微微眯眼,便毫不犹豫射出一箭—— 一道黑线闪逝天地之间。 轻描淡写。 却如重锤砸下! “嗖”的一声,吴道子撑开的那道屏障被一瞬之间贯穿,他瞳孔收缩,整个人被巨大的力度砸中,炼体者体魄脆弱的像是一张白纸,层层叠叠的莲花在肩头开启绽放,行走世间墓陵,积攒了不知道多少身家的和尚,惨嚎一声,几乎祭出了全部家当,法幡金钵符箓,忙不迭全都砸出,在这一箭之下,齐齐炸裂开来—— 那一箭最终悬在和尚麻袍肩头,被佛光满溢的金钵挡住,凭空炸开,这一箭并未杀人,拦在两人头顶的屏障却从内而外被震得支离破碎。 和尚重重砸在宁奕身前,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模样极其狼狈。 他有些绝望。 抬起头来。 漫天的矛雨即将落下—— 远方那位纵马而掠的大将军,在马背颠簸当中,再度拉开一弓,搭弦上箭。 草原之上。 有个少年,睁开双眼。 他的额头满是冷汗,在最后的时刻,顺延着心中的感应卸开腰囊,取出了一样物事。 一根枯草。 一根,看起来有些发涩,十分干燥的枯草。 《剑骨》正文 第五十九章 大阳之物 获取章节内容失败,请您按 f5 刷新页面!如果多次尝试仍然无法显示,请您点击报错来联系管理员! 《剑骨》正文 第六十章 狮心之王棺 “怎么办?” 吴道子眼眸通红,盯着宁奕,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问道:“宁奕怎么办?” 两个人处在滔天黑雾的正中心,无数的铁骑冲撞在草屑之外,阴气飞溅,火星迸发。 一位古代大将骑乘在马背之上,驾驭飞剑而来,生了锈通体漆黑的细小飞剑,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围绕着宁奕的方圆三尺疯狂凿打,噼里啪啦爆溅开来,这位大将怀中抱着一柄巨大黑匣,匣子里躺满三尺扁平长剑,马背颠簸,上半身却稳如泰山,与那几位捆缚重甲鳞胄的大将不同,他身上披着一件漆黑蟒袍,气度从容不迫,不断拂袖拨指,像是抚琴一般击出匣中安静躺着的飞剑,一柄柄三尺长剑犹如道道狭长流光,飞出之时流线型裂开,犹如倒垂天幕的磅礴大雨,击穿拦在前方的兵卒后心胸甲,汲取血液之后,变成一道道猩红血光,对着宁奕和吴道子不断疾射。 压迫越沉,草屑的阳气便激发地越跋扈。 宁奕并未觉得上有如何负担,长千上万的猩红剑气,撞在阳气上破碎绽开,也阻拦自己前进都做不到。 但精神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一望无垠的漆黑草原,向前向后都是一条绝路。 “走!” 宁奕眯起双眼,他的脊背仍然挺得极直,到了此刻,吴道子的精气神已经有了一丝松懈。 皇陵的凶险程度,比起应天府的墓底,要来得凶猛太多。 书院的大墓,那些禁制虽然凶猛,夺人性命,但至少有退路可寻,可以不必触发,安然无虞的度过,只要不触动宝物便可。 但皇陵当中的这位狠主,当年不知道如何统御天下,死后竟是如此凶戾,所有踏入陵墓的全都得死! 唯一的奇点,就设在棺木之上! 就算你有天大能耐,他在棺木里要见你一面若是真的能逃出这里,吴道子的心底也会被烙上一个巨大的阴影。 宁奕盯着那口棺木发出的光芒,他面无表情,压力越大他的脊背就挺得越直。 这股熟悉的威压感,他在感业寺就体会到了。 这就是所谓的皇权么? 徐藏说的无数规矩,条条框框,最大的那一条。 宁奕一只手拎着细雪,一只手举着枯草,缓慢前进,步伐坚定。 千军万马撞在一己之身,俱是破碎开来。 这条猩红路径,缓慢延伸。 一直到了棺木之前。 那团微弱的光芒,在永夜当中并不耀眼。 但如果不是宁奕手中的这根枯草,这便是黑夜当中唯一的光。 吴道子的双腿已经有了一些打软,并非是他的缘故,即便是这根草屑挡住了大部分的威压,剩下来的皇族余威,依然倾泻到了宁奕和吴道子的头上。 走到后面一段,这些阴兵便不敢再冲锋,尖戾的嘶吼声音,在宁奕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这些阴兵生前为大隋皇帝征战,知晓这位主子的暴戾无常,最喜安静,死后又怎敢忤逆,惊扰棺木周围的安宁? 黑雾当中,一片死寂。 这位棺木里的墓主,生前脾性便极为暴虐,最喜欢一个人无事时候安静独处,死后仍然如此,这片墓陵在广袤草原之上,千百年来无人踏入,一直是极其安静的地方。 若有人敢来冒犯。 那便有死无生。 宁奕站在棺前,面色平静。 吴道子捏着鼻子不敢说话,袖袍里还攥着一张品秩不低的隔音符箓,他不知道这种在皇帝眼中的“低劣阵法”,此时此刻能不能起到隔音的效果。墓主生前喜欢宁静,若是自己开口说话,被残留此地的帝皇意志察觉,或是被不知名的阵法认做“聒噪之音”,触发棺前的绝杀,宁奕手上的“大阳之物”能不能挡得住,还是一说 行走世间极阴极凶极贵之地,须千般谨慎,万般小心。 两个人目光对视,袖袍内的寻龙经,开始在棺木上寻找“奇点”,这口棺木的材质极其珍贵,宁奕认不出来,他的目光投向吴道子,后者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见过。 两人不敢触碰棺木,看上去,这口棺的质地,像是金铁与木材的融合,带着一股冷意不用去试探也知道,这口棺木的材质绝非凡品,恐怕细雪也无法劈砍奏效,世间品秩最高的剑器,都很难砍出痕迹。 “这位墓主让我想到了一位曾在紫山古籍上看到的伟大存在。” 攥着隔音符箓,吴道子小心翼翼开口,这座棺木的阵法似乎没有那么强悍,没有触发杀阵,他松了口气,仍然是极轻的声音:“征战在广袤无垠的草原,麾下铁骑极其彪猛,生性暴虐,喜好安静大隋的编年史里,找不到符合这种条件的皇帝” 宁奕眯起双眼。 “但有一位特殊的存在” “两千年前的北境狮心王。”吴道子盯着这口棺木,里面躺着的那位伟大存在,已经长阖人间,棺木上没有纹刻丝毫的痕迹,赤红色的棺木纹理,像是狮子的鬃毛,内里居住的,是一颗永不停歇跳动的野心。 “倒悬海曾经爆发出妖修越境的庞大战争,他们跨越了那片枯竭的海洋,来到了北方的冻土高原,彼时天都的皇帝还未立下,面对战乱无能为力,是北境的狮心王平定了这场战争。” “狮心王回到皇城,在拥簇之下坐上了皇位号称狮心皇帝。然后他很快便死去,死在了历史难以正名的洪流当中。”吴道子盯着棺木,声音极轻极轻,仿佛看见了里面躺着的,正是在历史留下极其浓重一笔的那个男人:“据说狮心王死在了李家的政变当中,他流淌着皇血,坐在大义与征伐的宝座之上,身后跟随着无数的衣袍,却被身后的逆臣谋算,跌下王座最终的黑暗岁月过去,他的拥簇者再一度掌握了大权,替他修筑了皇陵,才能够在天都中长眠,但其实很多人觉得这是一件荒唐的传闻,因为狮心王的肉身早应该被仇恨者损坏。” “狮心王当过短暂的皇帝”宁奕蹙起眉头,喃喃道:“他死后葬在了这里?” “恐怕是的”吴道子点了点头,他面色凝重道:“狮心王与紫山的背后大人物曾经有过交集,他曾经身负重伤,来到紫山避难,在生命走向死亡之时,曾经向着当时的山主求道,希望能够以生死禁术,逆转死亡,向着背叛的逆臣报仇,然而最终以失败告终。这位北境之王,死后很多年,才被平反,至于当年发生了何等的大事件,现在已经无从得知。” 宁奕听说过狮心王。 这位在北境打压妖修的大修行者,饱受世人的赞誉和诋毁,世人给他戴上的,既有“北境之王”的皇冠,也有“暴君”、“杀戮者”的称呼。 “这里是皇陵比较偏僻的地域很难想象,其他的大隋皇帝,那些在位足够之久,能够精心修筑墓陵的皇帝,会把死后的阵法,巩固到什么模样。”吴道子心有余悸的回头,喃喃道:“狮心王的墓陵,杀戮之气太过沉重,这还是后人为其铸造,若是他能够在天都坐的安稳一些长久一些,像是如今的太宗一样,恐怕你这件大阳之物,也无法阻拦阵法的阴气冲杀。” 宁奕心底同样感慨。 这位狮心王的墓陵,手笔的确很大,这些阴兵如果可以带到外面,应天府不知道能不能够抵挡得住煞气冲杀? 这样的一座皇陵,游离在大隋正史的皇帝陵墓之外,不知名的天地当中,自成洞天,生灭由外界的气运弥补填充,气运与风水,都是极佳之地。 天都究竟要汇集多少龙脉,才能安葬如此多的大人物? 只不过风水轮流转,墓养人,人养墓,这些生前赫赫有名的皇室大修行者,死后的余威仍然在,狮心王的威严,在他死后仍然流传了两千年,北境的修行者经常会念一句“吾王保佑”,抵御妖族战争之前,会念一句“武运昌盛”,这些都是因他而起。 寻龙经的推演,进行了小半柱香。 外面的阵法,未曾消散,红着眼的几位大将军,就坐在马背之上,等着闯入狮心王的两位盗墓者,走出棺木的清净范围,一举击杀。 煞气缭绕宁奕和吴道子。 那根枯草摇摇晃晃,发出的光芒始终微弱,自始至终都是如此,令人不免担心,下一刻便会被煞气冲散。 最终的推演结果出来了 吴道子背后的冷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在踏入这口棺木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事情不会太过美好。 他沙哑道:“宁奕我找到奇点了。” 和尚咬了咬牙,盯着赤红色的棺木,艰难说道:“奇点在这口棺里。” 《剑骨》正文 第六十一章 长眠的暴君 奇点在这口棺里 宁奕攥着枯草的掌心,早就被汗浸透,他盯着这口狮心王的古棺,声音沙哑道:“我来开棺你小心一点。” “好。”吴道子深吸一口气,他屏住呼吸,不再给宁奕添乱。 宁奕注视着这口古棺,头皮有些发麻,在墓陵里行走,忌讳的就是妄自挪动墓里长眠的主人物品,其中最大的忌讳,就是揭开棺木,与死人见面。 这是何等身份和地位的大人物? 生前还是喜欢清静的那一种,自己扰了狮心王的清修,还要揭开对方的棺木 宁奕的心底忽然一动。 他挑起眉头,古怪的看着这口棺,狮心王死后,被安葬在皇陵当中,这些阵法可能是他死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但这里的“奇点”,却绝对不是狮心王预先布置的,那位布置皇陵的大风水师,设下了这么一个死局,外面的人来到这里,想要离开,便只有揭棺,与死去的狮心王见上一面。 宁奕深吸一口气。 等自己揭开棺木,定然会迎来比先前阴兵冲杀更加凶狠的画面。 这位长眠此地的暴君,不知道还有多少的愤怒,等待着掀棺那一刻的暴起。 宁奕抿起嘴唇,他悬停一只手掌,在草屑的阳气笼罩之下,微弱的星辉在掌心凝聚,吸力缓慢加大,这口古怪的封口并不严密,任何一位修行者,哪怕只是初境,只要能够来到这里,那么便可以揭开这口棺材。 “要开了” 宁奕回过头,看到了吴道子谨慎的目光,对着自己点头。 他屏住呼吸,缓慢凝聚掌心星辉,将棺木挪开了一条缝隙。 草屑开始震颤。 宁奕的面色凝重起来。 这是一条极其狭小的缝隙,棺里一片死寂,棺外已经风云剧变,草原上压得极低的黑云,被大风吹得撕裂开来,围绕着两人一棺,掠行成无数的烟气,丝丝缕缕,彷徨在棺外极远距离的阴兵,惘然抬起头来,不知所措。 苍穹开始下雨。 万千雨丝垂落在大地之上,砸在阴兵的肩头,便如墨珠砸在水池当中,荡开一团雾气,原本身躯如精铁的阴兵,被雨丝洗涤荡开,缭绕的雾气当中,唯有那几位面容惨白的大将军,唇齿猩红惴惴不安的坐在马背之上,衣袍浸泡在大雨里,望着那口漆黑的棺木。 之前拥挤的草原,此刻变得空旷起来。 反而更加渗人。 “风云剧变,大凶之兆。”吴道子面色惨白,喃喃道:“阴气比之前浓烈了十倍这些雨滴砸碎阴兵,是因为区区阴兵,承受不住这般滔天的阴煞。” 枯黄的野草,微弱的光芒缓慢摇曳。 宁奕已经觉察到了一丝压力,若是完整掀开棺木,恐怕真的无法抵抗这种程度的阴气侵蚀,必须要赶紧离开。 宁奕嘶哑道:“我数三个数。” 吴道子攥紧双拳。 “三。” “二” “一”的声音落下,宁奕一只手掌按在棺木之上,他猛地抬臂,掀开棺木,狮心王古棺的滔天阴煞轰然涌了出来,手中捏紧的枯黄野草发出了尖锐的嘶声,先前无比坚定的对抗意识,一刹之那就被冲刷地摇摇欲坠。 吴道子的寻龙经符箓瞬间被阴煞冲散。 穹顶的雨丝变成了磅礴大雨,那几位跟随狮心王征战冻原的古代北境大将军,神情悲悯,翻身下马,站在草原之上,凝望着王的古棺。 宁奕睁大双眼,看着躺在棺木里的那个男人。 这具身体的主人既不高大,也不强壮,躺在这样的一具巨大古棺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的双手攥着一刀一剑的刀把剑柄,两柄长器似乎捅穿了棺木,连接着草原的大地,这个男人的姿态,看起来似乎随时有可能扶着剑柄坐起身子。 狮心皇帝的面容上,覆着半张古老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面颊,男人的面容显得沧桑而又自信,即便经过了无数的岁月,死去后的唇角,还是挂着浅淡的笑容,那半张面具上,狮子的鬃毛随着棺外的风气摇曳,被压在身下,如瀑布般散乱的红色发丝,同样摇曳起来。 藏在面具下的那双眸子,缓慢亮了起来。 人死如灯灭。 宁奕盯着那双面具下的狮子眼眸,确认了看到了一双逐渐睁开,然后逐渐亮起光芒的眼睛。 他嘴唇干燥,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站在广袤无垠的世界中心,天地黑暗,但那双眸子睁开,山河万里,都亮了起来。 如果这个男人拎起长剑坐起身子,告诉自己他要去征服这片天地的万里河山,麾下缺少一位拎剑的剑修,那么宁奕心神动摇之下,一定会立誓跟随。 这就是“北境之王”的王者疯子。 远方的大草原上,追随狮心王一同来到墓陵的几位大将军,卸下手中的武器,将铁弓,长剑,长刀,重重插在草原之上,疾风掠过,惨白的霜草随风摇曳,凄凉如大冬过境,噼里啪啦的骤雨砸下,雾气弥漫,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仍然不妨碍几位身材魁梧的将军远眺。 生前与妖修厮杀征战,恶贯满盈,手底不知有多少亡魂的北境大将,此时竟是泪流满面,忍不住的轻声抽泣。 断去的残兵可以重铸。 但死去的人终究不能复活。 出乎宁奕的预料这口棺木掀开之后,那双眸子缓慢的亮起,凝视着掀开古棺的来者,眼神当中并不是冲天的杀戮,而是缓慢黯淡之后,许久不曾消逝的一丝释然。 并没有暴戾的杀戮之阵。 也没有夺人性命的剑气。 这位死去的狮心皇帝,在大隋两千年的风云当中,被塑造成了“凶残暴戾”、“心狠手辣”的暴君形象,但可笑的是,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他的模样,当年所有的当事人,要么死在了那场波及皇城的政变当中,要么死在了岁月的侵蚀之下,一切的真相,都变成了历史的尘埃,留给后人的,就只有史书上的寥寥只言片语罢了。 狮心王根本就不是一位暴君。 这位喜爱独处和宁静的北境王者,与史书上描绘相同的,是他那广袤似海的胸襟,以及无与伦比的野心他能够征服如此巨大的版图,麾下能够容纳如此多的英杰,又怎会是一个对待下属肆意打杀的暴戾之辈? 宁奕注视着那双残留着浅淡金色的眸子,他轻声道:“这是你的拥簇者,想要留给后人的真相了对吗?” 如果自己畏惧于狮心王的凶戾之名,不敢揭开棺木,返回阴兵阵法当中,即便是大阳之物,也不可能抵御无穷无尽的阴气冲杀,最终逃不过饮恨于此的下场。 那位设下奇点的先生,算好了一切。 唇角微笑的狮心王,双手攥着剑柄,那截剑身看似插穿了棺木,插入了草原之上,其实就只是两柄破碎的断剑,在狮心皇帝最后的战役当中受到了不可修补的损坏。 覆着面具的男人,躺在棺里,他生前最喜欢的“安静”,还有“刀剑”,陪伴着他长眠于此。 狮心王微笑“看”着宁奕,不言也不语。 “刀剑在两侧,大义在心间”吴道子看着棺木里的狮心王,肃然起敬,他喃喃说道:“若是我能早生两千年,我愿追随您,征战北境之外,还天下一个太平!” 宁奕看着狮心王,这具身躯的修为境界难以估量,早已经寂灭,狮心王生前必然是点燃了三颗命星,步入涅槃的大修行者。 他的肉身千年不朽,但神性却差了一些白骨平原察觉到了这些神性的异常,抵达了这种境界的大修行者,似乎距离不朽也只差一步。 这是冲关失败了? 流淌大隋皇室血液的修行者,想要成为不朽,难如登天,从未有一个成功的例子。 如今躺在棺中的狮心王,便是最好的一个例子。 棺木里的男人,握着刀与剑,其他的都不要了,他微笑正视着前方,等待着掀开自己棺木的那个人到来,或许会是大隋后世的子嗣,或许就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盗墓者,无论是谁,他都将无私地,把这座棺木里的一切,倾其所有的馈赠出去 只要对方能够发现。 吴道子看着久久注视棺木里的宁奕,看到后者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握住刀剑的狮心王的双手。 宁奕神情复杂。 这里就是奇点之所在。 也是这座棺木里,狮心王留给后人的遗嗣。 他所有残余的神性凝聚成了一颗结晶。 宁奕的白骨平原欢呼雀跃,将那颗神性结晶剥离开来,丝丝缕缕缭绕,渗入皮肤当中,最后凝结成为一团团的萦絮。 宁奕注视着狮心王的微笑。 他拿着仅仅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喃喃道:“还是说,这才是你想要留给后人的真相?” 《剑骨》正文 第六十二章 盗火者 “狮心皇帝棺木里的“奇点”被触发了” 吴道子有些紧张的抿起嘴唇,没想到,连寻龙经无法推演出的具体落点,竟然被宁奕算出来了。 他很担心,这片小天地当中不知道还有多少的禁制,如果一不小心再度触发什么杀阵,引来了比阴兵冲阵还要可怕的异象 吴道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在并没有发生最坏的预想。 天空中飘摇的大雨,雨丝连成线,在这一刻凝滞在天地之间,颗颗水珠饱满分明,如同时间静止。 大草原上的风仍然在掠动,草叶纷飞,泛白的霜草,掠过高空,切割雨幕。 披着漆黑蟒袍的大将,面容肃穆,双手搭在插入大地的剑匣端头,眺望远方的狮心王棺,四周的剑气缭绕切割雨珠。 松下搭箭姿态的阴柔大将军,双目通红,噙着嘴唇,惨白面颊上,混杂着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珠,他挺直脊背,沉重甲胄和骨骼缓慢发出咔嚓的脆响声音 草原上一片寂静。 掀开了这座墓陵的奇点,千古寂静的草原,缓慢停下了所有的运转,一切有灵无灵的生灵,似乎都停下脚步,驻足远眺,目送宁奕和吴道子。 丝丝缕缕的漆黑光线,缭绕绽开,像是在这片常年寂灭的枯竭之地,绽出了一朵惊艳的花朵,棺木所在的正中心,就是花苞。 宁奕双手扶住棺木一侧,他凝视着棺木里长阖的狮心皇帝,认真道:“谢谢您谢谢。” 狮心皇帝苍白的面容,被一滴雨水水珠打湿。 他似乎笑了笑。 草原上,大将面色肃穆抬起头,拔出武器,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入阴雾当中,苍鹰尖啸斡旋,战马马蹄擂打地面。 阴煞雾气滚滚而来 光芒包裹宁奕和吴道子,离开了这里。 空空荡荡的大墓墓底,并非是剑器近的大小洞天,而是回到了最初的四大书院墓地。 灰尘摇曳。 这里也是禁地,但来到了这里,宁奕和吴道子都大大松了一口气,那股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和尚喘着粗气,扶着膝盖,弯腰喃喃道:“就是再给老子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去皇陵了这也忒渗人了。” 宁奕抬起头来,揉着眉心,最后他去触摸狮心王棺底,自己心里也没底他收起了那根草屑,如果不是这件“大阳之物”,那么自己和吴道子早就凉凉了。 数万阴兵在大草原上列阵冲杀,就算是点燃了命星的大修行者,也根本抵抗不住这种杀势,要被戳穿挑在长矛上,尤其是那几位气势磅礴的大将军,生前跟随北境狮心王征战,修为高得吓人,死后碍于种种禁锢,被大阳之物克制,这才没有奈何得了自己。 宁奕在离开狮心王墓陵之前,做了一个天大的手脚。 就在触发奇点之时,他以裴烦丫头的“子母阵”符箓,在那一头留下了一个印记,那片小天地极为特殊,如果有可能,宁奕还想再去一次 他捏着子母阵符箓,这座阵法可以打通两片空间,立下全新的奇点,宁奕试着感应了一下,他的眼神当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果然无法感知,在狮心王陵墓的奇点,就像是浩渺星海当中的一粒粟壳,无从挑选而出。 狮心皇帝虽然大方宽容,对于那些有命能够走过他陵墓杀阵的闯入者,愿意留下一条性命,甚至还愿意给予造化,却绝不会容许有人来亵渎自己! 宁奕收起袖袍内的那张符箓,他现在身在书院墓底,或许符箓的无法动用,与这里的环境也有关联。 “宁奕我们成功闯入书院陵墓的事情,不可外传,至于狮心王陵墓的所见所闻,我会烂在心里。”吴道子盯着宁奕,认真说道:“绝不可能有人能够闯入皇陵,这是大隋天下数千年来的共同认知,如果这件例子被我们破了,风水一脉很有可能都遭到灭门之灾。” 宁奕点了点头,他轻声允诺道:“此事,你大可放心。” 和尚点了点头。 他环顾四周,看偌大的墓道,尘封的古物,所有的物事,蒙上了一层灰尘,显得古老而又沧桑,但此刻看来,都不再神秘。 吴道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清。 “我本以为书院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真正可以让死人活过来,哪怕只有一瞬,我也心甘。”他笑了笑,自嘲道:“这些奇点联通的墓室,里面棺木所躺着或置放的人物,有些是长阖故去的大修行者,得以安眠有些则是久眠未僵的窃天机者,寿元未尽,躲在这里苟延残喘。” 宁奕抿了抿嘴唇。 “如果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真正遇到了不可抵抗的打击,这些古代的大修行者或许会复苏过来,作为老祖宗,来替后辈子嗣来扛上一些劫难。”吴道子低垂眉眼,喃喃道:“这就是他们的底牌但这样的底牌,哪座圣山没有呢?” 宁奕知道很多圣山,都将墓葬之地,选在宗门山下,但凡懂些藏匿天机之术,将死未死的老祖宗,便是宗门埋下来的一张底牌。 “连狮心皇帝都不可避免这世上,果然不存在真正的复生之术。”吴道子靠在石壁之上,他目光木然,“时间长河不可逆,修到最后终成空。” 宁奕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和尚,吴道子的修为并不如何高深,愿意为了一位女子,出入各大圣地墓陵,奔波千万里,若是寻一件千金之重的宝物,早已经寻到。 可要寻所谓的“复生之术”,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镜花水月。 “走了”吴道子平复心情,咧嘴笑了笑,合并了完整的寻龙经,他找到了墓底的出口奇点,从这里可以返回青山府邸,然后匿去气息,离开应天府。 “宁奕,我并没有失去所有的希望,听说倒悬海的那边,还有着能够复活一个人的远古遗迹我背负着完整的寻龙经,天下何处都可以去得。”吴道子盯着宁奕,道:“这里有一样东西,你在皇陵里救了我一命今日便送给你。” 宁奕看着和尚一只手探入大袖当中,缓慢伸出一只手掌,掌心躺着一枚锃光瓦亮的龟甲,这枚龟甲只有婴儿拳头大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岁月侵蚀,外壳留下了好几道极深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刀凿或者剑痕。 “这枚龟甲是当年东境圣山陵墓所得我一时贪心,忍不住伸手去拿。”吴道子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龟趺山的陵墓里,撼龙经和疑龙经还未合并,我推算出墓里初代圣山山主的雕塑当中,有着一件了不起的至宝,却并没有推算出伴随而来的杀机就是这件宝贝,害我白白损失了师父留给我的一次假死机会。” 宁奕接过龟甲,细细把玩,他的面色有些微妙,这枚龟甲入手清凉,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凡品,但星辉无法灌注,不接纳任何的能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华而不实的装饰品。 既不好看,也不好用。 吴道子认真道:“这枚龟甲无比坚固,能让东境圣山山主出手,镇压整座龟趺山墓底的宝贝,又怎会是一件凡品?” “只是我无法捉摸透,这枚龟甲该如何使用”说到这里,和尚的声音明显有些尴尬,道:“你大可以拿去用,东境龟趺山找了几百年,都没有找到藏在雕塑里的镇墓之宝,若是相信气运之说,害怕被龟趺山牵连,也可以把龟甲还给我,我慢慢摸索。” 宁奕听到这句话,连忙翻转手腕掌心,将龟甲握在手心,笑眯眯道:“你放心,我保证把这枚龟甲摸索的明明白白。” 无比坚固 看似无用,实则十分无用 宁奕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骨笛,但现在不是向龟甲内注入神性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和尚的好意,收下了这枚龟甲。 “你准备离开天都?”宁奕挑了挑眉。 “或许是离开大隋”吴道子吐出一口郁气,他望着陵墓,喃喃道:“如果我有一天倦了,乏了,要死了,我绝不会给自己挖一座墓,死都死了,还弄那么多勾心斗角,累不累啊?” 和尚笑了笑,他拍了拍宁奕肩膀,“生命是一个宝贵的事情,你要好好珍惜,不要就这么死了很可惜的。” 宁奕面色有些复杂,他有些没明白,这个时候,吴道子跟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跟温韬说一声对不起了。” 吴道子温声笑了笑。 他触摸奇点,回过头来,看着宁奕,眼神复杂说道:“还有” “我其实和徐藏,算是半个故旧。” 吴道子的袖袍开始缓慢飞掠而起。 他笑了笑,低下头喃喃道:“或许他根本不认识我?” 和尚吐出一口气,幽幽道:“我尊重他当年的选择,但我不能原谅他如果换做是我,我会去救她。” 宁奕怔了怔。 他明白和尚口中的“她”,究竟是谁了 这世上有这么一个姑娘,与那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蜀山小师叔最是登对。 那时候,大隋天下很大,却只有那么寥寥三四个名字,如雷贯耳。 那位仰首不可望及的剑仙小师叔,孤独而不可一世,对于很多人而言,恨之憎之,对于一个卑微的盗墓者而言,长住在黑暗当中,所有的光火都显得灼目,所以只觉得羡慕。 走过了万人追捧的长路,走到了孤独长眠的墓底。 满溢着才名和艳冠的骷髅,相拥着崭新或腐朽的泥沙。 盗火者,偷全天下的光,照一个人的碑。 吴道子不再去看宁奕,手掌抵住墙壁,这次离开青山府邸,他仍然会寻找复生之术,什么也不为,只为完成自己的夙愿。 卑微的人也可以爱人。 不被爱的人也可以爱人。 哪怕那位姑娘不认识自己其实也无所谓的。 《剑骨》正文 第六十三章 剑鸣 吴道子离开了书院的墓底。 宁奕并没有急着离开,他来到青山府邸下,最主要的目的是破境,已经抵达了第六境,磁性算是功德圆满。 在狮心皇帝墓陵内,他拿到了北境狮心王的神性结晶,这颗神性结晶现在缠踞在自己的丹田之中,上下沉浮,像是一块难啃的骨头,里面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神性......宁奕有一种预感,如果把徐清焰的神性水滴聚集到一起,恐怕就能凝结成为一块神性结晶,而这一颗狮心王毕生心血凝结的结晶,恐怕拆散开来,以神性水滴来算,是一个天文数字。 宁奕默默掂量着吴道子赠给自己的龟甲,这枚龟甲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如果灌入神性......很有可能会爆发出不一样的效果,和尚出自灵山,修行只修肉体,其他的路子一概不通,拿了这枚龟甲,丝毫发挥不出作用。 他将龟甲收下,掐着寻龙经,在大墓内缓慢行走。 最终来到了剑器近的那座洞天门前。 宁奕面色凝重,他的手中,捏着一角泥化了的衣袂,出自剑器近大人的雕塑,皇陵里的那些画面已经证实了当年发生的一切,白鹿洞书院悬而未决的困惑,真相就藏在墓底洞天之中。 大洞天内,悬挂着的剑器密密麻麻,宁奕小心翼翼避开锋芒,来到倾塌的石壁之前,他蹲下身子,尝试着把那一角衣袂,放回剑器近的衣袖上,最终以失败告终,两片衣袂泥化之后,没了神性,便再也粘粘不回来。 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宁奕站起身子,攥了攥拳头。 他很想试着把神性注入剑器近的泥塑当中,看看能不能产生奇迹......但凭借自己的丹田里,仅有的那么几滴神性,根本不可能奏效。 宁奕试着去拆分狮心王的神性结晶,发现这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如果真的能够把狮心王的结晶拆开,今日或许就能成了。 “这样的一尊泥塑,可以带出青山府邸么......”宁奕眯起双眼,他开始打量这尊“剑器近”,盘膝而坐的年轻男子,鬓角飞扬顾盼生辉,膝前悬着的三柄长剑,剑气犹存,看起来凌厉无比! 不可动。 他咬了咬牙,似乎在做艰难的决定。 蜀山上的教诲,向来是,在遇到造化时候,有条件一定要带走,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带走。 这一处小洞天,是剑器近留给后人的最后一样东西,如果自己今日就这么放弃了,来到这里陵墓的下一个人,还不知道会是谁...... 更重要的是......宁奕攥紧衣袂,在皇陵入口之时,他握住了这枚衣袂,似乎能够感受到,隔着很久远的时空,千年前的剑器近,对自己的一份嘱托和厚望。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今日就这么离开了,会后悔一辈子。 宁奕念着寻龙经,围绕着剑器近的泥塑石像,踩着八卦阵法,转了好几圈,排除了大部分的禁制,最大的威胁......就是悬在剑器近膝盖前的三柄长剑。 悬挂着黑红白三色剑穗的三柄长剑,模样各异,剑穗漆黑,剑刃如游鱼,遍体生寒的那柄,剑身篆刻“龙藻”,猩红如龟甲龟裂的篆刻“龟文”,剑穗雪白剑身雪白,清凉剑光摇曳其中的叫做“白虹”,这三把长剑,是三座书院当年盛极一时的院长佩剑,在倒悬海诛杀过诸多妖君,杀气凛然,此刻铮铮作响。 这三把长剑,被剑器近摘下来放在膝盖前,此刻成了宁奕最大的阻拦。 他不知道触摸这三把剑,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宁奕取出一张符箓,这张是隔音符箓,能够阻隔小范围的声音,他将这张隔音符箓布置在小洞天的顶上,然后又在书院的大墓墓陵里逛了好几圈,不得不说,这里是一座宝藏密集之地,各色各样的符箓,予取予求。 “这是一张小型的防御符箓。” “阻震符箓......还有这种符箓?” 宁奕踩着寻龙经的八卦阵图,游走在墓陵四周,那些隐而不发的禁制,全都被他避过,这里的符箓是书院前辈留给子嗣的遗泽,只要小心取用,不会触发阵法。 宁奕抱着一大沓子符箓黄纸,他挑选的都是那些防御性的符箓,这些符箓能够阻拦外界的震颤,也能够防止剑气的迸发触发禁制。 如果他要抱走剑器近的泥塑石像,这三把长剑,恐怕很难避开。 宁奕开始在小洞天里布置阵法,他小心翼翼运用星辉,将一张又一张的符箓,拈在虚空之中,各自凝滞,悬停漂浮,不触碰“龟文”、“龙藻”、“白虹”的剑身,层层包裹,一张又一张的符箓,叠在一起,确保了这三把长剑的绝对静置。 为了防止声音触发禁制,除了自己先前贴在小洞天顶上的那张隔音符箓,宁奕还在这座小洞天的另外三面石壁上,都贴上几张隔音阵法符箓。 做完这一些,宁奕消耗了不少的星辉,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下自己带走剑器近的雕塑,应该不会被人发觉了吧? 只要不触犯禁制,自己抱着剑器近就跑,在书院墓底的时候谨慎一些,踩着寻龙经,只要除了墓道,到了奇点,就可以离开这里,然后利用丫头的子母阵,回到教宗府邸。 心底默默念了一遍流程。 没问题...... 宁奕伸出两条手臂,搭在剑器近泥塑石像的肩头,他面色凝重道:“前辈......再一次得罪了!” 那尊坐落在书院陵墓内,数位京都大儒联袂探查均无所获的剑器近雕塑,在小洞天石壁内,发出了缓慢的挪动声响......宁奕面色凝重,这尊神像着实沉重,以宁奕如今的体魄,竟然隐隐有些吃不消力道。 丹田内的神性涡旋,在轻轻的震颤,一丝一缕的神性分散开来,宁奕面色红润,眸子熠熠生辉,两条手臂缓慢起势,将那尊泥塑石像,缓慢抬起,与座下的小洞天分离开来—— “嗡!” “嗡!” “嗡!” 三道剑鸣,几乎不分时刻的响起,宁奕眼神微眯,震颤的剑鸣被四张隔音法阵符箓压制下去,外界的杀阵禁制,并没有引起反应。 宁奕紧绷在心底的那根弦,稍稍松懈下来,果然这里藏着一招后手。 他抬起剑器近泥塑石像,缓慢将其放在地上,之前悬在膝盖前的三柄长剑,裹在符箓当中,轻微震颤,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但只在这座小洞天内可以听闻,想要窜出外界,便被隔音法阵压制得死死的。 “想要跟小爷斗?”宁奕冷笑一声,看着三柄长剑,道:“再去修行五百年吧!” 三柄长剑闻言,似乎是心有所感,仿若真的生出了灵智,颤动的频率高了起来,只可惜再大的声音,都会被隔音符箓拦住,无法传出书院陵墓,更不用说让外界的人得知这里发生的一切。 宁奕不再去看那三柄长剑,他动作轻柔,缓慢背起石像。 刚刚踏出一步。 整个人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宁奕面色瞬间狰狞,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得倒飞出去。 他簸坐在地,面色震惊回过头来,看着整座小洞天,升起了一道浩然磅礴的剑气。 包裹在“龙藻”、“白虹”、“龟文”外面的数百张防御符箓,几乎在同一时间,不分先后,被剑气冲破,从剑身内喷薄而出的三道剑气,无比锋锐,撕裂了所有的符箓,三道剑气彼此之间交融汇聚,相互缠绕,只不过停滞瞬息,便继续向上冲去。 直接击穿这座小洞天—— 气冲斗牛! 宁奕目瞪口呆,大洞天内,那数百柄“剑器近”曾经击败敌手之后,摘下来悬挂在室内的剑器,那些生锈长剑,那些死寂之物,竟然是在此刻,通通复苏,整间静室大放光明,数百道剑气,在一瞬之间泉涌而出! 置身在静室当中的黑袍少年,呆若木鸡,背着剑器近的泥塑石像艰难起身,怔怔看着无数剑气争先恐后冲霄而起,从书院的大墓当中冲破地表,凿穿夜幕。 从青山府邸的龙眼温泉,轰然绽开—— 这些剑气,是寂静黑夜当中,最灼目的烟火。 距离最近的应天府内,闭目修行的应天府主,第一时间睁开双眼,面色极寒,拎起悬在面前的三尺青锋,不过一个呼吸,整个人已经消失在静室当中。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两位院长同样如此,如此滔天剑气在自家地盘内出现,如何藏得过这等顶尖强者的耳目。 白鹿洞书院,此时此刻正与水月一同论道的书院院长,面色陡变,望着剑气冲霄的方向,杀气凛然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来书院陵墓撒野?” 水月眯起双眼,她与院长一同掠行而起,心有所感,望着远方直冲云霄的那些剑气,喃喃道:“这些剑气......好熟悉的气息......” ...... ...... 大洞天内。 宁奕卸下剑器近泥塑石像。 他面色苍白看着笑意盎然的“年轻男子”,一点也笑不出来。 “前辈......您这是,要我死啊?!” 《剑骨》正文 第六十四章 请君入瓮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背起剑器近泥塑石像,从腰囊当中取出一条黑布裹在面颊之上,踏着寻龙经符箓,飞掠而起,他没有再走那道极快的奇点,而是原路返回,想从青山府邸地下冲出。 四大书院都发现了墓底的异变,这些异样必然瞒不住那些感知极其强大的大修行者,恐怕连府主级别的人物都已经惊动了。 宁奕咬了咬牙,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飞掠当中,他面色陡变,回过身子,两只黑色袖袍抬起,原本悬停在小洞天泥塑石像膝前的三柄书院长剑,此刻齐齐而动,三道剑气切割而来,宁奕抬臂格挡,长剑与星辰巨人体魄硬撼,无主之物纵然品秩极高,杀力也相当有限,刺啦两声,宁奕的袖袍被撕开两道颀长裂口,两旁狭隘墓道溅起一大滩烟尘。 宁奕继续飞掠。 被拍入石壁当中的剑器,嗡然震颤,抖落剑身上的尘粒,再一度“缓慢”调转剑尖,直冲宁奕后心而去。 如此反复,宁奕来到青山府邸墓道之时,已经拍击剑器不下十次,星辰巨人的体魄本是巍巍然不染尘埃,已经颇显狼狈,双掌血迹斑斑,宁奕盯着“穷追不舍”的三柄长剑,星辉尽出,硬撼一击,接着反作用力,掀开墓道上方的八卦阴阳,抱着剑器近雕塑,在龙眼温泉当中一冲而出。 ...... ...... “青山府邸地下出事了!” 冲天剑气从青山之上飞掠而起,盘踞不绝,隐隐约约有结阵之势,漆黑长夜,剑气如大日升腾,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股异象。 应天府的小君子陆陆续续从静修状态当中醒来。 青山府邸阳面的龙衔珠屋檐下,一身青袍的青君,睁开双眼,他的手心握着一块暖玉,此刻毫不犹豫捏碎暖玉。 应天府自从上一次青山府邸的袭击事件之后,便请了京都的大儒,再一次的加固阵法,连绵青山脚下,一旦有人潜入被发现,那么所有的阵法都将启动,空间将被锁死,即便是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也很难撕裂空间进行挪移,甚至连高品秩的“子母阵”,都将不再奏效! 青君身前摆着一张青木桌,桌上摆放着的大小物事,书院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尽数破碎开来,这位书院大君子,眼神内的儒道温和之意荡然无存。 暖玉捏碎,应天府的地底大阵,犹如龙脊连绵,发出了嗡然长鸣之音。 青君看着龙眼温泉的阴面,双手按下,青山府邸阵法凝结,那位来客无论身负何等神通......都将被留在应天府内! 他攥紧双拳,长身而起,目光望向已成囹圄之地的龙眼温泉阴面,大声笑道:“请君入瓮!” ...... ...... 青山府邸的夜色轰然破碎,数位小君子驭剑而来。 温泉炸开,一道抱着石像的身影直冲云霄! 面颊蒙着黑布的宁奕,神色寒冷,他捏着丫头的子母阵法符箓,发现此刻空间已经被应天府的大阵镇压,想要传送离开,已成痴心妄想。 紧接着便有一道寒光掠来! 踩着飞剑的应天府小君子元霖,盯着那道破泉而出的应天府来客,抬起一臂,袖内的星辉汹涌而出,脚底踩踏的那柄印刻“青衫湿”三字,品秩不低的青色长剑,陡然一颤,化作十道流光,伴随着连续极快的十次点指,嗤然冲出。 宁奕一只手拽动剑器近泥塑石像,横挡在自己面前。 这十道流光砸在剑器近泥塑石像的三尺之外,如撞在泰山巨岳之上寸寸崩碎。剑器近是剑道境界高得没边的剑修老祖宗,此刻这具泥塑石像就是本尊,只不过神性凋零,肉身枯萎,但剑性仍存。 背着泥塑石像在墓底一路逃亡的宁奕,在最后抵抗那三柄长剑之时,发现了这一点古怪之处,泥塑石像似乎可以抵御剑气! 这位应天府霖君虽是后境,但连剑修也不算,剑气脆弱不堪一击,搬出泥塑石像,是为了印证猜测。 果然! 宁奕神情微动,抬起头来,夜空当中已经悬了三四柄长剑,应天府的小君子来了好几位,其中不乏有熟悉的面孔,各自踩踏一方空间,将自己包围在阴面府邸当中。 漫天剑气砸来,这些小君子并不多言,出手就是驭剑化形,抬袖射出无数剑气! 宁奕抡动剑器近泥塑石像,拍开所有射来的剑气,气势如虹,直接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霖君。 “孽贼尔敢!” 元霖青衫摇曳,双手按压,青衫湿一脉的法相陡然凝结,一位风烛残年的青衫老人,由星辉凝结,手持一盏油灯,浮现了上半身,带着一股沧桑意境,缓慢将眸光睁开,徐徐盯住宁奕。 阴风骤来,拉扯宁奕衣袂,那位青衫湿法相凝聚而出的古老异人,吹动面前灯火,无数阴风在宁奕面前袭来—— 吹得宁奕有些睁不开眼。 “这是什么破烂玩意?” 脚底一路踩开蛛网的宁奕,奔跑起来犹如龙象,势不可挡,仅仅是一个抖肩,奔跑途中的所有阴风全被震开。 阴风倒卷,那道第七境刚刚凝聚而出的法相,被宁奕身躯震回的阴风吹得支离破碎! “一力破万法?”元霖面色大变,心底陡然一颤,他连忙掐诀,踩住脚底飞剑,驭剑向上而掠,整个人与地面垂直,长袍与长发不断抛飞。 星辰巨人功法内敛于身,宁奕猛地停住身形,双手攥紧剑器近老祖宗的泥塑石像,拽住底座衣摆,一路犹如拖刀而行的古代大将,行走之姿极其霸道地拍开了前后左右砸来的剑气,停滞之后,他抬头望向勒剑向上而飞的元霖,微微蹲下,轰然一声。 青山府邸阴面的地面,宁奕先前所停之处,一张巨大蛛网崩绽开来。 在所有人的震惊目光当中,双手攥着人性泥塑石像的黑袍影子,原地蓄势半个呼吸,犹如一枚炮弹,直接向着驭剑而飞的元霖小君子弹射而去。 元霖听到了“嗖”的一声,微微转头,悚然而惊的看到一个蒙着黑布的少年,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宁奕抡动剑器近泥塑,千钧巨力在这一抡砸之下,不惜动用了“砸剑”的意境,泥塑石像剑器近,那副抿唇含笑的意气风发模样,在狂风当中显得有些凌乱,剑器近若是有灵,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人当做武器抡砸? “砰”的一声巨响! 连哀嚎也没有,驭剑的霖君便化为一只断线的风筝,飞得越高,跌得越狠,夜色凄惨的半空中,还有一连串飚飞的血珠—— 做完这一切,宁奕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身子还悬在半空中,有那么一丝下落的趋势,抡动剑器近泥塑石像的少年,双手手掌抵住剑器近泥塑,微微向下按压,将那尊石像置于身下,借着磅礴而发的星辉,扭转方向,再一次弹射而出—— 宁奕在半空中,以俯冲之势,掠向第二位应天府小君子。 星辉在掌心拉扯开来,犹如一张粘稠的蛛网,那尊沉重的石像被弹射之力震得向后震颤,宁奕双手合掌攥拳,“极其吃力”的隔空抡砸,石像之间的星辉长绳如满弓之弦,划出了一个极其圆满的弧度。 骤然收缩。 “砰”的第二声,第二位不重体魄修行的应天府小君子,被陡然出现在面前的剑器近石像砸得倒飞而出。 宁奕抱住泥塑石像,轰然一声砸落在龙眼温泉池子正中,万千水幕炸开,水汽磅礴,缓慢弥散之后,显露出一道并不高大的身影。 双手按在剑器近泥塑肩头的少年,踩在水面之上,星辉附着在脚底,黑发和黑袍都被水汽打湿,黑布蒙住了大半的面颊,只露出一双眼眸。 宁奕眼神冰冷。 转攻为守。 仗剑而来的两位应天府小君子,从十丈之外开始加速,漫天剑影一左一右,开始凝结,最后化一! 两道身影如风如雷,脚底一路炸开青石,踏到泉水之上,掀起两拨巨浪,几乎不分时刻的左右刺向宁奕。 宁奕不躲也不闪。 系在腰间的黑布细雪也不曾出鞘。 宁奕抬起两只手掌,掌心剑意迸发,两柄长剑抵在掌心,剑尖迸发出极其磅礴的剑气,宁奕闷哼一声,膝盖微微弯曲,第七境的星辉涌入,让他有些痛苦,只不过这些剑气...... 不过土鸡瓦狗尔! 两柄长剑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宁奕抬起的两条手臂,袖袍内风雷震颤,浮现节节湛蓝符箓,背后一双巨大的星辰眸子陡然睁开。 宁奕猛地攥掌,抓得两柄长剑支离破碎。 “剑修?!”一位小君子感应到了自己剑器上的连绵之意,声音变得不敢相信。 两位小君子面色苍白,准备飘然而退,宁奕猛地吸掌,攥住两人衣领,力道极其蛮横地拉过两道身影,额头对撞一下。 世界变得安静下来。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起双臂,攥着两个不省人事的应天府小君子,缓缓举起,然后向前迈步。 水波荡漾,水汽弥漫。 远方黑暗之中。 有位拢袖的青衫大君子,脚底搁着一盏灯笼,第一个来到这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过一步。 宁奕掷出两位小君子。 青君不接也不看,任由他们砸塌自己身旁的左右两面府邸石壁。 依然是那副拢袖负手的高高在上模样。 青君面无表情道:“宁奕,来都来了,何必藏着掖着?” 蒙着黑布的宁奕,站在水汽里。 他攥紧腰间的黑布长剑,轻声笑了笑道:“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那位高冷孤傲帅气逼人的蜀山小师叔。” 《剑骨》正文 第六十五章 借我一剑 拦在阴面阳面之间的府邸石壁坍塌。 烟尘缓慢升腾。 站在烟尘里,脚底灯笼还发着淡淡荧光的青袍男人,声音轻柔道:“书院大阵已经激发,事情已经闹大了,你以为你还跑得了?” 宁奕站在池子边沿,他攥着细雪剑柄,丹田里的神性涡旋,正在不断的攀升气息,试图抽离一些神性。 红符街的那一剑,宁奕竭尽全力的抽取了五滴神性水滴,然而此时此刻,如果要与全盛状态的青君单挑,五滴神性水滴......显然是不够的。 那颗狮心王的神性结晶,在被白骨平原“缓慢”的啃噬,试图啃下哪怕只有一丁点的碎屑。 “你的星辉境界并不高......在红符街的时候,我果然是被你骗了。” 双手拢袖的青君,淡淡道:“能够杀死小轮转王,外面的人之前有些低估了你,你应该有一些压箱底的手段。” 宁奕攥了攥细雪剑柄,重新松开,掌心渗出了很多的汗滴,然后再度握紧。 他面色肃然的盯着青君,那位斜斜倚靠在门口的应天府大君子,看似懒散,实则浑身都绷紧,犹如一根随时都可能疾射而出的箭矢。 他的搭话,是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应天府的大修行者很快就会到。 “外面都说,你是上次擅闯青山府邸的那位剑道修行者......”青君微笑道:“但你跟他不一样,你没有给我这种压迫感,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天都里住着一个很厉害的怪物,但那个怪物不是你。” 斜斜倚靠着的男人,忽然之间正起了身子,不再是那副懒散模样,拢袖的双手徐徐垂下,在磅礴的掌控力度之下,杀气凛然而轻柔地激起地上的尘埃。 “我本为这次的相遇,准备了诸多的手段,现在看来......都不需要了。” 话音落下。 宁奕瞳孔收缩。 青袍男人脚底的灯笼骤然炸开,一团青色火焰四溅开来,青袍鼓荡,这团青色炽热火焰高高跳起,犹如被箭矢射穿挑中,嗤然而来—— 宁奕抬起双臂挡在面前,那团盛大火光在他面前三尺之处轰然炸开。 身后温泉接连炸出数道通天水柱! 宁奕不再隐藏修行气息,一尊巨大的星辰巨人法相陡然浮现,古老而深邃的抬头高喝一声,两条由星辉凝聚的手臂节节浮现,合掌之势,架在宁奕的身前。 黑袍上燃烧的余烬被风吹散,水汽倾荡开来,宁奕站在泉水池旁,之前倚靠着青君的门口已经空空如也,不见丝毫人影。 耳旁骤然传来了破空声音。 宁奕猛地弯下身子,瞳孔瞪大,一只拳头毫无花俏地砸中他的胸膛,青君已经欺身入怀,这一拳自下而上的轰砸而出,带着万钧龙象之力,星辰巨人的法相被这一拳砸得支离破碎,映入眼帘的是一枚快速放大的膝盖。 宁奕双手攥住细雪剑身拦在面前,以剑身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击膝撞,饶是如此,仍然头晕目眩险些喷出一口鲜血,胸口一阵钻心剧痛,整个人向上向后抛飞而起,难以想象,这位应天府的大君子,已经将体魄修行到了如此程度。 一般而言,书院的修行者避免近身作战,修行一口剑气,以星辉与人厮杀。 这位青君不走寻常路,看起来文文弱弱,但体魄却如龙似象,比宁奕的还要强横! 宁奕在空中翻转几圈,极其狼狈地砸回水池当中,轰隆一声掀出一大圈气浪,他一只手杵剑,另外一只手擦了擦唇角血迹,面色阴沉盯着单脚独立站在远方,此刻才缓慢收回那一击膝撞的青袍男人。 青君信手丢去刚刚扯下来的蒙面黑布,面色柔和,不温不火,双手扺掌翻压,浑身发出了噼里啪啦的骨骼脆响,炒豆子声音。 他看着面色苍白的黑袍少年,戏谑笑道:“宁奕......你那招压箱底的手段呢?红符街的那一剑呢?耍来看看啊。” 宁奕杵剑站起,他面色难看,白骨平原几次尝试啃噬狮心王神性结晶,均以失败告终。 他环顾四周,雾气茫茫,自己的身旁不远处,就是那尊巨大的剑器近泥塑雕像。 宁奕眯起双眼。 他鼓起一口气,丹田涡旋里的神性水滴,再一次疯狂流淌,抽离开来,絮萦缠绕,被挤压到细雪剑骨之中...... 宁奕抬起手臂,攥着细雪,黑布包裹着剑身。 这个姿态,与红符街一模一样。 青君饶有兴趣打量着举剑的宁奕,他知道了这个举剑而立的黑袍少年,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只有第六境的星辉而已。 但是宁奕与红符街的自己,已经截然不同。 小雨巷领悟而出的剑修剑意,磅礴而缓慢的被压缩到剑尖之上。 青君自始至终都是玩味的表情。 他在等宁奕出剑。 甚至两者之间的距离间隔,都与红符街的那一剑差得不多。 天才修行者,修行星辉修行剑气修行体魄,无论走哪一条道路,都是在修行自己的道心。 如果道心不稳,那么天资再高,都将一事无成。 红符街的那一剑,在青君原本完美无瑕的道心上,增添了一道裂痕。 青山府邸的那一剑,则是险些将他的道心都击碎。 如果青山府邸的那位来客,真的就是宁奕......并且由青君亲自证实了这一点,那么他的修行之路,将蒙上极深的阴影,并且越走越窄。 “来吧......”青君心底默念一声。 宁奕攥剑。 黑布炸开。 一连串的水柱随着剑气而掠,最终悬停在青君面前。 这一剑与红符街的那一剑,如出一辙。 两位圣山顶级天才的对弈,然而不同的是,宁奕只抽出了一滴神性水滴,灌注的大部分都是剑修的剑意! 青君双手抬起,不是拦在面前,去做防御姿态,而是硬生生抬起手掌,以掌心体魄硬撼这口势不可挡的剑气! 轰然炸开—— 宁奕脚步踉跄,被巨大的反震力轰砸,接连后退,险些站立不稳,重重将细雪插入水面,整个人滑出一道颀长痕迹。 龙眼温泉的玉瓷砖瓦,铺垫极深的池水,在这一剑剑气的轰砸之下,尽数掀起,砖瓦破碎,犹如老龙高吟,水雾弥漫当中,宁奕盯着远方那道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的影子。 “宁奕......你......” 声音缓慢。 那个抬起双手,端详着如玉手掌,看着残缺剑气在掌心跳动,而后徐徐拢掌,将所有剑气按压熄灭的青袍男人,喃喃说道:“让我实在失望。” 宁奕看着那道青袍,面色有些苍白。 “四座书院里的修行者,都不修行体魄,我住在青山府邸从不出门,更不愿意与人交手,便是不想暴露自己的修为境界。” 青君的身上,青色的雷霆噼啪作响,原本攀升的气势缓慢向下跌落。 “钟离顾沧声声慢,从来都不是我所认同的对手。”青君的声音带着一丝漠然:“北境的小烛龙曾经说过,如若不修体魄,那么总有一丝破绽,有了一丝破绽,就有了一丝落入下乘的可能......我要赶上洛长生的脚步,在大朝会雄踞榜首,就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短板。” “那一日,我本以为你的剑意算不了什么......为了不暴露实力,我不曾动用任何法门,星辉和体魄,我一样也不想动用,才有了你成名的那一战,红符街一剑逼退我三十丈。”青君笑了一声:“现在你看呐......你的剑意,算得了什么?”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 青君的修行境界,比起千手大人所说的“圣子普遍八境”,恐怕还要高上一头,徒生按灭自己七境剑气,毫发无损。 他的确有资格说出这番话。 “时间要到了......师叔祖应该快要赶来了。” 青君挑了挑眉,他看着水雾那端的少年,轻柔笑道:“宁奕,杀你之前,我要打碎你的道心......让你体会一下道心破碎的痛苦。” 青君蹙起眉头。 水雾那端的少年影子,再一次缓慢抬起了剑。 沙哑的声音,传到了青君的耳中。 “我还有一剑......你敢不敢接?” 青君瞳孔微微收缩,天生的警觉响起,汗毛炸得竖立。 他紧紧盯住那道身影。 雾气那端—— 宁奕双手持剑,脚底水波清净,刹那生出无数涟漪,相互碰撞荡开。 他面色坚毅,缓慢闭上双眼,感知着自己的体内。 丹田涡旋里,白骨平原成功啃下了一小块“狮心王”的神性结晶。 宁奕脑海里浮现出那片苍莽的草原。 他喃喃说道:“前辈,可否借我一剑。” 池子之前被剑气溅飞的雨滴,缓慢落下,落在宁奕的肩头。 细雪的惨白剑锋,将一滴水珠切为两半。 ...... ...... 狮心皇帝的墓陵当中,草屑疾飞。 那位身材并不高大,长阖墓中的男人,半张面目戴着狮心面具,笑容温和,左手按刀右手按剑,似乎随时都可能在棺木当中坐起。 此地千年极静。 少年郎轻柔的声音,在这片草原上掠过。 “前辈......可否借我一剑?” 疾风骤雨,百草抬首。 棺木内,醇厚而低沉的声音,缓慢响起。 “可。” 《剑骨》正文 第六十六章 疾风骤雨 丹田涡旋之内。 那块被白骨平原小心翼翼撕咬下来的神性结晶,刹那剥离开来,犹如骤然狂风席卷草原,无数环抱在一起的草屑,就此散开—— 上百滴神性水滴,密密麻麻挤满了宁奕的丹田当中,甚至还有膨胀的趋势。 狮心皇帝的一小块神性结晶,竟然蕴含有如此恐怖的能量? 宁奕痛苦的闷哼一声,双手攥紧剑柄,向着自己的细雪剑锋,不断灌输神性,丹田内的神性水滴数量庞大,白骨平原的出入口却极为狭窄,一滴一滴输送的速度已是极快,只不过数个呼吸,宁奕的身子就好像要被神性水滴撑炸了一般,此时此刻,他终于有些明白,感业寺那个女孩的痛苦之处了。 这道剑势越演越大,脚底的水池犹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一堵巨大的剑气水厦平地而起,宁奕高高站在水厦之上,紧闭双眼,面色扭曲。 疾风骤雨,一叶孤舟。 他感应着那道青袍的身影,努力捕捉,然后一剑斩下! 青君面色逐渐苍白,看着那股轩然掀起,不可阻挡的剑气狂潮,在自己面前越滚越大,越滚越高,给自己带来的痛苦,几乎快要窒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转身开始掠行。 开什么玩笑?! 就算是巅峰的十境修行者前来,也不可能抵挡这一剑的锋芒! 滔天水厦伴随着这一剑迸射而出。 青君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剑气飞掠,他转身想要抵抗,双手抬在面前,体魄和星辉全力施展,站在原地,仅仅接触只不过一个瞬间,青君的星辉被滔天剑气冲散,他甚至听到了自己骨骼破碎的声音。 原本有了一丝巩固迹象的道心,被这一剑砸得彻底崩溃。 “怎么可能?!” “他从哪来的这一剑?!” 意识已经接近模糊。 青君咬紧牙关,面上覆盖了一层凄惨的霜色,手腕弯曲变形,就像是被狂风巨浪拍中的一只小船,摇摇欲坠。 就在快要坚持不住,濒临崩溃的前一刻—— 有一人拍中他的肩膀,接着一袭红衫拎剑踏出,面无表情,一剑斩下。 滔天水厦轰然崩塌。 夷为平地。 那道剑气砍碎水厦,仍然不停,掠向全力一剑之后,已是乏力了的宁奕。 宁奕面前同样瞬间浮现一道身影。 戴着斗笠的女子,一只手按住斗笠,另外一只手抬起,并拢中指食指,两根手指自上而下的轻轻划过天地之间,一道漆黑长线与应天府府主的剑气长线对撞,两拨气浪炸开,阴阳两面的青山府邸,在剑气绵延当中被波及,连绵倾塌。 宁奕面色苍白,他已无更多的力气去站立,摇摇欲坠,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握剑,直至此时,细雪还被他牢牢攥在掌心。 第二道戴着斗笠的女子身影,比起先前拦下剑气的那位来得稍晚一些,出现在宁奕身旁,扶住宁奕,好让其不要跌倒,稍稍缓过了一口气。 “年轻一辈的同辈之争,输赢已出。”水月扶着宁奕,看着那道递出一剑之后,面色漠然的红衫应天府府主,讥讽道:“应天府府主......是以为杀了宁奕,就能弥补自家得意弟子的道心缺憾了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水月刻意将“得意弟子”的咬文嚼字,念得重了一些。 青君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喃喃道:“师尊......我......” 应天府府主拍了拍他的肩头,环顾四周,青山府邸已经被摧毁地不成样子,最关键的龙眼温泉,更是被人捣毁了阵眼,再也无法凝聚气运。 “应天府大阵启动,即便是我,也不能撕裂空间而来。”应天府府主面无表情,冷冷道:“墓底有变,这是头等大事,你等二人一路阻拦,不然怎会发生此等惨剧?” 这句话说完,青山府邸之内,凭空多出了好几道身影,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院长,同样衣衫不整,面色难看,似乎经历过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斗。 先前一路,这两个女人,本是一同掠行,即将赶到应天府青山府邸之时。 忽然之间,白鹿洞的院长苏幕遮便对着自己三人出手,试图阻拦三位书院大人物抵达现场的速度。 认出了那些冲天而起的剑气,出自于自家老祖宗剑器近的修行洞天,更感应到了院子里“剑器近”一脉传承气息的水月,当时以传音告知苏幕遮,势必要拦住书院的其他三人,墓底的异变,很有可能与白鹿洞千年的未解之谜有关。 果不其然。 水月看到了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那尊泥塑石像。 冲天而起的剑气,将四座书院里的大修行者,几乎都惊扰醒来,此刻一道一道身影,出现在青山府邸内,而且隐隐约约,分为两派。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两座书院的人马,站在了应天府身后,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来了一位又一位。 应天府的夷吾星君,在小雨巷之后受了重罚,就在青山府邸不远处闭关修行,是应天府第二位赶来的星君修行者。 他来到青山府邸,面色凝重,看着宗门内倒下来的小君子,身上淤青红肿,被打得极为凄惨,又看到了青君那副惨淡模样......心底已经了然。 夷吾星君目光寒冷,盯着宁奕。 宁奕的身前,就只有一位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这位女子星君,不显山不露水,修为不俗,谁也不知道这一脉究竟有多深的底蕴,这个封号敕令的品秩不低,敢一人拦在宁奕的面前,面对四位星君修行者,显然也是一个狠角色。 水月的修行境界,比不上当年同一辈的“神道剑”三人,她距离星君境界还差了一些,此刻面色并未有如何动摇,而是直起身子,面色漠然从众人面前扫过。 两拨人马,渊渟岳峙。 宁奕擦了擦嘴角,盯着三座书院凝聚的众人,心想果然四座书院,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内地里,早已经风起云涌。 “书院的陵墓有变,有人前来盗墓......让我从修行中醒来。” 阴柔的声音,打破了场间的死寂对峙。 “私闯书院陵墓,若是被抓到了......”夷吾星君披着一件白衫,他懒洋洋瞥过众人,目光最后落在宁奕的身前,那个按压斗笠的黑袍女子,笑着问道:“苏幕遮大人,您可知道,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苏幕遮!”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星君,面色铁青,沉声道:“我等身为星君,书院之主,今日要为了庇护外人,撕破颜面?” 苏幕遮不言也不语,斗笠下的眉头,皱了皱。 应天府府主沉默片刻。 他拎着长剑,平静说道:“天子脚下,惹是生非。闯我青山府邸,打我府内弟子,这两点挑出来,看在蜀山那位的面子上,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漠然道:“但......入青山地底的陵墓,你的命,便由不得他人了。” “苏幕遮......你先前拦我,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但若是解释不清楚,且白鹿洞今日执意要站在宁奕面前......” 应天府府主面无表情道:“盗火者生,盗墓者死......陵墓里的老祖宗知道了,恐怕会很失望的,四座书院,以后说不得就只剩下三座了。” 苏幕遮攥了攥掌心。 她微微偏转头颅,目光投向水月。 掠行路上,她十分信任水月,以至于如今,将自己置于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 青山府邸地下,似乎藏着书院了不得的大人物,自己拦在宁奕面前,应天府府主若是真正决意出手,唤醒某位封号品秩高得吓人的大修行者,那么白鹿洞书院,恐怕就要遭到无辜的牵连...... 这些年来,白鹿洞书院处处低调,从不惹事,并不是因为真的不愿去争。 而是因为,书院里必不可少的那些底牌,她们缺少了最大的一张。白鹿洞的墓陵里,自剑器近大人的修行洞天枯萎之后,历代的老祖宗,都无法留下神性的复苏机会,一代不如一代。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朝天子选官子,随便醒来一位,翻转手掌,就足以压过整座白鹿洞书院。 苏幕遮的眼光投向水月。 三座书院,要自己给出一个解释。 宁奕......能不能保? 自己先前,若不是听闻这件事情,与剑器近大人有关,绝不会贸然出手。 此刻看来,三座书院的逼宫,倒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计划,这句话不放到今日,也会放到白鹿洞书院阻拦他们的下一日。 接下来......该怎么办? 水月的目光,投向了宁奕。 面色苍白的宁奕,目光从那尊的泥塑石像上收回。 他看着远方的三座书院,应天府的青衫红衫,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大人老人,一道道漠然的瞳孔,注视着自己。 宁奕笑了笑,他看着这些大修行者,轻声说道。 “应天府。” “嵩阳书院。” “岳麓书院。” “三座书院。恬不知耻。” 《剑骨》正文 第六十七章 何不见光明(求票) “三座书院。恬不知耻。” 这一句话说出来,几位大修行者的面色陡然变了。 应天府府主的面色尤其阴沉。 能让他们保持没有动手的,不仅仅是身为星君境界修行者的“居高自傲”,还有一分对于眼前斗笠女子的忌惮。 眼前的宁奕只不过是位未破十境的蝼蚁罢了。 但有一人,并没有保持这份星君境界的“气度”,而是选择直接出手。 夷吾星君拔下一枚漆黑发簪,他微屈中指食指,那道发簪便化为一道流光,骤然迸射而出,对准宁奕。 拦在宁奕面前的斗笠女子看不清面纱下的面容。 苏幕遮腰间悬着一柄长刀,她一只手始终按在刀柄之上,按得长刀刀尖翘起。 此刻这位白鹿洞书院院长,微微震掌,长刀重新归回腰间位置,出鞘的一个刹那,似乎撞到了某样不起眼的物事。 青山府邸不远处,好不容易在剑气余波下躲过一劫的某面墙壁,轰然倒塌。 夷吾星君慢悠悠抬起手掌,那枚发簪“缓慢”飞回掌心。 他微笑问道:“苏幕遮,你执意如此?” 苏幕遮缓缓道:“看起来......青山府邸下面,似乎藏着一些秘密,应天府不愿意让人说出来,这就急着杀人灭口了?”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 “三座书院,恬不知耻。”苏幕遮微笑道:“宁奕没有把白鹿洞书院放在里面,我自然要保他一保,无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故事,我都愿意听一听,各位不妨陪我一起听一听。” 说到这里,斗笠女子面纱下的目光微寒,她望向夷吾星君,手指搭在腰间长刀之上,冷冷道:“嫌弃盏茶工夫太长的朋友,大可以一走了之,或者来陪我的这把刀聊上片刻。” 应天府府主盯着苏幕遮,双手负后,捏在袖子里的十根手指,悄无声息的缓慢掐诀,平静道:“既然如此,后果自负。” 苏幕遮按住刀柄,一笑置之。 注意到这一幕的夷吾星君,眯起凤眸,唇角微微翘起,不言也不语,将发簪重新插回发丝当中,白衣随风轻轻摇曳。 ...... ...... “诸位都是大修行者,比我境界要高。” 宁奕踩在龙眼温泉的泉水之上,他面色从容,淡然说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越是修行,越知不易。在破境时候,各大圣山,绝不会容许有人打扰自己弟子。” 应天府府主背负双手,十指在袖内缓慢掐诀。 他面无表情看着宁奕,仿若在看一个死人。 “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 “之所以说你们三座书院恬不知耻。”宁奕顿了顿,平静道:“是因为你们三座书院的老祖宗,就做过在他人修行破境之时,进行偷袭的无耻行径。” 青君气得面色苍白,他怒骂道:“宁奕,你,你......血口喷人!” 应天府府主眼神漠然。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眼神有些困惑,望向三座书院的当权人物,发现这三位大人物,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养气功夫极好,来自小辈的这般侮辱,都能坦然受之。 他抖了抖白衣,沉默不言,心底有一个让自己难免难堪的猜想,缓慢浮现。 一人一刀,拦在三座书院面前的苏幕遮,轻柔说道:“宁奕......继续。” 宁奕平静道:“剑器近大人,在破境之时,被人偷袭致死,洞天枯萎,交战痕迹,就藏在当初大洞天的石壁之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心底咯噔一声。 当初的那几位大人物,交战之处乃是在皇陵,宁奕若是把私闯皇陵之事说出来,大隋皇城的追杀将比书院来得更加可怕,就算自己逃回蜀山,恐怕也没有用。 果不其然。 愤怒的青君,攥紧双拳,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师尊的漠然神情,而是盯着宁奕,咬牙切齿,声音沙哑道:“证据何在?” 宁奕眯起双眼:“你要......证据?” “好,那我就给你看证据。” 宁奕攥拢手掌,星辉在龙眼温泉的泉水之内,大肆冲撞,将镶嵌在墓道那头,在宁奕钻出陵墓之后就失去感应的三柄剑器,重新引动。 青山府邸地下一阵冲撞,剑气斗牛而射。 宁奕的星辉,引动剑器近陵墓的三柄长剑,从龙眼温泉地底找到了正确的路线,疾射而出,冲出水面带出三道水柱,在空中调转剑尖,滑出极其圆润的曲线,直奔宁奕而去。 水月连续点指三下,将这三柄品秩极高的长剑定在自己面前,她轻轻弹指,剑器发出铮鸣,仍然在不甘的震颤。 水月面色阴沉,盯着三柄长剑,黑红白三色的剑穗,以及剑身上独一无二的纹刻,让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三把在书院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剑器。 “龙藻,龟文,白虹。” 宁奕盯着青君,平静道:“这三把剑,就悬在剑器近大人的膝盖之前,沾染了鲜血,千百年来不曾移动过位子,原址不变,诸位可去亲自探查。” “我有一问,应天府最后那位持龙藻剑的大剑修曹毗,最后去了哪里?”宁奕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剑器近寂灭之后,曹毗为何再也不在世人面前露面,那柄龙藻剑为何再也不现尘世之间?你应天府如此坦荡,要做四座书院执牛耳者,要做天下读书人的归属之地,该如何解释?” 青君的面色有些苍白。 “白虹和龟文两柄剑......同样如此,品秩不输我细雪的剑器,销声匿迹,难道是书院没人举得起剑了?佩戴白虹龟文的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两位大剑修,人间蒸发,究竟是去了哪里?”宁奕微笑道:“难道是书院的三位大剑修,联袂出发去北境倒悬海,跟万年大妖扳手腕了么?” “你......”青君面色涨得通红,他看着一言不发的师尊,又看向宁奕,到头来,就只有愤怒的“你”字说得出口。 “这顶帽子扣得真是轻松啊......”眯起双眼的夷吾星君,心底轻声叹了口气,不再去想,宁奕所说的自家老祖宗,当年所做的某些不光彩事情,是否真的确有此事,而是幽幽说道:“这三柄剑器,书院找寻已久,苦苦没有下落,倒是白鹿洞书院,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了......怎么就好端端在剑器近的洞天里出现了?” “曹毗大人当年距离破境只差一步,怎知不是剑器近来偷袭他老人家,窃来龙藻?”夷吾星君平静说道:“千年前的事情,如何盖棺定论?莫要瞎说,惹得天怒人怨。” 宁奕面色阴沉。 “剑器近已故,我们三座书院,曾一起为其吊唁,至于当年的真相,我相信时间自会揭晓。” 应天府府主背负双手,轻声道:“世传剑器近高傲无双,我相信他不会偷袭应天府的曹毗大人,当年的事情,不去追究便是......你说的这些,终究只是一个猜想罢了。” 宁奕气得笑了起来,气得袖子打颤,双拳紧攥,却又偏偏无可奈何。 宁奕知道应天府府主说得没错。 若是他不带着这些人前往皇陵,那么将永远也无法证明,剑器近死去的真相...... 他注视着应天府府主深邃的眼神。 书院的主人,历代薪火相传,所有的秘密,并不会如何藏私,所以应天府府主......正是少数的知晓当年真相的存在。 他表现得如此平静,毫无波澜,就是因为他知道,宁奕根本就不可能奈何得了自己。 当年的战场,在皇陵的入口。 皇陵有无数阵法设禁,但凡踏入皇陵的,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相信宁奕能够走入皇陵。 所以眼前的黑袍少年,无论说得多么接近真相,没有证据,说出来的终究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宁奕沉默而无声地盯着书院的三位院长。 这三位大修行者的眼神里,平静如海,不起波澜。 “宁奕......你让我有些失望。” 应天府府主笑了。 他看着宁奕,眼神里带着一股可悲而又可笑的意味。 凭着这一番言论,能掀起什么波澜? “搬出剑器近的死,想要欺骗我等,让白鹿洞书院出面保下你?”嵩阳书院的老人,看着斗笠女子,轻声道:“苏幕遮,请你让开!” 斗笠女子置若罔闻,黑色皂纱下,她轻轻抿了抿唇,微微偏转头颅,面色凝重,以余光望向宁奕。 这些......还不够的。 她知道宁奕说的是真相。 水月也知道宁奕说的是真相。 但是这些,不够让当年在剑器近身上发生的事情,在这座青山府邸,在这座人世间,成为所有人都公认的真相。 苍穹之上,隐隐约约有闷雷声音。 青山脚下,寒风掠过,豆大的雨滴砸落。 宁奕面色苍白,他攥着剑器近的一角衣袂,缓慢行走,踩在池水之上,一步一涟漪,最终到了那尊泥塑石像之前。 天雷隐约。 映照得少年的面容苍白而又坚毅。 宁奕蹲下身子,一只手捻起衣袂,试图将缺了一点的泥塑石像,拼凑完整。 宁奕看着那张含笑的面容,无比认真的轻声问道:“前辈,何不出来见见光明?” (月票被爆了,求票。) 《剑骨》正文 第六十八章 料峭春寒,最是杀人 “前辈,何不出来见见光明?” 这句话说出来,吓了夷吾星君一跳,这位气质阴柔的星君境界大修行者,面色阴晴不定,盯着那个面色诚恳,蹲在剑器近泥塑石像之前的少年。 少年捋了捋有些发湿的鬓发,无比认真的注视着那尊泥塑石像,千年前的“剑器近”身躯,失去了神性之后,衣袂石化,气机全无,可若是它就是当年那位白鹿洞书院的大剑修,却让人不得不信。 因为那尊石像的身上,古老的服饰衣袍,飞扬的剑眉与鬓角,意气风发的眼神,以及背后抱成宝轮的十二柄飞剑,实在是太过拟真,栩栩如生。 书院的几位命星修行者,心底莫名涌起一股不祥预感,盯着那尊石像,星辉嗡然大颤,一尊又一尊法相凝结而出,出现在青山府邸这片小天地当中,这些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彼此对视一眼,目光重新凝聚到宁奕身上,随时准备出手。 苏幕遮也皱起眉头,她的斗笠皂纱,边沿流淌飞掠,青山府邸内的阴风越刮越大,这位修为冠绝白鹿洞的女子刀修,抬起头来,望着头顶苍穹。 青山府邸处在龙脉交界之处。 阴阳割昏晓。 阴面的阴气在缓慢苏醒,引起了穹顶的异变,风雷鼓荡,云层昏暗,雷光乍现,一闪一闪撕裂苍穹云气,犹如一条若隐若现的长龙,盘踞在众人头顶,鳞爪都已经探下,随时可能俯身冲下。 “这是有大人物苏醒的迹象......” 苏幕遮仰面望着苍穹,喃喃道:“修为超越星君,至少是涅槃境界的大能......要醒过来了?” 这句话,让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如临大敌。 应天府的命星,神情难看,盯着雾气当中的黑袍少年,看着后者真挚的面色,又看到了穹顶的异象,咽了一口口水。 “这异象,难道是......宁奕??” “真的有涅槃境界的大能要复苏了?” 宁奕蹲在剑器近的泥塑石像之前,他捏着一角衣袂,体内的白骨平原,在缓慢的运转,狮心皇帝慷慨给予的那粒神性结晶,剥开之后,化成了密密麻麻上百滴的神性水滴,此刻被他一滴一滴注入剑器近泥塑石像当中。 他盯着剑器近那双始终微笑的眼眸,心底越来越紧张。 宁奕也感觉到了头顶的异象,穹顶雷声越来越大,砸落在池子里的水珠同样气势磅礴。 他不知道这些异象是否由自己所引动......但是自己的狮心王神性结晶,无比心疼的,一滴一滴输送进泥塑当中,如泥牛入海,根本无法掀起波澜,这位大剑修的生前境界,恐怕不会输给狮心皇帝,想要以这些神性结晶引动剑器近的复苏......是宁奕在山穷水尽之时,想要尝试的最后一搏! 穹顶的雷光,连绵成线,竟然真的有一条雷龙,轮廓已经出现。 “真的是一位涅槃境界的大能......” 苏幕遮斗笠下的面容有些苍白。 水月看着头顶异象,面色难看,喃喃道:“这股气息,有些不对......” 应天府府主面色自若,他收回背负在身后的双手,袖中的印决已经掐完,滚烫的符箓缓慢熄灭,他拎起三尺青锋,感应着自己脚底,那条庞大的龙脉,缓慢苏醒的气息。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老人同样面色漠然。 “宁奕,我还真以为你能把那位剑器近请出来。” 应天府府主拎着长剑,他看着蹲在泥塑石像前,那位不动声色,实则额头已经渗出豆大冷汗,与穹顶砸落的水珠,一同滚下面颊的少年,他喃喃道:“逝者不可复生,可惜了,剑器近是真的死了。” 宁奕咬了咬牙,他仍然在固执的输送着自己体内的神性水滴,接近百滴的神性水滴,对于宁奕而言,是一笔天文数字,但是此刻却显得捉襟见肘。 “若是剑器近真的活着,也不至于,连一丁点传承都未曾留下......”应天府府主拎着长剑,开始缓慢前进,他微笑看着斗笠女子,侧首认真问道:“苏幕遮,听闻你点燃命星之后,不愿继承书院前人遗藏,潜心修刀二十年,势必要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刀路,不知现在......境界何如?” 斗笠女子早就搭在刀柄上的那只手,缓慢攥拢刀把,水珠顺延斗笠滚落,大风吹动,犹如一道泼洒开来的细狭雨幕,她按下斗笠,一字一句沉声道:“你可以来试试。” 书院之争,并非意气之争,已经绵延千年。 应天府府主面带笑意,仰头看着穹顶。 雷光乍落。 他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疾风骤雨之中,那位大红袍浸湿的府主,拎剑踏出,身后所行之处,地面之上,“后知后觉”炸开一连串土石碎屑,一剑倾尽全力的劈砍而出,星君境界的星辉,犹如飓风过境,掀起通天水柱。 一柄墨刀挑开漫天水汽,先是展露一截刀尖,接着便是一位披着黑色斗篷按着斗笠的女子,肩头撞出水汽,以兜圆之姿态,踏水而行,撞出水柱。 一刀递出! 竖着切开天地的一剑,与横着撕裂万物的一刀,就此撞在一起—— 剑气刀气绵延扫荡。 水月面色陡变,身子横掠,刹那浮现在宁奕身前,抬起双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这位书院剑道小师叔不过命星,但剑气修为,相当强横,漫天水气,如千军万马踏来,冲击在她的三尺剑气屏障之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噼里啪啦狂响不止,只是微微凹陷,便被剑气剿灭,发出不堪的嗤然破碎声音,片刻之后,缓慢溢散如烟。 竟是凭借命星境界,硬生生抗住星君境界的一击强攻。 即便只是余波,威力仍然可怕。 书院的一些命星修行者,面色苍白,站在最前方的首当其冲,被剑气刀气波及,以刀尖剑尖杵地,双手攥柄苦苦支持,仍然被吹得东倒西歪,几乎站立不稳。 这两位星君,隐藏多年,几乎没有在世人面前展露过实力,此刻倾尽全力一战,仅仅一击,便是声势滔天!若是单对单对捉厮杀,这两位的杀力之强盛,在大隋天下必然有一席之地,与凭借大衍剑阵才能所向披靡的覆海星君之流截然不同,剑修刀修,行走的均是世间最极端的道路。 一刀一剑之后,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各自倒退,最终各退十丈。 应天府府主面色凝重,他剑尖平举,水珠在面颊上缓慢落下。 “苏幕遮,你没有让我失望。” 双手攥刀的斗笠女子,面无表情。 应天府府主轻声道:“若是单对单,生死厮杀,结局的确不好说.....你已走到了星君的极致,要杀死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白鹿洞书院的斗笠女子,皱起眉头。 斗笠女子似乎心有所感,面色苍白起来,大雨磅礴,落在身上,隐隐有窒息之意。 大红袍飘摇的府主,站在青山府邸空旷的天地之间。 他轻柔笑了笑。 府主仰起头来,看着雷光绵延的穹顶,朗声开口:“请老先生出手,清理门户!” ...... ...... 大雨磅礴,雷光流淌在天际之外。 纸窗被人啪嗒一声推开。 面色本就带着一丝苍白,看起来身子并不好,带着一股怏怏之气的男人,倚靠在醉生梦死的酒楼顶楼,他眯起双眼,望着皇城之外的雷光与大雨。 披着宽敞红衣,姿容慵懒带着一丝狐媚的女子,倚靠窝在他的胸口,轻轻舔舐 着太子殿下开襟的胸膛,舌尖打转。 “红露......你说,”太子笑道:“怎么之前天气还好端端的,忽然就打雷了?” 被念做“红露”的女子,知道这位“皇城头号权贵”,向来懒得关心外面的风风雨雨,如今推开窗户,她顺着视线瞧了一眼,红拂河的河水摇曳金红之色,里面蕴藏的皇族气血,让她不敢直视,连忙闭上双眼。 她侧过头来,听着心跳,小心翼翼,声音极轻道:“殿下......打雷,是因为要下雨了。” 男人仍然怔怔看着窗口,纸窗被狂风吹动,来回拍打敲击。 外面天地间,千丝万缕的雨线,在三尺之外,被禁制拦住。 他向着外面,伸出一只手,禁制避让,掬了一捧雨水。 “天都一直是这样,阴晴不定的。”太子喃喃开口,他攥紧拳头,啪嗒一声,雨水炸开,化成热气钻出掌心,袅袅升起。 纸迷金醉的年轻男人,笑着收回拳头,在面容姿色即便放在皇城当中,也足以排进前十的女子面前缓慢摊开,外面的雨线诞生自天地之间,并不带有丝毫肃杀之气,攥拳之后再摊开,他的掌心却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金色血液。 女子抬着头,注视着太子的面容,神情真挚而无辜,懵懂而无知,犹如一只小兽,舔舐 着伤口,楚楚可怜,口中含糊不清。 男人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将红露按入自己怀中,悬停在衣襟外的那只手,隔着一层薄纱,缓慢游掠,偶尔停顿,揉捏抚摸,像是在爱抚一只幼嫩的猫崽,任由其聆听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目光缓慢转动,望向楼外。 那里风雨飘摇。 太子搂着红露“正襟危坐”,侧首望着远方大雨连绵,面色漠然。 靡靡之音在耳旁不绝如缕的男人,很久没有露出这么一副神情了。 袁淳曾经对他说过。 天都有一场大雨将至。 凛冬已过,万物复苏。 料峭春寒,最是杀人。 《剑骨》正文 第六十九章 大雨磅礴,天不待人 天都城骤然大雨。 巷子内泥泞溅起,撑着油纸伞的男人,停在了一间老旧的府邸门前。 清癯面孔上,不沾染丝毫烟火气的男人,缓慢吐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来,看着那张老旧却不破败的门匾,府邸的主人常年在外,门匾倒是保养得很好。 这间府邸在天都地段最偏僻的春寒巷,因为府主主人的这块门匾,以及门匾所昭示的身份背景......使得大部分的天都来客,都会选择性绕过这条巷子。 春寒巷一整条巷子,都是这位府主的。 门匾上,刻着一个笔锋极淡,但肃杀意味很足的落名。 “甘露。” 收起油纸伞的徐清客,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缓慢启唇,像是念着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名字。 他轻声笑道:“我算不算是这条巷子,这些年来的第一位客人?” 府邸的红漆木门,缓慢倾开,骤雨在小巷的泥泞地面溅开细密而层叠的雨花,徐清客收起油纸伞,抬脚迈入府邸之内,这座甘露府邸的修筑,耗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那位东境的甘露先生本来就是阔绰至极的大人物,将东境诸多圣山这些年供奉的香火和有趣玩意,都一股脑堆在这间府邸里。 徐清客拖着油纸伞,伞尖在地面拖曳出一条颀长,越来越浅淡的雨痕,两旁的红木内,敛住声息便与死人无二的侍女,站位极其工整,手捧长灯如若墓陵宫女,面色惨白嘴唇嫣红,有一股将死未死之气缭绕府邸,阴森可怖。 这些侍女个个面容艳丽如美娇娘,站在宽阔走廊的两边,捧灯躬身长立,挨个站在红木石柱之前,徐清客走过一位,便抬起一颗头,面色含笑恭迎大驾,看似“生动逼人”,实则早已没了气息,被人完整的剥了这副皮囊,在这里常年侍奉,不吃也不喝,不老也不死。 韩约起势在东境,出身在南疆。 这位甘露先生的儒雅名号,能止小儿夜啼,便是因那副与文弱形象截然相反的暴戾作风,南疆鬼修被他抽筋扒皮,点了天灯,修为大成之日,大开杀戒,十万里大山鬼哭狼嚎。 徐清客面色从容,这间府邸阴气极重,胜过世间的绝大部分墓陵,甘露先生修行功法便是此道,有人曾直言不讳道,韩约是一只登不上台面的小丑,永远见不得天日,但其实并非如此,来到东境的甘露,很快就崭露头角,杀伐果断,干净利落,从北境斩妖而回之后,整座东境天下,便再也听不到嘲讽和贬低的声音了。 这间府邸,外面笼罩阴云,真正踏入,里面修得像是一间小皇宫,走廊之后,竟然筑了一座大殿。 殿内又笼了一层薄纱,随风摇曳,里面人影幢幢,有人倒酒有人依偎,有人下腰起舞,有人轻笑柔媚,坐在纱后,殿座之上的男人,自顾自斟酒。 徐清客停步在走廊尽头,注视着幕纱之后的那道影子。 “西境徐清客?” 甘露先生顿了顿,道:“我听说过这个名字,起得不错,有清正浩然气......” 然后他笑道:“听说你要做袁淳?当羊续悬鱼之辈,甑釜生尘之臣?” 徐清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袁淳先生有大才大智大抱负。”杵着油纸伞的徐清客,声音清澈,不卑不亢道:“徐某比不得,并非高风亮节之辈,也没有却金暮夜之心。” “呵......”韩约笑了,他看着站在走廊尽头的清瘦男人,觉得有那么点意思,“这年头,想当袁淳,要么是饿死了,要么是累死了,一千一万个侥幸,能够走到最后的,也不会得到善终,为帝王家添砖加瓦,大隋天下这么大,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添进去。” 阴风恻恻而过。 徐清客不以为然。 “你来天都之前,我本以为,李白麟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终于找到的那位老师,不是京都除了袁淳以外的任何一位大儒,而是一位出身草莽的文弱书生,一定有过人之处,面对西境这个难以拾掇的烂摊子,要不了多久,就能拾掇得干净利落。”韩约淡然的声音传了出来:“结果却让我有些失望......握着细雪的蜀山传人来到了天都,不是三皇子而是从西岭走出来的孤儿,这算不算是天大的笑话?” “赵蕤先生给了天下人一个机会,如果是我在西境,那么蜀山小师叔的位子就绝不会落在外人手上。”韩约微笑道:“太子不争,你也不争?到头来,你什么都争不到。” 徐清客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着大殿,轻声问了一句:“那么你呢?” 阴风骤止。 保持举杯姿态的韩约,隔着一层幕纱,动作停滞,在流纱幕后无声无息歌舞升平的大宴陡然而止。 徐清客再一次轻声道。 “韩约,你拼命去争,争到了么?” 长捧宫灯躬身而立的侍女,齐齐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幽怨注视着背对自己,站在走廊最前方的那位青衫先生。 “有人拼命想要走到阳光下,可他偏偏不能见光,所以他做不了袁淳。” “袁淳是大隋天下的最长久的一盏灯,他还燃着,不管将来会如何熄灭,现在还未有停歇之势。” 徐清客看着大殿,平静木然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甘露,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你不要做袁淳,但你要做那盏灯。” “你要做天子脚下之臣,而不是如今的......天子脚下之臣。” 这一句极其矛盾但细思恐极的话说了出来,殿内被人攥拢在掌心的瓷盏,“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十步一柱,拢共一百二十九步,走廊尽头的两旁,二十四位捧灯侍女,几乎同一时间消失在原地,大风呼啸,瞬间将那位青衫书生的方圆数丈空间,挤得水泄不通。 双手拢袖捧灯的侍女,阴森吹气,灯火摇曳,一张张惨白面容对着徐清客,七窍鲜血不断涌出,目中空洞无一物,连漆黑瞳仁也无,大红衣衫随风飘摇。 阴气渗人。 徐清客神情自若,处之淡然。 “我这个人,其实心很软。”捏碎瓷盏的韩约,保持着一条手臂微抬的姿态,木然说道:“这些女子,并非是我当年心狠手辣,刻意摧花......而是她们有求于我,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发,她们生得如此好看,真正低声下气哀求我的时候,其实要我为她们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但她们这二十四位,就只有一个要求,她们想要永葆青春。” 韩约笑了笑,他温柔自语,声音极轻的喃喃说道:“当时我只问了她们一个问题,我问她们,若是我能让她们永葆青春,作为代价,愿意常伴与我吗?” 徐清客眯起双眼。 “选择说了实话的那些,她们楚楚可怜,看着我摇头,说只愿意陪我十年,二十年。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人都是自私的,你看她们,连这些代价都不愿意付出,我何必帮她们?”韩约冷笑道:“我把她们的皮囊剥了,让她们就在这里陪我,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算是帮她们了却一桩心愿。” 徐清客若有所思。 他如大殿那位男人所愿的开了口,继续问道。 “那些点了头的呢?” “如她们所愿,她们永葆青春了,不过与那些十年二十年就会被丢掉的皮囊不同,我不会丢下她们。”韩约正襟危坐,认真说道:“她们将常伴与我,看着我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欣赏她们的容貌。” 徐清客平静看着大殿里端坐的男人。 “我是南疆走出来的魔头,见不得天日。”韩约轻声道:“但我现在站在东境的至高点,烈日灼心也无所畏惧,我与所有人做交易,来者不拒,但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清客先生,你知道......与我做交易的后果吗?” 徐清客蹙起眉头,似乎在想如何开口。 他摇了摇头。 然后他说道:“韩约,你弄错了一点。” “我来甘露府邸,根本就不是为了与你来交易。” 幕纱后的男人,眯起双眼。 “我是通知你一些事情的。” 徐清客面色平淡,青衫摇曳,“我来告诉你,你想要的,我都知道,而我想要的......你未必知道。” 徐清客顿了顿,道:“我要......” 韩约瞳孔收缩。 穹顶之上,闷雷炸响。 徐清客从袖内取出一张青灿符箓,缓慢捏住。 大殿骤光炸开,围在徐清客身旁挤得水泄不通的大红袍侍女,措不及防的抬起双臂遮住面颊,宫灯坠落在地,燃起徐徐火焰,她们惨叫哀嚎,双手捂不住腐烂溃败的面颊。 大音无声。 徐清客注视着殿内的韩约,话音已经落地,这里的府邸,所有听到话语的生灵,都将溃散开来。 韩约坐在大殿当中,他无视那些倒在地上,向着大殿哀求爬来的美妙女子,神情凝重而肃穆,眼中只有那位阴风当中缓慢撑起油纸伞,准备转身离开的青衫先生。 他脑海一片空白,翻来覆去都是书生借着天上雷光所说的那两个字。 韩约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可控制的加快,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你要做天子脚下之臣,机会就只有一次。” 徐清客抬起头来,轻声说道:“这场春雨之后,四大书院的割裂将不可挽回,东境也好,西境也好,能收下多少各凭本事。我要走那一条路,你韩约本事再大,必须要陪我走这一趟,所以......你的就是我的,东境能拿到多少好处,我都乐意见到。” 韩约面色苍白道:“徐清客......你疯了?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撑着油纸伞的书生,蹲下身子,将那张青灿符箓贴在红木柱上,他环顾一圈,看着这间在春寒巷立了很久的巷子。 “红木已朽,府之将塌。” 大雨磅礴,那张青灿符箓缓慢燃烧起来,在漆黑夜色当中,倔强而坚挺的点燃了那根红木府柱,内里已经腐朽不堪的木材,迅速燃烧而起。 只是一尊星辉凝聚化身的“韩约”,坐在大殿正中,甘露府邸开始燃烧,无数的珍宝奇材在烟气当中嗤然损坏,他毫不在意,而是面色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一个天大的问题。 犹豫不决,难以自处。 韩约抬起头来。 可是大雨磅礴,天不待人。 ….. ….. (1,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2,感谢“天阙慕容”的盟主,感谢“我看书很挑”的盟主!!) 《剑骨》正文 第七十章 看客(为盟加更) 天都皇城的护城河,那条红拂河的河水,再一次沸腾起来,金灿与猩红叠加,神霞流淌。 四座书院的“老先生”,有些长眠墓陵当中,有些则是短暂的睡去,等待着下一次的醒来。 青山府邸里的那一声高喝,声音虽小,却惊动了整座大隋皇城。 皇宫里的侍女和随从开始奔走相告,三司的高层,年轻的权贵们焦躁不安,坐上马车,向着皇宫内赶去,情报司平妖司执法司的老人,睁开昏昏欲睡的双眼,面色恹恹,枯坐在各自宽敞厅堂的破旧蒲团上,看着远方雷光隐约的苍穹。 那是青山府邸的方向。 书院寂静了近百年,这些年花开花落,与世无争,就算是十多年前杀胚徐藏拎剑上门之时,也未曾如此热闹。 当年的天都血夜,十大圣山围攻裴旻,书院也只是袖手旁观,放在大隋天下,绝对有资格称得上“庞然大物”的四座书院,苦于分离,人心不合,若是合并起来,甚至能够高出珞珈山一头,故而对天下大势,向来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如今大隋皇城的红拂河异象,说明书院内还没有入土为安的“老先生”们,恐怕要有所行动了。 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出手,在天子脚下,只有“清理门户”这么一个说法可用。 无论是三司也好,是附庸东境西境灵山道宗的大人物也好,即便有着可以稍微阻拦的力量,也绝不会试图去干预这场风波。 因为这里是天都城。 所以,一件事情如果发生了,那么......一定是被允许发生的。 这座城池的主人,就是这座天下的主人。 三司的马车陆陆续续赶向皇宫,坐在车厢里的某些人汗流浃背,攥拢双拳搁在膝盖,大隋皇城内的一些事情,他们并非没有耳闻,譬如书院里不允许攀附权贵的组训,再譬如前段时间执法司少司首的死讯,道宗的年轻教宗在离开天都之前,给了应天府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应天府不以为然的反应。 这些讯息林林总总汇入脑中,此刻就犹如头顶轰隆的雷鸣,像是预警,更如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华盖上的豆大雨珠,提醒着三司的每一个执法者,有些事件,已经开始了。 此时此刻,正在青山府邸上演着的—— 书院的斗争。 或者是这场斗争背后,牵扯到的更大的东西。 任何的斗争都是一样,无论演变出多么盛大的情况,激烈的势头,引起这一切的,往往只是一个微弱的火源,今夜的书院不太平,乍然一看,像是“一场盗墓引其的血案”,但仔细去看,四座书院之间的矛盾,积怨已深,今日明日今年明年,已经刻不容缓。 退无可退,墓陵里无人可出的白鹿洞书院,早晚有一天会面临着“老先生”出手的打压。 墙倒众人推,白鹿洞书院,在天都的权力横流里,早就变成了一堵危墙,如果推倒她能够得到好处,为什么自己不来插一手? 但事实情况是,那些或明或暗动了手脚的三司成员,没有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此时此刻。 站了队的人在担心对错,投了注的人在犹豫盈亏。有人想要加注唯恐不及,有人畏惧今夜之后倾家荡产。 隔岸观火的围观者,此刻匆匆忙忙赶往皇宫......就是害怕对岸的火焰,越演越烈,最终烧到自己的身上。 事到如今,天都红拂河河水沸腾,涅槃境界的大能要出手打压白鹿洞书院,这么大的事情,太宗陛下不可能不知道。 太宗看在眼里,让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推进,发生......那么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这些年来,风风雨雨,不会占卜和推演的三司成员,总能推测凶吉。 无论什么事情,无论什么斗争,在这座天都城里。 结局只取决于一个人。 太宗陛下。 陛下要看到什么样的结局,这件事情的结局,就将变成什么样子,六百年来,总无例外。 ...... ...... “苏幕遮,你就不好奇......打到现在,为何白鹿洞书院,一位命星境界的修行者都没有赶来?” 青山府邸,大雨磅礴。 应天府府主轻柔道:“猜猜书院山门,发生了什么?” 戴着斗笠的女子,攥紧刀柄。 三座书院的修行者,来到青山府邸的人物并不算多,其实在一开始对峙形成两拨人马之时,她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传音玉牌里的声音被切断了联络,山门与自己之间的联系彻底消弭......那些察觉异常的白鹿洞弟子,一位也没有赶来。 “天都皇城就在不远处。”应天府府主认真说道:“准确的说,他们就站在我的背后,执法司,平妖司,情报司,拥南王......整座皇城里的大人物们,都在注视着这里,书院的这场斗争,只需要一个引子,就可以燃起。” 他望着仍然蹲在泥塑石像前,努力想要唤醒“剑器近”的宁奕,轻松笑道:“宁奕......你算是我应天府的一大功臣。” 宁奕的手心有些发凉,他蹲在水面之上,看着剑器近的面孔,眼神里有那么一丝的惘然。 三座书院,就在今夜,对白鹿洞书院进行了打压,此时此刻......白鹿洞山门里,或许正在艰难抵抗着书院的“清理”。 苏幕遮沙哑说道:“这些人都站在你的背后?我不相信。” 应天府府主眯起双眼。 “如果他们都站在了你的背后......那么现在来到青山府邸的,就不会只有书院的弟子。”苏幕遮笑了笑,她声音低沉道:“书院内部斗起来,他们当然乐意看到,更愿意推一把力,但他们永远只站在胜利者的背后......现在高兴,是不是早了一些?” 拎着三尺长剑的应天府府主,站在空旷地上。 他认真思忖,片刻之后,将剑锋缓慢抬起,指向斗笠女子,微笑道:“那么请问......白鹿洞书院,还有什么底牌呢?” 苏幕遮双手杵刀而立,衣袂猎猎,沉默不作声音。 水月站起身子,拎剑来到苏幕遮身旁。 她站在大雨中,水花在脚底不断溅起涟漪,望向苏幕遮,认真道:“我有一成把握。” 一成把握,破入星君境界。 苏幕遮仰头望天,青山府邸的晦暗气息,已经越来越明朗,那股不可阻拦的气息,实实在在属于涅槃境界的大能,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地下埋着的老古董,终究是看够了棺木内盖,想要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苏幕遮拍了拍水月的肩头,她轻声道:“好好待着。” 好好待在这里,也好好待在命星境界体悟剑意。 面对涅槃境界的人物,一个星君,两个星君,又有什么区别? 水月有些惘然,接着肩头传来一股柔和而又不可抗拒的推力,将她推得向后掠去。 半空中—— 苏幕遮摘下斗笠,扔在水中,那顶斗笠掷出之后便支离破碎,砸起一拨浪花,颗颗饱满分明,形成了一堵天然水墙,如大碗倒扣,将宁奕和水月包裹其中。 露出了一张平静而坚毅的女子面孔。 “我修道百年,道心坚固,坐在书院之首的位子,本以为白鹿洞那条立在最上头,不争不抢的规矩,立的是对的。” “直至今日,才发觉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十年多前裴旻身死道消之时,我没有出手阻拦,天都血夜,我沦为了跟你们三座书院一样的看客。” “徐藏杀上应天府之时,我同样闭关修行,装作视而不见。” “大隋天下何其大,一间书院何其小。” “他们对我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幕遮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他们还对我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长生路。于是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到了今日,书院要亡了......我才明白,他们就是今日那些皇城里的人,他们今日站在你的背后,看我的笑话,或许明日同样会站在别人的背后。” 应天府府主置若罔闻,神情漠然,浑然不以为意。 苏幕遮低下头凝视剑身,低声笑了笑。 “举目四顾,闭关自锁,无亲无故,无朋无友。” “若是我当初没有袖手旁观,而是替书院的朋友,去做了一些什么,那么或许今日,拦在你们面前的,会有蜀山的徐藏,紫山的聂红绫,还会有很多的身影。” 如今的苏幕遮与三座书院的人马之间,唯有袅袅的水汽,一片狼藉。 白鹿洞书院的不争不抢,并不意味着冷漠而不近人情。 有了一丝明悟的斗笠女子,双手攥紧刀柄。 她低声喃喃道:“以前的故人,我要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 这句话说完,她抬头望天。 大雨磅礴,那位涅槃的“老先生”,从长眠当中醒来,大隋红拂河金光璀璨,迎接这位封号品秩极高的书院老祖宗。 “原来是朝天子......”苏幕遮轻声喃喃,她将墨刀横在面前,一只手攥柄,另外一只手轻弹刀面,刀劲震颤叠加,体内的气息如大江溃坝,节节上升。 苏幕遮洒然一笑。 “就算是朝天子来,又如何?” “我要与天,争上一争!” 《剑骨》正文 第七十一章 涅槃之刀 大隋红拂河金光璀璨,河水汹涌。 穹顶雷光隐约。 青山府邸墓陵之下,那位长眠已久的“老先生”,终于醒来,星辉在穹顶奔涌而来,星河滚烫骤然冷凝,最终聚出一副身形,涅槃之后的修行者,已经超脱了生灵的范畴,几近踏入了神灵的殿堂,由星辉铸造一副肉身,湛蓝色的雷光流淌在“老先生”的衣袂之上,两条细小蛟龙缭绕腕袖。 麻布衣,朝天子。 皇城之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应天府府主面色凝重,抬起握剑双手,供剑如供奉香火,对着穹顶遥遥一揖,沉声道:“应天府千年香火,请老先生出手!” 三座书院弟子,面色凝重,同样齐齐沉声高喝。 “请老先生出手!” 就在应天府府主身后的青君,面色有些苍白,他怔怔看着穹顶的那道身影,咬了咬牙,脑海里一片斑驳复杂。 喧喝声音传到了宁奕的耳中。 他仍然在向着剑器近的泥塑石像,注入磅礴的神性,对外界发生了什么,置若罔闻。 他曾经在蜀山后山听千手提过朝天子的名字。 这是一位超越了星君境界的书院大能。 天都墓陵里的大人物,无论长眠之前,修为如何,再是怎样高得没边,只要没有踏入不朽,那么生老病死终究难免,有些殊死一搏,去冲最后的生死关,有些则是退后一步,自知走到尽头,愿意为自己师门后人留下一丝香火传承,一张保命底牌,于是便可留下一份神性在墓陵当中,有朝一日可以踏出黑暗,来到这人世间,见一见光明。 雷光闪逝,昼夜颠倒。 大雨磅礴当中,那位“朝天子”老先生,坐在汹涌奔腾的雷龙之上,双手按压在雷光蟒龙的眉心之处,逐渐凝实出一副血肉之躯,神情淡然好似天上仙人,龙躯在云层当中缠绕斡旋,最终仰首嘶鸣一声,昂首奋爪,向下俯冲。 人间大放光明。 ...... ...... 这条雷龙浮现人间穹顶之时。 大隋天都皇城,一张泛黄的符纸,在皇宫上空摇曳,逐渐变得猩红。 来到这里等待的三司大人物、年轻权贵,全都屏息敛神,目不转睛盯着那张符箓。 大隋皇城铁律,将超脱星君之后的修行境界,压在了一个很低的水准。 而他们等待的,就是这张符箓的动静。 若是太宗陛下愿意让三座书院全力施为,那么便会解开这张符箓的限制,让书院的“老先生”,全无顾忌的以巅峰之姿出手。 白鹿洞书院顷刻之间便会瓦解。 ...... ...... 那条雷龙距离青山府邸还有数百丈,方圆一里地内,磅礴大雨被被无形巨力挤压地弹跳开来,灼目的圣光宛若大日坠落,苏幕遮持刀而立的影子,被烧得几近沸腾。 掷去斗笠的女子,面色平静地闭上双眼,感应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极静。 夷吾星君和应天府府主瞳孔忽然收缩,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击破了星君境界的桎梏,在刻意而为之的冲关情况下,迈出了最为关键的一步......向死而生。 “她要......涅槃!” 夷吾星君的阴柔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这是有多大的魄力,竟敢在这等关头冲关? 大隋皇城的上空,有一张敕令悬浮,此刻自然而然的感应出来。 那是太宗陛下立下来的铁律:书院墓陵里的大修行者,即便生前走到了涅槃的哪一步,再复苏过来,能够发挥的,就只有第一步的境界。 穹顶上空的雷龙冲入禁制当中,气息逐渐下降,无数的雷光如碎屑一般,被敕令的符箓削弱剥离,飞溅开来—— 跌境! 那位老先生面色如常,跌境之后再跌境,胯下的庞大雷龙已经不复之前巍峨模样,由龙入蛟再入蟒,他盯着下方气息截截攀升,即将接近自己如今境界的书院女子,一只手掌已经抬起,即将落下。 “不可让她破境!” 夷吾星君面色阴沉,他拔出两根发簪,掷了出去,两根发簪起势汹涌,刹那化作两只在虚空当中奔跑跳跃的虎狮,张牙舞爪冲向那个持刀女子。 苏幕遮微微侧首,她攥刀自上而下一切而过,刀气与两根发簪一前一后撞在一起,发出叮当两声的脆响,远方掷出发簪的夷吾星君,面色苍白,喷出一口鲜血,双手合掌,两根发簪爆碎开来,磅礴的星辉化作雷霆,将苏幕遮的三尺之内填满,不断碰撞,发出剧烈的爆响声音。 置身雷池之中的书院女子,仍然紧闭双眼,只是眉头微蹙,一柄墨刀重重向下剁去,漫天雷光飘掠炸开,夷吾星君的身躯随着这道剁刀之音,顷刻飞出—— 她再一次单手攥刀拔出,毫不犹豫地拖刀而行,在短暂的距离之内奔跑起来,三道书院院长的身影同样消失在原地,青山府邸的一根石柱陡然炸开,持刀大开大合的女子,修为已经破开了星君的桎梏,一刀砍得石柱炸开,嵩阳书院的老院长被刀气砍中,双手叠掌仍然不敌,被砍得横飞而出,吐出一大口鲜血,极其狼狈,倒退数十步才止住退势。 苏幕遮一只手拖刀而行,陡然来到了岳麓书院老人的面前,这位女子的炼体之术修行到了极高的境界,只是一个瞬间,就势不可挡地砸中老人,岳麓书院的老星君,面色骤然苍白,浑身星辉砸在书院女子的身上,极短距离的尽数反馈回来,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的胸膛砸得深深凹陷下去,这还没完,苏幕遮双肩抵住那块凹陷胸口部位,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一瞬之间撞塌数十根石柱,最终来到青山府邸的边沿石壁之前。 苏幕遮面无表情,一只手按住老人半边面颊,抬起之后将其重重砸在石壁之上,头颅呈现大幅度的倾转,侧脸嵌入石壁之中。 下一刹掌心发力,整面石壁支离破碎。 做完这一切。 她闷哼一声,一柄纤细长剑插入肩头,双手倒持剑刺下的应天府府主,身躯几乎抵在了苏幕遮的后背,他面色狰狞,试图横推剑锋,把伤口撕扯开来。 苏幕遮半边身子被应天府府主钉在石壁,她兜刀切斩,半边肩头绽开血花,硬生生转过身子,一口气劲未散,墨刀势不可挡砍下,与那柄纤细长剑交锋相触—— “铛”的一声。 苏幕遮面色苍白,踉跄两步。 应天府府主披头散发,被沉重巨力砸得倾飞而出。 “你......你这个疯女人。” 应天府府主擦了擦唇角鲜血,他盯着烟尘四散的黑暗之中,寒声道:“将死未死,来试涅槃......” 苏幕遮半边肩头聋拉着,她的衣袍破碎了一部分,猩红鲜血流淌在白皙的肌肤之上,浸透黑袍。 “涅槃就在眼前,你也可以踏出这一步......”苏幕遮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踏出之后,你我可以公平一战,但是你不敢,你怕死。” 应天府府主没有应声,他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那条雷龙。 “老先生的魂魄还没有归位......大隋律法的限制之下,他复苏的很慢,若非如此,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府主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苏幕遮,你要以涅槃试涅槃,今夜之后,无论结局,你都是必死无疑。” 苏幕遮咧嘴笑了笑。 她生得并不算多美,那张面容上,更多的是一股飒然的英气和从容。 大隋天下,方圆万里。 女子星君,何人修刀? 唯苏幕遮。 生死涅槃,天下大道,若畏惧死去,那么便不会重生。 苏幕遮抬起头来,她的身上,死气浓郁,义无反顾解开那道枷锁之后,青山府邸的星君,便再也没有一位,能够与她匹敌。 但自始至终,她的敌人,就只有一位。 穹顶之上的那位老先生,骑乘雷龙,缓慢降落,最终悬停在众人的头顶之上,雷光噼啪作响,那位衣袂飘摇的朝天子,鬓发苍白,眸子逐渐由空洞变为凝实。 一抹神采缓慢浮现。 应天府府主幽幽说道:“你当真想清楚了?” 持刀女子置若罔闻。 她的目光当中,就只有那个站在雷光,沐浴暴雨的老先生。 服从大隋律法,跌境再跌境的朝天子,鹤发童颜,鬓发飘摇在雷光与雨丝之间,逐渐由雪白变得一抹乌黑,而后逐渐恢复年轻,整个人的神情变得舒缓,面容变得柔和。 墓陵下的魂魄已至。 他只不过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朝天子皱起眉头道:“书院竟然落魄至此,面对一位尝试涅槃的星君,也要动用底牌?” 应天府府主神情阴沉,盯着眼前的苏幕遮,咬牙不语。 “是白鹿洞的修行者......”朝天子挑了挑眉,喃喃道:“原来到了四座书院合流的时候啊......” 说完这一句话。 老先生对着青山府邸场上站立的那位持刀女子,伸出了一只手掌。 翻掌。 压下。 以苏幕遮为圆心,方圆十丈,没有丝毫外溢。 十丈之内,整片天地,彻底翻覆。 《剑骨》正文 第七十二章 大隋的铁律与钟声 站在天地中心的女子,将刀柄攥得不能再紧。 她挑起两截眉,意气风发如年少之时第一次握刀入江湖,黑色衣袍层层翻飞,地面凹陷再凹陷,苏幕遮的笑意带着一丝轻狂,十分张扬。 那柄漆黑的墨刀,轰然拔地而起,掀翻青山府邸的大地,向着那位高高在上的书院老先生。 劈砍而出。 她要入涅槃之境! 一只手掌压下的朝天子,面色平静自若,他的仪容未有紊乱,面孔逐渐由苍老变得年轻,手掌掌心向下,缓慢合拢,苏幕遮方圆十丈之内,气机极其紧密的被人“攥在掌心”,不能外泄,整个世界都被握拢。 即便头顶有那一张大隋铁律,朝天子仍然有着绝对的压制力。 应天府府主神情复杂,盯着那片十丈之地,那个悍然拔刀的女子。 他与苏幕遮,乃是一个时代的修行者,赵蕤先生之后,这世间的星君修行者似乎都安静下来,当初信誓旦旦要踏破涅槃的那些大人物,保持了噤声,一个时代都几乎断了层次。 大隋天下的兴衰破败,书院的四位府主便是最好的代表,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年轻修行者,难堪大任,至今都由两位老人执掌大权,而自己和苏幕遮修行百年,停滞在星君境界,其他的圣山均是如此,当年惊才绝艳的修行者们,点燃命星之后,走到了最关键的那一步,便不敢轻易踏出。 此时此刻,苏幕遮拔出了自己的那柄墨刀,砍碎了一切的枷锁,不顾一切,要踏碎星君境界的所有障碍。 不去考虑外界所发生的事情。 若是今夜她成功了,那么白鹿洞书院,将迎来千年破败之后的第一个春天。 若是今夜她失败了,那么白鹿洞书院......将会从这个世上彻底被除名。 但万分可惜的,如今为止,成功与否,已经不再重要。 书院的底牌不止一张,尘封的太久,以至于世人开始怀疑底牌的存在。 譬如朝天子,譬如选官子......这两张底牌,已经足以压倒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困难,如果还不够......那么书院或许还可以唤醒,比这两位还要强大的存在。 应天府府主心神不定,看着那张意气风发的女子面容,他觉得自己的心底,似乎有一样东西,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道心。 他的道心,在苏幕遮冲击涅槃的那一刻,变得不再稳定。 苏幕遮的目光已经不再看他,而是望向了更久远年代的书院老祖宗。她要在大隋皇城铁律的压制下,踏入涅槃的第一境,与朝天子公平一战! 想要挽救这颗道心,其实有一个简单而直接的办法。 此时此刻,应天府府主只需要解开所有的压制,放任自己的星辉就此燃烧,把一切的寿元都燃烧殆尽,去踏入生死之间的涅槃境界,便可告诉这颗道心,自己从未动摇。 但是他没有这么去做。 他只是静静攥着剑,等待着这场风波的尘埃落定。 等待着苏幕遮的破境失败,然后安抚道心,告诉自己,在星君境界的漫长岁月里,一定能够找到合适的破境机会。 他还有太多的放不下。 他看到了枷锁就在自己的面前。 他看到了枷锁就在自己的心间。 苏幕遮说的没有错,他什么都看到了,但是他没有勇气......这世上有千百 条规矩,但真正拦得住一个人行动的,就只有他自己。 ...... ...... 璀璨的光芒。 青山府邸绽开了一道不可直视的盛大的光柱。 大雨磅礴。 水月站在宁奕的面前,她面色苍白,看着蹲在石像前,整个人不动不闻已经如若入定的少年,伸出大袖,拦住灼目的光芒。 “府主......成功了?”水月的声音有些惘然,她死死盯着苏幕遮的方向,却看不太清外面发生了什么,漫天的雷光四处飞掠。 像是有人递出了一刀,然后砍碎了什么。 远方的雾汽当中。 双脚悬停在空中的老先生,面色凝重,他低下头,直视着自己掌心的斑斑血迹,滚烫的刀气纵横肆虐,烧出了猩红的疤痕,他攥了攥手掌,握紧又松开,掌心的伤疤,缓慢复苏到圆润如玉的状态。 苏幕遮竭尽力的一刀劈下。 不仅仅是十丈范围的掌心天地。 就连朝天子踩在脚底的雷蟒,也被一刀砍得破碎开来。 朝天子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凝视着远方的烟尘黑雾。 一截刀尖,抵破雾气,缓慢递出。 刀尖之后是刀身,刀身之后是刀柄,刀柄的那边,是一位黑袍破碎的高大女子,走出烟尘四溅的黑色雾气。 应天府府主面色苍白,他攥着剑柄的手指开始打颤,盯着那道走出雾气的女子,神情变得不再自然。 破碎的星辉在徐徐燃烧。 本该死去的女子却没有死去。 所有的星辉,燃烧之后,在她的眉心之处,绽放微弱的光芒,像是一团火焰,象征着重生和涅槃的荣耀,象征着向死而生的勇气。 这一关拦住了古往今来的不知道多少人。 也拦住了自己。 但是却没有拦住苏幕遮。 夷吾星君看着那个走出黑雾,傲然而立的女子,双手攥掌,将身下的一块青石攥成石屑,声音轻微的轰然爆碎。 三座书院的大修行者,见到了这么一位浴火重生的大修行者,心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而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苏幕遮身上的黑袍,在缓慢燃烧,无形的星火,再一次的迸发,跳跃,围绕着它们的主人,庆贺着万众瞩目的新生。 “这是......” 站在宁奕面前的水月,面颊上流淌出两行泪水,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指节掐出的青白缓慢消退。 她喃喃道:“涅槃......这是涅槃成功了......” 令人死寂的窒息当中。 苏幕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吹散面前的黑烟和砂石。 她的面容坚毅而自信,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朝天子,平举墨刀。 刀尖指向那位老先生。 苏幕遮认真说道:“尚有一刀,可敢接否。” 听到这一句话的朝天子,面色凝重。 忽然之间,一道冗长而沉重的钟响,从远天响起,跨越了一整座青山,来到了这里。 钟声响自天都皇城。 朝天子缓慢抬起头,向着天空看去。 苏幕遮蹙起眉头。 她同样向着天空看去。 ...... ...... 皇宫的外围,围绕着诸多的车马,三 司的大人物挤得水泄不通,焦头烂额,各自撑伞下车,有些顾不得礼数礼仪,拎着衣袍下摆踩水而行,统统都被拦在了皇宫的门外。 皇帝陛下闭门不出。 但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书院的斗争,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三座书院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打碎白鹿洞书院的禁制,进入准备殊死一搏但于事无补的女子书院,进行最后的打压,但是硬生生被觉察到一丝不对劲的三司大人物,派出军方的人马,拦截下来。 三司的大人物在等待着皇宫里的诏令。 他们等待着太宗陛下的意志。 雨水砸在地上,一同溅开的,然后皇宫内那声震颤心肺的浑厚钟声。 那道钟声,就意味着皇宫里面,那位陛下,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三司的大人物抬起头来,望向苍穹。 大隋皇城的穹顶,无数雨水冲刷着的那一张符箓,越是洗刷,越是猩红艳丽。 它限制着皇城方圆百里内的生灵,不得有人超过一个境界的弧顶。 这片天很高。 但是这张符箓摆在这里。 那么便不许有人比它更高。 伴随着钟声的浑厚扩散,这张猩红的符箓,便不再猩红,逐渐恢复成为了一张普通的符箓。 有压抑已久的飞鸟,越过符箓限制的高天,飞向了更高的苍穹。 三司的大人物,面色复杂。 青山府邸的众人,有些如释重负。 那张压死在所有人头顶的大隋铁律,此刻“缓慢”解开。 苏幕遮死死盯着面前气机一升再升的老先生。 解开了涅槃第一境界的压制。 朝天子的修为还在攀升,他的容貌变得年轻起来,鬓发乌黑飘摇,衣袂内的气机连绵不绝,宛若大江大河,势不可挡,很难想象,那张大隋铁律,竟然将书院的朝天子压制得如此之狠,此刻面复苏,与之前的气势完不可相提比论。 苏幕遮面色苍白,觉得有些绝望。 这道钟声响过青山,掀开了铁律的压制,让一位杀力绝伦,可冠盖书院百年无出其右的涅槃境界老先生,在此时此刻,可以力施为的放开手脚。 这便是太宗陛下的意志了吗...... 她攥着墨刀,觉得一切抵抗,在此刻看来,都有些徒劳。 ...... ...... 钟声之后。 皇宫内的大门打开,躬身猫腰的老宦官,环顾一圈,看着三司的大人物,轻柔说出了他们想要等到的答复。 “这便是陛下的态度了......” 老宦官顿了顿,低垂眉眼,声音极轻道:“再过一会,还有一张诏令,诸位稍安勿躁。” 这句话落地之后—— 天都皇城,青山府邸,两处地方。 数十上百张的面容。 有人惘然,有人平静,有人心神摇曳,有人面露喜色。 而在某个角落里,被所有人忽视了的少年,一直蹲在泥塑石像之前,始终保持着如木雕一样的姿态,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没有挪动过半步。 此时此刻,宁奕的眉尖缓慢挑起。 他松开捻着一角衣袂的两根手指...... 那枚断裂了的衣袂,与破碎的衣角,连在了一起。 《剑骨》正文 第七十三章 当千年前的那口剑气醒来 涅槃之后是什么? 宁奕不知道。 水月不知道。 夷吾星君,嵩阳书院府主,岳麓书院府主,以及应天府府主这样的星君境界大修行者,也不知道。 哪怕是已经踏入涅槃境界的苏幕遮,对于这个生死之间的未知境界,同样是一知半解,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摸索去探查。 如果给苏幕遮足够的时间,足够漫长的岁月,她未必就不能和如今的朝天子公平一战......但是,当大隋的铁律解开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天都里的那位太宗陛下......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道钟声翻山越岭,来到青山府邸,三大书院的大修行者,抬头望天的那些人,发现大隋皇城穹顶的敕令逐渐褪色,他们已经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但是这个世上,有些人仍然面色凝重。 譬如此时此刻坐在酒楼靠窗口处的太子殿下。 譬如提前就被徐清客和韩约告知这场斗争最终结果的三皇子和二皇子。 譬如......蹲在水池角落的宁奕。 还有攀升气机境界抵达巅峰之姿的朝天子。 老先生不再是老先生,朝天子的脊背挺得很直,大袖飘摇意气风发,像是一位年轻儒雅的书院教书先生,两抹鬓发带着丝丝缕缕剑意。 他踏入涅槃数百年,选择自锁墓陵之中,不知外界过去多少岁月,如今苏醒过来,惊诧于那位设下大隋铁律的太宗陛下,修为实在太高,把自己压制到了极低的一个地步......不然他只需要短暂的“僭越”铁律压制,便可翻掌镇压这位书院女子,将其神魂剥离,保留骨肉,即便是踏入涅槃的修行者,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要沦为应天府墓陵里的阶下囚,成为以后为书院看守门户的“失魂者”。 他面色凝重,并非是注视着刚刚踏入涅槃境界的苏幕遮,而是环顾四周,寻找着对自己有威胁的气息。 就在这青山府邸之中...... 朝天子蹙起眉头。 他扫视一圈,竟然未能找到对方? 青山府邸的水汽当中,有三柄悬停在空中的飞剑,剑身不断震颤,发出丝丝悲鸣,拼命想要挣扎飞出,一切的震颤和声音,都被无形的意念抹去,即便是距离极近的应天府府主等诸位星君,亦是未曾察觉。 朝天子缓慢转过身子,悬在他身后的一柄飞剑,陡然动了。 年轻先生的身子被倏忽贯穿,那柄悬挂在龙眼水池上空的“龙藻”,化作一道雷霆流光,刹那穿透他的肩头,朝天子瞳孔收缩,自己的星辉身躯,被剑气无视,“龙藻”穿出肩头之时,带出了一大蓬鲜血。 朝天子连忙转身,飞掠而起,他抬起一条大袖,轰然气机如大江过境,在青山府邸上空一掌压下。 “龟文”陡然消失。 下一刹那,一柄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飞剑,穿透朝天子的手掌掌心,再一次带出一大蓬血雾,砸得这位书院老祖宗整个人抛飞而去,剑器去势极快,刹那无影无形,讽刺的是,这柄“龟文”,与“龙藻”一样,出自于应天府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 朝天子悬在空中,他如临大敌,神魂意念全面放开,不仅仅是青山府邸,覆盖方圆数里,仍然一无所获......鲜血淋漓的肩头和掌心,伤势正在“缓慢”愈合,与苏幕遮那一刀砍出的伤势截然不同,此时的朝天子,修为猛涨之后,已经高出了苏幕遮一大截去,仍然被剑器毫无悬念的洞穿身躯,残留在伤口里的剑气,几乎无法合拢,需要他动用极大的心力去排开。 看到了这一幕的三大书院修行者,面色难以置信,他们的目光盯向了一个方向。 水池的雾气当中。 缓慢站起身子的少年,注视着那尊高大的剑器近泥塑石像,拿着仅仅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喃喃开口。 “前辈......我的神性,已经全部给您了......” 那尊剑器近的泥塑石像,眼神里的一抹光彩,正在逐渐的恢复。 水月缓慢回过头来,她有些不敢相信,刚刚那三柄飞剑的气机被她捕捉到了丝缕,隐约之间的联系,是出自自己的身后,是那个一片死寂的泥塑石像,还是站在泥塑石像之前的宁奕? 宁奕站在泥塑石像之前。 他的心湖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意识,通过白骨平原的神性,与自己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宁奕再一次默念道。 “前辈......请您出来,见一见此间光明。” 那个模糊的意识,传出了一个声音。 声音微弱如烛火,声调却坚毅如磐石。 “好!” 宁奕睁开双眼,他看着眼前的剑器近,眸子里的光彩逐渐飞扬。 游掠在自己心湖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本尊复苏的时间并不多......宁奕,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宁奕有些惘然。 “有我一抹神念加身,你无须在意外面的鼠辈。”剑器近平静开口:“我要借你的手,引出真正的敌人!” 宁奕的心湖泛起波澜,真正的敌人......竟然不是朝天子? 剑器近大人究竟因何而寂灭,宁奕隐隐约约意识到,当年白鹿洞书院的真相.....就要在自己面前被揭开了。 当年剑器近的意识被打到破碎,神性寂灭,但万幸是留下了这么一道神念,狮心皇帝的神性唤醒了他的意念,这尊泥塑石像已经随时可以苏醒,但不是此刻,要留到最后,与最终的敌人全力一战。 ...... ...... 游掠在空中的两柄飞剑,一柄“龙藻”,一柄“龟文”,在空中翱翔掠行,最终重归龙眼温泉池水之前,与那柄悬而未动的“白虹”齐身而停。 剑气铮铮,一池春水沸腾。 悬在青山府邸上空的年轻先生,捂着肩头,垂着一条手臂,大雨磅礴之中,披头散发,之前的那副英姿荡然无存,显得颇为狼狈。 朝天子面色阴沉,盯着三柄飞剑的方向,冷冷开口。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从雾气当中缓慢走出来的,是一道年轻的黑袍身影,他走出池水雾气,脚底水纹横生,涟漪不绝,宁奕并没有理睬悬在空中的那位年轻先生,而是径直走到了苏幕遮的身前,拿着仅仅只有两人的声音,极轻说道:“涅槃很难得,你要活下去......好好体悟这一刻。” 苏幕遮瞳孔收缩,他看着宁奕的面孔,在后者的眼神当中,看到了一抹熟悉而温暖的神采。 宁奕的声音,与剑器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宁奕认真开口说道。 “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苏幕遮攥着墨刀刀柄,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底的绝望与无助,在这一刻缓慢放下,心底那股复杂的情绪,如大江溃坝,再也抑制不住。 苏幕遮声音沙哑道:“宁奕,他们都死了......我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里,包含了诸多的情绪。 当年的裴旻,赵蕤,徐藏......还有诸多的,大大小小的,数之不清的事情。 宁奕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子,望向朝天子。 那位被好不容易走出墓陵,结果却被后人忽视了的年轻先生,此刻面色阴沉,盯着宁奕。 他不再是悬在空中,而是脚底缓慢落地,剑气凿击的创伤已经缓慢痊愈,一身的气机重新回到了巅峰之势。 “涅槃境界距离你现在太过遥远,但剑气境界却不相同。” 剑器近的声音,再一次在宁奕心湖响起。 “修剑者,修一个‘一’。” “米粒的‘一’,与泰山的‘一’,都是一般大的。” 宁奕陷入深思。 剑器近平静而木然说道:“只要你能够找到万物的‘一’,那么只需要一剑,便可以砍碎对方。” 黑袍少年若有所思的抬起一条手臂,那口寄托在自己身体内的剑气,陡然大放光明,一整座龙眼温泉,方圆数十丈的池水,齐刷刷炸开。 朝天子毛骨悚然,三柄飞剑嗖得一声,从背后飞掠而来,穿透他的大袖与衣袍,在一个呼吸之间,来回穿掠数十个来回,然后猛地悬停在宁奕面前。 三柄长剑。 龙藻,龟文,白虹。 近百道剑气轨迹,宛若实体,漆黑,猩红,雪白,交错纵横,来回蔓延,直到宁奕伸出一根手指,“缓慢”在三柄飞剑的剑身上轻弹,同一时间剧烈震颤,这才骤然荡开。 置身在百道剑气中心之处的年轻先生,那具星辉凝聚而出的身躯,开始漏风,开始破裂,体内的星辉如瀑布一般溅出,胸腹之处,腰背之处,大大小小,数百道窍穴,被剑气击穿。 疾风骤雨。 剑器将近。 那位朝天子面色阴晴不定,此时此刻,身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他盯着宁奕,想要看出个因果,最终一无所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涅槃之后,身子由星辉填聚,来自外物的攻击,很难令其流血,更不要替杀死。” “宁奕”漠然开口,他把玩着来自三座书院的剑器,轻声道:“我做这些,是为了告诉你,我只用剑气,也可以杀了你。” 《剑骨》正文 第七十四章 剑气登青山 破碎的青山府邸之间,雾气缭绕。 众人目光所及之处,那位三座书院老祖宗级别的“年轻书生”,衣衫被剑气戳穿的洞口,缓慢愈合星辉崩溅的伤势,此刻抬起一条手臂,丝丝缕缕的漫天雷光汇聚而来,虚握五指,雷光在掌心凝实成为一截丈余颀长的湛蓝长矛。 拧腰,掷出。 黑袍宁奕手指轻轻滑动,三柄长剑“缓慢”旋转,掠出一道一道疾影。 宁奕面无表情弯曲中指,屈指轻轻叩击在“白虹”剑身之上,清冽的白光震颤迸溅,那柄悬挂少年面前的三尺长剑,剑身原本垂直天地之间,被一指轻微的叩击之力,砸得向前倾斜而去,刹那奔出。 天地之间倒灌白虹。 世间剑修,三六九等,以蜀山的《剑经》为例,一境一重天,四境剑修便可以与第十境星辉修行者相提比论,剑气抵御星辉,两者抗衡一较高下难分胜负。 十境大有玄妙。 前面九境,每一境之间的差距,在抵达十境之后,便积少成多,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差别,便在于此,剑修前三境并不算多难,一旦踏入,几乎是水到渠成,很少有人卡在三境剑修当中,但想要踏入第四境,便不算容易,即便踏入四境,也不意味着能横行十境星辉无敌手。 即便各大圣山的圣子,晋入十境,也各自有所不同。 剑修第五境,很可能也不敌这些圣子。 前三境剑修,一小境抵得过星辉修行者的一大境界,第四境开始,一直到第六境,也不过是星辉修行者的第十境。 修行之路,各自有所不同,但殊归同途,道理都是有一样,大门槛拦大修行者,小门槛拦小修行者。 以一抹神念寄居在宁奕此刻眉心之中,来施展自己“剑道手段”的白鹿洞书院老祖宗,当年的剑道修为,已经很难用如今的修行境界去划分。 那道白虹砸中湛蓝雷光,将那截雷光长矛砸得寸寸崩裂开来。 白虹骤然而止,悬停在朝天子面前。 涅槃境界的“年轻书生”,眉心感受到了莫大的压迫,他微微咬牙,双掌合十,脚底在地面不断向后挪移,土石飞溅,剑气无端炸开,无法再入自身方圆! 剑器近的声音,在宁奕的心湖当中徐徐响起。 “看好,记好。” 这一句话,让宁奕心神震颤。 上一次也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对自己这么说过。 他屏住呼吸,指尖不受控制的向前挪去,在剑器近的神念控制之下,指尖轻轻撞击“龙藻”、“龟文”。 天地之间,一黑一红两道流光飞驰而去,一前一后贯穿而出,千年前被三座书院视若珍宝的三柄长剑,曾经在埋伏剑器近的那一场死战当中,被剑器近摘下夺走,炼化成为自己的剑器,此刻杀力施展开来,青山府邸的劲风扑面砸来,连命星境界的修行者都无法抵抗。 年轻书生向后掠去,肩头再一次被两道流光砸穿凿透,带出一大蓬星辉,星屑四溢,他高高升起,大红衣袍飘摇。 “书院数千年积蓄,不可毁于一旦。”朝天子面色凝重,左右两只手抬起按在肩头,止住外溢的星屑,木然道:“头顶有青山,你我在那分出胜负。” 解开大隋铁律之后,这位书院“年轻书生”的修为,已经高出了夷吾星君等人可以想象的境界,身子微微一滞,无风而动,骤然掠向青山府邸之上的那座大青山。 而站在龙眼温泉之处的“宁奕”,则是微微瞥了一眼水月和苏幕遮的方向。 他走到那尊巨大的泥塑石像面前,背转身子伸出双手,将其背在背后......然后,水汽炸开,一飞冲天。 “这尊泥塑......是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 夷吾星君捂着胸口,他面色难看,喃喃道:“不是说,白鹿洞书院断绝传承,千年香火无人继承,一位涅槃境界的修行者也没有......” 苏幕遮杵着墨刀,听到了这一句话,冷笑一声。 这句话现在听来,就是天大的笑话! 她身上的气息,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数百年修道,一夕涅槃,这一步踏出,她便与天下圣山的当代山主,三座书院的各位府主,有了天差地别的区别。 她擦拭唇角溢出的鲜血,漠然盯着应天府的众人,一字一句道:“朱候,你说要看太宗的态度......现在,你看到了么?” 应天府府主朱候,盯着苏幕遮,他单肩聋拉着,五指孤零零攥着剑柄,指尖抬起又落下,袖袍随风摇曳,在雨水雾气当中紧贴着瘦削的身子,雨打风吹之中,朱候就像是一朵无根浮萍,摇摇欲坠。 朱候声音虚弱道:“一抹黑时犹有骨,十分红处便成灰......苏幕遮,本来走到这一步的,应该是我的。” 苏幕遮平静道:“世上没有那么多‘本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朱候并不说话,嘴里像是咬着一滩血,狠狠吐了出来。 苏幕遮站在风雨之中,缓缓道:“若是你敢放开一切,踏出那一步,我现在就给你机会,解开禁锢之后,我与你同境界一战,生死有命,不留遗憾。” 朱候闻言之后,呵呵笑了起来,狂风骤雨当中,这道笑声听起来有些渗人......他捧腹而笑,将手中长剑插在大地之上,纤细剑身被大风吹得来回飘摇,男人佝偻身子,弯下腰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呵呵呵......哈哈哈!” “我朱候,修行之时,得天下赞誉。连蜀山的赵蕤先生也说我,是应天府继承大运的百年大才,只需要稳扎稳打,修行路上......没什么可以拦得住我。” 应天府府主,忽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盯着眼前不远处的女子。 “四座书院,前辈高人,后起之秀,都不如我!” “我凭什么要跟你赌?!” “苏幕遮,你觉得你赢了?”朱候攥紧长剑,声嘶力竭,赤红双目沙哑道:“你以为白鹿洞书院藏着一张底牌,就能解危了?” 水月来到了苏幕遮的身旁,她的面色毫无波澜。 白鹿洞书院藏着一张底牌......应天府府主的这句话,倒是冤枉了自己书院,如果不是宁奕,白鹿洞书院千年来都找不到剑器近的小洞天所在,更不用说他那“唤醒”老祖宗的匪夷所思的手段,竟然可以把老祖宗的一口神念唤醒。 当年曹毗等人围攻剑器近的事实,到了此刻,几乎已经被坐实......宁奕抱着泥塑石像去了青山之上,要与三座书院的涅槃大能做一个了断。 水月的目光望向头顶绵延巍峨的青山,忽然之间,心头多了一些担忧。 剑器近大人,据说是当年大隋天下第一等的剑仙。 剑道境界高的没边。 一口神念,驾驭飞剑,便可以碾压全面复苏的朝天子......的确是极高极高的层次。 但不知道......究竟高到了何等地步? 若是那三座书院还有更强大的底牌,以剑器近大人如今的状态,能否应付过来? “白鹿洞书院已经被包围了......” “这些年来,站在应天府背后的大隋权贵,你可知有多少!”朱候攥着长剑,摇摇晃晃,他的面色在绵延雷光下显得苍白而狰狞:“太宗陛下会舍弃应天府,去选择白鹿洞书院?我不相信!” 雷光落下,大地银白。 那道朱红色的应天府府主身影,持剑而行,脚底青石与水汽齐飞,刹那来到了苏幕遮的面前,来不及举剑砍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柄模糊到只剩下影子的墨刀刀背—— “砰。” 极其沉闷的一声。 雷光当中,一抹喷出的猩红血珠,尤为触目惊心。 应天府府主被刀背砸得倒飞而回,重重砸碎一座高大石像底座,面色惨白,七窍渗血,狼狈不堪。 收回墨刀的苏幕遮,眯起双眼,仔细琢磨着朱候的那一番话。 这些年来......大隋皇城暗流汹涌,书院的斗争迟早有一天会到来。 在幕后参与这场斗争,推波助澜,并且压盘的,正是那些年轻的权贵,以及背后各自代表着的势力。 他们全都站在了自己对面的三座书院之上,这是一种态度。 但所有人都清楚,太宗陛下,是大隋的主人。 也是孤家寡人。 他不需要在乎别人的态度,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是光明与曙光,就是压倒性的胜利提前宣判。 当之前头顶的那道钟声响起,悬浮在大隋皇城上空的敕令解开,苏幕遮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恍惚的觉得,白鹿洞书院的未来,再无光明。 但事实证明,太宗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看得远。 就像是放开那张大隋铁律......并不是放任朝天子这样的书院老先生施展手脚。 那位陛下大人,似乎预见到了,千年前的那口剑气,会在今日,被黑袍少年在龙眼温泉唤醒,之前众人头顶的铁律解开,更像是迎接此刻“剑器近”的回归。 苏幕遮面色严肃。 她不再去看面前溃败不堪的三座书院人马,而是望向头顶的青山轮廓。 若是太宗想要看看,这场书院的斗争,将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尾...... 那么苏幕遮也想知道,有资格让剑器近大人出手的,究竟是哪一位存在。 《剑骨》正文 第七十五章 驭剑指杀 山路嶙峋。 剑气回荡。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行青山大道之上。 参天古木一路连根拔地,那位书院“年轻先生”,身子轻飘飘如一叶浮萍,踩在古木的枝干之上,大雨磅礴,大风骤起,蘸了浓墨雨珠的厚叶被劲风卷起,随在身后,他面色平静如常,两只大袖随风飘摇,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蜻蜓点水般踩踏一下,便如疾矢射出。 大自在于天地之间。 到了他的境界,一呼一吸,自有天地韵律。 星辉斑驳而来,比狂风来得还要剧烈,朝天子不再束缚自己,而是准备放开手脚的真正大战一场。 这座大青山,在暴风骤雨与偶尔闪逝的雷光当中,显得巍峨而又沉默。 尖锐的狂风掠过。 身后那个背着剑器近雕塑的少年,沉默寡言奔跑在青山的山道之上,宁奕的速度并不快,“剑器近”的神念能够复苏,都得益于自己的“白骨平原”,将狮心皇帝的神性结晶剥离开来,在没有爆发厮杀之时,这位大剑修的神念便沉寂下来。 无数的碎石与连根大树迎面砸来,宁奕面色坚毅,他体内的那口剑气,将拦在面前的所有物事都切开。 剑器近温和醇厚的声音,在宁奕的心湖里再一次响起。 “你走的剑修路子,很不错.....在我之后,世间出现了许多的惊艳后辈,这是一件好事。”他顿了顿,喃喃道:“这个人的剑道造诣,若是一直走下去,会很吓人。” 宁奕知道剑器近所说的是谁。 自己的剑修之路,能够开辟,部都要得益于徐藏。 而徐藏的剑道,乃是裴旻大人所教。 宁奕抬起头来,那道掠行极快的“年轻书生”,似乎特地挑选了这座大青山作为战场。 应天府香火绵延,这座大青山有着极多的积淀和造化,“年轻书生”一路掠行,在不断汲取着天地之间的元气和星辉,试图壮大己身,来达到巅峰之势。 剑器近的神念,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波动,那位前辈也看到了“年轻书生”的所作所为,但并不在意,只是漠然视之,放任“年轻书生”的继续攀境。 “前辈......您真正的对手,是谁?” 宁奕小心翼翼问道。 剑器近的神念沉寂了一下。 “一个即便放在大隋天下,四座境关,在千年以来,至少能列入前十的大人物。” 宁奕的瞳孔微微收缩。 剑器近抵达了极高的境界,能够得到他如此的赞誉......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放心......你肯定听说过。”剑器近平静说道:“他的封号和品秩极高,书院最能拿得出手的那张底牌,就是他了。” 宁奕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答案。 剑器近喃喃说道:“我距离破境只差一步,被曹毗等人趁机设计,他们带着龙藻龟文和白虹三口悬剑,镇压了我的小洞天,把整座小洞天,都带到了皇陵。” 说到这里,剑器近顿了顿,宁奕能够感到,前辈的意念在自己的身躯里扫视了一圈,似乎想要看出,自己有没有踏入那座皇陵。 答案很是明显。 剑器近轻笑一声,继续说道:“那一战打得并不算惨烈,书院三位大剑修低估了我的实力,他们若是单挑,充其量......还不如眼前的朝天子,于是我夺了三把宝剑,准备重新闭关,破境,但是出现了一桩意外。” 宁奕来到了大青山的山顶,将泥塑石像放在地上。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大概知道了后面发生了什么。 双手扶膝而坐的剑器近,面容逐渐变得神采飞扬。 那口神念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 “宁奕。” “要想成为不朽......很难。真的很难。” “我留了一口神念,小洞天里的剑气封锁残余的神性,就是为了迎接这一战。” 黑袍少年注视着那尊高大泥塑石像,剑器近的神念缓缓说道:“这一战打完之后,若是这具身躯没有崩碎,那么你注入神性,我依然会复苏过来......但是你要付出的神性,就不再是如今这些了。” 宁奕站在大雨之中。 他抿紧嘴唇,攥拢双拳。 最终的一战,面对应天府的那位大人物,连剑器近前辈......也没有多少把握吗? 那尊雕像没有立即活过来,只是唇角微微上翘,轻声道:“剑道修行,千万条道路,驭剑指杀是一条最轻松的法门......我以三柄飞剑做例子,送你一桩造化。” 宁奕缓慢闭上双眼。 他在心底默念一个字。 “好。” 剑器近的神念,在心湖之间荡漾开来,这位白鹿洞书院老祖宗的神魂,相当温和,并没有给他丝毫的不适 剑器近轻轻说道:“宁奕,放轻松。” 宁奕放开身子,让那口神念在周身三百六十处窍穴通行无阻。 他知道,这是剑器近前辈,要借自己的身子,引出那位“最终的敌手”。 ...... ...... 悬浮在空中的朝天子,大袖大袍,鼓圆满涨,他的鬓发变得摇曳生长,面容精神抖擞,肌肤透亮生光,眸子里的精光暴涨,整个人回到了最年轻的那一刻。 恍然若神仙中人。 涅槃境界,向死而生。 若是力一战,便在自身所走过的生命长河当中,缓慢蹚水而过,选择自己战力最为强盛的一个境界。 朝天子抬起两只手掌,缓慢叠掌。 天地大势,风云聚变。 “我本以为,这些年过去,白鹿洞书院早已耗尽了所谓的‘底牌’......”朝天子眯起双眼,双手叠掌,掌心对准黑袍少年和那尊泥塑石像:“没曾想到,竟然还诞生了所谓的大剑修,你是何敕封?” 那尊泥塑石像毫无动静。 宁奕冰冷吐出三个字。 “剑器近!” “剑器近......无名鼠辈。” 岁月极其久远的“年轻书生”漠然开口道:“我修行数百年,一路通关无敌手,平生只靠拳脚,素来蔑视刀剑。” 此言说完。 掌心叠掌背。 雷光骤降,青山震颤。 青山山顶狂风掠下,凌冽风刀瞬间刮擦而过,横灌古木野草,生灵俯首,草叶翻飞。 一张巨大的手印,盖压在青山山顶,拔地而起的古木被这只巨大手掌印,从上而下地碾压成为齑粉,轰然破碎,绽开一蓬一篷的木屑,星辉与雨水逆流旋转。 风暴的中心,与外面截然不同,大风大浪的骤雨之后,是万物俱静。 三柄悬剑,不动不摇。 宁奕挑起眉尖,神情恬淡睁开双眼。 这一刻,宁奕的剑道修为跻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缓慢抬起一只手。 如之前在青山府邸的那样,先是一指轻叩“白虹”,但是这柄品秩极高的悬剑,并没有像之前那般,极其迅猛的俯身前掠上冲,而是微微停顿,向下指地的剑尖缓慢向前翘起,等到宁奕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叩击第三柄悬剑,指头触碰抵压到“龟文”浑厚剑身,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之时—— 三柄悬剑几乎同一时间向上迸射而出,黑白红三道颜色纠缠天地之间。 大风劈碎。 雨珠劈碎。 古木劈碎。 “年轻书生”的肩头被“嗖”的一声砸穿,朝天子瞳孔收缩,这一次他的肩头,切切实实传来了真切的痛苦,飙飞而出的,不再是零零散散的星辉,而是夹杂着猩红颜色的血珠。 “驭剑指杀法门......”宁奕轻声喃喃。 剑器近的神念游走身。 天地之间,青山之上,剑气绵延如长线,猩红如血,漆黑如夜,惨白如大雪纷飞雷霆乍现,指杀法门,驭剑凭一口意念,剑气化线,宁奕便是这片天地当中的“驭剑人”。 宁奕的眸子里闪过一缕精光。 他攥拢五指,在空中拉扯而过,“年轻书生”的身子,后心之处,如遭雷击,整个人面色苍白喷出一大口鲜血,“龙藻”长剑一来一回,已经贯穿心肺数十个来回,剑气速度之快之狠,令人匪夷所思。 这位书院长眠墓中,在涅槃境界停留极久的“老先生”,即便是如今的盛之姿,也无法以肉眼和神念捕捉剑气轨迹。 站在青山之上,放松身体,由剑器近一口意念操纵“驭剑指杀”法门的宁奕,像是浸入了一个极其玄妙的境界。 三柄长剑,在“宁奕”的指尖不断绽放血花,青山上空,那道年轻书生被剑气蹂躏来回,无数次想要提起一口劲气,以双拳双脚砸破这口剑气,来欺入宁奕的身前,终究无可奈何,最终仪态失,浑身鲜血淋漓,披头散发,长啸一声。 “剑器近,可敢堂堂正正一战?!” 黑夜被雷光点燃。 “好!”宁奕长身而起,这一刻,他的眼眸里燃烧炽烈金光,青山之下,书院地底埋藏的陵墓之中,似乎有一道强大的意念开始复苏。 剑器近的魂念附加在宁奕身上。 他起身掠出。 在心底默念驭剑指杀四个字。 龙藻龟文白虹三柄长剑,交错穿插,贴身而归。 “年轻书生”面色狰狞,双手攥拳,迎面当头擂捶而下—— 宁奕一拳砸出。 天地之间,一篷血雾炸开。 三座书院引以为傲,修为高居涅槃境界的“朝天子”,被剑器近汇聚剑意的一拳,打得爆碎开来! 《剑骨》正文 第七十六章 莲花阁里老人言 天都外的雷声,在小巷内听起来沉闷而又遥远。 从酒楼里走出来的男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拎起一柄烙着白花的油纸伞,撑开之后,走入小巷里,天都的街道在深夜之中,异常的安静。 他缓慢前行,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是他这半个月来第一次走出酒楼。 他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 ...... 狭长的走廊,拐角之处,两道人影措不及防的撞上。 “乓”的一声。 茶盏掉落在地,碎裂开来,热雾四散,捧着茶具的侍女慌忙蹲下身子,手忙脚乱捡拾着地上的碎裂瓷片。 “小茶......”高大的身影俯了下来,他笑着帮忙捡拾碎裂茶具,轻轻嗅着身旁女子的长发香气,轻柔道:“老师在阁里休息?” 小茶捋着一边的鬓发,不敢去看身后的太子殿下,而是软软糯糯嗯了一声。 太子捡起几片碎瓷,他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微笑道:“什么时候在莲花阁楼待腻了,都可以来找我,你知道我平时待在什么地方。” 小茶面色通红,看着男人起身之后,拐过走廊,消失在视线之中。 ...... ...... 停下脚步。 太子并没有去推开莲花阁里的那扇门。 他摊开双手,端详着掌心里静静躺着的那些碎裂瓷片,自己的掌心犹有鲜血,但血迹干涸,并不是瓷片划破的。 老师喜欢喝茶。 所以这个侍女的名字,就叫小茶。 但是他手心的瓷盏,被小茶端出来,不小心落在地上,碎裂开来,是温热的......看来今日的天都,并不太平。 连老师也无心喝茶了么? 太子低垂眉眼,他不知道三司的老人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是坐立难安还是胜券在握,但是自从红拂河异变之后,他已经无法在酒楼里视若不见的继续坐下去了。 出于自己父皇宫内的那道钟声,宏大而广阔的覆盖了整片天都的所有地域,那张压在每个人头顶的大隋铁律,被他亲手揭开......这意味着,引起红拂河异动的那位“涅槃大能”,能够全力施展,远方的青山风雨飘摇,所有的动荡都来自于那里,书院的斗争到了最后的阶段,而天都的主人默认了一切的发生。 事情开始向着自己波及。 太子望向莲花阁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李白鲸和李白麟两个人,如今都住在天都,今日书院这场斗争的最终结局,势必会影响到整个大隋天下的庙堂......他无心与那两位晚辈勾心斗角,但未来能够预见的“那些麻烦”,他必须要清理干净。 太子不再犹豫,推开了那扇木门,踏入阁内。 外面大雨连绵,莲花阁里并不潮湿,老师坐在阁楼的二层,窗户被大风吹得来回震颤,幕帘四散。 太子合上木门。 袁淳没有去看他,而是倚靠在窗口,一只手伸出窗外,金色红色的雨珠打在他的手上,老人的面色平静而又漠然,雷光闪逝而过,天边一连串炸响,让他的鬓发胡须,镀上一层淡淡的银白。 “老师......”将伞面收起的太子,把伞身靠在莲花阁的墙壁角落,淡淡的水汽氤氲散开,外面是大寒天,他却只披了一件黑色大氅,里面是开襟的白色轻薄纱衣,看起来轻佻而又不雅,只是此刻男人的神情,却是十分的认真。 他摊开手掌,掌心上是斑驳的血迹。 太子诚恳说道:“大隋的铁律,不应该就这么被揭开的。” 袁淳坐在莲花阁的二楼,目光望着外面的大雨。 老人身下的蒲团,被细密的雨丝打湿了方圆的三尺,但唯独三尺之内,风吹不动,雨打不湿,整间莲花阁的二楼,呈现一股异样气象。 大隋的铁律,限制了这座天都皇城里......所有人的修为。 这并非是太宗陛下留下来的敕令。 而是初代皇帝在此地开辟城池之时,就悬挂着的最高品秩阵法,历代以来,有无数的条框,律法,文字,束缚着每一位上位的大隋皇帝—— 不可轻易解开这张敕令! 这道铁律,压在所有人的心头,大隋千万年,即便是当朝皇帝,也不得揭开铁律......当然有个别的例外。 譬如说目前这位,即便放到大隋无数历史当中,也占据一席之地的伟大皇帝。 当权力集中到了顶点,他便可以无视前人的规矩。事实上,太宗揭开铁律,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从初代皇帝之后,这张交予其他人保管的铁律敕令,没有任何一位皇帝,能够像如今的太宗一样,如此肆无忌惮的触犯而掀开。 这张压制了涅槃境界的铁律......在皇帝弱小时给予了莫大的帮助,然而在他成长起来之后,反而成为了一种约束。 初代皇帝注视着自己的子民,蝼蚁也是,后代的皇帝也是。 想要以皇权本身,亲自动手掀开铁律压制的,那么便会视为对于初代皇帝的挑战。 历代的铁律掌控,层层分化,皇帝只握着一部分,而最终的钥匙,正是交予“莲花阁”。 自己的老师袁淳,就是如今莲花阁的主人。 太子来到这里,他站在一层楼,遥望二层楼的老人。 老人神情恍惚。 他看着窗外的好一场大雨,自己作为皇城里为数不多知道最终结果的人,仍然看得有些揪心。 袁淳轻柔而沙哑说道:“陛下先前就来过了。” 太子抿起嘴唇。 先前......单单自己知道的,太宗近十日未出宫,久居内里,那么老师口中的先前,究竟是多前? “铁律的打开,是陛下的决议,他想要看看事情的结果......但其实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老人收回枯瘦的手掌,惘然说道:“我有时候觉得,大隋四万里境地,无论是烈日之下,还是黑夜之中,所有发生的事情,陛下都知道。” 太子注视着自己的老师。 “大青山的那一战结局落下,书院之争的结局就会出来。”老人轻声说道:“我本以为,陛下是想要观摩那一战,但现在看来,他仍然没有离开皇宫的意思。” “无论是白鹿洞的‘剑器近’还是应天府的‘圣乐王’,他们都没有让陛下提起观战的兴趣。” 老人笑了笑,感慨道:“细细想来,的确如此啊......这座大隋天下,千年以来,无数英才辈出,但最有资格列在第一位的,就是当今的皇帝,哪怕往前推一千年,甚至往后推一千年,可能结局都是一样的。” 袁淳缓慢起身,合上窗户。 在漆黑长夜,磅礴大雨当中,莲花阁内的一线天光就此湮灭。 一片寂静。 “就连当初的裴旻,都不是陛下的对手。”老人低垂眉眼,喃喃说道:“那两位殿下的小打小闹,又起得了什么作用呢?能够击败陛下的,就只有陛下自己。” 太子站在阁楼的黑暗当中。 他听着老人喃喃开口。 “三司的人马已经行动了......白鹿洞书院,皇宫,青山府邸......” “第二道敕令......” 以及略微揪心的语气,说出来。 “这一次清理与打压......非常惨重。” 太子掌心逐渐合拢,眉头蹙起。 瓷盏破碎,顺延掌心的伤口,割出淅淅血液,滴在地板之上。 ...... ...... “第二道诏令......要在何时能够传出?” 大隋的皇宫之外。 来到这里的三司成员,望着远天的雷光,面色有些微妙起来,按照自己的想法,今夜的书院斗争开始,三座书院将会毫无悬念的打败击溃白鹿洞书院。 红拂河的异动,说明应天府已经动用了所谓的“底牌”,而陛下解开大隋皇城的铁律,让他们一时之间,觉得松了一大口气。 当涅槃境界的大能可以放开手脚,白鹿洞书院凭什么抵抗? 而如今...... 事情拖了如此之久,都没有得到解决。 第二道“很快就来”的诏令,迟迟未到,反而是三司的一些大人物,看到了熟悉的“朋友”,不断驾车前来,道宗的命星大修行者苏牧,灵山的执法者天一,这些都是执法司里出了名不近人情的家伙......他们不参与任何的斗争,又怎么会来到皇宫,来“揣摩”陛下的意思? 早些时候,便来到此地等候的一些人物,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不动声色的离开,被委婉的劝阻住,拦在了出口之前。 不仅如此,还有一些面色看似惘然或貌似镇定,实际上攥紧双掌,手心冷汗已经湿透腕袖的三司成员,今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还没有来得及动身,被道宗和灵山的执法者找上了门,容他们不缓不慢着衣一番,将其带到了皇宫之前。 这样的一幕,显得肃静而又可笑,荒诞而又滑稽,像是一堵高墙,自己跳入其中,发现身陷囹圄,再也出不得了。 天都,向来都是这么一座囹圄之地。 万众瞩目之下—— 那位老宦官重新出来,他这一次走出,面色带着浅淡的笑意,看起来像是要宣布什么好消息。 所有人都抖擞精神,提心吊胆,等待着皇宫内的第二条诏令。 老宦官轻柔说道:“陛下要请大家看一些东西。” 他取出了一枚珠子。 老宦官轻柔说道:“烦请苏牧,天一大人,替咱家启了这枚通天珠。” 道宗和灵山的命星执法者对视一眼,来到老宦官的面前,同时伸出一只手,抵在珠子一侧,磅礴星辉注入,将这枚通天珠内的影像,激发出来。 大雨磅礴,皇宫上空,浮现出了一副由星辉组成的画像。 青山的夜空之中,无声无息,睁开了一双眼。 通天珠的通天,指的乃是“手眼通天”......在这座天都,真正手眼通天的,就只有一个人。 三司的年轻权贵,苍髯老人,面色苍白,看着通天珠倒映而出的画面。 大雨雾气当中,那位脚踩青山顶,篆养剑气的少年郎,与那位引起红拂河异动的书院老先生,两者之间“纠缠不休”,说“纠缠不休”,其实说是一方面的蹂躏碾压也丝毫不为过。 朝天子的声音在皇宫外波散开来。 “......可敢堂堂正正一战?!” 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字。 “好!” 还有砸得青山上空雨水倒灌而回的那一拳。 书院朝天子,在这一拳之下,被砸得支离破碎。 青山死寂。 三司同样死寂。 他们当中有人紧紧盯着通天珠雾气当中,那道落在青山山顶的少年影像。 整个天都都知道他的名字。 宁奕。 蜀山的小师叔,宁奕! 死寂声音当中,细腻沙哑的嗓子开口。 “好戏这才开场......” 老宦官躬身一揖,十分阴柔:“请诸公好好看一看,这场神仙打架。” 《剑骨》正文 第七十七章 神仙打架 青山之上。 漫天爆裂的星辉碎裂,在山巅之上轰轰烈烈席卷开来。 宁奕与朝天子的身影一撞即过,剑器近的那口神念,以及三口宝剑的无上剑气,全都蕴藏在他的拳头当中。 少年郎落在青山山顶之上。 他没有回头,身后的飓风骤然破碎,那位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真正与剑器近交锋,几乎是一面倒的惨败。 宁奕攥拢双拳,松开又握紧,他能够感觉到,在刚刚那一拳冲出之时,自己浑身带着一股所向披靡的气势,这是一种不可阻挡的“大势”! 欲与上天试比高! 剑器近当年横扫一整个年代,同辈的大修行者,即便是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三座书院加在一起,在北境倒悬海斩杀大妖的曹毗三人,以阴谋诡计暗算,最终一起偷袭,也被他击败镇压! 这是何等的霸气? 宁奕感到了骨子里,关于这位前辈的剑气意境。 天下万物,皆为一剑。 这一剑可以是拳,可以是脚,可以是浑身上下的任何一处地方,可以是驭剑指杀的法门,也可以是拎剑的普通劈砍—— 天下万物,不过一剑! 谁也拦不住这一剑,无论是神仙,还是菩萨,哪怕是不朽来了,剑器近一样不惧,以一剑迎之! 宁奕细细体会......剑器近所说的“万物归一”。 刚刚的那一战,朝天子的涅槃身躯,几乎无懈可击,但剑器近操纵宁奕身躯,远距离进行驭剑指杀的时候,每一剑都是戳中那尊涅槃身躯的弱点,米粒如若大山,剑剑必中,剑剑不可阻挡。 这是一种极其高超的剑道技巧,点破弱点,一剑可敌百万剑! 宁奕暂时还做不到这一些。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黑衣猎猎作响,那口神念停驻在自己身上的时刻已经不多了......宁奕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站在青山山顶,脚底巍峨绵延的山体,已经开始震颤,青山府邸之下,似乎埋藏着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宁奕面色凝重。 “剑器近”口中所说的那位最终敌人,乃是在整座大隋天下,千年之内都能排入前十的大修行者。 大隋天下,四座境关,内有十数座圣山,外有道宗和灵山。 千年之来,天下大潮,惊艳之辈不知多少,数不胜数。 青山上空,一双金灿的眸子缓慢睁开。 整片漆黑的苍穹,雷霆闪逝,黑夜与白昼颠倒。 大隋护城的红拂河,已经沸反盈天,颗粒分离的震颤,沸腾,迎接着比“朝天子”还要伟大的存在,这条护城河的震颤与异象,只出现在身负皇族血统的大人物,真正展露修为之时......而应天府千年以来最大的骄傲,就是那位摘下“圣乐王”封号的天才修行者。 能够在大隋天下封王,这是何等的无上光荣? 这位“圣乐王”早该死在莽莽的岁月波涛当中,他将残余的一口神念留在青山陵墓之内,在当年剑器近的最终一战当中,将“剑器近”逼入小洞天,神性枯死在闭关之处,造就了这桩千年谜题。 而他残余的神念,被应天府的后人小心翼翼珍藏,保管,避免被岁月侵蚀。 现在,大隋的铁律在皇城上空解开,他终于可以不再压制修为,再临人间。 青山巍峨飘摇,似乎在迎接着“圣乐王”的到来。 天地之间,在临近这座青山的方圆梳数里之内,每个人的心湖当中,缓慢响起了剧烈如战鼓一般的震颤声音。 外界大雨磅礴,一片肃杀。 心湖沸腾,圣乐洗礼。 青山府邸之中,所有人都面色苍白,杵刀而立的苏幕遮,神情凝重注视着青山山顶的方向。 即便以她的修为,也无法抵抗这道庞大而恢弘的圣乐......这位应天府的千年骄傲,真正出世了,自家的老祖宗,能不能抵挡? 那道圣乐波散开来。 随疾风骤雨一起,即将抵达大隋皇城之时,一道无形的波澜挡住圣乐。 似乎是皇宫有人抬起了手臂,要庇护自己的子民,给这座城池留一片清净。 于是圣乐骤然熄灭,不再冒犯。 即便是书院的“千年骄傲”,曾经在大隋天下封王的存在,见了如今的太宗皇帝,也要低下一头。 此时此刻。 宁奕面色苍白,他站在战场的最中央,经过白骨平原强化过的体魄,隐约承受不住超越星君境界的巨大威压,那道震撼的圣乐,在他的心湖当中响起,比青山府邸山下的众人,要来得直观而强烈得多。 悬在他面前的三柄剑器,缓慢抱团,铮铮作响。 少年郎身后的那尊庞大泥塑石像,终于不再是之前的木然模样,他抖擞身上的皑皑破败灰尘,千百年来的隐忍与尘封,都随着从天而降的大雨,一同被洗刷干净,衣袂的泥浆之色,缓慢褪去,他站起身子,比宁奕高出一个头来,一步踏出,就来到了少年郎的身前。 像是一座山,拦在面前,就算天塌了,也绝不会有丝毫危险。 宁奕的心湖骤然平静。 剑器近转过身子,他的声音醇厚而温暖,在大寒天里,显得犹为亲切。 剑器近真挚说道。 “宁奕。谢谢你。” 少年怔了怔。 借着狮心皇帝神性复苏的剑器近,伸出一只手来,摘下三柄围绕少年周身疯狂震颤飞掠的悬剑,以另外一只手轻轻擦拭抹过,将曹毗等人的所有存在痕迹抹除得一干二净,崭新如初。 这三口宝剑,此刻不再震颤,在剑器近的手中,乖巧如安眠婴儿。 剑器近一柄一柄,将“龙藻”、“龟文”、“白虹”,按入懵懵懂懂的宁奕眉心当中。 宁奕的心湖上空,悬着三口乖巧的长剑。 “这三柄剑,送给你,你要送人也好,自己用也好。”剑器近微笑开口道:“若是要走我的‘一剑万物’,那么一柄剑就足矣,若是要走那人的‘剑藏’之流,驭剑指杀,剑器数量越多,质量越高,杀力越是恐怖......但殊归同途,走到最后,其实是一样的。” 宁奕懵懵懂懂,他抿了抿嘴唇,抬头向天望去。 这片苍穹,原本被一条铁律压着。 现在铁律解开了。 那么天有多高? 宁奕看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站在云层的雷光之上,那道影子站得比朝天子要高,飞掠苍穹的鸟儿与狂风,游掠在诸生之上的雷霆与云气,都在圣乐王的脚下。 “这一战......前辈能赢吗?”宁奕有些艰难的开口,他似乎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连忙说道:“我还有很多神性结晶,我可以都给您!” 白骨平原在疯狂运转,但狮心皇帝的馈赠,此刻硬如铁石,无法化开。 就算是将一整颗都给剑器近,宁奕也愿意! 但男人只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抬起头来,望着苍穹。 剑器近平静道:“你放心。我必胜。” 白鹿洞书院,有史以来的最强大剑修,全面苏醒过来,衣袂不再是古瓷之色,破碎的那一角衣袂也被粘上。他的背后,十二柄狭小的飞剑,抱成轮转姿态,像是一个自成天地的小世界,“缓慢掠行”,无数道剑影模糊。 他抬起手来,十二柄轮转飞剑聚散分离,最终来到他的虚握虎口之处。 这竟然只是一座剑柄。 真正的剑器,是虚无缥缈的。 剑器将近,无影无形。 宁奕攥拢袖口,默默退后两步。 ...... ...... 长夜将尽,大雨磅礴。青山之上,一剑冲霄。 大隋皇城周遭,红拂河的河水不断炸起通天水柱,雾散之后,纷纷扬扬落下。 青山上空有飚溅的赤金色血液,喷洒下来,被剑气递斩砍出,圣乐王的鲜血滚烫如赤焰,近乎完美的涅槃身躯,仍然抵抗不住剑器近无双的杀意。 无数剑气垂落溅射,整座青山的古木倒拔而起,齐齐冲霄,如万剑出山,归而合一。 穹顶之上的厮杀持续到天明之时。 云霄之上的雷霆熄灭。 一线曙光落在大地。 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并没有过多久。 这一场神仙打架,即便是大隋皇城里的“通天珠”,也无法捕捉真正的景象。 但观看这一战的三司官员,浑身已经是冷汗湿透。 这一战......到底是谁赢了? 昏昏欲睡的老宦官,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天空,确认黑夜已尽,曙光从远天如一线潮卷来......他不通修行,看不懂“通天珠”里的神仙打架,但他知道,若是夜尽天明了,那么便是时候开始了。 他从大袖当中,取出了一份金灿的纸张。 注意到这一幕的三司成员,强烈的不祥预感,自心头涌起。 三司当中,有真正的大人物,知道应天府的底牌之所在,乃是长眠青山府邸墓陵之下的那位“圣乐王”,被誉为四座书院千年来的骄傲,修行境界之高,震古烁今。整座大隋天下的修行者,论杀力论成就,无论哪座丰碑,都有圣乐王的一席之地! 青山山巅之上的“神仙打架”,通天珠里只显露了一些模糊景象。 根本无从判断,究竟是谁赢谁输...... 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位老宦官身上。 恹恹欲睡的老宦官,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阴柔说道:“让诸公久等了......咱家先不急着说第二条诏令。” 他的目光不再是困倦,而是变得阴冷凌冽,扫过在场的众人。 “先来说一说,诸公的罪吧!” 《剑骨》正文 第七十八章 恩与报 一辆马车缓慢停在皇宫之外,掀开车帘的太子,注视着道宗和灵山的执法者,里一层外一层把场地圈住,将皇宫前的空地,变成了三司权贵聚集之地。 晨风吹过。 那位抖擞精神的老宦官,微微抖动圣旨。 将纸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执法司少司首吴起,与应天府青衫湿一脉勾结联络,贪污受贿,徇私枉法......” 这一句话说出来,那位名叫吴起的少司首,面色陡然苍白三分,面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了,几乎站立不稳,在道宗麻袍道者的“好意搀扶”之下,才能勉强站住身子。 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但纸张上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的如流水般滑过。 太子保持着掀开车帘的动作,拿着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轻声喃喃道:“这是要肃清三司......还是要重理朝纲?” 三司在大隋天都立了很久,这里的人物,新任旧人,年轻人和老人,大多已经站稳脚跟......大青山的雨夜结束之后,太宗的旨意便与黎明的曙光一起,来到人世间。 当大多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那么大多数人,便都有罪。 在场的三司成员,数目几乎占据了原本三司的接近三成,这已经是一个极大的比例,其中执法司参与书院斗争的人数最多,三位大司首被扣押带走,道宗和灵山的执法者来自于东西两境之外,接替位子的人想必之前就已经拟好了。 应天府等三座书院的出手来的猝不及防,然而太宗陛下早就等着这一夜......但让太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一切的发生,比起“蓄谋已久”这四个字,更让人觉得像是一场意外。 三座书院与白鹿洞书院之间的冲突,来得太快,太凶。 但谁也想不到,触发了陵墓禁制的少年郎,唤醒了白鹿洞书院的“剑器近”,在大青山的暴雨之中,打赢了书院千年杀力第一的“圣乐王”。 若是没有这一幕巧合......结局会变成什么样子? 即便是老师袁淳,也无法给太子一个答案。 执法司的架子几乎被掏空,在这场斗争当中安然无虞的“人物”,面色平静,注视着自己身旁,昨日还一起言笑晏晏的“同僚”,面色苍白被灵山道宗的执法者扣押反铐,拖上马车,一夜之间被打下官坛。 一条一条罪状,被那位老宦官念了出来,执法司的另外一拨人马早有准备......这是一场换血,大隋的天都庙堂,安稳了很久,太宗陛下活了六百年,这样的换血已经进行过了好几次,在大是大非上,能够住在天都的人物,心里都有数,但想要在这里长久住下去,难免会碰到一些规矩之外的东西。 规矩之外,便是一桩罪。 早在红符街的时候,太宗便借着陈懿的手,收拾了应天府的布儒......现在想来,其实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太子面色凝重,马车颠簸,重新行进。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东西两境,各自是一位皇弟执掌大权,这一趟书院的落败,三座书院很可能需要依附东西两境的背景才能保存香火,继续生存,所谓的“不依附皇族权贵”的戒律,在他们的眼中看来,其实是天大的笑话,万年大隋,或许真的有某个时代,天都混乱,书院执纲,但从未有一个时代,书院能够不依附权贵而生活......只不过如今的三座书院,摆到了台面上,像是一块大肥肉,东西两境垂涎欲滴。 闭上双眼,太子握拢双拳搁在膝盖上,静静回想这一切的发展。 这一趟书院的斗争,“牺牲者”大多是年轻时候从书院走出,与三座书院相互共生的人物,他们押宝在应天府上,因为这短短的十几年来,应天府的强势让他们步步高升,除了这些......他们的后台并不算如何强大。 而此时此刻,他们的后台,已经倒下了。 东西两境的诸多幕僚,竟然是一位都没有参与,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就等着这一趟换血,在天都内取而代之。 恍然大悟。 这场斗争掀开帷幕的起因......很有可能,就是从那个叫“布儒”的执法司少司首,被道宗执法者带走,那个时候,东西两境便已经开始试探太宗的态度,而布儒无声无息的死去,无人问津的结局,便已经宣告了这场斗争的最终结局。 想要猎取书院的,并不是书院,而是两位皇子。 而击垮书院的,则是书院自己。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东西两境的角力开始了。太宗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关于未来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朗,第二条敕令还没有颁布,但是大隋庙堂的换血,象征着两位皇子的两拨人马,将以东西两境拉锯,在庙堂上对弈厮杀,无声的硝烟即将燃起。 身旁无人,故而一身轻松的太子,并不是真正的一身轻松。 他来到酒楼,街道空寂,环顾一圈,孤零零的只有寒风。 红露在楼下等了太子许久,怀中抱着一件长条布衫,马车停下,立刻满心欢喜的一路小跑过来,从背后拥抱这位年轻太子殿下。 男人明显怔了怔,他转过身来,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笑着接过衣衫披在肩头,心底如冰的地方,涌起一股罕见的温暖。 自己也不算是真正的身旁无人。 ...... ...... 青山之上。 站在战场最中央的少年郎,仰头看着天空。 宁奕目不转睛盯着上方,那场万众瞩目的神仙打架,就爆发在他的头顶......剑气肆虐波荡,圣乐破裂,云层翻涌,雷霆呼啸。 剑器近临走之前,曾言自己绝不会败,对这一战,展露出了无比强大的信心,但宁奕心中还是隐约担心...... 他并非不相信剑器近可以击败对方。 而是狮心皇帝的神仙结晶,支撑不了太久,若是这一战持续的时间长一些,剑器近的神性耗尽,那么胜负结局便自然分出。 少年攥拳而立,风雨飘摇,像是一颗磐石,不动不摇。 当一切归于寂静,最上方的穹顶,由远至近的传来了“嗖”的破空声音。 宁奕面色大喜,他看到了从云层上空,一件物事从极高的上空坠落,跌破云层,在黑暗之中不断下坠...... 身后是“缓慢”推进的一线阳光潮水,黑夜被驱逐,迎来了彻底的光明! 宁奕的面色忽然僵住,他盯着那件下坠的物事,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那是一只断手! 恢复了泥塑石像的坚韧质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液喷洒而出,这就只是一只断裂的手臂,身躯丧失神性之后,肉胎逐渐僵化,剑气与鲜血流淌殆尽,被对方斩断。 与这只断手一起坠下的,还有一块并不完整的主干残躯,十二柄狭窄细小的飞剑,不再轮转,而是纷纷坠跌而下—— 穹顶云层的黑暗,不等那缕曙光抵达,就爆发了“轰”的一声震鸣,黑云炸得溢散开来,一圈无形的剑气波散荡开。 宁奕高高跳起,接住坠下来的泥塑断手,以及一同坠下来的物事,炽烈的光波从头顶沉闷炸响,心湖里的三柄悬剑一阵震颤,圣乐崩溃......最后一战的结果,已经呈现出来! 圣乐王的身躯并没有落下,而是与那道轰然炸开的余波一起,在穹顶之上,永久的寂灭。 在空中背对大地下坠的“剑器近”,打赢了那一战,受了不轻的伤势,但他的神性已经殆尽,浑身缓慢覆盖一层泥浆,如凝结冰晶一般。 面对穹顶的“剑器近”,唇角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骄傲无比的注视着云层之上,自己的最终对手,被浩浩荡荡的余波吞噬。 宁奕接过“剑器近”,他落回青山山顶,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坑,穿梭云层下坠的十二柄飞剑,噼里啪啦如雨珠落下,失去了原本的锋锐,逐渐化为石剑。 “公平对决......他输了。” 眼神明亮,仍然带着杀意的剑器近,身上没有石化的部位已经很少,他坠下苍穹,如若不是宁奕及时接到,砸在大地之上,身躯已经四分五裂,不可能像之前小洞天那样的保存完好。 宁奕有些手忙脚乱,他刚刚在丹田之内,凝聚了一些神性,现在毫不吝啬的全都注入剑器近的身躯里,试图把那只断裂的手臂拼上,发现只是徒劳。 宁奕艰涩说道:“前辈......” “无碍。” 胸膛覆盖了一层泥浆的剑器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下,声音轻柔道:“此战之后,便无遗憾......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那条断臂,并非是被圣乐王斩下,而是自己递出最后一剑之时,神性已经不足,持剑之手无法再承受更大的压力,被剑气震得破碎断去。 “宁奕,你放手即可。” 宁奕咬紧牙齿,仍然不管不顾,继续输送神性。 “宁奕......” 剑器近皱起眉头。 他看着少年郎倔强的脸庞,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何必如此?” 他已看淡生死,放开一切。 如今当年恩怨,如烟云散,只等着神性干涸之后,神识散开在这天地之间。 也无什么好牵挂的。 这句话说完,宁奕低下头来,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缓慢开口。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您救了我一命,这是涌泉之恩。” 宁奕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剑骨》正文 第七十九章 剑气依然在 青山山顶。 宁奕将自己拼命凝聚而出的神性,全都送入剑器近的身躯当中,断手已经拼接不上,但是身躯的泥塑程度,有了一些好转。 这一战打得何等惨烈,青山受到了很大的波及,周围的树木和景物都已经坍塌破败,遍地树叶纷飞,一片狼藉。 宁奕知道,剑器近前辈的神念状态尚可,此刻送到山下,也许还能与自己的后人,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和水月,说上两句话。 正当他准备背起剑器近的时候。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剑器近忽然开口问道:“宁奕,这是谁对你说的?” “我自幼无爹无娘,没有家人,所以没人对我说。”宁奕笑了笑,不以为然,“人在这个世上,总要有一个信念的,对吧?” 剑器近没有说话,任由宁奕背着自己,半边身子已经木然没有感觉,宁奕蹲下身子,捡起断手,还有跌落在地,沦为泥塑石剑的十二柄剑器,确定了一柄不少,一大把攥在掌心,开始向着山路下走去。 少年的声音,在山路的清风当中摇曳。 “前辈......您知道么?” “我生下来无爹无娘,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很多道理,是我在西岭荒外的生死搏杀,还有清白城里摸滚打爬,一步一个泥泞,深刻体会到的。”宁奕背着剑器近,他觉得身后的先生并不算如何沉重,脚步微错,开始下山,周遭的树木倾塌,象征着应天府鼎盛气象的青山,在昨晚的疾风骤雨当中,被拔出了所有的古木,百年积淀毁于一旦。 他声音极轻的开口:“七岁那年,我带着丫头在菩萨庙外找吃食,人生地不熟,在西岭荒郊野外的大雪里迷了路,饥寒交迫,丫头冻得昏了过去,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宁奕顿了顿,神情并不辛酸,而是带着轻松的口气,笑着说道:“有位老人救了我们,不仅给了我衣服,还给了我一把猎弓,他在大雪天里教了我怎么猎杀动物,雪地里什么都有,狡猾的雪兔,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其实生性猛烈的大憨猪,成群结队行走的雪狼......他教了我一些猎杀动物的技巧。” 剑器近笑着说道:“是个好人。” “我也这么以为的。”宁奕轻声道:“如果他不试着把丫头拐走,卖掉的话,我真的以为,他是上天派来,救我命的那个人。” 剑器近沉默下来。 “那一天我昏昏沉沉醒过来,发现丫头不见了,我沿着脚印一路去找。”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痛苦的神情,“我看到丫头被他抗在肩头,我以为他只是带着丫头出去走一走,但是他没有回头的意思......我跟了很久,我发现他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家伙。” “趁着他没有防备的时候,我射中了他的大腿,然后射中了他的腰。”宁奕攥着十二柄石剑,咬牙道:“他救了我一条命,所以我饶了他一条命。” “后来我去了清白城,去铁匠铺里当学徒,老板收我做学徒,只给饭钱,丫头体弱多病,身份特殊,我不好带着她进城,要处处提防着,不能被人发现,白天要照顾她,晚上等到夜深了,才能偷偷摸摸去城里干活,铺子里,没人干的活,那些脏活累活苦活,通通留下来,都由我来干。”宁奕淡淡说道:“我只拿一份工钱,干两三个人干的活,但我只有晚上能来铁匠铺,第一个师傅嫌弃我个头小,算是半个施舍的给了我一个馒头,学完这门手艺之后,换了好几家店铺,最后都没有人愿意收我......第二年的冬天,我也熬了过来。” “到了后面,我想通了。我还要送丫头到天都,如果还要为每个来临的冬天而发愁......”宁奕顿了顿,轻声道:“我恐怕无法完成这个承诺。” “前辈,您知道么?” 宁奕第二次说这句话,声音带着一些酸楚。 “有一天我半夜回来,我看到丫头在庙里跪着求菩萨,求神仙,她说......她说她希望哥哥好好的,能够平平安安的,希望以后冬天能够过得暖和一些,不要让哥哥冻着。” “我不相信菩萨,也不相信神仙。”宁奕的声音带着一丝艰难,道:“我求过无数次,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在无数次山穷水尽的时候,在无数次濒临死亡的时候,哪怕有好心人,哪怕只有一个,他愿意无偿的伸出一只手,愿意帮一帮我,我都会相信,菩萨是真的,神仙也是真的。” “但是,没有......”宁奕的声音黯淡下来,他摇了摇头,说道:“一个也没有。” 剑器近的声音,很是微弱。 “虽然过去了很久,我不曾见过如今的天下......”他声音很轻,但很是笃定的说道:“但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么黑暗的。” “是啊。”宁奕笑着提了提背后的泥塑石像,他轻声道:“再后面,我遇到了徐藏师兄,遇到了蜀山的那些人......这个世界,其实很可爱。” “我在小霜山待了一年,读了赵蕤先生的《反经》,他说一位剑修的剑道境界,取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宁奕顿了顿,说道:“剑器可切世间一切拦路之物,唯独切不断一颗人心。” “是的。” “所以我曾经问过自己,想要当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想要当什么样的人?” “我想当一个善人,也想当一个恶人。” 剑器近挑起眉头。 “对我好的,我就数十倍的对他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人愿意大寒天为我添一件厚衣,我便愿意日后为他盖楼砌厦。”说这句话的时候,宁奕的神情并不动摇,像是说着一件漫不经心的事情,轻轻问道:“这算不算是善人?” 剑器近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算的。” 宁奕的语气变得冷冽起来:“至于那些蝇营狗苟,背地里施加阴谋诡计的,不安好心,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若是有时日,我便双倍奉还,绝不会容忍。” 他知道这当然便算是“恶人”了,于是没有去问。 “我不在乎世俗间的褒贬名声,我只在乎自己身边的人过得好不好。”宁奕背着剑器近,注视着前面的山路,缓慢向下,一字一句道:“那些规矩和条框,都不重要。” 剑器近看着背着自己的少年郎,他的眼神里带着一抹复杂的意味。 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着一些自己的影子。 世界以痛吻我,我并不会拥抱世界,温柔以对。 恩归恩,仇归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样的道理......对吗? 对吗,不对吗? 世上从来就没有对错。 但是有时候,一些极端的选择,会让人走到极端的道路上,再也无法回头。 剑器近的意识恍恍惚惚,似乎想到了一些遥远而不堪回首的事情。 他皱起眉头,感受到了一丝神念上的痛苦。 自己的身上,肌肤重新开始泥塑化,宁奕的神性,在大战落幕之后,本来就维系不了多久,如今情况重新开始恶化。 他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剑器近若有所思。 ...... ...... 走了一截距离。 身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宁奕......止步。” 少年郎惘然停下脚步,身后剑器近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痛苦,他将泥塑石像轻轻放在地上。 手上的十二柄石剑,已经开始簌簌落尘。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神念即将崩塌的征兆。 “前辈......”他有些焦急,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石路,青山的山路很长,山体巍峨,自己背动剑器近泥塑,已经相当不易,就算再快上一些,很可能也赶不上与书院的水月见面了。 “无妨的。” 剑器近摆了摆手,他仅存的那只手,大半部分也已经被泥塑覆盖。 “书院的规矩立在那里,今天这一战打过之后,白鹿洞有我没我......便无所谓了。” 剑器近轻声笑了笑。 “宁奕。”他认真说道:“我要问你一句话。” 宁奕有些惘然。 “若有一天,你按自己信奉的道理行事,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错了......该怎么办?” 宁奕皱眉道:“若是错了......那么便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有些代价,你是承担不起的。”剑器近平静道:“你低下头。” 宁奕没有反驳,而是乖乖低下头。 剑器近屈起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宁奕额头之上。 宁奕瞳孔收缩。 眼前的“年轻男子”,覆盖身体的泥塑石屑,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最终化为了一尊泥塑,然后体内剑气震颤—— 自内而外,将一整尊泥塑石像震碎开来,遍地碎石。 宁奕怔怔而立。 自己的心湖之上,一位保持“点指动作”的年轻剑修,缓慢收回那根手指,竖在胸前,另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身体高高坐在三口宝剑之上。 他闭着双眸,体内气息已经寂灭。 神性不够,神念长存。 大剑修的“藏剑”手段,与丫头的“剑之宝藏”一样,纳芥子为天地。 剑器近的声音,在宁奕心湖之间回荡。 “此后路长,若遇世事不平,而你无能为力......要记得。” “剑气仍然在。” 《剑骨》正文 第八十章 我不同意 青山府邸的尘埃荡开—— 杵刀而立的苏幕遮,看着穹顶一团炸碎的金光,圣乐王那磅礴无比的气息,被击得绽开一道裂痕,与永夜一同被撕裂,在狂风骤雨的呼啸当中,被扫荡得支离破碎。 命星境界的修行者,无法感知这一战的最终结果,看得迷迷糊糊,懵懵懂懂。 但几位星君人物,却看出了剑器近与圣乐王的最终胜负。 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一切都结束了......”苏幕遮收回目光,她望向三座书院,那些惘然和苍白的面孔。 “不......不可能.......圣乐王大人,乃是应天府千年骄傲......”朱候盯着大青山,他喃喃自语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些哀求,他靠在石座之上,身后是凹陷破碎的石坑,事到如今,他仍然无法相信最终的结局。 夷吾星君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想要离开,但是发现这里已经被苏幕遮这个女人封锁,白鹿洞书院的府主晋入涅槃境界,哪怕只是初入涅槃,已经不是自己的星君境界可以比拟,真的动起手来,苏幕遮可以一个人打败他们四位星君。 他同样抬起头来,寄希望于自己的老祖宗,能够再站出来,以最后的一口神念,重塑身躯,与剑器近继续厮杀,生死相搏,并且战胜对方。 但可惜的是......青山再无动静。 不仅如此,那张高悬在大隋皇城的穹顶,已经褪色的符箓,此刻重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猩红之色,远方的大地,沉重浑厚的钟声响起,大隋皇宫内的意志传递而来,钟声来到青山之处,铁律重新盖压而下。 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天都皇城方圆数十里的上空。 铁律封下,敕令长存! 说明这一战,已经分出胜负,尘埃落定。 应天府府主跌跌撞撞站起身子,他以单薄长剑支撑着身子,蓬头垢面,盯着苏幕遮,不言也不语。 “还记得我之前所说的吗......” 苏幕遮淡声道:“朱候,你先前,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朱候咬紧牙关。 书院之争,应天府输了,三座书院都输了......事到如今,朱候终于有些明白,苏幕遮在挥刀破境之前,所说的“看客”,是什么意思了,天都的那些权贵,一丁点动静也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端,于是那帮人,便不再掺和,索性直接销声匿迹。 远方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音。 一辆轻便的马车,从青山府邸的西边而来,停在了残破的废墟之前,下车的是一位披着雪白大麾的年轻瘦削男人,他双手笼袖,看着披头散发颇为狼狈的应天府主,与后者眼神对视,便猜到了对方此刻脑中的念头。 “朱候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李白麟轻声笑道:“您大可以放心,天都试图看笑话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有跑掉......执法司的已经进了执法司里,这一次不是请别人喝茶,而是被请过去喝茶,所以您真的不用担心,今日之后,还有别人等着看书院的笑话。” 不仅仅是朱候。 连苏幕遮也皱起了眉头。 三皇子来到了这里......如果不出意外,揭开铁律的太宗陛下,已经开始惩治隔岸观火的那些书院官僚,挨个挨个清算,违背了书院千年戒律规矩,以及大隋皇法的应天府等三座书院,也难逃其咎。 那么三皇子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现在看来,我的两位兄长,似乎并不愿意蹚这趟浑水。”李白麟笑了笑,环顾一圈,他揖了一礼,对着苏幕遮诚挚道:“恭喜先生破境,我大隋再添一位大能。” 苏幕遮面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的身份实在太过高贵,即便是她,也只能放下墨刀,同样认认真真还了一礼。 李白麟做完礼数,便不再去看白鹿洞书院的两人,而是望向朱候。 他淡淡道:“朱候先生,可以考虑一下西境。” 开门见山。 这句话说完,朱候的面色有些变了。 书院悬在门匾上的那句话,老祖宗摆在台面上的那句教训! 不可与大隋皇族结盟。 但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屡屡破戒,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把他拿到台面之上。应天府在天都翻云覆雨,甚至只手遮天,三司的成员为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虽然未与三位皇子产生直接的纠葛,但早已经根深蒂固在大隋皇城的律法体系之中。 “不仅仅是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同样如此。”李白麟微笑说道:“你们三座书院,这些年来的经营已经被连根拔起了,要不了一天,三司的成员会被彻底的肃清,这本就是触犯大隋律法的事情,父皇要清理,把黑暗中的残根拔起,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底子不干净。” 说到这里,三皇子望向苏幕遮,轻声感慨道:“要是你们像白鹿洞书院一样,不争不抢,乖乖做一只缩头乌龟,哪里会有今日的妄生事端呢?” 水月眯起双眼,面色并不友善,这句话听着相当不舒服,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意味。 苏幕遮仪态平静,置若罔闻。 朱候盯着二皇子,颤着声音道:“太宗陛下的意思呢?” 李白麟低垂眉眼,轻声道:“三座书院的罪状若是下来了,三座书院十年来不会有丝毫的香火,几近断绝传承。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要看关键人物的态度。” “关键人物......”朱候有些明白了李白麟的意思,他盯着三皇子,嗓音沙哑:“何意?” 李白麟忽然笑道:“此次三司的新任推举成员,我与二兄各占一半。” 豁然开朗。 大隋天下要挪出空间,让两位皇子争权。 “二兄似乎并不惜才,我觉得书院并无大过,无须受到惩戒,若是诸位大人有所冤情,只需要来我西境府邸亲自诉说,那么定可偿还清白。”李白麟笑了笑,道:“这场书院之争的起因,似乎是因为一个外人,中间事情经过复杂,还需要仔细考证,说不定罪人不是诸公,而是那位外人。” 这句话说出来,苏幕遮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了。 二皇子站在青山府邸的断壁残垣之上,此时此刻,他神情漠然,想到了清客先生曾对自己说过,这场书院之争的结局,必定是白鹿洞大获胜,他本不信,如今结局竟然真的如此......皇宫的态度出来,他来不及欣喜,甚至来不及与清客先生打一声招呼,就先行一步来到这里,便是想赶在自己的那位皇兄之前,恩威并施,拉拢人心。 自己早就拟好了人物补替三司成员的名单,一连串的心腹无比顺利的打入大隋庙堂......如果这不是父皇想让自己与二兄斗下去,谁人相信? 书院的 牺牲,成为了一种必然。 现在的事情,进入了处理阶段,虽然事情还未明了,但父皇的态度已经明了,他默许了自己打入心腹进入庙堂,那么便默许了自己与二兄争抢书院的遗产。 以自己的身份,完可以保住书院的大人物,尤其是星君境界的那几位,星君境界,乃是大隋天下版图之内,所能允许出现的最强战力,能拉拢一位,都是莫大的助力。 “朱候!” 一声清冽的历斥响起。 苏幕遮的声音,在青山府邸场间荡开。 “若你还有一丝骄傲,点燃涅槃之火,你我同境界一战......无论你输赢,我都会亲自向陛下求情,让四座书院的香火能够一起传承下去。” 她手指搭在墨刀上,瞥了一眼三皇子李白麟,重新转过头来,望着朱候,认真道:“书院之争因你我而起,无关书院其他人,与宁奕更无关系,不要波及无辜。” 朱候浑浑噩噩抬起头来。 “书院的老祖宗是何训诫,你朱候已经忘了么?”苏幕遮大声呵斥道:“这些年打压同辈,攀附权贵,做的错事难道还嫌不够多吗!” “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责任。” 她抬起墨刀,刀尖对准应天府府主朱候,那个百年前曾经意气风发,势要将书院带上大隋天下最高峰的男人。 如今失魂落魄,满面恍惚。 朱候脑海里一片昏沉,苏幕遮的声音,像是一道雷霆。 可惜的是,雷霆骤断,一闪即逝。 男人动作缓慢僵硬,转过头来,望着二皇子李白麟。 满面泪水。 一字一句。 “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吗?” 李白麟满面笑容,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是真的。朱候......只需要你点头,说一句答应便可。” 短暂的沉默之后。 朱候声音嘶哑道:“我答应。” 青君愕然看着自己的师尊,向后跌退两步。 夷吾星君面色复杂,攥拢拳头,终究是保持了沉默。 苏幕遮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她看着曾经如此骄傲的书院同袍,就这么坠落云端,不复往昔,如泥泞般不堪入目。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老人,即便哀莫大于心死,到了此刻,也没有应天府主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而是陷入了犹豫之中。 李白麟微笑道:“两位府主,书院不易......事态严重,生死存亡之际,还望替身后之人多多考量。” 于是两位老人,叹气一声。 两道沙哑苍老的声音,跟在应天府主朱候之后,一同传了出来。 “我同意。” “我不同意!” 一道明显突兀的声音,砸在青山府邸上空。 站在一块巨大翘起石柱顶端的李白麟,听到了这道年轻而平静的声音。 他原本含笑的眼神陡然阴沉下来,盯着面前的一个方向。 从青山山道上,走下来的少年郎,拿着所有人都可以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重新说道。 “我。不。同。意。” ...... (因为一些事宜,今天的更新提早,并没有加更。希望每一个书友都能早一点睡,做一个好梦。睡醒之后......明天会更好。 《剑骨》正文 第八十一章 小师叔与三皇子 青山的山路,在昨夜的那场大雨中,被摧毁地相当严重,山石破碎,树木崩塌,应天府引以为傲的青山,如今变成了一座高大巍峨的荒山。 因为青山府邸下圣乐王的战败,导致一整座千年古山,此时此刻,像是被抽去了魂魄,荒芜不堪,十分狼藉。 而发出声音的少年,此时此刻就站在青山的破碎山门之下。他的两边,是两根巨大浑圆的玉白石柱,青山登顶之路,应天府修葺的山道,如今也唯有这两根石柱,没有被昨夜的那场大战波及。 苏幕遮和水月,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眼神惊喜的望向宁奕,却发现那位黑袍少年,并没有如她们所想的那样,与那位全面复苏过来、白鹿洞有史以来的第一大剑修并肩同行。 宁奕的身上,带着昨夜风雨骤袭的痕迹,还有斑斑血迹,他甚至没有把那尊泥塑石像背下山......说明剑器近前辈,在那一战之后,同样也消失在了人间。 苏幕遮和水月,神情复杂起来。 尤其是水月,她的眼神当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落寞更像是遗憾,未能与授业于自己剑道修行的祖师爷见上一面,这的确是一件巨大的憾事。 “青山的那一战,胜负已出。”宁奕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他挺直脊背,作为在青山山顶上,完完整整见证了那一战的人,他神情平静,环顾三座书院的人马,一字一句道:“你们三座书院......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完全无视了那位三皇子殿下。 李白麟的面色并不好看,他脾性极好的压下了一口气,故作“笑意盎然”地望向青山山道上的少年郎。 从宁奕发出第一道声音开始...... 从宁奕走出青山阴影,来到府邸山门的那一刻...... 李白麟便由衷的觉得,自己没有选择直接在小雨巷动手杀死宁奕,是一个不小的错误。 三座书院的修行者,一片死寂,元气大伤。 朱候幽怨盯着青山府邸的那位少年郎。 “宁奕。” 李白麟忽然开口,他笑意不减道:“不知青山上的那一战打完,那位剑道境界冠绝一个时代的剑器近前辈......去了哪里?” 苏幕遮和水月抿住呼吸。 三座书院的人,目光同样投向宁奕。 这是李白麟抛出的第一个问题。 你宁奕摆着一副凯旋而归的气势,真正生死厮杀的,是那位剑器近前辈......现在看来,剑器近与圣乐王的那一战,打得相当艰难,自身很有可能也出了意外,如果这一点被证实,那么对于白鹿洞书院,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宁奕毫不犹豫说道:“剑器近前辈当然还活着!” 李白麟眯起双眼。 苏幕遮和水月微微蹙眉。 三座书院的人则是不敢置信。 宁奕神情平静,像是说着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剑器近前辈在最后一战,击败对手,领悟出了更高的境界,他临行之前,对我留了一句话。” “剑气依然在!” 说完这一句话,宁奕冷笑一声,环顾四周,睥睨道:“若是有所质疑的,大可以以身试法......欢迎诸位来试一试,我刚刚所说的,是不是唬人的。” 李白麟冷笑一声,全当宁奕在扯皮,他对于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性格和把戏,不能再熟悉,从感业寺玩的扮猪吃虎,到后面的狐假虎威,真真假假,不能全信,也不可都信。 但对于剑器近的下落......李白麟也不敢妄下断言,圣乐王是大隋千年以来能列入第一流的大修行者,在涅槃境界取得了极高的成就,在大青山被剑器近打得支离破碎,炸散开来,尸骨无存,也许宁奕说的是真的,剑器近已经悟到了更高的境界。 只需要留一口剑气镇压白鹿洞书院,便可以让后人安然无虞。 这是一张比应天府圣乐王还要强大的底牌! 夷吾星君盯着宁奕,阴恻恻道:“剑器近前辈还说了什么?宁奕,可否把那位老人家请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啊?” 宁奕瞥了一眼夷吾星君,不假颜色冷笑道:“请出剑器近......就凭你,你夷吾星君也配?” 夷吾星君面色一阵青红,唇角抽搐,他恨不得掏出簪子一簪子刺死青山上的黄口小儿,但蜀山后山的事情,给了他一个相当严重的教训,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地,自己的对面站着一位比当时蜀山小山主千手星君还要强横的角色。 那位晋入涅槃境界的苏幕遮! “怎么?”宁奕瞥了一眼夷吾星君,他摊开双臂,浑身骨骼噼啪作响,星辉涌动,大大方方说道:“若是不服气,我与你同境界一战,锤烂你的老骨头,生死勿论,敢来否?” 夷吾星君胸膛一阵气郁,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宁奕,一个字也说出不来,险些被对方气得一口鲜血喷出。 他堂堂星君! 怎会自降身份,与对面一个区区未破十境的小修士对战? 宁奕嗤笑一声,不再去看夷吾星君,而是缓慢收敛笑意,望向应天府主朱候,轻声道:“你想让三皇子包庇你,免得承担罪过?” 书院之争......起于自己。 这句话丝毫不假,其实无论是不是今夜起争,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但在青山府邸之时,如若不是苏幕遮保下自己,那么此时此刻,宁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想杀自己的人有很多,朱候和另外两座书院的府主,只需要信手一捻,那么宁奕便无法抵抗,大隋律法有时候很坚韧,有时候很脆弱,昨夜的白鹿洞书院命悬一线,宁奕的性命其实也是一样,哪一步出了差池,那么便要一起陪葬。 而如今自己活着从青山山顶走出来了,又怎么可能让三皇子如此轻松地把这帮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仇人,拖出泥潭? 宁奕在背着剑器近泥塑石像下山的时候,说的那两句话。 “对我好的,我就数十倍的对他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人愿意大寒天为我添一件厚衣,我便愿意日后为他盖楼砌厦。” “至于那些蝇营狗苟,背地里施加阴谋诡计的,不安好心,想要置人于死地的,若是有时日,我便双倍奉还,绝不会容忍。” 这是徐藏的道理,是蜀山的道理,也是宁奕的道理。 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宁奕便已经在考虑下山之后会遇到的情况。 他环顾四周,平静道:“三殿下,大隋律法最高,是也不是?” 李白麟眯起双眼,吐出四个字来:“自然是的。” “有罪之人,便该受到应有的惩戒。”宁奕望着应天府的府主朱候,挑眉说道:“你们不仅仅违了书院老祖宗的千年教训,百年清律,也违了大隋的律法,应天府、嵩阳书院、岳麓书院,一座都跑不了。” 小雨巷的那一日。 教宗陈懿临行之前,就在金甲侍卫带走执法司少司首布儒之时,曾经与宁奕在一起并肩而立,苏牧就在他们的身旁。 “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引子......”陈懿曾经如此说道,他临行之前,拍了拍宁奕的肩膀。 拍肩膀的那一刻,有那么一段话,无声的落在宁奕的耳中。 “宁奕先生,您似乎并不喜欢应天府......若有一天,推倒应天府就只差最后一把力......请相信陈懿,若是您站出来,那么便不会再有任何的阻力,而这一天并不会来的太晚。” 宁奕记下了这句话。 所以这个时候,他站了出来,看起来孤零零而可笑,他的对面,是大隋皇城的三皇子,两个人隔着一截距离,李白麟站在青山府邸残碎的石柱之上,宁奕站在青山山门之下,并没有谁比谁要高出一头,视线很微妙也很巧合的撞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有人才后知后觉,蜀山的小师叔,似乎与大隋的三皇子有旧。 而且看起来并不是一段友好的过往。 藏拙多年的李白麟,这一次来到天都,图穷匕见,已经不再掩盖自己的雄心壮志,在天都皇城内,游走多处说服大量的幕客加入自己的阵营,为了不久之后的“狩猎日”,也为了那位父亲的重视,煞费苦心。 西境已无更多事端,但可惜的是,蜀山紫山两座圣山巍峨不动,并没有被李白麟所拉拢,也没有展示出足够友好的态度,从宁奕在天都受到的对待其实就可见一斑,若是李白麟真的与蜀山交好,那么在宁奕初入天都最艰难的时刻,将不会只有教宗这么一个朋友。 站在青山下的宁奕,面色平静,无悲也无喜。 即便没有听到教宗陈懿的那一句话,他仍然会选择站出来,即便自己的表态,现在看来,并不算如何重要,甚至有些可笑。 “所以......” 李白麟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宁奕,你是要决意与本殿作对了,是么?” 《剑骨》正文 第八十二章 第二道诏令 宁奕看着李白麟那张生得姣好却又不失英气的面容,无须藏拙扮丑,撤去了所有的伪装之后,李白麟的脸上仍然有着一抹苍白,但已经与以前那副世人盛传的“酒色之徒”形象,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面容上,因常年思虑而气血不好,眉宇间带着隐约可见的骄傲和高人一等......的确如此,若是生来坐在这个位子上,就不应该生出众生平等的念头来。 但是现在,只论现在。 他并没有比宁奕高出一头。 李白麟不带丝毫语气色彩,所问宁奕的那个问题,宁奕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没有说“是”或者“不是”。 宁奕只是平淡说了两个字。 “不敢。” 不敢并不意味着不能,而事实上宁奕站在青山山下,站在李白麟的对面,就意味着这一件“不敢”的事情,他就这么去做了。 李白麟神情之中并没有任何的轻蔑和低视,而是缓缓聚出一抹凝重。 他与宁奕的两次交锋,都没有占到便宜。 他本不想再生事端。 而事到如今,他想要吞下书院这块东境西境都“垂涎欲滴”的肥肉,宁奕竟然也要站出来,告诉自己,他不答应。 能在天都活下来的,没有人是傻子。 没有人不知道,“大隋三皇子”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背后的西境,又意味着什么,他李白麟已经将空出来的三司职位,一半都握在了手上。 那么宁奕敢跳出来...... 李白麟沉声道:“凭什么?” 宁奕凭什么?三座书院的事情,要继续追究或者不追究,凭什么取决于他? 宁奕仍然没有回答李白麟的问题。 站在青山下的少年,有些沉默木讷起来,宁奕可以不同意,白鹿洞书院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不同意,但是又有什么人?就算是苏幕遮的表态......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是徒劳而无功的。 宁奕在思考。 这其实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自己站出来了,事已至此,他要怎么做?拎着刀把应天府府主杀了?还是把书院的香火断绝了?他什么都做不到。 但此时此刻,宁奕并不在思考这根问题。 而是另外一个问题。 天都里的风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的? 这个忽然飘入脑海里的问题答案......宁奕并不知道。 但从他看到李白麟出现在青山府邸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了一点,书院的斗争是必然的结果,恐怕从红符街的那一天前,就已经开始了,那么真正的起因是什么呢? 是青君得罪了陈懿吗? 是自己在红符街递出的那一剑吗? 是管青屏去了那家牛肉锅子的老店铺,与自己相见吗? 不,这些都太小了,小的像是一阵微风,但是吹动了蝴蝶的走向。 或许苏牧说得对,布儒的入狱,是因为他触犯了两位皇子的禁忌,于是他便失去了所有,想要推倒应天府。 那么......两位皇子,是最大的原因吗? 似乎是的......但其实并不是。 到了这里,答案便已经出现。 这座皇城里,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取决于一个人,也只取决于一个人。 而那个人的态度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书院要作为两位皇子之间争夺的物品,谁先到谁先得。 但是二皇子迟迟未来。 在僵持的时间里,李白麟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目光不再放在宁奕的身上,而是放到了一个略远的地方。 他抿起嘴唇,原本就有一些苍白的面色,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三司人员的填充,太过顺利。 权力高层的交替,太过顺利。 书院斗争的结局正如自己所料,三座书院沦为鱼肉,东西两境显然就是刀俎。一切的进展都比自己想象中要完美,未来大隋庙堂的斗争画卷已经拉开,让李白麟不由自主沉浸在这种顺利的推进感中,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问题。 他忘记了。 自己的父亲......还有第二道诏令。 远方的大地,传来了轻微的震颤,青山府邸里的三座书院,苏幕遮和水月,各方人马的目光,都随着李白麟的目光,一起望向了那个方向。 那是天都皇城的方向。 来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马蹄声音踏地而来,所来之人,身影驳杂,有道宗、灵山的执法者,也有皇宫内等候已久,未在这场斗争中被波及的三司大人物,他们的身前,是一位佝偻身子俯在马背之上,亲自驱驾前行的老宦官。 老宦官的面容,在远方地平线外,只是懒散漠然,他缓慢驱着马匹,等到能够看清青山府邸,他以干枯五指揉了揉面颊,换上了一副欣喜笑脸,开始大力挥动马鞭,于是身后那些大人物的车厢也跟着加快速度。 李白麟的面色有些僵硬。 他看到了一节熟悉的车厢。 车厢的外壁刻着东境的黑色莲花,里面坐着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二兄,那张看起来“淳朴无华”的面孔,挤出了“温和”的笑容,远远就掀开车帘,车马颠簸当中,对着自己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那位隔着老远就换上一副笑脸的老宦官,在行经山下道路,看到青山府邸遍地残破狼藉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想昨夜的天都风雨煞是惊人,竟然闹得如此严重,看起来就算没有这道诏令,应天府书院也是元气大伤,想要重建,恐怕需要极长的时间,没个三年五年,香火不可能恢复到前些年时候的一半鼎盛模样。 老宦官抬起头来,看到了面色不善的三皇子,他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望向面色苍白并没有如释重负的三座书院修行者,大概知道青山府邸的事情,进展到了哪一步。 在皇宫里侍奉多年的老人,对于大隋的律法倒背如流,久日随龙,自然知道太宗陛下看重哪一位,现在看来,陛下的看人眼光倒是有些准确,三皇子还不够稳重,白鲸殿下知道事情三思而后行,先来了一趟皇宫,等待着第二道诏令颁布,才随自己一同来到青山府邸。 书院这口肉,两位皇子自然可以争。 但是要陛下先开口,才许去争。 若是陛下不开口,那么便是饿死了,也决不能张口。 李白麟有些恍惚,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很不应该的错误,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宦官长长“吁”了一声,勒马而停,翻身下来,双手拢袖躬身揖礼,再一度抬起头来,看着那位“满面愕然”的少年郎,由衷说道:“恭喜宁奕先生了。” 故作不知的宁奕,将这一出好戏演了下去,他挠了挠头,有些“迷茫”看着这一批前来的“大人物”,这里的许多人,都是熟悉面孔,他们望着自己的目光,丝毫不掩饰炽热与欣赏。 尤其是车厢纹刻黑色莲花的年轻男人。 宁奕知道,那车厢壁面上纹刻的黑莲,乃是东境圣山联盟的象征,那个年轻男人,就是压得大隋三皇子抬不起头的二殿下李白鲸,他下了马车,以示重视,似乎有话想要对自己说,但要等待老宦官的宣旨。 第二道诏令,从老宦官骑车上马奔赴青山府邸的时候,这些老狐狸大概就心知肚明。 老宦官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宁奕先生,书院乃大隋根基,千年万年,不可动摇,昨夜风雨飘摇,您拔除庙堂隐患,有大功德,不可磨灭......陛下特地拟了一道诏令,以表感谢。” 果然如此! 宁奕眼神里有一抹复杂意味。 此时此刻,想到红符街告别,陈懿拍自己肩膀离开之时,以秘音传递,意味深长的那句话。 他的心底仍然被深深震撼了。 原来到了书院之争的最后,自己站出来......竟然会导致如此的结果,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之前看似无关紧要的表态,到了此刻,就这么不讲道理的,变成了最为重磅的筹码。 他弯下身子,准备揖礼,被老宦官拦住。 “陛下先前与咱家说过,诏令要等到一切落定,再行颁布。”老人微笑开口:“宁奕先生,稍安勿躁。” 他顿了顿,短暂的望向青山府邸的三座书院修行者,脸上的笑意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老宦官寒声道:“天子脚下,以武犯禁,勾结庙堂,欺压同辈......朱候,你作为应天府府主,所作所为,让陛下寒心,罢黜职位,念在修行不易,入皇城红拂河,做护道者百年,以赎重罪,你可愿?” 最后三个字的字音,拖得很长。 应天府府主的面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 有何愿不愿,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 朱候黯然说道:“我......想见陛下一面。” “可是陛下不想见你。”老宦官的声音凌厉无情,冷冰冰开口。 与他好时,即便只是一位执法司的少司首,他也会满面笑容以礼相待,若是与他不好......便像此时,即便是星君朱候,也不会予对方丝毫面子。 “除却应天府主朱候以外,其他人等,陛下并没有点名。”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三座书院的修行者,有一些人,提着的那颗心,稍微松了下来。 仍然存了一丝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 “因为此番事大,涉及人数,多且繁杂,容易出错......” 老宦官侧了个身子,让身后的宁奕,站了出来。 “所以陛下决定......将此事,全部交给宁奕先生处置!” 《剑骨》正文 第八十三章 宁奕的处置 宁奕的呼吸声音,急促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了。 他没有想到,皇宫里的那位,竟然会把如此大的事情,交给自己来处置。 老宦官的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听到了,简单而又明了的提了应天府府主朱候的名字,让其去红拂河底下做皇城的护道者,这便意味着,陛下对于三座书院这一次的行为,是真的动怒了。 三座书院有罪。 至于这三座书院究竟有多重的罪,全都交给宁奕来处置......太宗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么就算宁奕认为,三座书院参与斗争的修行者,以及来到青山府邸想要杀死自己的这些人,全都有罪,不可容忍,而且他全部都要杀掉,皇宫也会如此去做。 三座书院的修行者,此时此刻,面色全都变了。 尤其是夷吾星君,他看着宁奕的眼神,便不再像是之前的那般......而是带上了一丝恐惧。 宁奕站在青山下。 他感到丝丝缕缕的目光汇聚而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但并不排除。 被万人聚焦在眼中,或许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在这一刻,宁奕就是所有人的目光中心。 三皇子面色难看,他觉得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吹得自己的面颊火辣辣疼痛,忍不住攥拢了双拳,深深吸了一口气。 吃了一个大亏。 二皇子李白鲸则是截然不同,他目光炽热望着宁奕,眼里满是期待。 只是有一点,十分遗憾,书院之争的事发之前,他没有与这位宁奕先生有过交谈和结好。 但此时此刻,他眼中的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书院这块肉,谁都想要,三皇子提前来了青山府邸,弄砸了一切,看起来与宁奕的关系并不融洽,对于二皇子而言,这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这世上没有人会不愿意交好一位大隋皇子,宁奕只需要稍微松口,那么书院的这块肉,就会稳稳落入东境圣山联盟的口中,而至于蜀山后山的那些不愉快,李白鲸并不在意,而且他已经想好了,在第二道诏令之后,东境这一方阵营,该如何去交好这位宁奕先生。 “关于应天府......” 宁奕犹豫了很久,他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还有嵩阳书院,岳麓书院。” 老宦官笑着望向他。 宁奕的眼神扫过了所有的人,他看到了三皇子阴鸷的眼神,也看到了二皇子的期待,三司那些人的等待与焦灼......但是他的心中,面临着一个很重要的选择。 山路上,剑器近曾经问过他。 若是有一天,你按照自己信奉的道理行事,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走错了,那么该怎么办? 宁奕的回答是,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三座书院做错了,就应该付出代价,但是负责惩罚的那个人,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宁奕信奉的道理,是予善者善,予恶者恶,三座书院要打杀自己,自己本该毫不犹豫的做出雷霆选择。 但是现在,短暂而又漫长的思忖当中,他陷入了一种进退艰难的境地。 剑修的剑道境界,与自己的为人处世有关,宁奕不修行浩然之剑,也不修行杀戮之剑,他既不做老好人也不做滥杀无辜之人......世间万物都是剑,能杀人的是剑,能救人的是剑,握住了剑,就握住了选择的权力。 选择。 太宗把这柄名为“选择”的沉重的剑,交到了宁奕的手上。 公与私,该如何区分,该不该区分。 若是自己借着这个机会,对于三座书院任意打杀,那么便沦为了自己也看不起的那一类人。 若是自己无所作为,若是自己把三座书院都交给东境二皇子......结局都是一样。 宁奕的道心,面临了一个很严肃的考验。 剑者,能否内外兼修,知行如一? 这是太宗陛下“送”过来的礼物。 他要隔着天都城,看一看这个叫“宁奕”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 ...... 暗潮汹涌的短暂沉默之后,宁奕终于开口。 “如果按照大隋律法来处置,那么三座书院闭门十年思过,断绝香火,门下弟子无缘大朝会。” 少年抬起头来,平静说出这么一句话。 青君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他扶着青山府邸的断裂长石,指节青筋毕露,攥紧石块,其他两座书院的大君子不在青山府邸,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会如此。这是一道晴天霹雳,惩处之严厉,对于大人物不痛不痒,但是对于青君等年轻的修行者,则是不折不扣的灭顶之灾,断去了大朝会的造化......他们辛辛苦苦的准备,就全都成了泡影。 书院的谋划,三位大君子都不知情,今夜的风雨飘摇,其实与他们无关。 但是青山下的宁奕,只是原原本本,把大隋律法,关于书院触犯的条例,以及对应的处置,念了出来而已。 “这是早就立下来的规矩。”宁奕轻声说道。 接下来的那句话,让三皇子眯起双眼。 一众大人物,全都皱起了眉头。 宁奕说道:“但是我觉得这条规矩并不合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望向三位书院的府主,轻声道:“做错事情的是你们,凭什么要让别人来替你们承担痛苦?” “乌烟瘴气之辈,狼鹰狗吠之徒,书院之争,非是书院之罪,而是人之罪,人做错了事情,人来担着,关书院那块千年牌匾什么事情?” 宁奕挑起眉毛,对着老宦官认真说道:“我要做的第一条处置,是将那些参与书院谋划的修行者......全都贬出书院。” 老人神情微妙点了点头。 这一句话说出来,三皇子的面色变得很微妙,他瞥向二皇子,发现李白鲸的眼神当中带着一丝疑惑,炽热逐渐褪去。 宁奕的后续是什么? “我从蜀山走出,并非书院中人.......故而这场书院之争,有人比我更有权力处置门内的孽徒,所以贬出书院的那些人,我希望由苏幕遮前辈进行处置,最好是流放驱除到南疆地域,平乱征战。”宁奕再一次望向老宦官,说道:“我唯有一条要求,即便这些人戴罪立功,能够重获自由之身,此生此世......也不得再入天都皇城。” 苏幕遮望着宁奕,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当中带着一丝赞许。 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的两位老人,面色并不好看,流放南疆平乱......这其实与宣告养老并没有区别,只不过比起朱候的结局,这样的结局更能够让他们接受。 他们不甘的望向两位皇子,令他们失望的是......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看起来已经抛弃了自己。 三皇子眯起双眼,目光停在宁奕的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皇子同样若有所思,只是闭眸思考,手指轻轻敲打车厢莲花。 这一句话,已经把书院的肥肉丢进了大海里,谁也吃不到......宁奕并没有把三座书院推垮,而是轻轻拉了一把,把已经支离破碎的部分,丢进了悬崖之下,而且这个抉择,让东境和西境,都无法获得好处。 二皇子睁开双眼,他望向宁奕,同样是面带微笑,只是稍微觉得有些遗憾。 “有两个人,是个例外。” 站在青山下的少年,说完了对于这场书院之争的处置,他看着老人,认真说道:“陛下既然给了我选择的权力,那么我便有权对涉世的所有人,进行我的处置。是这样的吗?” 满头雪发的老宦官,极有耐心的笑着点头,轻轻道:“是的。”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宁奕低垂眉眼,平静说道:“我希望陛下能够赏赐白鹿洞书院的水月先生,她曾两次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水月先生,那么今天......我将不会站在这里。” 摘下斗笠的水月,感到了诸多的目光,她的神情和心情,颇有些复杂。 小雨巷,她曾经帮过宁奕一次。 青山府邸,同样是她告诉苏幕遮,这才保下宁奕。 但其实......宁奕已经报过恩情,他昭雪了白鹿洞千年前的真相,把三座书院的合攻化解,如果没有宁奕,白鹿洞书院,同样也会在昨夜就倒下。 老宦官点了点头,轻柔道:“这件事情,咱家会如实跟陛下汇报。” 老宦官顿了顿,好奇道:“还有一个人是谁?” 宁奕眯起双眼,他的目光落在青山府邸的场间,一时之间,在对方先前站立的位置,竟然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宁奕转动头颅。 那个人曾经在蜀山后山,试图出手杀死自己。 那个人曾经在西境地界,想要设下埋伏,等到自己走出蜀山,就直接动手。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他的目光最终落定——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披头散发,此时此刻慌乱无措,唯恐避之不及的阴柔男人。 “夷吾星君!” 宁奕冷笑一声,高声道:“你躲什么?” 《剑骨》正文 第八十四章 是杀是留 那位衣衫凌乱的阴柔男人,面色难看至极,他看着宁奕,青山下少年所站之处,那里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皇城里的大人物,甚至那两位皇子,都来到了这里。 夷吾星君没有去向宁奕求饶,而是转头望向三皇子李白麟,哀声道:“我愿为三殿下做牛做马,还请殿下今日出面保下我!” 李白麟皱起眉头。 宁奕冷笑一声,饶有兴趣望向青山府邸那端的李白麟。 夷吾星君并没有求对人,自己与三皇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在了台面之上,今日太宗的第二条诏令还没有颁布,皇宫里的意思极其微妙,谁也不知道第二道诏令是什么......一位星君的确难得,但是在大隋天下的皇权之争下,只不过是一颗弃子。 果然。 第二道诏令未下,李白麟不敢轻举妄动,他望向自己的二兄,那位扶在黑莲车厢旁的男人,笑着注视宁奕,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但李白麟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此刻做错了一些事情,被这位二兄捕捉到......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影响后果。 三皇子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夷吾星君惨笑一声,望向宁奕,咬了咬牙,低声道:“宁奕,我乃是大隋应天府的星君修行者......” “夷吾星君,你已经被逐出应天府了。”未等宁奕开口,老宦官便冷冷提醒,道:“你现在是大隋罪人,宁奕先生的处置,便是陛下的处置,怎么,觉得有所冤屈......陛下便是让你去死,又能如何?” 说完之后,老宦官不再去看夷吾星君惨白的面容,而是对着宁奕轻柔笑道:“宁奕先生,咱家听说这位夷吾星君,曾经在蜀山后山,小雨巷,两次想要杀死先生......昨夜青山府邸的风雨飘摇,想必他也起了杀心,事已至此,无须担心所谓的‘星君’名头,大隋不缺这么一位星君,若是拿捏不好,也不必犹豫,直接杀了便是。” 宁奕短暂的沉默了一下。 老宦官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只需说一个‘好’字便可。” 宁奕闭上双眼。 的确如老宦官说的那样,蜀山后山之时,夷吾星君想要动手杀死自己,小雨巷的命牌法相,青山府邸的抛簪刺杀,这三次出手,若不是自己命大,有贵人相助,那么此刻已经死了。 宁奕睁开双眼。 他没有直接说出这个“好”字。 而是平静说道:“既然大隋不在乎一位星君修行者......” 短暂的停顿。 夷吾星君的面容,已经恍惚。 “那么,便让他在执法司牢里度过余生吧。”宁奕犹豫片刻,终是说出这么一句话。 说完之后,宁奕摇了摇头,不再去看茫然的那个阴柔男人。 老宦官轻声应了一声“好”,他不动声色打探着少年的神情,发现他的眼神当中竟然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不是故作仁慈,而是真的心软了。 看来这个看起来杀伐果断的蜀山小师叔,并没有得到徐藏的全部真传。 老宦官听闻过杀胚徐藏手持细雪杀上圣山的战绩,流血漂橹,血染天都,但是眼前的少年,似乎与徐藏不同,他同样切断道理和规矩,但他并非是粗鲁的动剑,而是试图把自己的念头灌注在切下去的那一剑上。 老宦官心底觉得有些可笑。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是一句千古流传的真理。 ...... ...... 当初在西境安乐城,宁奕随徐藏一起修行剑道,他杀死马匪之后,放走了两匹黑马。 徐藏的剑道,是漠视生命的剑道,他的眼中只有一样东西,其他的全都无视,人情冷暖,事态严寒,一概斩断。 当宁奕这个决断落下之后,三皇子的眼里,带上了一丝轻蔑的意味。他转身跳下石柱,双手拍打身上灰尘,已经准备打道回府,关于接下来的第二道诏令,也没了太多的兴趣......书院之争,在宁奕的手中,已经被处理得很是无趣,谁也争不到,谁也抢不到,甚至想要杀死他的,都没有付出血的代价,站在青山下的那个少年到底是年轻了一些。 二皇子的眼中,也带上了一丝捉摸不透的色彩。 李白鲸眯起双眼,他有些不太明白,难道宁奕不知道......这位地位高贵的老宦官,口中所言的意思,几乎就是皇宫里那位的意思,陛下看在你的面子上,要杀了这位夷吾星君,还你一个公道和清白,随便拎过一个三司里聪明伶俐的小官,都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那个极其轻松的字眼已经送到了你的面前。 你只需要说一个“好”字便可。 怎么是个糊涂人? ...... ...... 那抹如释重负是有的。 但不是如场外人所想的那样。 宁奕想过直接杀死夷吾星君,但出于诸多考虑,尤其是在于自己的道心砥砺之上,他没有如此选择。 押在执法司大牢,并不废除修为。 等到自己抵达星君境界的那一日,他便会亲自给夷吾星君一个了结。 只是这一番话,他并没有去说,并非是心慈手软,而是在道心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得出答案之后,终于释然。 宁奕说完那句话后,便不再去看夷吾星君。 ....... ....... 夷吾星君耳中的声音不断回荡。 “宁奕,当真不用杀了他?” 那位老宦官的声音。 再一次的确认。 “嗯。” 少年很平静的应了一声。 接下来便是。 “请您公布第二道诏令吧......” 夷吾星君的脑海当中,一片空白,其他的声音穿风而过,留在他脑海里的,唯有宁奕最前面的那一句话。 “让他在执法司牢里度过余生吧。” 既不废除他的修为,也不断去他的手脚。 这算是什么......羞辱,轻蔑,无视? 这算是仁慈吗? 没有人把目光放在夷吾星君的身上,三司的大人物里,好几位星君都在场上,大隋铁律就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太宗陛下的意志无处不在,天都里从来不会出现所谓的“意外”。 于是这个阴柔的男人,用力攥拢双掌,将手心掐出猩红血迹的动作,无人看见,只留下一个惘然的抬头望天动作。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缓慢浮现,变得清晰而决绝。 ...... ...... “第二条诏令。” 老宦官抬声刚刚开口,下意识瞥了一眼场间,忽然之间,眯起双眼,浑身气机都不再平和,而是如一条蛰浅老龙般随时准备炸起。 老宦官的两条袖袍猛地抬起,一只手伸出,挡在宁奕面前,一根细小锋锐的发簪,比飞剑速度还要疾快,气机射破他的袖口,老宦官翻转手腕,将发簪攥拢在掌心之中。 发簪气机迸发,大袖落下之后炸开一团血雾,老人面色不怒自威,两条雪白长眉挑起飞扬,目光骤然绽放灼灼光芒! 那个掷出发簪,原本颓废不堪的阴柔男人,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所奔之处,只取宁奕! 苏幕遮刚刚想要起身,就被一道阴柔嗓子压住。 “咄!” 披着一件漆黑斗篷的老宦官,从皇宫来到青山府邸,身上沾了一些旧尘,陡然起身,烟尘炸开,这位老人瞬间来到奔行前掠的夷吾星君面前,他一拳打出,势大力沉,迫使夷吾星君弯下身子。 那只攥拢发簪的左手,肌肤干瘪,高高抬起,将发簪对准阴柔男人的后背,一拳砸下,并不停止,松手之后那根颀长的发簪一般露在夷吾星君后背,老宦官面色阴沉,一只手掌按在那巴掌大的俊俏面容上,将这位狼狈不堪的应天府星君提了起来。 被拎起的男人,巴掌脸被攥着,发出嘶哑挣扎的声音,奈何老宦官纹丝不动,片刻之后,左右两只手,颓然无力垂落下来,他松开掌心,一长一短两根发簪啷当落地,粘稠鲜血顺延面颊流淌而下,因为被老宦官拎得离地,所以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宁奕沉默看着回过头来的老人。 老宦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恼怒。 “宁先生?” 他的本意是要杀死这位星君,宁奕要留他一命,押入执法司大牢,即便先前在心底如何腹诽,他终究不在意。 但是就在刚才,夷吾星君选择了极其愚蠢的一种做法。 为了保全宁奕,那根发簪的劲气他以一己之力全部拦下,此刻老宦官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内伤,之前捏簪的手臂微微颤抖,捏着袖子攥掌合拢,血液渗出,将斗篷下的蓝灰大袖染得猩红。 来到青山府邸的几位三司大人物,颇为忌惮看着这位老宦官,都说皇宫里的老太监厉害,这些年来,从未没有能让他出手的情况,今日见了......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出了这档子意外,他心中的杀气有些起了。 老宦官看着宁奕,那一句“宁先生”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是杀是留? 宁奕闭上双眼,他想到了徐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修行路上,是该与人为善,还是杀伐果断? 念头一闪而过。 他睁开双眼,拔出插在自己脚底的细雪,在所有人的目光当中,走到了那位老宦官的身旁。 神性加持,一剑斩下。 血花飞出—— 老宦官拎着那颗孤零零的人头,若有所思。 《剑骨》正文 第八十五章 天下剑行 断裂的脖颈,鲜血喷薄而出。 细雪拦在宁奕的面前,那抹剑锋并没有任何的感情,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于是之前在大部分人心中,那个看起来似乎优柔寡断之中,还带着一丝心慈手软的少年,形象便陡然变了。 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就这么轻松被割断了脖颈,有大半的功劳,要取决于这位披着斗篷的老宦官。起身掠行之时,老宦官斗篷掀起,所有人都看清了斗篷下围绕腰身的镇狱甲,三千六百片密密麻麻的鳞叶如婴儿拳头大小,被气劲撑得几乎快要爆开,这位常侍陛下大人左右的老人,体魄修为高得难以想象,一拳就锤烂了夷吾星君的护体星辉,若是宁奕刚刚不出那一剑,他只需要覆住阴柔男人面颊的五根手指微微发力,就能像捏碎西瓜一样轻松捏爆夷吾星君的脑袋。 三皇子微微一怔,对于刚刚宁奕的所作所为,他只是蹙起眉头,双手拢袖,头也不回的选择了离开。 靠在车厢上的二殿下,神情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目光望向杀死夷吾星君之后,缓慢收剑的宁奕,知道自己先前识人有误。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对敌人心慈手软的家伙。 这位蜀山小师叔,要走一条宽阔剑道,他不仅仅要砍碎一切拦在自己面前的规矩,还要把自己之前树立的敌人,一个一个击败,即便如今未破十境,也绝不会在夷吾星君的面前示弱,把对方压在执法司天牢里,应该是为了日后有一天能够亲自杀死这位仇人。 遇事不决,持虎狼之心。 李白鲸的唇角微微上翘,他忽然之间,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 ...... 宁奕的举动,让青山府邸引起了一阵骚动,应天府书院的修行者满面愕然,夷吾星君的后辈,有人通红双眼,按捺住拔剑的冲动,三司的大人物大多倒是面色寻常,神情漠然,望向宁奕的眼神里,欣赏也有,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宁奕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收回细雪,望向老宦官,如果不出意料,接下来的第二道诏令,才是真正会引起骚动的东西......事实上,宁奕已经猜到了第二道诏令的大概内容。 “请。”他淡淡开口,双手杵剑而立。 先前展露了惊人体魄的老宦官,眉须被气劲不断吹拂落下,此刻缓慢恢复了平静仪态,身躯既没有变矮也没有变瘦,但偏偏让人觉得之前那副“力拔山兮”的霸王铠甲,此刻重新回归了老弱宦官的躯壳里,里面居住的,就只是那位素日里在天都长不外出,与人谋面喜欢报以善意微笑的和蔼灵魂。 老宦官揉了揉脸,皱起眉头环顾全场,之前平端生出了一些麻烦,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桩差事了结了,好向皇宫那位交差。 他从袖口取出那张圣旨,微微抖动,摊开之后,高声道。 “第二道诏令!” 余下来的三司成员,等待已久,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们望向拄剑而立的少年郎,眼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有期待和欣赏,有羡慕和感慨,那些阴暗的嫉妒或者仇恨,在此刻盛大而光耀的大日灼烧之下,荡然无存。 宫廷里的那位老人,微微停顿,开口便是。 “宁奕先生......” “受封剑行侯!” “时隔天都多年,风雨动荡,书院内乱,有剑气出世......” 之后便是洋洋洒洒的褒扬,三皇子李白麟很有先见之明的选择了离开,这是一个明智之举,因为这张诏令里的赞许意味,让早有准备的三司成员,都有些惊讶。 陛下竟然如此看好这位蜀山小师叔? 剑行侯的封号,品秩不低,明显是接上了白鹿洞书院那位大剑修剑器近的后路......至于青山府邸在场的三座书院,面色复杂,能让太宗陛下如此给面子的敕封,那位剑器近或许真的还活着,不然凭什么如此青睐有加? “剑行敕封,取自‘大隋天下,剑气行走’八字之中,白鹿洞剑道修行断碑,香火重续,再赐书院客卿之位,府邸一座,赏银万两。” 还有白鹿洞书院的客卿位子。 苏幕遮和水月望向宁奕的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宁奕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心底也十分讶异,那位老宦官念完了诏令,转身从袖袍内取出了一枚铜钱,那枚铜钱外圆内方,在正面的方孔四周篆刻有“大隋天下”四字,在背后的方孔四周则是“剑气行走”。 老宦官将这枚铜钱捻起,轻轻放入宁奕的掌心,双手握住宁奕的手掌,使其合拢握拳,将那枚并不算大的铜钱牢牢握入掌心,两人之间的仪态显得十分“亲近”。 老宦官贴身轻声耳语道:“宁奕先生,天都居大不易......时值特殊时期,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但请您千万记住,天都最大的一颗树,始终是陛下。” 宁奕看到二皇子炙热的目光,若有所思。 老宦官哈哈一笑,拍了拍宁奕肩膀,两个人距离拉开了稍许,这位老人精神抖擞,看起来十分开心,面色红润,毫不忌讳给所有人听见:“白鹿洞书院的年轻客卿,大隋的剑行侯爷,宁奕先生,未来无量啊。” 宁奕也是微笑拱手,将那枚铜钱攥在手中,他双手抬起揖礼,老宦官却之不恭,摆了摆手,重新跨坐上马,离开了青山府邸。 执法司的那些“大人物”,开始按照宁奕先前的处置,来处理三座书院的人物。 青山府邸里,来了一大批道贺的权贵,宁奕有些眼花缭乱,他笑着一个一个还礼,三言两语之间,这个赵家那个王家,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邀约和宴席,整座天都最高层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从蜀山远道而来的少年身上。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这是陛下亲自给的敕封,这个“敕封”意味着什么? 珞珈山的叶红拂,在九境修为之时,在倒悬海狩猎日,满载而归,取得几乎是大隋十年 来最丰厚的个人战绩,仍然没有取得敕封,早些时候,陛下的敕封并不像如今这般“吝啬”,像如今的“剑行侯”,几乎是破天荒的一件事情。 不过也有人猜测,这是与叶红拂不经常在天都走动有关。 但是宁奕已经在天都落脚定居。 看样子蜀山对于这位小师叔的态度是放之养之,各大圣山并不知道宁奕是一个究竟多么消耗资源的噬金窟,千手把他扔到天都,乃是十分的不安好心。 之前的洛长生叶红拂曹燃三人,崭露头角极早,都没有取得皇城内的“敕封”,唯有如今的宁奕,在出山之前就摘下了星辰榜的头榜头名,蟾宫折桂之后来到天都,在书院之争后又披上了“剑气行走”这等仅仅比剑器近要低上一头的小敕号。 有三司的大人物已经开始猜测......或许,陛下是想看到第二位剑器近? 白鹿洞书院的年轻客卿也好,取自“大隋天下剑气行走”的剑行侯也好,这些身份若是放到如何一个修行者身上,都是一件不小的殊荣,但放到宁奕身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宁奕来到天都,无他原因,夷吾星君在蜀山后山的那一句话是一个引子,他本就急需资源,拿得到就拿,拿不到就只能换一种方法“拿”,青山府邸下的书院陵墓,或者是其他圣山的祖师爷禁地,宁奕都有办法入内。 他要破境,要修行,就只能如此。 至于主动撞在自己身上,最后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的三座书院......三座书院里,发动斗争的,与宁奕结怨的那些人,已经被执法司带走,驱逐赶向南疆。 余下来的那一批年轻修行者,宁奕并无丝毫畏惧之心。 宁奕抱着细雪,转身望向青山府邸断壁残垣之中簸坐的青袍男人,青山府邸一战,青君的道心已经被他打破,此刻浑身灰尘,目光茫然,自己的师尊被压去了红拂河,应天府书院名存实亡,主心骨都被逐出书院,赶向了南疆。 他浑浑噩噩抬起头来。 抱着“漆黑长剑”的影子,停在自己面前。 “若是大朝会还能看到你,你我可以公平一战。” 宁奕甩下这一句话,离开了这里。书院的四位大君子,硬实力和修为境界,此刻都在自己之上,他能在青山府邸打败青君,动用了狮心皇帝的神性结晶。 被宁奕击败,青君的道心难免会出现裂痕。 走了捷径,宁奕的道心未必就安然无虞。 只不过宁奕的道心向来如他的脸皮一样,比寻常人要厚上一些,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公平一战,手段尽施,大不了等到同境界了,再打一场。 宁奕的修行时间不如青君等四位书院大君子,所以他问心无愧。 青山府邸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唯一还等在这里的,就只有一节烙印黑莲花的马车车厢。 还有一位穿着朴素黑色棉衣的年轻男人,含笑而立。 李白鲸已经等了许久。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八十六章 东境莲华的邀请 李白鲸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他能够把东境打压的如此服帖,便是因为他面对东境的诸多圣山,展露出了,一副几乎没有缺陷的帝王候选的形象,人前人后,行事谋略,各个方面,若是与其稍加接触,便会发现,这位大隋二皇子,模样看起来温吞如水,其实性子里侵略如火。 聊到书院之争,甘露先生曾经说,书院这块肉,能吃就吃,吃不掉就算了......唯一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自己的“吃相”,不可难看,这一点比实质性的结果还要重要。于是李白鲸便牢记在心,书院之争的结果出来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像李白麟那样直接奔向青山府邸,迫不及待的狩猎成果,而是去了大隋皇宫,不急不慢等待着自己父皇的诏令下达。 果不其然,书院这口肉,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像世人所想的那样,留给东西两境去瓜分,而是放到了一个外人的手上,任其刀俎鱼肉,分到哪边全看缘分。 其实很多形象,只是做给世人看罢了,外面骂声滔天也好,不屑一顾也好,都是无所谓的。 真正要树立的形象,只是给一个人看的。 李白鲸知道,自己的父亲什么都知道,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当一个真实的自己,永远不要在大隋天下的主人面前卖弄聪明,这样反而像是显得自己愚昧而无知。像李白麟那样的假扮可怜,其实向来被二皇子所瞧不起,真正大智若愚者,是太子的浑浑噩噩度日,真正做到了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可这样一晃十年,光阴荏苒,手底下一个可用之人也无,难道就想凭一个“嫡长子”的名号,来跟自己争抢这大隋天下吗? 东境的黑色莲华,已经盛开在大隋天下的半壁江山了。 李白鲸有的是耐心等待。 自己的长兄,愚弟,一个看似坦坦荡荡,一个想要站起身子,其实都不是自己东境的一合之敌。今年的狩猎日,宫内终于准许了自己和李白麟两人入北境倒悬海历练,砥砺自身,这其实对李白鲸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东西两境,分跨隔离,他再有手段,也很施展,想要让父皇看到自己的优秀,就要与人同台而争,狩猎日的妖族大草原,就是最好的舞台,他将在那里,狠狠的击败自己的对手,西境为狩猎日所准备的幕僚有多少,李白鲸不知道,但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始终站在黑色莲华车厢一旁的李白鲸,脑海里思绪复杂。 今日的青山府邸,主角是那位刚刚获得剑行侯敕封的少年郎。 宁奕与三皇子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到了大隋天都所有人的面前,他没有理由不拉拢和交好。 念及至此,李白鲸气定神闲吐出一个浊气。 他修行的功法,讲究“气长”二字,刚刚如此多的念头闪逝纠缠,他不过是一口劲气,未有断续,此刻吐出,神清气爽许多,抬起头来,望向那位抱剑而来的黑袍少年。 ....... ....... “良禽择木而栖。” 老宦官轻声耳语之时, 曾经不易察觉的加重了这六个字的发音,宁奕心知肚明,关于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权谋之争,他也有所耳闻。 书院之争后,宁奕有些恍惚的发现,自己身在天都,接了那个“剑行侯”的敕封,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斗争......这个斗争的尽头,比书院之争要残酷得多。 而老宦官的意思,则是再明显不过。 站队,站谁的队? 良禽择木而栖,三皇子是木,背后是大半个西境,似乎还要再加上道宗,二皇子也是木,背后是东境圣山联盟,看起来比三皇子还要牢固......但是,这只是两株幼苗,这座大隋天下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参天巨树,栖凤梧桐。 宁奕对于老宦官这句“颇有警惕意味”的提醒,有些捉摸不透,心想两位皇子的放权和斗争,难道不是那位参天大树允许的? 难道不是太宗皇帝,心知自己不朽几乎无望,于是开始诞子,到了现在,终于要开始甄选下一位不朽皇朝的真龙天子了,为何老宦官要对自己说这一句话.......是想要提醒自己,即便不站在三皇子那,也不要站在二皇子这? 更不可能是太子。 宁奕摇了摇头,把念头甩开。 他径直来到了黑色莲华的车厢处,面对二殿下李白鲸,轻轻揖礼,道:“宁奕见过二殿下。” 李白鲸同样行了一礼,他微笑道:“宁奕先生......我该喊你一声剑行侯,还是白鹿洞客卿,还是小师叔?” 说到后面的“小师叔”三个字,李白鲸脸上是带着一丝笑意的,宁奕成为蜀山赵蕤的弟子,接过细雪,这是他想要看见的,若是“小师叔”这个头衔,落到了另外的某人身上,如今的局势还会变得复杂一些。 宁奕笑了笑,对于二皇子的言中之意,他十分明了。 他轻声道:“殿下喊我宁奕即可。” “好......宁奕。” 穿着朴素黑色棉衣的二皇子李白鲸,微笑道:“你应知我与他们不同,来此所为何事......祝贺的那些话,我就不说了。” 宁奕眯起双眼,环抱双臂,手指轻轻敲打露出一截的细雪剑身。 “我代表整座东境莲华,邀请你来加入东境圣山联盟......”李白鲸顿了顿,道:“先别急着拒绝我,我知道你的顾虑。” 宁奕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黑色棉衣男子。 “蜀山与白鹿洞书院百年来交好,不是没有道理,我虽然未曾去过蜀山拜访,但是有所听闻......门内戒律清净,东境之中,蜀山不与皇权结交,甚至出了徐藏这样的‘剑仙’人物。” 李白鲸居然是笑着说出了这一番话,丝毫不避讳的提到了“徐藏”,而且不吝赞美的称徐藏是剑仙人物。 须知,徐藏曾经杀过许多的圣山门徒,东境圣山对他也是恨得牙痒痒,当初如果徐藏在东境逗留时间再长一些,恐怕都会引动东境第一人韩约出手。 明知道自己与徐藏的这份关系,李白鲸还敢拉 拢。 宁奕心里有些佩服,能坐到那个位子的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他心底大概也明白...... 如今徐藏已经死了,这份恨意便消退了许多,东境对于自己,并没有多少的怨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有这么一个“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倒也不是不可以一试。 只是李白鲸弄错了一点......蜀山和白鹿洞书院可不一样,蜀山的小山主,蜀山的瞎子和温韬,上上下下,都不是自命清高的人。 没什么不与皇权结交的道理......如果让温韬这厮知道,有二皇子这冤大头愿意帮蜀山把宁奕接盘了,这厮能欢欣鼓舞地在小霜山锣鼓冲天。 宁奕来到天都,属于半推半拒......一半是他不排斥来到这里,另外一半,占据更大的那一半,是一个尴尬的事实:蜀山已经没有资源可以给他修行了。 宁奕微微抿唇,如果猜得不错......很快二皇子就要提到这一茬了。 果然。 “宁奕,我听说你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修行之时需要相当多的资源。” 李白鲸顿了顿,他仍然面带笑意。 这个听闻,自然是从东境的那些圣山幕僚口中听来。 来参加徐藏葬礼的,就有东境圣山的一帮人马,只不过他们付出的代价并不大,那个时候的宁奕,一口气敲诈勒索诸多圣山,还有天宫的两阙阙主,损失最惨重的就是应天府。 这些人当时并不知道宁奕的修为。 但是他们亲眼目睹了宁奕,将一整颗妖君胎珠都吞下去的“盛状”,本以为这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货,没有真的是位猛人,吞下妖君胎珠之后,宁奕“能吃”的消息就在东境不胫而走。 李白麟笑着说道:“若是你愿意加入我东境圣山联盟,我可以给你提供破入十境的资源。” 这句话说出来,他并不觉得如何......能吃,有多能吃? 能把自己堂堂大隋二皇子,东境之主,给吃穷了不成? 李白麟手底下养着好几座圣山,那几位天赋绝顶的圣子闭关不出,终日就是消耗资源,等待着大朝会的到来,至于剩下的一堆伪圣子,杂七杂八的修行者,幕僚成千上万,加在一起的资源消耗,真的能算是大隋的半壁天下。 他并不觉得宁奕的“能吃”,算是能吃。 当宁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险些放声长笑,露出马脚,他环抱双臂,手指掐了掐掌心,让自己清醒下来。 李白鲸看到抱剑少年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心动,但只是片刻,便发现后者眼中的心动,逐渐变成了犹豫,缓慢变成了怀疑。 “二殿下......天底下哪有此等的好事?宁奕只知道一个道理,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宁奕抱着细雪,有些谨慎的后退一步,他打量着那位面色含笑,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年轻男人,皱眉道:“若是有条件,还请殿下直说。”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八十七章 狩猎序曲 “宁奕,没有什么条件......东境圣山需要你这样的天才。” 李白鲸微笑开口,这个黑色棉衣男人开口的时候,宁奕心中就忍不住腹诽了......东境西境,两位皇子,都不是什么善茬,这位笑面和善的二皇子,那里是什么无常馈赠的老好人大菩萨?东境莲华的邀请,越是藏着掖着,越是不怀好心,李白鲸给的越多,想要从自己身上拿走的就越多。 “我东境圣山,诸多豪杰,你可听过‘洛长生’?”二皇子眯起双眼,抛出了一个极有代表性的人物:“洛长生在羌山神仙居,曾经是星辰榜头榜头名,破开十境之后,现在的第一,换成了你。” 宁奕故作讶异地笑了笑:“殿下......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羌山在东境莲华当中,不代表那位‘谪仙人’也在东境莲华里,全天下都知道洛长生是性子孤傲到了极点的人物,他会接受殿下您的邀请,加入东境联盟?” 李白鲸哈哈一笑。 以洛长生在大隋天下的声名,若是加入了东境莲华,二皇子与三皇子的这场夺权之争,几乎就不用去比了。 据说接下来的大朝会,洛长生已经不准备参加。 圣山的圣子,书院的大君子,都处在第八境与第九境之间,而叶红拂和小烛龙曹燃则是早早来到第十境,俯瞰人间风景。 即便同为第十境,之间杀力仍然天差地别,更不用说早就登顶十境,点燃命星的那位“谪仙人”。 洛长生的惊艳程度,比十年前的珞珈山扶摇还要胜之,令人心折,几乎被公认是大隋天下未来的第一人,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与当年的“神道剑”三人比肩。 李白鲸早年拢和东境之时,羌山还没有开始发力,甘露韩约的手段何等强悍,当时便把羌山绑在了东境莲华的战车上,只不过洛长生成名之后,皇宫里的意志便照拂下来,羌山为洛长生独立开辟了“神仙居”,为的就是能让这位谪仙人不逾规矩的修行下去。 宁奕可不是傻子,给点好处就上钩,看着二皇子给自己画大饼,拿不到的好处,有什么好心动的?洛长生跟自己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无非是李白鲸想要在自己的面前,展露东境莲华的强大罢了。 对于东境莲华的强硬背景,宁奕并不否认,东境的圣山里,住着的那些年轻妖孽们,有些等待着大朝会,有些还在等待更深层次的造化,日后遇见了,如若不是一路人,少不了生死之间厮杀一场。 “的确,洛长生没有加入东境莲华......”李白鲸轻声笑道:“不过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宁奕眯起双眼,似乎在二皇子的口气当中,琢磨出了一些意思,难道是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被东境莲华请动了? “宁奕。” 李白鲸不再隐藏自己的意图,他直截了当说道:“东境莲华并不好进,即便是圣山里的那些圣子,也不是毫无条件的入内,我执掌东境,物资丰盛,但若是你想要来,绝不会有所 亏待,至少在修行境界所需的资源上,绝不会有丝毫的停滞,除此之外,各大圣山的法门,除却核心禁忌的那一类,都可以随意翻阅,至于尘封的古籍记载,秘术修行,我将为你和东境的那些‘妖孽’搭桥引线。” 这句话说出来。 宁奕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忍不住笑了。 果然。 图穷匕见。 听这口气,东境莲华,邀请归邀请,自己还需要为东境做一些事情? 果然,皇族的那些权贵,即便揣了一副以礼相待的笑容,骨子里都是一个模样,高高在上睥睨天下,东境莲华......好大的架子啊,先礼后兵,这是要逼迫自己为东境做事不成? 李白鲸从袖子内取出了一枚漆黑的莲华烙刻令牌,方正颀长的令牌,四周烫着一圈金漆,最上方开了一个狭小浑润的圆孔,拴着一根红绳,年轻男人抬起手来,扯直的红绳尽头,那枚长令来回摇晃。 李白鲸微笑道:“宁奕,书院之争,为你赢下了不小的声名,单单凭借‘剑行侯’这个敕封,此后天都......便也算是能够立住脚了。这是一件好事,但不意味着,你就真的一路畅通了。这枚象征着‘东境莲华’的令牌,你可以先拿着,如果真的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这枚令牌很管作用。” 宁奕并没有急着去接,面带笑意看着二皇子。 李白鲸也并没有就这么松开长令的意思,他顿了顿,笑道:“不久之后,是前往天神高原的‘狩猎日’,东境和西境之间,并不会太平。” 大隋天下与北境之外,有一片广袤的缓冲地域,这是一片常人无法理解的“神迹”。如果将大地解剖,那么大隋天下的北境高台,处在极高的高原之上,此后越是往北,山势便越是陡降,直至那片吞噬星辉灵气的“灵海”,然而自上而下的跨越灵海之后,便会来到人族与妖族之间的缓冲地界。 妖族抬起头来,看到的那片天空,便是人族脚底的“倒悬之海”。 点燃命星之后的大修行者,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无法跨越那座巨大的灵海屏障,除非是身躯涅槃之后,不被天地规矩所束缚的涅槃人物,星辉溢散天地之间,来到妖族天下,仍然可以重新凝聚。 大隋皇族的狩猎日,其实是抵达的并不是妖族的核心领地,甚至连妖族境地的外围都算不上,在天神高原,有极多的禁区和限制,居住着一些灵智未开的蛮荒妖物,这些妖物可以驯服,可以饲养,血统和天赋都可以在大隋天下内得到栽培......北境有位极其出名的天才修行者,曹燃,他的外号是“小烛龙”,据说身上背负着的,是妖族天下大妖“烛龙”的血脉传承。 天神高原...... 这片高原,便是今日皇族狩猎日所选中的地域吗?据说天神高原广袤无边,但曾经是一片荒芜之地,有着诸多的禁制,行走相当危险,不过接近大隋北境,皇子级别的修行者行走闯荡,诸多手段加身,所以也不算多么危险,距 离妖族的核心境地又十分遥远,如果出了意外,一定是红拂河的大能先行赶到。 念及至此。 宁奕眯起眼道:“你要我做什么?” 二皇子笑道:“宁奕,听说你曾经在西境劫下了李白麟的一批货物。” 宁奕矢口否认,哈哈笑道:“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李白鲸啧啧感慨一声,怀抱双臂,靠在莲华车厢旁,打量着这位脸皮厚得惊人的少年郎,眼里倒是闪过一丝欣赏,不缓不慢道:“早些时候,我处处打压李白麟,他在西境畏手畏脚,因为我伸出了一条手臂,隔着四万里,他也要让我三分,他运货,我就要劫货,他救人,我便要杀人,西境的地痞流氓,大小势力,其实我都认识的差不多,唯独有一次失了手。” 宁奕笑了笑。 “那批货是他送给蜀山的礼物。他想成为蜀山的小师叔,我能做的,无非就是劫了这批货,让蜀山对他的印象差上一些。”李白鲸有些无可奈何,耸肩道:“其实并不会影响到最后的结局......” “是,当然不会影响结果。”宁奕淡淡道:“因为蜀山的小师叔是我。” 这句话之间的自信与霸气,尽显无疑。 “宁奕,你劫走了他的货,从那一刻起,我就想要见一见这位蜀山小师叔的样子了。”李白鲸哈哈一笑,眼里俱是真挚,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剑气行走,人中龙凤。” 宁奕皮笑肉不笑,避开“劫货”的话题,转而问道:“二殿下似乎早就看出了书院之争的结果?” 早在一年之前,东境劫货,当初便说动了一位白鹿洞书院的女君子破例出手,这说明二皇子与白鹿洞书院的关系并不差。 那个叫“傅凛”的女子,曾经在小雨巷帮助自己解围,那一日徐藏归来之后,曾经对自己说过,宁奕还有一些印象。 李白鲸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不仅仅看出了书院之争的结果,我还看出了,你宁奕在大隋天下,以后会是名动四海,一飞冲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宁奕哈哈大笑,心底默念“废话”两个字。 李白鲸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浅淡笑意,伸出了那只握拢长令红绳的手,这位看起来面容和善的二皇子,眼里的意味深如幽海。 他收敛笑容,认真道:“与我合作,我助你一把。” 宁奕挑眉道:“要我做什么?” 李白鲸玩味道:“在天神高原,帮我再截一批货。” 宁奕眯起双眼。 “你可以不用蜀山的身份,随便你以什么身份随我入天神高原,一切行动,全凭这枚长令联系,届时还会有其他的人马策应。我会把棘手的人物拉开,你们负责行动。”李白鲸盯着宁奕,轻轻道:“如何?” 青山府邸,夕阳如血。 少年几乎没有犹豫的伸手拿过漆黑莲华长令,咧嘴笑道。 “当然是......成交。”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八十八章 一柄油纸伞,有人等宁归 李白鲸注视着眼前少年。 青山府邸残阳余晖如水,肩头披着黄昏暮色的宁奕,靠在一株老树旁,把玩着掌心的那枚东境莲华长令,看眼里的意味,并没有觉得这块物事如何沉重。 这枚令牌,代表了东境的友谊。 但在宁奕的眼中,就只是一块令牌而已。 质地莹润的令牌表面,倒映出宁奕带着疑惑的一只狭长眼眸,他眯起一半眼睛,将玉令举起对准夕阳方向,满面落日阳光,兴致勃勃的研究,不断以手指轻轻敲击令牌,似乎想要揣摩一下其中的奥妙。 李白鲸平静道:“里面有一些琐碎阵法,不过应该拦不住你背后的那位阵法大师。” 闻言的宁奕,抬起头来,看着李白鲸。 他笑道:“我说我就是阵法大师,你信不信?” 李白鲸笑了笑,不置可否。 青山府邸的那件事情,那位无缘无故打了青君一顿的剑道修行者,现在还没有浮出水面。据说昨夜风雨飘摇,宁奕一个人在青山府邸击败了一众小君子,也正面以剑道击败了青君,但这并不以成为证据。 他查过宁奕的案底,西岭的孤儿,带着一个女孩漂泊浪荡,底子很干净,皇宫里的人手都查不出丝毫疑点,现在这个姓裴的丫头就住在教宗的府邸里,据说宁奕很疼爱这个捡来的妹妹,从蜀山来到天都,也要捎带着。 这个女孩,应该算是他唯一的软肋? 李白鲸忽然问道:“你怎么进入青山府邸地下的?” 宁奕笑道:“不是说了吗?我勉强算是你们口中的半吊子阵法大师,应天府的阵法实在太烂,所以我就进来了。” 李白鲸沉默片刻。 他后退一步,似乎想要更全面的看清楚宁奕,仰着脑袋,自始至终没有变幻过姿势,如今还在研究东境莲华长令的少年,换了一只眼睛,敲击长令的背面。 “你只在蜀山修行了一年。”李白鲸如实说道。 “那又怎么样?你要相信.......有天赋这种东西。”宁奕收起长令,微笑道:“毕竟我是蜀山的小师叔啊。” 李白鲸注视着宁奕。 “令牌里的窃听法阵,我回去之后就会卸下来,殿下......我并不喜欢别人刺探我的生活,天神高原的狩猎,我会准时参加的。”宁奕挑了挑眉,他两根手指夹着长令,放入腰囊里,将一张隔音符箓贴着长令缠绕,确保这枚东境莲华长令,不能取得任何的收效,他虽然不如丫头,但是阵法的细微门道还是可以看出,这枚令牌的阵法门道似乎不少,但他只能看出“窃听”一道。 李白鲸笑了一声,道:“我现在开始相信了,宁奕,我倒是希望,你真的是一位阵法大师,那样的话,到了天神高原,你我的把握便会打上三分。”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青山府邸,看到了不远处的小山坡。 “宁奕......”李白鲸似乎还要开口,说些什么。 宁奕摆了摆手。 “殿下,下次见面再聊吧,毕竟......” 李白鲸并没有不快,只是蹙起眉头,顺着宁奕的目光看去。 收起长令的少年,深深吐出一口气,他看着那座小山坡,残阳落在山头之后,映照出来的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虽然无雨,但是风大,那道瘦瘦的身影撑着一柄油纸伞,被风吹动,在夕阳的余晖下,影子拉得很长。 “毕竟我家丫头在等我呢。” 李白鲸有些错愕。 他看着收起长令后的少年,抹了一把疲倦的脸,眼里带着一抹笑意,竟然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丝毫不讲礼节的,从自己身边跑着离开。 难道他要去见的那个女孩,比自己大隋二皇子的身份,还要重要? ...... ...... 宁奕向着那团落日跑去。 等在夕阳里的女孩,有些惘然地被抱了起来。 油纸伞被风吹起,飘飘坠出,在地上翻滚。 旋转一圈。 一大一小,以额抵额。 沉默片刻。 “丫头......” 宁奕轻轻将丫头放下,小心翼翼道:“让你......担心了。” 丫头有些无措的“啊”了一声,她抿起嘴唇,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然后她轻轻嗯了一声。 昨夜的天都,发生了很多事情。 每一个人都知道,应是发生了极大的事端,导致天都护城的红拂河,都被惊动,至于四座书院的大动作和大手笔,即便再后知后觉,今日执法司的大肆出动,引起满城的风雨飘摇,都不可能再瞒住民众。 疾风骤雨之后,落花遍地,一片残红。 裴烦吸了吸鼻子,把憋了一夜的委屈,担心,焦虑,都咽了下去,她哑着嗓子轻柔说道:“其实......也没有那么担心。” 宁奕双手握着丫头的肩膀。 那张可爱脸蛋,挤出了灿烂笑容:“我知道你一定会平安的,宁奕......我相信你。” 站在青山府邸残墟里的二皇子,若有所思。 他转身登上马车,不再去看小山上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少女,而是就此离开。 李白鲸轻轻念着两个字。 “裴烦。” 这个女孩,裴姓,姓裴。 ...... ...... 夜深人静。 教宗府邸。 回到这里,两个人一直待到了深夜,宁奕把自己昨夜离开,到青山府邸,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完完整整告诉了裴烦丫头,包括皇陵里的狮心皇帝,他没有丝毫的保留。 听到最后,一切结束。 丫头声音细腻的呢喃。 八个字。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裴烦重复念着这八个字,神情恍惚。 “怎么,觉得这个敕封不好听?” 裴烦只是摇了摇头,并不更多言语。 宁奕坐在床榻,他说了一个时辰还多,有些口干舌燥,爬起身子,喝了口温凉茶水,合拢门窗,确认了贴在屋内四角的隔音符箓,不会让自己的声音被任何人听到。 床头的黄花梨木桌上,隔着那枚东境莲华长令,丫头已经把所有的试探阵法都已经卸去,这里的门道说多也多,说不多也不多,大概花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分别是两座窃听法阵,还有半座偷元阵法,可以感受宿主的修为波动。 宁奕重新在屋梁上贴了三四张隔音符箓,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床榻,盘膝坐下,看着丫头认真说道:“获得敕封并非我意,但是能够更好的接触皇帝,或许可以了解到他的习性,性格,这是一件好事。书院之争的风波之后,皇宫里可能会召见我。” 裴烦低垂眉眼,默默哦了一声。 她坐在床头的腰鼓形座墩上,手中捧着一件波光粼粼的银色细鳞甲,星辉灌注 在指尖,像是裁缝一针一线,在缝制衣裳,这是她从麻袍道者那拿来的寻常材质细鳞甲,拆了之后,每一片细鳞以指尖抹过,中间凸两边凹,呈现如文字甲一般的“倒丫”,文字甲是由多片甲片扣合成整片甲,这细鳞甲修改之后,构建的鳞片数目更加庞大,抵御攻击的力度应该更加强大。 宁奕看着低头做活的丫头,他抿起嘴唇,道:“过两天,府邸里会来人,会送来很多银子......可以给你买很多东西,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就把他们赶走,把东西扔掉。” 宁奕犹豫片刻,轻声道:“我知道裴旻大人的......冤屈,我会替你的父亲报仇。” 丫头蹙起眉头。 宁奕仍然在说:“我们现在住在天都,一言一行都需要谨慎,裴旻的死因还不明了,你的身份不能暴露。其实你真的不必来接我......单单是青山府邸的见面,就有可能会让李白鲸生疑。” “事实上,他已经开始怀疑青山府......” “够了。” 丫头拎起改造之后的细鳞甲,有些心烦意乱的以手指拂过。 那件按道理来说可以抵御三十丈外劲弩射击的坚硬鳞甲,就这么被她按得支离破碎,遍地鳞片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这其实并不是她的第一件失败品了,庭院里大大小小,堆得遍地都是,她来到府邸,就做了不少这样的软鳞甲,能够承担自己星辉力量的软鳞甲,才更有可能承载阵法,裴烦想要借此手段,做出品秩相对高一些的护具,但出于材质和诸多的外界条件,始终不能遂愿。 裴烦站起身子,性子极好,从未生气恼火的丫头,语气倔强说道:“宁奕,你知道我父亲的冤屈?你倒是说说看,他有什么冤屈,你能替他报什么仇?” 宁奕沉默了。 “柜子里有一件制好的细鳞甲,我带回来的那柄油纸伞,可以当细雪的剑鞘,符箓堆在红木抽屉里的第一层。” 这些时日,她不是只想着自己的,她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宁奕,要为宁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宁奕不让她出门,她便修行符箓阵法,希望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能够常伴左右。 说完这些。 丫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出。 木门摇曳作响。 宁奕坐在床上,他既没有去打开柜子,也没有去拉开抽屉。 他怔怔发呆。 半晌之后,双眸通红的丫头,抱着一柄颀长漆黑剑器,哐的一声扔在自己床头,一字一句嘶声道:“你自己看!” 从屋内挑选剑藏剑器,最终找到了颀长漆黑剑器的丫头,抹了一把眼眶,咬牙道:“这是当年大隋皇帝,给我爹的那柄剑。” 上面刻着八个字。 大隋天下,剑气行走。 事实上有很多巧合,当巧合太多,那么便不再是巧合。 如果这座皇城的主人什么都知道,那么像是隔音符箓这样的琐碎手段,又有什么作用呢? 宁奕默不作声,下床去捡那些散落在地的密密麻麻细碎鳞片,一片一片,捡拾起来。 他捡完之后,没有去看那柄长剑,而是抱着细密鳞片,堆到一旁的逍遥椅上。 宁奕声音很轻。 “丫头......别担心,我会好好的活着。” 女孩闻言之后,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她已经失去了一位至亲的人。 她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八十九章 驭剑而行,山河万里 日子平静如水。 随着敕封一同抵达宁奕住所的,还有真金白银,以及一大堆如潮水般的请柬。 教宗当初空置的院落,挂了一块“剑行侯府”的门匾。 宁奕在院子里搬了一张八仙桌,两张逍遥椅,徐藏当初最喜欢的那盆万年青,就摆在藤蔓爬满的墙头,站起身子伸手就可以够到。 闲暇空余的时间,午后的温暖阳光里,宁奕有时候捧着热茶,抬起两只脚交叠翘在八仙桌上,看着那盆万年青,怔怔出神。 万年青的叶子随风摇曳。 自己算不算成了天都所谓的“特权阶级”? 宁奕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剑行侯的敕封听起来很有些意思,尤其是“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这八个字,上一次得到这八字敕封的,是裴旻大人。 丫头的那柄长剑,此刻就悬在宁奕面前。 剑修第一境,剑气出窍,宁奕能够勉强控制这柄长剑,这柄剑器的品秩尚不可测,但与细雪截然不同,细雪适合握在手里,拔鞘而出,抵斩杀人,这柄长剑势大力沉,更适合以念驭行......如果宁奕的剑道修为再高一些,踏上这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或许可以日行千里,更像是一位陆地剑仙。 这是一柄质地古朴的厚格剑,脊呈直线,斜从而宽,前锷收狭,甚是锐利,作倒凹字厚格,圆茎,剑首分铸,首孔之中镶嵌剔透琉璃。 这柄厚格剑,不知驭剑杀人是否好用。 宁奕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悬浮自己面前的厚格剑上敲击两下,听着从剑脊内递出的低沉闷响,剑身被弹地下坠,起伏不定,像是浪花里的一尾游鱼。 “剑气行走......”宁奕轻轻念着这柄长剑的名字,他让丫头做了两张狭长符箓,拧成缠缑,一张是“鸿毛”,一张是“泰山”,这柄长剑暂无名讳,丫头留给了自己,宁奕更愿意喊它“剑气行走”,两张符箓做成缠缑之后,这柄“剑气行走”,出鞘之后,如果触动“鸿毛”符箓,便可以踩在剑身上掠行前进,像小无量山的那些剑修一样摆出“剑仙”架子,只不过如今的宁奕,剑气修为尚且薄弱,能够催动“剑气行走”半个时辰,已经殊为不易,而且速度远远不够那些真正驭剑行走的大修行者。 主要是宁奕的星辉境界太低,只有第六境,数量和质量都不够层次。驭剑行走乃是后境修行者的标志,依靠“鸿毛”符箓和“剑气行走”本身的特性,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是意外之喜。 另外一张做成缠缑的符箓名为“泰山”,若是对敌,催动泰山,这柄长剑,便可瞬间加沉。 这是丫头的意思。 宁奕倒是无甚所谓,他体内有“白骨平原”。 宁奕站起身子,摘下这柄厚格剑,若有所思,他忽然之间明白了宫内那位的敕封,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一张“泰山”缠缑,一张“鸿毛”缠缑。 前者对应“大隋天下”,后者对应“剑气行走”,那位太宗皇帝当初手握这柄剑时,曾经的用法......应该便是如此,举剑杀人之时沉重如山如天下,驭剑行走之时轻盈如叶如鸿毛。 宁奕面色平静,宫内那位赐下了这个“剑行侯”的敕封,还让那位老宦官恰到好处的解释了这八个字,不管那位知道对于自己的故事,知道多少? 有一点显而易见,如果太宗想要杀死自己,那么现在的宁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如果只是一个巧合呢? 丫头的身份从来没有暴露过......青山府邸的那一次出手的确莽撞,但除了自己,天都还有谁知道丫头的背景呢? 宁奕不再去想那么多琐事,而是准备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 “船到桥头,破釜沉舟。” 宁奕神情凝重,攥拢“剑气行走”,双手攥拢之后站定不动,拧腰递跨,对着空气横切而出,沉重的劲风砸在小院落的藤蔓上,未曾施加剑气,石壁上已经被扑出了不堪重负的裂纹。 藤蔓簌簌掉落。 宁奕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站定,不再以剑意操纵这柄重剑。 丫头从后面的小屋里走了出来,她双手捧着一件轻薄的软甲,细密而狭长的“鳞片”,不再是之前那般如鱼鳞圆润,而是修长如柳叶,拎起来犹如瀑布挂泉,漆黑的鳞甲片片柔光四溢,碰撞声音清脆欲滴。 裴烦伸出一根手指叩击在鳞甲之上,剑气迸发,这条倒悬的鳞光瀑布被弹得下半部分骤飞而出,但是仍然未有丝毫的断裂之势,以加固阵法链接的鳞片被剑气弹得几乎要分离开来,“藕断丝连”地拉开,柔韧程度惊人,剑气溢散之后重新落下,鳞甲柳叶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整件软甲重新恢复如初。 “大隋宝阁里有现成的宝具,我买了三四件,贵的吓人,一件要八百两银子。”丫头小声嘀咕道:“那几件鳞甲做工是好,但只能给中境修行者使用,想要抵御后境的杀力,几乎做不到,第七境修行者的剑气,可以崩碎目前市面上能看到的一切防具,那些大宗门圣山书院的宝贝,大多是老一辈的阵法师加固,还有魂念栖存,故而坚不可摧。” “花了不少时间......勉强做出来这一件,应该能勉强抵御一些劲气。”丫头低着头,轻声道:“喏......给你。” 宁奕面色复杂接过鳞甲,他笑着赞叹道:“真好看啊,不愧是我家丫头,不仅仅人美,而且心灵手巧。” 丫头声音很轻的“嗯”了一声。 “宁奕......”她犹豫片刻,忽然又开口,抬起头来,挤出笑容道:“我知道你过些日子还要出门一趟,我就不跟着出去啦,免得你担心。” 宁奕的那枚东境莲华长令,交给她拆除阵法,她又不是傻子,知道那枚长令上烙刻的莲花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在青山府邸与宁奕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就是大隋的狩猎日。 “我给你准备的那柄油纸伞,也有一些阵法......你这些日子试了吗,觉得好用吗?”丫头的声音有些不安。 “好用。”宁奕笑道。 “那些符箓呢?还有卷轴、长刀、禁令......” 宁奕一只手按在了丫头的脑袋上,他挠了挠裴烦的发丝,女孩 乌黑柔软的长发,带着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 宁奕蹲下身子笑道:“你要我背着一座山去天神高原呀?干脆我背着你去北境好啦,你比我还能打,又懂阵法符箓,多好?” 丫头有些惘然不知所措,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笼着袖子,指尖抵在袖口的交接之处。 她很想答应,但她摇了摇头,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能去的。” 宁奕眯起双眼,淡淡打量着丫头。 “我还要留在府邸里......我要看书,我要修行剑道、阵法、风水,好多好多东西。我......我还要等你回来的。” 裴烦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宁奕默默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子,回过头,拔出那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缠绕在剑柄上的“鸿毛”,铮铮作响,整柄长剑倒悬而立,被宁奕伸出一只手抚平,剑身清凉如水,倒映大小天地,三千世界。 宁奕一只手按下剑身,他看着裴烦,认真说道:“闭眼。” 丫头怔了怔,微微惘然的“啊”了一声。 然后她乖乖听话的闭上双眼。 身子一轻,宁奕抱着丫头踩在“剑气行走”之上,他轻声打趣笑道:“真沉啊。” 裴烦错愕又脸红,气得一拳头砸在宁奕胸口,砸得少年做状向后仰倒,“剑气行走”剑尖对天,两个人几乎要向后跌下。 宁奕的声音一闪即逝。 他笑着说了三个字。 “抱紧我。” 下一刹那。 一道流光从府邸院落里冲天而起。 天都皇城里的人群,愕然看着这一幕。 大隋皇城,禁令驭剑,这道剑气凌霄而起,公然违背了大隋禁令。 然而目睹这一切的几位三司大人物,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并没有任何要追究的意思,反而抬手制止了自己身旁试图行动的金甲禁卫。 反应了一小会,弄明白剑气从哪座府邸传出的金甲禁卫,立马释然。 皇城里的确有一小拨人有所特权,而那座府邸里的少年......如今已是其中的一员。 ....... ....... 宁奕抱着丫头,踩着长剑,不断向上掠去,两旁的云气和大风,吹得他微眯双眼,鬓发飞扬,周游曾经对自己说,如果你站得足够的高,那么一切的律法都拦不住你。 现在他做到了。 大风凛然,日光初照,不知升起了多少里。 此剑之上,是为天上。 此剑之下,是为人间。 心境释然。 有人搂着自己,喊着自己的名字。 声音细碎而温柔。 “宁奕。” 宁奕有些恍惚。 宁奕低下头,看到怀里的那张笑脸。 天风凛冽,她在对你笑。 那么山河万里,人间千年,这世上的逍遥,极乐,皇权,长生...... 与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眸相比。 又算得了什么?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九十章 花开花谢,人间三月 宁奕在府邸里静心修行的日子里,丫头一直陪在身边。 修行之道,一张一弛。 宁奕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他既不是周游那种闭门不出的悟道性天才,也不是徐藏那种不打架手痒痒的欠打性。 生死之战,亡命之争,宁奕有着与当年徐藏不相上下的韧度,他绝不会在关键时候出现差错,当生死之间的大危机来临之时,譬如狮心皇帝大草原上的阴兵围杀,比如青山府邸之间的剑气之争,他身体里的那根弦,便会倏忽绷紧,一毫一厘,精准无误,绝不会失手。 这其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但是当大战落幕之后,他身体里的那根弦,绷的太紧,也需要松下来,这一点,宁奕倒是比不上徐藏。 没有人能像徐藏那样,日夜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还能手握铁剑谈笑风生,大踏步行走江湖,一走就是十年。 抵达第六境之后,宁奕不断稳固自己星辉境界的修为,他知道,中境与后境之间,相差极多,犹如一道天堑,如果没有巨大的造化,他恐怕很难在短期内踏入第七境的星辉境界。 青山府邸下面,还有着一堆的天材地宝,宁奕不是没有心动过,只不过如今......还不是自己破境的时候,况且应天府等三座书院,收到了极其严重的惩处,苏幕遮在执行判处的时候,应该已经发行了书院陵墓里的宝物,窃人古墓是一件十分不道德的事情......如果不是恩怨到达了很深的地步,宁奕绝不会如此行事。 好在西境还有一座小无量山,宁奕记得那座圣山与自己的恩怨仇恨,属于不可化解的那一类,如果到了自己破境之时,真的需要资源,西行一趟,也并非不可。 宁奕的剑气修行,踏上了真正的新世界。 剑气第一境,杀力相当于星辉第七境,正是靠着这缕滋生肺腑间的剑气,宁奕把自己的战力,提到了与后境修行者可以一战的地步。剑修修行,需要依靠缘分,悟性,如果悟到了,那么剑道修行便如端茶饮水,境界提升之快,匪夷所思。 剑气三境之后,便等同于星辉修行者的九境,有人踏上剑修之后,曾经一日跨三境,鱼跃龙门,更有剑道天赋高的,一朝悟道,在星辉第十境的修行者当中纵横捭阖,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一类应当属于悟到了剑气第六境的强大天才。 宁奕不强求,剑气功夫到了,便自然功成。 裴旻的剑经赵蕤的反经,他都倒背如流,剑器近在青山山顶上说的那些话,现在看来,还是懵懵懂懂,一剑万物还是剑藏,这是一个选择性的问题。 宁奕的心湖上空,盘膝坐着一尊笑容温和的年轻泥塑石像,在剑器近石像之下,压着三柄长剑。当年书院涅槃境界的三位大修行者,曾经动用“龙藻”、“龟文”、“白虹”,击杀过妖族世界的巅峰大妖,此刻这三把宝剑就悬在宁奕的心湖之上。 剑器近曾说。 如果能够找到万物的“一”,青山的“一”, 与米粒的“一”,是一般大的。 这就是“一剑万物”的原理,如果要走这个流派,那么宁奕只需要一把剑器便足够了,书院陵墓下,白鹿洞剑器近的大洞天里,他摘下了所有敌手的佩剑,悬在静室之中,千百年过去,古剑蒙尘,这些剑器,被他弃之如敞履,有些品秩相当之高,但剑器近瞧不上。 为何? 因为他只需要一把剑。 那十二柄轮转长剑,化为剑柄,真正的剑身须臾无形。 这是宁奕目前还领悟不到的剑气境界,六境之上,若是第七境对应命星,一境一颗星,那么十境剑修对应星君,应天府的远古剑修,曹毗等人可能是十一境十二境的修行者,那么剑器近的剑道修为,要高出他们一整个大境界。 这些都只是宁奕的揣测,他还没有抵达那个高度,只能凭借想象,大概勾勒出“剑修”的世界,应该是怎么样的风景。 至于“剑藏”的流派,剑器近为宁奕展露过冰山一角,他以“驭剑指杀”的手法,操纵三柄剑器,将涅槃境界的书院老先生朝天子,隔着数十丈,打得极为憋屈,不能欺身,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如果是裴旻大人来施展呢? 宁奕静静回想,丫头的“剑藏”里,躺着裴旻这些年来收集的剑器,密密麻麻有上千柄,品秩不一,其中既有“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这样的厚格长剑,也有贴满浸沉古老秘法之后的符箓长剑,还有内刻篆文的古朴木剑,剑首剑柄分别以玉制成的玉具剑,沉重钝利的斩马剑,带着一股阴冷逼仄气息的矛狭,剑柄中空三百六十柄为一组的袖里剑......这些剑器,几乎遍布千年以来,大隋天下的东西南北四座境关,当初的剑圣裴旻,行走天下,为自己的女儿,准备了世上最珍贵的“剑道宝藏”。 如果在青山府邸,那一夜,换成裴旻来出手。 数千柄剑器,瞬间就会把朝天子打成一团血沫,大风吹过,荡然无存,连星辉重凝的机会都不会有。 现在,继承了裴旻遗藏的丫头,每天要放出一部分剑器,悬挂在府邸院落里,任由它们自行欢脱跳跃,嬉戏打闹,只要不损坏院落里的物事即可。 麻烦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 若是不如此去做, 这些生出灵智的剑器,在有了主人之后,仍然蒙尘,难免心生怨念,剑藏里一片哀鸣。 此为“养剑”。 养一把剑容易,养千把剑难。 正是这一点,吓到了宁奕......剑藏之路,走起来需要巨大的财力支持,杀伐之时也需要极其磅礴的星辉与剑意作为后备积蓄,但若是一切足够,手段尽施,那么谁人可以抵抗?即便是越境而战,也绝不是问题。 ...... ...... 踏入剑修第一境界,以后的路虽然还长,但是已经要提前做出选择了。 究竟是走“一剑万物”,还是“剑藏”? 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卡住,宁奕便 带着丫头去拜访了一趟白鹿洞书院,向水月请教剑道修行的相关问题。 水月给宁奕提供了一些意见,其实这两条道路,在六境之前,并没有太多的矛盾之处,因为剑器近口中的“剑藏”,动辄驾驭数千柄飞剑,这已经是十境剑修的境界,而“一剑万物”,甚至可以劈开青山,更是高的离谱,这两者都是剑道衍化到最后,极高极高的终极方向,在六境之前,无论是“剑藏”还是“一剑万物”,都无法萌生太大的杀力。 一个追求数量,一个追求质量。 宁奕若有所思。 青山府邸上空放出的那些剑器近藏剑,最后一柄一柄都被书院捡了回来,为了表示感谢,白鹿洞书院原本准备送给宁奕一部分剑器,任由宁奕来挑选。 但是宁奕婉言谢绝了她们的好意,他并没有接受这份礼物,并非是瞧不上,而是这些剑器,在书院弟子的眼中看来,品秩已经不错,但是实在无法与细雪相提比论。 宁奕的心湖里,还镇着三柄不输细雪的书院大杀器。 他想试着两条道路同时前进。 既然六境之前无影响,那么大不了多耗费一些心力。 剑器近说......剑道是一条殊归同途的道路。 宁奕既不想放弃“剑藏”的驭剑指杀,也不想放弃“一剑万物”的毁灭意境,他如今只是第一境,驭剑也只能驾驭一把,自己两条路都走,那么就不会担心会有选择上的遗漏,等到自己剑道修为再高一些,或许天赋上的差异,就会帮宁奕做出选择。 ...... ......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 安静如水,不起波澜。 宁奕带着丫头,驭剑而行,寒冬已过,初春来临,人间的大街小巷,烟花声乐,煞是热闹。一大一小,男的背着长剑,古朴生锈铜鞘里,藏着“大隋天下剑气行走”这八个字,身姿挺拔,女的拎着一把油纸伞,里面藏着细腻如雪的雪白剑身,笑容拂人心弦。 两个未来人间的年轻剑仙,熬过了十多年的苦难,终于有了闲散的机会,可以一起出行,领略大隋天下的繁华,走过偏隅无人的青石泥巷,人流攒动的大街,卖热气腾腾包子的和蔼店家,画糖人的老翁,背糖葫芦的妇人。 听戏子搭台唱戏,唱悲欢离合,诉人间无常。 看书生研磨苦读,鲤鱼跃龙门,跳往帝王家。 也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曾施舍路边野乞一银半两。 在此前的人生里,宁奕只有冬天,没有春天。 西岭的菩萨庙里,每一天都是大寒。 现在不一样了。 花开花谢,人间三月。 宁奕握住了细雪,也握住了丫头的手。 此间花开花落,岁月过了许久,但年幼的承诺仍存。 此后的岁月里。 宁奕会握住每一把应该握住的剑。 也绝不会松开不该松开的手。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九十一章 江湖夜雨,不太平 大隋中州,天都皇城。人间三月,一场大雨。 一间破旧的客栈,坐落在大雨磅礴的偏僻地带,离天都皇城大约有二十里路。大隋的江湖里,中境的修行者尤其之多,混在底层的修行者,付不起皇城内的住宿银两,大多会选择在这种荒郊野外,寻一家破败客栈,将就着休息。 一大一小,挤在一把油纸伞里,漫天的雨珠,顺延伞面流淌,汇聚成一条条银线,犹如瀑布垂落,两人站在客栈外,雷光闪逝,映照出两张白皙面孔。 褪去了几分稚气的少年郎,撑着油纸伞,一只手悬停在木门之外,犹豫片刻,没有急着推门而入。 此时还算不得至夜,只是雨势太大,客栈之外,马棚一阵尖锐嘶鸣,天地之间煞是昏暗,又冷又湿。 少年笑着说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伞下的女子声音淡淡道:“陪你去看看。” 宁奕平静站在客栈之外。 裴烦不冷不热道:“二皇子不安好心,给了东境长令,定在这个地点碰面。要去北境,皇城内有的是阵法可以传送,这间客栈里鱼龙混杂,我看......他似乎并不信任你。”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宁奕微笑道:“看来,他要试一试我的手段,看看我有没有替他消灾的本事。” 丫头抿起嘴唇,神情淡漠。 宁奕伸手压了压裴烦的斗笠,皂纱下隐藏着一双凌冽的目光。 他把油纸伞塞到丫头手上,伸出双手绕在脑后,在自己面前系上一层单薄黑纱,轻轻笑了笑:“里面都是一些讨生活的江湖人,天都居,大不易......” 宁奕顿了顿,对着木门默默说道:“希望大家好生相处,平安和气,这一夜就算是过去了。” 推开门。 一阵刺鼻的腥味传了出来。 六盏快要燃尽的红烛,灯芯摇曳,被屋外的冷风吹动,昏暗明灭,伴随着外面的雷光闪逝。 映照出此刻的客栈内景。 宁奕平静挑起眉头。 客栈内摆着六张方正木桌,两行三列,二十四条长板凳,人声鼎沸。 六张大桌上,密密麻麻堆着菜碟,沸腾的锅子,里面炖煮翻滚着猩红的肉块,刀剑随身不离手的江湖客人,数量大约四五十来个,至于那些携带不便的棍棒和枪,有些裹着布条,有些没有,全都靠在不远处的墙壁。 柜台旁边,立着一位昏昏欲睡的瘦高男人,面容凹陷,眼眶漆黑,他双手叠掌杵在细长棍棒顶端,下巴磕在掌背,小鸡啄米一般摇摇欲坠,棍棒底端连着钉耙,没有倒钉,很投机取巧的塞满了破烂的布条,方便拽起来就可以拖地,随时能够打扫客栈清洁。 宁奕心底默默叹息一声,这玩意的想法不错,但可惜这客栈打扫得并不干净,地上依稀可见的血红水迹,曲折蜿蜒,尽头就在这位靠着棍棒打瞌睡的伙计这里。 二皇子给的碰面地点就在这间客栈。 至于空气里沸腾着的,也不知是不是锅子的香味......只是这味道闻着着实有些反胃,也难说是不是有哪位倒霉蛋,刚刚被切了扔到了桌上的锅里。 原本沸腾的客 栈,此刻骤然安静下来。 收了油纸伞的丫头,将伞面合拢,动作轻柔,在客栈的门槛上缓慢敲击,好让雨珠顺延伞面流淌下来。 六张大桌,四五十双平静漠然的目光,汇聚到了这两个入客栈的年轻人身上。 丫头仍然在专注的敲击伞面,她没有顾忌那大部分停留在她面颊上的目光。 宁奕走到柜台旁边,笑着拿手指轻叩桌台。 “打瞌睡”的瘦高男子,陡然醒了过来,他睁开双眼,两眼之间一片浑浊,也不知道能不能视物。 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宁奕背对身后的六张大桌,微微抬袖,他的中指拴着一根红绳,里面连着的,便是袖口里的那枚东境莲华长令,此刻微微露出了一小部分。 他轻声道:“明天碰头,今天过夜。” 瘦高男人目光木然,听到了宁奕的声音,立马恍然大悟,连忙笑着应道:“是了是了。明日碰头,今日过夜。” 宁奕皱起眉头。 他轻声道:“几间房?” 瘦高男人轻柔回道:“天字三间,地字十间,一共有十三间房。” 宁奕微笑道:“我要两间。” 瘦高男人摇头道:“一间也没有了。” 宁奕抬起头来,望着破旧楼梯通向的二层楼,他喃喃道:“那里住满人了?” 瘦高男人笑着点头。 宁奕叹了口气,他带着一抹遗憾的语气,再一次问道:“你可知我是谁的客人?” 瘦高男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声道:“东境里很多人想要这个机会,甘露先生惜才,今夜来到这里的人,都想要试一试,所以您是谁的客人并不重要,若是你有本事,那么今夜之后,便是东境的客人。” 宁奕沉默片刻,道:“所以我应该怎么过夜?” 瘦高男人笑道:“客官,你若是有本事,可以去二楼试着敲开一间房,看看人家愿不愿意给你让位子,不过好言好语相劝,无论再大的本事,劝你别惹天字间的客人,那里是实实在在从东境圣山走出来的大人物。” 宁奕恍然大悟,笑着说道:“东境的圣山,确实是大人物了。若是我没本事呢?” 瘦高男人的神情始终没有波动,到了此刻,他的语气渐渐冷了起来。 “你可以选择在一楼站着过夜,或者......”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口锅,轻柔道:“或者到锅里过夜,睡个安稳觉。” 宁奕笑意依旧。 正在客栈门口敲伞的丫头,幽幽长叹道:“我就说了,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东境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说完,客栈里挤满桌子的江湖客人,彪形大汉,神情顿时阴沉下来,毫无例外的全部望向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女孩有些吃力张开双臂,轻轻念了一声“雨下大了”,把木门吱呀的合上。 灯火摇曳,恢复平静。 客栈内的光线并不好。 宁奕这一次取出了一整块东境莲华长令,在瘦高男人面前晃了一圈,后者仍然是面无表情。 宁奕收回长令,叹了口气,心想这货可能是个瞎子。 说完这些之后 ,这男人便是再一度昏昏欲睡,靠在棍棒上摇头晃脑,脑袋小鸡啄米,唇角小桥流水,一脸痴相。 宁奕转过身,笑容满面,对着客栈里肃静无声的人群笑道:“诸位,我也不与大家为难,挪张桌子,借我一条板凳,今夜就这么过了,如何?” 宁奕忽然侧过脑袋。 店小二陡然睁开双眼,柜台上堆放着的一坛老酒,古旧坛身陡然炸碎,漫天酒液淋了他一身。 一柄长刀将酒坛击得破碎开来,刀身钉入墙壁,铮铮作响。 瘦高男人面无表情道:“一坛酒,十文。” 掷出长刀的那个男人,收回掷刀的那只手,微微向后倾倒,语气轻松笑道:“从北境高原回来,我还你二十文。” 瘦高男人的脸上并无笑意,他捋了捋发丝,轻轻叹气道:“东境的规矩向来是......先付钱,后拿货,你的意思是,现在没钱咯?” 宁奕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桌子上,松开手后,竟然是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宁奕轻声笑道:“我给你十两。” 瘦高男人有些讶然,他虽然盲目,但也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宁奕最后一次,脾气极好的说道:“这里的所有人,但凡是愿意离开的,每个人都会有十两银子。”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沓子的银票,微笑道:“十个呼吸,给你们考虑。” 裴烦靠在客栈门口,她抱着油纸伞,背抵着木门,感受着外面的风雨飘摇,注视着客栈里的人群面色,随时准备开门,让这些不识趣的人离开,免得成为丧家之犬,或者是丧命之犬。 客栈里的那帮人,喜怒不形于色,但眼中隐隐约约有着动摇的神色。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大多未曾谋面,有些已经相识,聚在一桌,早就从东境打听到了消息,赶到天都,为了奔赴今夜的这场“鸿门宴”,韩约先生的手段众所周知,阴狠陷辣归一码事,但身居高位,许下的承诺从未食言,今夜之后,若是能追随二皇子一同奔赴北境高原,富贵险中求,但凡能有命回到东境,后半生便衣食无忧,这是鲤鱼跃龙门的天大机遇。 此时此刻,看样子,那个背着沉重剑鞘的年轻人,像是天都土生土长的公子少爷,随身还带着婢女,口气凌人,但连二层楼也去不得,哪里算得上是东境贵客? 财不露白,比起十两,他们更想要一千两,或许还有更多。 上一个盛气凌人的公子爷,正在锅里煮着......尸体还热乎着。 十个呼吸,过得很快。 宁奕默默数到了一。 他收回了那张银票,轻柔说道:“时间到了,看样子,是不如何了。” 他背抵柜台,将那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从身后卸下,缓慢顿在地面,微微拧腕,身躯发出噼里啪啦的炒豆子声音。 店小二陡然间挑眉,面露疑惑。 “就算再给各位时间,看来结果也不会改变......”宁奕笑着开口:“各位是死了心要跟李白鲸去北境,至于现在......这是想借着江湖水深,淹死一条蛟龙,好让那位东境‘太子爷’看看你们的实力?”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九十二章 春风拂柳,我姓宁 东境“太子爷”。 这是一句诛心之语,但事实就是如此。 宁奕说到“太子爷”这三个字的时候,口气还带着一丝戏谑,这个看起来宽厚纯良的二殿下,行事风格倒是与面相截然不同,派了个瞎子看守客栈,自己亮了长令也浑无反应,这是什么意思? 在东境一手遮天,手底下能人异士实在太多,所以要变着法子筛掉一些? 不知道今夜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来这间客栈,天亮之后,与东境皇子一同奔赴北境狩猎,这的确是个功成名就的机会,客栈里一层楼的这些,至少都是中境的修行者,山泽野修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有些只差一个机缘。 这些人打生打死最是厉害。 甚至第七境的修行者,这一层楼也坐着两位,披着蓑衣戴着蓑帽,靠在最远的边上,自斟自酌,浑然忘我。 江湖里行走无他道理,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一切说话靠本事,讲究实力二字,有了实力,去哪吃饭都有人让座买单,这些江湖客单独为两位七境修行者挪出了空位,自己入了门之后,这两人的目光仅仅只是停留一刹,便离开自己,反而更有兴趣的打量着靠在门口的裴烦丫头。 宁奕当然知道原因。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修行气息,这是他的习惯,从踏入天都就一直如此,蜀山的功法极其巧妙,探知与隐匿尤其高深莫测,若是宁奕不愿放开,那么即便是十境之上的那些人,也看不穿他的境界。 剑拔弩张。 压抑到了极点。 最远的桌子处,那两位第七境的修行者之中,缓慢站起了一位。 戴着蓑衣的七境修行者,对着宁奕温和笑道:“我是东境拂柳山的山主。” 宁奕笑道:“久仰大名。” 这位七境修行者,摘下蓑帽,轻轻搁在桌上,皮囊看起来是具百八十岁的老人,七境之后血气仍然旺盛,算不得如何枯竭,不知修行了何等功法导致如此,他微笑道:“我正缺一座炉鼎,若是公子愿意把这丫头给我......那么今夜,我给公子留一条命。” “多谢好意。”宁奕同样笑着说道:“拂柳山,记住了,有机会我一定拜访,届时一整座山门,我一条命也不会留下。” 那位七境修行者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未等他先出手,距离宁奕最近的一位瘦削男人,背对宁奕,端起巨大油锅,整锅热油沸腾,准备拧腰动胯泼洒而出。 宁奕面无表情,轻描淡写伸出一只手掌,不知何时来到了这个男人的极近距离,他一只手掌按在男人脑袋一侧,连人带锅一同按下,整张木桌被砸得支离破碎。 刀剑顷刻而出,宁奕面前三四道寒光闪过,他神情平静,身子向后掠去,几道剑光擦着面颊刮擦而过,逼仄空间内,下一刹那重新站直身子的少年,雷霆一般探出双手,攥拢两人衣襟,脑袋砸在一起,入骨入肉发出了极其磕碜的声音。 宁奕微微抖腕,那两具“尸体”的胸口之处,三四道光点破开胸膛,剑光开膛剖腹,从后心穿入,想要刺死宁奕,如穿葫芦一般,只可惜被刺之人,松开攥紧衣襟的双手,任由“尸体”向下滑落,并不后撤也不避让,而是掌心抵住剑尖,推动两 具“通透”尸体,一路前奔,将后面的两张木桌,砸得爆碎开来,两柄长剑弯曲到了极点,蕴藏在剑身之上的力度不能再大,此刻骤然弹开,一连串的气爆声音,七八道身影倒飞而出。 宁奕回过头,看着丫头,轻声说道:“看着就好。” 靠在门口的丫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身为店小二的瘦高男人若有所思,背后已经渗出冷汗。 宁奕并没有急着去拔出重重立在柜台前的铁剑,于是能够吓死一层楼这帮人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八个字,就这么安安静静藏在鞘内。 客栈里刀光剑影,奔着少年而去。 宁奕浑身四处,犹如长眼,蜀山的感知功法天下第一,他躲闪挪移,在这片逼仄空间里,如鱼得水,穿花蝴蝶一般,来到一张尚还完好的木桌之前,看着内里翻滚的肉块,一阵恶心,拎起一只锅耳,信手泼开。 热油如瀑布迸溅,追在宁奕身后的三四个江湖恶人,来不及躲闪,被宁奕的热油泼中,嘶哑惨叫之中蹲下身子,捂住面颊,手指淋漓,连面皮都要抓破。 宁奕一泼之下,锅内热油只去一半,难以倾全,剩下的肉块骨茬,实在恶心,他翻转耳锅,躲开一剑,当头砸下,热油与骨肉,倾盖在对方头上,扑面而来,这是市井打斗的江湖伎俩,宁奕信手拈来。 他本就不是正统的修行者,与人对敌,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从来不会托大,尤其是如今以一敌少,对方都是江湖出身的修行者,他们什么手段都会使用,想要打赢,就要比他们还要卑鄙狡诈,阴险凶狠。 徐藏教宁奕的第一堂课。 “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面前传来了热油破风声音。 效仿宁奕泼洒热油的,是一个瘦小但面相凶狠的男人,披着一件绿布麻衣。 宁奕冷笑一声,顺手从刚刚那人头顶拔出那口双耳大锅,身躯后掠大袖兜揽,漫天热油如汇聚成线,接着他手掌伸出,那个瘦小麻衣男人不受控制踉跄一步,被宁奕的大锅砸中,热油浇身,声嘶力竭的惨叫声音当中,他的鞘中长剑被宁奕拔出。 宁奕倒持剑柄,未曾回头,向后一剑戳穿一位大汉的腰腹,剑尖透体而出,宁奕顺势后退两步,后背贴住对方胸膛,面前不断有刀光剑影追随而来,宁奕与大汉一路后退,像是在跳一曲滑稽的舞蹈,直到抵住客栈墙壁,退无可退。 宁奕神情不变,攥住剑柄向上提起手臂,这柄取自麻衣男人的长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剖口,如纤细狼毫在纸上横切一般,毫无阻拦,将身后的那个汉子一切两半,带出一连串喷薄的血珠。 宁奕松开持剑之手,身子向前撞去,一道刀光扑了个空,那名刀客被宁奕欺身入内,来不及反应。 宁奕攥拢五指,面无表情一拳砸在对方胸膛,砸得这名刀客弯下腰来。 整间客栈,终于有了停滞的空闲时间。 江湖打斗,生死厮杀。 以一敌少的终究还是少数。 在这个时候,星辉其实显得脆弱不堪,一旦被近身击中,中境的星辉还是太弱,面对以命搏命的凶徒,就需要一口劲气连绵不绝,把对方全都杀尽。 十七八道身影 。 长枪,红缨,棍棒,金锏,剑气,呼啸而来。 宁奕已经退无可退。 他的神情仍然平静,信手拔出插在地面的长刀。 脑海里,是剑器近的那一句话。 “万物一剑。” 出剑对准一。 长枪是一,棍棒也是一,头颅是一,胸口心脏也是一。 闭上双眼,全凭感应。 宁奕双手握刀,站定之后,深吸一口气。 铺天盖地的人影砸来,将宁奕淹没。 接着便是无数刀影迸发开来,面前三丈,一团又一团猩红炸开,接着波及开来,地面掀开,木桌崩碎,刀气狂乱炸开,将这些客栈内的物事全都劈砍碎裂,炸成一团又一团的齑粉。 断裂的碎肢与残骸砸入宁奕面前三尺,来不及入内,紧接着便被刀气砸得飞出,这挥刀而出的片刻之间,宁奕对面的墙壁,已经被洗刷的一片猩红。 最后一刀辟出。 一团血雾被刀气砸出颀长痕迹,浓郁的不可化解。 宁奕做了个收刀而立的姿势,却发现自己的信手拔出的那柄长刀,品秩实在太过不堪,在无数次的对撞之下,早已经碎裂出了无数道口子。 宁奕丢掉那柄破碎长刀,走回柜台。 瘦高男人隐约猜到了宁奕的身份,他浑身是冷汗,想到了那位殿下大人对自己的嘱托。 他连忙开口:“大人......” 声音还没有落下,宁奕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轻描淡写砸下,不大不小的轰然一声,柜台烟气四溅。 丫头抱着油纸伞来到了宁奕面前。 那团血雾,将一层楼的两边隔开。 一边是两位默默站起,神情凝重的七境修行者。 另外一边,则是宁奕和裴烦丫头。 待到血雾微微散开。 那位看模样有百八十岁的老人,面色微妙,道:“在下刚刚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妥,愿意收回,赔礼道歉,都不是问题......不知道公子贵姓?” 宁奕若有所思,笑道:“拂柳山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惹到了惹不起的人,现在开始害怕了?” 拂柳山山主讪笑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旁边站起的那位斗笠人,与拂柳山山主一路同行,风雨兼程,此刻看起来也是个老骨头,没有摘下斗笠,单单是站起身子,浑身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音。 “你们俩加在一起,快入土了,人老多忘事,想要赔礼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宁奕杵着长剑,淡淡道:“一人留一半身子,或者两人商量着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两种办法都可以。” 拂柳山山主神情逐渐难看起来。 斗笠人缓慢开口,声音沙哑,竟然还是个老妪。 “在下春风山山主,听阁下的语气......”老妪声音低沉,阴恻恻道:“不知道是东境哪座山门的?” 雷光从高空劈落,整间客栈,一片通昼。 宁奕笑道:“我姓宁,两位,知道我是谁了?” 于是那位拂柳山山主,春风山山主,面色骤变。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阴谋 第一百四十六章 阴谋 “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还能笑得出来。” 顾子青杀意暴涨。 他继续施展“锁魂术”,加紧压制“抽心毒”。 “想救赫长生?”绝命宫主的身影出现模糊,话语带着浓浓不屑。 “想杀他,没那么容易!” 他再加另外的手段,层层压在“锁魂术”上面。 “一个活了四千年的男人,回到神霄皇朝,寻求突破到神通境界的方法,为何会突然转变想法,拼死救下顾子语?我是真的看不懂!” 赫长生的实力,达到入道境界的巅峰之巅,比他还要强,要不是被天道印记压制,早已经突破到神通境界。 但赫长生却放弃突破的希望,为了救下一个已经废掉的顾子语,把自己弄成废人,现在濒临死亡。 绝命宫主想不通。 他也没多想,全力释放“抽心毒”,要让赫长生死。 “我想救的人,你没资格也没能力杀!” 顾子青施展另一则秘术。 “尸解!” 单手刻下上古符文。 “尸解锁魂术”是一种禁忌手段,拆分开就是普通手段。 他现在要把“锁魂术”和“尸解”连在一起用,强行把赫长生救出。 “小崽子,你竟然把他的魂抽了出来!你疯了?” 绝命宫主发觉自己的“抽心毒”彻底被压制,震惊道。 魂一旦抽出,就会被天道拉入轮回,消失于天地间。 “滚回去,好好想办法封锁‘金蟾险地’的消息吧!”顾子青冷道。 “什么!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绝命宫主骇然。 这可是神霄皇朝目前最大的秘密,一旦泄露,整个化雷州都要大乱。 神霄皇朝将会首当其冲,遭受巨大冲击。 “希望你还能笑得出来!” 顾子青直接把赫长生的魂抽了出来,放入自己的魂魄之中。 这一次他的手段略微不同。 他并没有保存完整的赫长生之魂,而是直接压制赫长生之魂,让赫长生之魂陷入沉睡,然后再让赫长生之魂飘荡在他的魂海之内。 这样做,可以暂时蒙蔽过天道,不用背上第二道天道印记。 他会在最短时间内,为赫长生重新找一具身体,所以不用对待顾子语那样严谨。 而顾子语,他不会随便选一具身体给她。 因为,她曾经是王体,现在也绝不能平凡。 顾子青要给她最好的! “小崽子,你现在在哪里,本宫要……” 绝命宫主的话没说完,就消失了。 赫长生被尸解,跟顾子语一样,身体无法再用,彻底化为冰冷的尸体。 “师父……” 端木玲珑惊呆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要让化雷州的所有人都知道,神霄皇朝内,出现金蟾险地!” 他强行压下滔天杀意和愤怒,站起来望着天穹道。 他要搅乱化雷州的天,毁了神霄皇朝。 顾子青从来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 仙尊之怒,也从来没有在这一刻,如此的高涨。 神霄皇朝,绝命宫殿。 绝命宫主神色冰冷,冷喝一声:“大长老!” “在!” 大长老出现在宫殿内。 “派人出去,搜寻顾子青的下落,找到之后,当场击杀!” 绝命宫主第一次对顾子青产生不祥之感。 对方竟然知道金蟾险地在神霄皇朝,要是让顾子青暴露出去,神霄皇朝就有危险了。 “是!” 大长老消失。 “我是真的希望看到你这个没爹娘养的家伙,能够成长起来,然后被我儿子彻底打败!” 顾子语的王体根骨和一部分筋髓被抽,成为废人,然后哥哥顾子青崛起,要报仇,最后被他的儿子打败,想想就觉得美妙。 绝命宫主摇头一叹,又道:“可惜了,你知道某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只能死!” 呱! 吞天金蟾的叫声,再次从外面传了进来。 青木城的客栈中。 顾子青渐渐恢复冷静。 他望着端木玲珑道:“我本想带着你闯荡化雷州,只不过事情突变。” 妹妹半死,父母尸骨无存。 他没时间培养端木玲珑。 端木玲珑知道部分真相,意识到师父与庞大的神霄皇朝有恩怨。 她知道师父要说什么。 “师父,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我……我……” 她有些迷茫。 “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等时机成熟,我在接你回来。” 顾子青想起自己的仙尊之魂外的一道天道印记,同时又想起虚空古镜。 本来以他的能力,想要进出虚空古镜,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最多以仙尊之魂接触虚空古镜,窥探里面的世界。 但是现在,他的仙尊之魂外有一道天道印记。 这是一个变数。 “师父,我真恨自己太弱小,无法帮忙,甚至还把自己弄得失明,成为师父的累赘!” 端木玲珑想起在五行天命大比中的一幕幕。 要不是有师父在,她怎么可能会成为第一名…… “对了,师父,赫圣人在你昏迷前,交待给我一句话,师父需要记住。” 端木玲珑忽然道。 “你说。” “这一届的五行天命大比是骗局!神霄皇朝早就知道帝血宗门、黑刹殿、水月天宗以及卫族的人要潜伏进来,欲要渗透进神霄皇朝之内。” 顾子青懂了:“他们打算瓮中捉鳖!在五行天命山围剿四大势力的人!” 神霄皇朝封锁内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渗透进神霄皇朝之内。 除非神霄皇朝故意泄露出一条可以渗透进去的通道。 五行天命大比,就是这一条通道。 “是的,赫圣人说,这一届的五行天命大比是故意让世家大族举办的,就算变得荒诞无比也无碍,只要能把四大势力的人吸引进去就够了!” 顾子青没说话,想起一直跟在端木水月旁的师姐。 “师父,我们不能去,一旦去五行天命山参加总比赛,结果只会被神霄皇朝的人围剿!” 端木玲珑道。 顾子青点头:“就算赫长生不说,我也不会让你去。” 他与神霄皇朝有恩怨,虽然神霄皇朝封锁内外,暂时不知道他的消息,但纸包不住火,总会泄露。 因此,他不能让端木玲珑去送死。 “端木玲珑!五行天命大比的第一名,现在赶紧去皇城西门集结!” “莫名其妙得了个第一名,还摆出架子,非得让我们来请!” 客栈外响起冷声。 《剑骨》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师姐的秘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师姐的秘密 顾子青的心中一动,淡淡道:“我们等会去。” 端木玲珑不解,不过没有说话。 “等会去?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摆这么大架子!”外面的声音不耐烦起来。 “其他人等了你们半个时辰,皇室亲自派人请你们过去,你们别给脸不要脸!”另一个声音把“请”字咬得很重。 “我说了,等会去!” 顾子青开始制作符玉。 砰! 大门被踹开。 一名皇家侍卫冷冷地扫视房间内的人,冷喝道:“一个瞎子得了第一名,把你能耐了是吧?” “皇室没出手教训你们,还给足你们面子,你们别得寸进尺!”后面一位皇家侍卫道。 顾子青皱眉。 皇室不知他的威名? 还是说,世家大族没有提醒两个皇家侍卫? “你们必须去,不去,也得去!上面的任务,任何得到前三名者,不得退出!否则,神霄皇朝将会派人追杀!”第一个皇家侍卫冷笑。 “你又是谁!别以为我们只是说说而已,你们要是不服,我们有上面给的特权,可当场格杀你们!” 第二名皇家侍卫拔出腰间长剑,杀意腾腾道。 “原来是神霄皇朝给了你们底气。” 顾子青淡淡道。 “找死!杀了他们!” 两名皇家侍卫果断出手。 “小家伙,该磨牙了。” 顾子青冷淡道。 小麒麟亮出幼齿,扑向两名皇家侍卫。 惨叫过后,两名皇家侍卫倒地,成了尸体。 “师父,他们好像不知道青木城最近发生的事情,连师父的身份也不知道。”端木玲珑道。 “皇室不能外出,不代表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皇室高层对青木城的近况,肯定派人收集过,只是皇室底层的人还没来得及知晓,或者说,是世家大族故意没有向上汇报。” 顾子青清楚世家大族的阴毒手段。 青木城的多数家族对他恨之入骨,奈何实力被压制,无法报复。 但是只要找到任何一个机会,他们就会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咬两口。 世家大族故意不报告皇室,关于他是顾子青以及他在青木城做的事情,然后让皇室下面的人针对他以及端木玲珑。 这样一来,他们与皇室将会产生矛盾。 借刀杀人的伎俩。 顾子青一眼看破。 “那我们等会还要去……” “我去送一样东西,你和小麒麟在客栈留着。” 顾子青制作完符玉,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他起身前往皇城西门口。 “师父一路小心。”端木玲珑道。 她准备与小麒麟换一个房间。 前往皇城西城门。 很快,他来到西城门前。 “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了你快一个下午!”张家家主不咸不淡道,张靖站在后面跟着。 “去请你们的两个皇家侍卫呢?”赤家家主冷淡道。 “你再不来,皇室会采取下一步手段。”孔家家主道。 顾子青扫视三位家主。 三人目光冷淡,戴着一副好看戏的模样。 再看其他人。 端木水月和师姐坐在城门边的躺椅上,饶有兴趣地望着。 他走向师姐。 “喂,请你们的皇家侍卫去了哪?”赤家家主巴不得事情闹大,故意提高音量。 顾子青转身,冷冷地盯着他道:“死了!” 赤家家主被顾子青的眼神吓到,后退一步,再不敢言语。 皇城卫兵听到,神色一变,转身就往皇城内跑。 “你竟然杀了!”张家家主指着顾子青,震惊道。 “顾子青,你还想不想让端木玲珑去神霄皇朝?”赤家家主压下兴奋,恼怒道。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顾子青扔下一句话,走向师姐。 三位家主一惊,还真不敢开口了。 “师姐,他来了!”端木水月不知道顾子青为什么忽然走来,有些不安。 师姐站起来,警惕地盯着顾子青,冷冷道:“皇室的人等你半天不来,就回去布置传送阵了,你最好别再生事!” 她向外说自己是先天境大圆满的武者,其实她是金丹境初期的水月天宗的圣女。 “你过来,我跟你说一点事!” 顾子青走向侧面无人处。 师姐不屑一笑,无动于衷。 “是男人的话,就过来!” 顾子青冷冷道。 师姐的瞳孔一缩,情绪在一瞬间剧变,也在下一瞬间恢复平常。 她冷笑道:“你看我哪里像个男人?” 双手环抱在胸。 这是不安的表现。 “你的身体确实像个女人!” 顾子青直视师姐,目光非常的赤裸裸,好似吃定了师姐。 “又是一个色胚子!端木玲珑还不够你玩吗?” 师姐阴沉着脸道。 在她身上,隐隐有杀意弥漫。 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后退。 “师姐!他能杀金丹境武者!”端木水月站起来惊慌道。 顾子青的双眼一眯,嘴角翘起一丝弧度,道:“你别装了,你的往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知道什么?” 师姐像是被激怒的豹子,不顾端木水月的提醒,轰地一声踩碎地面,一掌拍向顾子青。 金丹境的气势不再隐藏,直接爆发。 所有人被惊动。 顾子青不退反进,一招“不灭拳”,全力施展。 轰隆! 师姐的一掌与顾子青的“不灭拳”对撞。 气浪震荡四周。 周围的人纷纷被震退,地板以他们两人为中心,出现蜘蛛网般的裂痕,密密麻麻地延伸向更远处。 刚从皇城西门走出来的皇室人物,一脸阴沉要找敢杀皇家侍卫的人算账。 刚好看到这一幕,吓得神色一惊,嚣张气焰顿时焉了。 顾子青后退三步,师姐纹丝不动。 “你挡得住我的一掌!”师姐惊骇道。 “她竟然是金丹境初期的强者,但是,顾子青怎么能挡得住?”张家家主震惊道。 “不可能,顾子青只是个先天境的武者!” “暂且不知道顾子青在先天境什么阶段,不过能与金丹境武者对上一招而没事……” “两人都很可怕!” 周围的人惊呼。 端木水月呆愣当场,他有些不信。 “你想杀人的样子,真像我以前的一个男性朋友。” 顾子青收手,颇有深意地一笑。 心里却判断,他杀不了对方。 师姐的实力不同于张旭,她的境界在金丹境初期,实力达到金丹境中期。 师姐冷静下来,杀人的目光刮在顾子青身上,冰冷道:“你找我有何事?” 《剑骨》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发狂的师姐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发狂的师姐 “过来!” 顾子青道。 师姐的眸子冷冰冰地盯着顾子青,不发一语,随后走向顾子青。 “符玉拿好。” 顾子青拿出五个符玉,递给师姐。 师姐未接,皱眉道:“作甚?” “帮我一个忙,把五个符玉带进神霄皇朝。” 师姐不屑一笑:“你有何资格让我出手帮忙?别忘了,你还杀了端木水月的师父!” 双方有大仇。 顾子青有何自信,要让她出手帮忙? 顾子青走到师姐的旁边,低声道:“你是男的。” 一句话,师姐彻底炸毛。 “找死!” 师姐出手又是一掌。 顾子青早有防备,忽地闪开。 轰! 西城门左边的墙壁断裂。 站在城门口的皇室人物吓得抱头鼠窜,其他人有多远跑多远。 “你个畜生!我非杀了你不可!” 师姐双眼的血红地瞪着顾子青,心里有无数杀念升腾而起。 心中的不祥预感成真。 对方,果然知道她的秘密! 她要杀掉顾子青。 周身有清风缭绕,光华五光十色从身上绽放。 顾子青跳到一块雕像上,对师姐道:“这就是我知道的秘密,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摸着下巴,盯着气势越来越疯长的师姐,轻笑着道:“现在,我有没有资格请你出手帮忙?” “你觉得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师姐缓慢飞向顾子青,气势压迫上去,如同死神。 “冷静点,如果你不想向仓秦天一样死去的话。” 顾子青道。 “我最不喜欢有人用我的这个秘密来威胁我!” 师姐的逆鳞就是这个秘密。 一旦泄露出去,她的一世英名算毁了,水月天宗会成为千古笑话,从而迁怒于她的身上。 她,绝不可能会活着。 甚至是她的家人和朋友,都不会幸免。 至于好不容易得到的圣女身份,断不可能落在她的身上。 她无惧顾子青的威胁,咬牙切齿地盯着对方,杀意不断往上涨。 从身到心,她好不容易适应、接受身为女性的身份。 要是暴露…… 不,仅仅是想一想,都会让她发狂。 她有了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想法。 “你,该死!” 她冲向顾子青。 顾子青料想对方有一万种变数。 见她冲过来,神色并不紧张,身形暴退。 “星河斗战诀”施展! 星辰之力凝聚在身,周围百米有光辉撒下。 他化作星河战神。 整个人的气势、实力都在疯狂增长! 忍着运转“星河斗战诀”带来的超负荷压力,他冲向对方。 轰隆隆! 一招接着一招,碰撞声响彻青木城。 “这简直是金丹境强者的近战!” “好强的顾子青!” 很多人惊呼。 师姐的心里震撼,渐渐冷静下来。 躲过顾子青的一拳,她冲向上空,单手捏诀,三把玉剑在身旁凝聚,滴溜溜一转,刺向下方的顾子青。 接着,单手往下方一拍。 光华凝聚为巨大手印,要镇压顾子青。 “我看你躲不躲得过!” 她已经冷静下来,知道不能把顾子青逼急,否则她就是第二个仓秦天。 不过她也不是好惹的,不会轻易放过顾子青。 这几招,是给顾子青的教训。 顾子青施展“帝剑起手式”闪躲,施展“先天圣体拳”,打崩三把玉剑,最后以肉身力抗巨大手印。 轰隆! 顾子青被压在地面,裂出巨大裂缝。 等手印消失,顾子青单膝跪地,完好无整。 他的嘴角流出一丝血,知道对方留了情,道:“这个忙,你不帮也得帮!” 师姐落地,冰冷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何不自己带进去?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秘密的?” 一连串的发问。 目光幻灭不断地打量顾子青。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个野路子出身的家伙,就算身手不凡,手段不凡,可到底只是一个人。 顾子青何德何能,获知到她的秘密? “我要做什么,你不需要知道,我改变主意,不参加比赛,至于如何知道你秘密的……” 顾子青走上前,把五个符玉拿出来,又道:“帮了我再说。” 师姐沉默地望着顾子青。 过了一会,她缓慢走向顾子青。 顾子青神色淡然,拿出伪装好的万妖图。 那一刻,所有人的神色一变,连师姐也不禁露出一丝惧意。 最后,师姐接过五个符玉,后退到端木水月身边,冷淡道:“滚!” 到了此时此刻,她对顾子青的忌惮和杀意,已经深入骨髓。 “多谢!如果你真的帮了我这个忙,相信我,你会感激我的!” 顾子青也不恼,一笑,转身就走。 “你最好闭上你的嘴,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报复你!” 师姐紧握五个符玉,警告离去的顾子青。 顾子青脚步一顿,转身道:“对了,你叫什么?要真名。” 他实在想不起师姐的名字,只是对师姐由男变女的印象很深刻。 师姐咬牙道:“你耍我?” 突然,她的心中一惊,悚然看向顾子青。 她由男变女,是离开水月天宗后,不断在外历练,寻找古迹和秘法,才达成。 作为水月天宗弟子的身份,外人难以知晓。 可她忌惮顾子青,深怕顾子青知道她是水月天宗的人。 毕竟,顾子青连她是男的这个秘密都知道,那么会不会也知道,她来自水月天宗? “我确实没耍你,当年我只是发现过你的变化,后来想打探你的消息,没发现一点线索,直到你我在青木城相遇。” 顾子青真诚一笑。 见师姐耸然一惊的表情,他就知道对方想到了什么。 他不会说出对方来自于水月天宗。 否则会打草惊蛇。 “榆木琪!”师姐道。 端木水月不可思议地望着师姐。 他很清楚,师姐的真名叫榆木琪,可师姐很少会把自己的名字公布出去。 就算是在水月天宗,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大多都只是称呼她为榆圣女。 师姐对顾子青说自己的名字,莫非……莫非…… 两人不打不相识,产生惺惺相惜之意? 那一刻,端木水月醋意大发。 师姐是他的! 想到那晚上的缠绵,他紧握拳头,望着师姐的妙曼身影,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把师姐的芳心追回来。 “今晚再去找师姐!” 他在心中道。 《剑骨》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道印记与世界之力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道印记与世界之力 他离去了,无人敢拦。 张、孔、赤家的家主身体发颤,生怕顾子青会出手灭了他们。 等顾子青离去后,端木水月询问师姐:“师姐,他知道你的什么秘密!” “少废话!”榆木琪坐在躺椅上,再不理会任何人。 端木水月见状,眼中带着厉色,盯着顾子青的背影,杀机在心中再次蔓延开。 等宗门的强者来了,他要把顾子青宰了。 榆木琪摊开手,望着手中的五枚符玉,冷冷一笑:“想的倒是美!那我就成全你!” 她猜出顾子青要干什么。 符玉的作用,基本就是传达信息,记录坐标,印下生灵气息。 以顾子青的实力和眼光,真实目的根本不是参与五行天命大比,他也看不上五行天命大比。 他的目的是要去神霄皇朝找他的妹妹和父母。 这一点,相信清楚顾子青身份的人,都能判断得出来。 顾子青让她带着符玉进入神霄皇朝,实则是顾子青要利用符玉上的坐标,乘坐传送阵直接进入神霄皇朝。 这样一来,顾子青就能够避开繁琐的五行天命大比,轻易进入神霄皇朝。 唯一让她疑惑的是,顾子青之前干嘛还费力地让端木玲珑参与比赛。 微微摇头,没多想。 “顾子青啊顾子青,你想借用五枚符玉进入神霄皇朝,我就让你进去!只不过,去的地方有多危险,就不是你能决定的!” 她要把五个符玉,分开放入神霄皇朝的不同的危险位置。 只要顾子青敢传送进来,必死无疑。 顾子青回到客栈,布置一个中型的“敛息阵”,把一个房间都笼罩在内。 他让端木玲珑和小麒麟进来。 一个中型的上古禁忌阵法施展开,累得他差点晕睡过去。 越大型的上古禁忌阵法就越难以施展,除非他的境界往上提升。 盘坐在地面上,运转“星辰帝经”,吸收四周的灵气,快速恢复与榆木琪战斗产生的伤势,精力也在不断地恢复当中。 睁开眼,临近夜晚。 他扫了眼四周,端木玲珑安静地修炼着,小麒麟精力充足,头上的两个肉球开始出现犄角雏形,小家伙正在用犄角拱地,一副不服输的样子,看得人忍俊不禁。 “接下来,该办大事了!” 念及此,他拿出虚空古镜。 “只要我把玲珑安置好,我就可以放开手脚做事!” 顾子青的眼中闪过冷光。 “榆木琪,我要的就是你抱着杀我的心态去办事!五个符玉,可以同时进行五个传送阵的传送,这是你想不到的,你更想不到,我要进行传送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 他要把化雷州的天,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直至神霄皇朝被毁灭为止! 吐出一口气,开始布阵。 境界达到一定程度,如入道境及其之上的武者,对于空间的运用将会越来越多。 顾子青不仅熟练运用过空间,还曾在仙界时,接触过多个包含世界之力的空间。 拥有世界之力的空间,就是一个世界。 想要穿过一个世界,就得面对世界屏障。 虚空古镜内已经是一个小世界。 生灵想要穿过一个世界,有两种方法。 第一种,以强大的境界以及强横的肉身,承受住拥有世界屏障带来的巨大压力,强行横跨一个世界。 这种手段是非常粗暴的。 但是想要达成,顾子青估算自己得达到涅盘境。 这还指的是他自己。 他可是双修的境界,要是其他武者,至少要达到准仙级别。 只是空间的话,入道境及其以上者都能穿过。 像什么大能横渡虚空之类的手段,就是在一个世界里面进行空间跳跃,阻碍不大。 第二种,借用堪比世界屏障的力量,去制衡世界屏障,然后运用空间跳跃的能力,横跨一个世界。 这种手段的难度,比第一种还要难。 武者要是能借用到堪比世界屏障的力量,实力早就强到能强行横跨世界了。 这世上,还没有生灵有能力寻找到这种力量。 偏僻,顾子青就有一个。 他被时空珠吸干仙力,岁月也被吸到十六岁左右,幸运的是,他的仙尊之魂保留了下来。 他施展“尸解锁魂术”,引来天道印记。 仙尊之魂,超脱凡尘界,凡尘界的天道印记无法困住,只敢在外面徘徊。 天道印记,拥有堪比世界屏障层次的力量。 他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一次次悲剧后的转运。 总之,他要利用天道印记,抗衡虚空古镜内的世界屏障,把端木玲珑转移进去。 端木玲珑很重要,未来成长起来,能比肩他。 他不想在自己报复神霄皇朝时,让端木玲珑深陷危机。 “玲珑,躺下,别动。” 顾子青边布置“上古禁忌传送势阵”边道。 这是一种特殊的传送阵,能够借助天地之势,撕裂多层空间,拥有空间跳跃能力。 来历很古老,也很强。 此阵无等级,施展者有多强,此阵就有多强。 深夜时分,他多次休息,多次布置,才勉强把此阵布置完。 阵法一运转,当即吸收天地大势,缓缓传荡出强烈的空间波动。 “小家伙,出去玩,敢接近此地欲不轨的人,全部宰了!” “伊伊伊!” 小家伙拱了一下犄角,气呼呼飞向外面。 顾子青吩咐完,开始让虚空古镜的空间之力,与“上古禁忌传送势阵”产生连接。 他缓缓地把虚空古镜放在“上古禁忌传送势阵”上。 两者接触的一瞬间,虚空古镜内的空间之力,瞬间压制“上古禁忌传送势阵”。 “上古禁忌传送势阵”,暂且简称为势阵。 虚空古镜的空间之力包含世界之力,也就是世界屏障之力,不是势阵能抗衡的,被压制不奇怪。 他见端木玲珑躺好,伸手在端木玲珑的身上打下一道精神印记。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借用天道印记去抗衡另一个世界。 “现在,开始横跨一个世界吧!” 他伸出手,触摸虚空古镜。 跟上一次的相同情况出现。 世界屏障之力,从虚空古镜中冲出,冲击进他的仙尊之魂中。 只是在这过程中,世界屏障之力,率先与徘徊在仙尊之魂外的天道印记相撞。 那一刻,顾子青的仙尊之魂中发生世界级大碰撞。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世界级碰撞 第一百五十章 世界级碰撞 天道印记与包含世界之力的空间之力互相抗衡。 波动在仙尊之魂中震荡。 “这是什么?” 顾子语在仙尊之魂的保护中,好奇道。 她看到一道道波动不断冲击保护她的仙尊之魂。 “世界屏障与天道印记的力量。” “啊!你终于回我话了!大坏蛋,快放我出去!快点!不然,我爹地和娘亲不会放过你的!” 顾子语怒道。 “我会放你出去,现在你安静一下。” 顾子青感觉脑袋有些沉。 也亏得是他,要是换成任何一个凡尘界的人,饶是你有天大的威能,都会被天道印记与世界屏障的力量冲击得魂飞魄散。 顾子语哪懂这些。 她才一岁左右。 不断责怪顾子青,要让顾子青把她放出去。 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顾子青甩了下脑袋,把意识转到双眼上。 由于世界屏障之力正在他的脑中与天道印记抗衡,压制在势阵上的力量减弱,于是,势阵开始发挥作用。 它的空间跳跃能力被激活,与虚空古镜建立了联系。 “玲珑,此次一去,我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把你接回来,在此期间,你一定要按照我嘱咐的修炼,切忌,不可暴露自己的任何功法!” 顾子青虚弱地说完,手一招,端木玲珑飞到势阵中。 端木玲珑正在被传送,惊慌道:“师父!我会想你的!我……我不想失去师父!” “你放心,我会回来接你!你去那个世界安心修炼,尽快成长!记住,你修炼的功法,不是地级功法,而是最高层次的帝经!不可暴露!” “师父,你要小心啊!神霄皇朝太强大了!师父,你一定要小心!” 端木玲珑哭了。 她之前就意识到自己会离开师父,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 突然,势阵被压制,空间跳跃能力开始变弱。 顾子青的神色大变,压力剧增。 端木玲珑正在被传送,要是在这个时候,势阵失去作用,端木玲珑绝对会被世界屏障之力碾压死。 他来不及回端木玲珑的话,内视仙尊之魂。 天道印记毕竟只是一个蕴含天道之力的印记,打不起消耗战。 它正在被削弱,再这样下去,天道印记会彻底消失。 “对了!还有赫长生!” 赫长生的魂魄陷入沉睡,在仙尊之魂的保护中。 “他的身上也有天道印记!” 顾子青顾不了太多,直接把赫长生的魂魄找出,扔到正在抗衡世界屏障之力的天道印记上。 赫长生的魂魄已经被天道印记牢牢覆盖,直接扔出去,不会伤到魂魄。 赫长生魂魄上的天道印记以及顾子青魂魄外的天道印记,一并抗衡,顿时抵挡住世界屏障之力。 外面,势阵的传送得到稳定,端木玲珑渐渐被传送进去。 当端木玲珑被传送进去后的一瞬间,顾子青猛地抽手,要离开虚空古镜。 “糟糕!” 他发现自己抽不出来,连身体的行动都在变得缓慢,时间一长,可能连动弹都无法做到! “出事了!” 他查看仙尊之魂外的情况。 发现,世界屏障之力冲击两大天道印记,时间一长,双方竟然纠缠在一起,无法拆开。 世界屏障之力不退出,与天道印记纠缠的越深,他的身体就会越来越僵硬,手更是无法从虚空古镜上撤出。 顾子青无奈,只能咬牙撑着,等哪一方被碾压后,他才能够脱离虚空古镜。 在虚空古镜内。 整个世界都在剧烈震荡。 所有生灵惶恐地望着,不知所措。 在一处浩瀚大平原,过亿的生灵聚集于此,他们看到,一个女孩凭空出现。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警戒。 接着几位顶级大能飞上去,围着女孩观察。 女孩,是端木玲珑。 她身上的精神印记自主激活。 顾子青的身影出现在端木玲珑的身上。 他望着四周的顶级大能,道:“照顾好她!五百年后,她在,你们就能离开,她不在,我会毁了这个世界!” 顶级大能骇然。 “是!” 有顶级大能认出这道声音,正是那日苍穹上出现双眼的存在发出的。 “我们会倾尽全力培养她!” “上仙,她是您的徒弟吗?”有大能询问。 “是我的徒弟!也是你们赤霄生灵的希望!” 顾子青说完,彻底消失。 那道精神印记也从端木玲珑的身上散去。 几大顶级大能望着双眼被黑布蒙着的女孩,沉默不语。 “暂时让她成为我等的弟子,五百年的时间,足够让她成长起来!”一位人族大能建议。 “这是上仙与我们的交易!” “我们赌博一次!就用五百年的时间去赌博!” 说罢,那位人族大能手一挥,带着端木玲珑离去。 虚空古镜的外面。 顾子青在等待天道印记被虚空古镜的世界屏障之力磨灭。 突然,一道人影从势阵中冲出,不减速度,嘭地一声,冲破屋顶,往远处离去。 “糟了!有生灵感觉到空间波动,借势阵从虚空古镜内冲出!” 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看着。 从外面进入虚空古镜,是借助势阵,很容易,从虚空古镜内冲出来,需要超强的手段感知到世界散发的空间波动,然后凭借强横的肉身,打破空间波动的缺口,强行钻入势阵。 有顶尖强者出来了。 这不是一个好事。 顾子青无法揣摩那道人影的态度。 要是大肆破坏龙玄大陆,虽然他没事,但到底是他放出来的,他有责任。 “罢了!他既然没有对我动手,就放他离去。” 顾子青也不清楚,此人离开虚空古镜后,会做出什么事,只能够等时间来判断。 静静等待,心中祈祷别在有生灵利用势阵出来。 脑中,世界屏障之力不断冲击两个天道印记,天道印记只能不断防守。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时间一长,防守的一方必定会被消磨干净。 顾子青的仙尊之魂受到震荡,虽然难受,但好处也有。 让天道印记消失,他以后在修炼上也会轻松很多,顺便还赫长生一个人情,帮他削除天道印记。 “伊伊伊!” 客栈外,小麒麟愤怒的声音传来。 乌光震荡空气,火球在外肆掠。 它发起了攻击! “神霄皇朝早有明令!谁敢退出比赛,就杀谁!” “皇室之人听令,杀掉端木玲珑和顾子青!” “刚刚得到神霄皇朝的授意,谁要能杀掉顾子青,谁就能够成为神霄皇朝的弟子!” “神霄皇朝的人正在来的途中,我们要速度杀掉顾子青,把奖励占了!” 外面的人疯狂怒吼。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吞噬天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吞噬天道 轰隆隆! 外面的战斗还在持续,非常激烈。 有墙壁倒塌的声音,有人惨叫的声音,也有小麒麟愤怒的叫声。 顾子青动弹不得,只能等待。 世界屏障之力不断消磨,围困他的仙尊之魂的天道印记,被消磨得只剩下三分之一,包裹赫长生魂魄的天道印记,还剩下三分之二。 想要彻底磨灭天道印记,还需要一段时间。 “伊伊……伊……” 小麒麟的声音中带出痛苦。 整栋客栈都在颤抖! 顾子青只能等待。 “你放我出去!” 顾子语在仙尊之魂一直责怪顾子青。 顾子青无心安抚。 “敢来追杀我和玲珑,就肯定知道我能杀金丹境武者!” 他在心中想着。 其实只有他知道,万妖图的两次恐怖意念早就释放干净,无法杀人。 真要面对金丹境武者,他会有巨大危险。 当然,对方并不清楚,所以,他判断外面的战斗里面,并没有金丹境武者,或者说,金丹境武者不敢现身,只派出金丹境以下的武者试探他。 “必须要撑到金丹境武者出手之前,解决掉天道印记!” 他的仙尊之魂死盯着世界屏障之力与天道印记的抗衡。 “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我可以认你这个哥哥……” “嗯?” 顾子青应了一声。 “不不不,你别误会,你可不是我的亲哥哥,你放我出去,我就认你当干哥哥。” 顾子语自认为很聪明地与顾子青做交易。 “你暂时出不去。” 顾子青道。 “你这个大骗子,大变态,我才一岁,你……你囚禁我要干什么!” 顾子语呜呜呜地哭着,害怕极了。 顾子青心里很难受,道:“我是在保护你。” “骗人!” 顾子语一点也不信。 顾子青沉默。 父母已死,要让妹妹意识到,她有一个哥哥,很难。 眼见无法相认的妹妹,正在责骂他,他能怎么办? 外面,小麒麟愤怒的叫声和不时传来的惨呼声,也在给他压力。 内外压力之下,他盯着围困他的天道印记,冷冷道:“连三分之一都不到,这仅仅是围困我的!想要全部消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不能再等下去!” 心中这般一想,他大开仙尊之魂,内敛仙威之威,一口把这残缺枚天道印记吞了。 残缺天道印记与世界屏障之力的纠缠减少,可以轻而易举地吞噬掉。 仙尊之魂的内部是魂海中心最脆弱的地方,一旦受到冲击,代价过重者,会魂飞魄散。 虽然是凡尘界的天道印记,但是毕竟加了天道二字,威力不能小视,进入仙尊之魂的魂海中心,足以摧毁他的魂魄。 好在这枚吞进去的天道印记,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大部分威力已经被磨灭。 吞进去后,魂海中心受到的冲击不大,还在顾子青的承受范围。 “咳咳!” 顾子青终于能动了,咳出心头血,立马撤掉势阵。 此时,他的七窍在流血,好在意识是清醒的。 没了这枚天道印记的阻拦,小部分世界屏障之力接触到他的仙尊之魂,其余部分全落在包裹赫长生魂魄上的天道印记上。 “同化!” 他死死地压制被吞进魂海中心的残缺天道印记,试图让自己的魂力渗透进残缺的天道印记中。 就在他以魂力渗透天道印记的瞬间,苍穹大变,天道被触怒。 世界屏障之力对抗天道印记时,都不曾有这般变化。 轰隆! 雷鸣作响,暴雨临盆。 “它受伤了,围攻它!”有人大吼。 顾子青听得清清楚楚。 他现在勉强能动一下,但对外面的战斗没有任何帮助。 轰隆! 一栋楼阁倒塌的声音响起。 “伊伊……伊伊……伊……吼……” 小麒麟痛苦地叫唤,叫声不断,渐渐化为愤怒,然后柔软的奶音变了,声音中带出一丝略带狂狮怒吼的咆哮声。 “要蜕变了!这一次的大战,给你巨大压力,也是你的契机,小家伙,一定要撑过,撑过,你将有一次巨大蜕变!” 顾子青在心中道。 “这是什么!” “先散开!别围攻,这头畜生打出的乌光变了,直接变成火束!威力大增!” 大雨拍打在大地上,昏暗深沉的夜里,如同朦朦胧胧的黑幕。 雷鸣大作,乌云里如同有无上的存在在审视大地上的众生蝼蚁。 顾子青经过多次尝试,终于让自己的魂力渗透进残缺的天道印记中。 那一刻,九道黑色雷电落在青木城周边。 大地在颤抖,惊动这片地域的生灵。 外面的战斗受到影响,很多人更不敢靠近小麒麟。 “九道黑雷,是不是这头畜生的蜕变引起的?” 有人惊异道。 “小心点,找出它的破绽,一举击杀!” 另外有人警惕道。 “伊伊伊……伊……吼……吼!” 小麒麟的声音越来越霸道深沉,打出的威力更加可怕,甚至让在远处观察的金丹境武者神色微变。 他们一直盯着安静的客栈,就等顾子青的反应,对小麒麟没有丝毫兴趣。 可是现在,他们不得不去关注小麒麟。 客栈内。 顾子青的魂力渗透进残缺天道印记的瞬间,他切身感受到天道之力。 “原来天道也是一种道!” 他触摸到一个新的领域。 入道者拥有道心,就有进入神通境界的资格,相当于是武者又往前迈出一大步。 这是一个生灵新的起点。 顾子青当初的道心,只是水之大道,很普通的一类,虽然迈出一大步,拥有通往神通境界的资格,但大道平庸,他往上走时,非常艰难。 因为道心平凡,他对于道心的理解并不深入。 后来飞升仙界,成为一名仙人,他也没有全面了解过武者道心。 都成为仙人了,再去了解武者道心,就显得多余。 而统管一个世界的天道,谁也没有机会和能力去接触。 身在凡尘界,谁有能力去接触天道? 飞升仙界,离开凡尘界,成为一名仙人,不受凡尘界天道的压制,但一名仙想要下凡尘,非常难。 仙下凡尘,首先要跨越仙界的世界屏障,然后再跨越凡尘界的世界屏障。 仅仅是第一步,跨越仙界屏障,只有少数的仙尊能做得到。 顾子青跨越过,但那又如何? 成为仙尊的他,跨越了,说明他很强。 到了更高层次的他,对凡尘界的天道有什么兴趣? 影响到凡尘界的天道,后果可能会造成亿万生灵的死亡。 他没道理去接触。 这一次他跨越虚空古镜的世界,利用凡尘界的天道印记去抗衡虚空古镜的世界屏障之力,是一种取巧,且并没有跨越凡尘界的世界屏障之力,难度是非常小的,同时,这样的情况也是史无前例的。 因此,他遇到了一个大机缘。 切身感受天道,甚至去掌控它!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麒麟咆哮 第一百五十二章 麒麟咆哮 “本尊要以身种道,把天道种在仙尊魂中,待我入道境界之时,道成,入我道心!成为我的大道!” 顾子青全力让自己的魂力渗透进残缺天道印记,要把残缺天道印记占为己有。 入道境得道心,是一个生灵的起点,而道心就是起点上的根骨。 根骨打实了,往上提升境界和实力,将会事半功倍。 这一次他重新修炼,为自己种下天道,走出一条无人敢想象的天之大道。 魂力渗透进残缺天道印记的程度越多,他对于天道的理解越深,外面的苍穹引起的异变也越来越大。 在黑沉沉的乌云之下,暴雨不断,雷电如银蛇乱窜,劫光涌动,古异象不断。 浩浩荡荡的天地巨变正在展开。 小麒麟在雨夜巨变中,蜕变得惊人。 在生死战斗之下,它的血脉仿佛被激活了般,加速它的蜕变。 头上的犄角越来越像龙型犄角,双眼闪烁火光,体型增大,身形越来越威武气势。 “吼!” 伴随着一声雷鸣,它发出龙虎之威。 轰! 小麒麟的境界突破,达到先天境大圆满之境! 在生死战中,潜质越佳的生灵,越容易得到蜕变! 此话,果然不假! “这灵兽不一般,一次蜕变,引起天地异变!” “它突破了,没有金丹境武者出手,我们会死的!” 之前还只是先天境后期的小麒麟,能打出先天境大圆满的攻击。 此次突破到先天境大圆满,威力岂不是能接近金丹境的攻击? 很多人害怕。 不敢接近小麒麟,想要逃跑。 变得如同半大狮子的小麒麟,灵动地在雨幕之中踩踏。 它不会放过这帮把它打疼的家伙。 突然,它的身上有空间波动。 蹄子踩在空间,踩出空间涟漪,连雨幕也被震荡出去,形成一片无雨真空地带。 “这是空间之力!” 一人惊呼。 “连金丹境武者都无法掌握空间之力,小麒麟怎么掌握了?” “快跑,这是它的天赋神通!” 有惧意的人们,往外逃窜。 然而,晚了。 小麒麟的速度很快,蹄子一踩出空间涟漪,它如同短距离瞬移般,刹那间来到一名百米外的敌人前,张口喷出火球,直接焚烧死敌人。 “吼!” 咆哮如龙虎,在天地巨变中,如同古神兽现世,带给人无法磨灭的威慑力。 暗中躲藏的金丹境武者无法再忍,纷纷出手。 但他们也有退意。 顾子青还未出手,小麒麟就能威胁到他们。 两者齐出,要是没有神霄皇朝的人来,他们根本就无法抵挡。 他们无奈,只能边打边退。 客栈内。 当顾子青的魂力渗透进残缺天道印记的一半时,外面的赫长生之魂出现变化。 他分出一丝意识查看。 “差不多了!” 他把赫长生的魂魄纳入仙尊之魂内保护,只露出赫长生之魂上的天道印记与世界屏障之力纠缠对抗的部分。 借用赫长生魂魄上的天道印记做对抗可以,但顾子青不会故意伤害赫长生。 “吼!” 外面,小麒麟咆哮,像个小霸王,震动天地。 很多人不断血洒当空,在雨夜里成为冰冷的尸体。 轰隆隆! 青木城发生大战! 忽然,顾子青所在的客栈被一道光华击中,轰然倒塌。 正在外面搏杀的麒麟见状,转身就往倒塌的客栈跑。 它之所以一直在外御敌,就是要保护正在做某样事,抽不开身的顾子青。 客栈倒塌,顾子青会不会有事? 它急切之下,伊伊伊地叫唤着。 恰好,顾子青的声音大吼着传出:“小家伙,快回来!” 小麒麟钻入崩塌的客栈内。 大雨拍打在崩塌的客栈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顾子青还不出来?肯定是出事了!该死!我们不能犹豫不决了!大家一起上!” 有金丹境武者大吼。 一直在观察的孔家、张家、赤家的金丹境武者,露出獠牙,纷纷施展攻击,落在崩塌的客栈上。 “杀了这个杂碎!” “小麒麟的威力只在金丹境初期,不过能短距离瞬移,连金丹境后期强者都束手无策,不过无碍,杀了顾子青就行了!” 青木学院院长,是一名金丹境后期强者,也是皇室的直系血脉,他飞到高空,借用磅礴大雨,凝聚成为巨大水印,轰隆隆砸向倒塌的客栈。 孔、张、持家的金丹境武者,攒足了劲,把最强攻击打向客栈。 只见到无数光华在雨夜中炸开,轰隆隆地把倒塌的客栈生生打成废墟。 皇室的其他金丹境高手也在出力。 “他肯定死了!” “那头小麒麟护主,肯定也死了!” “哈哈哈,顾子青终于死了!” “听说了吗,刚刚皇室传来消息,神霄皇朝正在通缉顾子青!” “顾子语肯定犯了大错,顾子青失势,我们杀顾子青再没有后顾之忧!” 众金丹境高手大笑。 觉得这段日子憋得气,全都在这一刻发泄完。 “神霄皇朝的人封锁内外,把内部的传送阵也封了,不过这个时间段,应该已经解封,传送到青木帝国了!”青木学院院长皱眉道。 “还好我们杀了顾子青,有大功!” 真是赶巧。 刚说到神霄皇朝的人,神霄皇朝的人就来了。 一名身穿黑衣的老者飞到近前,散发出气海境的恐怖气势,冷冷高喝:“顾子青在哪?” 声如天地巨钟,震得金丹境武者头晕脑胀,境界更低的,直接晕死。 跟随在黑衣老者身后的,还有十名金丹境的武者,个个神色冷峻,满身杀机。 “在废墟里面,被我们打死了!”青木学院的院长抱拳禀告。 “把尸体找出来!”黑衣老者是绝命宫主旗下的大长老,实力非普通气海境武者所能比,下达命令,有很大威严。 青木学院的院长神色难看,没有动身。 他们杀顾子青和小麒麟,都只敢在远处攻击,不敢接近。 毕竟,顾子青的手里有秒杀金丹境后期武者的法宝,他们无法忽视。 哪怕倒塌的客栈被打成废墟,还是没人有胆子上前。 “还不去!” 大长老怒喝,震得院长浑身一颤,一丝鲜血从嘴中溢出。 此时,院长十分后悔自己多嘴。 他一咬牙,飞向废墟。 武器手段,他准备在手,以防意外发生。 半刻后,院长站在被搜干净的废墟上,难以置信道:“没有尸体!” “多半是传送走了!” 大长老脸色阴沉道。 绝命宫主亲自下命令杀顾子青,说明事情严重,不能轻易收场。 “走!回神霄皇朝,发布神霄令,命五大帝国以及化雷州西部的所有势力,追杀顾子青!” 大长老冷冷道。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人一兽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人一兽 雨一直在下。 可能是跟顾子青一直用魂力渗透残缺天道印记的缘故。 “咳咳!” 顾子青跪在地上,咳出猩红鲜血。 大雨冲刷着泥水,把地上的鲜血也冲走了。 小麒麟有半大狮子的模样,外表虽然仍有稚气,但已有兽王之威。 它的后背有两条伤口,借着雷鸣闪烁之际,可以看到里面的骨头。 “伊伊伊!” 它趴在顾子青旁边,忍着疼叫唤。 为了护住在倒塌客栈中布置传送阵的顾子青,它以身护主,挡下大量伤害。 那些金丹境武者,可不仅仅只有初期,中期后期的都有。 要不是它的身上穿着麒麟铠甲,肉身早就被打崩。 现在身上的伤势,也是麒麟铠甲传荡的震荡之力震出。 “没事,我们……先……去……避……避雨。” 顾子青在客栈倒塌的那一刻就知道不妙,于是强行切断天道印记与世界屏障之力的纠缠,反震出世界屏障之力,趁机把虚空古镜收起,立马启动势阵。 势阵被他撤走,但没有拆除。 由于情况紧急,再加上强行切断与世界屏障之力的纠缠,导致他身受重伤。 他为了尽快行动,便让势阵随机把他们传送到万米之外,百里范围内的地方。 万米之外,考虑到势阵会传送到青木城的传送阵上。 百里范围内,是为了拉开与青木城的距离,但不至于过远。 这里有一个老旧的阵盘布置的传送阵,被势阵随机选中,把他们传送了过来。 顾子青意识昏沉,七窍缓慢地流着血,身体受了轻伤。 主要是小麒麟挡住外面的攻击,才让他免受肉身之苦,只是他的魂魄的伤,可不轻。 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双眼模糊不清地打量四周。 似乎是在山麓中。 他无法正确判断自己在哪里。 他的魂海中心,正在不断遭受天道印记的冲击。 在客栈倒塌前的情况。 世界屏障之力快把赫长生之魂上面的天道印记,消磨掉一半,但仍然还有一半。 顾子青在外敌的压力下,只得大开仙尊之魂,强行把赫长生之魂拉入自己的魂海中心,摆脱开世界屏障之力的纠缠。 在这个过程中,他用了狠劲,要不是仙尊之魂反震开世界屏障之力,他差点就把世界屏障之力拉入自己的魂海中心。 如果真拉入的话,他的魂海必定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还好天道印记被消磨一半,纠缠的力度不深,让他成功把赫长生之魂拉入自己的魂海。 只是这样的结果,会让他的魂魄在内部,承受天道印记的巨大冲击。 自己的残缺天道印记还没有让魂力渗透完,接着就把赫长生的魂魄拉入自己的魂海中心。 赫长生的魂魄上还有一半没被消磨的天道印记,就这么放入魂海中心,他的胆子和决定不是一般的大。 顾子青做事果断,意志坚韧。 从始至终,都在死死压制两个天道印记,然后小心翼翼地让魂力不断渗透进两个天道印记中,慢慢的占为己有。 哪怕到现在,他的意识已经陷入昏沉,连一点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做出判断,甚至是七窍都在流血。 他不敢放松,一旦放松,让天道印记冲击魂海中心,他的仙尊之魂会由内而外的瓦解。 走在泥水中,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只能往前走。 轰隆! 雷鸣再起! 借着雷光,他看到前方有一栋房屋,一栋很旧的房屋。 似乎是一户普通人家的房子。 “应该没有危险吧?” 他在想。 身为仙尊的他,断不可能有这种自我怀疑,无法判断的念头。 可是现在,他的魂力越来越昏沉,连身体都快控制不住,思考事情就更不行了。 所以,他在想。 最后,他觉得没有危险,然后走了去。 小麒麟边走边流血。 伤势很重。 好在它是神兽,境界步入先天境大圆满,恢复速度很快,在跟随顾子青的过程中,伤势并没有恶化,只是伤势的恢复速度,在恶劣天气的压制下,恢复的很慢。 顾子青的步伐不稳,歪歪斜斜,像个烂醉的酒鬼在大雨的泥土中行走。 踩踏在泥水中,忽然,脚步不稳,就要往侧面倒去。 小麒麟伊伊叫唤两声,强忍着疼痛,用犄角把顾子青的身体扶正。 只是这样一来,背上的伤口被撕裂,血流的更多。 它疼得眼泪哗哗掉。 从未遭受过如此巨大痛苦的它,第一次品尝到世间的残酷。 可它还在坚持。 因为,这个一直引导它接触新世界、养育它的人,很危险。 它必须要撑住! 轰隆! 雷鸣又起。 顾子青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要摔倒,也不知道小麒麟在遭受多大的苦。 他的魂魄越来越昏沉,快陷入沉睡。 走着走着,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往前走。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往前走。 走过很多泥坑,下半身的衣物早已被污泥沾染的到处都是。 不知道多少次要摔倒,他也不知道小麒麟多少次扶正他的身体。 小麒麟走到最后,身体发抖,快无力。 一路走来,血流了将近三分之一。 它要不是神兽,体魄强壮,早就流血过多而死。 小麒麟的小眼睛掺杂着雨水,借着雷光,望着前方较低矮的一座山的山下村子,眼中有绝望。 顾子青看到的房屋,其实是对面矮山下的村子。 距离他们,还很远。 “吼!” 一头散发幽光的血狼从山上跳出,龇牙咧嘴地盯着顾子青和小麒麟。 这是一头凝气境中期的凶兽。 小麒麟连走动都很吃力,对上这头凶兽,难以再战。 除非它不要命了,豁出去全力一击,击杀血狼,只是这样一来,它就如回光返照一般的用完力,倒地,等待死亡。 “伊伊伊!” 小麒麟用犄角蹭顾子青。 然而,顾子青已经半垂着眼睛,快陷入沉睡,哪里知道血狼的出现。 他甚至还在无意识地往前走着。 越往前走,就离血狼越近,血狼的攻击意图也就越高,爪子在地上划出深痕。 它要进攻了。 小麒麟焦急,可是无奈,它只能跟着顾子青往前走,还得注意顾子青不会摔倒。 终于,顾子青距离血狼只有二十米左右。 血狼忍耐不住,冲上前张开血盆大口。 小麒麟焦急绝望犹豫不决,但在这一刻,作出决定。 它睁大双眼,眼中闪过决绝,憋着一口气,冲了上去。 它,誓要杀掉血狼。 保住顾子青! 没了小麒麟的犄角托着,顾子青走出不到两步,嘭地一声倒在泥水之中,半垂的双眼彻底合上。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醒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醒来 “喂,你还在吗?” 顾子语悄悄喊了一声。 她逐渐适应下漆黑的环境。 “你说话啊!” 顾子语又喊了一声。 “你……” “别喊了,我在的。” 顾子青的魂魄一动,醒了。 “你放我出去,求你了。” 顾子语可怜兮兮。 顾子青干脆不理会她,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脑袋很沉,意识还没彻底清醒。 “你醒了。” 一个清秀的女孩轻喊一声。 “这是在哪里?” 顾子青眼露警惕,打量四周。 一个普通的房间,床、桌、椅基本的家具摆设。 对了,小麒麟呢? 他要起身。 “你别动!” 女孩十六七岁,肤色较深,显然不是个身娇体贵的小姐,但看起来很有精神,属于耐看的清秀姑娘。 她皱着眉头,伸手把顾子青按在床上。 一个普通人岂能安得住顾子青? 顾子青坐起。 “昏迷了两天,你可别动!” 女孩吃惊,她感觉自己按在铁板上,对方的力量很大。 昏迷两天! 从青木城传送到这里,时间过去两天。 他记住了。 “你给我换了身衣服?” 顾子青发现穿的白色长袍不在了,身上穿的是一件朴素白衣。 女孩的脸色微红,扭捏道:“两天前的晚上,杨叔叔带着你们回来时,你全身都是污泥和水,我不得不给你换掉。” 侧过身,指着外面又道:“你放心,你的衣服被我洗了,晒在外面的。” 她在心里责备杨叔叔,非要让她给这个青年换衣,搞得她手足无措,最后鼓足了勇气,才帮青年换好。 顾子青看向门口的院子,隐约可见白色长袍,还能看到院子里养着的一条土狗,外面有青山缭绕。 他来到一处平凡的人家户中。 不过他并未放松警惕,因为在两天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一概不知。 “那头麒麟在哪?” 顾子青穿上鞋,往外走,询问女孩。 “那是麒麟?”女孩吃惊,眼中闪过疑惑,“杨叔叔说那只是一只赤犬而已,赤犬没事的,杨叔叔在治疗它呢。” 顾子青没在发问。 被人养着,说明小麒麟现在很好。 只不过那名杨叔叔非要把麒麟说成是赤犬,说明此人看出麒麟的不凡,不想暴露出太多信息。 无碍,小麒麟是神兽,就算有伤,只需要得到一个安静的环境,调理进食,就能很快恢复,一旦恢复,以小麒麟先天境大圆满的境界,还没有谁有能力奴役它。 小家伙跟在顾子青身边经历了太多危险,早就不在是什么都不懂,见什么都害怕的幼兽。 它懂得如何趋避危险。 顾子青暂时不去找小麒麟。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了解前两天发生了什么,以及这里的情况,防止自己一直处于被动局面。 “你昏迷两天,怎么能乱走动啊!” 女孩见青年往外走,不免有些恼怒,可她没办法,对方的力气太大,她阻挡不了。 “多谢你这两天的照顾,不过,我的身体并没有伤势,你不必担心。” 顾子青的伤是魂伤,身体无大碍。 两天时间,他的魂一直都在压制魂海中的两个天道印记。 他能醒过来,说明已经压制住天道印记。 女孩蹙着眉头望着青年没说话,脸色一直红着。 确实如青年所说,她给青年换衣时,并没有看到青年的身上有丝毫的伤势,反而看到青年完美健硕的肉身。 回想起那一幕,她久久不能忘记。 顾子青走进院子,那只土狗呜呜呜地叫着,缩到墙角根,叫声带着浓浓的恐惧,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生物。 女孩见一向凶狠的狗变得这么怂,实在不解。 顾子青脱下外套,穿上早已晒干的白色长袍,打量四周。 院子左面还有两间屋子,一间偏房,似乎用来住,另一间厨房。 往外看。 这里是一个村子,坐落在群山之间,是个安宁之地。 他仔细回想两天前的事情。 依稀记得,他们被传送到一处大山山麓前,大雨磅礴,他看到一户人家,然后带着小麒麟走向那户人家。 从这里开始,他就记不清接下来发生什么。 等他醒来时,已经在村子之中。 听女孩所说,他们是被女孩称呼的杨叔叔所救。 “能让我去见见你所说的杨叔叔吗?” 顾子青询问女孩,把脱下来的衣裳还给女孩。。 女孩还沉浸到青年完美健硕的肉身上,听到青年的话,惊得面红耳赤,双手捂着脸颊道:“啊?” 顾子青又问了一遍。 “可……可以……啊,不可以,杨叔叔已经去山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女孩慌忙道,见对方递过来衣物,她赶紧接过,转身往屋内跑。 顾子青站在原地,闭上眼内视。 仙尊之魂已经把第一个残缺天道印记彻底的渗透,附着在赫长生魂魄伤的天道印记,被他的魂力渗透得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一半不到。 魂海中心的压力大减,可以放松下来。 “天道之下的众生万物,皆是天道规则下的蝼蚁!” 他能深切的体会到天道印记中蕴含的大意蕴。 苍穹没有巨变,万里晴空,可能是已经顾子青夺取了天道印记的缘故。 没过一会,他转身进入屋中。 女孩把衣物放入木柜,见顾子青进来,她有些不安,扭捏作态,低声道:“我给你倒水!” “水就不必了,我想问你些问题。至于你的救命之恩,我会报答你!” 顾子青坐在木椅上,示意女孩坐在旁边。 女孩局促不安地坐下。 她忽然出现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这个家,是她的才对,为什么她有一种变成客人的错觉? 顾子青询问之下得知,这里是青木帝国统治下的诸侯国——乌丹国的青石村。 青木帝国有五大诸侯国。 青立国在青木帝国的西南方,乌丹国在青木帝国的东北方向。 青石村则在乌丹国的东边大山中,在周边的大山中,还有二十多个村子。 “杨叔叔十多年前从青石村走出,闯荡大城,最后在乌丹国国都站稳脚跟,到如今,杨叔叔已经是一名凝气境后期的强者了!” 女孩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目光里充满憧憬,话中充满惊叹和羡慕。 “卫子青,你知道吗,那可是凝气境后期的强者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物!杨叔叔是从我们村里出去的!” 女孩激动得脸色微红,为青石村走出一位凝气境后期的强者感到自豪。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杨宁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杨宁宇 双方都进行过自我介绍。 女孩叫张青青,是青石村本土人,跟着偏房的奶奶相依为命。 顾子青轻轻一笑道:“你继续说。” “嗯!杨叔叔闯荡这么多年,在国都先是给顶级家族刘家当私人保镖,现在自立门户,成立杨家。他此次回来,是来祭祖的,顺便,帮我们青石村铲除周边大山中的大妖。” 随着聊天的深入,张青青没有一开始的青涩,逐渐流露出青春少女的活力和姿态。 “卫子青,你的运气很好,两天前,杨叔叔在雨中去深山寻找这片地域的凶兽霸主,一条妖蟒。因为在深夜雨中,妖蟒活动频繁,杨叔叔去寻找,然而妖蟒没遇到,刚好遇到昏迷在泥水中的你和一只赤犬。” 顾子青恍然。 “在那个时候,一头凝气境中期的大妖血狼出现。” 张青青说到这里,眼中出现心悸之色。 “那头血狼跟妖蟒在我们这里是最大的祸害,你们遇上如此强大的大妖,实在很倒霉,不过也很幸运,因为你们遇上了杨叔叔,他出手斩杀血狼,为我们除掉大害,也救下了你们!” 顾子青沉默,神色凝重。 一头凝气境中期的血狼,都能给他以及小麒麟带来巨大威胁,可想而知,他当时的身体情况有多恶化,就连小麒麟的伤势,也伤得不轻。 “回来时,杨叔叔特意称赞赤犬,说赤犬很忠心,那晚大雨,赤犬重伤垂死的情况下,还要跟血狼拼死一搏,要不是他出手斩掉血狼,赤犬肯定会死。” 张青青惊叹。 “多谢你们的帮助!” 顾子青道。 他没说多少,但很多东西他都铭记在心,不会忘记。 “没事啦!小事而已!赤犬跟着杨叔叔去山上采药,相信回来时,赤犬就没事了。” 张青青受不得他人夸奖,不好意思地羞涩一笑。 少女情怀,总是会幻想某些美好事物。 她低着头,想起卫子青的完美酮体。 连跟男人牵手的经历都没有的她,第一次就刺激的看光一个男人,对她造成的冲击非常大。 再加上卫子青无论是身材、举止和气质,都是上等中的上等,把她迷住。 少女怀春,说的就是张青青。 顾子青不知道张青青在想什么,他在思考更多的事情。 神霄皇朝必定会派人来追杀他们,甚至会让五大帝国出力。 乌丹国是青木帝国的诸侯国,青石村由乌丹国统治。 相信用不了多久,要杀他的人,会搜到青石村。 他需要在危险来临之前,做好准备。 “小青呐,下午了。” 奶奶的声音从偏房传来。 “啊!”张青青赶紧站起,脸色羞涩,不敢看顾子青,“卫子青,你休息,我得去做饭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开。 “两天时间过去,五大帝国的五行天命大比的前三名应该已经全部进入神霄皇朝的五行天命山!” 一旦五大帝国的前三名进入五行天命山,一场腥风血雨少不了。 他交给榆木琪的五个符玉,得尽快发挥作用。 走到院中,遥望四周的大山。 “就在这里的深山中布置一座巨大的擎天阵。” 神霄皇朝杀了他的父母,毁了顾子语,还要追杀他,绝命宫主甚至嚣张的要见证他成长起来,然后被长子斩杀。 他,顾子青,怎么可能不反击? “擎天阵”就是他反击的第一步,且反击的力度非常大。 “嗯?” 他的眉头一皱,看向村口方向。 有人马声,来得很迅猛,有来者不善的味道在里面。 “快跑!山贼来了!” “老弱病残,妇孺儿童快回家里躲着,其他人都出来,共同抵抗山贼!” 有村口农作的人惊慌失措地跑进村里大喊,也有强壮的男人召集同伴共抗外敌。 张青青拿着一个铁勺冲出厨房,吓得神色大变。 她对顾子青大喊:“你快进去躲着!你的身体很虚弱,不能出去!” 说罢,又跑进旁边的偏房,安抚卧病在床的奶奶。 “你救了我,我不能看着村子被灭。” 顾子青刚要腾空而起,脚步一顿。 “有意思。” 他好像察觉到什么,道。 他没有再出手。 村口有山贼叫嚣的声音,有村民怒喝的声音,可紧接着,山贼惨叫,似乎被什么东西袭击,然后四散奔逃,村民们惊呼。 “是杨前辈!” “杨叔叔,是杨叔叔,他回来了!” “他杀光了山贼!” “青石村幸免于难,多亏了杨宁宇。” “十多年啊,杨宁宇没有忘记青石村。” 村民在高喝,公布杨宁宇杀光山贼的消息,安抚全村人。 张青青眼红地跑出来,神色激动。 她刚刚似乎哭过。 “我以为我和奶奶命不久矣。” 张青青庆幸地望着顾子青,破涕为笑道:“卫子青,我家杨叔叔要来了!” “他跟你是亲戚?”顾子青见张青青的反应很激烈,问道。 “是啊,这里曾经是杨叔叔的家。杨叔叔从小跟我父亲是玩伴,只不过在杨叔叔成人后,就立志外出闯荡,父亲留在青石村。” 张青青笑着道。 张青青的父亲既然是青石村的人,肯定有自己的家,但是现在,只有张青青与奶奶相依为命,连住的地方,也是杨宁宇曾经住过的地方。 这里面有故事。 顾子青没深究,他也没必要深究。 张青青有恩于他,他会出手帮助张青青和她的奶奶。 在村民的簇拥下,杨宁宇来到张青青家。 顾子青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返身回到屋中躲避。 杨宁宇背着小麒麟踏入院子,在房门口站着,见被自己救下来的青年站在屋中,笑道:“你醒了?” 顾子青点头道:“多谢救命之恩!” 他扫了眼小麒麟,发现小麒麟身上有一道简单的一级幻阵,普通人看向小麒麟,会误以为小麒麟是一只赤犬,但在顾子青眼里,依然是麒麟。 小麒麟的背上蒙着布条,在杨宁宇的背上熟睡,没醒过来。 顾子青也不打搅小麒麟养伤。 “杨叔叔!” 张青青激动地走到杨宁宇旁边,对顾子青道:“杨叔叔是一名凝气境后期的武者!很厉害的!”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暂居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暂居 杨宁宇看不穿顾子青的境界,误以为顾子青是普通人,听到张青青的话,摇头道:“小丫头,就你多嘴!” 目光落在张青青身上,随即又落在顾子青身上,目光中的意味非常明显。 顾子青见状一愣,随后意识到杨宁宇要让张青青照顾自己的原因了。 杨宁宇认为他只是个普通人,长得俊美不凡,年龄也到了结婚的阶段,就想撮合张青青与他。 让张青青照顾他,也是为了拉拢两人的关系。 “看得出来,杨宁宇有心了。” 顾子青在心中想。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杨宁宇遣散围在院门前的村民,笑着道:“还得麻烦大家收拾收拾村口前的尸体。” 村长带着村民去处理村口的尸体,很快聚集在此的人散去。 “杨叔叔,我去做饭,你们进屋休息。” 张青青望了眼顾子青,笑了笑,转身小跑进厨房。 杨宁宇环顾四周,眼中有情怀。 这里是他曾经的家,很多地方都没变。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顾子青。 “卫子青。” 顾子青道。 “卫子青,进去坐。” 杨宁宇往屋内走。 在屋内。 杨宁宇把小麒麟放在地上,道:“这只混血麒麟,是你养的?” 他看不穿小麒麟的境界,因为小麒麟的境界比他高太多,心里认为小麒麟是混血麒麟,处在幼兽阶段,还没有战斗力。 “嗯,多谢你出手治疗。” 顾子青谢道。 “你作为一名普通人,能得到混血麒麟的跟随,实在是幸运,然而,怀璧有罪的情况,你有没有想过?” “普通人算不上,麒麟与我都有些特殊。” 顾子青并不想当场拂杨宁宇的面。 毕竟对方救过他。 杨宁宇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又道:“我救你是有原因的。” “让我安居在此,与张青青共度此生?” 杨宁宇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先是一愣,然后点头:“你看起来也不是个普通人,应该有家族身份,但依然属于凡人,倒也与张青青配得上。” 顾子青蹙眉。 “青青啊,是我朋友的女儿,可惜当年,我朋友刚生下青青,在一次外出时被血狼叼走,不幸村子在第二天被山贼光顾,青青的母亲不服山贼被杀,连家也没烧没了。” 杨宁宇像个青青的父亲,在感叹诉事。 “自那时候起,我立下大志,从青石村走出,这一走就是十多年,快二十年。青青与奶奶相依为命,住在我为他们留下的房子。” 把房子留给张青青和她的奶奶,那岂不是说,杨宁宇的家人也惨遭山贼杀害? 杨宁宇并没有多讲自家的事。 他望着顾子青又道:“听青青说,村里的痞子多次骚扰她,我也看不上村里的年轻人,看你气度不凡,我就想你留在村落,与她完婚,或者,结完婚后,你带着青青和她的奶奶,一起随我去国都生活,我杨宁宇在国都也有家门。” 身为凝气境后期的强者,他有绝对的自信。 “我暂时没这个想法,你救我之恩,我会报答。” 杨宁宇早就猜到对方的反应。 毕竟,一开口就要让对方跟青青结婚,任谁都会不适应。 而报答他的事,他根本就没多想。 一个普通人,能够报答他什么? 他摆手道:“你先住在这里,慢慢与她相处,她是个勤劳善良的朴素女孩,相信你会喜欢上她。” 顾子青没拒绝也没反驳。 他先隐居于此,布置“擎天阵”,同时报恩和让小麒麟养伤。 “这只小麒麟,跟随你,反而对你有害,这样吧,我也看中你和青青的事,不为难你,多少钱,我把它买下,或者是,你要习武,我也可以教你?” 杨宁宇讲到小麒麟的事。 “此事不是金钱权色能说得通的,等它醒后,它愿意跟随你,就给你,不愿意,你也别强拦。” 顾子青不想为难杨宁宇。 小麒麟早就与他建立深厚的感情,甚至有了亲情,断不可能跟随第二个人。 “行!希望你能与她相处,到时候,你想要钱权,我杨宁宇,都可以给你。” 他看对方更顺眼了,当即放下承诺。 “你们在说什么呢?” 张青青端着菜进来,目光多次停留在顾子青身上,杨宁宇看在眼里。 “说你的终身大事。”杨宁宇笑道。 “我去服侍奶奶。” 张青青脸色一红,转身就跑出去了。 杨宁宇大笑,顾子青轻轻一叹气。 自此,他暂居青石村。 杨宁宇放下话,要斩杀血狼和妖蟒,自然是不杀掉两妖不会离去。 血狼已杀,妖蟒还在。 杨宁宇每天都会进入深山,寻找妖蟒。 小麒麟也在顾子青醒来后的当天夜晚苏醒,恢复了几分精神。 它见顾子青在,兴奋地伊伊伊地叫唤。 看来幼时的叫声还未改变。 杨宁宇看在眼里,也不在意。 以他的手段,收复混血麒麟是迟早的事。 二日,小麒麟随杨宁宇进山。 事实上是小麒麟活泼好动,就是个惹麻烦的家伙,自己也想进山玩。 当初跟随顾子青时,就是这个德行。 顾子青修养一夜,天道印记彻底被压制,再也无法对仙尊之魂的魂海中心构成威胁。 且,两个天道印记快被他渗透,也让他感悟很多天道之中的特殊力量。 他一一感悟和掌握。 早晨,选了个方向,趁着无人注意,进入山中布置“擎天阵”。 “呀呀呀呀!你快放我出去!” 顾子语渐渐的不惧怕顾子青,开始大叫。 天天在仙尊之魂中闹,顾子青虽然可以屏蔽声音,但是并没有这么做。 “确实该想个权宜之策,把你放出来。” 顾子青回应。 “真的吗?” “是的,我会为你……” “为我什么?” “放心,会放你出来。” 顾子青要为顾子语临时塑造一具身体,但并未说出来,怕顾子语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只有魂魄在。 也在这几天,外界发生大变。 神霄皇朝发布神霄令,令天下武者诛杀顾子青! 化雷州西部地域,皆行神霄令!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风起云涌 第一百五十七章 风起云涌 深山中,顾子青布置“擎天阵”和“上古聚灵阵”。 “擎天阵”,六阶上古阵法。 吸收“上古聚灵阵”聚集的灵气运转。 阵法中蕴含庞大无比的能量。 这些能量没有任何攻击性和防御性,但对于冲破其他阵法的限制,是克星般的存在。 此阵专门用来释放这些能量,速度可堪比闪电,能覆盖向整个化雷州。 顾子青布置完三分之一的“擎天阵”,停手。 接着,他飞到隔壁的大山,布置拱卫阵。 拱卫阵一百零八座,分属“擎天阵”的八方,用于拱卫“擎天阵”。 “擎天阵”和拱卫阵的作用,就是用来破开神霄皇朝笼罩整个化雷州西部的“神霄阵”以及一百零八个节点阵。 神霄皇朝有三大至宝。 顾子青所知的,有“五行衍化术”以及“神霄石盘”。 以前他未见过这两样,现在也是。 不过通过现在的阅历判断,“神霄石盘”是一种依托于这个时代的阵盘制作而成的顶级宝物,品阶不知。 但笼罩整个化雷州西部的“神霄阵”,就是在“神霄石盘”上运行的。 足以说明,它的威能和作用之巨大,可与帝血剑相提并论。 “神霄阵”赫赫有名,乃化雷州第一顶级大阵,借助五千年前的阵法大师们的手段和奇思妙想,在化雷州西部的八个方向,共布置下一百零八个节点阵,连接上“神霄阵”。 可瞬间把“神霄阵”的覆盖范围扩大,直接把化雷州西部笼罩进去,且防御能力没有丝毫减弱。 以顾子青目前的能力,要破开“神霄阵”,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要让他冲破“神霄阵”,倒是不难。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冲破“神霄阵”的限制,把很多信息携带出去,传遍整个化雷州西部。 不管是神霄皇朝的什么秘密,他全都要传得一干二净才罢休。 在地面刻下一道道繁琐复杂的阵纹,拱卫阵一个个成型。 为了供给拱卫阵的运转,他在四周布置小型“上古聚灵阵”,然后施展幻阵,隐藏阵法。 做完这些,换一个方向,继续刻画拱卫阵。 外面的天地风起云涌,暂且不关顾子青的事。 他稳步刻画阵法。 修炼上也没有拖沓。 先天境中期境界稳步往上推进,肉身距离星辉浇筑已经无限接近,随时都可能突破。 他现在不急,准备水到渠成的提升。 在布置阵法时,他不忘采摘附近的灵药炼制丹药。 丹药对他无用,他对丹药也不感兴趣。 只是张青青和她的奶奶需要。 阵法布置了两天,外界的大变化,终于扩散到整片苍穹。 帝血剑再次攻打神霄皇朝的“神霄阵”,苍穹上光华不断,轰隆声不时传来,让生活在化雷州西部大地上的生灵们感到不安,以为末日即将来临。 与此同时,宁静的村子周边时常有外人走动。 顾子青密切观察,发现都是一些外来经商,实则搜索各种信息的人。 应该与他有关。 但是,这些人并未透露他的半点信息,多半是怕打草惊蛇。 他不动神色地布置阵法,隐匿好自己的身形。 夜晚,回到张青青的家中。 张青青见顾子青总是早出晚归,一开始还叱责顾子青不准乱跑,外面还有妖蟒没铲除,遇到会有危险,可后来她发现自己管不住,只得劝顾子青要小心。 “才回来!也不知道你去干什么!” 张青青端着粗茶淡饭进屋,放在顾子青面前。 顾子青见张青青去厨房,他跟了去。 “你……你跟过来干嘛?” 张青青脸色微红。 孤男寡女在厨房,难免被张青青多想。 “我来看看。” 顾子青道。 张青青羞涩地低着头没说话,把饭碗放在盘上,送入偏房,伺候奶奶。 顾子青趁张青青不注意,把丹药放入菜汤中。 丹药遇水即化,并未被张青青察觉。 做完这些,他回到房中吃饭。 丹药不能直接给张青青,不然他怎么解释丹药从哪来? 村子外来了很多人,他现在隐匿身形,低调行事,不能暴露自己的炼丹手段。 返身回到屋中。 在顾子青品味粗茶淡饭的人间生活时,眼中忽然一亮。 “突破了!” 他内视魂海。 刚刚,他把赫长生魂魄上的天道印记,彻底渗透,化为己有。 同时,赫长生的魂魄没了天道印记压制,魂魄的境界竟然从入道境跃入神通境。 “活了几千年,魂魄提升到神通境界很正常。你现在正在沉睡,不过我会为你寻找一具不错的肉身,到时候稍加恢复,你就是一名神通境的武者!” 顾子青在心中道。 两个天道印记,被他渗透,现在正在消化,感悟天道印记中的种种特殊神通之术。 这一点不急,需要时间来掌握。 “喂!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臭变态,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顾子语见对方出声,立马恼怒责骂。 这世上,也只有顾子语敢这么骂顾子青了。 “对了,还有你。” 放顾子语出来,是首要目的之一。 “什么还有你的,你每次都这样讲,但是我还是被关在这里!你是个骗子,变态!爹地和娘亲肯定在找你,你会被他们揍的!” 顾子青笑:“我倒是希望他们来揍我。” “大变态!我也要打你!” 顾子语在仙尊之魂中游荡,精力十足。 “这几天,我就想办法,把你放出来。” 顾子青认真道。 他找不到更加好的肉身给顾子语,天天把顾子语放在仙尊之魂,着实为难自己的妹妹。 既然妹妹想出来,好,就让她出来。 …… 当天夜晚,乌丹国国都乌丹城来了几位大人物。 乌丹国皇帝小心翼翼地站在议政殿旁边,身旁跟着几位重臣。 议政殿的龙椅上,坐着一名中年男人,身穿白色轻甲,身材魁梧,神色傲然,正闭目养神。 在中年男人的右边,站着一名身穿青衣的中年男人。 “这位是神霄皇朝的大人物铁拳大人,携神霄令而来,你等需听候调遣!”一名身穿青衣的中年人对乌丹国皇帝等人冷声道。 乌丹国皇帝等人只敢点头称是。 “青木帝国已经搜索完毕,没有发现顾子青和麒麟的下落,现在我等开始对青木帝国的诸侯国进行排查,从你们乌丹国开始!之前让你们在国境内收集的信息,都上交吧。” 身穿青衣的中年人冷淡道。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魂虚身外身 第一百五十八章 魂虚身外身 乌丹国皇帝恭恭敬敬地拿出一个符玉,递给对方。 身穿青衣的中年人望了一眼,眉头一挑,道:“没发现顾子青和麒麟的下落。” “那就搜!发现疑似的,直接杀!”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冷冷道。 “是!”青衣中年接令。 “另外,把话放出去,警告顾子青,他若不现身,卫语城必遭覆灭!让所有与他有关系、血脉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在青立国国都,因他建立的政权,也要销毁!”龙椅上的中年人道。 “铁拳大人,有没有时间限制?”青衣中年道。 “按照皇朝规定,十天之内!他再不现身,就执行神霄令,屠杀干净!”铁拳不屑一笑,“不只是我们青木帝国放话,其他帝国也在进行,我倒是要看看,他要如何逃脱神霄皇朝的追杀!” “是!” “绝沐风,你来坐镇乌丹国,我回青木帝国统管!”铁拳起身准备离去。 …… 同一天,具现化金蟾险地出现的地方越来越多,五大帝国皆出现过,引起一片混乱。 但帝血宗门、黑刹殿、卫族以及水月天宗的人通过五行天命大比,已经进入五行天命山,他们的增援不知道为何,没有进来,因此根本不知具现化金蟾险地的消息。 因此,混乱只在神霄皇朝的统治地域发生,还没有传到外面。 顾子青布置“擎天阵”和拱卫阵,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布置。 他要把这些消息,全部扩散出去。 又布置了两天。 “擎天阵”和拱卫阵逐渐布置完毕。 在村子周边走动的外人越来越多。 顾子青时刻关注,不让自己处于被动局面。 黄昏时分,回到张青青的家中。 “卫子青,我奶奶的病好了,已经能走路了!” 张青青很惊喜。 奶奶当年被山贼打折了腿,无法下地,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 顾子青听罢点头。 他停止炼丹给张青青的奶奶。 对一个普通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吃多了丹药,反而吸收不了,淤积在体内,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张青青的奶奶的病既然好了,就没必要在服用丹药。 夜晚,他住在张青青的床上,张青青跟奶奶一起睡。 顾子青并没有真正的睡觉,而是盘坐在床上,推演“魂虚身外身”。 这几天,他除了布置阵法外,做的最多的就是推演“魂虚身外身”。 它的作用就是把自身魂魄剥离出去一部分。 而剥离出来的魂魄,拥有独立意识,受主魂掌控。 在凡尘界,有分身的说法。 但是,无论什么分身,它的第一个基础条件就是,魂魄。 没有魂魄,分身就是行尸走肉。 很多人修炼分身,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魂魄剥离出去一部分,寄宿在分身上面。 顾子青就在做魂魄剥离,不过跟凡尘界的分身手段有很大不同。 他要剥离的,不是自己的魂,而是顾子语的魂。 因此,他剥离魂魄的手段,叫“魂虚身外身”。 是仙界一种古老的秘法手段。 顾子语被他尸解锁魂在仙尊之魂中,被他的仙尊之魂牢牢困住,从另一个角度说,顾子语的魂魄已经与他的仙尊之魂融为一体。 而他想要把顾子语的魂魄放出来,不是简单的事情。 首先,他要把顾子语的魂魄,当做自己的魂魄,然后利用魂魄剥离的做法,剥离出来,这样才能够隐瞒得了天道,避免被天道拉入轮回。 做到这一点,只是“魂虚身外身”的第一阶段。 第二阶段,是让剥离出来的魂魄,拥有一具魂身,是一种能自由在大陆上活动的伪生灵形态。 在平凡人的生活中,有鬼、煞魂的传说。 那些都是伪生灵形态,但它们已经没了意识,都是因怨气、恨意以及煞气等因素诞生,大多只能在某一个时间段、某一个固定的地方存活。 “魂虚身外身”是以超凡玄奥的手段,剥离自己的魂魄的一部分,放入现实之中,形成魂身,能自由行动,拥有独立意识,还不会被天道拉入轮回。 在仙界的高层次强者圈子中,很多大人物都喜欢为自己打造魂身,用的就是“魂虚身外身”。 仙界常常有某位大能,以魂身遁去万里之外斩大凶,或是以魂身跨越虚空赴约多个不同地方好友的说法。 他们常常被很多仙人津津乐道。 “魂虚身外身”不是什么顶级神通和法术,在仙界广为流传。 它要施展出来也很简单,但是要施展出来的基础条件,很苛刻。 首先,自身的魂魄要达到仙君层次。 仙君之上仙尊主。 仙君之下皆蝼蚁。 没有仙君之魂,是无法负荷剥离自己魂魄所带来的压力,更不用说让剥离出来的魂魄形成魂身,自由活动。 因此,这类仙界的古老秘法,虽然很容易得到,但是大多仙无法使用,导致很多仙望而兴叹。 顾子青是仙尊之魂,在仙界为自己打造过多个魂身。 自从回到过去,来到龙玄大陆,他从未尝试给自己打造魂身。 因为,以他目前的实力,打造出魂身,是不具备任何战斗力的。 而且,遇到更强者,一旦打碎他的魂身,反而会对他的仙尊之魂造成创伤,得不偿失。 所以,他没必要给自己打造魂身。 但是现在,他要打造魂身。 只为顾子语。 “我从未施展过特殊的‘魂虚身外身’,必须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推演了两天的‘魂虚身外身’,可以尝试把妹妹的魂魄剥离出来。” 他在心中默默的想。 说起来很荒唐,但“魂虚身外身”的主要作用是剥离施法者主魂的一部分魂魄。 而顾子青的魂魄里,锁了顾子语的魂魄,两者是一体。 只要按照这个思维去推演,顾子青觉得,是可以把顾子语的魂魄剥离出来的。 “子语,别游来游去!待在一个地方别动,我放你出来!” 顾子青的话很凝重也很严厉。 “我……” 顾子语想调皮,想跟顾子青反着干。 但转念一想,要是能出来,我就暂且听你的话。 “好!你可不能骗我喔!” 顾子语停留在仙尊之魂中的某一点不动。 顾子青吐出一口气道:“开始吧!”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调皮捣蛋顾子语 第一百五十九章 调皮捣蛋顾子语 早晨,他前往山中布置最后剩下的拱卫阵。 一旦布置完,整个“擎天阵”以及拱卫阵,将会连接成功,可以使用。 快到下午时分,顾子青还剩下最后一座拱卫阵没有布置。 “差不多了。” 顾子青停手,站在密林间道。 他施展“魂虚身外身”。 突然睁开眼,淡淡一笑:“小家伙,出来吧。” 他成功了。 从昨晚一直在缓慢地剥离顾子语的魂魄,他非常小心,稍微有点出错,他就会立马停下,等确定没问题,才继续剥离。 一个半透明的孩子从顾子青的身体中飞出。 顾子青当即施展“魂虚身外身”的最后一部分,为半透明的顾子语打造魂身。 对他来说,剥离是最难的,打造魂身并不难。 只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让顾子语半透明的魂体凝实,看起来跟普通小孩一模一样。 他还用心的用顾子语的一部分魂体,凝实出可爱衣裳。 现在的顾子语,身穿碎花小裙子,有白嫩的肌肤,小巧鼻子、圆圆明亮的小眼睛和精致的小脸蛋。 端的一看,还是个小小美人。 顾子青轻轻一叹气,宠溺地望着小巧可爱的顾子语,道:“鼻子和眼睛,真像母亲。” 心里升起悲哀。 妹妹是魂身,父母已死。 他,能高兴么? 高兴不起来,甚至是愤怒,不过在这一刻,被一丝丝悲哀压住了。 “哼!大坏蛋,你终于知道怕了!” 顾子语能活动的瞬间,对顾子青吐了个舌头,转身就跑。 只是转身的刹那,她又停住,返身打量顾子青,眼里疑惑重重。 “你……爹地?” 顾子语惊讶道。 晃动小脑袋,又道:“不可能!爹地怎么这么年轻!啊,那晚上我认错人了!” 她想起那晚上自己浑身疼痛,意识不清,误把眼前的人当做自己的父亲。 小脸一红,随后想到自己被对方困了这么久,心里立马没了羞涩,瞪着顾子青:“骗子!变态!” 转身就跑。 顾子青意念一动,顾子语倒飞回来。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救命啊!” 顾子语在空中乱挥四肢,惊慌大叫。 顾子青把顾子语放到自己的面前,道:“我叫顾子青,是你的哥哥,我不会骗你。” “才不是!我没有哥哥!你肯定要骗我!我要去找爹地和娘亲。” 顾子语不知自己早已被神霄皇朝出卖和利用,也不知父母已死,更不知眼前的青年是她的哥哥。 她哭了。 可惜她是魂身,只有悲伤和哭声。 落泪这种最平凡不过的事情,她没资格拥有。 顾子青叹气,没说话。 过了一会,等顾子语哭累了,顾子青道:“跟在我身边,我,会带着你去找父母!” 话中有隐藏如万年寒冰般的杀意,却平平淡淡地吐出。 顾子语不依,各种闹,顾子青随她闹。 在剥离顾子语的魂魄时,因为其特殊性,顾子青把自己的一部分魂魄,融入顾子语的魂魄里,共同剥离出来。 也就是说,在顾子语的魂魄上,有一部分是顾子青的魂魄。 除了意识不一样,两人是一体的。 顾子语出事,顾子青就会出事。 当然,顾子语有危险,顾子青就会第一时间感知并且快速做出应对。 再加上主魂能掌控顾子语,他不担忧妹妹会出事。 只希望妹妹能够尽快适应下现在的环境。 他继续布阵。 顾子语折腾半天,发现根本没用,心里气不过,就想捣乱。 见顾子青在地面上刻画下很深奥的波纹,小眼珠子一转,在地上捧起黄泥,趁顾子青不注意,跑到阵纹上,一把把黄泥扔下去,然后用脚使劲搓,想把这些深奥的波纹抹掉。 “让你困住人家!变态!” 她边搓边皱着鼻子大声道。 声音清脆细腻,让人生不起半点气。 顾子青扫了眼顾子语的动作,不为所动,继续刻画。 上古阵纹不是笔墨之流,而是以天地之势所刻,是一种看似有形,实则无形但又带着种种神奇的上古力量。 顾子语的捣蛋,对阵纹没有一点影响。 “你难道就不阻止我吗?” 顾子语的小眼睛瞪着顾子青,更气了。 “你开心就好。” 顾子青继续刻画。 顾子语露出“可恶”的表情,整个人无可奈何。 …… 黄昏时分。 张青青站在院门前,望着前方的一座大山发呆。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喃喃。 杨叔叔是非常强大的凝气境高手,整日带着赤犬去深山游走,斩杀妖蟒,自然不需要她操心。 但是卫子青只是普通人,到处乱跑,她劝阻不了,心里难免担忧。 “都快吃饭了,还不回来。” 在几日的相处里,她越来越把卫子青当做家中的一员。 从小父母双亡,奶奶多病,她一个人孤独伶仃地熬过这么多年。 性子坚韧朴素。 可她到底只是个花季少女,也有能拥有幸福的资格。 “青青,在想什么呢?” 一道带有阴气的声音传入张青青的耳朵,把张青青拉回神。 张青青侧头一望,是个瘦干的男人,眼里带着精明,嘴唇很刻薄,说话阴气十足。 “王石头,不关你的事!” 张青青清秀的脸一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作势要把门关上。 她认识这个人。 是村里游手好闲的王石。 王石跟她也是个凄惨的命运,没父没母,什么也不干,整日在村里蹭吃蹭喝,偶尔还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情。 这样的人没志气,不长进,没人可怜他。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村中痞子,对张青青有意思。 也许是张青青没父没母,势单力薄的缘故,王石平时对张青青,无论是话里话外,还是举止行为里,都表现得很轻浮。 王石邪笑一声,往张青青身上靠,手支在门上,挡住要关闭的大门。 张青青厌恶地往后躲,没想到王石还故意对着张青青深深吸了口气,感叹道:“真香!” 他见张青青更加厌恶的表情,不恼,反而笑:“青青,咱俩的背景差不多,你也该找一个男人了。” “我找谁也不会找你!” 张青青要关门,又被王石挡住。 “我最近观察,你家里来了个陌生男人。” 这就是王石来找张青青的目的。 他冷冷一笑:“明天,古特城的大人物们就要来了,听说还带了什么神霄,什么神霄令,总之是来搜寻咱们大山二十多个村子的,大意是来搜索任何外来或是可疑人物。” 张青青不明王石所说,但是心里却是一跳,起了担忧。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顾子语和小麒麟都有幼齿 第一百六十章 顾子语和小麒麟都有幼齿 “你别给自己找事情!要说陌生男人,杨叔叔算不算?” 张青青想到一招,冷冷道。 王石的头往后微微一缩,笑道:“杨叔当然不算,我也相信,只要我真心喜欢你,他也不会阻扰。” “谁喜欢你!” 张青青还要关门,用了力。 王石双手撑住门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瞥眼见过那个男人。青青,你可不能被外面的人蛊惑了,只有村里的人才会真的对你好。” “你再这样我就要大喊了!” 张青青气急道。 “行行行,我马上走,但我得奉劝你一句话,尽快让那个男人离开,否则我就……”王石死盯张青青。 张青青紧张问:“否则你要干什么?” “那天我没看错,果然来了一个年轻男人。”王石确认了,脸上闪过一丝戾气。 张青青是他内定的未来媳妇,哪能被外人绕指! 张青青的神色一变,冷声道:“你滚!我家没来陌生人,你要是在骚扰我,我就告诉杨叔叔!” “张青青,你必须跟我好!我王石有手有脚,会照顾好你。”王石心有怒火,“明天,我会再来一次,到时候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要是给我一个,咱们在一起的机会,我就不告诉古特城的大人物,你家来外人的事,否则,休怪我无情!” 说罢,抽身离去。 张青青忽地关上门,大口喘气,脸色略微惨白。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明白家里来了一个卫子青,会对自家还是卫子青有什么影响,但一想到是古特城的大人物亲临,就莫名的产生恐惧感。 古特城,乌丹国的二十五城之一,就在他们村子东边的平原上。 对他们来说,是一座大城。 “卫子青啊,你别出事!你赶快回来啊!” 张青青急得想哭,生怕卫子青在外出事。 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可她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朴素的姑娘之一。 她不希望卫子青出现意外。 半个小时后,顾子青回来。 他知道顾子语调皮,于是回来前就把顾子语收入仙尊之魂中,任顾子语在他的魂海中闹腾。 “卫子青,你终于回来了!” 张青青一激动,拉住顾子青的手,话有好多,但就是无法表达出口。 “怎么了?”顾子青的眉头一挑。 张青青脸色一红,松开手后道:“听说古特城来了人,要来咱们村查可疑人物或是外来的人,你……你……你别出事。” 顾子青心中一动。 古特城他知道,是乌丹国的二十五城之一。 “看来,很有可能是针对我和小麒麟的。” 他念及此,对张青青道:“无碍,明天我就进山躲避。” 对方已经连一个诸侯国的村子都已经渗透进来,可见追杀他和小麒麟的力度之强,而他,自然也不会手软。 他借口进山躲避,实则是要用“神霄阵”和拱卫阵,进行强硬反击。 “可是……” 张青青也说不上哪点好,焦急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顾子青一笑:“放心,不会有事。” 以他目前的战斗力,不说乌丹国,就算是青木帝国来人,也能一战。 他不会让张青青和青青的奶奶出事。 张青青没再说。 她的脑子里闪过王石说的话,脸上有挣扎之色。 就这样,一夜过去。 早晨天还没亮,顾子青停止修炼,起身前往深山中被幻阵隐藏的“擎天阵”。 刚来到“擎天阵”旁,伊伊伊的熟悉声音在旁边响起。 顾子青转身一看,只见到小麒麟兴奋地扑向他。 一把抱住小麒麟,道:“怎么没跟着杨宁宇?玩腻了?” 小麒麟有半大狮子的体量,初具神兽威视,但在顾子青面前,还像个孩子似的,伊伊伊地叫个不停,奶声仍未改变。 “行了,在旁边安静点。” 顾子青要启动“擎天阵”。 小麒麟飞到一旁,皱了皱鼻子,对顾子青伸出爪子。 “等会给你炼丹。”顾子青无奈一笑。 小家伙不仅在杨宁宇旁边玩腻了,而且也没甜丹了,所以来找他要甜丹。 见小麒麟气嘟嘟的模样,顾子青的脑中闪过灵光,道:“给你找一个玩伴。” 顾子语太闹腾,作为一名只有一岁心智的女孩来说,萌物也许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小麒麟有神兽之姿,但在没有彻底成长起来之前,无论是样貌还是举止,都透露出可爱两字。 他把顾子语放了出来。 “臭坏蛋!你太坏了!又把我困住!” 顾子语被放出来,亮出幼齿,对着顾子青的手臂咬去。 “伊伊伊!” 小麒麟瞪大眼睛望着顾子语,亮出自己的幼齿。 顾子语一愣,转头望向小麒麟,神色再次一愣,忘记咬顾子青的手臂了…… …… 早晨。 青石村村口。 村长交待身旁的两名壮年男人,凝重道:“来的人里有古特城的城主玄战,你们切记,见了人,立马下跪磕头迎接。” “是玄战!”一名壮年男人听到“玄战”两字,吓得神色一白。 “听古特城里的人说,玄战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喜欢独裁,在古特城里,所有有势力的人或是家族,都被他控制。”另一个壮年男人颤声道。 村长叹了口气:“他还喜欢杀人!十里外的鼓山村,是第一个被玄战光临的村子,当天,玄战就杀了鼓山村的四个人。”忧心忡忡,“在古特城就敢肆无忌惮,来了村子,就更加随心所欲,所以等会我们都要下跪迎接,他要问什么,都要如实回答。” 他带着两名壮年男人管理村子多年,深知玄战的可怕。 “除了玄战外,还有其他人吗?”第一个壮年男人小心翼翼地问。 村长摇头:“不清楚,也许,有乌丹国国都的人,甚至连青木帝国的人都有。” 听到青木帝国要来人,两人的神色大变。 “我们会下跪的!”第二个壮年男人道。 没过多久,道上行来一队人马。 “大人,青石村到了。”玄战从马上下来,恭恭敬敬地对后面的马车抱拳道。 马车内的人,可是来自于传说中的神霄皇朝的人,连马车后面跟随的四名护卫,都是出自于青木帝国。 他自然要鞍前马后的照顾周到。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妖蟒出山 第一百六十一章 妖蟒出山 “搜!” 马车内的人冷漠道。 “是!” 玄战领命,手一挥,带领手下进入青石村村口。 村长以及两名壮年男人当即下跪,颤声恭迎大人物。 “敢不服从者,杀!” 玄战无视村长等人的下跪行礼,对自己的手下道。 “大人,大人,您要做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可以为您办事,请您不要滥杀无辜。”村长抬起头恳求道。 玄战高高在下,审视跪在地上的村长,冷漠道:“你是谁?” “青石村村长。” “糟老头子,实话实说,若有假,你以及你的全家老小,都得死!” 玄战冷冷道。 “是是是。” 村长吓得身体发抖,声音发颤。 “最近可有外人来村?”玄战道。 “有!” “谁!”玄战杀意大涨。 “杨承宁。” 玄战收敛杀意,眉头一皱。 杨承宁他知道,是古特城出名的人物。 从青石村走出一路磨砺,最终在乌丹国国都,乌丹城做起一番事业,也算是一个励志人物。 杨承宁返回青石村时,还特意到古特城与他见过面。 “除此之外?”玄战又道。 “没了!” “你说了不算!上面的大人们都说了,不仅问,还要查!你记好了你说过的话,要是被我查出端倪,后果自负!” 玄战问罢,带手下进入青石村挨家挨户的搜查。 作为古特城第一强者的他,境界在凝气境后期,手下的实力也不错,大多在后天境中期左右。 他可是全力出动,家族长老都带上,基本在后天境大圆满或是凝气境前期左右,甚至还有两个在凝气境中期境界。 以如此强的阵容去搜查一个小村子,可见上面发动的神霄令执行力度之大。 “快,快跟上大人们,跟村子里的大家伙说一说,别反抗。”村长没料到对方如此不好说话,急忙对身旁的两个壮年男人道。 两个壮年男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急忙跟上去。 村长扫了眼马车,卑微地低下头,佝偻着身子往村子去。 “你们干什么!” 有村民怒骂。 “滚!” 一名玄战的手下踢飞一个中年妇女,示意负责青石村人户的古特城记录官上前盘查。 “混蛋,为什么要踢坏我家大门?” 另一边,有一个黑脸男人要跟擅闯进来的人拼。 “杀了!杀一儆百!” 玄战冷漠道。 “啊!” 有人惨叫,血溅地面,有人惊呼,有人求饶。 青石村,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哀鸣一片。 村长和两名壮年男人,赶忙跑到未被波及的其他家户,大声劝言,不要反抗。 在里头的张青青家门口。 王石敲门不应,干脆翻墙进去,压着声音冷冷道:“青青!出来!” 张青青明显听到外面有闹声,知道发生大事,吓得她手拿扫帚,紧闭大门。 见王石头敢进来,她惊慌道:“你干什么!” “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王石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而且是巨大的机会。 他舔嘴唇道:“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两个在一起,或者,我们进房玩一次!” “不!” 张青青想也不想地反驳。 “那就别怪我无情!我要告诉外面的大人,你家藏了陌生男人!”王石阴险一笑,打量四周。 “不可能的,我家没有藏!”张青青冷声呵斥,“快出去!你就不怕杨叔叔杀了你?” “我观察过,杨叔几日没归,今天也没回来!”王石见张青青的神情,猜测多半那个陌生男人逃了,不过无碍,“你就从了我!外面的大人查的那么凶,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就算那个男人逃了也没用,我要是说你家藏过男人,外面的人肯定会注意你,而你的下场,会很惨!” 张青青不懂世俗险恶,被吓得脸色苍白,手足无措。 王石见状,眼中的欲望光芒更盛,邪笑道:“你要想想,你这么好的美人,要是被外面的人玷污,渍渍渍!” “你滚!我家没有藏外人!” 张青青被吓哭。 “给别人不如给我吧!你出了事,你奶奶怎么办?杨叔怎么说也只是外人,他不可能亲力亲为地帮你!” 王石的这句话把张青青彻底吓住。 “你还是不是青石村的人!你这个畜生!” 张青青的双腿发软,哭声中带着几分妥协。 她怕奶奶出事。 这是最主要的。 要是自己出了事,奶奶怎么办? 也在此时,村口。 一名青木帝国来的侍卫走到马车旁,抱拳道:“大人,现在可以放话了。” “去吧。”马车内的人冷淡道。 “是!” 这名青木帝国的侍卫接令,来到青石村村口,刚要飞上空,异变突生。 吼! 妖兽怒鸣,如山中巨石砸入村中,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所有人抬起头一望,只见到一条长百米的青花巨蟒从山中窜出,怒鸣着涌向青石村。 它一路碾压而过,巨石、古树,全被碾压碎,气势十足,煞气冲天。 所有人哗然。 “大妖来了!快跑!” “完了完了!” “杨宁宇是不是出事了!” “肯定是杨宁宇击杀大妖不成,反把大妖激怒,现在大妖来报复了!” 村民们比遇到玄战时还要惊恐。 在他们的记忆中,妖蟒和血狼是最可怕的存在,比玄战这种高高在上的缥缈人物还要可怕。 一群人落荒而逃。 玄战冷喝:“都给我站住,谁敢逃,我就杀谁!” 外面有青木帝国的大人物在看着,他要是把事情搞砸,死的就是他啊! 可是他的话,没人听。 妖蟒带来的恐惧,已经深入村民们的骨髓。 “镇压他们!敢逃就杀!” 玄战的额头上青筋暴露,死死咬着牙,跳到屋顶上,盯着巨大无比的妖蟒。 妖蟒的境界在凝气境后期,与他相当。 但在同境界,凶兽总比人族强上一筹。 他扫了眼外面的马车,冷冷道:“不能把事情搞砸!畜生,你哪怕让我办完事再来也行,偏偏在这个时候生事,看我不把你宰了!” 一跃而起,杀向妖蟒。 不远处的一座大山上,顾子青站在山顶,冷冷地盯着妖蟒道:“杨宁宇出事了,妖蟒敢袭击村子!” 他是被妖蟒的怒鸣吸引而来,眼见妖蟒袭村,刚要出手,忽见有人抢先一步杀向妖蟒,脚步一顿,沉吟道:“先静观其变!” 他发现村口来了一行穿着不凡的人。 顿时,他觉得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决定先观察。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邀功? 第一百六十二章 邀功? 与妖蟒大战的人,是一名凝气境后期武者。 不过双方对招下来,这名凝气境后期的武者明显落于下风,妖蟒多次差点把武者吞噬。 轰隆隆! 妖蟒扫尾,地面飞沙走石,临近的土房子承受不住震动,垮了一面墙,其他地方出现无数裂缝,眼看是住不成了。 “啊!” 武者吃力还击,双拳轰击,然而妖蟒的防御太强,他伤不到。 反倒是自己被妖蟒扫飞出去,身上多次骨折,有血流出。 顾子青扫了几眼,断定时间一长,武者必败。 但他没有出手,目光转向村口的马车一行人。 那里面有先天境级别的护卫! 马车内的人,不一般呐! 忽然,他的眼角余光发现村子里出现屠杀事件。 “滥杀?”他的眼中闪过冷光,“最好别涉及到张青青一家人,否则,你们有来无回!” 村民们见到大妖,心中恐惧,刚逃跑,就有两人被玄战的手下斩杀,把他们刺激得冷静下来,再不敢乱动。 本来陷入绝望的村民,忽见玄战大战妖蟒,心里升起希望。 虽然憎恨玄战给他们带来的灾难,但是灭掉最可怕的妖蟒,要比面对玄战要好得多。 因此,村民们隐隐期盼玄战能赢。 可渐渐地,他们发现玄战不敌妖蟒,开始节节败退,好几次差点身死。 “古特城的最强者也打不过妖蟒!” “怎么办?” “各位大人们,放我们吧,我们没做错事情!就想躲避妖蟒的攻击!” 有人开始求饶,放过他们一马。 玄战的手下们瞪眼不语,时不时注视着村外的大战,心里也很紧张。 他们不想主子出事,也不想把事情搞砸。 砰! 妖蟒撕咬玄战没成功,妖尾一扫,狠狠地撞在玄战的胸膛,把玄战砸的头晕眼花,七荤八素,几欲生不如死。 玄战落在大坑中,祈求的目光投向村口,嘴角溢出血,艰难道:“救……救命……” 村口的青木帝国的侍卫冷哼一声:“办事不利的废物!” 事情落到让他亲自出手的地步,实在让他恼怒不已。 冲天而起,单手御物,周边的石子腾空而起,咻咻咻地射向妖蟒。 妖蟒刚要吞掉玄战,见石头飞快砸来,惊得想逃,然而它逃的速度根本就没石头的速度快。 噗噗噗! 大量石头打穿妖蟒的身体,当场把妖蟒打死。 村中的人哗然,纷纷大松一口气。 “能飞仙的是先天境强者!”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连传说中的先天境强者都出现了!” “希望青石村能够平安度过这次劫难,那些先天境级别的大能们,应该不会在意我们的。” 村民们不知道青石村发生什么,竟然惹来这么多的传说中的先天境人物,心里只管祈祷今天要平安度过。 玄战见妖蟒死去,吐出一口浊气,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道:“多……多谢!” 那名青木帝国的侍卫扫了一眼玄战,眼中的厌恶和藐视很明显。 他背负双手,飞到青石村上方。 届时,村中所有人敬畏地抬起头望着,心里受到极其巨大的震撼。 村里的所有人,几乎没有见到过能飞仙的传说级人物,心里都有举头三尺有神明的畏惧感。 青木帝国的侍卫大喝一声:“神霄皇朝发动神霄令,令化雷州西部所有势力,遵神霄令,执行神霄令,追杀顾子青和麒麟!” 说到这里,山顶上的顾子青,眼中闪过杀意。 冷冷道:“神霄令!竟然出动了神霄令!这是要不死不休的杀我啊!” 舔了舔嘴唇,杀意满满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今天你们这行人,谁也走不了!” 他暂时没动手,想听这名侍卫接下来的话。 侍卫也不管下面的人能否听得懂神霄令,继续例行放话:“另外,神霄皇朝在两天前发话,十天之内,顾子青再不现身,卫语城必遭……” 变得安静的村子,忽然传来刺耳的痛呼声,把侍卫的话打断。 侍卫的脸上闪过杀意。 这里的人是蝼蚁! 他在发话,这些蝼蚁敢打断他的话? 找死! 用看死人的目光看向声源处。 是一个瘦干的男子,从一个院子中夺门逃出,头上全是血,惨呼不断,身后追着一个手拿扫帚的清秀少女。 “好啊!你这个贱人!劝你你不听,你就等死吧!” 王石捂着头上的洞,边跑边道。 他跑了十几米,跪在地上,面对天上的侍卫道:“大人!除了杨宁宇外,我们村里还来了外人!我知道很多!大人!您一定要听我解释!” 村长一听,吓得亡魂皆冒,当场晕了过去。 玄战说过,要是除了杨宁宇外,还有外人来,他以及他的全家都要遭殃。 侍卫想一掌拍死这个蝼蚁,闻言,压下杀意,阴沉着脸道:“说!” 张青青一见这情况,那还得了,吓得呆立当场,心想完了。 她追打王石,是因为王石见到传说中的先天境强者出手后,胆子更大,竟然要强吻她。 惊慌之下,她用扫帚还击,把王石的脑袋打出一个血洞。 到这时她害怕了,可王石恼羞成怒地威胁她以及她的奶奶,然后夺门逃出,张青青也没多想,下意识地追了出去。 然后,她发现事情大发了。 因为那名传说中的先天境强者,竟然真的让王石发话。 王石阴险一笑,心想自己飞黄腾达的机遇到了。 那可是先天境的大能啊! 要是把自己得知的秘密说出来,先天境的大能随后扔点东西给他,甚至带他走,至少能让他荣华富贵一生,到时候,什么女人不能有? 正基于此,他才敢大胆地强行非礼张青青。 “贱人!死吧!村里面的所有人,都要死!” 他被村里的人看不起,现在有机会成为人上人,心里的欲望狂涌而出,挡也挡不住。 “大人,这几天她家里出现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人!”王石指着被吓得傻傻地站在地上的张青青。 “白色长袍的年轻人!”侍卫的眼中精光一闪。 顾子青标志性的穿着就是白色长袍! “继续说,有赏!”侍卫又道。 王石大喜,激动得热血冲头。 他嚣张又带有恨意地扫视所有村民,压下笑意,道:“大人!那个年轻男人一直在张青青家躲藏,我也是偶然间见到,刚刚我冒死去张青青家查看,发现人不在了,应该是刚刚逃走!” 捂着脑袋上的血洞,就是最好的邀功表现。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张青青不知觉地松手,扫帚掉落在地,喃喃摇头:“没有!” 后退一步,又摇头:“没有!家里面没有藏人!真的没有藏人!” 再退一步,转身就跑。 从她的举止和表情上就能证明王石所说的话,不假。 “跪下!” 侍卫单手点向张青青的双腿。 他要把张青青的双腿打断。 王石张嘴无声地大笑,嚣张态度十分明显。 他觉得自己的地位从此高涨,不再是村里的人能比得了的。 突然,一道金光从侍卫的手上闪过。 侍卫伸出的手,断了,鲜血喷洒空中。 “啊!” 他在惨叫。 所有人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 “这可是先天境的大能人物啊!怎么手断了?” “天呐,发生了什么?” 很多人惶恐不安。 站起来艰难走进村中的玄战,见到这一幕,瞳孔一缩,脸上惧意明显。 村口马车后的三名青木帝国侍卫,大喝一声,纷纷释放出先天境气势,警惕四周。 “怎么回事?”马车内的人问。 “有刺客!”其中一名侍卫道。 “一群废物!赶紧找出来宰了!”马车内的人怒道。 “是!”三名侍卫应道。 “在天上!” 一名侍卫忽然道。 “杀了他!” 另一名侍卫不假思索,冲天而起,手持大刀,斩向从山上飞来的人。 顾子青瞥了他一眼,一掌把大刀拍碎,去势不减,再把来者的胸膛打崩。 侍卫还未落地,就已经断气身亡。 这一幕,震撼的所有人头皮发麻! 先天境的高手,就这么没了? 被秒杀? 顾子青毫不在意,飞到青石村上方,盯着捂着断手惨嚎的侍卫道:“跪下!说说我要是再不现身,神霄皇朝会把我怎么样?” 断手侍卫瞳孔一缩,惊恐道:“顾子青!真是顾子青!” 村口的侍卫也被惊到。 原以为这一次又是例行性地搜索顾子青和麒麟,然后例行性地放完话离去。 他们已经在乌丹国很多城池以及周边村落例行性地做了很多遍,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真的顾子青。 “不跪?” 顾子青的目光瞄向断手侍卫的双腿。 断手侍卫惊恐地摇头,直接在空中跪下,对顾子青磕头,不断求饶:“饶命!前辈饶命!我们不是真的针对前辈,神霄令一出,我们不得不配合!” 顾子青在青木帝国,特别是青木城,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斩先天境如猪狗,手持秒杀金丹境大圆满的法宝! 谁人敢惹? 现在运气不好,真被他们遇到,哪有不求顾子青饶命的。 下面的人望着这一幕,感觉不真实。 传说中的先天境武者,让他们敬畏的存在,让他们羡慕的存在。 此刻,竟然被吓得对一个年轻人磕头饶命? 他们的世界观受到极其巨大的冲击。 王石张大嘴巴再也笑不出来,只剩下惊愕。 “卫子青,是你!” 张青青不敢置信地望着上空的顾子青道。 能飞天的,是她照顾多日的卫子青! 能让先天境大能下跪求饶的,是与她近距离接触的卫子青! 他,他是先天境大能? 甚至是更强的存在? 嘭地一声。 王石被吓晕在地。 原来,藏在张青青家中的,是一名能斩先天境大能的绝世人物。 他要是不被吓晕过去才怪。 其余村民哗然四起,连玄战的手下也被惊得不轻。 玄战更是被吓得瘫坐在地。 他刚刚,可是闯入顾子青的藏身之地,大开杀戒啊! 顾子青本不想现身,打搅青石村安宁,奈何这帮人竟然弄出神霄令,对一个村子都如此狠辣,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张青青被伤害? 对张青青点头,淡淡道:“没事了,你不用担忧。” 转头对磕头饶命的断手侍卫冷漠道:“把你刚刚没说完的话,再说一遍!” 剑雨尘心! 金光闪耀,从顾子青的身上释放,化作五把金剑,噗噗噗噗噗地插入村口马车之中。 “不想死,就老实在马车内安分点!” 顾子青瞥了眼马车。 马车外还活着的两名侍卫脸色苍白,再不敢动弹。 “前辈要是十日之内不现身,卫语城必遭覆灭!让所有与您……与您有关系和血脉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在青立国国都,因您建立的政权,也要……也要销毁……饶命,前辈,这些是上面让我们说的!” 断手侍卫生怕顾子青恼怒之下,把他做了。 “两天前发布,只剩下八天了,对吧?” 顾子青冷笑。 杀他父母、毁掉顾子语还不够,竟然要把他逼迫到如此地步! 断手侍卫冷汗淋漓,不敢声张。 “神霄令要命令化雷州西部的所有势力追杀我与麒麟,这句话,不仅在青木帝国,其他四大帝国,还有其他势力,都曾放出去过?” 顾子青又道。 “对……对。” 断手侍卫浑身颤抖,硬着头皮道。 现在在整个化雷州西部,几乎无人不识顾子青和麒麟。 只因为一人一兽触发了神霄令。 而关于神霄令为何要追杀顾子语的哥哥,谁都不敢声张,私底下都以为顾子语被神霄皇朝丢弃,所以顾子青惨遭追杀。 顾子青再没说话,落地。 村民以及玄战和他的手下,纷纷后退,惊恐万分地望着顾子青。 突然,村口的两名青木帝国的侍卫,施展秘术,冲天而起,要逃走。 “杀了!” 顾子青淡淡道。 “伊伊伊!” 小麒麟从云层中现身,口中火球连续喷出,直接覆盖在两名侍卫身上。 断手侍卫本想逃走,见到这一幕,再不敢乱动。 马车内的人,被五把金剑悬身,更不敢动弹。 “青木帝国的账我还没有算,你们就敢拿着神霄令瞎参合!就怕你们没命玩!小家伙,杀了他!” 顾子青扫了眼断手侍卫。 “饶……饶……啊……” 断手侍卫死去。 顾子青踏步走向张青青,走过去时,一不小心把王石的胸膛踩碎。 张青青后退,惊骇地望着他,眼神充满陌生感和畏惧感。 “青青,带上你的奶奶,随我离去。” 顾子青要把张青青以及她的奶奶,转移到另一个地方,避免她们惨遭神霄令的迫害。 张青青不敢相信传说中的存在,是卫子青。 她觉得卫子青好陌生。 两人的层次差距太大,大到她无法接受。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反击开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反击开始 张青青不想离开生她养她的地方,然而听到顾子青的解释后,逐渐冷静下来,最终决定随顾子青离去。 “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你想习武,我也可以给你修炼资源。” 顾子青道。 张青青摇头道:“我不知道。” “那我帮你决定。” 说完,小麒麟就回来了。 它根据杨宁宇的气息,在深山中寻找,把杨宁宇带了回来。 杨宁宇身受重伤陷入昏迷。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与妖蟒缠斗一番,幸运地死里逃走。 顾子青从断手侍卫的储物戒指中,拿走丹药,让杨宁宇服用下。 见杨宁宇恢复意识,醒了过来,他道:“你们与我有联系,神霄令不会放过你们,接下来,杨宁宇,你带着张青青以及她的奶奶,离开这个地方,我会补偿你们任何东西。” 杨宁宇是一名武者,他决定送给杨宁宇一本皇级修炼功法。 至于张青青,他会送她走上武者之道。 快速解决这些,顾子青飞到村口的马车前,收走死去侍卫的储物戒指,准备送给杨宁宇和张青青。 “收!” 马车上插着的五把金剑散去。 “滚出来!” 顾子青盯着破烂马车,冷冷道。 咕噜噜。 一个年轻的男人从马车内滚了出来,落在地上,对着顾子青磕头认错:“我错了!饶我一命!我真的错了!” 金剑招招对准他的要害,别说是让他联系在青木帝国坐镇的铁拳大人,就是坐镇乌丹国国都的绝沐风师兄也做不到。 顾子青看破对方的实力,在先天境初期。 他冷笑:“神霄皇朝的弟子?” 男人不断磕头求饶。 “一五一十的招来!” 顾子青要知道更多关于神霄令的信息。 原来,在他从青木城利用传送阵逃离后,神霄皇朝就发布神霄令,诛杀他和麒麟。 值得注意的是,发布神霄令的,是绝命宫主。 那个杀死他的父母,挖走顾子语王体根基以及部分筋髓的主事人! 神霄令一出,神霄皇朝集体支持,命化雷州西部的所有势力联合诛杀他和麒麟,不可谓不歹毒。 他们甚至觉得力度不够,在两天前,在化雷州西部的所有地域范围,放话威胁顾子青。 警告顾子青,十天之内,他若不现身,卫语城必遭覆灭!让所有与他有关系、血脉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在青立国国都,因他建立的政权,也要销毁! “五大帝国手持神霄令,是诛杀……前辈和麒麟……的……主力军。” 男人颤音不断。 他只是普通弟子,主要任务就是协助绝沐风师兄在乌丹国执行神霄令。 诸侯国各城以及各城周边的村、镇,都由他们这些弟子去执行神霄令,这样效率会高。 “继续说!” 顾子青的话语更加冰冷。 连村子都被神霄令渗透,那么青立国的国都千引城,必定沦陷。 他在那里建立的政权,岌岌可危。 所有与他有关系的人,生命垂危。 青立国的卫语城肯定也沦陷了,顾家生死、杨家生死,甚至连他的第一个初恋,林晓晓,都会处在生死之间。 八天! 只有八天时间! 要是他不现身,主动自首! 八天过后,与他有任何关系的人或事,必将遭到神霄皇朝的神霄令摧毁。 “说一说,青木帝国由你们神霄皇朝的哪一个人物,负责神霄令的执行!” 顾子青沉住气道。 “铁拳大人!他是绝命天殿的长老之一,境界在气海境初期!由他率领弟子们,坐镇青木帝国,执行神霄令!” 男人祈求地抬起头,对顾子青道:“求您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我绝不会说你在这里,您尽管走!” 顾子青无视对方的祈求,听到铁拳处在气海境初期,眉头微皱。 想杀铁拳,只能等万妖图的恐怖意念凝聚完毕。 “乌丹国由铁拳摩下的哪一个人坐镇?”顾子青又道。 “前辈,放过我吧!只要您放过我,我就告诉您任何事情!” 顾子青一巴掌把男人扇飞,冷冷道:“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你是要杀了我啊!” 男人抹掉嘴角的鲜血,凄厉道。 “不说,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说,让你好死!” 顾子青想了想,觉得麻烦,走向男人,要直接搜魂。 男人没意识到顾子青的手段之残酷,见自己没了活路,他的神色闪过狰狞,狠毒道:“你就是知道了也没用!就凭你这种下三滥的实力,也想要在神霄令下活下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见顾子青接近,他大笑:“顾子语就是该死!绝命宫主做得对,早该把顾子语的根基王体夺走!关于顾子语的任何亲人,就该全部杀光!” 顾子青不语,手放在男人的脑袋上,暴力搜魂。 “你反抗不了的!整个神霄皇朝都要杀你!在化雷州西部,所有人都会耻笑你……还会……杀……杀你……” 男人还没说完,魂就被顾子青暴力搅乱,彻底成了一个傻子。 “绝命宫主发布神霄令,神霄皇朝全体支持,由大长老负责进行神霄令的总执行,铁拳,绝命天殿的长老之一,具体负责进行青木帝国的神霄令执行,由五名弟子具体负责进行五大诸侯国的神霄令执行!” “绝沐风,绝命天殿的十大天才弟子之一,境界在金丹境初期,实力在金丹境中期!负责进行乌丹国的神霄令执行!” 顾子青冷冷一笑。 神霄皇朝有两大派系。 其中一个派系,统称为绝命天殿。 能成为绝命天殿的十大天才弟子,身份地位能跟水月天宗的十五位少主和十五位圣女持平。 绝沐风跟榆木琪是一个级别。 “那就从你下手!绝沐风!” 他要杀入乌丹国,把绝沐风杀掉。 转身,飞向深山。 在杀入乌丹国之前,他要开启“擎天阵”,昭告天下,他顾子青,现身了。 只是这次现身,不是自首,而是,反击! 敢威胁与他有联系的人和事,神霄皇朝必须要付出惨重代价!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给你们一天时间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给你们一天时间 神霄皇朝内部。 绝命天殿的三百六十五殿的第一殿殿外。 一名盘坐在广场边缘修炼的弟子,睁开眼,起身去天丹楼购置丹药。 他先是羡慕地望了一眼广场最中心的顶尖天才,绝沐雨。 绝沐雨,绝命天殿十大顶尖天才之首,是绝命天殿未来的大人物。 轻叹一口气,收敛起羡慕之意,转身离去。 忽然,他的脚步一顿,抬起头望向高空。 无数道如流星般的星光,拖拽着长虹,划过天穹,逐渐覆盖整片大地。 数量太多了,如同密集的暴雨。 “现在还是白天,哪来这么多星光?” 他喃喃。 突然,一道星光从侧方划来,冲进他的身体。 下一刻,他的脑袋中想起一道声音——“我是顾子青!我给神霄皇朝一天的时间,撤回神霄令!并以相同方式,回复我!另外我想问你们一句,派出这么多长老和弟子执行神霄令,难道你们已经把金蟾险地的消息压制住了?” 轰地一声,这名弟子的大脑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开……开什么玩笑……撤回神霄令?” 这名弟子感觉遇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嗤笑道,同时心里惊骇,顾子青是怎么知道金蟾险地的消息的? “顾子青是谁?” 广场上的所有人站起来,惊讶莫名地扫视四周。 “给我们神霄皇朝一天的时间,让我们撤回神霄令?” “哈哈哈,那个狂妄天真的傻子,竟然敢命令神霄皇朝?” “让我们撤回神霄令,这个人莫不是在做梦吧!” “顾子青,顾子青!是顾子语的亲戚!肯定是!” “顾子语早就被丢弃,不管顾子青是谁,他想威胁神霄皇朝,真是傻的可爱。” 很多人嗤笑,议论纷纷。 另一些人则是惊讶于,对方是用什么方式,把这么多意念洒遍天穹,告知天下生灵的? 绝命天殿的三百六十五殿中的长老们,纷纷走出,每一个都露出震撼、好笑、疑惑的表情。 大多都在嘲笑,顾子青何德何等,敢命令神霄皇朝,撤回神霄令? 也有很多人在惊讶,顾子青是如何知道金蟾险地的消息的? 绝命天殿第一殿之内的绝命宫主,走到殿外,目光冰冷地望着满天的星光,冷道:“有意思!能够散布如此多的意念,费了很大力吧?可惜,有‘神霄阵’在,你的这些意念,冲不出化雷州西部!小崽子,我看你能在神霄皇朝的脚下蹦跶多久!” 他认为,顾子青还只是小打小闹,处在神霄皇朝的掌控范围。 只是让他愤怒的是,顾子青真让他笑不出来。 因为,金蟾险地的消息,果真被他知晓。 他发布神霄令,就是要扼杀掉顾子青,压制金蟾险地的消息。 顺道清除与顾子语有关系的人。 “宫主,顾子青知晓金蟾险地的消息,意在威胁我们,我们……”大长老的话没说完,就被绝命宫主打断。 绝命宫主摆手道:“冲不出化雷州西部的意念,就算他知道金蟾险地的消息,也无用!” 有“神霄阵”在,金蟾险地的消息就不会散布出去。 而外面的四大势力的人想得知金蟾险地的消息,很抱歉,那些人早就被引诱进五行天命山,正等待着神霄皇朝的死亡收割。 “他当着化雷州西部的天下生灵的面,威胁神霄皇朝,好,我们就做给他看!用‘神霄阵’回复他,明天,以我绝命宫主的命令,让神霄令加快执行,以最快速度摧毁青立国的政权,毁掉卫语城,杀掉与顾子青有任何联系、有任何血脉的人!” 绝命宫主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殿内,不再理会此事。 “是!”大长老离去。 顾子青散布的意念满天遍布,整个化雷州西部无人不知。 “可笑啊!神霄皇朝是什么样的存在,这个傻子还敢命令神霄皇朝?” 处于肃金帝国的一名武者笑道。 “蝼蚁一般,竟敢挑衅神霄皇朝!” 黑水帝国的人冷笑。 “顾子青,你太天真,得罪什么样的存在,你自己不清楚吗?” 烈火帝国的皇帝摇头道。 “虚有其表的顾子青!” 黄土帝国的皇室之人嗤笑。 “顾子青,敢在我青木帝国搬弄是非,现在还敢挑衅神霄皇朝,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青木帝国的皇帝冷声道。 青木帝国的张家冷笑:“我很想看看,神霄皇朝要如何踩死这只蚂蚁!” “顾子青!那日没杀你,现在被化雷州西部的所有势力追杀,我看你能跳多久!”孔家老祖冷冷道。 青立国国都。 许佳娆担忧地站在家中院子,望着满天意念,喃喃:“顾前辈……你……” “小姐,我们逃吧!” 许佳娆不语,沉默地捏紧拳头,许久过后道:“我相信顾前辈!”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相信顾前辈,她从未失望过。 她算是镇定的一位,而很多人,早就在慌乱之下,逃离青立国国都。 在卫语城的人,早就大乱。 顾子青在今日再次出名。 敢威胁神霄皇朝和命令神霄皇朝而出名。 很多人耻笑他不自量力! 很多人都认为顾子青是个狂妄、目空一切的傻子! 事实如他们所料的那样,神霄皇朝果断做出强硬反击! 大长老的意念转瞬间划分出亿万个,以“神霄阵”为依托,散布整个化雷州西部的天下。 “尊神霄皇朝绝命宫主之命,明日执行神霄令!诛杀与顾子青有任何联系、血脉之人!摧毁青立国国都建立的政权!摧毁青立国卫语城!所有与顾子青有关系的人和事,都将在神霄令之下,灰飞烟灭!神霄皇朝是化雷州的第一势力,容不得小丑挑衅!” 消息一出,化雷州西部天下的生灵大笑。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顾子青是在自取其辱啊!” “这下好了,本来还剩下八天的倒计时,现在整的明天就执行!” “顾子青还真以为自己是仙了,敢去挑衅神霄皇朝,现在应该被吓得尿裤子了吧?” “他以为自己能用出大手段,让自己的意念传遍天下,就能让神霄皇朝忌惮,其实,在神霄皇朝眼里,他这点手段,又算得上什么!” 在青石村的深山中。 顾子青收到神霄皇朝散发的意念,冷声道:“很好!你们别后悔!”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好玩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好玩吗? 就在化雷州西部天下的生灵看笑话时,顾子青利用“擎天阵”,释放亿万个自己的意念于化雷州西部。 “五行天命术被拆分为五行秘术,意念里面有一部分金木水火土五行秘术的内容,收好!” 漫天星光里,包含着顾子青的意念,洒遍整个化雷州西部的大地。 此意念一出,掀起滔天巨浪。 五行天命术是一种神术,放在神霄皇朝都是顶级的存在。 连五大帝国都没资格拥有,他们只掌握着一种秘术,无法合成五行秘术,因为有神霄皇朝制约。 而现在,顾子青竟然散发了五行天命术一半的内容。 若是属实,五大帝国将会被颠覆。 肃金帝国的一名皇室武者激动道:“是真的!里面的肃金术是真的!其他秘术跟肃金术有异曲同工之处,不假!” “天呐,顾子青是如何得到五行天命术的,他竟然发布了!玩真的?” 黑水帝国的皇室武者不敢相信道。 “完了!顾子青真有东西!五行天命术一半的内容公布化雷州西部,到时候所有生灵都将拥有这则秘术的一半!五大帝国会引起大乱的!” 青木帝国的皇帝慌神道。 “顾子青!你……” 烈火帝国的皇室武者久久无言。 “仅凭五行天命术,想要撼动神霄皇朝,不可能!神霄皇朝肯定会狠狠的报复他!” 青木帝国的皇帝气的不轻,对顾子青的恨意更甚。 除了五大帝国外,其他势力的人激动不已。 因为他们得到了五行天命术差不多一半的内容,将会受益匪浅。 绝命天殿第一殿,绝命宫主和绝命天殿十大长老聚集。 “宫主,‘神霄阵’被他冲破了,他的意念冲出化雷州西部,往整个化雷州蔓延!” 大长老的声音发颤。 绝命宫主脸色阴沉。 “这说明,他有能力冲破‘神霄阵!’五行天命术作为神霄皇朝的顶级神术,被泄露一半,已经是神霄皇朝的重大损失,但要是他把秘术泄露到化雷州的其他地方,我们的损失会更大,甚至……” 二长老没说出口,因为影响太大。 “他知道金蟾险地的消息,如果告知四大势力,我们神霄皇朝将会受到不只是帝血宗门的冲击!” 三长老说了出来。 “混账东西!顾子青!” 绝命宫主咬牙切齿道。 半天,第一殿内无人说话。 “他还说了什么?比如回复他之类的?”绝命宫主说完就怒哼一声,老脸一红。 意念满天都是,他还需要问吗? 顾子青根本就没有给他们机会,直接扔出重磅炸弹。 “宫主,我等该如何应对?” 四长老忧心忡忡道。 “金蟾险地的叫声每天都出现,虽然布置阵法压制,然而具现化的金蟾险地依然出现在各地,顾子青要是公布出去,四大势力的人一查,肯定能查到!”六长老询问绝命宫主。 绝命宫主捏紧拳头道:“等!”眼中闪过杀意,“不用等!直接回复他,立马执行神霄令,杀光与顾子青有关系的人,毁掉与顾子青有关系到任何东西!” “是!” 大长老犹豫了一下,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大长老以“神霄阵”发布消息,散布化雷州西部的天下。 “即刻实行神霄令,诛杀与顾子青有任何联系、血脉之人!摧毁青立国国都建立的政权!摧毁青立国卫语城!” 消息一出,天下震惊。 也在大长老发布消息的下一刻,顾子青立马回复。 “‘神霄阵’在神霄石盘上运转,坚不可摧,然而它的一百零八个节点阵并非在神霄石盘上运转,可以从弱点上击破!意念里面包含如何攻破一百零八个节点阵的方法,收好!” 这则消息散布天下,整个神霄皇朝受到极其巨大的冲击。 因为他们发现,意念里面真有攻破一百零八个节点阵的方法,吓得他们浑身颤抖。 绝命宫主坐不住了,连雷天阁的宫主也出山,亲自找上绝命宫主,商议此事。 “这道意念并没有冲破‘神霄阵’,顾子青这是在威胁我们!赶快停止神霄令的即刻实行进度!”雷天宫主对绝命宫主怒吼。 绝命天殿的长老们也在劝言绝命宫主。 “‘神霄阵’和一百零八个节点阵是守护整个化雷州西部的第一大阵,是神霄皇朝发展的根基之一,一旦攻破,其他四大势力想进入神霄皇朝,如入无人之境。” 雷天宫主冷冷道。 “神霄皇朝的主导权在你的手上,但是你别忘了,你还没资格随意让神霄皇朝出现巨大损失!”雷天宫主再次警告绝命宫主。 而且在此时,金蟾险地在神霄皇朝,要是第一大阵被破,其余四大势力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对他们造成更大的冲击! “好玩么?” 顾子青又发布一道意念,散布天下。 所有人愣神,再不敢笑出声。 绝命宫主气得脸色发黑,胸口不断起伏。 “停止神霄令的实行,这在神霄皇朝的历史中,从未有过!要是停止了,我们神霄皇朝就会在化雷州西部沦为笑话!” 绝命宫主狰狞道。 “想惊动神霄老人吗?” 雷天宫主的眼里闪过杀意。 绝命宫主的心里一惊,没说话,但更加愤怒。 “大长老,延缓神霄令的执行!”绝命宫主几乎是吼出来的。 大长老叹了口气道:“是!” 其余长老沉默,气氛很压抑。 “延缓神霄令执行!” 大长老的意念散布天下,所有人震惊,然后沉默。 谁都清楚,神霄皇朝被顾子青吓到,开始妥协。 化雷州西部的人们,内心受到巨大冲击。 那可是神霄皇朝啊! 在化雷州西部是无敌的存在! 可现在,却因一个顾子青,妥协了! “顾子青必须要杀!” 绝命宫主愤怒道。 谁都没想到,顾子青有天大的能耐,得知如此多的东西。 “此人的威胁太大,必须要找出来!”雷天宫主也认同。 “延缓?我叫你们撤回!” 顾子青再次散布意念。 没人敢笑出声,都在静等下文。 同时,他们都想起另一件事情。 顾子语多半被神霄皇朝遗弃,其哥哥顾子青的报复,真的来了! “顾子青,别把神霄皇朝激怒,否则杀你跟拍死苍蝇一样容易!” 绝命宫主亲自在“神霄阵”上回复顾子青。 “让你叫唤了?不撤回神霄令是吧?想玩玉石俱焚,我顾子青奉陪到底!”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撤回神霄令 第一百六十七章 撤回神霄令 “黑刹殿、帝血宗门、卫族以及水月天宗,你们的人早已被神霄皇朝诱骗进五行天命山,几日过去,应该死了大半,剩下的人,再不去救,人就没了!” 顾子青再次散发意念,散布化雷州西部,随后冲破“神霄阵”,散布整个化雷州。 神霄皇朝。 绝命宫主气得杀气冲天。 “宫主,帝血宗门的人又来了,就在‘神霄阵’的外面!” 大长老惊慌道。 “慌什么!他们拿着帝血剑过来也冲不破!”绝命宫主说完,心里有些不祥。 以大长老的定力,不敢这么慌张才是。 “除了帝血宗门,黑刹殿、卫族和水月天宗的人也来了,不过他们没动手,在‘神霄阵’外等待。” 大长老又道。 “顾子青,你有种!竟敢让其余四大宗门的人给神霄皇朝施加压力!” 绝命宫主冷冷道。 “我们有理,能承受得住!”雷天宫主道。 “五行天命山在神霄皇朝,我在水月天宗榆木琪的手上,放了五个符玉,里面标记了五行天命山的坐标,黑刹殿、帝血宗门、卫族以及水月天宗,收好!” 顾子青再次散发意念,散布整个化雷州。 此举撼动神霄皇朝。 四大势力正愁没手段进入五行天命山,有符玉里的坐标,就算“神霄阵”也无法阻挡传送之力。 他们想要进去,轻而易举。 就在顾子青散发的瞬间,就有好几个人试探性地利用符玉里的坐标,转送进了五行天命山。 毕竟化雷州这么大, 总有几个好奇心大,胆子大或者是愣头青,敢传送进去。 绝命宫主和雷天宫主被惊住了。 “撤回神霄令!发布神霄任务榜第一号任务,诛杀顾子青!奖励:血玉膏骨!”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进绝命宫主和雷天宫主的耳朵中。 “是!” 绝命宫主和雷天宫主恭敬应下,心里恼怒而惊骇。 连神霄老人都被惊动! “撤回神霄令,另,神霄皇朝发布神霄任务榜第一号任务,诛杀顾子青!任务要求:所有生灵可接!奖励:血玉膏骨!” 绝命宫主亲自用“神霄阵”发布消息,且是扩散在整个化雷州。 一经发布,天下震动。 “妥……妥协了!” “天呐,顾子青到底有多少手段,竟然能够让神霄皇朝妥协!” “顾子语的哥哥真是个人物,敢跟神霄皇朝抗衡!” “虽然神霄令撤出,但是神霄皇朝又颁布了一个任务,是针对顾子青的,难道他们就不怕顾子青继续报复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对于一些顶级天才来说,有些追杀他们的任务,不但不会引起他们的愤怒,甚至会兴奋!天才的世界,很少有人能懂!” “‘血玉膏骨’啊,是入道境妖兽的根骨打磨而成,其内蕴含着庞大的能量,对于入道境及其以下的武者来说,诱惑力巨大!” “老子要组队围剿顾子青!” 神霄老人算准了顾子青的不凡和眼界。 动顾子青可以,但要是动他身边的事和人,顾子青会报复。 绝命宫主和雷天宫主也领悟,所以才会不假思索地发布这则消息。 但是,双方都很清楚。 双方已经没有化解的办法可在了。 神霄皇朝杀了顾子青的父母,毁掉顾子语的一生,顾子青绝不会放过他们。 顾子青把一百零八个节点阵的弱点散布化雷州西部,伤到神霄皇朝的根基,神霄皇朝也不会放过顾子青。 撤回神霄令,只是不想把对方逼急,一旦玉石俱焚,吃亏的是神霄皇朝。 毁掉一个人,跟毁掉一个皇朝,那是两个区别。 顾子青从“擎天阵”上走出,冷冷道:“把我列为第一号任务,可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杀谁!神霄皇朝,咱们以后走着瞧!” 化解掉神霄令的危机,不代表顾子青会放过他们。 金蟾险地的消息,他是一定要传达给四大势力,五行天命术,他也会公布天下,关于“神霄阵”一百零八个节点阵的弱点,他也会公布天下。 只不过现在在等时机成熟。 “阵法暂时隐藏在此,以后再用。” 顾子青布置大型幻阵,把“擎天阵”以及其余拱卫阵的隐藏能力加强,顺便在留一枚符玉在其中,方面他以后用传送阵传送回来。 “现在该去乌丹国国都,趁着绝沐风还没走,先宰了他再说!” 他会报复神霄皇朝,一步一步的来。 他要让神霄皇朝因为招惹到他而感到悔恨。 从山中飞出,回到青石村。 扫了眼变成傻子的神霄皇朝的弟子,他没下杀手。 让这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比死还要难受。 回到张青青的家中,杨宁宇已经能下地走路。 见顾子青回来,他单膝下跪道:“前辈!之前多有冒犯,请恕罪!” 他没想到,这位被他救下来的年轻男子,竟然是强大的先天境高手。 “无碍,起来吧。” 顾子青似有所感,看向张青青。 张青青低下头,神色低落。 “虽然神霄令已经被撤回,但是你们与我依然有关系,难不保神霄皇朝的人会对你们产生杀心,所以还是要跟我走。” 顾子青可不是普通人,他没有全信神霄皇朝。 其实,他的内心依然担忧卫语城和千引城的安危。 他决定杀向乌丹国后,直奔青立国,看看里面的真实情况。 “混蛋,放我出去!” “你太坏了,一会放我出去,一会又困我,我恨你!” 过了一会。 “你快点放我出去啊,我不闹了!反正我也逃不走!” 顾子语在顾子青的魂海中闹腾不已。 “出来吧。” 危机已过,可以让顾子语现身。 顾子语一现身,先是打量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顾子青见状,轻笑一声:“小家伙出来。” 小麒麟伊伊伊地叫唤着,从屋内飞了出来。 顾子语见小麒麟出现,目光出现神采,然后看向顾子青,刚好发现顾子青在看她。 她被看穿内心似的,脸色一红,哼了一声,故意推了一下顾子青,发现推不动,更恼,脆生生道:“你让开!挡我路了!” 顾子青让开路:“小家伙,不准伤害她。” “伊伊伊!” 小麒麟露出自己的幼齿,得意地向顾子语炫耀,随即对着门槛就是一口,表示自己有牙齿,还很坚硬。 “哼!幼稚!” 顾子语瞥了眼,老气横秋道。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星辉浇筑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星辉浇筑 顾子青把青木帝国侍卫的储物戒指交给杨宁宇。 杨宁宇激动不已,毕竟储物戒指是先天境强者的,他得到后,里面的资源足够他继续往上提升。 “前辈,不劳你费心,青青就交给我吧!我带着他,以及我杨家的人,离开乌丹国,去一个偏僻的地方隐世修炼。” 杨宁宇早就做好准备。 顾子青分别赠送给张青青和杨宁宇皇级修炼功法,以作补偿。 本来想要带他们离去,但杨宁宇主动站出来,帮了顾子青不少忙。 “你们尽快离去!在这里造成的麻烦,我向你们道歉!但是,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先走一步!” 顾子青带着顾子语和小麒麟离去。 “哎哎哎,我怎么会飞呀?”顾子语的胆子很大,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很好奇。 她当然不清楚,是顾子青控着她在飞。 小麒麟不服气,怎么这个小娃娃也会飞? 它的小眼睛一转,绕着顾子语各种飞,倒着飞、倒退飞,旋转飞…… 顾子语在一旁看着,气得嘟着嘴巴。 “伊伊伊!” 小麒麟得意地叫唤。 “我要骑你!” 顾子语气不过,嘟着小嘴巴,抓住小麒麟的后腿往上爬。 “伊伊伊伊伊伊。” 小麒麟摇晃身体。 “小家伙,别伤到她。”顾子青道。 小麒麟委屈巴巴地不再动弹,任由顾子语爬上背,伊伊伊地对顾子青叫唤,认为自己失宠了。 “驾!驾!驾!” 顾子语玩的不亦乐乎。 真没想到,麻烦精也有被制服的时候。 小麒麟伊伊伊不服气地叫唤,微微摇晃身体,故意给顾子语制造麻烦。 “等抽空,我给你炼甜丹。” 顾子青安抚小麒麟。 小麒麟眼睛一点,高兴地叫唤。 “我也要!我喜欢甜食!”顾子语对顾子青伸手。 “都有!” 顾子青在空中快速飞行,一路赶往乌丹国国都乌丹城。 很快,他们飞过古特城。 继续往前飞。 到了夜晚,他们已经飞过六座乌丹国的城池。 “在这里休息一会。” 来到一处荒废的驿站。 顾子青感觉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气血翻涌,导致浑身都在发热,仿佛体内有一股用不完,但就是无法发泄出来的力量。 他清楚,这是肉身要突破,但是被他锁住的缘故。 “小麒麟,看好顾子语,注意四周的危险!我要突破了!” 顾子青凝重道。 “伊伊……吼!” 小麒麟认真起来,发出龙虎之威。 顾子语趴在小麒麟的身上,小脚丫子摇晃着,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鬼主意。 顾子青不理会,飞到驿站前方百米处,运转“星辰帝经”,吸收星辰之力,打开突破境界的枷锁,让肉身提升境界。 只见到夜空里,无数星辰之力汇聚在顾子青身上,让他成为地面上的一颗星辰般亮眼。 没过一会,他突破了。 星辉覆盖在身,庞大而有压迫性的气势,从他的身上爆发,席卷十方。 刹那间,夜空中的星河映照下来,覆盖在身。 如同星河战神般屹立于尘土之上,带有莫名的神韵。 “肉身达到星辉浇筑的层次!下一个层次是光辉永驻,一旦达到光辉永驻,我的肉身将直接步入星河圣体,踏入无坚不摧的肉身之境!” 星河圣体,与天上的星河共存,肉身无坚不摧,星河在,肉身在,境界直接跃入入道境。 现在的他,肉身达到星辉浇筑,就已经初具星河圣体的特殊战力。 只要星辰之力存在,他的肉身将会永不疲劳,拥有无尽战力。 特别是在夜晚,他的战斗力将会成倍增长! “施展‘星河斗战诀’的基础条件,肉身要达到星辉浇筑,现在我已经达到!‘星河斗战诀’的恐怖威力,将会被我极致发挥!” 捏紧拳头,一拳轰向百米外的山丘。 轰隆隆! 拳风阵阵,如同山谷中的回音,隆隆隆地传开。 百米外的山丘,竟然被打出一道拳坑! “绝沐风!我要让你有来无回!” 顾子青转身,走向驿站。 此时,顾子语蹲在地上,小眼睛鼓着他,暗自生着闷气。 她刚刚要逃走,却被一股力量拉了回来。 “你别想着逃走,在你的身上,有我的魂魄之力,你无论去哪,都会被我感知!”顾子青轻声道。 “你为什么困住我,我失踪这么久,爹地和娘亲肯定担心我,你这样太让他们伤心了!我招你惹你了!”顾子语愤怒道,说着说着就带出哭腔。 顾子青叹了口气,盘坐在顾子青的面前,久坐不语。 他伸出手抚摸顾子语的脸颊。 “你别碰我!你这个大坏蛋,大变态!还在我身上留下什么魂魄之力!我讨厌你!” 顾子语推开顾子青的手。 “我是你的哥哥,我当然要保护你!在你的身上留下我的魂魄之力,是迫不得已!” “哥哥?才不是!我才没有哥哥,我只有爹地和娘亲!” 顾子语哭了起来。 顾子青沉默。 “你的身上有我的魂魄之力,只要你出事,我就会出事!这天底下的任何生灵,都不会伤害到你,因为你和我,已经连在了一起!” 顾子青幽幽道,身上有落寞的气质。 顾子语低声哭泣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早晨。 顾子青抱着还在睡梦中的顾子语,与小麒麟一同飞往乌丹城。 他其实可以让顾子语回到他的脑海中,顾子语作为魂身,也没必要睡觉。 可顾子青,想让她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伊伊伊!” 小麒麟指着前面大地上的城池轮廓叫唤。 “乌丹城到了!等会会有一场大战,你得用全力,保护好顾子语!她是我的妹妹,也是你未来的朋友!”顾子青的眸子认真地盯着小麒麟。 小麒麟一愣,然后眨动眼睛,笑着点头。 “伊伊伊……吼!吼!” 小麒麟的身上有空间涟漪,一个闪烁,从顾子青的身上夺过顾子语,把顾子语放在自己的背上,随顾子青,冲向乌丹城。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顾子青VS绝沐风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顾子青VS绝沐风 乌丹城,皇宫。 绝沐风从密室中走出。 “让众弟子回来,今天下午回青木帝国!” 绝沐风淡淡道。 青木帝国有传送阵可回神霄皇朝。 “是!”一名守在密室外的弟子回应,然后转身离去。 绝沐风走出密室,穿过走廊,来到皇室演武场。 早晨,他要在这里活动筋骨。 “大人,需不需要两个练手的?”身后跟着一名太监。 “送过来吧。”绝沐风站在皇室演武场中心,遥望乌丹城。 这里位于皇宫高处,面向朝阳,是灵气充裕之地。 他一眼看去,大半乌丹城的朝气景象被他看到。 “地方小是小,倒也有几分灵性。” 他淡淡一笑。 接着,神色有些落寞,幽幽一叹:“唯一可惜的是没找到顾子青!顾子语曾经是初代王体,你想必也不差吧?” 摇了摇头,原地闭目养息。 “大人,找来了。” 太监手一挥,身后的两名皇家侍卫带来十名双手被捆绑起来的囚犯,每一个都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圆。 绝沐风睁眼,漠然地扫视十名囚犯,冷漠道:“适合当沙包!打死也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 太监一开始就是这个想法。 十个囚犯骚动起来。 “杨公公,您说好只是当一个练手的,等练手过后,就放我们走的!”一名浓眉大眼惊恐道。 “我们不是死囚犯,不能被打死啊!”另一个道。 “少废话!上去!”太监的话中带出戾气,“把他们扔上去!” 皇家侍卫跟扔粽子似的,把十名囚犯扔上演武场。 绝沐风扫了眼十名囚犯双手上的绳子,走了过去。 在他眼里,这十个人境界连凝气境都没达到,只配做沙包,不松绑好点,能让他安心的出手。 他也不在意对方是不是死囚犯,杀了就杀了。 身为金丹境初期的武者,使用法术才是最主要的攻击方式,但在早晨时分,他想活动身子骨,于是出拳。 十名死囚犯,被打得死去活来,哭爹喊娘。 他们求饶无用,被绝沐风一次又一次地折磨。 “咳咳!” 其中有一个受不了折磨,被生生打死。 演武场场边的杨公公恭敬地站着,身旁跟着两名皇家侍卫,神色未动一分。 “没劲!” 绝沐风下手很轻了,但这些囚犯,还是不经打。 收起活动身子骨的心思,单手对着剩余九个重伤的囚犯一挥,一道青光闪过,九名囚犯被斩去头颅,当场死去。 “收拾收拾。” 绝沐风吐出一口气,准备回去。 突然,他的神色微变,原地横移百米。 砰砰砰砰砰! 五把金剑从天而降,直插在地面! 他转身,目光冰冷地望着上空,道:“是谁!”神色大变,“麒麟?白色长袍?你是顾子青!顾子语!你还活着!!” 身为绝命天殿十大天才的他,曾经有幸见到顾子语,只不过顾子语认不认识他就难说了。 不过无碍,他杀意已起,决定把顾子语斩杀。 顾子青猜出绝沐风在皇宫内,于是飞往皇宫。 皇宫最显眼的地方就是皇室演武场之一,根据搜魂得到的结果,他一眼就看到绝沐风。 “想杀她?先跟我出招!” 顾子青飞向皇室演武场,冷冷道。 “够胆!被列为神霄任务榜第一号任务目标的你,不躲不藏,反而现身出击,我佩服你的勇气!” 绝沐风大笑,杀意暴涨。 他决定先镇压顾子青,再杀顾子语。 一石二鸟,生意只赚不赔! 只见他青衫无风自动,发丝根根飘扬,气质如虹。 “你曾执行神霄令要杀我,我为何不能来杀你?” 顾子青的身上有星辉浮现。 星辉浇筑的体质被激活。 他如同星河战神,脚踏于乌丹国的皇室演武场之巅,冰冷杀意缭绕于身,直面绝沐风。 “蝼蚁一般的家伙,你现在连金丹境的境界都没达到吧?”绝沐风嗤笑,走向顾子青,“然而,我依然会用全力,把你镇压!‘血玉膏骨’是我的!我将成为第一个镇压你的人!” “伊……吼!”小麒麟在空中背着已经苏醒的顾子语,对着绝沐风怒吼。 “他认得我?”顾子语疑惑道。 “在旁边看着就行!”顾子青顺了绝沐风的意,释放出先天境中期的境界气势,冲向绝沐风。 “还只是先天境中期!嗤!蝼蚁,你想近战,我陪你玩玩!” 绝沐风挥拳砸向顾子青。 顾子青一出手就是全力。 “不灭拳”全力施展! 轰! 拳头与拳头的硬碰硬! 巨响传开! 气浪震荡十方! 皇室演武场被冲击力震出无数裂缝! 绝沐风被击飞,在空中摆好身形,震惊地望着顾子青,然后沉默,再然后,眼中充斥无数杀意,最后,嘴角带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有意思的家伙。” 他再次冲向顾子青,依然是近战! 只是这一次,他的拳头被青光缭绕。 这是金丹境的一种法术,但被他用来近战。 顾子青后退五步,见对方还要跟他近战,当即换掉“不灭拳”,施展出“先天圣体拳”! 那一刻,他周身的星辉更加耀眼,而挥出去的那一拳,更是化作天地中最耀眼的一点,让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先天圣体拳”,带着庞大威压,直压绝沐风。 轰隆隆! 整个乌丹国的人都以为天穹凭空炸出惊雷。 然而,这只是顾子青与绝沐风硬碰硬产生的巨响。 皇室演武场被摧毁,周围的人被气浪震飞。 小麒麟带着顾子语飞到高空才避免受到波及。 “这个坏蛋好强,以后我怎么逃呀?”顾子语嘟着小嘴道。 皇室演武场被粉碎,化作碎石一堆。 顾子青悬空,绝沐风擦掉嘴角的鲜血,收敛起惊骇的目光,狰狞地盯着顾子青,没说话。 最后嘴角还是出现一丝不屑的笑意:“你挺有意思的。” 顾子青漠然道:“我以先天境中期的境界,打得你吐血,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初代王体?你很嫉妒?” “你算什么东西!我是绝命天殿十大天才之一的绝沐风!你没资格跟我相提并论!”绝沐风再也冷静不下来,狰狞怒吼,“你要近战,我就陪你玩玩!”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星河一击 第一百七十章 星河一击 他怒吼不断,气势疯长,战力提升到巅峰。 青光缭绕全身,威压镇压十方。 一脚重重地踩踏在空中,踩出冲击力巨大的气浪,沦为废墟的演武场,被狠狠地刮出一道沟渠,连带着后面的一座宫殿都被摧毁大半。 那名杨公公和两名侍卫很不幸,就在绝沐风的身后,气浪出现的一瞬间,三人被气浪冲击得七零八碎,瞬间死亡。 顾子青深吸一口气,放松全身,突然爆发,直面绝沐风。 “我妹妹是初代王体,我也是!” 顾子青从不承认自己是初代王体,可是在这一刻,他就是想说,他是初代王体! 仙尊的矜持,早被他丢到九霄云外。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让神霄皇朝,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感受到极致的痛苦和悔恨! “不灭拳”! 肉身越强,“不灭拳”威力越大! 轰隆隆! 不断与绝沐风肉搏,每一击都是竭尽全力! “先天圣体拳”! 是先天圣体的超强武学搭配! 随着顾子青的境界超过先天圣体,达到星辉浇筑的肉身之境,威力更盛。 每一拳打出去,都能把他的肉身发挥到极致。 星辉聚集在身,他就是不灭的星河战神。 顾子青越打越猛,丝毫不停。 轰隆声在乌丹城响彻不断,如同一道道惊雷炸响,惊得很多人望向皇宫方向。 皇宫高处的皇室演武场上方,借着云雾和初日的光芒,很多人看到,有两个人在对决,一个散发青光,一个散发星辉。 两人每一次对撞,产生的气浪和巨响,都产生巨大影响。 “这是何方人物!” “比先天境强者还要厉害!” “听说过神霄令吗?最近很多人都在念叨,可能是神霄皇朝的人物。” “神霄皇朝啊?” 有人向往。 “啊!” 绝沐风发狂地大吼,身形暴退,单手捏诀,清风被他捕捉,化作青色月光斩。 “去死吧!蝼蚁!” “顾家的垃圾!” “你们不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神霄皇朝是你们永远触碰不到的神圣之地!身为神霄皇朝的天才弟子,你无法战胜我!” 他放弃了近战,因为他忍受不了顾子青能与他打成平手的结果。 现在,他恨不得碾压顾子青,让顾子青感受到,绝命天殿十大天才弟子之一的他的厉害! 青色月光斩,一道接着一道地笼罩顾子青。 顾子语骑在小麒麟的背上,睁大眼睛望着,神情紧张,手不知觉地握紧。 “吼!” 小麒麟露出幼齿,凶狠地盯着绝沐风发狠。 它忍不住要帮助顾子青了。 轰隆! 青色月光斩被打崩! 顾子青散发出更加璀璨的星辉之芒,周围几百米范围内,都被他的星辉笼罩。 那是他的星辰战场! 施展出“星河斗战诀!” 他的战斗力急剧飙升! 一招“不灭拳”就能轻易把青色月光斩打崩。 他立于虚空,目光冷漠地俯瞰绝沐风,冷漠道:“我的妹妹是初代王体!你们要自毁前途,伤害她!是不是从来没有感到过后悔?” 冷冷一笑。 人如同炮弹,撞向斜下方的绝沐风。 “我是他的哥哥,我也是初代王体!你现在,可曾后悔?” 他的速度很快,让绝沐风反应不及。 挥出青色月光斩的下一瞬间,顾子青就撞上绝沐风。 轰! 皇室演武场彻底崩塌,地基晃动,周边的建筑轰轰轰地倒塌,烟尘漫天。 突然,浑身是血的绝沐风从烟尘中冲出。 应当是,被扔了出来。 “后悔的不应该是你,而是神霄皇朝,你应该惧怕才对!” 光芒一闪,顾子青出现在绝沐风跟前,“先天圣体拳”落在绝沐风的胸口。 咔擦! 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 绝沐风惨叫一声,被打飞到乌丹城上空。 他被打懵了! 他完全没预料到,顾子青还有后招,所以在他发狂释放青色月光斩时,根本就没有防备。 当他被顾子青狠狠撞击后,整个人还没清醒过来,直到被顾子青一拳打碎胸膛里的大半骨骼,震伤肺腑,才清醒过来。 危机覆盖全身。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顾子青压制,然后生生被打死! 绝不能这样! 来不及多想,忍着疼痛,施展法术。 青光在身上大盛,如清晨里的青色日轮。 “盾甲!” 绝沐风低吼一声,只见青光凝聚在身,化作青色铠甲,包裹住他。 单手一翻,拿出清月长剑,灵力灌入其中,清月长剑散发青光。 目光狠狠地盯着顾子青道:“真以为我杀不了……” 砰! 顾子青的速度太快,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子青一脚踢到脑袋上,直接把绝沐风踢飞在空中,转了几十圈。 要不是“遁甲”防御,这一脚,能把绝沐风踢成重伤。 “咳咳!” 咳出血,绝沐风再不敢多话,快速恢复意识,见一道星辉冲来,当即一剑刺去。 他知道,星辉中有顾子青。 青色剑罡刺破虚空,带着战天裂地的威能,欲要刺穿星辉。 突然,星辉消失,化作一道金光,在青色剑罡来临之前,极速转弯,如同一道金色光线,绕开青色剑罡,缠向绝沐风。 “什么?” 绝沐风的内心涌现巨大危机。 他有些慌了。 这个顾子青,到底还有多少手段? 星辉再现,出现在他的面前。 “绝命天殿的顶尖天才,你该死了!” 顾子青单手一握,空气被震得发出巨响。 星辉忽然从拳头上爆发,如同星辰爆炸般,具有恐怖的威慑性。 “星河斗战诀”中的“星河一击”施展! 绝沐风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拿出一面八宝青光镜。 “星河一击”结结实实地落在八宝青光镜上。 砰! 恐怖的拳力落在八宝青光镜上,化解绝沐风的危机,但是,反震之力,也从八宝青光镜上震荡而出,全落在绝沐风身上,把绝沐风的内脏震裂。 血不断从口中控制不住地反呕出。 他拉开距离,惊恐地望着顾子青,内心想愤怒地嘶吼,这家伙简直不是人! 其实,他的实力与顾子青是相当的。 然而他大意,轻敌了! 被顾子青瞬间施展的“星河斗战诀”压制得死死的,让他毫无还手的机会! 现在,他被打得全身是伤,几乎是重伤之躯,再想跟顾子青打,他必输!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是顾子语的哥哥,顾子青!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是顾子语的哥哥,顾子青! “这面镜子,能挡多少次?” 顾子青再次冲向绝沐风。 镜子是金丹境级别的防御武器,以顾子青目前的实力,是打不碎的,然而,绝沐风根本无法多次承受八宝青光镜传出的震荡之力。 绝沐风单手捏诀,脚下生风,快速拉开与顾子青的距离。 “混账,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他手一挥,多把武器从储物戒指中出现。 刀枪剑戟,样样都有。 被他灌注灵力,杀向顾子青。 “你有多少能力,控制得了?” 顾子青施展“帝剑起手式”,化作金色长虹,快速闪躲。 绝沐风伤势很重,哪有精力控制如此多的金丹境武器? 顾子青灵活闪躲,躲开了。 躲不开,他硬抗。 现在的他,肉身的威力和防御力,早已不是先天圣体时。 铛! 钟鼓之音响起,悠悠传荡十方大地。 是战戟与顾子青相撞的声音。 顾子青没事! 绝沐风眼见顾子青的肉身如此变态,心中没了战意,想要立马逃走。 拿出一座巴掌大的小船,灵力灌入。 下一刻,小船变大,绝沐风跳上去,就要逃走。 顾子青知道作为绝命天殿十大天才之一的绝沐风,有后手,所以他也在留后手。 眼见对方拿出宝物要逃,他也不保留了,直接施展。 “星河斗战诀”被他施展到极致。 “斗战九天”被他施展。 这是“星河斗战诀”内蕴含的第二招。 星辉耀眼,他脚踏九步,每一步都似星河漫步,看似很慢,实则带出无数残影。 这是九步斗战的奥妙手段。 然而,战斗没有,倒是可以用来加速。 轰地一声,顾子青冲进小船。 绝沐风乘坐小船逃,他也在小船内。 “你的‘血玉膏骨’不要了?我可是初代王体,还是神霄任务榜第一号任务目标,你不杀我了?” 顾子青抓住他的肩膀,冷漠道。 绝沐风身体一颤,眼露绝望:“饶……饶命……” 空中,小麒麟追向小船离去的方向。 小船的速度太快了,一眨眼就消失在天边,它心切顾子青的安危,加速往前跑。 “什么嘛!那个认识我的家伙,这么容易就被打败!” 顾子语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开始抱怨那个男人太弱了,竟然被“大坏蛋”打败。 “以后我想逃走,更难了。” 她气哼哼道。 “伊伊伊!” 小麒麟不满顾子语说的话,奶声警告意味明显。 “别以为你有牙齿,人家就怕你!人家也有!”顾子语露出自己的幼齿。 小麒麟很气,摇晃身体,要不是顾子青说过要善待妹妹,它早就把顾子语扔下去了。 不对,顾子语会飞,它也扔不掉。 想到这里,更气了。 “伊伊!” 它伸出兽爪,上面有空间涟漪,似乎是在对顾子语耀武扬威。 “我……我……哼……我才不理你,幼稚!”顾子语别过头。 很快,小船飞了回来。 “上船。” 顾子青抹掉小船上的精神印记,种下自己的精神印记,由他控制。 只不过小船消耗的灵力很大。 以他体内的灵水无法驱动太久,好在绝沐风的储物戒指内有大量的灵石,甚至是灵精,可以用来驱动小船。 小麒麟和顾子语上了船,两个家伙互相不对付,摸着牙齿,互相鄙视对方。 顾子青开动船,来到崩塌的皇室演武场。 飞向下面,找到乌丹国皇帝。 多名跟随绝沐风而来的弟子,刚好在乌丹国皇帝旁边。 “绝沐风的尸体,收好!” 顾子青把绝沐风的尸体从储物戒指中扔下去。 所有人大惊。 “绝师兄竟然死了!” “怎么可能!师兄可是金丹境的顶级天才!” 跟随绝沐风而来的弟子,都是先天境,除却那些在先天境拥有多层次越级战斗能力的年轻弟子,就只有跃入金丹境的年轻弟子才算是神霄皇朝的顶尖天才。 绝沐风是其中之一! 他的战力还能越级到金丹境中期,在乌丹国,应该是无敌的存在,为何,死了? 他们看向上空的年轻男人,惊骇愤怒。 “绝沐风师兄死了,绝沐雨肯定会大发雷霆,我们肯定要倒霉!” “你是谁?你可知,绝沐风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会死的很惨,敢杀绝命天殿的是十大天才人物!” 顾子青释放出先天境中期的气势,压趴所有人,冷冷道:“顾子语的哥哥,顾子青!绝沐风的尸体,交给绝命宫主,让他收好!” 转身离去,留下被震撼到的众人。 “比我们年轻,可能连十八岁都没达到,境界已经到了先天境中期!” “更主要的是,他杀了绝沐风!” 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初代王体也没这么妖孽吧?” “顾子语也是初代王体……” “错了,顾子语不再是初代王体。” “如果我们皇朝没挖走顾子语的王体根骨,那我们岂不是拥有两个初代王体?” “嘘!别说!” 他们沉默,心里觉得,神霄皇朝的高层,是不是做错决定了? 船上。 “坏蛋,你为什么这么强?” 顾子语坐在船头,面对顾子青,皱巴着眼睛问。 顾子青在船中炼甜丹:“我不强,如何保护你?想吃甜丹吗?” 顾子语咽了口口水,哼声道:“我才不吃!” “之前你不是你想要吗?” “我才没有说,我说了我是小狗!”顾子语脸红道。 顾子青轻轻一叹,轻笑道:“不要也好。” 不要最好,顾子语身为魂身,永远无法长大,无法进食,无法遗落身上的任何一部分。 她自然,也吃不了甜丹。 之前说要炼甜丹给顾子语,只是想安抚顾子语而已。 眼见顾子青炼完甜丹,顾子语的小眼睛就离不开甜丹了,可见顾子青没理她,她心里很难受。 “你为什么全给小红了。” 她在心里委屈道。 小麒麟浑身赤金,被她取了个小红的称号。 “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顾子青怎么看不出顾子语的心思,故意转移话题。 “谁要理你!” 顾子语转过身,看着下方的云海,很委屈。 “我们去青立国,去卫语城,去,父母的出生之地。” “那是你父母的出生之地,才不是我的。” “那你知道你的老家在哪吗?” 顾子青问。 “不告诉你。” 顾子语并不知道。 她出生不到一年,因为是初代王体,生长极快,然而在见识和心智方面,只是个一岁小孩,父母哪会给她说这些。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空间瞬移 第一百七十二章 空间瞬移 小船是金丹境武器,用于赶路最合适。 爆发全力,速度要比顾子青飞行快得多。 饶是如此,想要飞往青立国,需要漫长的路程。 乌丹国在东北方向,青立国在西南方向。 他要去青立国,得经过青木帝国。 上次,他吞噬天道印记时,遭遇袭击,他说什么也得把这个旧账算算。 飞行七八天,快到达青木帝国。 绝沐风的灵石灵晶也快耗空。 这几天,顾子语和小麒麟玩闹外,顾子青一直在修行。 先天境中期的境界稳步推进,肉身也在不断摄取星辰之力,往光辉永驻的肉身境界迈去。 除此之外,他还掌握另外一种特殊神术。 空间瞬移! 天道印记内蕴含种种神通。 空间瞬移,是他最近从天道印记中感悟出来的神通之一。 先天境之上,是金丹、气海、入道。 只有入道境及其以上的武者,才有资格运用空间之力。 但是现在,顾子青提前掌握! “母亲的名字叫卫君语,你忘了吗?”顾子青又一次跟顾子语聊天。 这个话题说了无数遍,可他依然要说。 “我当然没忘记,可是,很多人都知道娘亲的名字,你别再骗我了!”顾子语已经没以前那么抗拒顾子青,唯一耿耿于怀的就是,顾子青不给她甜丹。 “那你知道母亲最喜欢吃什么吗?”顾子青又问。 “你很烦人呀!”顾子语那么小,哪知道这么详细,可又觉得要是说不上来,就很对不起娘亲,于是不想回答。 “是白雪粥,我曾经熬给母亲吃过。”顾子青印象最深的记忆之一。 “大坏蛋,骗人!”顾子语心里记住白雪粥三个字,决定以后遇到娘亲,去问问这个“大坏蛋”说的是不是真的。 “认一个哥哥,就这么难吗?”顾子青轻轻一叹。 每次看着顾子语可爱的样子,他的心里忍不住悲哀。 顾子语不知,她已经是魂身,父母已亡。 “对!我最最最最最亲的人,是爹地和娘亲!除此之外,就没了!” 人小,心纯,可也最执着。 她只有爹地和娘亲这两个亲人,对,就只有这两个! 这个自称是顾子青的人,才不是她的亲人! 顾子青伸手轻抚顾子语的发丝,顾子语微微抗拒,抱怨两句,却没有推开顾子青。 “伊伊伊!” 小麒麟秀存在,一口一个甜丹。 顾子语忍不住开口道:“我……我也要。” 说完低头。 顾子青宠溺地望着她,想了想,坚定道:“好!我给你炼!” 给魂身吃的丹药,叫做魂丹。 它的珍贵程度和制作难度,不是丹药能比拟。 且,要想炼制魂丹,需要的材料也不再是灵药灵宝之类的精华,而是魂魄之类的特殊之物,难以得到。 如凝魂丹之类的丹药,是半魂丹,只能滋养活人魂魄,无法给纯粹魂身使用。 顾子青说要给顾子语炼制魂丹,就一定会炼。 而且,只炼有甜味的魂丹,仅此而已。 “你给小红炼制这么多,让它交出来点。” 顾子语偷偷瞄了眼顾子青,然后把目光瞪向得意的小麒麟。 顾子青望着孩童心思的顾子语,忍不住一笑:“你的要特殊一点,等我收集好材料,给你炼。” 顾子语有些失望,但想到顾子青给自己炼制的,要特殊,不由得心里舒坦,望向小麒麟时,脸上带着傲意。 小麒麟伊伊伊地叫唤,认为顾子青对它不好了,竟然要给顾子语炼制特殊甜丹,它也要。 顾子青笑而不语,没说出真相。 要是说出来,对顾子语是一种打击。 轰隆! 巨响从遥远的地域传来。 帝血神兵正在激烈攻打神霄皇朝布置的“神霄阵”,除此之外,黑刹殿的至宝,黑色日轮,也在压制“神霄阵”,水月天宗和卫族并未动手,但神霄皇朝还不给他们一个交代,时间一长,肯定会动手。 顾子青这几天赶路,可是见到多次这样的打斗场面。 他散布消息后,四大势力要逼迫神霄皇朝,交出他们的人手,而神霄皇朝顾虑榆木琪等人获知金蟾险地的消息,自然不肯交出去,于是就起了矛盾。 要不是神霄皇朝占了理,四大势力哪会慢慢施加压力,直接就上了。 四大势力本想借用榆木琪身上的五个符玉,派人传送进五行天命山,然而神霄皇朝派出顶级高手,布下顶级杀阵以及凶兽镇守,在尝到被杀的滋味后,四大势力的人也就打消传送进五行天命山的想法。 “神霄皇朝封锁的越紧,四大势力就会越急!你们封锁不了多久的,蛋糕不拿出来分,被集火,灭掉你们神霄皇朝也不是不可能!” 顾子青猜出五方势力都在暗中交火多次。 四大势力要让神霄皇朝给一个交代,其实不然,他们更想知道,神霄皇朝封锁化雷州西部的秘密,当然,也有可能四大势力通过各种手段,获知金蟾险地的消息,现在压迫,只是要让神霄皇朝让步,大家分蛋糕。 顾子语睁大眼睛,望着天穹上的万丈血剑,非常好奇。 “这把剑好大啊!谁能使用得了?” “还有那黑漆漆的圆圆的东西,怪可怕的。” 她的神色露出惧意。 “以后你想要,我可以给你炼。” 顾子青道。 顾子语失去了太多,他要补偿顾子语,而且是不讲道理,不顾代价的那种。 “你也能炼制?吹牛!” 顾子语鄙夷。 “吼!” 小麒麟怒吼,转身一口火球喷射出去。 顾子青也反应了过来,抱着顾子语,直接进行空间瞬移。 小麒麟见状也进行空间瞬移。 轰隆! 一道白光打来,小船被打崩! 而小麒麟喷射出去的火球,被地面下的一个中年男人轻轻一巴掌扇灭。 “哼!敢踏入此地者,必死!” 中年男人是个马脸,眼中有不屑。 转身,收敛起眼中不屑,凝重道:“赶快加固!这该死的顾子青,散布‘神霄阵’的一百零八个节点阵的弱点,害得我们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赶去隐藏节点阵的地方,进行加固!” “张师兄放心,再给我们半天时间,这里的节点阵就能加固,而且隐身和反击能力也会加强!” 地下有声音传来。 “原来这里有一个‘神霄阵’的节点阵!” 顾子青瞬移到马脸中年的头顶上方,冷冰冰道。 “吼!” 小麒麟也瞬移过来,一发怒,奶音都没了。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入道境强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入道境强者? 马脸中年听到声音,转身望去,皱眉道:“还没死?” 突然,他的神色大变,杀意满口道:“顾子语!麒麟,你是顾子青!” 说罢,直接飞上天,要把顾子青和顾子语杀了。 顾子青以及小麒麟瞬移,凭空消失。 他们只能短距离瞬移,但作用依然巨大。 “金丹境后期的武者!” 船不是防御型武器,只是用于赶路,因此自身防御能力很低,金丹境后期左右的武者就能把船打崩。 “吼!” 小麒麟出现在另一侧,一道火束打向马脸中年。 “瞬移?入道境强者?” 马脸中年被吓了一跳,转身就逃,甚至见到小麒麟的火束打来,都不敢接,使用法术,加快自己的速度。 轰! 火束在地面打出巨坑。 “马师兄,什么,什么入道境强者?” 地下有惊慌的声音传来。 一百零八个节点阵,平时都是布置下巨大阵法进行隐藏,里面还藏有防御和反击的阵法能力,要是来维修或者翻新,都是由气海境的长老执行。 然而最近的神霄皇朝是多事之秋。 要派人压制皇朝内部的大裂谷里传来的呱叫声,同时还要派人进入裂谷里面去查探金蟾险地的位置,还得派人去五行天命山镇压随时可能传送进来的外敌。 除此之外,四大势力在“神霄阵”外施加压力,也得神霄皇朝的强者坐镇。 因此派出去加固一百零八个节点阵的人手自然就少,于是就由他们这些上了年纪,有阅历的金丹境的弟子去加固。 眼前要是出现一个气海境的武者,都能要了他们的命,若是来了一个堪比绝命宫主和雷天宫主的入道境高手,那他们是必死无疑的。 而且节点阵缺一不可,一旦被破坏掉其中一个,一百零八个节点阵将会产生连锁反应,虽然不会导致阵法崩溃,但出现缺口是必然的。 顾子青不点破,冷冷地盯着与他们拉开距离的马脸中年道:“识相的话就离开这里!” 恢复冷静的马脸中年反应过来道:“不对!麒麟刚刚打出的火束威力只有金丹境初期,它能瞬移,肯定是天赋神通!”惊疑不断地打量顾子青,“他能瞬移……” “还不快滚!” 顾子青落在地面,试探马脸中年的反应。 马脸中年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百米,然后仔细打量顾子青。 “顾子语在他的手上,身边还有一个麒麟,多半是顾子青了!只是……他为什么能瞬移!” 他现在不敢确认对方是不是顾子青,如果真是入道境强者,那就是死路一条。 在生死之间的事情上,他不敢随意判断。 “马师兄!马师兄!怎么回事?” 地下有两名中年男子从隐藏的地道走了上来,神色惊慌。 两人的境界只有金丹境中期,资质平庸,实力也在金丹境中期,只不过两人在阵法方面很精研,这才被派来。 “开启阵法,后退!”马脸中年低喝。 两人发现身穿白袍的青年,站在侧面不远处,他们不好判断危机,但见实力强大的张师兄如此警惕,也慌了神,赶忙拿出阵盘,开启覆盖在节点阵上的复合型阵法。 一旦开启,节点阵将会受到保护,地道将会关闭,且隐藏、防御和反击的阵法能力也会出现。 “两个阵盘!” 顾子青见机,一个瞬移,出现在这两人面前,手一闪,夺走两人手中的阵盘,收入自己的储物戒指之中,接着再来两拳,送两人升天。 “完了!” 马庆草见两个师弟拿出阵盘的瞬间,心中就出现不祥的预感。 当他见到顾子青瞬移时,就知道阵盘要被抢走。 两名师弟被揍飞上天,心里却是一片昏暗。 如此重要的两个阵盘被抢走,节点阵将会落入对方囊中,他们要是不被神霄皇朝惩罚致死,就真是奇迹了。 “一个节点阵就需要两个阵盘,确实很谨慎。” 顾子青一个瞬移,后退到小麒麟身边,抱起坐在小麒麟身上的顾子语,饶有兴趣地盯着地上的三人道:“多谢!” 转身就与小麒麟飞走。 “追!” 马庆草怒吼道。 要是拿不回阵盘,他们都得死。 “他会瞬移!” 其中一名师弟慌张道。 另一个脸色惨白,心想真的完了。 对方会瞬移,他们根本没预料到,因此被抢走的瞬间,他们甚至没有做出反应。 顾子青听到三人的对话,转身森冷道:“本想着拿了阵盘,就不对你们下杀手,若是你们敢追来,我敢打赌,我杀死你们的速度,肯定比神霄皇朝快!” 挑衅一笑:“我故意放慢速度,等你们追上来!” 对方一连番的话语一说,三人呼吸一窒,真不敢动了。 “马师兄,我们怎么办?”慌张的师弟快哭了。 马庆草捏着拳,死死地盯着顾子青离去的方向,心中后悔自己手残,非要去攻击对方。 另一个脸色苍白的师弟咬牙道:“要不,要不我们逃吧!皇朝内部出现金蟾险地这件事情,上层肯定做了打算,多半是想在没暴露之前,先进金蟾险地,搜寻宝物,最后没办法,扛不住压力,再关闭节点阵,放其余四大势力进来,我们现在逃走,皇朝肯定没时间追杀我们!” 马庆草没说话,但却默认此事。 神霄皇朝内部一直都有这种言论。 可谁都清楚,若是发现金蟾险地出现在大裂谷之内,也就说明,金蟾险地出现在神霄皇朝的内部。 要是四大势力真的鱼贯而入,神霄皇朝将受到巨大冲击。 因此,神霄皇朝只有在没办法,扛不住压力时,才会关闭节点阵。 师弟说的只是一种几率! 比如神霄皇朝抗住压力,成功封锁金蟾险地的消息了呢? 到时候节点阵需要一直开启,但因为他们,出现崩坏,导致四大势力进入化雷州西部呢? “马师兄,追杀是不可能的,对方会瞬移,肯定是入道境的大能,我们不可能追杀!”第一个师弟哭着道。 “是啊,马师兄,我们逃吧!趁着神霄皇朝被牵制,我们有希望逃走的!”第二个师弟也在劝言。 “我们跟上去!他手里有顾子语,身边有麒麟,他多半是顾子青!我相信顾子青完全没有达到入道境!”马师兄很谨慎,他不想有侥幸心理。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尾随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尾随 “他们怎么会认得我?”顾子语抬头望着顾子青。 “因为你是顾子语。”顾子青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顾子语承认自己是哥哥的机会,“他们也叫我顾子青,这个名字不是为了骗你而取的,我是你的哥哥。” 顾子语小眼睛望着顾子青,眉头微微皱起,但是没吭声。 “嗯?还跟在后面!” 顾子青的杀意从眼中闪过。 “想死,那就成全你们!” 顾子青把顾子语放入自己的魂海。 这回马虎不得,因为他面对的不只是金丹境中期的武者,还有一名金丹境后期的武者。 “小家伙,在上面躲着,我让你袭击你就袭击。” 顾子青丢下一句话,往下一飞,钻入高大的密林之中。 小麒麟飞到云层之中,观察局势,然后搞袭击。 “马师兄,他飞到树林里了!”师弟洪云低声道,声音止不住地害怕。 毕竟,那可是入道境强者! 他可能早就发现了他们,现在不过是想要戏耍玩弄他们。 “你去!” 马庆草指着洪云道。 “啊?我去!那可是入道境强者,师兄,我不能去啊!”洪云颤音。 “如果是入道境强者,早就下杀手了!”马庆草恶狠狠地盯着洪云,“你不去也得给我去!” “除了史料记载里的古神兽外,没有哪一种生灵,能够在入道境境界之下,拥有空间瞬移的能力!他必定是入道境强者,马师兄,你别把我们当炮灰!”另一个师弟胡迪强硬道。 他很清楚,马师兄的实力在金丹境后期,比他和洪云都强。 要是洪云出了事,下一个就是他自己。 “去不去?” 马庆草满口杀机道。 为了抢夺阵盘,必须要狠下心来。 洪云看向胡迪,见胡迪眼神坚定,摇头道:“不去!” 马庆草恼怒无比,沉默地望着洪云和胡迪,咬牙道:“你们两个一起去!” 洪云和胡迪后退一步。 “还不去?” 马庆草准备杀人! 眼见马师兄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知道不能再拖。 “师弟,我们去!” 胡迪与洪云进入高大密林。 “要不是为了阵盘和节点阵的加固,老子早就杀了你们!”马庆草在低空冷冷道。 话刚说完,密林内响起巨大碰撞声。 轰隆! 一颗颗巨木倒塌,有战斗的光华响起。 “马师兄救我们!” 胡迪惨叫。 “啊!师兄快来救我们!” 洪云也在惨叫。 马庆草的第一个反应是后撤,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对方是入道境强者。 引他们进密林,是想戏耍他们。 可后面觉得是自己多想,听着两个师弟的惨叫,他咬牙道:“该死的顾子青!你肯定是顾子青!不是入道境强者!” 他冲进密林内。 然而,战斗已经结束,地面上躺着两具尸体。 是洪云和胡迪。 “没有外伤的尸体!” 马庆草见洪云和胡迪身上并没有外伤,最多就是衣服有些破烂,应当是挣扎所致。 这一刻,他又开始以为对方是入道境强者。 能让洪云和胡迪没有任何外伤的死去,就算是金丹境大圆满的强者也做不到,如果是气海境及其以上者,他们完全会被碾压。 “该死!你到底是何方人物!” 有顾子语和麒麟,他应该是顾子青才对。 他们很多人都知道,顾子语的哥哥,并不老,甚至很年轻! 可是,顾子青再强也不可能强到气海境,甚至是入道境! 他的心里有了惧意。 “杀了他!” 顾子青的声音响起。 上空,火球和火束打来。 马庆草的心里一沉,下意识地后退。 轰轰! 巨响响起。 火球和火束落在之前的原地上。 “敢追过来,我会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顾子青忽然瞬移,出现在马庆草的身后。 马庆草的内心涌现巨大危机,往前一冲,转身一点。 寂灭指! 手上散发白色光芒,却带着苍凉死寂之意。 然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顾子青就已经瞬移走了。 轰隆一声响,大片大片的树木被“寂灭指”轰碎,接着,这里再次寂静下来。 “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顾子青!” 马庆草往上空飞,他想离开这里。 对方不杀他,多半是想要戏耍他! “你说呢?” 顾子青又一次出现在马庆草的身后。 这一次,马庆草没有拉开距离,而是转身一拳。 他承受不住无形的压力,想要赶紧结束,至少先试探一下,对方到底有多强! 他转身,顾子青瞬移走。 他的一拳落空了。 “啊!你到底是谁!” 马庆草满身大汗,发狂地大吼,直接往上空飞去。 “我是顾子青!” 顾子青再次瞬移到马庆草身后。 “我要杀了你!” 马庆草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条件反射地一拳。 他的拳头没有落空,落在顾子青身前的一面镜子上。 这是虚空古镜! 马庆草的手接触到镜子的一瞬间,浩瀚的世界屏障之力,从中涌出,直冲马庆草的灵魂。 连瞬间的时间都没有,马庆草的灵魂就被击溃,然后落在地面,成了一具没有任何外伤的尸体。 顾子青收起虚空古镜,收走马庆草和另外两具尸体的储物戒指,前往青木帝国。 金丹境及其以上的武者,已经可以不用肉身相搏,只需要施展法术就行,这样一来,虚空古镜非常难以与敌方接触,甚至稍有不慎,还会被对方夺走虚空古镜。 所以,他之前一直在引诱马庆草,就是为了让马庆草近距离接触自己,最好能让他自己接触到虚空古镜。 虚空古镜,镜面蕴含的世界屏障之力,除了顾子青外,在龙玄大陆,没有几个生灵敢接触。 他把顾子语放出来,不理会顾子语叽叽喳喳的抱怨声,搜了一下三人的储物戒指。 没什么好东西,唯一亮眼的就是一艘小船,跟绝沐风的小船一模一样。 是从那位马师兄身上得到。 顾子青抹掉上面的精神印记,种下自己的,然后又用三人的灵石灵精,控制小船,带着顾子语和麒麟,快速赶路。 一天之后,他来到青木帝国,青木城。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下大乱(上)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下大乱(上) 熙熙攘攘,跟他来时一样。 “顾子青,这个是什么?” 顾子语指着街边的糖葫芦道,眼里充满好奇的小星星。 顾子青一愣,望向顾子语。 她从没认可过他的名字,可现在…… 她像个孩子似的,不,她就是个孩子。 只是,她像个自家孩子,再向亲人询问这个世界的新奇东西。 顾子青微微一笑道:“这个叫糖葫芦。” “糖?”顾子语咽了口口水,回头眼光发亮,“肯定很甜对不对!” 顾子青望着顾子语期望、纯真的目光,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很甜,但是……” “顾子青,我要。” 她指着糖葫芦,打断顾子青的话。 “公子,糖葫芦是今早做的,新鲜,给孩子买一个?” 商贩子抽出一串糖葫芦,要递给顾子语。 “我们不要。” 顾子青摇头,牵着顾子语离去。 商贩子心里觉得“顾子青”三个字有些熟悉。 摇了摇头,没再多想,生意要紧,于是继续吆喝。 “你果然是坏蛋!” 顾子语不情不愿地被拉着走。 顾子青不语。 “你是故意的!你一开始拒绝我不就行了吗!我这么喜欢甜的,你总是先说很甜,然后不给我!” 顾子语鼓着脸道。 “我会给你炼制特殊的甜丹、甜食。” 顾子青道。 “我不会相信你!你困住我果然有其他目的!” 小麒麟身上有幻阵,被伪装成赤犬,在地上跳动,绕着顾子语显摆,自己有甜丹吃。 “你才不叫顾子青!我不会叫你顾子青了!” 顾子语沉默。 步行街头,他在想,如果顾子语还在神霄皇朝,成了整个神霄皇朝的公主,他再去神霄皇朝,以绝世之姿去拥抱这位小公主,在父母的见证下,小公主也得知自己有一位亲哥哥…… 蓝天白云,高山近溪,鱼儿畅游,小鸟嬉戏。 顾玉岩与卫君语,顾子语与顾子青。 很好的画面。 他捏紧拳头道:“至少,至少我能补偿给神霄皇朝很多东西!可现在!” “你放开我!每一次我都在尝试着相信你,可你总是在骗我!我再也不信你了!我要回去找爹地和娘亲!” 顾子语有哭腔。 小麒麟见事情不对,不在显摆,而是跑到顾子青的另一侧,偷偷打量顾子语。 “我确实是顾子青。” 顾子青道。 “你不是,你根本就不是。” 顾子语哭,但是没眼泪可流。 “伊伊伊。” 小麒麟掏出布袋里的甜丹,递给顾子语。 “小红都比你好!” 顾子语没去接,因为她真的很伤心。 正所谓孩子心,最脆弱也最纯真。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 所以她像一只怯怯的刚出生的雏鸟,想尝试的去相信很多东西,去触碰很多东西。 这个人说,他是顾子青,却把她囚禁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可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甚至到最后,她连顾子青这个名字,都相信了。 可是她想要吃甜丹,分明是一句话的小事,这个人却要引诱她,然后再拒绝她。 这哪里是她哥哥! 根本就是一个像囚禁她,戏耍她的大坏蛋! “你把我从爹地和娘亲身边夺走,你知不知道他们会很伤心,我也很伤心!你还玩弄我,囚禁我!你这个大骗子,大坏蛋!” 她哭,干脆蹲在地上不走了。 顾子青望着她,像对待普通孩子一样,把她抱起。 “你别碰我!” 顾子语挣扎,引来行人注意。 “伊伊伊。” 小麒麟双脚立地,前肢抓着甜丹,递给顾子语。 “别给她!” 顾子青摇头。 顾子语哭得更大声:“你就是个骗子!你一开始拒绝我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诱惑我,然后再拒绝我!最后是不是还要把我囚禁在很黑的地方!” “何人喧哗,都让开!” 官兵大喝,接着围观的行人让出一条路。 顾子青抱着顾子语,站在边上,神色面无表情,心里一直在压抑着悲伤、愤怒、杀意以及恨意。 发生这一切,始于神霄皇朝! “押送犯人进城啊。” “今儿可真热闹,看那青年,说是人贩子,看气质应该不是,偏偏小姑娘又说她被青年囚禁。” “可能是父女闹情绪吧。” “我看像兄妹。” “这几个人的伤势很重,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竟然还要被押送进帝都的牢房。” 有行人指指点点。 “你就是骗子,你是坏人!我恨你!” 顾子语哭闹不停。 顾子青无心留意四处,心里复杂万分。 忽然,目光无疑扫到官兵押送的犯人,心中一沉,上前大喝:“许佳娆,青立国生了何事?” 马车囚牢上,许佳娆穿着囚服,身上多是铁鞭痕迹,鲜血流了一地,神情恍惚,听到顾子青的话,抬起头一看,眼中多出几分神光,虚弱道:“他们……他们要暗地里执行……神霄令……” “你是谁?” 一名实力很强的官兵上前瞪着顾子青。 顾子青怒而勃发,仰天大笑,一拳打死官兵,大喝一声:“小麒麟,杀了这里的所有士兵!” 脚步一跺,震碎马车上的囚牢,单手一挥,带着许佳娆、龙浅、洛东雪、笑梅里、周成宇以及六大家族的其余与顾子青走得很近的人,冲天而起。 “神霄皇朝,这是你们自找的!” 顾子青飞出青木城。 悲伤、愤怒、杀意以及恨意,在这一刻揉捏到极致,上升到更高的高度。 恐怖杀意从他身上爆发,甚至带出大量的煞气。 一念成魔,一念成仙。 这一刻,他差点入魔! “吼!” 小麒麟震碎身上的小型幻阵,张口吐出火球,犄角打出火束,毁灭这里的所有士兵。 然后,脚步踏出空间涟漪,随着顾子青飞出青木城。 “吼!” 它对着天穹怒吼,亦如那个夜晚,它当着青木城各强者的面,蜕变成为具有龙虎之威的王者一般。 是的,麒麟神兽在告诉青木城,它又来了。 青木城各个世家以及皇室中的人,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心里一跳。 莫非,莫非顾子青和麒麟来了? 他们在乌丹国杀了绝沐风!不是在乌丹国吗?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下大乱(下)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下大乱(下) 船在顾子青的控制下变大,让许佳娆等人有容纳之地。 他拿出那三人的储物戒指,拿出大量丹药,喂给他们服下。 那三人都是金丹境中期及其金丹境后期级别的武者,来自于神霄皇朝,丹药品阶自然很高,许佳娆等人服用下后,伤势快速恢复,精神好了不少。 许佳娆哭泣:“顾前辈!都完了!他们想把我们转移到青木帝国暗中处理!现在整个青立国大乱,很多人已经死去!” 顾子青让船加速前进,全速冲出青木帝国。 他冷冷道:“卫语城呢?” “我派人查看过,整座城都没了!全部被毁!” 周成宇悲伤道。 “我们的亲人死的死,逃的逃。” 龙浅抱着笑梅里哭泣。 顾子语望着凄惨的一行人,被吓到,没在挣扎。 顾子青抱着她,压抑着怒意道:“你们好好休息!别再说话!” 船在空中全速前进,很快来到节点阵所在地。 “小家伙,看好他们,有人来,杀!” 顾子青森冷道。 望了一眼安静不动弹,但仍然看他不顺眼的顾子语,他道:“你跟在小麒麟身边,我需要做些事情。” 顾子语不语,被顾子青放在地面上,推了一下顾子青,反倒把自己推到在地。 顾子青悲哀摇头,拿出两个阵盘,开启覆盖在节点阵上的复合型阵法,进入地道之内。 妹妹不认自己,讨厌自己; 他不敢说出妹妹已死,只剩魂魄的真相; 他也不敢说出父母已死的真相! 怕给她留下阴影,怕她承受不住! 所以他在独自承受妹妹对自己的讨厌和愤怒。 不仅如此,他还要承受神霄令带来的所有威胁。 神霄皇朝毁约了。 神霄令暗中执行,青立国所有与他有关系的人、政权,都被销毁大半,而卫语城,已经灰飞烟灭! 他内要承受家人的痛楚,外要承受神霄令所带来的后果。 他,可是仙尊啊! 一根手指头就跟覆灭龙玄大陆的存在啊! 此次穿越回来,他依然是仙尊! 有些人,既然动了他的家人,动了他身边的人和事,就得付出上亿倍的代价! 修炼三万年, 顾子青, 从未如此愤怒过! 砰! 节点阵停止运转,被破坏。 顾子青面无表情地走出,在原地刻画阵纹,布置“上古传送阵”。 至于供给“上古传送阵”的灵气,由灵石灵精供给就行。 周围的人陷入悲伤,除了哭泣,没有任何人说话。 顾子青施展出不依靠阵盘的上古阵法,也没有惊讶住他们。 因为,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并不是惊讶就能淹没的。 “我们走!” 顾子青干脆利落,手一招,把小船放入传送阵内。 启动,传送,乌丹国古特城青石村的深山中。 他们出现在被隐藏的“擎天阵”旁。 顾子青直接进入“擎天阵”,开启。 覆盖在“擎天阵”和一百零八个拱卫阵旁的大量聚灵阵,经过这么多天的运转,已经积攒大量灵气。 现在是时候发挥它们的作用了。 当无数星光洒遍化雷州西部,冲出“神霄阵”,往化雷州中部、北部、南部以及东部遍及时,所有人,不,是所有生灵,都知道,天下大乱了。 化雷州风云再起! 除了隐世者,除了蝼蚁们的生活,没有被打搅外,其他任何生灵,都无法置身事外! 第一条: “我是顾子青!顾子语的哥哥!” 第二条: “‘五行天命术’秘法的所有内容,在这里面,你们收好!化雷州的生灵!” 第三条: “‘神霄阵’的一百零八个节点阵已经被我研究过,它的致命弱点,在这里面,收好!另外告诉你们一声,其中一个节点阵被我毁掉,你们要是为了省事,想强行打进来,会很容易!” 第四条: “金蟾险地在神霄皇朝的内部,具体位置在化雷州大裂谷!神霄皇朝的人应该已经发现,并且尝试进入其中,你们最好快点进去!” 第五条: “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制作大量的符玉,洒遍化雷州西部,任何生灵都可以借助符玉内的坐标,传送进来!” 第六条: “神霄皇朝,你暗中执行神霄令!我顾子青,要一招把你打回万年前的神霄宫!直至覆灭!另外我提醒你们一句,你们最好快点搬迁,因为很快,我将制作出更大的阵法,把金蟾险地的消息,传送到其他州!” 顾子青一条一条,有条不紊,却如刀身入骨般凌厉的发布六条信息。 一条比一条惊天,一条比一条的威力大。 大到化雷州西部的所有生灵从震惊到惊悚,从惊悚感到疯狂。 神霄皇朝到底做出了什么,竟然让顾子青做出如此多恐怖的事情! “顾子青!!” 绝命宫主咬牙切齿。 “大长老,关闭节点阵,放四大势力进来,至于顾子青,无论任何生灵,只要杀掉顾子青,奖励在增加一块‘血玉膏骨’!” 他血红着双眼在宫殿上方怒吼。 他没有想到,顾子青掌握这么多东西! 他没有想到,顾子青如此疯狂! 他没有想到,自己暗中执行的神霄令,失败了! 他更没有想到,大乱从这一刻开始,从神霄皇朝发生! “神霄皇朝,好好享受乱世将至的乐趣吧!我顾子青,慢慢奉陪!” 顾子青的这条信息,散布化雷州的所有地域。 谁都能感受得到这条信息中蕴含的愤怒和恨意,以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掉神霄皇朝的狠意。 当顾子青公布所有信息之后,整个化雷州不再平静。 特别是金蟾险地四个字传出去后,四大势力再也无法淡定。 黑刹殿、卫族以及水月天宗,终于知道帝血宗门为何要强行攻打神霄皇朝了。 就是因为,金蟾险地。 在这一天夜晚,四大势力齐聚,强行攻打“神霄阵”! 轰隆一声! 帝血剑打碎“神霄阵”的缺口,虽然很小,但是已经能够通行。 神霄皇朝想派人与四大势力的人沟通,然而晚了,因为四大势力利用暴力手段,打破缺口。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乱世天才,群雄逐鹿 第一百七十七章 乱世天才,群雄逐鹿 “我们的人在哪?” 帝血宗门的人询问。 “交出困在五行天命山的人!” 水月天宗的大能逼问。 “想要独吞金蟾险地里面的宝物,你们神霄皇朝是想被集火吗!” 黑刹殿的人冷冷道。 “这顾子青有点意思,送出‘五行天命术’这份大礼,连赫赫有名的‘神霄阵’节点阵都能克制!” 卫族的大能冷笑。 “这样最好,有‘五行天命术’存在,我族中的名宿将会延长寿命,对这次的金蟾险地的宝物搜寻,将会有很大的好处!” 卫族的另一位大能笑。 “他还要制作大量的符玉!现在只是打碎一个缺口,来的人少,等他制作完符玉,连接整个化雷州,到时候化雷州的任何生灵,可以不用赶路,直接传送进来!顾子青是真狠!” 黑刹殿的人大笑。 “要是亲眼见到此人,我都想要收入水月天宗了!” 神霄皇朝的人听后,很愤怒,却没有反驳。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需再说,只能妥协,共享金蟾险地中的宝物。 …… 顾子青自己炼制了一些丹药,让许佳娆等人服用下,然后询问了一些事情。 “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人要么死,要么逃走了,现在的青立国,早就不是以前的青立国。” 许佳娆悲哀道。 “卫语城已经被毁,无一人逃亡。” 周成宇叹气道。 “你们暂时隐居深山,我会给你们补偿,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们都不要现身。” 顾子青搜索出几本皇级修炼功法,补偿给他们。 “顾前辈,你是要挑战神霄皇朝吗?”龙浅道。 关于顾子青发布的信息,他们也得知。 “需要我们的时候,请不要犹豫!”鹰铁站起来道。 “对!我们与神霄皇朝也有仇!”洛东雪愤怒道。 顾子青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赠送给他们功法,同时也多炼制丹药,让他们携带着。 许佳娆等人前往深山隐居。 他则是随意挑选一个方向出发。 船被顾子青加持一个“上古聚灵阵”,聚集大量灵气供给船。 坐在船上,顾子青已经制作好了几十个符玉,但是还不够,他还在继续制作。 顾子语坐在船头,略有敌意地注视着顾子青,小麒麟趴在顾子青的身旁,偷偷吃着甜丹。 一路上,他去到乌丹国首都,放下一枚符玉,然后继续往前,临近青木帝国,多放五枚符玉,然后绕一个圈,去其他诸侯国放置符玉。 时间过去半个月。 半个月,对于化雷州而言,是一场巨变。 神霄皇朝为了避免“神霄阵”出现损坏,只得关闭节点阵,让“神霄阵”的笼罩范围缩小到神霄皇朝总部。 水月天宗、黑刹殿、帝血宗门以及卫族的强者率先进入化雷州西部,然后撒下符玉,让宗门或家族中的人传送过来。 除此之外,化雷州西部周边的势力也在赶往神霄皇朝。 他们之前是没资格,也不知道金蟾险地的出现,现在知道了,且“神霄阵”的节点阵关闭,就想进去分一杯羹。 顾子青四处打探消息,得知,具现化金蟾险地频繁现身,消息传遍四大势力以及周边势力的耳中。 这证实了顾子青所说,四大势力给神霄皇朝施加的压力更大。 最后,有人听到神霄皇朝内部传出吞天金蟾的声音,终于确认,金蟾险地就在神霄皇朝内部。 此事让所有人兴奋不已。 四大势力加快与神霄皇朝的商议,要让神霄皇朝开出一条通道,让他们进入金蟾险地中。 四大势力的人绝对要进去的,那么神霄皇朝就得从内部打开一条通道,让四大势力进入,神霄皇朝就算有“神霄阵”,想要阻挡,根本不可能,四大势力同样带着顶级神兵在外守着。 一个“神霄阵”是无法抵御四大势力的顶级神兵的联合攻击! 从高层次来说,神霄皇朝压力剧增,低中层次看,也受到不少冲击。 很少有外部势力的人进入化雷州西部,当周边势力以及四大势力的人一混入其中,会对生活在温室中的当地势力产生很多影响。 以上就是半个月来的情况。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一旦顾子青的符玉布置好位置,再把里面的坐标洒向整个化雷州,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大争之世。 也是乱世天才、群雄逐鹿的开始。 无数想来,由于路途遥远无法到来的强者们,趁乱捞一笔的武者们,想来磨炼的天才们,都能借助顾子青的符玉,直接传送进化雷州西部。 “半个月了,你们应该已经商议好,如何进入神霄皇朝内部的事情了吧?” 顾子青回到青石村的深山里,遥望着神霄皇朝所处的方向。 四大势力的人驻扎在神霄皇朝周边,建立起营地,布置好阵法,连自家顶级神兵都带来了,有兵临城下的咄咄之意。 神霄皇朝是绝不可能招惹四大势力,只能够与对方商议。 “等你们准备如何进去之时,我再把符玉里的坐标,洒遍化雷州!” 他还要打击一次神霄皇朝。 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修炼、继续制作符玉、掌握更多的武学招式。 半个月的时间,他的境界已经达到先天境中期巅峰。 这还是他稳步推进的结果,要是以帝经外加星辉浇筑的超强体质,吸收灵气,提升境界,早就突破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三天后。 神霄皇朝发生巨变。 那日黄昏,天穹上有帝血宗门祭出的帝血神兵。 万丈长剑悬于高空,恐怖威能覆盖十多万里,很多生灵都感受到了。 黑色日轮好似吞噬残阳,让大片大片的地区陷入黑暗之中。 除此之外,水月天宗的水月井、卫族的不动明王印也在暗中释放威能。 四大势力竟然在威慑神霄皇朝。 不过没有打起来。 在第二天,一切归于平静。 顾子青消失半个月之久,终于开始行动。 开启“擎天阵”,传出信息。 “放在化雷州西部的符玉已经准备好,里面有布置好的坐标,收好!” 无数星光没了“神霄阵”和节点阵的阻隔,以更快的速度洒遍整个化雷州。 对此,很多人没有感到意外,只是觉得顾子青这一手玩得真毒。 偏偏选在神霄皇朝与四大势力最敏感的时期。 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真正的乱世来了。 仅仅一天,化雷州各个地方的群雄、天才,捞便宜的各类人物,纷纷现身化雷州西部。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地脉世家 第一百七十八章 地脉世家 顾子青隐藏“擎天阵”以及拱卫阵,带上顾子语和小麒麟,继续出发。 这一次,他没有前往青木帝国,而是游历四方,每到一个遥远之地,就会扔下一个符玉,同时布置“擎天阵”以及拱卫阵。 化雷州西部太大,除非乘坐传送阵,否则他就是飞上十年,也飞不到尽头。 把符玉放在青木帝国的范围,着实太小,需要扩大范围。 并且,他想要把消息扩散到化雷州之外,就得布置更大型的阵法。 以他目前的境界和实力,无法制作得出,只能退而求其次,制作出多个“擎天阵”以及拱卫阵,加持阵法的能量输出,借此扩散到其他州。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青木帝国的皇室以及青木城的人对他所做之事。 等他归来时,也就是青木帝国彻底被颠覆之日。 其实,在顾子青公布“五行天命术”后,五大帝国就已经乱了,只不过乱的不够彻底,需要顾子青去加一把火。 …… 化雷州西部,偏南地段。 蓝天白云,大平原上坐落一座巨大的城池,宛如一头巨兽在蛰伏。 突然,三道亮眼的长虹从城池中飞出。 前面一道,后面两道。 一追一逃。 “混蛋,把地脉珠留下!”后面的中年人怒吼。 “喊声爷爷,我就把地脉珠扔给你!”前面的邋遢中年人大笑。 “南宫晓,别跟他废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后面的第二个中年人冷冷一喝,施展秘术,周身光芒大盛,速度暴增。 前面的人见状,不敢嘲笑,加速往前逃。 “法天刀!” 南宫晓单手捏诀,天空隆隆巨响传来,一道半透明的大刀,刀上遍布法纹,有让人心悸的气息传出。 刀从天而降,斩向前面逃跑的人。 “啊!南宫晓你这个疯子,把你南宫家的绝学收起来,为了追我,至于吗!你不怕耗尽灵力吗!”前面的人大叫,施展出各种身法,甚至拿出护身法宝,才堪堪躲过那把刀。 “阳宁,地脉珠是什么东西,你不会不知道!你要是不交出来,休怪我也使用出‘法天刀’!”第二个中年人捏诀,就要使用出绝学。 “嘿,老子就是不要,也不会给你们!”阳宁向后吐痰,忽见地上有人影出现,一跃而下,把手中的地脉珠扔了出去,“小兄弟,送你一个大宝贝!” 顾子青停顿,抬起头望着被人扔过来的一颗赤金珠子,没去接。 砰! 赤金珠子重重地落在他前方十米处,没入泥土之内。 “伊伊伊!” 小麒麟绕着顾子青飞,叫唤着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大宝贝。 “别去。” 顾子青冷冷地盯着阳宁,罢手道。 顾子语被顾子青背在背上,熟睡着。 阳宁见地上的人用冰冷的目光望着自己,他笑:“送你个大宝贝,你这人咋这么冷!真不识趣!”转身往远处飞去。 “是送,还是祸水东引!” 顾子青冷冷道。 他又不是没看到三人一追一逃的情景。 此人摆明就是想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他,以此来吸引敌人的注意。 当赤金珠子落在他面前时,追杀的两人立马转向,冲向顾子青。 “杀了他!别让他得手!”南宫晓怒喝一声,单手捏诀,“巨石印”从手掌中打出,镇压顾子青。 第二个中年人加速,冲向赤金珠子所在地。 顾子青本想站在原地,等追杀的人拿走赤金珠子,没想到这两人如此狠辣,要对他下杀手。 把顾子语收回脑海。 “天堑掌”,他最新掌握的招式之一。 施展! 右手成掌,翻转成刀。 顾子青冲上前,往“巨石印”上一斩,轰隆一声响,把“巨石印”斩崩。 接着,他化作金光,后发制人,抢先来到赤金珠子前,单手一捞,把赤金珠子放入储物戒指,一记“不灭拳”,送冲过来的中年人再次升天。 招式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动,威力凌厉霸道。 直接把两个人镇住。 “把地脉珠交出来!”南宫晓反应过来,震怒。 “堂弟后退,我来对付他!”南宫万冲上前,“法天刀”施展而出。 顾子青看破对方的境界在金丹境中期,施展“法天刀”,威力在半步金丹境后期的威力。 他施展“星河斗战诀”,化作星河战神,战斗力飙升。 “先天圣体拳”打出! 轰隆一声,与遍布法纹的半透明大刀相撞。 大刀出现碎裂! 此举震撼到南宫万与南宫晓。 “不可能会碎!我南宫家的绝学威能霸道,少有人能击溃!” “堂哥,此人看似年轻,恐怕是某个当地势力的老祖,不可小看!”南宫晓神色大变,他之前见对方年轻,估算实力最多不过先天境,哪想到一交手,就差点碾压他们。 “一起施展‘法天刀’!”南宫万大喝。 “行!” 两柄“法天刀”斩出,顾子青打出“先天圣体拳”、“不灭拳”以及“天堑掌”! 巨响过后,“法天刀”碎裂。 南宫晓和南宫万快消耗完体内灵力,实力大降,脸色苍白。 顾子青一个瞬移,来到两人身后,双拳打出。 轰隆! 两人口吐鲜血,被毫无反抗力地打在地面,砸出大坑。 “啊!饶我一命!”上空有惨叫传来。 只见之前要送大宝贝给顾子青的邋遢中年人,被四柄金剑胁迫着坠地。 砰地一声,邋遢中年人重重落在,四肢被四柄金剑钉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疼得他惨呼不已。 见到这情况,南宫万和南宫晓已经意识到,碰到铁板了。 “前辈饶命!我们来自于化雷州南部的地脉世家!之前对您出手,是迫不得已,那颗地脉珠,是南宫家的至宝!”南宫晓虚弱道。 “别杀我们,前辈饶过我们!您要什么,我们补偿!”南宫万生怕对方出手,要了他们的命。 顾子青手一翻,手里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赤金珠子,里面有阴阳二鱼在游动,非常有灵性和梦幻色彩。 他沉思了一会,道:“有地脉珠,是出过一位天脉师的地脉世家?” 南宫万一愣,南宫晓急忙道:“对!化雷州仅存的几个地脉世家之一,我们南宫世家出过一位天脉师!” “放屁!前辈别听他胡说,他们南宫世家根本就没出过天脉师,这两个家伙,是南宫世家的正副家主,一百年前拿走我阳家的地脉珠,他们世代家族都是心思歹毒、背后捅刀子的小人,前辈别信!”邋遢中年人阳宁大喝。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红城 第一百七十九章 红城 “你胡说!是你们阳家两百年前拿走我南宫家的地脉珠!再说,我南宫家出没出过天脉师,你自己清楚!”南宫万大怒。 “五百年前倒是出过一位!那只是过去!现在呢?你竟敢骗前辈,居心何意!”阳宁祈求地看向顾子青,“前辈,你饶过我,你想知道关于南宫世家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详细的为你解答。” “闭嘴!” 顾子青冷冷道。 天脉师是一种罕见的存在, 能以天眼勘探天地大势,寻找龙脉、地脉、灵石脉以及各种遗迹、聚灵之地。 当初,顾子青在水月天宗附近历练,寻找到一种古迹,还找到一种能变性的秘法。 榆木琪还与他交易过。 正是那段时间,他获知化雷州南部地域,诞生一名天脉师。 此人一经出世,水月天宗的宗主都被惊动,领五大长老,亲临地脉世家,拜见天脉师。 顾子青对此,有点印象。 现在见地脉世家的人现身,就想问问。 只是一问之下,发现三人满嘴胡说,压根没有天脉师的出现。 “难道是我记错了?” 三万年过去,有些东西记不得,很正常。 当然,也可能有另外一种可能。 过去,“神霄阵”以及节点阵一直保护化雷州西部,从未让外面的势力肆意闯入,现今,他破坏了这一切,让外面的势力有机会进来。 可能是这件事情,引起连锁反应,对地脉世家产生很多影响。 顾子青收起地脉珠,手一挥,插在邋遢中年人四肢上的金剑消失,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阳宁,地脉世家阳家家主!多谢前辈宽恕!”邋遢中年人献殷勤,“那两位,光头是南宫万,另一位是南宫晓,是南宫世家的正副家主。” 顾子青点头,扫了眼在地上躺着动弹不得的南宫万和南宫晓,冷漠道:“本想着,你们拿走地脉珠就走人,既然你们对我起杀心,那这珠子,也别想要了!” 选了个方向,往前方的城池走去。 此举,算是告知他们,命,你们可以拿,只是地脉珠,别想拿了。 南宫晓急了,想说什么,被南宫万阻止。 等人离去,南宫晓对阳宁破口大骂:“死瘪犊子!草拟吗的!看看你做的好事!送啊,送你吗的大宝贝!老子给你两巴掌!” 他冲上前就与阳宁打了起来。 南宫晓施展“法天刀”耗尽灵力,又被顾子青打伤,无法施展法术,只能肉搏。 阳宁四肢被伤,法术也施展不了,见南宫晓冲上来,一发狠,就与对方殴打在一起。 “狗日的!老子怕你不成!拿走阳家的地脉珠,我就是扔给别人,也不给你!” “谁他吗给你说是阳家的地脉珠?那是南宫家的!” 两人你一拳,我一巴掌,打的血溅得到处都是。 南宫万扫了眼阳宁和南宫晓,脸色阴沉,眼皮抽搐。 南宫家和阳家,虽然不如水月天宗那等大势力,但好歹也是堪比五大帝国的存在。 “两个家族大人物打架跟流氓似的!还好这里是化雷州西部偏南地段。”南宫万本想冲上前殴打阳宁,但见堂弟和阳宁打架的样子太掉价,也没拉下脸参战。 侧过头,看向那名离去的白衣长袍青年,皱眉道:“去的是红城,等会再去红城找。” 心里疑惑。 “此人看似年轻,但是实力却强得可怕!难不成是五大势力的某个初代王体?” 他摇头。 没有这个可能。 “堂哥,他的境界,你可看破了?”南宫晓一脚踹飞阳宁,吐了口痰,一瘸一拐地走到南宫万身边问。 “看不透!应该是当地势力的某个老祖,施展过还颜的手段,所以看起来年轻。”南宫万见阳宁在旁边大骂,却没敢还手,便淡淡道。 “会不会是五大势力的顶尖天才,比如初代王体?” “不可能!神霄皇朝的初代王体原本是顾子语,但现在顾子语被抛弃,说不清楚是谁,不过肯定在神霄皇朝内部,其余四大势力的初代王体,在这个敏感时期,还不敢现身在此!” “那他……”南宫晓喃喃,心里在想着什么。 无疑,现在化雷州最出名的是谁? 不是五大势力,也不是初代王体,甚至不是金蟾险地,而是顾子青! 这是个狠角色! 把神霄皇朝针对得退无可退的地步,听说绝命天殿的十大天才之一,绝沐风,都被此人斩杀。 “会不会是顾子青?”南宫晓道。 “应该不是!顾子青针对神霄皇朝,怎么可能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南宫万叹气,“走吧!收拾收拾,去红城,尽量找到这位前辈,赔礼道歉,希望他能把地脉珠还给我们。” 除了青木帝国的青木城、青立国的千引城,以及神霄皇朝大部分人,知道顾子青身穿白色长袍,身边跟着小麒麟外,其余人据不清楚。 所以南宫万在想对方是谁时,并没有把小麒麟和白色长袍联系上。 “去你吗的!那是阳家的!”阳宁在旁偷听,闻言大骂,“你们两个混蛋,也不知道抽什么疯,竟然带着地脉珠来到这里,丢了地脉珠,也是你们的错!” 南宫晓大怒,转身大骂,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趋势。 红城。 罪恶之地,自由之都。 成立的年代已经不可追溯。 至于成立的原因,很多人认为,是因为五百年前,这里是一处要道,很多武者从四面八方而来,经过红城时,都会在此歇脚。 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一座自由罪恶之地。 神霄皇朝的节点阵关闭,让很多临近此地的外部势力纷纷涌入,红城就成了他们聚集的地方。 现在的红城,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混乱。 顾子青乘坐传送阵而来,要前往红城。 不为其他,就是为了放下几枚符玉,然后在周边隐藏之地,布置“擎天阵”和拱卫阵。 为以后把符玉里的坐标,散布到化雷州以外的大州做准备。 进入城,喧嚣四起。 有妖,有人。 这是真正的自由罪恶之城。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鱼龙杂混 第一百八十章 鱼龙杂混 没有种族歧视,没有秩序,有的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和肆无忌惮。 “这位公子是外来人吧?红城最近有些乱,公子可不要乱走,最好先找个地方安顿一下,我知道一个好客栈,远离闹市,宁静舒适,非常适合你。” 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凑上前道。 “不需要。” 顾子青淡淡道。 他发现,周边很多人带着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他。 还有一部分盯着小麒麟。 贼眉鼠眼的男人喋喋不休,缠着顾子青不放,没过一会,又有几个人凑过来,说着贼眉鼠眼的男人说过的话,想拉着他住房。 “小子,别听他们的话,他们哪知道有客栈啊!都是些没人的死胡同,把你带过去后,抢了你全部的东西,你要是反抗,还会把你杀了!”一个卖灵药的粗犷大叔提醒。 “死胖子,要你多嘴!”贼眉鼠眼的男人横了眼粗犷大叔。 其余人也在骂粗犷大叔,却没敢动手。 “既然露馅了,那就走吧。” 顾子青道。 “一起吧!”贼眉鼠眼的男人也不掩饰,恶气十足地一拳打向顾子青。 “我的!滚一边去!”有人也要抢夺顾子青。 砰! 贼眉鼠眼的男人被打飞在地,当场死亡。 其余人被吓了一跳。 “你们的路,在黄泉,想去吗?” 顾子青帮他们回答了,出手,直接击杀。 周围的人脸色一变,意识到眼前的年轻实力不弱,是个狠人。 “先天境初期的武者都被他杀了,有些实力!”路人道。 “走了走了,没什么好看的。”另外有人道。 “死的人好像叫鼹鼠,似乎是黑龙帮的人。” “是吗?不过黑龙帮的人外出,此人倒是可以趁机溜走。” 也有一些人讨论。 粗犷大叔诧异地扫了眼顾子青,道:“把尸体清理走,被他们的人看到,你还得惹麻烦。” “多谢提醒。” 顾子青知道这些人的套路,只不过没明说,但有人提醒,他会接受这份心意。 “烧了他们。” 他道。 小麒麟口吐火球,当场把几人烧成灰烬。 顾子青脚一震,把灰烬震散。 粗犷大叔手一扇,灰烬吹向其他商贩的摊子,或是店铺里。 “没意见吧?” 顾子青毫不示弱,扫视四周冰冷的目光,冷冷道。 没过一会,四周冰冷的目光,渐渐内敛。 “聪明的家伙!” 粗犷大叔大笑。 在这个地方生存,就是要霸道。 越霸道,才能越受到尊重。 毫无疑问,顾子青做到了。 “去打探一下消息。” 顾子青无论走到哪,都会打听五大势力与金蟾险地的消息。 选了一个酒楼,上了二楼,找个人多的地方,在旁边坐下。 金蟾险地是五大最险地之一,想要进去,不是说进去就能进去的。 在顾子青散发金蟾险地的消息后,五大势力想进入其中,会遇到不少麻烦。 神霄皇朝如何打开内部通道,让四大势力进去,就是一个难题。 毕竟是入了人家的内部,一不小心,四大势力来个集火,神霄皇朝就没了。 解决了这一点,五大势力还得如何进入金蟾险地,进行商议和解决。 顶级势力们要的是金蟾险地里面的大利益的瓜分,小势力就只能跟着喝汤。 在金蟾险地没有打开之前,包括帝血宗门等在内的势力,对化雷州西部产生巨大影响。 被“神霄阵”和节点阵保护几千年的化雷州西部,简直是一处世外桃源,里面的资源比外面多得多。 很多势力都在寻找这里的宝物、资源等等。 来红城的人,远离金蟾险地,但他们仍然有自己的算盘。 在这片地域搜寻资源、宝物,就是他们的目的之一。 顾子青点了几个小菜,听到周边的人讨论最多的,就是某某宗门、某某家族在哪个地方找到什么宝物,或是哪个势力与哪个势力之间的火拼。 “听说了吗,五天后,五大势力决定使用各自的神兵,共同打开在异空间的金蟾险地,这可是大消息。” “急什么,现在去没什么用,那可是神霄皇朝的内部,肯定只有五大势力的人能进,小级别的只能在化雷州西部找资源宝物,喝喝汤。” “哎,也对。你说顾子青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把神霄皇朝逼迫的狼狈不堪,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在找他!” “人家的妹妹曾经是初代王体,他自己也不差,听说年龄很年轻,却杀了神霄皇朝绝命天殿的顶尖天才绝沐风。” “‘血玉膏骨’啊,只要杀了顾子青就能得到。” 几个人在旁边讨论。 顾子青不动声色地听着。 “到底五行天命山里面发生了什么,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顾子青说,里面有四大势力的人。嘿,肯定死了!那几个都是四大势力派出去查探神霄皇朝封锁西部消息的炮灰!之前,神霄皇朝开启‘神霄阵’和节点阵,四大势力的人可以借此压迫,现在节点阵关闭,四大势力的人可以进来,那几个人死不死都没关系!” “我朋友的一个朋友,头铁啊,利用传送阵,进入五行天命山,想去寻找五行秘术,简直是作死,去了就没了!”有人大笑。 “可不是,真是亏死了!‘五行天命术’现在都烂大街了,人手一份,连妖都有!” “气死神霄皇朝了!” 另一处有人大笑讨论。 关于神霄皇朝和顾子青之间的事,永远都说不完。 “天詹之谷知道不,距离此地两千五百里,莫名其妙被人屠了个一干二净。” “早就传开了,只不过在金蟾险地和五大势力面前,这些消息不值一提,不过能屠杀天詹之谷的人,还是别招惹的好!” 顾子青心中一动,想起端木水月。 天詹之谷被灭,跟端木水月脱不开干系。 “在红城来了两大外部势力,南部的地脉世家,听说过吗?” “哟,连那几个隐世大族都来了?那我可得小心点,别惹出麻烦!” “是啊,红城黑龙帮都去迎接过他们,不敢怠慢。” 角落里有人讨论。 顾子青摇了摇头,准备走人。 关键消息只有一个,五天后,五大势力的人要利用神兵,打破异空间,进入金蟾险地。 到时候,又是一番大事要发生。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黑龙帮 第一百八十一章 黑龙帮 “快走,黑龙帮的人来了。” “帮主没来,是副帮主毒龙带着人来了!” “他们不是在外搜宝吗?怎么回来了!” 很多人惊慌起来,纷纷站起往外走。 “都别走!站住!” 楼下有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凭什么,红城不属于黑龙帮,我们想走就走。” “谁的实力强,红城就是谁的,在红城,黑龙帮说了算!杀了他!” 接着一道惨叫声传来。 之前反抗的人,全被杀。 “原本统治红城的是当地的势力,叫杀狼团,然而自从外面的人能进来后,杀狼团在一夜之间被黑龙帮灭掉,他们这些人手段残忍,连杀狼团成员的尸体都不放过,直接喂狗,现在盯上酒楼,我们惨了!” 楼下的人被迫被赶上二楼,非常害怕。 “他们为什么要盯上酒楼,难道是谁惹了他们?” “希望如此,也希望那个混蛋赶紧站出来,帮我们澄清。” 楼下有人上来。 是一名身穿黑衣的中年人,瞎了一只眼,散发着先天境大圆满的气势。 实力很强,除了顾子青,能压制所有人。 “谁杀了鼹鼠?”毒龙冷冷道。 “是他!” 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指着人群中的顾子青。 所有人立刻远离,坐在桌上,神色淡淡,还在喝酒的顾子青。 “你确定?”独眼男道。 “我确定!我在街道上亲眼看到,他打死了鼹鼠大人!”猥琐男谄媚一笑。 “给你,滚!”毒龙递给猥琐男一袋灵石,走向顾子青。 “多谢毒龙大人,多谢毒龙大人!”猥琐男转身就走。 可当他来到一楼,被黑龙帮的成员捂住嘴巴,一刀抹了脖子。 那一袋灵石,又回到黑龙帮手里。 “看来黑龙帮在红城的威慑性做得不够好,才回来,就有人杀我的人!”毒龙见这个青年淡然处之地喝酒,嘴角不屑一笑。 他内敛杀意,坐到青年的对面,独眼审视青年。 没说话。 整个二楼陷入诡异而难受的氛围中。 很多人不安,小心询问独眼男:“毒龙大人,我们能走吗?” 有人承受不住压力,也道:“人是他杀我,不关我们的事。” 独眼盯着顾子青,冷笑道:“可以滚,不能走。” 他觉得青年很有趣,竟然不怕他。 能离开这里,很多人一咬牙,从二楼楼梯上滚了下去。 “看到没?这就是黑龙帮。” 毒龙冷笑道。 顾子青品完酒,冷淡道:“杀掉你,没意见吧?” “年轻人,你哪里来的勇气?” 毒龙道。 伸出右手,一捏,噼里啪啦响。 “这是拳头!威力在先天境大圆满,能把这栋楼打崩!打在你身上,能把你打成肉泥!” 毒龙阴冷道。 “你不回答我,我就当是默认了!” 顾子青站起身。 “你逃不走的。” 毒龙一脚踩在旁边的椅子上,藐视顾子青。 顾子青不语,扬起手就要一巴掌把独眼男扇死。 “前辈,前辈!” 窗外飞来两人。 鼻青脸肿,身上染血。 是南宫万和南宫晓。 狼狈不堪的两人飞到二楼内,对顾子青弯腰行礼,恭敬道:“前辈,终于找到您了!” 顾子青收手,冷冷道:“想要地脉珠?” 南宫晓尴尬道:“之前多有得罪,实在是我们的错。” “我们不知前辈的厉害,是我们的错,前辈,求您把地脉珠还给我们吧,您想要什么,我们有的,肯定补偿前辈。” 南宫万祈求地望着顾子青。 地脉珠是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至宝。 是南宫世家最看重的宝贝,要是弄丢,他们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顾子青坐下,冷笑:“我想要的东西,只怕你们没能力给!” “前辈,您说!我给!” 阳宁从窗外飞来,整个人比南宫晓和南宫万更惨,跟个乞丐似的,邋遢、泥土、鲜血混在一起,简直不像个人。 可他不在意。 阳家丢失地脉珠百年,阳家更渴望地脉珠。 阳宁之所以来西部,不是跟随南宫晓和南宫万,而是跟随地脉珠。 他比谁都执着。 毒龙收起藐视不屑的表情,整个人的脸色苍白起来。 心里涌现不安。 他轻手轻脚地站起,退到一边,意识到自己踢到铁板了。 “各位前辈,你们身上的伤……” 他试探性地询问。 没人回答他。 或者说,他的存在感太低。 小麒麟趴在顾子青的腿边,一开始无精打采,但见到毒龙站起,它抬起头,目光冷冷地一瞪。 毒龙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顾子青道:“毁掉神霄皇朝,你有能力吗?” 平淡的话,内容却惊天动地。 二楼的人基本滚光,只剩下毒龙、顾子青、阳宁、南宫万、南宫晓,和几个不愿滚的人。 他们都被惊得脑子一震。 “你是顾子青!” 南宫万后退一步,颤音道。 “这世上敢说出毁掉神霄皇朝的年轻人,只有顾子青了!你是顾子青!” 南宫晓被吓到。 顾子青是谁? “五行天命术”扔着玩,有大能力获知四大势力不知道的金蟾险地之秘,更有能力,让这些消息,传遍整个化雷州的人。 这种人,单单从这几点上去看,不凡之姿就已经超越绝大多数人。 更重要的是,神霄皇朝真的被他弄得很惨。 连绝命天殿的绝沐风,都被他斩杀。 因为对顾子青的传奇太好奇,多方人打听绝沐风的实力,得知的结果是,绝沐风是绝命天殿的顶尖天才,境界在金丹境初期,实力却达到金丹境中期。 至于顾子青的境界,很多人都没打探出来,似乎是神霄皇朝隐瞒了。 不要紧! 能斩杀金丹境中期的青年,资质和实力已经很高了。 南宫万就是金丹境中期的武者,被顾子青打得求饶,南宫晓是金丹境初期武者,更不用说。 至于阳宁,只是金丹境初期巅峰的武者,同样被吊打。 对上这种实力又强,还敢怼神霄皇朝的人物,说不害怕,是假的。 扑通! 毒龙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无比,口中喊着求饶。 他现在明白,南宫万、南宫晓以及阳宁身上的伤势是谁打的了。 是顾子青! 他们黑龙帮干的就是烧杀抢掠之事,自身就是狠角色。 可在真正的狠角色面前,那都是小打小闹。 顾子青能怼神霄皇朝怼得元气大伤,甚至妥协,可见此人的手段之强,绝对是说一不二的狠渣子。 跟这类人物比起来,黑龙帮真不算什么。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脉师之秘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天脉师之秘 楼下黑龙帮的人听到毒龙的求饶声,知道出了大事,赶紧往楼上冲。 “副帮主!” 一名大汉喊了一声,随即大怒,一拳捣向让毒龙下跪的白袍青年。 “住手!” 毒龙吓得亡魂皆冒,站起来硬扛下手下的一拳。 “咳咳!” 血从嘴角溢出。 “副帮主,这是为何!” 大汉大惊失色。 毒龙一巴掌扇过去,怒道:“都给我滚下去!” 一帮人不解,但还是下了楼,楼上不愿滚的人,也趁机下去了。 南宫万已经冷静下来。 在红城,实力最强者无非就是金丹境的存在。 金丹境中期的武者,在红城更是最顶尖的人物。 黑龙帮的帮主也不过金丹境初期,只有他南宫万是金丹境中期武者。 除此之外,就是面前能斩杀金丹境中期武者的顾子青。 论实力,他们打不过顾子青。 论手段和能力,也不及顾子青。 论名声,更是被顾子青拉开十万八千里。 “顾前辈,毁掉神霄皇朝这种事情,我们连想都不敢想,可否换一个条件?地脉珠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南宫万抱拳恭敬道。 神霄皇朝现在对金蟾险地和四大势力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在红城这种地步,根本不可能会出现神霄皇朝的人。 顾子青在这里,没人能限制得了他。 只能恭恭敬敬地对待。 “是啊!顾前辈,求您给南宫世家一个机会!” 南宫晓还挺佩服顾子青的。 年轻不大,放在他们世家里,还只是个凝气境的武者,可人家已经能斩杀金丹境中期武者,还敢怼神霄皇朝。 真是英雄出少年。 阳宁嘭地一声重重跪地,抱拳叩首:“顾前辈,毁掉神霄皇朝,阳家做不到,但是只要您给我地脉珠,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抛弃尊严,下跪祈求。 毒龙是这里招惹顾子青的,最弱,最没存在感的一位。 他的双腿发软,跪在地上不断求饶。 “闭嘴!” 顾子青冷漠道。 毒龙捂住嘴巴,浑身颤抖,生怕被顾子青杀掉。 顾子青扫了眼南宫晓和南宫万,道:“你们也给我闭嘴!地脉珠,给不了你们!” 南宫晓和南宫万大急,阳宁见到机会来了,继续磕头:“请给阳家一个机会。” 顾子青看向阳宁,沉思。 南宫晓见状,那还了得,急道:“堂哥,不能拖了!说吧!” 南宫万一叹气,道:“顾前辈,我告诉您一个秘密,您能否把地脉珠还给我们?” “说!” 顾子青道。 “先处理这个招惹顾前辈的渣滓!” 南宫晓冲上前,一脚踹死毒龙。 这是做给顾子青看的。 南宫万看向阳宁。 顾子青可不管旁人在不在,加重语气道:“说!” 南宫万一咬牙,说了出来。 “我们之所以千里迢迢,带着地脉珠来到这里,是因为……” …… 红城向西,五百里外。 高山连绵,密林遍布。 南宫万和南宫晓在前方带路,顾子语、顾子语和小麒麟在中,阳宁在后。 “应该是顾子语没错了,原来顾子语还活着。” 南宫万三人心中猜测。 阳宁多次想上前攀谈,但都被顾子青冷冰冰的目光劝退。 瞪了眼前方的南宫俩堂兄弟,心里嘀咕:“这两个杂毛,隐藏得这么深!竟然能依靠地脉珠,找到南宫家五百年前的天脉师消失的踪迹!” “伊伊伊。” 小麒麟从客栈偷偷拿出一壶酒,放在布袋里,它对顾子语炫耀,然后一口饮下。 那滋味酸爽,把小麒麟刺激得浑身一个激灵。 “伊伊!” 它大怒,分明不好喝。 为什么那些人喝的这么起劲? 张口就想一口火球灭了这壶酒,忽见顾子语好奇的目光盯着酒,心上一计。 不能自己受罪,让顾子语也遭一下罪。 “伊伊伊。” 它把酒递给顾子语。 顾子语哼了一声,吃下一颗甜甜的魂丹,对小麒麟吐舌头,含糊不清道:“谁要你的东西!” 见顾子青望来,她赶紧把魂丹收好,故意板着脸,心里心虚的不得了。 因为她曾经说过,不会吃大骗子炼制的甜食。 奈何她忍不住甜食的诱惑,一直在偷偷吃。 顾子青早就看破,只是没说破,对顾子语冷着的表情视而不见,对小麒麟道:“你不喝就扔掉。” 顾子语就算有肉身在,他也绝不能让顾子语沾酒。 至于麒麟,天生灵兽,就是吃毒,也没事,更何况酒。 小麒麟见自己的计策失败,心里郁闷,一爪子按在地面,把爪子上的酒壶压碎,然后一口火球喷出,生生把地面喷出一个大坑。 后面的阳宁,被吓了一跳。 “随意一喷,威力竟然能达到金丹境初期!” 他看向小麒麟的目光变了。 这也不是个正常的家伙。 “前辈,我们当初按照地脉珠的提示,只走到这座山前,接下来需要地脉珠……”南宫万转身道。 顾子青上前一步观察。 他们处于群山之间,只不过还没有深入,遇到的凶兽也只在先天境级别。 四面环山,前方似乎有一处低谷,但被茂密树林遮挡,看不真切。 想了想,拿出地脉珠。 南宫万三人咽了口口水,眼中发光,但没出声,也不敢动弹。 顾子青盯着地脉珠,凝视着,似乎想要窥探出一二。 既然地脉珠在这段日子,给南宫万和南宫晓做出提示,指引他们来此,那么,地脉珠里面肯定藏了什么东西。 南宫万和南宫晓见状,心里冷冷一笑。 “顾子青未免太托大,虽然你确实是个顶级天才,手段才能不错,可你也不是万能的,想使用地脉珠,你只是个门外汉。”南宫晓的目光闪过不屑。 “让他装模作样的看看,等会我站出来给他一个台阶下,顺势把地脉珠要回来。”南宫万已经想好拿回地脉珠的想法。 阳宁开口:“顾前辈,地脉珠需要灌入灵力,才能使用,你试试。” 南宫晓和南宫万看向阳宁,一副MMP的样子,恨不得把阳宁吃了。 “灵力只有金丹境有,我现在在先天境,只有灵水……不过可以试试。”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鹰火族 第一百八十三章 鹰火族 “先……先天境?” 南宫晓、南宫万以及阳宁大吃一惊。 他们想着,如此出众的天才,境界在金丹境初期左右。 没想到对方连金丹境都没上。 阳宁惊骇道:“以先天境大圆满的境界,镇压金丹境中期武者!那岂不是说,顾前辈几乎是另一个初代王体!” 他把目光望向顾子语。 这个小娃娃不知道现在是不是。 “顾家人不得了。” 南宫万被震撼到。 顾子语趁着顾子青不注意,吞下一枚甜甜的魂丹,美滋滋地含着,心情愉悦。 小麒麟爬到树上,小眼睛瞪着树上的怪异小虫,竟然对峙起来。 顾子青不语,任他们想象。 灵水注入地脉珠内,地脉珠内的阴阳二鱼开始加快转动,随后一道气机从内飘出。 “顾前辈,这道气机到了这里就没了,当初我们止步于此。”南宫万冷静下来道。 顾子青的实力堪比初代王体,与神霄皇朝有恩怨,那是他们的事情,现在,他只想找到天脉师消失的踪迹。 南宫晓和阳宁在勘探地形,想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顾子青凝视地脉珠,他的灵魂之力很深邃,能看到很多常人难以发现的东西。 目光专注地盯着阴阳二鱼。 忽然,他察觉到阴阳二鱼里面还残存一股气机。 用目光去凝视,心中逐渐感觉出有气机在内。 这是一种神韵,是顾子青的仙尊之魂感知到的。 “这股残存的气机应该就是剩下的一部分。” 他试着灌入更多的灵水,然而没用,地脉珠饱满后就不需要他的灵水了。 “震荡?” 他握着地脉珠,微微一震。 地脉珠内残存的气机,还是无法散出。 顾子青沉思,手拿地脉珠,施展出空间之力。 他掌握短距离空间瞬移,自然掌握住空间之力的一部分。 手腕微微一震,空间之力从手上震荡而出,蔓延至地脉珠上。 顾子青摊开手仔细观察,发现阴阳二鱼加速游动,里面残存的气机,竟然散发出一小部分。 “有效果!看来,这股气机想要拿出来,实力至少得入道境级别的武者才有资格。” 只有入道境武者,才可掌握空间瞬移,也就是空间之力。 他捕捉到一小部分气机后,根据气机锁定的方向,发现是在一处密林,也就是顾子青认为有低谷的地方。 “我们走。” 顾子青往前迈步,顾子语赶紧跟上,小麒麟不再跟怪异小虫对峙,一口吞了,一跃而起,在低空跟随。 “前辈发现什么了?” 南宫万不敢相信道。 南宫晓以及阳宁望了过来。 “里面还有一部分气机,被我捕捉到一些,随我来。” 顾子青的一番话,把三人震惊住。 他们可是地脉世家赫赫有名的地脉师,连他们都无法从地脉珠中捕捉到更多痕迹,竟然让顾子青做到了? “这……”南宫万对视南宫晓,觉得无法理解。 “他做出的很多事情,都超出我们的想象和能力。” 南宫晓只能理解为顾子青太过不凡。 心里幽幽一叹。 这是别人家的青年武者。 若是他们南宫家出一位哪怕只有顾子青百分之一能力的家族子弟,都能让南宫家辉煌起来。 “我女儿未嫁,干脆让他娶了我女儿吧?” 南宫晓在心中想了想,立马否决。 顾子青与神霄皇朝有无法化解的仇恨,还是不能深入接触。 小麒麟飞着飞着发觉不对劲,感觉有东西挡住阳光,抬起头一看,一只二十多米长的火焰巨鸟在上空盘旋,眼睛盯着他们。 “伊……吼!” 抬起头就是一发火球。 那火焰巨鸟也是精明和灵活,见小麒麟张口的瞬间,立马转向,躲开了火球。 “怎么回事?” 南宫万等人寻声望去。 “是火鹰!” “红城最近来了一群强大的妖兽,是一个族群,火鹰族!”南宫晓的神色微变。 “这群家伙可不少惹,极其憎恨人族。”阳宁觉得情况不妙,想劝解顾子青先后退。 鹰啸长空。 十多只火鹰飞来,烈焰翅膀一扇,大量火刃斩下。 大片大片的树木被斩断燃烧起来,顾子青拉着顾子语闪躲。 “一只金丹境后期的首领。” 顾子青一眼看到十多只火鹰中间,有一只快百米长的巨大火鹰。 “吼!” 小麒麟空间瞬移进行躲避火刃,火束和火球不断喷射。 它打出的威力在金丹境初期,上方的火鹰大部分都是先天境级别,好几只都被它打中。 然而也就是它仗着自己能空间瞬移,否则不用那只金丹境后期的火鹰王反击,仅仅那两只金丹境中期的火鹰就能灭了它。 南宫晓、南宫万和阳宁顾忌对方实力强大,火力覆盖猛,不敢反击,只能后撤。 “它们吃饱了撑着,为什么要杀我们!”阳宁气急。 “可能是我们误入它们的领地,先撤,顾前辈,撤吧!”南宫万道。 轰! 火刃斩在一处山壁,落下巨石。 众人闪躲。 顾子青目光冰冷,就想突破自己的境界,达到先天境后期,去会会那只金丹境后期的火鹰王。 这么多日过去,他的境界早就稳固好了,想突破是早晚的事。 突然,一道蓝色光芒从侧面飞来。 是一支冰魄长箭。 冰魄长箭散发万年寒冰般的气息,一路低空穿行,大量树木被冰冻,直射火鹰王。 火鹰王长啸一声,周身的火焰猛涨,如同火中凤凰,一口咬掉冰魄长箭,但也让它身上的火焰熄灭大半。 最终,冰魄长箭被它咬断。 它发出一声长啸,带着族群中的成员飞向高空,渐渐离去。 “得救了!” 南宫万大松一口气。 “是冰魄宫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南宫晓疑惑道。 “想这么多不怕脑子坏掉?得救就得救,话真多!” 阳宁喷了一句。 南宫晓瞪眼阳宁,不在理会阳宁。 “冰魄宫?” 顾子青疑惑道。 “是我们南部偏西的一个门派,实力上来说,比被灭的天詹之谷要强,跟南宫世家比,稍弱。”南宫万解释。 “吹牛就属你厉害!”阳宁竖起大拇指,明着嘲讽。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打个喷嚏就突破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打个喷嚏就突破了 “冰魄宫只有三名金丹境武者,最高不过金丹境中期,南宫世家除了我和堂弟,还有两名金丹境武者坐镇家族中,实力最高在金丹境后期!” 南宫晓看阳宁很不顺眼,嗤笑嘲讽不断:“擦亮你的狗眼,别胡乱污蔑!” “你脑子装的都是猪粪吗?”阳宁冷笑,手隔空指着南宫晓的脑袋,不断戳,“我儿子要娶冰魄宫的冰魄圣女,你觉得南宫家还能跟以前一样厉害?” 南宫万和南宫晓神色一变。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不可能!就你这猪样,你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可能娶冰魄圣女!”南宫晓一口否决,不敢相信。 “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南宫万替冰魄圣女感到不值。 “草拟吗的,你说谁猪样?我媳妇是蓝海城第一大美人,生出的崽,比你南宫晓的女儿好一万倍!” 阳宁一嘴二骂,口沫横飞。 “你们两个老家伙平时注意点,老子还有二儿子和三儿子,看好你们的女儿,不然哪天被我二儿子和三儿子拱了,我阳家可不负责!” “你说什么!” 南宫晓大怒,抬手就是一拳打去。 “弄死他!” 南宫万也打出一拳。 轰隆隆一场战斗爆发。 小麒麟在空中挥舞爪子,伊伊伊叫唤,神情兴奋,在旁边煽风点火,恨不得再闹大点。 顾子语坐在石头上,像个瓷娃娃,偷偷吃下甜甜的魂丹,好奇地望着三个中年男人打架。 顾子青脸色阴沉。 他很少见到三个身份不低,有家室的人,跟街头流氓似的打架。 眼下去寻找天脉师的踪迹为重,他对天脉师有兴趣。 不可能看着三个痞子打下去。 “住手!” 他道。 “阳家家主,南宫家正副家主!远离化雷州南部,难得见到你们耍流氓!” 一道冰冷细腻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顾子青发话,冰魄宫来人,他们不好打下去。 “除非你们的女儿不出门,否则,老子让两个儿子,想方设法的拱了!”阳宁被打得一肚子气,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心里恨及南宫家的两个老家伙。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敢这么做,老子非宰了你的儿子不可!”南宫万和南宫晓威胁阳宁。 身穿冰蓝长衣的女人落到地面,身后跟着多名冰魄宫的长老。 女人听到阳宁的话,神色难看无比。 “我终于知道,冰魄圣女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儿子了!” 她说得极其不情愿。 南宫万和南宫晓心中一沉。 冰魄宫主都这样说了,阳宁的儿子要去冰魄圣女的事,不假。 阳宁嘿嘿一笑,收拾收拾仪态,抱拳道:“冰魄宫主,别来无恙,多日不见,您的气质更佳,如天上的星辰般耀眼。” “几十年过去,人变了,嘴倒是没变!你儿子跟你一样,花言巧语一大片!蓝海城第一美人嫁给你,倒也不奇怪了。” 冰魄宫主冷冷一哼。 “宫主,怎么您也来这里?” 阳宁转移话题,恭敬道。 冰魄宫主没回答,先是扫了眼身穿白袍的年轻人和坐在石头上偷偷吃甜丹的女娃,心里有些疑惑。 没多想,目光落在小麒麟身上,惊异道:“先天境大圆满的小麒麟?先天灵兽,不错!” “你别小看它,攻击力能达到金丹境初期。”阳宁羡慕道。 “血脉应该纯正,有可能是麒麟神兽。” 冰魄宫主眼中发光,环视四周的人,冷淡傲然道:“是无主,还是谁的?我买了!” “是顾前辈的,应该不会卖。” 阳宁示意冰魄宫主看向白袍青年。 “一个青年能拥有一头先天境大圆满的小麒麟?” 冰魄宫主皱眉道。 从始至终,她都没把白袍青年放在眼里。 能跟她对上话的,只有南宫晓、南宫万和阳宁。 “不卖。” 顾子青冷淡道。 他早就看破冰魄宫主的境界,在金丹境中期,身后还跟着两位长老,境界在金丹境初期。 之前听南宫晓所说,现在一看,冰魄宫是把所有高端战力带来。 “我不欺你,说一个价格,给我!然后赶紧带着吃甜丹的女娃娃离开这里,我会让四长老护送你们回去。”冰魄宫主的声音不满,“你们三个老家伙,为什么要带上他们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南宫万急忙解释:“他不是一般人,他是顾子青。” “冰魄宫主,万不可小看啊!”阳宁也道。 冰魄宫主神色一变,有些说不上话。 “阿喷!” 小麒麟打了个喷嚏。 轰! 一股庞大的气势从它的身上扩散,惊得所有人后退。 小麒麟的境界突破了,达到金丹境初期。 “这就突破到金丹境了?” 阳宁目瞪口呆。 “神兽无疑!” 冰魄宫主羡慕无比。 “不愧是跟随在顾前辈身边的神兽麒麟,随随便便就突破到金丹境初期。” 南宫万和南宫晓感叹。 顾子青表现得波澜不惊。 小家伙早就达到先天境大圆满巅峰,突破到金丹境初期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 “伊伊伊。” 小麒麟一脸无辜地望着周围的人。 它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突破。 顾子青道:“冰魄宫主,带上全部的顶尖力量来此,是来寻什么?” 冰魄宫主收敛傲然态度,抱拳道:“顾兄,跟你们一样。” 她在猜测。 称呼顾子青为顾兄,南宫两人以及阳宁略微不满。 冰魄宫主只听说顾子青很可怕,却没亲身体会过那种可怕,否则,她就不敢以兄台称呼顾子青了。 “你走吧,我们跟你不同路。” 顾子青不想跟她玩文字游戏,冷淡回绝。 南宫万、南宫晓没说话。 他们对顾子青说来此的目的也是迫不得已的,自然不想让更多人知晓。 “宫主,我们要去寻找五百年前南宫世家消失的天脉师的踪迹。”阳宁跟冰魄宫在一条线上,自然是毫不顾忌。 南宫晓和南宫万冷冷地盯着阳宁,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让这个邋遢家伙跟着, 果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来寻找五百年前消失于此的冰魄弓!”冰魄宫主看向顾子青,风情一笑,“我觉得,天脉师和冰魄弓的消失,应该在同一个地方,顺路的。”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魔窟 第一百八十五章 魔窟 穿过密林,巨大的低谷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终年瘴气弥漫在低谷中,大量似枯未枯的古木藤蔓覆盖在石壁上,让人看不真切里面是个什么样子。 “冰魄箭今日散发一股气机,指引我来此,是这里没错了!” 冰魄宫主站在悬崖边,望着巨大低谷道。 “跟我们的情况一样。”南宫万皱眉道。 “什么东西!” 顾子语抓紧顾子青的肩膀,讨厌道。 众人不知,望向顾子语。 顾子青安抚顾子语:“别怕,这里的魂力压制伤不了你。” 顾子语没有任何修为,魂魄很弱小,受到里面的魂力压迫,但她的魂魄里有顾子青的魂魄,就是万妖图的恐怖意念,也伤不了她。 其余人的境界高,魂魄强大,自然对那点魂力压迫忽略不计。 “伊伊伊!” 小麒麟张口,火球凝聚,要喷向低谷。 “我们先去查探。” 顾子青阻止小麒麟。 小麒麟一口吞下火球,打了个嗝。 他抱着顾子语,飞了下去。 瘴气影响不了他,不过他很小心,一直注意四周。 一旦有危险,直接瞬移。 其余人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下去。 “嗯?” 顾子青在瘴气的穿行中,感受到一道空间波动。 他们刚刚穿过一层波动。 后面的人没出声,似乎没有感知出来。 “飞不上去了!” 南宫晓忽然惊呼。 其余人脸色一变,往上飞,发现被某种力量压制,根本无法往上,只能不断降落。 很快,他们穿过瘴气。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昏暗的泥地,上面有腐烂的尸体、多年的尸骸、残兵断器。 腐臭之味直冲大脑。 顾子语是魂身,闻不到任何味道。 她到现在,还以为自己一直都在呼吸。 也是,呼吸这种事情,本就是一种本能行为。 所有人都没出声,脸色很凝重。 他们意识到,这里不简单。 “可能是遗迹。” 阳宁小声道。 “天脉师是不是发现这里,所以进来后,再也没回来?”南宫晓疑惑道。 “有可能。”南宫万低声回道。 冰魄宫主和随行的长老不语,宁神戒备。 “吞海壶。” 阳宁低声惊呼。 众人望去。 一个满身污泥,破破烂烂的水壶半掩埋在泥土里,散发出微弱的气海境威压。 “上一代蓝海城城主的随身宝物!” 阳宁压下震惊,伸手一碰水壶。 噗! 水壶如同泥土忽然塌陷一般,彻底碎裂。 “这里有大秘,我们那边的人来过这里,可能是因为天脉师的原因。”冰魄宫主发现事情不简单。 “天脉师发现这里,于是有很多人跟随,可惜一去不回,成了一个大秘。”南宫万猜测。 “你们不用讨论了,这里是一座魔窟。” 顾子青走到最中间,尸骨遍布最多的泥土上道。 众人上前一看,一个十米宽的黑色漩涡缓缓无声地旋转着,里面透露出的纯粹黑暗,让人心悸。 噗! 水泡破灭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惊动众人望去,警戒十足。 一只手从泥土中缓缓伸出,接着是脑袋。 “退……退后……” 此人虚弱地说完,顾子青神色一变,仙尊之魂感知到有强大威压正在从黑色漩涡中快速冲出。 他揪住小麒麟的尾巴,往后爆退百米。 其余人的反应慢了一步,但见顾子青怪异的举动,也纷纷后退。 一只巨大的魔爪,从黑色漩涡中冲出,一把抓住没来得及后退的阳宁、南宫晓,以及冰魄宫主带过来的四名长老。 魔气缭绕在兽爪上,抓着人就往黑色漩涡里面缩。 暴退的几人来不及返身,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拉入黑色漩涡之中。 “不!” 冰魄宫主崩溃大叫。 四位长老都是冰魄宫的最强战力,这次她携冰魄箭而来,把她们带上,是为了共同搜寻冰魄弓。 哪想到出师不利,还未见到个名堂,就被魔爪拉走。 “堂弟!”南宫万怒吼道。 顾子语惊呆了,吓得她死死抱住顾子青的脖子。 “有我在,就是我出事,你也会好好的。” 顾子青从边缘绕着走,走到陷入泥土中的家伙旁。 泥土中的家伙瘦成皮包骨,感觉到有人在旁边,张开满是污泥的嘴,虚弱道:“饿……饿……” 顾子青拿出一颗丹药,放入对方的口中。 对方一口吞下去,脑袋一歪,陷入泥土里。 “顾子青,他……他不会死了吧?” 顾子语担忧道。 这是她从青木城离开后,第一次叫顾子青的全名。 “没死。” 顾子青抚摸她的短发,安抚她的不安。 南宫万以及冰魄宫主跟了过来,想知道更多关于黑色漩涡的事。 过了一会,泥土中的家伙有了力气,两只手撑在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闭着双眼,沙哑道:“每隔十天,黑色漩涡就会把这里的所有灵气,包括空气,吸进去,现在过去九天,明天,黑色漩涡就会吸干灵气空气,你们要是没带来补给,会死的。” “这里被一种力量压制了,落在地面后,无法往上飞。”南宫万急切,“你是谁?在这里有多少天了?能否告诉我们,被兽爪抓走的人,还能活吗?” 冰魄宫主细心,看出对方体力不支,于是单手一弹,一颗丹药送入对方的口中。 对方一口咽下,喘了两口气,略微睁开眼睛道:“天玄派弟子,古柳,来到这里二十天,随我来的三名长老,十名弟子,全被抓了进去,至于活没活,不清楚。” “天玄派跟冰魄宫相邻,也是来自于我们那里的,他们比我们的行动更快。”冰魄宫主道。 顾子青拿出地脉珠,灌入灵水,查看里面的阴阳二鱼。 可能是临近魔窟的远古。 他还没来得及使用空间之力,渗透入地脉珠内,地脉珠自行发生变化。 “深渊魔窟……第六层……空间压制……天脉……” 有信息从地脉珠内传出,被顾子青感知到。 其余人没有任何异常,还在寻找古柳。 “里面的人还活着!” 顾子青的仙尊之魂高于龙玄大陆的任何生灵,感知到天脉师通过天地气机传出的信息。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九层魔窟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九层魔窟 “铁拳长老,红城有人发消息给我们,说顾子青现身在红城。” 一名任务堂的弟子找上铁拳长老。 铁拳大长老杀机一现:“此事可真?” “无法判断。” “无论如何,我也要去一趟!” 铁拳长老不为任务奖励,只想杀掉这个祸害神霄皇朝的蝼蚁。 …… “金蟾险地我们是进不去了,但是杀掉顾子青能得到‘血玉膏骨’,同样大赚。” 一只半人形的虎妖冷冷道。 “一起联手,去红城杀掉顾子青!”一名魔修大喝。 “现如今,顾子青现身红城的消息正在飞快传播,我们要趁机!”一名黑甲武者冷道。 …… 突然,那只魔爪再次出现,压制空间,顾子青连瞬移都做不到,就被魔爪抓住,拉入黑色漩涡之中。 顾子青感觉进入另外一个异空间中,周围漆黑无比,有煞气、杀气与魔气覆盖在四周。 “顾子青,这里是哪里?” 顾子语抱紧顾子青的脖子,怯怯道。 “我们现在在魔窟里面,没事没事,我会保护好你!” 顾子青打量四周。 武者有夜视能力,然而在这里发挥不了作用。 他看四周黑暗一片,除了他们外,似乎没有其他人。 看来,他们被拉进来后,被分开了。 因为顾子语与他在魂魄上是一体,所以没有与他分开。 顾子青没胡乱走动,拿出地脉珠。 “‘进来了……入……入道境……的兄台……第六层……救我……天脉绝学……传授……给你……’” 地脉珠距离深渊魔窟更近,里面的信息传得更多。 寂静的黑暗中,狂暴的怒吼声忽起,吓得顾子语把头埋入顾子青的胸膛。 顾子青脚步一震,隔空御物的能力以自身为中心扩散,要推走任何敢接近的生物。 “力量被限制了!” 他的神色一变。 “不灭拳”施展! 无用! “先天圣体拳”施展! 还是无用! “星河斗战诀”、“帝剑起手式”、“天堑掌”、“龙象掌”,通通无用! 就连“星辰帝经”也无法运转。 “吼!” 血腥的怒吼在旁边响起。 顾子青凝聚纯粹的肉身之力,一拳轰去。 砰! 与黑暗同为一物的魔物,被一拳轰碎。 “既然有第六层的说法,那么我现在在第一层,无法运转体内的灵水,只能用肉身去迎接挑战!” 他心念急转,快速推断出目前所处的境地。 “吼!吼!吼!” 无数怒吼声在他的周围响起,向他扑面而来。 “妹妹,委屈你一下。” 顾子青让她进入魂海,随后伸展手脚,以强横的肉身之力,与四周的魔物肉搏。 达到星辉浇筑的他,肉身之强,远非常人能比。 第一层的魔物,破坏力不高,但是肉身防御力离奇的高,数量也非常多。 顾子青拳打脚踢,感受到对方的肉身很坚硬。 不过,他的肉身更硬,破坏力更高。 怒喝一声,强力镇压一拥而上的魔物。 当他一拳打死最后一只涌上来的黑暗魔物,四周的空间震荡,大量精华涌入,钻入他的肉身中。 这些精华无法化作灵气,只对肉身有作用。 顾子青运转“星辰帝经”,有效。 大量精华在“星辰帝经”的运转下,快速被肉身吸收。 他没想到,这个危险之地能够拥有对肉身有好处的丰富精华。 吸收,全部吸收。 没过一会,他产生失重感。 “第二层!” 他知道自己被转移了。 感受一下肉身之力,增强很多,距离光辉浇筑更近。 “剑雨尘心”施展。 金剑在手。 “第二层没有限制。” 他吐出一口气,凝视一片黑暗。 “吼!” 大量魔物袭来,携带浓浓煞气。 顾子青施展“帝剑起手式”,瞬间秒杀周围的所有魔物。 这是范围性的招式,可以无差别毁灭所有隐藏于黑暗中的魔物。 “第一层是肉身的挑战,刚好适合后天境武者,但是又超出后天境武者一个层次,需要顶尖的后天境巅峰武者才能挑战成功!” 金剑一收。 “至于第二层,我所料不错,没有任何限制,说明是针对凝气境武者,这样一来,难度更低,比第一层还容易过。” 秒杀所有魔物后,有大量灵雾涌入,包裹顾子青。 顾子青没有吸收。 过了一会,失重感出现。 “第三层,针对先天境武者,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会不断坠入。” 他悬立于黑暗的虚空中,脚下没有任何实物可以踩。 有飞行魔物嘶吼着扑向他。 顾子青施展“不灭拳”,横推任何敢接近的飞行魔物。 砰砰砰! 大量武器砸向他,被他隔空御物的能力挡住。 大量灵水漂浮在黑暗虚空,包裹住他。 顾子青没有吸收。 过了一会,失重感再次出现。 “第四层,针对金丹境武者!” 顾子青站在地面,凝重道。 每一层都是针对每一个境界中的佼佼者。 他是先天境武者,实力能压金丹境中期武者,但却无法镇压金丹境中的佼佼者。 在这一层,他可能会失败。 “先突破吧!” 他随时都可以突破,为了面对随时到来的危险,提升实力是最大的保障。 砰! 强大的气势从身上蔓延。 他的境界提升到先天境后期,实力得到增强,能战金丹境后期武者。 接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挑战开始。 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动静。 忽然,一道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深渊魔语!”他惊异,随即恢复正常,“这里是魔窟,出现深渊魔语不奇怪。” 声音表达出的意思,顾子青听懂了。 大意是:先天境蝼蚁,你已经进入第四层魔窟,挑战成功,进入第五层魔窟,挑战失败,永坠第四层魔窟,或者,拥抱深渊,化作深渊中的存在,成为魔窟守护者。 顾子青冷笑。 他敢肯定,无数进入此地的生灵,除了那些站于龙玄大陆顶尖的存在,几乎没有任何生灵,听得懂深渊魔语。 所以,这些生灵只能接受挑战,失败后,无法做出选择,永远被困在魔窟,直至死亡。 根据顾子青对魔窟的了解,挑战者一旦死亡,将会被魔窟吸收,化作魔窟中没有任何灵智的魔物。 如果挑战者能拥抱深渊,化作深渊中的存在,说明他们听得懂深渊魔语。 这是魔窟想要的。 试想一下,龙玄大陆的生灵成为深渊的一员,还能听得懂龙玄大陆上的语言,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魔窟用深渊魔语宣布挑战信息,别有用意。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崩溃的魔物 第一百八十七章 崩溃的魔物 深渊魔语再次传出:“蝼蚁,挣扎吧!” 黑暗之中,一个身穿黑甲的人形魔物现身。 它不是纯粹的黑暗,在黑暗中还是能够看得清轮廓。 人形魔物单手一握,黑光凝聚成为一把恶龙枪。 九恶龙缠绕于枪身。 一枪横扫顾子青。 威能恐怖,好似一把斩天剑,要刺穿苍穹,带着让人窒息的气势。 顾子青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地盯着。 直到恶龙枪从自己的身上穿过。 “金丹境武者,不可能近战!第一招,幻术!” 顾子青侧过头,看向远处。 远处的黑暗中,有魔物与黑暗融为一体,但是施法的波动,还是被他感知到。 其实,就算他没感知到,以他的仙尊之魂的强大存在,幻术想要迷惑他,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那魔物停止释放,在黑暗中换位置。 顾子青闭上眼,细细感知。 同时开启“星河斗战诀”,战斗力飙升。 星辉覆盖周围百米,然而在这处黑暗中,只延伸了十米左右。 突然,他感知到后面有释放波动。 他没有任何犹豫,空间瞬移过去,在“星河斗战诀”的战力积蓄之下,一招“先天圣体拳”打出! 轰隆! 一只巨大无比的魔爪,从上而下,落在他刚刚所站的位置。 而他瞬移之后所在的位置,是在释放法术的魔物面前。 接着星辉光芒,他看到魔物是一具骷髅,脑袋里有黑核在流转。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先天圣体拳”结结实实地落在魔物的脑袋上。 他要打碎骷髅头。 “吼!”魔物怒吼,掺杂着惨叫。 想来它也没意料到一个先天境武者,能拥有空间瞬移的能力。 “被我黏上,还想走?” 顾子青很清楚,一旦放过对方,下一次还想用空间瞬移的能力进行突袭,就难了。 “帝剑起手式”、“不灭拳”、“先天圣体拳”、“天堑掌”以及“龙象掌”,轰隆隆全落在魔物的脑袋上。 不用思考就能知道,这里的魔物是一个顶尖金丹境大圆满巅峰,甚至是能勉强与半步气海境武者过招的BOSS。 吃下这种魔物的一招,绝对能重创他。 可是顾子青也有制胜方法。 强壮的肉身就是他的优势。 在金丹境的武者中,几乎无人有他这类专修肉身,且把肉身修炼到极致的存在。 除了天生拥有强大防御力的生灵,如龙龟、玄武等灵兽。 这类魔物,肉身不如他,他连续施展招式,碾压下去,总会把对方的脑袋打碎。 “吼!” 魔物施展法术,震退顾子青。 顾子青冷哼一声,继续警戒四周,等待下一波战斗的来临。 咚咚咚! 淡黑色的大鼓环绕顾子青,自行鼓动,发出能震颤心跳的厚重巨音。 咚咚咚咚…… 可怕的巨音不断冲击顾子青。 就算是一名金丹境大圆满武者,听多了也会七窍流血,承受不住音波冲击而失去心智。 顾子青瞬移开,躲避音波攻击。 但是,大鼓还是跟随。 “想要利用大鼓,影响我的判断力!” 他看破魔物的目的。 有音波冲击,魔物释放的波动就不会被他察觉。 然而,魔物想多了。 顾子青之所以感知得到对方释放法术的波动,不是因为他耳朵灵敏,毕竟以他目前的境界和实力,想要感知到魔物的释放波动,是不可能的。 他是因为有仙尊之魂,才感知得到。 “将计就计。” 顾子青念及此,不断瞬移,乔装躲避音波攻击。 突然,他感知到右侧上方有释放波动。 他抓紧机会,一个瞬移,精准地来到魔物的侧方,又是一套全部绝学打出,全落在魔物的脑袋上。 “吼!” 魔物的骷髅头碎裂。 它收回大鼓,单手一招,一面魂幡出现。 对着顾子青一扬,无数鬼魂冲出,要吞掉顾子青。 顾子青本想要瞬移走,可一见到是鬼魂,那还走什么,死命往魔物的骷髅头上锤去。 鬼魂冲进顾子青的仙尊之魂,一去不复返。 因为都被仙尊之魂生生震散。 魔物崩溃了,用深渊魔语大骂了一句:“你他吗是什么怪物!” 砰! 魔物的骷髅头终于碎裂,里面的黑核散去。 顾子青摘下魔物手指上的储物戒指,把魂幡收入其中。 “还好学了空间瞬移,自身魂魄也强,再加上对方的攻击手段,刚好被我克制,否则我赢不了。” 顾子青吐出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 他早就准备好万妖图和虚空古镜,实在没办法就提前拿出来解决魔物。 现在看来,这龙玄大陆的两大天宝,可以放到第五层使用。 “顾子青你这个坏蛋,刚刚那些太可怕了,都是些怪物,把我吓哭了!” 顾子语在仙尊魂海里哭着抱怨。 她正在无聊地在仙尊魂海里游荡,忽然发现一堆狰狞可怕的东西冲了进来,虽然很快被震散,但是把她吓得不轻。 “你到底在干什么,总是吓我!” 顾子语哭诉。 “你去最中间好好呆着,等会可能会有更危险的东西进来。” “坏蛋!” 顾子语抱怨一句,往仙尊魂海最中间游去。 顾子青站在原地,等待下一轮挑战开始。 大量灵力涌入,包裹顾子青。 这是每一次挑战成功后的奖励。 把金丹境的灵力作为奖励,非常奢侈,但是顾子青不会盲目吸收,否则会影响到他的完美根基。 顾子青只吸收一点,算是补充之前消耗的灵水。 失重感出现。 他来到第五层。 深渊魔语再次传出:“先天境蝼蚁,进入第五层魔窟,挑战成功,进入第六层魔窟,或者,拥抱深渊,成为魔窟大将,亦或者,离开魔窟。挑战失败,永坠第五层魔窟,或者,拥抱深渊,化作深渊中的存在,成为魔窟守护者。” 以先天境的境界,打入第五层,实在惊世骇俗,应该说不可能。 然而顾子青做到了。 自然,魔窟的条件也就变了。 当然,前期是顾子青能听得懂,否则,他只能被动进行挑战。 挑战成功,进入第六层魔窟,挑战失败,永坠第五层魔窟。 这就是被动挑战后的结果。 不过以顾子青的资质,可能在挑战失败后,魔窟不会让他永坠第五层魔窟,至死老死,而是让他成为魔窟守护者,为魔窟所用。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长生大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长生大道 嗡! 无形波动覆盖在整片黑暗。 “神识压制!” 顾子青冷淡道。 气海境武者,能拥有神识,所覆盖之处,无所遁形。 很克制顾子青的瞬移能力。 对方有神识压制,一旦他瞬移,对方就能知晓,并且做出应对。 更何况,这里的危险,已经达到气海境巅峰中的巅峰级别,他要是被对方攻击到一下,必死无疑。 “必须要拿出万妖图,或是虚空古镜!” 他在黑暗中观察,感知。 突然,身后有施法波动。 他瞬移。 那释放波动之处,对他的瞬移做出应对,直接闪躲。 不过,顾子青只是瞬移到前方十米处,没有往身后瞬移。 “吼!” 魔物低吼,似乎很恼怒。 它施法,顾子青瞬移。 它没有动,继续施法。 想来它自认为是气海境巅峰中的巅峰存在,让对方瞬移过来,攻击它,也无碍。 虽然作为气海境巅峰的存在,被先天境武者击中,有些掉价,但要是再被对方戏耍,就更难受了。 顾子青出现在魔物身侧,“星河斗战诀”一直施展,星辉能看清,这是一头类似饕餮的人形魔物,青面獠牙,有煞气从七窍冒出。 “吼!” 魔物一拳轰去。 顾子青瞬移走。 只不过,被对方的神识压制,他刚瞬移走,一团黑烟笼罩过来。 这是魔物的招式。 “哼!” 顾子青继续瞬移。 他再次瞬移到魔物身旁。 魔物恼怒,又是一拳砸去。 这一次,顾子青摸清它的反应,直接拿出虚空古镜。 魔物一拳落在虚空古镜上,下一刻被虚空古镜内的世界屏障之力冲击,瞬间被灭。 顾子青收起虚空古镜,默不作声地等待下一轮挑战的开始。 大量气海笼罩在他的身上。 顾子青吸收一点,补充消耗的灵水。 失重感隔了半天才出现。 可能是在等待他,使用深渊魔语,做出挑战成功后的抉择。 然而他并没有开口,那么只能进入下一轮挑战。 “第六层,天脉师,你应该还活着。” 顾子青出现在第六层。 依然是黑暗,只是在黑暗中,有几道黑色轮廓。 深渊魔语传出:“先天境蝼蚁,进入第六层魔窟,挑战成功,进入第七层魔窟,或者,拥抱深渊,成为魔窟圣君,亦或者,离开魔窟。挑战失败,永坠第六层魔窟,或者,拥抱深渊,化作深渊中的存在,成为魔窟大将。” 顾子青不语,走向那几道黑色轮廓处。 借着“星河斗战诀”的星芒,他看清那几道黑色轮廓。 是人。 一个身穿古朴天师服的老者,身形枯槁,苍老无比。 另一个是瘦干老者,盘坐在地,紧闭双眼,但顾子青看到他的胸膛起伏,还活着。 第三个是一具尸骸,手掌握着一柄散发寒气的长弓。 顾子青想到冰魄宫主所说的冰魄弓。 “你……地脉……珠……” 天师服老者感知到有新的挑战者出现,沙哑张口。 “是的,你是天脉师?” “是……是……带……带我……出去……” 天师服老者吃力道。 “还有……我……我会……补偿……你……” 瘦干老者的话更虚弱,软绵绵没力气,似乎一口气就能把他的声音吹灭。 顾子青望着眼前的几人,心里恍然。 被分到其他地方进行挑战者,会在第六层相遇。 嗡! 神识压制出现。 黑暗之中,一个散发着璀璨黑光的尸体,穿着黑甲,在无尽黑暗的深处出现。 这道黑光不同于黑暗,它更亮泽、更圆滑,同时,也更让人心悸。 “小心它!它以道心攻击!” 天师服老者焦急道。 顾子青早已预料到。 入道境,有神识,有空间瞬移,有大法术可施展。 然而,这些并不是入道境武者的最强招式。 想要屹立于入道境的巅峰,就必须要拥有道心。 拥有道心的入道境武者,能碾压多名没有道心的入道境高手。 顾子青不语,走向黑暗深处的尸体。 越走近,压迫力越强。 不过,他也逐渐看清,这是一具人类尸体,皮肉保存完整,双眼是睁开的,眼中没有任何光芒,只有无尽黑暗。 “你以道心作为攻击方式,来,攻击我!” 顾子青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很稳,话语也很稳。 话刚落,一股吞噬万物的心悸感,从顾子青的身体内心涌出。 那一刻,他以为身体正在被四周的黑暗吞噬,逐渐蚕食殆尽。 有万蚁噬心的疼痛出现。 顾子青冷冷道:“吞噬之道!” 走到尸体前,又道:“不过,这世间最强大的大道,可不是吞噬!” 他的脑中有赫长生的道心,长生之道。 曾经他得知赫长生有长生之道时,由衷地佩服过。 低喝:“长生之道,你敢吞吗?” 吞噬万物的心悸感,蔓延顾子青全身,也往顾子青的脑海袭击而去。 仙尊之魂与大道同为虚物,却能影响实物。 大道能进他的脑海,无法对仙尊之魂造成破坏,同样,仙尊之魂也无法震慑大道。 因为两者在本质上一致,是属性相同的问题。 因此,吞噬大道袭击他的大脑,他要是没做出反应,他的整个大脑都会被吞噬大道吞噬干净。 好在他的脑海中有长生大道。 长生之道感应到有陌生道心袭来,本能做出反应,长生之力席卷而出,直接把陌生道心斩断。 这是道与道之间的自然本能反应。 顾子青目前还控制不了长生之道,只能让两道相争。 尸体颤抖了一下,身上的黑光明灭不定。 顾子青身上的吞噬之道往回缩,他伸出手,抓住尸体的脖子道:“这具尸体,我收下了!” “吼!” 尸体张开大嘴,积蓄已久的吞噬之道,冲入顾子青的脑海。 长生大道虽然强横,但只是赫长生的,且在顾子青脑海中的长生大道,只有一半,被陌生道心突然袭击,也会中招。 顾子青冷冷地张口一吐:“天道!” 吞噬之道斩断长生之道,席卷他的大脑,从他的魂海穿透而过,可在这一瞬间,种在他脑海中的天道,受到刺激,本能反震。 一瞬间,吞噬之道被碾压破灭。 被顾子青抓住脖子的尸体,散去黑光,双眼和嘴合闭,成为一具不受魔窟控制的人类尸体。 如果入道境武者,使用寻常手段,可能顾子青连使用虚空古镜和万妖图的机会都没有,偏偏,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 《剑骨》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与魔窟的对话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与魔窟的对话 就在顾子青挑战魔窟第六层时,铁拳携弟子来到红城。 “红城能做主的人在哪?” 铁拳悬空而立,长喝一声。 气海境的气势瞬间释放,覆盖整个红城,所有人惊恐地抬起头,感觉有一股莫大的威能压在身上,敢反抗必死。 黑龙帮帮主得知毒龙被杀,刚回到红城,就被声音和气势镇住。 他的神色一变,立马飞到空中,单膝跪地道:“前辈,我乃黑龙帮帮主,黑眼,请问您来自于哪里,需要做什么?” 铁拳背负双手道:“顾子青是否在红城?” “长老,无需你出手!”铁拳身后的一名弟子站出,冷冷道。 “由我等弟子就可拿下,为绝沐风报仇!”一个身穿褐色长衣的青年,抱拳道。 “你们先退下。”铁拳道。 绝沐风? 长老? 这几个金丹境的武者是弟子? 黑眼立刻意识到,眼前的几人是谁了。 “拜见神霄皇朝的诸位大人物。”黑眼的声音更加恭敬,“根据那日在二楼的很多人亲口所说,顾子青现身红城,并且杀了我帮派的副帮主,当时,南部地脉世家,南宫世家以及阳世家的家主也在场。” 他不敢隐瞒,愤怒之余,心头火热起来。 这可是神霄皇朝的大人物啊。 在当下这个混乱的西部,跟着神霄皇朝的人混,肯定能够捞到不少好处。 “南部地脉世家?”铁拳没料到这些势力的人会来,不过也没在意,“派出你的所有人手,寻找顾子青,找得到,奖励一块‘血玉膏骨’。” 黑眼一愣,随即狂喜,当场应下,转身就发动自己的人,疯狂寻找顾子青。 “你们几个,在红城百里范围内随意活动,若是遇到顾子青……”铁拳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 他没见过顾子青,却多次听闻过顾子青的手段。 不得不说,他是真佩服这个年轻人。 搞得神霄皇朝如此被动,连绝沐风都能斩杀。 但他没去想顾子语和顾子青的资质能给神霄皇朝带来多大的好处,毕竟事情已经做了,就没有挽回的可能。 “斩杀!”铁拳道。 “是!”身穿褐色长衣的弟子,化作一道长虹,冲入红城之中。 “轩辕师兄身入红城是要做什么?”有弟子跟随。 “走,去看看!” 不只是铁拳带着弟子前来,很多从各种渠道,得知顾子青现身红城的消息后,大批天才、强者赶往红城。 很多想要见识一下,这位把神霄皇朝差点搞崩溃的传奇性人物的真面目。 当然,更多人,是想要斩杀顾子青,获取神霄皇朝发布的任务奖励,另外有一小部分人,也是武者中的佼佼者,只想单纯的会会顾子青,与这位神秘的天才对上两招,试试真假。 …… 魔窟之内。 顾子青把尸体收入储物戒指中,原路返回。 “你……竟然能……杀了它!”天脉师老者惊骇道。 “带我们……离开……我们……欠你……恩情。”地面上的瘦干老者艰难道,声音激动。 顾子青收走尸骸手中的冰魄弓。 淡淡道:“可以带你们走。” 他之所以对天脉师感兴趣,源自于对赫长生的一个承诺。 给赫长生寻找一具肉身。 本来,他进来后,想要救出天脉师,然后利用天脉师,寻找出一具深藏于地脉中而不腐的奇尸。 只是在找到天脉师时,他已经找到一具不错的尸体。 也就是说,现在他对天脉师的兴趣大减。 当然,顺手从魔窟里救走人族,顾子青肯定会救。 也在此时,深渊魔语出现: “先天境蝼蚁,你在第六层魔窟挑战成功,可否进入第七层魔窟?或者,拥抱深渊,成为魔窟圣子,亦或者,离开魔窟。挑战失败,拥抱深渊,化作深渊中的存在,成为魔窟圣子。” 他没有进入第七层,深渊魔语自动出现,连条件也变了。 显然,对于顾子青这种以先天境打入入道境所在的挑战层次,魔窟是无法理解的,于是做出很大改变。 “再不做出回答,魔窟视为你挑战失败!”深渊魔语再次传出。 不得不说,魔窟的风格有些无耻。 要是顾子青不懂深渊魔语,就这么沉默下去,迟早会被魔窟认为是挑战失败,然后被魔窟利用,封为魔窟圣子。 顾子青冷冷一笑,等了一会,用深渊魔语道:“离开魔窟!” 刹那间,整个魔窟陷入死寂。 许久许久,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显然,魔窟被顾子青的举动搞得有些反应没过来。 天脉师听到深渊魔语出现后,神色就显得很凝重,一直没说话,当听到手持地脉珠而来的青年,也说出深渊魔语时,他的神色大变,惊呼道:“你……你……” “原来你知道这个语言。”顾子青诧异道。 “我听不懂,但身为天脉师,见多识广,我还是能分辨得出,这是哪种语言,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听得懂。”天脉师打量顾子青,“你是不是人族?” “是不是,你自己心中有一杆秤。” 顾子青没再说话,等待魔窟接下来的反应。 事实上,他对魔窟一直保留敌意,心里略微紧张。 在挑战中,魔物针对的是每一个境界中特有的能力。 比如金丹境,能飞天;气海境,神识压制;入道境,道心压制。 如果真正发生战斗,仅凭气海境武者的各种手段齐出,顾子青就算有瞬移,有虚空古镜和万妖图,稍有不慎,连使用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秒杀。 所以,他要看魔窟是否会对他出手。 “准许!”魔窟终于发出一道声音。 顾子青犹豫了一下,又用深渊魔语道:“给我打下灵魂契约,放走我需要放的任何生灵。” 他要救小麒麟,就得付出代价。 既然要救,那就全部救了。 “准许!”魔窟这一回回的很快。 “麒麟、冰魄宫主、南宫万、南宫晓、阳宁,以及这里的两人一尸,都要放走。”顾子青说出自己的要求。 “别反抗,接受灵魂契约。”魔窟传出声音。 有一丝丝反抗,灵魂契约就无法生效。 顾子青没有选择反抗。 拥有天道以及仙尊之魂的他,就算违背灵魂契约,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这也是他胆敢与魔窟签下灵魂契约的原因。 《剑骨》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风起云涌 第一百九十章 风起云涌 “吼!” 一头浑身赤焰的狮子从丛林中跳出,散发出金丹境初期的气势。 它盯上河边休息的几个人。 直奔过去。 “哼!区区一头赤炎狮,也敢对我们如此不敬!” 一个中年人站起来,单手捏诀,只见一柄重锤从旁边飞起,重重砸碎浑身赤焰的狮子。 一头金丹境初期的赤炎狮,被他秒杀。 “师兄,你就不能收敛点杀心吗?”侧边一个白衣年轻人无奈道。 “是啊,隐世多年,你的杀戮手段还没有变。”另外一个年轻人道。 “我们是谁?化雷州雷华门的人,隐世多年,很多人不知我们的大名,当今这个乱世,我们就不该低调了。”中年人捏紧拳头道。 “临近红城,来了很多不明身份的人,我看我们还是小心点。”白衣年轻人淡淡道。 “追杀顾子青是主要的,其他的次要,师兄不要惹是生非。”另外一个年轻人对中年人道。 突然,一把长剑从外面飞来。 “什么人!” 中年人隔空御物,御住重锤,要砸断长剑。 砰! 重锤裂了。 中年人的神色一变,凝重道:“金丹级别的武器竟然碎了!来者何人!” 白衣年轻人和另一个年轻人神色不在轻松,缓缓飞起,望向空中。 “化雷州雷华门,名声极小,敢惹的却是不多,百年前,雷华门走出一名弟子,斩杀天詹之谷的太上长老,后又入黑水帝国,搅起一番风云,杀皇室金丹境强者,风光一时!” 一个褐色长衣的年轻人飞到空中,背负双手冷傲道。 在他身后,三名弟子跟随,身上基本散发着金丹境的气势。 “你们是……”白衣年轻人脸上变色。 这些年轻人,几乎都是金丹境武者。 “每隔一百年,隐于深山中的雷华门,都会走出一名弟子,或长老,总要在化雷州搅起风云,似乎是想要告诉世人,雷华门的存在。” 褐色长衣的年轻人冷冷一笑,身上的气势释放出去,覆盖对方三人。 “师弟们,包围他们,让我亲自斩杀雷华门弟子和长老!” “是,轩辕师兄!”三名弟子分立三方,包围住中年人、白衣年轻人和另外一位年轻人。 “轩辕?你们是……”白衣年轻人想起了什么,“神霄皇朝的绝命天殿,有一名姓轩辕的长老,身份似乎还不低,他的儿子,根据我最近收集的资料,所料不错的话,你就是他的儿子,名轩辕战歌,金丹境中期境界,实力在金丹境后期!” 轩辕战歌轻蔑一笑:“记性倒是不错!雷华门出了耀武扬威之外,还是有些用处!顾子青多日不出,我只能再次宣扬我的名号,逼他现身!雷华门的人,抱歉了,因为,你们将是我的剑下魂!” 单手一捏诀,地上的长剑飞到轩辕战歌身旁。 刹那间,长剑化作十把,排列出剑阵,刺向雷华门三人。 …… 一天之后。 红城。 “听说了吗?神霄皇朝的绝命天殿十大顶尖天才之一,轩辕长歌,今日又斩杀三名金丹境武者,身份来自于雷华门,那可是雷华门啊!” “轩辕战歌太可怕了,仅仅是绝命天殿的弟子,就能把雷华门三人斩杀。” “顾子青招惹了这类人物,真真倒霉。” “你们说,顾子青会不会逃走了?毕竟,他能耐就算在大,但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也只能当缩头乌龟,轩辕战歌的实力有目共睹。” 很多人在酒楼里讨论轩辕战歌。 这是一个拥有无敌之姿的超级天才。 进入红城的一天,就杀了多名隐藏于内的金丹境中期高手,周边妖族之人,也被他斩掉三个,每一个都是金丹境后期级别。 那一日,无人不知轩辕战歌之名。 同时也是那一日,他向外宣称,要与顾子青公平一战,如果顾子青赢,则放顾子青一条活路。 可惜,几日过去,顾子青一直未现身。 很多人认为,这个家伙已经被轩辕战歌的手段吓破胆,已经悄悄溜了。 几天过后。 红城再传消息。 五大势力联手,打通金蟾险地,不过损失惨重,多名顶级强者受伤,神霄皇朝甚至付出一名强者的生命代价。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他们联手打进去后,便安排武者准备进入。 化雷州各个地方陆陆续续的人进入西部,很多人都想去神霄皇朝,占点便宜。 不仅仅是这则大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一些各个地方出现的天才强者,也逐渐进入人们的耳中。 很多这些天才强者,来自于化雷州各处,却在西部打出名堂。 如轩辕战歌,虽然是神霄皇朝绝命天殿的顶尖天才,但在外没什么名气,此次在红城现身,要战顾子青,一出手就惊为天人。 而这一切,顾子青自然不清楚。 魔窟里面的时间流速比外面的慢。 当他们被传送出来之后,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伊伊伊!” 小麒麟在魔窟里吃了苦头,出来之后,扑在顾子青身上。 委屈的小眼睛盯着顾子青。 它的身形又长高不少,浑身赤金毛发,变得越发有光泽,头上的犄角有龙形之威。 显然是在魔窟里成长了。 南宫万、南宫晓两兄弟经历生死,见到天脉师,跟画像里的一模一样,当即被刺激得说不出话来。 天脉师出现,阳宁唉声叹气,意识到化雷州南部要发生大地震了。 消失五百年的天脉师,竟然又活了过来。 扫了眼失神落魄的冰魄宫主,又叹了口气。 冰魄宫主带来的所有长老,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也就是说,现在的冰魄宫,除了冰魄宫主是金丹境武者外,再无金丹境武者,实力已经大打折扣。 “这位前辈是?” 南宫万打量站在天脉师旁边的瘦干老者。 “天玄老人。”天脉师激动地打量着四周,呼吸着新鲜空气,对一切都是充满希望而有活力的。 “天玄老人!”南宫万惊骇道。 “天玄派的创始者!”南宫晓惊叹,随后拜礼。 冰魄宫主见不该活的还活着,活着的却已经回不来,神情更加低落。 “这具尸体,应该是上一任冰魄宫主,这把冰魄弓,还给你。”顾子青从储物戒指中拿出尸骸和冰魄弓。 冰魄宫主震惊。 “多谢前辈救出我们!” 阳宁是明白人。 知道他们之所以出来,全是仰仗了顾子青。 《剑骨》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禁忌之术 第一百九十一章 禁忌之术 “那前辈……地脉珠……” 阳宁搓着手,眼光热切地盯着顾子青。 南宫万冷哼一声,冷笑道:“阳宁家主,有些东西,不该拿就别拿!” “你自己看着办吧!”南宫晓底气十足。 有自家天脉师在场,他们根本不惧阳宁。 顾子青扫了眼在场的人,淡淡道:“等我下次来化雷州南部时,会送还,至于给谁,我想天脉师应该比谁都清楚。” 天脉师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神,都是极端的虚弱。 听到顾子青的话,目光疲惫地扫向顾子青,略微回想了一下,清淡道:“地脉珠到底是阳家还是南宫家,已经不得而知,顾兄要给谁,那就是谁的。” 他深知眼前的顾子青不是一般人。 从现在去看,他能看破顾子青的境界,在先天境后期,然而,在魔窟里面的表现,让他不敢小看。 能以道心斩杀魔窟里面的魔物,那么一样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阳宁大喜,而南宫万以及南宫晓心里一沉,看向天脉师。 “走吧,我需要回去调养一段时间,在里面,我的修为已经降低的极为严重!”天脉师看向天玄老人,两人都看出眼中的疲惫和庆幸,以及那一丝轻松。 南宫万和南宫晓闻言,收了心,神色凝重恭敬起来。 天脉师的重要性,比地脉珠还要高。 “顾前辈,下次来南部南海城,我等举族迎接!”南宫万和南宫晓抱拳道。 “小友,希望你能来。”天脉师疲惫地笑了笑。 “天玄派亦是如此。”天玄老人开口。 “肯定会来!” 顾子青的徒弟杨之遥还在那边,他要去看望。 天玄老人与天脉师,在南宫万和南宫晓的护送下离去。 阳宁眼神复杂地望着神情低落的冰魄宫主,轻叹一口气:“至少,拿到了冰魄弓,不是吗?” “这应该是上一任冰魄宫主的尸体。” 顾子青手一挥,一具尸体出现。 冰魄宫主见状,身心一颤,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把尸体收走,对顾子青躬身抱拳:“多谢,顾……顾前辈!下次来南部南海城,我冰魄宫的大门,随时为您大开!” 阳宁抱拳道:“多谢顾前辈!下次您来,前辈要什么,我给什么,只要您心情好,把地脉珠给我们就行。” 说完嘿嘿一笑,与冰魄宫主一同离去。 眼见人一一离去,顾子青放出顾子语。 顾子语出来后没有跟之前一样大闹,而是红着眼睛做哭泣壮。 顾子青知道她为什么哭,手一翻,拿出一个小袋子,递到她的面前道:“妹妹。” 顾子语抬头望着他,满脸的委屈,肉嘟嘟的小手抢过小袋子,望了眼里面,全是甜甜的丹药,脸色红了一下,眉头皱着,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拒绝。 可是,好好吃哦。 又舍不得。 “以后不会把你困入黑暗之地,就跟着我吧,你想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 顾子青转移话题,让顾子语顺势把甜丹收下。 “哼!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一直在外面游来游去,太可怕了。” 顾子语心里美滋滋,收下小袋子,嘟着嘴不满道。 “那些……魔魂,不会对你产生威胁,我只是需要它们。” 他与魔窟签订下灵魂契约,自然的,在他的魂海中就该出现魔魂。 如果是一般人,那些魔魂已经渗透入脑海中,永生被魔窟束缚,成为魔窟的奴隶。 可他不同,魔魂进入他的魂海后,又被他排斥到魂海之外。 因此实际上,他并没有受到灵魂契约的束缚,只是为了不惊动魔窟,才让那些魔魂暂时存在。 顾子语在顾子青的魂海里,着实被吓坏。 顾子青见顾子语没在哭了,便打量四周。 在一处深山山麓之下,枯枝荒地。 “找一个地方,把赫长生的魂,打入那具尸体。” 他之所以看中那具尸体,是因为魔窟的原因。 能被魔窟看中的人族尸体,资质必定不凡,且,尸体能释放吞噬大道,说明级别在入道境,适合魂魄已经达到神通境的赫长生。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找到神通境级别的强者尸体。 只是,以他目前的能力,哪能这么容易。 能得到入道境级别的尸体,已经是运气足够好了。 顾子青选了一个方向,走了去。 一路上,仙尊之魂感知附近存在的强大妖兽。 “基本都在金丹境级别的妖兽,说明没有进入更深的地方。” 走了半天,他在一处被巨大古树覆盖的深山停留,然后再此地轰出一个山洞,又用阵法隐藏。 “小家伙,想出去玩就出去。” 他对小麒麟道。 小麒麟伊伊伊地把爪子伸向脖子上的布袋上,示意说,甜丹快没了。 “去找天材地宝,别招惹是非,我需要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回来后,也别靠近我。”顾子青严肃道。 “伊伊伊!” 小麒麟开心地飞出山洞。 忽然,顾子青感觉衣服动了一下,侧头一看,顾子语伸出小手,低着头拉扯他的衣袖。 他一时间觉得好笑,但却没表露出来。 “妹妹,你也想出去?” 顾子语脸色瞬间红透,嘟着嘴道:“谁想跟你在一起,我当然想出去啦!” “你出去,我就无法安心做事,安静的在这里待着,我需要救治一个人。” 顾子青拿出那具尸体。 尸体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威压,那是死后很久很久之后,依然存在于肉身上的入道境之力。 只是到如今,威胁不了任何生灵。 “赫长生,被我的仙尊之魂隐藏于内,隐瞒了天道,但是,要把你的魂魄,强行打入另外一具尸体,不亚于避开天道轮回,夺舍重生,因此我把你放进去,是一种禁忌,天道会再次打下一个天道印记。” 他淡淡说着,还是施展一种超强的大手段,把赫长生的魂魄,打入尸体之中。 那一刻,天地惊变。 天道印记,聚拢于尸体之中。 顾子语本想闹腾,但见顾子青在救人,于是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剑骨》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金色骨头再现 第一百九十二章 金色骨头再现 三天之后。 顾子青出关。 带着顾子语走出山洞,转身望着山洞里面,陷入沉睡的赫长生道:“你的魂与身已经结合,但是,仍然有巨大裂缝,需要温养十年。十年之后,你可以苏醒,切忌,不可使用任何力量,再过一年,可以尝试修炼,恢复这具身体内的力量!” 他相信,赫长生听得到。 因为在他把赫长生的魂魄放入尸体中时,就把赫长生的魂魄唤醒。 赫长生的魂魄已经达到神通之境,步入龙玄大陆顶尖强者之列,一旦拥有身体,并且能使用,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力量找回来。 “安心温养!” 顾子青隔空御物,携来巨石,堵住洞府,接着布置下隐藏阵法。 顾子语歪着脑袋,小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一幕,道:“他不出来吗?” “他伤势太重,需要温养,十年后,我们再来,或者,他自己会来找我们。” 顾子青想了想,伸手牵住顾子语的小手。 顾子语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 鼓着嘴巴哼了一声,也就任由顾子青牵着了。 “伊伊伊!” 一道熟悉的奶音传来。 顾子青侧过头看去,只见到小麒麟飞了过来。 “走吧,你的天材地宝在哪里,我为你炼丹。” “我呢?我呢?” 顾子语眼巴巴地望着顾子青。 她腰间还挂着小袋子,里面还有不少魂丹,没吃完。 不过小孩子就是这样,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去红城,为你找炼丹材料。” 顾子青满足顾子语。 “嗯!” 在丛林中,小麒麟找了三天的天材地宝,都快堆成山,要不是自身的先天级灵兽威压扩散出去,早就引来大量妖兽。 顾子青手一挥,收走天材地宝,前往红城。 “伊伊伊。” 小麒麟飞到顾子青身前挡住,爪子指着不远处的干枯河床。 顾子青的目光望了去,眉头一挑。 那一刻,一双眼睛在河床边,与他对上。 “有人。” 他走了去。 那眼睛慌了神,随后一个衣衫篓缕的少年往另一边河岸跑去,想要逃离。 忽然,一股空间波动从少年身上传开。 紧接着,少年消失了。 等再出现时,是在百米外的古林之中。 “空间波动!金色骨头?” 顾子青的神色一变,想起在青木城外,遇到的那俩兄弟。 那俩兄弟拥有金色骨头,可以随着金色骨头散发的空间波动,进行空间移动。 莫非,那少年怀中也有? 没再多想,抱起顾子语,脚步往前一踏,空间波动自身上散发,再出现时,人来到了少年身后。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伸出手抓向少年的肩膀。 “放屁!想抢我的东西,没门!”少年往前一滚,躲开了顾子青的手。 但是,没有空间波动散发,少年哪能逃脱的了顾子青的手段。 手指一弯—— 少年被控在空中动弹不得。 “什么东西,你拿出来,我与你交换。” 顾子青眼见少年挣扎,眉头一皱。 “拥有空间能力的宝物,不是你能掌握的,这只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天材地宝,我给你十样,你挑。” 手一挥,地上出现几十种天材地宝。 他不能多给少年,否则一样会出现,怀璧有罪的情况。 少年一愣,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天材地宝,咽了咽口水。 对于他来说,一种能散发空间波动的东西,还不如能直接使用的宝物,来得实惠。 “你要给我十个?”少年警惕试探地问。 顾子青点头:“对,你把宝物拿出来,我看看。” “你确定给我?” “我本可以强抢!” “给你!放我下去!” 少年听到这话,心中惊骇,立马把一颗黑色骨头扔给顾子青。 顾子青接过黑色骨头,不再关注少年。 “黑色?” 想了想,手按在黑色骨头上,微微一震。 只见到骨头上面的黑灰散去,露出一丝金色。 “果然是金色骨头!” 他记得吞天金蟾说过,金色骨头来自于黑塔。 而黑塔里面有魂魄压制,除非是仙级别的魂,否则谁都难以进入其中。 这已经说明,黑塔是仙级武器,而能出现在里面的金色骨头,他猜测是仙人之骨。 可惜以他目前的能力,是看不出这些骨头的本质所在,而仙尊之魂,对这些死物是探测不出什么的。 “小子,骨头在哪里得到的?” 他心中有些波动。 金色骨头不凡,可能被少年见到的地方,蕴含什么神秘的存在。 少年偷偷多拿了两样天材地宝,有些心虚,听到顾子青的话,立马如实说来。 “在红痕山脉,那里发生了一天一夜的大战,好多传说中的先天境高手大打出手,连那等金丹境的存在都出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等战斗过后,我就在里面找到了骨头。” “红痕山脉。”顾子青若有所思。 “在那边。” 少年指着远处的众山,转身就跑。 “有意思!第一根骨头,是在黑塔之中,黑塔之下,镇压着吞天金蟾,这第二根骨头……” 他没再说话,收起骨头,带着小麒麟和顾子语飞了去。 “说好要给我炼丹的!” 顾子语天资聪慧,看出顾子青要去其他地方,嘟着嘴提醒。 “我去帮你找骨头,要是再找到三根,我就可以为你打造出一副绝世瑰宝!” 顾子青的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金色骨头是仙人之骨,如果他能找齐五根,那么这个大胆的念头就能实现的。 “什么绝世龟宝?” 顾子语好奇道。 “为你打造一具仙体。” 顾子青略微激动的一笑。 身为仙尊的他也不禁期待了起来。 在龙玄大陆上,打造出一具仙体,可想而知有多么的震撼。 给顾子语,那是再好不过的。 “什么蹄子!我要吃甜丹,顾子青,我要吃甜丹!” 她又在喊他的名字。 “会的,等我在红痕山脉找到骨头,我就为你炼制,很快的。” 顾子青飞了去。 “伊伊伊!” 小麒麟叫唤。 “你的也有。” 顾子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带着笑意。 这样的生活,也挺不错的。 《剑骨》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宝物?垃圾?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宝物?垃圾? 还未临近大山,顾子青就闻到了焦土与血腥味。 目光所及,焦土、尸体、残垣断壁,到处都是。 “咦,那里也有人呀。” 顾子语在顾子青的怀中,指着不远处在空中飞行的三个人。 “路人而已。” 顾子青早已发现,并未理会,当先飞到一处大半山体被打崩的上方,仔细打量这里的一切。 那三人也发现了顾子青。 “那红城因为顾子青的缘故,聚集了太多的强者,导致我们在红城捞不到好处,连周边的资源,也被洗劫一空,这红痕山脉的大战,也有他们的参与,但我们只能去捡点剩汤。” 一个魁梧的男人狠狠道:“大哥,去把那小子抢了吧!” “对啊,身边还有一头混血麒麟,多半是个有身份的少爷,身上宝物少不了,而且抢了,我们还可以废物利用要挟他的家族!” 一个书生打扮,脸上却有刀疤的男人阴冷一笑。 这般说,光头大哥阴冷地扫了眼顾子青多在地,冷漠道:“不用,我们在他附近搜索宝物,等他找到了宝物,再去收了他!” 来自化雷州中部地区的他们,来到西部后,发现金蟾险地根本就进不去,五大顶尖势力要独吞,于是无奈之下,只能够在周边搜刮资源,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红城。 这类人没捞到好处是绝不走的,所以,他们盯上了顾子青。 再说顾子青。 他望着地上的焦土,淡淡道:“破坏力止步于先天境大圆满,金丹境武者很少。” 继续往前飞。 尸体散落在各个地方。 “看来,我没在的那几天,红城范围发生了很多大事。” 他要加紧去布置“擎天阵”以及拱卫阵了。 不能让神霄皇朝太舒服。 “伊伊伊——” 小麒麟灰头土脸的飞来,口里叼着一把染血的大刀。 大刀散发出顶级先天境武器的威压。 顾子青微微皱眉,刚要开口,那一直留在附近的三人,大吼着冲了过来,为首的光头散发出金丹境初期气势,其余两人先天境大圆满。 他看了一眼,便对小麒麟挥手道:“多脏啊,扔了!” “小子,把宝物留……” 光头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到小麒麟头一甩,跟扔垃圾一样,把大刀扔到地面上。 “别对什么都好奇,这些东西又掉价,以后可别捡了。” 顾子青指责小麒麟。 “伊伊伊。” 小麒麟不满地嘟着嘴,抖了一下身子,把灰泥抖掉,头也不回地飞走,想去找更宝贵的东西。 顾子语咯咯咯地笑着,嘲笑小麒麟:“只会捡垃圾的小狗狗!” “伊伊!” 小麒麟转过头,愤怒地对顾子语叫唤,然后飞得更快了。 赌气的它,要发誓,去找到更加宝贵的东西,让那个可恶的顾子语开开眼界。 顾子青无奈地看着这一幕,飞向其他地方,寻找是否存在另外一根骨头。 毕竟骨头能散发出空间波动,学得瞬移的他,是能敏锐感知得到的。 就这样,他走了。 留下停在空中傻眼的光头三人。 “大……大哥,他们把宝物扔了。” 刀疤书生指着地上的大刀道。 “他们是不识货,还是认为,先天境大圆满的武器是垃圾?”魁梧男人咽了咽口水。 光头脸色阴沉,心里着实不好受。 刚刚,他可是威胁那小子,把宝物留下。 可那小子,完全不鸟他,还把他认为的宝物,当做垃圾扔了。 “铁扇,去跟上那头混血麒麟,麒麟对天材地宝的敏锐度很高,它若是找到,你就抢!顺便把它宰了!”光头吩咐。 “是!”刀疤书生狰狞一笑,追向小麒麟。 “我们两个,在地上找找,特别是那些尸体,虽然好东西都被搜走,但难免会有落下的。”光头飞向焦土之上,开始搜寻宝物。 “那他们怎么办?”魁梧男人道。 “保持距离就行,别让他们把我们甩了!”光头男人可不会放过白白上门的肥羊。 “哎哎哎,顾子青,那个家伙去追小红了。”顾子语轻轻扯了扯顾子青的衣领。 顾子青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眼刀疤书生,淡淡道:“没事,我们找我们的。” 飞过一座山,顾子青发现这里的战斗更加激烈。 一座山差点被移平。 “伊伊伊!” 小麒麟在另外的山头泥坑里钻了出来,满身污泥的它浑不在意。 嘴里叼着一颗珠子。 珠子散发着火光,颇为不凡。 跟在它身后的铁扇,目光一下子火热起来,就想着去宰了小麒麟,把珠子抢走。 也在此时,小麒麟打量放在地上的珠子,觉得不满意。 抬起头,看了眼另一边的顾子语。 认为自己得到的珠子是垃圾,肯定会被顾子语嘲笑。 不服气地一巴掌,把珠子拍在泥土里面,飞向其他地方,继续寻找。 铁扇见了,跟几十年没见过女人的公鸭子,一头扑到泥土里,快速把珠子找了出来。 此刻,他发现了一个商机。 盯着前方的小麒麟道:“我先不杀你,让你帮我找完宝物!” 另一边,顾子青在空中不动,仔细感应。 “咦。” 他单手一招,准确无误地从一个石头缝中拽出一把武器。 是断裂的方天画戟,上有鲜血。 不过,他要的不是这个。 随手一甩,扔向一边。 魁梧男人见了,大喜上前:“宝物啊!” 赶紧接住。 顾子青继续一抓。 石头缝崩裂,一具尸体被扒拉开。 “哎,原来是空间戒指。” 空间戒指也有一点空间波动。 顾子语见到尸体就会捂着眼睛。 “看看里面有没有骨头。” 顾子青犹豫了一下,把戒指摄来,进去一看,只有少量丹药和武器。 有些失望地把戒指扔了,继续寻找。 “空间戒指!天呐,竟然还留有这个!” 光头眉开眼笑地飞上去接住。 “他们寻找宝物的能力很强,我们先别杀了他们,跟进了!” 光头发现了商机。 “大哥英明神武啊!那小子如此年轻,最多达到先天境中期,以我们的实力,轻而易举拿下,不过不急,先让他找到好东西。” 魁梧男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剑骨》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红痕蛟龙 第一百九十四章 红痕蛟龙 “顾子青,他们一直跟着我们阿。” 顾子语转过头,有些害怕地望着光头和魁梧男人。 顾子青本不在意,目光打量顾子语,见她胆怯,心中生起一分寒意,便道:“确实是一个麻烦。” 转过身,悬停空中。 光头和魁梧男人一愣,然后停在空中,跟对方保持百米距离。 “我劝你继续找。” 光头狰狞一笑。 “不想死的话,就听我们大哥的话!” 魁梧男人嚣张大笑。 “我扔了这么多垃圾,你们捡也捡够了,还是请回吧。” 顾子青冷淡地出声,算是警告一次。 “垃圾?” 光头拿出那柄大刀,感受着上面的威压,不屑一笑,“不识货的家伙,扔了宝物也不知道!” “对你们来说,算是宝物吧,不走?” 顾子青要动手了。 “废物东西,赶快给爷爷找宝物!否则,我废了你,你怀里的小姑娘也免不了一死!” 魁梧男人散发出先天境大圆满的气势,扑向顾子青和顾子语。 顾子青两兄妹没任何事情。 都有仙尊之魂覆盖,就算是仙界的仙尊来了,也无法让两兄妹受到伤害。 “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去死吧!” 吼! 侧面的山脊中,传出兽吼。 顾子青等人望去。 只见到一头火红色的巨大蛟龙,撞断一块巨石,从山脊中冲出。 在巨大蛟龙的前方,小麒麟伊伊伊兴高采烈地叫唤着。 一旁的铁扇,被吓得屁滚尿流,惨叫着往后爆退。 “是红痕山脉的霸主,红痕蛟龙,没想到在战斗过后,还活着!”光头神色一变。 “那蛟龙在金丹境中期,一旦盯上我们,可就危险了,快走!”魁梧男人被吓得往远处飞。 他们几个人来之前,也是调查过红痕山脉的。 认为大战之所以展开,多半是因为红痕蛟龙。 “小子,算你命大,下次别让爷爷遇到你!”光头捧宝贝似的,把大刀带走。 顾子青却没在意他们,目光凝聚在红痕蛟龙身上,神色有些凝重。 “蛟龙在金丹境中期,不过,已经有了快化龙的迹象,有点特殊!” 他见蛟龙头有犄角,威压不凡,应该是因为某些外物,导致自身得到快速变化。 这里果然有古怪。 “抱紧我。” 顾子青带着顾子语,冲向红痕蛟龙。 “呀,我们不会被吃吧!”顾子语的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捂住自己的小眼睛,“看不见!看不见!” 吼! 红痕蛟龙一口火焰吐息,喷向小麒麟。 本来玩的不亦乐乎的小麒麟,见蛟龙能喷出火焰,当即觉得自己受到了挑战。 转过身,一口火束从犄角上射出,直贯红痕蛟龙的血盆大口。 红痕蛟龙本想反击,忽然发现那光束的威力,给它一种生死危机,立马嚎叫一声,往侧面闪躲。 轰隆! 蛟龙的尾巴被击穿。 小麒麟可不是普通的金丹境中期妖兽,乃是血脉纯正,拥有传承神通的存在。 一口火束,威力十足。 顾子青施展瞬移,出现在小麒麟身旁,眼见红痕蛟龙要逃,便道:“追上去,别杀了它!” 突然,一股空间波动从红痕蛟龙的身上传出。 然后,红痕蛟龙出现在千米之外。 顾子青的神色一变,道:“在红痕蛟龙的体内,小麒麟,把它困住,无论死活,我奖励你一口袋甜丹!” “吼!” 小麒麟展露龙虎之威,四蹄在空中一踏,空间波动荡漾而出,刹那间出现在百米之外。 直接瞬移。 顾子青也施展瞬移,跟了上去。 红痕蛟龙眼见后方的小麒麟追来,被吓得施展全部速度逃走。 不得不说,它的运气很好。 眼见小麒麟和顾子青追上,体内再次传出空间波动,直接把它传送走,等再次出现时,竟在五千米之外。 顾子青自然不会放它走,全力跟上。 由于他和小麒麟能不断短距离瞬移,因此很快追上。 在五千米之外,有一条大河,蔓延向远处。 红痕蛟龙钻入大河之中,如鱼得水,速度更快,顺着下流而去,小麒麟就算是飞速前进,竟然还跟不上,唯有空间瞬移才行。 火束打入河内。 小麒麟的攻击无法准确命中快速移动,灵活无比的红痕蛟龙。 忽然,红痕蛟龙体内再次传出空间波动,等出现时,又在五千米之外。 “哼!我倒是要看看,你的运气能好到多高的程度!” 顾子青脸色阴沉,继续追赶。 这一次,倒是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几百里后,顾子青和小麒麟一前一后,拦住红痕蛟龙。 这里一片黄沙之地,偶尔有零星的绿洲。 吼! 红痕蛟龙口吐火焰,轰向前方的人类。 在它看来,最强大的是那小麒麟,人类不过是仗着有麒麟在,所以才如此嚣张。 顾子青冲上前,“天堑掌”打出。 如同要斩断山河天地的威视从掌中喷发,直接把火焰打散,且趋势不减,快速接近红痕蛟龙。 红痕蛟龙身体一震,恐惧之下,立马往下方的一处绿洲钻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 脚往前一踏,顾子青瞬移到红痕蛟龙身侧,“天堑掌”的威力犹在,落在红痕蛟龙身上。 轰隆! 红痕蛟龙哀嚎一声,直直地落入绿洲之中。 嘭地一声,砸出滔天水浪。 顾子青悬停在绿洲上方,隔空御物的能力施展,强行把红痕蛟龙摄来。 红痕蛟龙的身上染血,可却没达到重伤的地步,就想着挣扎逃跑。 “吐出骨头,饶你不死,否则,我亲自解刨你!” 顾子青一拳把红痕蛟龙砸在黄沙之中。 小麒麟一口火焰喷了出来,覆盖在红痕蛟龙身上。 蛟龙哀嚎,目光已经有了求饶之色。 “吐出来,能散发出空间波动的骨头,或者是其他宝物!” 顾子青落在红痕蛟龙的脑袋前。 红痕蛟龙惨痛之下,只得张口一吐,便吐出了一直以来,能对它产生奇效的金色骨头。 顾子青见状,手一推,便把红痕蛟龙身上的火焰推走。 捡起金色骨头。 应该是一根关节骨,很小。 上面有空间波动,很强烈。 顾子青怕关节骨自己转移走,当即放入空间戒指之中,然后面向红痕蛟龙道:“你能达到金丹境,说明是有灵智的,既然如此,那我问你,这金色骨头是从哪里得来的?” 《剑骨》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前往红城 第一百九十五章 前往红城 “伊伊伊!” 小麒麟耀武扬威地瞪着红痕蛟龙。 红痕蛟龙哀嚎一声—— 没过一会,他们骑着红痕蛟龙,往红痕山脉而去。 “咦,那几个人还在。” 顾子语发现刚从红痕山脉中飞出来的光头。 “快逃,那家伙又来了!” 铁扇大喊一声就要逃,却被光头一巴掌扇在地上。 “混账,你也不看看,那红痕蛟龙满身血痕,甚至有焦味,多半是经历了大战,已经受伤了!” 光头的目光冰冷而充满欲望的盯着渐渐接近的红痕蛟龙。 “它是金丹期中期的妖兽,但是已经受伤,大哥的实力在金丹境初期,配合我们几个,是可以生生磨死这巨大无比的红痕蛟龙的。” 魁梧男人拿出之前得到的方天画戟,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对!我们三个一起围攻红痕蛟龙,但是别接近,耗死他!” 铁扇忐忑道:“也不知道它是跟谁打了一场,竟然受如此重的伤势,难不成是跟之前那拥有小麒麟的年轻人战斗造成的?” 光头嗤笑一声:“没出息的家伙!那几个废物,只怕早就在红痕蛟龙的肚子里了,等会我们抛开这蛟龙的肚子,还能把那废物找出来,找到那废物的宝物!” “来了!我们分散开。” 魁梧男人手持方天画戟,往侧面飞去。 他运气很好,往侧面一飞,就看到红痕蛟龙的侧面,同时也能看到,蛟龙侧面上,站着的顾子青。 那一刻,他的身体一僵。 “血狼,愣着干嘛!拉开距离!” 光头叫了一声魁梧男人。 “大……大哥,我想……我们有危险了……” 血狼见那青年的目光冷冰冰地望着,恐惧地大叫一声就跑了。 “小家伙,上去把他杀了!” 顾子青不想放走这几个家伙。 谁知道他们之前在红痕山脉里,找到了什么宝物。 如果有那金色骨头的话,他岂不是亏大了! “吼!” 小麒麟怒吼着,瞬移上去,一爪子。 顾子青直接瞬移,出现在第二个逃跑的刀疤书生身前。 “铁扇小心,后退,让我来对付这个废物!” 光头刚要行动,就晚了。 顾子青一巴掌把刀疤书生的脑袋拍飞,然后往他飞来。 “找死!” 光头一怒,一刀斩向对方。 “来了就留下!” 顾子青仅仅是一拳,就把顶级先天境武器打崩,随后在光头的胸膛上打出一个血洞。 三人很快就被他们解决。 “并没有骨头,不过戒指里面积攒的资源很多,想必在化雷州西部,得到不少好东西吧。” 顾子青收起光头的储物戒指,随后把铁扇和魁梧男人的也拿走。 空中,红痕蛟龙不敢动弹,生怕对方一巴掌把它拍死。 “蛟龙,在哪得到的?” 红痕蛟龙往山脊飞去,带着顾子青往山脊的一个山洞中飞去。 站在山洞中,顾子青打量前方的小水池。 水池里的水清澈无比,最中间有一个小洞。 很明显,有一株宝物被采摘走了。 “红痕山脉的大战,应该是这株宝物引起。” 他打量了四周,并没有发现特殊之处。 “我们去红城嘛,顾子青。” 顾子语觉得无聊,略微撒娇了一下。 “是该去一下。这里距离红城不是很远,红痕山脉的大战,多半是红城里面的武者引起,如果金色骨头还存在,却不在这里,就应该被人或者是妖,带去了红城。” 顾子青也不再关注不远处可怜兮兮的红痕蛟龙,带着小麒麟和顾子语离去。 一路飞驰向红城。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红城外。 人来人往,有很多强者内敛气息。 顾子语被顾子青牵着手,好奇心满满地望着从城门进出的人。 穿的五颜六色,怪异十足。 “咦,快看快看,那有一头猪。” 顾子语指着刚从城内走出的血毛猪妖道。 童言无忌。 可在没有任何规矩束缚的红城,没有童言无忌一说。 那血毛猪妖听力家伙,也极为敏感,听到一个人族小女孩的话,当即侮辱到他。 他怒吼一声,冲向顾子语。 顾子青一脚把这家伙踹的稀烂,直飞向高空。 没有任何规矩束缚的红城,顾子青想出手,同样没有压力。 “他……他刚刚好凶!” 顾子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目光望向顾子青,想寻求些什么。 顾子青环视四周。 因为他过于年轻,还带着小女孩,所以周围的人和妖,觉得他好欺负。 他冷冷道:“他只是再跟你开玩笑!等会要是有人开玩笑,或者是,我想跟他开玩笑,你就在旁边好好看着就行!” 杀意释放,无所顾忌。 顿时,一大半目光不善者内敛了。 但是,无论走到哪里,总会遇到一些特别的家伙。 有几个少数的人看这名青年不顺眼,就要出手了。 “小子,想开玩笑是吧?我陪你!”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手持双剑,阴笑着走向顾子青。 顾子青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又是一脚踹飞。 “找死!” 一个大汉,手持大锤,散出先天境后期巅峰之势,要砸死顾子青。 “既然都想找麻烦,那我就跟大家都开一句玩笑!” 顾子青脚步往前一踏。 从第一步,到第七步,快速完成,然后,他化作金光,从那几个想找麻烦的家伙身上划过。 帝剑起手式! “妹妹,进城。” 顾子青不再去看僵硬着不动弹的几个家伙,牵着顾子语的手,进入城。 刚走到城门,一阵风吹来。 噗噗噗—— 那几个僵硬地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家伙,倒地,成了一具具冰凉的尸体。 周围的人和妖,惊惧。 “有点意思!” 靠在城墙边的一个青年,冷冷一笑:“经过红痕山脉一战,轩辕师兄的名声传遍千里,此时正在拍卖会中出售,在红痕山脉中的宝物,这个家伙带这个小女孩,有点像顾子青和顾子语!” 他也进了城,然后跟上了顾子青。 只是,就在他自信满满,认为掌控顾子青时,在他的身后,小麒麟吃着甜丹,满脸幸福地跟上了他。 《剑骨》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拍卖会 第一百九十六章 拍卖会 走过街道,转入一个无人小巷。 “顾子青,我们要去哪?” 顾子语说着,毫无顾忌地拿出魂丹,放入小嘴中,满脸幸福地感受着甜甜的丹药,吞入肚中。 然后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魂丹化作一股精华,覆盖她的全身,温养魂身。 顾子青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望着巷口,淡淡道:“等一个人。” 这句话说出口,巷口果然出现了一个人。 是一名青年。 他走进巷子中,目光冰冷地盯着顾子青,冷笑道:“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我,不过,你真以为发现了我,就能够让我有所顾忌吗?在红城,除了轩辕师兄,还没有几个能让我顾忌的。” “原来你还有师兄同门,想必来自于一个极大的宗门吧,金丹境中期的武者。” 顾子青看他如此年轻,便达到金丹境中期,说明资质很高,但是否能越级战斗,就不得而知。 如果能越级战斗,说明他的潜质跟绝沐风是一个级别,如果,没有,也就是一个能快速提升境界的普通武者。 青年听闻顾子青的话,双眼一眯,气势散发出去,带着杀意,蔓延向顾子青。 他走了过去,抽出腰间长剑,剑上有黄色光芒流转,渐渐地化作了两条蛟龙,在剑身上游走。 “很不错,能看出我的境界修为!小子,本想在多观察一下你,既然你等不急要被我宰掉,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一步踏出,忽地冲向顾子青,一剑刺去,黄光大盛,两条蛟龙从剑身冲出,两者交缠着,涌向顾子青。 顾子青施展“不灭拳”,一拳溃散蛟龙身,往前一步,人已经消失。 “瞬移!不好!” 那青年见到这一幕,浑身一个激灵,吓得往上一窜,就要飞走。 “必须要通知所有人,此地来了入道境高手!千万,千万别追上我!” 他的脸上冒汗,祈求着对自己道。 “很可惜,你的想法并没有现实那么如意。” 顾子青出现在青年身旁,一拳把他轰击在地。 “前辈饶命!”青年忍着剧痛,跪在地上求饶。 顾子青一个闪烁,来到青年的身前,冷淡道:“哪一个宗门的?” “神霄皇朝!神霄皇朝!是化雷州西部最大的一个宗门!” 青年抓着救命稻草般的说出自己的身份。 在化雷州西部,神霄皇朝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眼前的人听到后,应该会有所顾忌的。 “神霄皇朝,好熟悉呀。”顾子语疑惑地出口。 当初她被送到神霄皇朝,没有人跟她说过,毕竟她还太小,只需要好好修炼就行。 但偶尔间还是会听到有人说起过,于是现在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认识她吗?” 顾子青抱着顾子语道。 青年咽下一口血水,抬起头打量顾子语,然后摇头:“前辈,我并不知道。” “也是,如你这般弟子,就算是长老,也不一定见到过顾子语。” 顾子青的话如同石破天惊,震得青年浑身一颤。 那一刻,他的脸色惨白,内心生起的希望,轰然破裂,双眼中只留下绝望。 “我早该想到!你是顾子青!神霄皇朝,成了我必须要死的死亡身份。”青年抬着头,哭着说,“可是,我不想死,能让我活命么?” “可以。” 顾子青走上前,手放在青年脑袋上,强行搜魂—— 铁拳长老,气海境初期,带领多名弟子,前往红城。 昭告天下,谁能斩杀顾子青,多奖励一块“血玉膏骨”。 轩辕长歌乃绝命天殿十大天才之一,实力比绝沐风还要强。 红城之中,轩辕长歌立威,斩杀四方,多名天才和强者被斩杀,目的只为一个,让顾子青现身。 红痕山脉发现一朵“七彩魂魄花”,因顾子青而在红城聚集的众多天骄高手们,纷纷出动,一场大战爆发。 铁拳长老抢夺走“七彩魂魄花”,却在前往红城途中,被一名绝世高手,一掌拍死,曾有人看到,这名绝世高手身边,有南宫万南宫晓等人。 “七彩魂魄花”成了无主之物,后被轩辕长歌捡走,正在于红城拍卖会中拍卖。 “气海境武者不出,我就不用使用万妖图和虚空古镜,既然神霄皇朝的弟子还在,那我就顺便收了。” 顾子青带着顾子语离去。 小麒麟飞到那名跪在地上的青年面前,看了看,见青年好似没了魂魄般,眼神呆滞地望着地上,伊伊伊地叫了两声,然后也走了。 “吃了糖果,还想睡觉觉。” 顾子语打了一个哈欠,靠在顾子青的怀中,小脸贴在顾子青的脖子上,嘴上带着一丝笑意,静静地沉睡。 “魂丹温养魂身,吃多了,会让你陷入沉睡,实则,这只是魂身得到滋润的一种表现。” 他抱着顾子语,心里这般一想。 走在路上,有人和妖,看他眼神不善,他不在意。 “有些嘈杂了。” 顾子青怕周围的声音太响,吓到顾子语。 “你们,安静点,别吵醒我妹妹。” 顾子青轻缓缓地开口,音量不大,却传遍几十里。 接着,一股先天境后期的气势,扩散出去。 气势虽然是先天境后期,然而其内蕴含的蓬勃强大之势,堪比金丹境后期。 所覆盖之处,人和妖,身体一颤,只觉得心神上被一尊可怕巨兽镇压,而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们僵硬地转过头,望向气势所在的源头。 一个青年? 才先天境后期? 所有人和妖,神色巨变。 “是顾子青。” 有人惊呼。 “安静点。” 顾子青冷淡道。 那人吓得瑟瑟发抖,赶紧捂住嘴巴。 顾子青走过一条有一条街道,没有任何妖和人,发出声音,甚至连行走,都是非常非常小心。 小麒麟吃着甜丹,悠闲地在空中跟着顾子青。 终于,他来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建筑前,气势内敛。 “红城拍卖会么?” 顾子青说了一句,望了眼在沉睡中的顾子语,略微皱眉。 “有些麻烦,小家伙,过来。” 小麒麟飞到顾子青面前,纯粹黑亮的眼睛疑惑地望着顾子青。 《剑骨》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轩辕长歌 第一百九十七章 轩辕长歌 “让她在你背上睡一会,别打搅到她。嗯,去云里面躺着。”顾子青把顾子语放在小麒麟身上。 “伊伊伊。” 小麒麟有些不满,但还是听了顾子青的话,带着顾子语去了高空云海之中。 “你是谁?” 有人从门内走出,是一名青年,实力在先天境后期巅峰。 这等实力,除却五大顶级势力,在这片地域里,已经算是天之骄子。 顾子青没理会,进入拍卖会。 “我问你话!” 此人也是傲气的很,一言不合,冲上去就是一拳。 顾子青一拳轰去,直接把他轰飞。 砰! 拍卖会大门被砸碎,顿时惊动大量护卫。 顾子青一个瞬移,躲开这些麻烦的家伙,直接进入拍卖会之中。 进入拍卖会的最后面坐席之中。 这里已经来了很多人。 个个都散发着强横的气势,其中金丹境武者就不下十个。 台上,有一位老者正在讲解着一把刚从深山土里挖掘出的,一株灵芝。 台下偶尔有人喊价。 顾子青的目光扫视在场的人,忽然,他发现了轩辕长歌。 这人正坐在最前方的最中间位置,身边有好几个金丹境的同门陪伴。 “绝沐风之后,便是轩辕长歌,绝命天殿的顶尖天才。” 他冷冷一笑,并未出手,而是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不仅轩辕长歌是他的目标,那一朵“七彩魂魄花”也是。 此物用于炼制魂丹乃是绝顶材料,顾子青自然不会放过。 没过一会,那灵芝很快就被人拍卖走,接下来是一件断裂的兵器,乃是金丹境级别。 在红城,能出现一把金丹境武器,已经是非常罕见的了。 因此,这把武器一出现,就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叫卖声不停。 顾子青平静地望着,忽然发现,会所旁边急匆匆进来一个人,快速来到轩辕长歌身旁耳语了几番,随后离去。 “我出一万灵石。” “我出一万一千灵石,那武器我要了。” “诸位给个面子,这把武器已经断裂,我出一千五百灵石。” 有个胖子在下面喊了一声,顿时四周的声音小了点。 也在这时,轩辕长歌站起身。 他坐在最前面的中间位置,站起来后,立马就挡住了后面的人。 “朋友,还请坐下。” 一名瞎了眼的老者冷淡道。 轩辕长歌无视,扫视四周的人,如同在审视犯人,立马惹来不少人的冷眼。 虽然大部分都知道轩辕长歌的大名,但还是有少部分,是从外面听闻“七彩魂魄花”而来,并不知道。 因此,有几个站起来,警告轩辕长歌不要太过嚣张。 “闭上你们的嘴!” 轩辕长歌冷冷地瞪了眼一个瘦干男子,那男子对此叫嚣更大:“这里是红城,我劝你老实点,回到座位上,别给自己招惹麻烦。” “一帮蝼蚁!” 轩辕长歌伸手一指。 一道灰色光芒射出,直接落在瘦干男人身上。 瘦干男人惨哼一声,当场死去。 另外几个吓得立马坐回椅子上。 顿时,整个会所惊起一片波澜。 作为主办方的拍卖会,却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赶紧派出人手,把尸体带出去,然后继续拍卖。 “废物!” 轩辕长歌见之前叫嚣者再不敢开口,顿时冷冷一喝,在会所里传荡开。 众人敢怒不敢言。 见到这一幕,轩辕长歌心底里面升腾起一种优越感,目光轻蔑地扫视在场的人,好似自己已经成为会所里的无上存在。 “我已经在红城找了很久,希望你能自己站出来,别跟个缩头乌龟似的。” 轩辕长歌捏起拳头,不屑道:“你至少要有这点姿态,骂这帮废物,他们不敢还口,懂吗?” “你别太过分!”一个中年人忍不住开口。 “找死!”轩辕长歌又是一指。 中年人释放出金丹境初期的气势,刚要挡,来不及了,胸口直接被戳穿。 此情此景,惊得很多人哗然,然后,再也没有人敢出声。 “看到没?蝼蚁!” 轩辕长歌嗤笑一声,然后重新坐在椅子上。 顾子青扫了眼轩辕长歌,他知道这家伙在对自己说话。 不过,他现在并未在意,只等“七彩魂魄花”出现。 经过轩辕长歌一件事情,会所里的戾气好似一散而空,变得秩序不少,安静不少。 随着一件一件宝物被拍卖出去,拍卖的进程也达到了最后。 “大家来此,想必也是因为一件宝物而来。” 台上的老者微微一笑,并没有一时间透露拍卖的物品。 只是这样一说,还是勾起了很多人热切的目光。 “别卖关子了,赶紧拿出来。” 有人迫不及待道。 “不急,此物乃炼制魂丹的顶级材料,若是顶级大师炼制,至少能炼出五阶魂丹。” 老者的话一出,引起一片惊呼。 五阶丹药! 已经是上了档次的丹药。 要是给一些魂修服用,可连破两个小阶位也不是不可能。 这可是至少,运气好的话,可以达到六阶级别。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已经是顶级宝物了。 “好了,废话不多说,上宝物‘七彩魂魄花’。” 老者让开一步,两名美人端着一个盘子走上来,哪怕有黑布遮盖,也难掩其内的七彩光芒。 会所里面的人被惊动。 轩辕长歌见状,嗤笑:“果然是一帮蝼蚁。” 在他眼里,这株宝物,虽然珍贵,可还不到顶级。 一种能踩踏低贱之人的优越感,在心中升腾。 也在此时,顾子青起身,飞向台上的“七彩魂魄花”。 “拦下他!” 老者第一时间发现,有人竟然要冲上来,似是抢夺“七彩魂魄花”,当即一声冷喝。 在台下两边的守卫,飞向顾子青,释放出先天境大圆满的气势,要把此人斩杀。 顾子青冲上前,两掌。 砰!砰! 守卫被击落。 顾子青来到台上,不顾身后怒斥冰冷的声音和目光,更是无视眼前老者的森然杀意,走到“七彩魂魄花”前。 “敢在红城拍卖会所闹事,不想活了!” 老者单手捏诀,袖中冲出三把短剑,剑上有剧毒,直接刺向对方的脑袋、心脏以及肚子。 《剑骨》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边倒的激战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边倒的激战 往前一步,释放出金丹境初期级别的气势,亲自上前,抓向对方。 “没想到拍卖会还隐藏这等高手!” 有人惊呼。 “此人敢当面抢夺宝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必死!” 顾子青见短剑袭来,一拳轰碎,然后一记手刀,斩开老者的手,冷冷道:“‘七彩魂魄花’我要了。” 手一挥,“七彩魂魄花”收入戒指之中。 转过身,目光盯着一直安然坐在椅子上,并未发怒,甚至还带着掌控全局表情的轩辕长歌身上。 “没意见吧?” “找死!” “轩辕大师兄的名头,你也敢侮辱!” 几名同门站起来要上前斩杀,被轩辕长歌拦住。 “坐下,我倒是想看看,这位朋友,你有什么资格,敢在我轩辕长歌面前,抢走我拍卖的‘七彩魂魄花’?” 轩辕长歌靠在椅背上,高高在上地审视道。 他之前已经在拍卖会立威,肆无忌惮地大骂所有人废物,所有人都不敢反抗。 优越感极度高的他,知道这人是想要在最高潮时打他的脸,他,有办法让这种人,死的很凄惨。 “抢走你的宝物,还需要理由吗?” 顾子青冷冷说完,就要离去。 轰! 地面微微震动。 一股金丹境中期,但能达到后期级别的气势,从轩辕长歌身上爆发。 他面色平和,目光如深潭般平静,可谁都知道,他已经怒了。 缓缓腾空,居高临下俯瞰顾子青,嗤笑道:“你很有趣,故意激怒我。” 目光迟疑了一下,又道:“你是顾子青?” 顾子青转身,周身散发出星光,如何星河战神,星光覆盖之处,化作星河战场。 “星河斗战诀”被他运转。 体内的“星辰帝经”在极限运转。 星辉浇筑般的肉身,如同星空战神,在释放着无敌之姿和璀璨光芒。 “你找我这么多天,我要是再不现身,恐怕你能膨胀到见谁都是一口一个废物的地步!” 顾子青脚一踏,轰地一声踩出气浪,蛮横地冲向轩辕长歌。 轩辕长歌不屑一笑:“有趣!” 身形暴退,单手捏诀。 只见到地面轰隆隆巨响,一根根巨型的石柱冲天而起,砸向顾子青。 整个会所在刹那间崩塌,所有人惊骇的往外跑。 “现在,你知道你有多弱小了吗?” 轩辕长歌站在一根最高的石柱上,背负双手道。 轰! 一股巨力贯入他的后脑袋上。 却见顾子青,根本就没有被石柱阻拦和冲撞,而是出现在轩辕长歌身后,一记重拳砸去。 “噗!” 轩辕长歌口吐鲜血,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击上脑,让他眼冒金星,差点晕倒过去。 可他也是警觉,被攻击后,立马拿出武器。 是一颗珠子,散发着七彩琉璃光。 灌入灵力在内,珠子散发的七彩琉璃光大盛,覆盖于身。 轰隆! 顾子青又是一拳,砸在七彩琉璃光上,竟然被阻拦了。 “你是怎么到我身后的?” 轩辕长歌立马反应过来,惊怒无比道。 “等你能打得过我,我再跟你说!” 顾子青冷冷一笑。 此话一出,气得轩辕长歌脸色胀红,眼中杀机密布。 他之前才说,对方有多弱小,还没帅多久,就被顾子青莫名其妙的袭击。 现在他反过来问对方,简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都不需要顾子青主动动手。 “我要让你死在这里!” 轩辕长歌单手一指,一道灰色光芒射向顾子青。 顾子青化作金光,刹那间闪躲过,直冲向云层之中。 “想跑?” 轩辕长歌擦掉嘴角鲜血,手一挥,身上凝聚出二十把长剑,直接冲向云层。 然而,就算云层被冲散,也不见顾子青的人影。 “怎么可能!他就在上面,根本就走不了!” 轩辕长歌刚说完,就发现身后传来巨大危机。 猛地转身,就看到一股仿佛能毁灭一切的不灭之意,袭击而来。 “不灭拳”! 顾子青全力一拳。 轰隆! 七彩琉璃光黯淡了不少。 “我看你能撑多久!” 顾子青加速又是一拳。 “先天圣体拳”! 好似整个天地化作唯一,唯有一拳,可破一切。 连七彩琉璃光,在这一拳之下,也要黯然失色。 轰隆! 一拳砸在还没缓过来的轩辕长歌身上。 咔擦! 七彩琉璃光内传来而碎裂的声音。 轩辕长歌握着碎裂的珠子,既暴怒又惊骇。 “不能跟他近战!” 他已经判断出,自己的肉身没有对方那般可怕。 施展身法,脚下踩出青光,一点之下,飘到几百米外。 “小子,我看你如何伤我!” 他只要跟对方拉开距离,捏诀战斗,就能轻而易举的磨死对方。 可惜,他想太多了。 顾子青,是有瞬移的。 轰隆! 又是一拳,落在他的身上。 七彩琉璃光逐渐湮灭。 “你怎么来到我身边的?” 轩辕长歌惊怒,心中生寒,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对方牢牢掌控。 再不敢迟疑,拿出一副铠甲,穿戴在身。 “当然是瞬间过来的。” 顾子青一个闪烁,出现在轩辕长歌面前,“不灭拳”! 轰隆! 在一个闪烁。 “先天圣体拳”! 又一个闪烁,出现在轩辕长歌的脑袋之上。 “天堑掌”、“龙象掌”! 轰隆隆! 下方的人本以为会看到精彩的战斗,哪想到,竟然是一方面的碾压。 只见到在红城风光无限,被所有人敬畏的轩辕长歌,被人当做皮球一般,打来打去,丝毫没有抵抗力。 “这就是轩辕长歌?” 有人慕名而来,吃惊道。 “果然是名人啊,被打也能如此的精彩!” 有人嗤笑。 “那顾子青委实可怕,多日不出,还以为是怕了轩辕长歌,哪想到,是人家根本不屑于出现。” “是啊!只是这轩辕长歌皮子太痒,装大了,顾子青看不下去就来弄他!” “顾子青使用的好像是瞬移?” “应该是某种速度极快的招式,瞬移是不可能出现在入道境以下的武者身上,别想多。” 很多人大笑。 他们可是见识到,轩辕长歌在红城优越感十足,霸道杀人的举止,敢怒不敢言,现在见到更强的出现,自然是大快人心。 轩辕长歌是有苦说不出。 以他的实力,若是全力爆发,顾子青根本就不可能把他打得如此碾压。 奈何顾子青学了瞬移,战轩辕长歌比战绝沐风还要轻松。 《剑骨》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神秘黑衣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神秘黑衣人 轰隆一声巨响,轩辕长歌还没呼出一口气,人就被撞在一根根巨大石柱上,一个个巨洞出现。 “我要让你死!” 轩辕长歌口吐鲜血,身上的铠甲一块块的碎裂,伤口遍布。 好在他被击飞,虽然撞在石柱上不好受,但让他有了反击的时间。 双眼死死地盯着冲过来的顾子青,压下对方能够瞬移的惊骇事实,暗中拿出一个葫芦。 忽然间顾子青冲过来,他捏诀施展,灵力灌入到葫芦之中。 刹那间,一道青光从葫芦中飞出。 狂风瞬间降临,以轩辕长歌为中心,如同吞噬万物的龙卷,轰然席卷向顾子青。 顾子青的眉头一皱,施展空间瞬移。 然而他只能够进行短距离的瞬移,那狂风覆盖面积极其巨大,千米之远。 他就算瞬移之后,也还在狂风的肆虐范围之内。 还好他身上穿的白色长袍乃是仙界带来,虽然无法利用仙力激活其可怕的防御力,然而本身的硬度,也不是龙玄大陆的任何生灵能撼动的。 再加上肉身强悍。 面对能碎裂金丹境中期,重伤金丹境后期的狂风,他没有多大影响。 “竟然能扛得过妖风的吞噬!” 轩辕长歌有了喘气的时间,不断暴退,拿出丹药服用,伤势在渐渐好转。 “焚天!” 轩辕长歌担忧对方利用瞬移接近,灵力再次灌入葫芦之中。 下一刻,他的脸色苍白,体内的灵力几乎快被葫芦吞掉。 不过葫芦也带给他巨大的好处。 一股滔天怒火,从葫芦只喷涌而出,随着狂风,覆盖在红城上空。 远远看去,大半红城都被火焰燃烧了一般,非常耀眼。 顾子青的脸色凝重起来。 他感觉到身体出现异样。 风与火联合施展,威力暴增,若是其他金丹境后期级别的武者,只怕已经重伤。 “那葫芦,有点意思!” 直冲上天,避免与风火接触。 只是这样一来,就再次与轩辕长歌拉开了距离。 轩辕长歌大笑:“混账东西!你想要杀我,还早一万年,我可是绝命天殿的顶尖天才,可不是绝沐风那种货色!” 顾子青冷漠地望着他道:“确实挺厉害的,能撑这么长时间!” 轩辕长歌的神色一僵,脸色忽地转为暴怒,狰狞地望着上方的顾子青,想让葫芦动手,然而消耗太大了,哪怕他服用丹药,也无法短时间内补充自己的力量。 “希望你接下来,还能撑得住!” 顾子青化作一道金光,直接冲向了远处。 轩辕长歌赶紧转身应对。 然而,那金光冲进云层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识,让轩辕长歌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所有人赶紧上来。” 轩辕长歌已经不奢求能单独击杀对方,大喝一声,就把自己的师弟们拉上来。 一直在下面观察的师弟们,纷纷爆发出强大的气势,金丹境初期到中期不等,总共四人。 四人来到轩辕长歌身边,拿出法宝武器,防御神出鬼没的顾子青。 “结阵!” 轩辕长歌冷冷道。 “是!” 五人拿出阵盘结合在一起,快速勾画阵纹。 没过一会,一道金光从阵盘中扩散,化作一道玄奥的符文,扩散百米,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空中防御阵。 “你来啊,该死的顾子青!” 轩辕长歌收起葫芦,大吼,底气十足。 然而下方的人早已经看出,这轩辕长歌的战斗,早已不是顾子青所能比。 那一手惊为天人的瞬移,就足够震撼所有人。 顾子青本想不断瞬移接近,见到这一幕,在另外一个云层中,皱眉道:“这就有些麻烦了,以我目前的实力,倒是可以破阵,但那需要静心破解,现在过去,阵破不了!” “七彩魂魄花”已经得到,但是他不想放过来自于绝命天殿的人。 神霄皇朝对他的伤害,早已经无法化解。 宰掉轩辕长歌,是他的目的之一。 “如果有金色骨头,那么应该在轩辕长歌身上。” 他还记着这一点。 在他身上,已经有三根金色骨头,大小不一。 还需要两根金色骨头,就能为顾子语打造仙体。 “因此,轩辕长歌,你是必死的!” 他刚要动,一股让他汗毛倒立的恐怖危机,从内心爆发。 这是他来到龙玄大陆之后,第一次预感到这等恐怖危机。 没有任何犹豫,拿出虚空古镜,连续瞬移,身形刹那间远去千米之远。 “你能发现我?” 一道阴冷的声音,传入还在不断后退的顾子青耳中。 顾子青打量四周,他的实力太低,无法发现对方在哪里,但是却能用仙尊之魂感知到危险。 没有开口,继续后退。 “那是……虚空古镜?” 那阴冷的声音惊异。 “出来!”顾子青道。 下一刻,一个身穿黑袍,无法判断性别的人,出现在顾子青的前方。 “画地为牢!” 黑袍人往顾子青所在之地一点。 黑光在虚空一划,形成一道圈,把顾子青牢牢困入其中。 顾子青无法瞬移出现,只能作罢。 身为仙尊,定力还是有的。 冷静地望着黑袍人,道:“就怕你没命拿!” 黑袍人一笑:“虚空古镜并没有任何攻击手段,除非自己作死,去触摸。我没兴趣。” “阁下为何盯上了我?” 在黑袍人出现之后,顾子青的仙尊之魂就判断出,此人的境界。 入道之境。 金丹之上是气海,气海之上是入道。 非常高端的战斗力。 “我并没有盯上你,轩辕长歌才是我的目标,我只不过听到你说了金色骨头,所以想来问问你,你是否也有?” 黑袍人的声音平缓,无法辨别情绪和性别。 “我要是有呢?” 顾子青冷冷道。 “那我只好杀了你,把金色骨头拿走了。” “金色骨头有空间波动,我需要它。” 顾子青道。 “呵,果然是蝼蚁。” 黑袍人听罢一摇头,轻轻一挥手,黑圈消失。 而人,已经出现在轩辕长歌身边。 顾子青冷漠地望着这一幕,收起虚空古镜,没有再去动手。 他那一番说辞,果然骗了黑袍人。 《剑骨》正文 第两百章 天骄入世 第两百章 天骄入世 金色骨头有着意想不到的好处。 能散发出空间波动,带着人跳跃空间,仅仅是它的表面现象。 很多人正是因为看到这一点,才想要得到它。 可是,真正懂它的人,却知道,它的作用远不止于此。 顾子青故意说出,金色骨头有空间波动,才想要得到它,顿时让黑袍人的疑惑大减。 认为顾子青不过是凡夫俗子,只看到金色骨头的表面。 从而让黑袍人打消了他的想法。 “你应该是刚刚来到红城,记住你的气息了!” 他在心中道。 如果黑袍人早就来了,那么在红痕山脉时,此人早就出现,把他得到的金色骨头收入囊中。 他望着轩辕长歌以及其余弟子,瞬间被灭,目光平静无比。 “这世间,果然还存在着某些人,是我以前未发现的。” 金色骨头太过神秘,竟然有人一直在找。 以前的他没有接触过金色骨头,自然也就不会与这类人接触到,现在,他接触到了。 “不过也好,我还缺少三根金色骨头,就能为妹妹打造出仙体,以后我得快速提升实力,找上这类人,应该能得到更多金色骨头。” 他转身离去。 对于轩辕长歌是否拥有金色骨头,而黑袍人,是否得到了金色骨头,并没有多大的关心。 一个入道境级别的强者,是他目前无法撼动的。 哪怕是拥有万妖图和虚空古镜,也难以杀掉。 毕竟那等存在,一个念头,就可以让他死去,哪有机会反杀? 离开红城,小麒麟跟了来,背上的顾子语已经醒了过来。 “顾子青。” 顾子语见到顾子青的那一刻,忽然激动地喊了一声。 顾子青的心里一动,故作平静道:“什么时候醒的?” 他可不是一般人,洞悉人心,刹那之间。 小姑娘并未发现自己已经表现出,内心最真实的一面,若是顾子青露出一丝笑意,必定会让顾子语反应过来。 以顾子语那点小自尊和对顾子青表面上的不满,立马会收敛起激动的情绪,然后责备一下顾子青。 “之前啊,看你好强啊,把那个家伙,当球玩。” 顾子语拿出魂丹放入嘴中,笑着道。 “嗯,走吧。” 顾子青走过来,把顾子语抱起,淡淡点头道。 “去哪?还有,我的甜丹呢?” 顾子语说着又吃了一颗。 “找个地方,给你炼制。” 拥有“七彩魂魄花”,炼制高品质甜丹,将会轻而易举。 “伊伊伊。” 小麒麟眼巴巴地望着顾子青。 “都是小祖宗,都有。” 顾子青飞到远处的沙漠绿洲之中,布下隐藏阵法,开始了炼丹。 与此同时,他也准备在此地,布置“擎天阵”以及拱卫阵。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 他除了炼丹和布阵之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修炼。 “星辉浇筑之后,肉身的提升也变得缓慢起来,不过境界上倒是一点也没有缓慢,很稳定。” 盘坐在地,夜晚的星空下,星辉撒下,包裹着他,让他有一种出尘的气质。 顾子语被如梦幻般的一幕吸引,总是喜欢走向顾子青,去捕捉那些无形的星辉。 “伊伊伊。” 小麒麟有时候无聊,会飞出绿洲,去其他地方玩,每次回来都会带上些天材地宝。 七天之后,顾子青第一次出绿洲,去外面了解化雷州西部的变动。 “五大势力已经进入金蟾险地,只不过里面太过诡异,各种英魂、傀儡什么都出现,因此深入探索的进度不是很大。” 酒楼里,一人嗑着瓜子道。 “听那边的朋友说,五大势力有些急切,似乎是怕顾子青再搞些大动作,比如吸引其他州的人或者是妖过来。” 有人笑着道。 “哎,这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整个化雷州的人或者是妖,对五大势力没辙,偏偏顾子青能做得到!” “可不是吗,几天前的那一幕,你们又不是没看到,那轩辕长歌多厉害的,在红城横行,最后结果你们很清楚,被顾子青打得跟孙子似的。” “轩辕长歌的死,要让顾子青背了,那个黑袍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顾子青有关系。” 另一桌的一个人开玩笑:“你觉得,顾子青还在乎背上杀掉轩辕长歌的锅吗?” 话一出,在场的人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我听居住在东边的朋友说,已经有其他地区的天才进入我们西部了。” 一个本地武者道。 “天才遍地走,可惜,五大顶级势力的弟子以及顾子青一出来,这些天才都不够看。” “我说的是帝血宗门、黑刹殿级别的天才,他们似乎已经进来了!” “哦?”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想了想,又说,“化雷州东边的万年冰山里面,那个卫族封印二十年的天才,也出现了?” 顾子青易容后,在角落听到这里,举杯的手一顿,随后嘴角带出一丝冷笑之意。 卫族! 那个他从不曾忘记的卫家大族! 还有那名封印于万年冰山里的天才,他也绝不会忘记! “希望你能来化雷州西部,否则,我会亲自去东部找你!” 顾子青走人。 “一个月后,天月山会有天才聚会,听说是由绝命天殿以及雷天阁的天才共同举办,旨在汇聚化雷州各天才,来一场交锋。” 一名书生打扮的人说出惊人消息。 “也是,几百年过去,化雷州各个地区的天才们难以相聚,因为顾子青,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对了,也不知道顾子青会不会去。” “经过红城轩辕长歌一事,我算是看出来了,去不去,要看顾子青的心情,这等人物,不能以表面目光去看。” 一名独眼半血人啃着猪蹄道:“妖族也不差,天月山百里之外,苍神崖,也将举办妖族天才聚会。” 话一出,众人被惊住。 妖族很少在人族主导的大地现身或是惹是生非,没想到因为顾子青一事,间接拉近化雷州各个地区的妖族联系。 顾子青下了楼,心里在想:“苍神崖,去一趟,我的万妖图里面,还差很多神兽和古神兽的血。” 《剑骨》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紫衣少女 第二百零一章 紫衣少女 回到绿洲,继续布置阵法和炼丹。 几天之后,“擎天阵”以及拱卫阵布置完成,丹药也练得差不多。 这一天下午,站在黄沙之上的顾子青,闭着双眼,静静地面对着什么。 风吹来,黄沙弥漫,好似要把他淹没。 突然间,渺小身躯的他,睁开双眼,一道金光从眼中爆射而出。 脚步往前一踏,整个人消失,等出现时,在百米之外。 单手成爪,往前一抓,只见到金光从手掌中绽放,化作一只巨大无比,形似龙爪的手掌。 轰然间,这形似龙爪的巨大手掌,往前方的一块半掩埋在黄沙中的巨石抓去。 嘭地一声,巨石碎裂,紧接着,手掌继续往前推进,直至千米之外,威力才渐渐消失。 “再来一式!” 身体微微一晃,金光从双臂中绽放,如同一条条河流,汇聚于向掌心,比之前的威力,还要可怕。 又是一爪抓去。 一道龙爪形成,直接推向几千米外。 “哇,这是什么东西,好厉害!” 顾子语在空中大喊,眼里声音里满是好奇。 “以后你想学,我教你。” 顾子青新掌握的一种招式。 先天境武者没有达到金丹境级别,难以发挥出近战优势,因此选择一个能够爆发出去的武学,对他有好处。 “好啊。”顾子语想了想,张口问,“我可以过来了吗?” “走。” 顾子青飞过去,带着小麒麟和顾子语离去。 这一走,就是十天。 十天来,他们经过干枯沙漠,荒野山林。 顾子青的境界稳中提升,已经达到先天境后期巅峰级别,而肉身的变化相对较慢。 小麒麟的变化越来越明显,肉上的犄角往龙犄角发展,身形比半大狮子还大,逐渐的有了麒麟之威,当然,除了那习惯性的奶音还存在外。 顾子语虽没什么变化,但作为一名心智不足两岁的孩子,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异常。 一路来,倒是和小麒麟打打闹闹,过得也没有太过无趣。 穿行许久,他们经过一个国家,借助这里的传送阵,传送到距离化雷州西部的中间方位附近。 从传送阵走出,看着另一个国家的异国风情,顾子青淡淡道:“苍神崖,天月山,不远了。” 如果有缘,在苍神崖得到神兽血之后,便在附近布置一个“擎天阵”以及拱卫阵,就收手,安心给神霄皇朝准备一个巨大的礼物。 然后,去给神霄皇朝搞点事情。 “哇,好可爱的小麒麟。” 一道惊奇的女声传来。 顾子青侧目,心道:“天生残魄?” 紫衣少女穿过人群,美眸盯着吃着甜丹的小麒麟,脸上似是被小麒麟所萌到。 顾子语平时与小麒麟打闹的不可开交,可眼见有人要接近小麒麟,立马生气起来。 爬到小麒麟身上,小眼睛瞪着紫衣少女,嘟着嘴也不发声,但意思很明显。 紫衣少女反应过来,哇第一声发出惊讶声:“好可爱的小妹妹,小麒麟配小妹妹,真的是好可爱!” 顾子语一愣,随即更气。 怎么连自己都被这个姐姐盯上了? 紫衣少女见小妹妹嘟着嘴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冲上前,就要抱住顾子语和小麒麟。 顾子青上前一步,挡住此人,目光清冷地望着她道:“别太靠近陌生人。” 紫衣少女愣了愣神,然后撇着嘴道:“我就是看他们太可爱,不会对他们产生危险,你别太小心翼翼。” 说罢,在紫衣少女身后,走上来一名老者,目光若无其事地扫了眼顾子青,微微皱眉,然后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拉近与紫衣少女的距离。 “走。” 顾子青也没说话,带着妹妹和麒麟离去。 “伊伊伊!” 小麒麟抖了两下身体,想把顾子语抖下来,然而顾子语抓着它脑袋周围的赤金毛发,就是不下来,两个小家伙不由得再次闹了起来。 紫衣少女见顾子青离去,冷哼一声,不满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姐,他的实力我没看懂。” 紫衣少女一惊。 “此地距离天月山不远,半个月左右后,天才聚会即将开始,在这座小国遇到一些顶级天才或是身份不凡的人,并不奇怪,我看我们还是别惹事。” 老者低声提建议。 紫衣少女的眼睛转了转道:“那好吧,就听你的!”瞪着顾子青离去的方向,“他要是敢在天月山出现,看我不收拾他!” 老者无奈一笑,却也没反驳。 夜晚,顾子青在夏林国的另一座城池休息。 这个小国名叫夏林国,他从客栈的小二口中打听到。 房间内。 顾子语趴在床上,拿着一颗散发七彩光芒的魂丹道:“我吃了,会不会也会发光啊?” 顾子青坐在床边道:“你吃了,肯定能发七彩光。” 话很认真。 因为顾子语是魂身,服用下去的一瞬间,七彩魂丹能温养她的全身,也会在短时间内散发七彩光芒,只不过只是一会,很快就会消失。 “那我不吃了,天天散发七彩光,我才不想。” 顾子语依依不舍地把七彩丹还给顾子青。 顾子青失笑:“只是一会,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伊伊伊。” 小麒麟早就垂涎七彩丹了,飞上前就要把顾子语手中的魂丹抢走。 “不给你!” 顾子语一口含在口中,顿时,七彩光芒从身上散发。 惊得小家伙哇哇的叫。 “七彩魂魄花”炼制的魂丹,药效可不一般。 顾子语的魂魄,再次得到一次温养。 魂魄变得深邃而强大。 “吃了这么久的魂丹,再加上这一次的七彩魂丹,竟然突破到先天境层次。” 他看出顾子语的魂魄层次,刚刚突破到先天境层次。 忽然,眉头一皱,看向窗外。 一道黑影瞬间袭来,直奔顾子语。 “神识压制!” 他感受到一股神识覆盖在整个房间。 是气海境高手! 如果是一般人,完全无法发现神识,可顾子青的魂魄是仙尊之魂,轻易就能感知到。 那一刻,他抱着顾子语道:“小家伙,走!” 一个瞬移消失,小麒麟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也跟着瞬移离去。 《剑骨》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天才 第二百零二章 天才 “入道境?” 那黑影进入客栈,吓得倒吸一口气。 若是顾子青在的话,必定认得此人。 正是紫衣少女身边的老者。 这老头被吓坏了,站在客栈里,内敛气息,不敢再做任何放肆之举,脸色苍白,身体颤抖。 “求前辈原谅,之前是无心之举。” 老者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然后小心翼翼地离开客栈。 顾子青在黑暗的街道上,目光冰冷地盯着老者离去。 “是你!” 他冷冷道。 想了想,并未追上去。 此人乃是气海境的存在,他要是追上去被发现,能否有使用万妖图和虚空古镜进行反击的机会,还难说。 “神识未开启,气息内敛,想必是被我的瞬移吓到了。” 顾子青记住此人的气息,重新回到屋内。 那老者一路安然无恙地回到一个庭院中,还没有放松下来。 他打量着四周,苦涩着脸回到房中。 “小姐,我想我们惹大麻烦了。” 老者苦涩道。 “什么大麻烦?” 紫衣少女脸色略微苍白道。 她不是被老者的话吓到,而是自身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你不是发现魂丹的气息了么,魂丹在哪里,我现在……现在很难受……” “小姐忍过一夜就完好无事了,魂丹得不到,重要的是把命保住。” 见小姐眉头紧皱,想反驳她,却没力气,不由得解释道:“那位前辈,不是普通武者,而是一名入道境级别的强者!” 小姐一惊,连苍白的脸色也红润起来,惊骇道:“什么!白天遇到的那个青年,是入道境的强者?” “不只是前辈,连那头麒麟也是。” “那我们……我们……先跑吧?” 小姐哪还顾得上身上的疼,对于老者说的话,她是从来不会怀疑的,现在内心只剩下害怕。 “先走,这座城池待不下去了,那位前辈想来是顾忌什么,所以并没有出手,不能招惹。” 老者隔空手一翻,一个纸鹤出现,灌入灵力后,纸鹤变大,带着他与小姐离去。 “小姐别怕,我们出自于顶级大势力卫族,虽然是隐瞒身份而来,参与天月山聚会,但是身份摆在那里,只要诚心认错,那位前辈不会随便对我们出手。” 老者安抚小姐。 “希望,希望如此!” 小姐望着被黑暗吞没的小城,颤声道。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预料到,会招惹到入道境级别的强者存在。 要知道,哪怕是在化雷州这片大地域,入道境已经是无敌的级别。 第二日一早,顾子青离开城池,前往苍神崖。 一路上,有很多人慕名而去,当然,这些敢去的,大部分都是有几分手段。 毕竟,苍神崖乃众妖天才聚会,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族敢去的。 渐渐的,路上的妖也开始多了起来。 “顾子青,你看哦,那条蛇,头上长了一根角,好怪。”顾子语小声道。 “那是蝮蛇后裔,拥有远古妖兽血脉。” 顾子青解释。 两人一兽,路过巨大无比的湖泊。 湖泊平静如镜,能把大片天穹映照在上面,有种天地倒转的美感。 人和妖从上方飞过,竟有种天地合一的美韵在其中。 “伊伊伊。” 小麒麟亮出自己的牙齿,在顾子语和顾子青面前炫耀。 顾子青扫了眼,点头道:“有利齿了,不错。” “有什么了不起的。”顾子语哼了一声表示不服气,心想自己也要长出利齿。 小麒麟正得意时,湖泊传来巨大声响。 轰隆隆! 水花四溅。 一头千米高的黑色巨龟,从湖泊中伸出头,如同一座小山,一口,把从湖泊上方的人和妖纷吞入肚中。 顾子青带着顾子语瞬移,才避开这一道突如其来的攻击。 小麒麟瞬移到高空,惊怒无比地望着巨龟,忍不住一道光束打了下去。 砰! 火束落在巨龟的头上,只是打出一个白色小点。 虽然对巨龟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但到底是激怒了巨龟。 “吼!” 巨龟怒吼,一道水柱从口中喷出,射向小麒麟。 “兄台,你我联手,杀了它!” 一名披头散发的男人冲向顾子青,神色狰狞,“它吃了我弟弟!我要杀了它!” 大吼一声就冲向巨龟,身上金丹境中期级别的气势爆发。 顾子青想阻止,然而晚了。 巨龟虽然巨大,但是速度极快,一头砸向男人。 嘭地一声,那男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巨龟砸死。 顾子青皱眉后退道:“金丹境大圆满的妖兽!” 化雷州地域,除了明面上的五大势力,其他势力,或是妖族,果然不能小看。 周围的人和妖,纷纷逃避,不敢与巨龟接近,皆是敢怒不敢言。 忽然,巨龟竟然化形,缩小到百米左右,飞跃而起,直冲向小麒麟。 想来是之前小麒麟的光束,让它耿耿于怀。 “狂妄的妖龟!” 顾子青让小麒麟带着顾子语离开,独身面对妖龟。 “那是玄水妖龟,乃是黑玄大泽中的大妖之子,在妖族中名气极大的天才。” 有妖族提醒顾子青。 同为妖族,不过妖龟肆无忌惮的杀妖杀人,也惹恼了他们。 “想要跟我一战,你还不够格!” 妖龟口吐人言,对着顾子青轻蔑一笑。 “敢在这里埋伏,该死!” 顾子青连续瞬移,出现在妖龟的头上,招式瞬间打出。 “不灭拳”、“先天圣体拳”、“天堑掌”等等。 妖龟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后面才惊怒交加:“混账,你为什么会瞬移!” 张口吐出水柱,化作一条水中蛟龙,砸向顾子青。 顾子青瞬移走,避开攻击。 妖龟防御力高,想要伤到他,以他的实力,还是有些勉强,不过论躲避的手段,就算是气海境武者,也没他的高明。 这妖龟想要攻击到顾子青,是痴心妄想了。 “这是瞬移吗?” 有一名中年男子在远处的空中惊呼。 “应该是了!真是可怕的神通能力,他必定不普通。” 朋友惊骇道。 “化雷州因为顾子青,间接让各大地域的天才相聚,此次一来,果然是一饱眼福,竟然让我看到能拥有瞬移能力的存在!” “好可怕的人啊,当真是各个地域的人都不能小看。” 有人族,也有妖族的在议论。 《剑骨》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黑玄大泽,玄水大妖 第二百零三章 黑玄大泽,玄水大妖 轰隆! 顾子青一拳砸在妖龟的头上。 奈何这家伙皮粗肉厚,打在上面跟打在海绵上一般,绵绵无力。 “吼!” 玄水妖龟怒吼,一爪子派过去,但被顾子青闪躲过。 “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找死!” 他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只是先天境后期巅峰,否则的话,必定会把他惊住。 龟背上散发出黑光,然后如同满天飞羽般,嗤嗤嗤释放出无穷黑光,无差别地攻击。 观战者神色一变,纷纷闪躲。 还好他们距离比较远,否则早就被黑光波及到。 顾子青拥有瞬移,可面对无差别的范围攻击,也有危险,于是只能够后退,避开这些攻击。 等黑光消失,他利用对付轩辕长歌的老路子,钻入云层之中,然后瞬移离开。 玄水妖龟果然上当,直接冲向云层之内。 “上当了!” 见里面没有人,心中一沉,还未有所反应,就感觉脖子处传来剧痛。 只见到顾子青出现在玄水妖龟的身侧,双手成爪,化作龙形巨掌,狠狠地从他的脖子上穿过,留下一道血痕。 “滚!” 玄水妖龟转头怒吼。 一道震天慑地的恐怖音波,轰隆隆扩散,天地肃然一清。 顾子青面对近在咫尺的音波,没有任何反应。 拥有仙尊之魂的他,能够安稳心神,再加上星辉浇筑的肉身,对音波几乎有着免疫的能力。 “你的外面太坚硬了!” 趁着巨龟这样口,他一个瞬移,等出现时,在玄水妖龟的身体内部。 “糟糕!” 玄水妖龟惊讶自己的音波对对方没用,可现在却很恐惧。 因为对方进入他的身体。 那一刻,他的身体一震,一股巨大无比的震颤之力,从身体向着内部震荡而去。 轰隆隆,玄水妖龟的身体好似发生了大地震,不断在震颤。 顾子青悬浮于空,没有受到影响。 “不灭拳”、“先天圣体拳”等等攻击,全部落在玄水妖龟的身体之内。 噗! 玄水妖龟口吐鲜血,头晕目眩,身体内部有撕裂般的痛楚。 它终于品尝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住手!” 玄水妖龟的声音传荡在身体内部。 顾子青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手成爪,金色的龙形爪,不断地撕裂对方的任何一个地方。 玄水妖龟抓狂,在空中翻转腾挪,疼得怒吼冲天。 轰隆! 一片大山被撞断。 没过一会,地面出现巨坑,玄水妖龟冲天而起,施展化形之术,化作千米之大,好似要镇压一方天地。 时而缩小到十几米,却不敢再度弱小,应该这样做,只会把自己撑死。 毕竟在体内,还存在一个活生生的人族武者。 “我要让你生不如死,也让你尝尝!” 玄水妖龟精辟历经地躺在荒土之上,闭上双眼,龟背上的黑光一闪,然后内敛。 没过一会,黑光凝聚于体内,化作一颗珠子。 这珠子一出现就追向在巨大血管之内的人族武者。 顾子青见珠子一现,目光发亮道:“龟鳞珠!” 他不退反进,要抢走龟鳞珠。 龟鳞珠内传出怒吼,里面有玄水妖龟的影子。 砰! 龟鳞珠散发黑光,横扫顾子青。 顾子青瞬移闪躲,让龟鳞珠一阵头疼。 就是这莫名其妙的瞬移,让他束手无策,否则的话,自己也不会狼狈成这般模样。 “我乃黑玄大泽的大妖之子,你快给我滚出去,否则,大泽之妖,不会放过你!” “黑玄大泽,不就是一些小池塘里面的小妖么?” 顾子青一招“先天圣体拳”,砸在血管上,疼得龟鳞珠内的玄水妖龟大叫不已。 黑玄大泽他自然认识。 在化雷州西部的最西边,那里存在着巨型沼泽,里面生存着妖族之中的水系大妖,传闻在黑玄大泽深处,沉睡着一条龙。 不知是否真假,然而那里是妖族的一大领地,没有人族敢去招惹。 如今,化雷州各个地域的天才强者汇聚,吸引黑玄大泽的大妖前来。 只不过,有人怕他们大妖,但顾子青不怕。 特别是敢招惹他的大妖。 “这珠子给我,我放你走!” 不是每一头大妖都能凝聚珠子。 只有那些天生拥有特殊神通者,才能把神通凝聚于珠子之中。 就像是端木玲珑一样,血脉内存在着祖先遗留下来的宝藏,玄水妖龟体内蕴含的神通,乃是化形之术,可大可小,且神通藏身之处在于龟壳,能散发出黑光进行攻击。 玄水妖龟,甘愿冒着珠子被抢走的代价,化作龟鳞珠,与他一战,可见此妖对他的恨意有多深。 然而,顾子青可不在乎,他要抢走龟鳞珠。 “休想得到!” 龟鳞珠不断释放黑光,横扫向顾子青。 顾子青偏生不给他机会,可瞬移无法解决掉玄水妖龟,攻击玄水妖龟的肉身,也无法让玄水妖龟妥协。 于是,他后退一步,拿出虚空古镜。 “知道这是什么么?” 顾子青冷冷一笑。 “破镜子一面,滚出去!” 龟鳞珠内的玄水妖龟大吼,一道黑光扫射而去。 顾子青拿着虚空古镜,挡住黑光。 黑光落在上面,泥牛入海,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 他要把虚空古镜按在玄水妖龟的肉身之上。 虽然玄水妖龟的意识还在龟鳞珠内,但要是肉身毁掉,那玄水妖龟就只能一辈子在珠子之内。 “等等!” 玄水妖龟预感到什么不详,大喊一声。 顾子青手一顿。 “你这是……虚空古镜?” 玄水妖龟的声音难堪无比,同时蕴含着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你觉得呢?” 顾子青冷冷道。 “珠子不能给你,你提要求,只要出去就行。”玄水妖龟开始妥协。 “肆无忌惮的在湖泊里面埋伏杀妖杀人,你觉得,你妥协,就认为自己还是占理么?” 顾子青的声音很冰冷,丝毫不开口。 “我可是黑玄大泽里的玄水龟,父亲乃黑玄大妖!”玄水妖龟压抑着怒意道,“你最好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 顾子青叹了口气:“你都说要让我意识到,我在面对什么样的家伙,那么你就该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在谁的手上。” 说着,虚空古镜按向血管。 《剑骨》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酒鬼 第二百零四章 酒鬼 “报上名来!我玄水龟记住你了!” 玄水妖龟的意识重归肉身,龟鳞珠飞向顾子青。 “我?卫子青。” 顾子青收走龟鳞珠,几个瞬移,从玄水龟口中出来。 “卫族的卫子青?哼!” 玄水妖龟忍着剧痛,怨毒地望了眼顾子青,然后离去。 顾子青手持龟鳞珠,眼见玄水妖龟离去,便也离去了。 “伊伊伊。” 小麒麟飞来,鼻子对着顾子青手里的龟鳞珠嗅了嗅,竟然口水就出来了。 顾子青拍了一下小麒麟的脑袋,道:“别想了,这东西吃不得。” “就是,真蠢,什么都想吃。” 顾子语趁机打击小麒麟。 小麒麟大怒,忽地把顾子语震飞出去,顾子青的魂魄一动,便让顾子语漂浮到了空中。 顾子语惊慌叫了一声,忽然发现自己又能飞了,小眼睛愤怒地瞪着小麒麟,道:“小红,你这个坏蛋!” 小麒麟露出利齿,得意显摆。 顾子青摇了摇头,带着两个争吵的小家伙离去。 路过一座城池。 在此休整。 找了间客栈住下。 顾子青坐在椅子上,打量手中的龟鳞珠。 毕竟是玄水妖龟的传承神通,凝聚在龟鳞珠,也不是谁都能使用。 如果是换做一般人,就算拿到龟鳞珠,也只能望而兴叹,可顾子青不一样。 见多识广的他,又不是没用过这等珠子。 灵气灌入其中,一股巨大无比的阻力阻挡。 “龟鳞珠外表有一层巨大的隔膜,是玄水龟的血脉之力,在排斥其他外来力量。” 就像冰火一样,天生有排斥之力。 “小家伙,过来。” 顾子青一招手,便让小麒麟飞了过来。 “伊伊伊?” 小麒麟歪着脑袋,叫唤。 “滴两滴血在珠子上。” 他本想利用阵法破解,但是有血脉纯正的上古神兽麒麟在,那就省事多了。 利用神兽之血的高等血脉,压制玄水龟的血脉之力,强行破解。 在妖族之中,有血脉低等和高等之说,高层次血脉能压制低层次血脉。 玄水龟还称不上神兽,血脉之力远远不能与小麒麟比较。 “伊伊!” 小麒麟往后一缩,警惕地盯着顾子青。 “以后还想不想吃甜丹?” 这一招是百试不爽,顾子青说出口,便让小麒麟垮下脸。 “你布袋里面的甜丹没多少了吧?” “伊伊伊。” 小麒麟可怜兮兮地飞到顾子青面前,伸出肉爪子,放在桌子上,一副可怜认命的模样。 顾子青轻轻一割,便从小麒麟的爪子上放出两滴血,笑道:“去玩吧,找些天材地宝,我为你炼制甜丹。” 小麒麟心里好受多了,一溜飞出窗外。 顾子青把两滴血摄于空中,然后缓缓融入龟鳞珠之中。 嗤嗤嗤! 有声音在龟鳞珠内传荡。 咔擦! 龟鳞珠碎裂。 那一瞬间,前往苍神崖的玄水妖龟,噗地一声口吐心头血,差点晕倒在地。 “卫族的卫子青,敢抢走我的神通,我与你势不两立!” 玄水妖龟憎恨道。 他如此果断的把龟鳞珠交给顾子青,也有一部分自信,认为对方打不开龟鳞珠。 哪想到对方的手段如此恐怖,才多久,就把龟鳞珠给破了,也就意味着,他的神通之力被彻底抢走。 龟鳞珠碎裂,一团黑光凝聚在内,似乎要飘散走。 不过在散开之前,被顾子青吸入仙尊之魂中。 “化形之术,如果我要学,至少要到入道境,不过这里有个现成的传承神通,可以让我提前掌握!” 顾子青的脑中有很多神通之术。 如法相天地,三头六臂等等。 然而那等大神通术,需要一定的境界为基础才能施展,因此目前的他,是拿不出来的。 但是现在,有个传承神通,不依托于境界为基础,可以立马掌握。 他倒是可以先用用。 闭上双眼,细细的感悟和运用。 渐渐的,他的身体被一层黑光覆盖。 白色长袍被动吸收黑光。 以他仙尊之魂的悟性和运用能力,自然是瞬间就能掌握,否则,至少也要半年,才能够把里面的传承神通掌控。 没过一会,他站起来,心念一想,人瞬间变大,化作三米高。 白色长袍也跟着变大。 他的穿着乃仙界中的法宝,无法激活,可也不是普通衣物,与黑光融合后,产生一些奇效。 哪怕他变到千米之高,也白色长袍也不会有任何撕裂的情况发生。 心念再次一动。 人化为一米左右,白色长袍也跟着缩小。 “有妙用。” 顾子青的目光落在桌子上,下一刻,白色长袍散发出黑光,直射桌子。 砰地一声,桌子粉碎。 床上刚刚醒过来的顾子语,见到顾子青变大,好似看到什么惊恐的事情,道:“怪物!” “可惜你不能学,否则我会教你。” 顾子青安抚顾子语,这才让顾子语适应下来。 夜晚时分,顾子青正在修炼,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小麒麟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飞进房中,爪子上还抓着一个酒壶,满脸醉红,眼神迷离。 “伊伊伊伊伊伊……” 胡乱叫唤两声,听得出来,小家伙很高兴。 噗地一声,掉到房中,头先着地。 “好讨厌,什么味道。” 顾子语坐在顾子青旁边,一脸嫌弃地望着小麒麟。 小麒麟无视顾子语,对着窗外伊伊伊地叫唤着。 紧接着,一只火红色的小鸟飞了进来,只有一米大小。 也是满脸醉红,只是全身血红,所以看着不明显,但眼神迷离,飞行时摇摇晃晃,就知道跟小麒麟一个德行。 都喝了酒。 飞到窗口,对着小麒麟打了一个酒嗝,一串火焰从口中喷出。 顾子青微微皱眉,转向看向小麒麟,道:“天材地宝没找到,你是怎么把一只凤凰拐来的?” 不知是混血凤凰,还是血脉纯正的神兽凤凰。 但是,凤凰的珍贵程度,比小麒麟还要高。 就算苍神崖汇聚妖族各个种族的天才,小麒麟也应该没本事,把一只小凤凰拐来吧? “伊伊伊……” 小麒麟爬起来,把握在爪子上的酒壶,递给小凤凰。 小凤凰扑闪扑闪着翅膀,落在桌子上,抱着酒壶就开灌,全然不顾自己在哪里。 《剑骨》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神兽凤凰 第二百零五章 神兽凤凰 两个小酒鬼喝得东倒西歪,叽叽喳喳地叫唤着,聊的很兴奋。 顾子青觉得太吵,干脆布置下一个隔音阵法,随他们在桌子上争吵。 顾子语本来还嫌弃小凤凰和小麒麟,可看了半天,发觉有趣,就想跟他们玩闹,但被顾子青阻止。 “伊伊伊!” 小麒麟好似遇到了同道中人,看小凤凰很顺眼,便从布袋中掏出一颗甜丹,递给小凤凰。 要知道,甜丹就是小麒麟的命根子。 他能主动把甜丹递给外人,可见他对小凤凰有多信任。 小凤凰吞下一口甜丹,本来醉醺醺的小脸,忽然一震,眼中的火焰闪烁了一下,便叽叽喳喳地享受起来。 那满脸的幸福,不比小麒麟表现的查。 吃完一颗,小凤凰扑扇翅膀,想要再吃,却被小麒麟阻止。 好吧,两个小家伙的感情忽然断裂。 小凤凰气哼哼地瞪着小麒麟,小麒麟嘟着嘴不给。 好好的感情,说散就散。 顾子青站在窗边,目光思索,似乎是在计划着什么。 没过一会,一道火光从远处飞来。 在夜晚,火光非常耀眼。 转瞬间来到窗前。 是一个女人,穿着火焰长裙,整个人似火中仙子,有一种别样的气质和美。 女人的性格跟外表不一样,很冰冷。 “气海境前期的化形大妖?”顾子青的眉头一挑,在心中判断。 扫了眼房内的小凤凰和小麒麟,对顾子青一抱拳,冷淡道:“请问一下,小麒麟是你带来的?” “正是。”顾子青见对方客气,便也微微一笑,“请进。” 女人见顾子青承认,当即冷哼一声,整个人的气质更冷,与火红的外表形成强烈对比。 进入房中,走近正在生小麒麟闷气的小凤凰,惊讶道:“上古阵法。”转身,目光诧异,“你竟然会布置上古阵法?” 顾子青点头道:“小凤凰你带走吧。” 这不说还好,一说,女人的情绪又回归到主题。 “以后让你家小麒麟老实本分点!我家小姐从未出过远门,难得去一次苍神崖,这小痞子可这真能折腾,竟然教我家小姐喝酒!看看都醉成什么样了!” 小凤凰展露本心,天真纯洁。 喝了酒后,对小麒麟生闷气,毫无掩饰。 小麒麟喝了酒,哪会注意到顾子青和女人之间的争吵,小眼睛望着委屈的小凤凰,犹犹豫豫半天,才递出一颗甜丹。 小凤凰的小眼睛弯成月牙,开心地接过,放入口中。 和小麒麟的关系,又好了。 顾子青见到这一幕,无奈道:“抱歉,我实在不清楚,这个小家伙会遇到你们。” “下次再让我看到,这痞子敢拐走我家小姐,我非拔了他全身的毛。” 身穿火焰长裙的女人,走上前手一挥,碎掉阵法,抱起小凤凰。 小凤凰叽叽喳喳地叫唤,开始挣扎。 “小姐,该回去了。” 女人轻声道。 小凤凰不依,小麒麟大怒,张口就要一口火焰喷出去,但被顾子青阻止。 “小姐身份尊贵,血脉纯正,乃是神兽,怎么能与混血麒麟在一起!该走了。” 女人强行把小凤凰抱走。 顾子青心中一动,没想到小凤凰竟然是神兽。 想着是否要从小凤凰身上弄点血,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个时候,可不是弄神兽血的合适时机。 等过几天,去苍神崖相遇再行也不迟。 小凤凰被抱走,很生气,浑身燃烧火焰,然而对女人没任何伤害。 她发现挣扎无力,便用依依不舍的目光望着小麒麟。 见到小姐的眼神,女人脸色阴沉下来。 这才出来一趟,小姐就被小痞子勾引到这地步! 不善地望向顾子青。 “你自己也照顾不好她,干嘛怪顾子青!” 顾子语不知道为何,见女人责怪顾子青,忽然生气,站出来道。 “小娃娃,没你说话的份!” 女人冷冷道。 “你最好对她的态度好一点。” 顾子青往前走了一步,护住顾子语,目光冰冷地盯着女人,已经做好拿出万妖图和虚空古镜的准备。 他知道此事出自于小麒麟,于是被责备也自认了。 但要是波及到顾子语,他就不能忍了。 哪怕,顾子语犯了大错,他也要维护。 “伊伊伊!” 小麒麟见小凤凰被夺,醉醺醺的他,就算被顾子青阻止,也要发怒。 先天级灵兽的威压一放,镇压向女人。 那一刻,女人的神色略微一白,受到了血脉压制。 她境界虽然高,但是血脉混杂,因此受到高等血脉压制,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它是神兽麒麟?” 女人震惊地望向小麒麟。 “不然,他们两个为何能平安的在一起?”顾子青冷冷一挥手,“离开这里!” 女人的目光深深地望了眼小麒麟,然后看向顾子青,想要寻求些什么,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抱着小凤凰离去。 “好讨厌的女人!” 顾子语嘟着嘴道。 小麒麟想出去追,眼里的不舍更加浓烈。 顾子青伸出手,点在小麒麟的额头道:“自己把酒力化掉!看看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小凤凰既然是小姐,有一名气海境级别的化形大妖保护,说明,他们是一个世家。 大妖中有世家自然不奇怪,且都是一些底蕴很深的级别,但是,若是神兽世家,那地位就不是一般的高了。 凤凰就算是在上古神兽中,也是很珍贵的存在。 一个纯正的凤凰世家,因为身为妖族,势单力薄,一般不会主动出现在人族主导的大地上,可不代表他们就不强。 整体实力可比拟神霄皇朝那等层次。 只是顾忌人与妖之间的身份,所以多数都在隐世,故而在化雷州,他们没有被列入明面上的顶级势力之中。 “伊伊伊!” 小麒麟不服,可在顾子青的强制要求下,还是化掉酒力,然后清醒了。 “我们这几天就在客栈休整,等苍神崖的妖族聚会开始,我们在出发。” 顾子青感觉自己的境界,已经稳稳当当的提升到巅峰,只需要再温养几天,就可突破至先天境大圆满。 到时候,他的实力可战金丹境大圆满层次的存在。 《剑骨》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黑羽铁乌 第二百零六章 黑羽铁乌 几天过去。 顾子青从修炼中醒来,境界突破至先天境大圆满。 抬眼见到小麒麟趴在窗口,目中忧郁地望着天空,他淡淡道:“既然你如此想她,等去了苍神崖再去见她,正好我与她们有些事情需要交涉,你这几天安分点。”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小麒麟纯真无暇的目光中,充满故事,实在是怪异。 “伊伊伊伊伊?” 小麒麟闻言,惊喜地转过头,询问个不停。 顾子青不用猜都知道,小麒麟说的是什么。 “是真的,推算时间,明天就是苍神崖的妖族天才聚会之日,到时我带你去找她。” 小麒麟高兴地在空中转圈。 “吵死了。” 顾子语从睡梦中醒来,嘟囔了一句。 小麒麟没有理会,兀自高兴。 很快,到了深夜。 继续修炼中的顾子青,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小麒麟也从睡梦中醒来。 “你感觉到了?” 顾子青问。 小麒麟点头,有杀意在眼中弥漫。 “你的血脉之力处在高层次,容易感知到一些血脉低等的妖兽,在这里别动,保护好顾子语,我去去就来。” 顾子青瞬移消失在屋内。 等出现时,已经来到了高空。 云层之中,正在暗中观察下方城池的一只怪鸟,通体黑金,目光带着青紫色光芒,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对于顾子青的到来,并没有察觉。 “应该就是这里了!” 怪鸟说了一声,口中吐出一个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珠子。 珠子在空中滴溜溜一转,散发出恐怖的温度,往下方的城池落去。 “玄水老大让我解决你们,这次,我看你们往哪跑!” 这可是一件一次性金丹境武器,可在爆发中发挥出金丹境大圆满级别的破坏力。 落下去的时间就能产生,下方的人和妖,绝对反应不过来。 “这珠子不错。” 顾子青忽地出现在珠子身旁,单手一抓,握在手中。 抬起头,与怪鸟对视。 “吼!” 怪鸟发出音波攻击,阵阵涟漪,非常可怕。 对于拥有仙尊之魂的顾子青来说,一点伤害也没有。 平静的面对近在咫尺的音波之力,一个瞬移,出现在怪鸟身旁,“先天圣体拳”打出。 轰隆! 金刚之音传荡四方。 “好坚硬!” 顾子青微微诧异。 这怪鸟的羽毛如同金刚,一拳下去,竟然没有对他产生多大的伤害。 “我乃金丹境大圆满的黑羽铁乌,岂是你这等蝼蚁能撼动得了的?”黑羽铁乌不屑一笑,“我还以为下面的人有些手段,能把玄水老大打成那种地步,现在看来,倒是我过于谨慎了。” 眼前这人,连他的羽毛都没有破开,那还需要忌惮什么。 “你可以试试!” 顾子青听出,是玄水龟恩将仇报,派出黑羽铁乌来暗杀自己。 “蝼蚁!” 黑羽铁乌怒喝一声,翅膀一扇,大风轰隆地席卷四方,速度暴增,简直化作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光,在顾子青眼前闪过。 铛! 黑羽铁乌的翅膀冲顾子青身上斩过。 顾子青拿着那颗散发恐怖温度的珠子,精准无比地挡在对方的翅膀上。 火花四溅。 黑羽铁乌微微一惊。 对方的应对手段超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仅仅那一刻小珠子来抵挡瞬间而至的攻击,是需要巨大勇气的。 稍有出错,就是身体被腰斩的接过。 “狂妄的家伙!” 黑羽铁乌感觉自己被小看,速度再次暴涨,在空中转了一圈,冲向顾子青。 “我就不信,你还能够抵挡得住第二次!” 铛! 又是一次火花四溅。 珠子精准无比地挡在翅膀上。 顾子青冷漠地望着对方道:“你要跟我比速度,那就是大错特错!” 收起珠子,一拳撼向黑羽铁乌的脑袋。 轰! 黑羽铁乌流血。 “竟敢伤我!” 黑羽铁乌大怒,周身散发黑光,低吼一声,羽毛中震荡出黑光,射向顾子青。 “我也有!” 顾子青瞬间变大至百米之高,如同法相天地,化作天地间的一尊神灵。 一巴掌握住黑羽铁乌,狠狠地扔向高空,刹那间,心神一动,周身释放出蓬勃无比的黑光,遽然笼罩向黑羽铁乌。 那一刻,黑羽铁乌被一大片可笼罩天地的黑光覆盖,完全没有可以闪躲的地方。 不禁骇然:“这不是玄水老大的手段吗!你怎么也有!” 面对死亡危机的情况下,他来不及多想,身体一震,一根纯粹黑亮的羽毛从身上落下,被他含在口中,灵力灌入,张口一吐。 只见到羽毛散发黑色光芒,包裹住他。 轰隆隆! 黑光撞击在黑色光芒上,没有深入半寸。 黑羽铁乌挡住了攻击,然而他的消耗极大,显得有些吃力。 “是你逼迫我的,让我使用出我铁乌一族的顶级手段!” 黑羽铁乌把羽毛吞入肚子之中。 两息过后,他的身形庞大数倍,战斗力不断飙升,竟然达到金丹境大圆满巅峰。 双眼中的青紫光芒,早已化作黯淡金黑色光芒,充满了威慑力,仿佛能吸收他人心神。 低吼一声,速度如同瞬移,一眨眼就来到顾子青身前。 一翅膀扇了过去。 铛! 又是火花四溅。 顾子青已经变成原有大小,没有拿出珠子抵挡,但是,他的衣袍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仅仅是站在那,让翅膀斩来,也没能在白袍上留下一点狠劲。 “怎么可能!” 黑羽铁乌骇然道,急忙后退。 现在他有些迷茫了。 这家伙到底还有多少法宝在身? 顾子青往前一踏,瞬移到黑羽铁乌身上,招式用尽。 星河斗战诀施展! 整个人被星辉笼罩,化作星河战神。 战斗力不断飙升,达到金丹境大圆满巅峰。 “星河一击!” 一拳轰在黑羽铁乌的脑袋上。 既然这家伙周身都被坚硬羽毛覆盖,那么就攻击脆弱的脑袋就行。 黑羽铁乌在空中极速飞向,想甩掉对方,接着身上绽放黑光,却被对方强硬抵挡。 “斗战九天!” 星河斗战诀中的第二招,斗战九天。 九步一出,身形重重叠叠包裹在黑羽铁乌的周围,直把黑羽铁乌打得晕头转向。 《剑骨》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苍神崖 第二百零七章 苍神崖 轰! 黑羽铁乌的脑袋破了一个大洞,鲜血直流。 伤口一旦出现,相当于出现了一个弱点,顾子青自然会抓着不放,生生把对方的伤口扩大。 轰隆隆。 光芒在空中绽放,巨响不断。 最后,黑羽铁乌心生恐惧,想要逃走,甚至拿出了护身法宝。 然而这些,在顾子青的瞬移面前,都没有任何作用,直接被镇压。 血洒当空,黑羽铁乌被顾子青生生斩杀于高空之中。 嘭地一声,落在地上,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 “苍神崖,玄水龟!你不知悔改,也别怪我出手了!” 顾子青拿着那颗一次性珠子,转身离去。 第二天,他与顾子语、小麒麟前往苍神崖。 一路上很多妖族汇聚,大多都是年轻层次,实力都很不俗。 顾子青等虽然为人族,但是也有随同,只不过人数较少,且距离妖族天才们较远。 从根本上来说,人族和妖族之间还是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两者之间多少都会存在着排斥感。 顾子青等人不去天月山,跑去苍神崖,怎么说都觉得怪,自然会被妖族天才们排斥。 顾子语在旁边惊奇地望着,算是大饱眼福。 “好多奇形怪状的家伙。” 她惊讶道。 顾子青为了避免麻烦上身,早就在顾子语身上布置了一个隔音阵法,这样一来,她说的话就无法被外界的妖族听到,只有走近了才能听得清楚。 小麒麟被当做混血麒麟,随着顾子青前往苍神崖,遭受不少歧视。 毕竟,小麒麟作为妖族之兽,却要跟随人族,甚至是成为人族宠物,妖族要是没有意见,那才怪了。 不过小麒麟无所谓,顾子青是他最亲的亲人,他才不管其他人的看法。 没过多久,他们飞到一处连绵山脉之前。 在山脉中,最中间的一座山峰,高耸入云,如同一把利剑。 “好高。” 顾子语长着小嘴道。 “我们上去。” 顾子青刚要飞上去,一个庞大的阴影落了下来。 是一只黑毛猿猴。 “人族不得入内。” 黑毛猿猴扫了眼小麒麟,眼露嫌弃,语气非常不好。 顾子青打量四周道:“他们为何能上去?” “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懂吗?”黑毛猿猴冷冷一笑。 “懂了!” 顾子青意识到,有人,或者是妖,再给他找麻烦。 后退一步,目光搜索四处。 忽然发现,玄水龟站在山腰部分的一个平台,高高在上地俯瞰他。 在玄水龟身旁,还有多名妖族天才跟随。 几名天才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原来是你们!” 顾子青冷冷道。 声音传得很远。 玄水龟怨毒地望了眼顾子青,笑道:“想上来也可以,把身上的所有宝物交出来。” “本来我是要走的,但是现在,我倒是要看看,你拦不拦得住我!” 顾子青让小麒麟保护好顾子语,然后冲了上去。 “让你留下你不听,是找死吗!” 黑毛猿猴拿出一根黑铁棍,砸向从下方飞来的顾子青。 顾子青的目光盯着上方的玄水龟,丝毫不在意黑毛猿猴的攻击,冷声开口:“黑羽铁乌是你派来的吧?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轰! 一拳。 便把黑铁棍砸碎,黑毛猿猴被震飞,撞在山壁上,滚落大量石头。 玄水龟的脸色阴沉,冷冷盯着顾子青没说话。 黑羽铁乌确实是他派出去的,只是他到现在也不相信,黑羽铁乌被对方给杀了。 他的实力能战先天境大圆满,当初与顾子青一战,是因为对方进入他的肚子之中,才让他失败。 可黑羽铁乌不同,无论实力还是速度上,都是金丹境大圆满。 对方出手,肯定会被压制才对! “苍神崖确实不错,可惜你这个玄水龟,惹了我!” 一步踏出,瞬间移动。 玄水龟的神色微变,想起当初被针对的痛楚,立马往上飞,威胁道:“别以为你一个人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可是妖族汇聚之地!” 其余妖族天才就要联手镇压顾子青。 也在此时,一股强大无比的气势,镇压下来,让所有妖族和人冷静了一下。 “住手!” 骄喝声传来。 众妖和人看去。 是一个身穿火焰长裙的女人,美艳而冰冷。 “化形大妖!” 玄水龟的神色一变。 气海境的大妖,可以进行渡劫化形。 一旦渡劫成功就能够化形成人。 忽然,他看到女人的身后,飞来一只小凤凰,神色再次一变,变得骇然。 “凤凰世家!” 黑玄大泽是一个妖族聚居地,他玄水龟一族在里面虽然很强,但是如何能与凤凰世家相比? 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是整个黑玄大泽的妖族汇聚起来,也无法与凤凰世家相比! 那可是上古神兽世家啊! “伊伊伊!” 小麒麟受到刺激似的就要往上飞。 小凤凰眼前一亮,扑凌凌着翅膀,往小麒麟飞去。 见到这一幕,女人气不打一处来,单手一招,便把小凤凰摄来,压抑着怒意道:“小姐,此处乃苍神崖,各大妖族天才汇聚之地,我们先上去。” 小凤凰愤怒不已,身上燃烧火焰,但是就是无法伤到女人,不由得叽叽喳喳争吵起来。 要是她能说话,只怕早就在责备女人了。 顾子青抓住小麒麟的尾巴,把他拉回到自己身边,冷淡道:“你给我冷静点!” “让他给我安分点!” 女人瞪了眼小麒麟,生怕小麒麟冲上来,把小姐带坏。 虽然,她知道小麒麟不一般,是真正的上古神兽,与凤凰是一个级别。 顾子青拍了一下小麒麟的脑袋,目光落在小凤凰身上,心念一动,就有了一计。 他淡淡一笑:“此次来,我是来让这个小家伙见见世面的。这位前辈,不介意吧?” “不行!他是人,人怎么可能上去!” 玄水龟一口回绝。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女人怒斥玄水龟。 上古神兽之下的所有妖兽,凤凰世家完全不放在眼里。 玄水龟不知道对方反应这么大,当即被吓得不敢开口。 “滚上去!” 女人的话一说,玄水龟几个妖,立马飞向山顶。 上去前,玄水龟轻蔑地盯着顾子青道:“就怕你上去后,又被吓跑!蝼蚁,我等着看你的好戏!” 顾子青无视,对女人抱拳道谢,随后带着小麒麟也飞了上去。 “别让他给我惹事!” 女人说罢也离去。 《剑骨》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众妖汇聚 第二百零八章 众妖汇聚 山顶之上,有一个巨大平台,其内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很多妖族天才汇聚,也有少部分人族抱成一团。 时而也有一些化形大妖走动,似乎是随自家天才而来,也就是充当保镖一类的作用。 玄水龟并未有长辈跟来,倒是有几个好友一同从黑玄大泽中前俩。 几名妖族天才相谈甚欢,时而看向其他妖族天才,便想去了解一番。 “这位便是黑玄大泽的玄龟一族么……”一名黄金狮子走上前来攀谈。 “你黄金族在化雷州西部南边倒是获得逍遥自在,羡慕羡慕。” 一番讨论后,他们便把目光落在了那几个不凡世家身上。 “看到那个女人没,化形大妖,是血脉驳杂的凤凰所化,但是跟在她旁边的,乃是真真正正的上古神兽,凤凰,虽然年纪尚小,连话语也无法说出,但是释放出血脉,只怕我等都要被压制!” 黄金狮看向不远处石椅前的女人,女人前面的小凤凰似乎是在生闷气,撇开头,不理会女人。 “这才是真正的大族底蕴,她们能来苍神崖,瞬间就把妖族聚会的档次提升十倍不止。”玄水龟皱眉,“我有些怀疑,她们来这里的真实目的。” “莫非……”一个四臂猴子降低音量,“是想借这一次聚会入世,从而参与到五大顶级势力的争夺之中?” “有可能,那金蟾险地里蕴含的宝物太多了,吞天金蟾乃是古神兽,比上古神兽要稀罕不多,凤凰世家也许垂涎吞天金蟾,也说不定。”玄水龟惊骇道。 “你这么说倒是有理由,苍神崖距离天月山不过百里,在天月山也有很多人族的顶级天才,神霄皇朝、帝血宗门、黑刹殿、水月天宗以及卫族,都有顶级天才降临,凤凰世家,只怕身在苍神崖,心在天月山吧。” 那黄金狮子渍渍称奇。 一说到人族天才降临苍神崖,不知为何,玄水龟下意识想到那个能与他大战,拥有传承神通瞬移的男人。 那男人如此年轻,却有如此战力…… 可惜,这家伙带给他的伤害实在太深。 不由得眼神阴冷起来,扫视四周的妖或人。 他发现,在不远处的角落,一颗树下,那个身穿白衣长袍的男人,正把目光落在那名身穿火焰长袍的女人身上,而身旁的小麒麟,更是小眼睛盯着小凤凰。 玄水龟在心里冷笑。 “拿走我的传承神通,我岂会善罢甘休,那凤凰世家的化形大妖及时出手,才让你得以来到山顶,若是等会开启天才论武时,你就知道滋味不好受了。” 内心想到这里,目光看向混血麒麟。 “丢人现眼的杂、种妖兽,不过混血而已,我们的血脉虽然不高,但是很纯正,血脉之力一放,照样能稳稳压制那混血麒麟。” 他在等着好戏上场。 正想着,众妖一阵哗然。 一头通体雪白的白泽神兽踏天而来,每一脚落在空中,都能绽放七彩光芒。 只有血脉纯正的白泽,才能踩出七彩光芒。 “上古神兽白泽!” 玄水龟倒吸一口气凉气。 “什么时候,我们化雷州出现这么多神兽了?” 黄金狮子觉得不可思议。 龙玄大陆有十大上古神兽,天龙、烛九阴、凤凰、白泽、麒麟等在内。 那是放在整个龙玄大陆来讲。 龙玄大陆有多个域,每一个域下,又有多个大州。 上古神兽才十个而已,在他们化雷州,竟然出现两个? 凤凰世家就罢了,连白泽也现身。 “我们化雷州是否很特殊,连白泽这等上古神兽也出现,我之前可从未听说过,化雷州有白泽神兽。” 四臂猴子产生一种猜测。 “有可能,你看看,吞天金蟾也出现在化雷州西部,可能在化雷州有很多不可言说的大秘密。” 几个妖族天才说着,目光却在白泽和凤凰身上流转。 本来除了凤凰世家最顶级外,也就只有那几个血脉纯正,在化雷州有些名头的妖兽世家,可现在,来了一头白泽,那情况就变了。 白泽不过马匹大小,属于未大成的天才阶段。 敢只身前来,想来只有依仗。 不知道,面对凤凰世家,又当如何? 众妖的心思全落在两者身上。 “哇,好漂亮的小马驹。”顾子语趴在顾子青的肩膀上,右手大拇指放在嘴里含着,双眼萌萌地望着白泽。 “伊伊伊!” 小麒麟不服气,张嘴咬住顾子语的衣袖。 “小红很丑!生气啦!”顾子语天资聪慧,看破小麒麟的举动,便嘲笑一番。 小麒麟大怒,眼睛瞪着白泽,几欲喷火。 忽然,他看到那白泽竟然走向小凤凰…… “吼!” 低吼一声,浑身毛发一炸,就要当场发作。 顾子青伸手点在小麒麟的脑袋上,皱眉道:“现在还不是你闹腾的时候!” 压住小麒麟,目光落在白泽身上,心中起了疑惑:“白牛州的白泽大妖为何在化雷州,不过白泽只身前来,外州的强者却对化雷州没反应,说明金蟾险地的消息还未暴露。” 化雷州内部出现吞天金蟾,闹得天下尽知,然而化雷州之外的天才,却是不知道的。 也不知白泽是之前就在化雷州,还是临时跨州而来。 目的是什么? 难到跟凤凰世家一样,要借苍神崖与天月山的天才聚会,插手金蟾险地之地? 还是说,此地有大秘! “化雷州的秘密太多,我发现,以前的我白活了!” 他颇为感叹地叹了口气。 “不过,搞到神兽血才是我目前最需要的!只是,这白泽看体型,不像小凤凰那般年纪尚小,处在青年巅峰期,难以解决。” 他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想着如何从白泽身上得到一丝神兽血。 轰隆! 天地色变。 一股摄人心魄的恐怖威压从天穹上镇压而来。 好似一尊神灵入世,正在俯瞰众生。 所有生灵,灵魂颤抖,忍不住要匍匐在地。 小麒麟身为神兽,也没有例外,害怕地缩在顾子青的怀中。 顾子青和顾子语并未受到影响。 顾子青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盯着上空。 只见到天穹忽然碎裂,如同镜子般破碎,紧接着一只漆黑如墨的兽角,千丈大小,往苍神崖落去。 《剑骨》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几万里外 第二百零九章 几万里外 白泽刚走向小凤凰,见到这一幕,身体颤抖,惊骇道:“墨角天虫王,为何他能发现我来这里!” 所有妖和人一惊。 原来是白泽引来,莫非是要截杀白泽神兽? 想到这里,他们纷纷后退,生怕被波及到。 以上方那恐怖的威压,绝不是他们能抗衡的。 火长依生怕上方的存在,是来找自家小姐麻烦的,当即爆发出气海境的强势之力,带着小凤凰,忽地飞向山外。 顾子青带着顾子语和小麒麟,后退,同时宁神戒备。 他无法判断出上方来者的真正实力,但是从那恐怖威压下,他判断出,此妖的境界,至少在入道境。 “吼!” 兽角之内,传出一道惊天嘶吼,传荡百里。 那是一种让生灵无法抵挡的怒吼,如同洪荒凶兽在咆哮。 声音中震荡出的冲击力,打崩了整座苍神崖。 好在所有生灵已经撤离,否则必定会跟着苍神崖碎裂。 “嗯?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一凝,发现在碎裂大山中,发现一滩血迹。 血迹干枯在石块上,这本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在场的所有生灵,就算发现了,也没有引起注意。 可是在那一刻,他的仙尊之魂竟然动了一下。 “仙血?” 他在心中疑惑地判断。 “不对,不是,如果是仙血,这片地域不该这么安宁。” “吼!” 上方又是一声怒吼。 他收回心中念头,把注意力放在上方。 那血,他暂时不去探求,记住这个地方后,以后再来研究。 此时的局势很紧张。 那兽角越来越大,即将从虚空通道中现出真身。 白泽惊慌失色,已经跑向极远处。 “回来!” 那兽角内传出声音。 犹如言出法随,白泽被一种神通控住,强行被抓回。 就在所有人和妖认为,白泽必死时,异变突生。 只见白泽的周身冲出一道白芒。 白芒一现,化作一道巍峨身影,随后又转变成为白泽身影。 那不断变化的身影始一出现,就护住白泽,其内更加恐怖的威压,爆发,直冲向上方的墨角天虫王。 “分身,原来你一直在保护他!” 墨角天虫王的声音很不甘心,还未出来,就直接发动攻击。 兽角上凝聚出一道乌光,能撕裂空间,轰隆隆打向白泽。 那不断变化的声音融合为一团光,冲了上去,无声无息之间,斩断乌光,冲向兽角。 轰隆! 兽角断裂,撒出鲜血。 “几万里外化分身,没想到竟然还如此强!我墨角天虫王,记住你了!白泽王!”此话一说,抽身而走。 碎裂的苍穹重归于好,那巨大兽角消失了,好似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梦境而已。 那团光墨角天虫王后消失无影无踪,白泽得救了。 很快,众妖再次聚集。 顾子青在不远处的树旁站着,目光平静地望着白泽。 白泽强压下心中惊悸,飞到火长依身边,望着火长依怀中的小凤凰,勉力一笑:“给各位添麻烦了,我一个月前就来到化雷州,只是没想到跟我白泽一族有大仇的墨角天虫王也跟了来,我一现身,他就要来杀我!” 火长依可不关心这些,只要小姐没事就行。 点头道:“你来此,有何事?” “自然是来见一见化雷州的凤凰世家,还有这位凤凰世家的小公主。”白泽轻笑望着火长依怀中的小凤凰。 火长依平淡点头,望着在场的众妖,问:“现在还要进行妖族聚会吗?” “肯定要,只是场地已经被毁……”一条蝮蛇开口。 它是此次聚会的组织者之一。 “不如,去天月山吧,各位意下如何?” 一位人族天才开口。 众妖望去。 “水月天宗的十五位少主之一,墨白?” 有妖族天才认出此人身份。 “各位,我刚刚被墨角天虫王吸引而来,见苍神崖被毁,就想邀请各位。” 墨白看向白泽和火长依。 特别是火长依,微笑着点头道:“我想,火长依前辈以及白泽兄,来苍神崖,只怕也是为了进入天月山,苍神崖被毁,各位也有机会了。” 火长依眉头一挑,欣然接受道:“行!” 不得不说,墨白的手段非凡,三言两语,便说动了在座的最有利者。 在场的众妖都是天才,来自于化雷州各个地域,实力强横,但也没有几个反驳墨白。 毕竟,他们再天才,就算其中个别比墨白强,但在身份上,始终不如墨白。 原因无他,他们都是各个族群中的顶级天才,每一个都能比拟五大势力中的顶尖天才。 但是,差距就在于此。 五大势力内,顶尖天才众多,单单神霄皇朝,就有绝命天殿和雷天阁两大派系一说。 每一个派系就有十大顶尖天才,每一个走出去,都能比拟在座的各位。 水月天宗也是。 十五位少主和十五位圣女,身份尊贵,实力出众,照样能比拟众妖。 当然,榆木琪那位圣女有些特殊,成为了探索神霄皇朝封锁化雷州西部秘密的牺牲品。 顾子青见火长依带着小凤凰,前往天月山,眉头一皱。 他还想着找个机会,接近火长依,然后在小凤凰身上换点血,甚至可以的话,在白泽身上也弄一点。 只是现在,他们要去天月山,他的机会将会被扼杀。 毕竟,天月山那一批顶尖天才的聚会,是由绝命天殿和雷天阁的人组建,那里多半有顶尖高手,他不好跟着去。 念及此,知道不能够再拖了。 拍了拍躁动不安的小麒麟,走上前道:“火前辈,请留一步。” 他这般一喊,有些安静的众妖队伍闻言一顿,纷纷望来。 “伊伊伊!” 小麒麟兴奋地要飞向火长依,但被顾子青拽住尾巴。 小凤凰也叫唤起来,无奈被火长依拉住。 “什么事?” 火长依不耐道。 不等她出声,以为自己抓住机会,可以整治顾子青的玄水龟站了出来。 “一个跳梁小丑,最好闭上嘴!这里的每一个妖族天才,都能碾压你,现在想找火前辈麻烦,是不是想找死?” 这理由找的非常粗糙,可他毕竟是站在妖族立场上。 很多妖没有反驳,目光不善地盯着顾子青。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交易 第二百一十章 交易 “你的存在感够高了,没必要继续在我面前显摆。” 顾子青冷冷清清地说罢,便走向火长依。 火长依皱起眉头,目光不在顾子青身上,而是在小麒麟身上。 这家伙祸害自家小姐的事情,她可是一直都在耿耿于怀。 “我想跟你来一次交易。” 顾子青认真道。 “哦?” 火长依轻蔑地一笑。 作为凤凰世家,能缺少什么? 就凭这个带着神兽麒麟的年轻人,能给他们什么? “混账东西!你说我在你面前显摆?你有什么能耐,能自我感觉这么良好了?” 玄水龟的眼中闪过杀意,示意几个同伴上前。 “几位,是该教训一下这个家伙了。” 他早就与几个好友商量好,找个机会埋伏此人。 现在正是大好时机。 顾子青无视玄水龟几个妖族天才的威胁,伸出一根手指道:“龟鳞珠的传承神通,我觉得这个交易的条件够好了吧?” 传承神通不比其他天材地宝。 那是一个种族内的传承之物,是非常珍贵而难以得到的宝物。 此话一说,众妖一惊。 “找死!” 玄水龟怒吼一声,忽地变大,要一脚踩死顾子青。 “让我看为你示范一遍,这传承神通的各种能力!” 顾子青飞向高空,忽地变大,犹如法相天地。 一拳轰向玄水龟。 “你竟然掌握了?” 玄水龟惊骇。 那一脚刚踩下去,就被对方一拳轰飞。 “怎么可能!我的传承神通,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被人掌握?” 玄水龟有些呆滞。 四臂猴子以及另外两位妖族天才,冲上前,要镇压顾子青。 他们散发出金丹境后期以及大圆满不等的气势。 “龟兄,我们来助你一臂之力。” 四臂猴子一说,双眼中释放出一道红光,横扫向顾子青。 顾子青往前踏出一步,直接消失。 红光没有落在顾子青身上,直接削掉半片山。 “瞬移?” 众妖惊呼。 火长依的神色一变,道:“莫非,你说的这传承神通,不仅能变大,还能瞬移?” 如果是瞬移的话,那么这场交易是绝对值得的。 顾子青缩小到原来模样,瞬移到火长依面前,指着神色呆滞的玄水龟道:“这是它的传承神通,能变大变小,有一定攻击手段,并没有瞬移,需要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把玄水龟激怒。 “我要吞了你!” 玄水龟悍然冲向顾子青。 顾子青打造先天境大圆满,实力能战金丹境大圆满。 之前,他就能镇压玄水龟,这一次就更不用说了。 一个瞬移出现在玄水龟身侧,多种招式轰然打出。 “不灭拳”、“先天圣体拳”、“星河一击”、“斗战九天”…… 轰隆隆! 玄水龟被打落在地,地面出现巨坑,一道道裂痕遍布。 四臂猴子等妖族天才被震惊到。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这人的实力一般般。 毕竟他们是自己族群里的顶尖存在,堪比五大势力的顶尖天才。 哪想到,玄水龟被镇压得这么惨。 更重要的是,玄水龟的传承神通,怎么落到这个人族身上了? 不仅是他们,所有妖族天才都被震慑到。 这个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族天才,莫非是哪一个顶尖势力的顶尖天才? “你让黑羽铁乌来杀我,早已与我有生死之仇,既然如此,你还是一辈子留在这里吧!” 顾子青心念一动,周身白色长袍散发黑光,轰然覆盖在连龟壳都已经碎裂的玄水龟身上。 这是玄水龟的传承神通,然而现在被顾子青释放,用来斩杀玄水龟。 “住手!” 四臂猴子等妖族天才要来阻止,但晚了。 玄水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乌光覆盖。 霎时间,地面微微震动,尘土飞扬,其内的玄水龟,惨叫一声,就再也没有声音。 顾子青一个瞬移,落到火长依面前道:“这道传承神通,还可以?” 火长依微微惊讶地望着顾子青。 现在她算看出来了,这个书生气质的青年,是个狠渣子。 不知什么原因,得到玄水龟的传承神通,然后当面要交易,最后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玄水龟镇压。 四臂猴子冲进灰尘之中,见玄水龟死去,怒吼冲天。 但是,他们都没有在出手对付顾子青。 毕竟玄水龟已经死去,作为朋友,他们还没有达到能不顾一切,为玄水龟报仇的地步。 “你完了!人族小子,玄水大妖不会放过你!” 四臂猴子指着顾子青威胁。 顾子青无视他,目光望着火长依。 “还可以,你想要什么?” 火长依点头。 “伊伊伊。” 小麒麟飞了过来。 这次很冷静,在顾子青身旁老老实实的待着,目光一直落在小凤凰身上。 顾子语生气地抓着小麒麟的赤金毛发,犹如自家东西被人抢走似的,肉肉小手不断拉扯毛发。 “凤凰神兽血。” 顾子青刚说完,火长依的神色就大变。 火长依冷冷道:“不行!” 白泽看了半天,听到顾子青的话,暗含轻蔑的笑了笑:“传承神通虽然珍贵,但是还没有达到,让凤凰神兽血进行交易的地步,你是不是想多了?” 众妖已经不敢轻视顾子青,但对顾子青说的话,嗤之以鼻。 “莫非你以为,你身边带了一只混血麒麟,就能认为自己有资格,与凤凰世家的人平等对话?” “此人强装镇定,以为之前的一番战斗,有多风光。” “要是他把瞬移这等传承神通交出来,也许凤凰世家倒是可以同意。” 顾子青扫视四周。 见绝命天殿和雷天阁的天才没有来,知道自己还未暴露。 也就是说,他还可以继续商谈。 “我可以加大筹码。” 顾子青道。 “瞬移?” 火长依火热道。 要是瞬移,那凤凰神兽血,也不是不可以给。 顾子青摇头道:“缩地成寸是特殊的顶级神术,我倒是有,但是太珍贵,你还没资格让我拿出来交易。” “以你的实力,能保得住缩地成寸?” 火长依冷冷一笑。 内心却翻起滔天大浪。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又见神兽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又见神兽 此人有缩地成寸? 那可是神通境级别的顶级神通术。 性质比传承神通还要好,因为这等神通术,可以让任何生灵学习和掌握。 一个世家若是掌握缩地成寸,想成为顶级世家,根本就不难。 众妖闻言,微微向顾子青走近。 顾子青淡然一笑,扫视着众妖,“你们可以试一试,如何从我身上抢夺。” 这般一说,反倒让众妖心里一顿。 “也许只是他胡说的,真的有没有,是两回事。” 白泽冷淡道。 “白泽兄说的极是。” 蝮蛇点头。 其余妖族天才赞同。 “有没有,亲自去找找就行了!” 一头魔猿走出,三米多高,向着顾子青走去。 “我与你一起。” 另外还有一头魔猿走出。 两者目光灼灼地盯着顾子青,直把顾子青当做了板上鱼肉。 顾子青目光平淡地望着这两头魔猿,见他们走近,毫无顾忌地要搜他的身,他淡淡道:“小家伙,该你表演了。” 小麒麟正憋得难受呢。 听到顾子青的话,双眼一亮,当即怒吼一声,一股神兽威压从身上爆发。 “吼!” 小麒麟冷冷地瞪着两头魔猿,一声怒吼,夹杂神兽威压。 仅在一瞬间,一股高层次血脉的压制之力,覆盖全场。 两头魔猿的脚步一顿,胸口沉闷,神色苍白起来。 其余众妖天才神色大变,望着小麒麟,内心惊骇。 “又是一头神兽?” “他看起来就像是混血,为何是神兽!” “神兽是大白菜吗?怎么又出现了!” 所有妖族天才的目光,不得不从顾子青身上转移,落向小麒麟。 “不过来了?” 顾子青望着两头魔猿。 两头魔猿脸色难堪,但见小麒麟虽然是神兽,但实力也不过是金丹境中期。 “休要猖狂!你个废物!” 为首的魔猿释放出金丹境大圆满的气势,抓向顾子青,另一头竟然要去对付小麒麟。 顾子青冷冷一笑,星河斗战诀施展。 这是他在这里第一次施展。 之前与玄水龟战斗,也只是用了“星河斗战诀”包含的一些招式。 战斗力再次飙升。 再加上一个瞬移,忽地出现在魔猿的面前。 他的速度之快,让魔猿反应不过来。 “吃下去!” 顾子青的一次性珠子扔进魔猿的口中,一拳轰在脑袋上,生生让魔猿把珠子吃下去。 这是黑羽铁乌扔下的珠子,被他得到。 那魔猿吃下去后,感觉不妙,还未有所动作,只听到轰隆一声。 巨大的身躯瞬间爆炸。 顾子青刚想要去帮助小麒麟,却见火长依已经出手。 火长依站在原地,对着那魔猿轻轻一点。 嘭地一声,魔猿断气身亡,倒在小麒麟面前。 “你们有什么资格,胆敢侵犯神兽?”火长依内敛目光中的高傲,冷冷开口。 她来自于凤凰世家,血脉驳杂,可到底是凤凰一族,拥有着神兽血脉。 作为神兽,有着自己的高傲,同时,也不允许低等级妖兽,以暂时的强大,去欺辱实力稍弱的神兽。 否则就是在侮辱她的尊严和身份。 众妖神色一变,没敢动弹。 “伊伊伊。” 小麒麟对火长依心生好感,就想过去。 “站住,小痞子!” 火长依瞪了眼小麒麟,抱紧了怀中的小凤凰,生怕被小麒麟祸害。 小麒麟委屈地嘟着嘴。 白泽在旁边冷傲地望着,无动于衷。 “除了玄水龟的传承神通,我另外拿出一种神术给你。” 顾子青走向火长依,意念传出一部分顶级神术的内容。 这才是他铺设良久后的最终目的。 从一开始,他就要拿出这一则顶级神术。 火长依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接受。 等吸收后,神色微微一变。 “可以?” 顾子青自信道。 “可以!” 众妖一惊。 心想这人真有宝物? “不需要向凤凰世家通报一下?” 顾子青问。 火长依摇头道:“不需要,以这神术的价值,足够了!” 说着,抱着小凤凰,轻轻在凤凰的爪子上一划,两滴神兽血出现。 顾子青上前收了,并且把余下顶级神术的部分内容,传给火长依。 小凤凰本来就不满火长依的束缚,忽然发现自己流血,虽然不疼,但是却十分委屈,泪珠在眼中凝聚,非常可怜。 小麒麟见了心疼,伊伊伊地轻唤着,来到火长依旁边,用脖子周围的毛发,轻抚火长依的长腿,似乎是在祈求。 火长依得到顶级神术,心中激动难以言喻。 此时见了小麒麟,莫名地觉得顺眼。 见小姐可怜的模样,想了想,便放开了她。 小凤凰一愣,然后叽叽喳喳地扑到小麒麟身上,情绪转瞬就活泼起来。 小麒麟很高兴,爪子伸到布袋里面,就掏出一壶酒。 啪地一声,酒壶被火长依点碎。 “祸害!” 火长依冷哼一声。 “小红!” 顾子语站在小麒麟身边,拉扯他的尾巴,心里酸酸的很难受。 “送你的,小家伙。” 顾子青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小凤凰。 “这是什么?”火长依警惕道。 “甜丹。” 顾子青把小布袋扔给火长依,拍拍小麒麟的脑袋道:“神兽血得到,该走了。” 白泽在一旁看在眼里。 处于高傲,一开始并没有说话和行动。 想着以自己的身份,应该是对方来巴结他才是。 当他看到化形大妖火长依,竟然忽然转变态度,要与白衣长袍的青年交易,甚至果断态度之高,都不用通报家族,当场就给神兽凤凰放血…… 要知道,神兽血很珍贵,用途很广泛。 每一个世家都会管控的特别严格。 火长依没有任何犹豫地放血。 那可是凤凰世家的化形大妖,家族底蕴深厚,可依然被神术所征服。 可见那神术的珍贵。 “如果我能得到这样的神术,那我还需要去金蟾险地么?完全不用啊,赚大了!” 白泽心里这般一想,就想去叫住对方。 “以我的神兽身份,拉下身段,对方必定会诚惶诚恐地与我交易。” 白泽念及此,张口道:“这位兄台请留步。”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脚踏星空 第二百一十二章 脚踏星空 火长依皱眉,却没开口。 顾子青转过身,望着白泽道:“什么事?” 白泽微微皱眉,略微不悦。 对方的态度,似乎没他想象中那般诚恳。 但想到那神术,连火长依都被打动…… “当然是与兄台交易,我也是神兽。” 白泽淡淡一笑。 “暂时不需要。” 顾子青收起了要与白泽交易的想法。 神兽血换顶级神通术,他已经亏了。 且过多暴露,会招来一些他无法抵抗的强者。 白泽的神色微微一僵,又道:“你不是需要神兽血吗?” 说完,他又觉得难堪。 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像是低声下气的祈求对方了。 他是谁,白泽神兽。 怎么能够做出低声下气的举止? “暂时不需要。” 顾子青拍拍小麒麟的脑袋,安慰道:“放心,你这么想她,以后我会带你去化雷州东部,找她。” 凤凰世家,化雷州东部的隐世大族。 与卫族在化雷州东部,乃是人与妖族的两大顶级势力。 一明一暗。 火长依的目光一冷,但想到这人确实不凡。 顶级神术,神兽麒麟,自身实力超凡…… “你是谁?” 她忍不住问。 除了白泽脸色难看至极外,其他众妖都好奇白衣长袍的男人是谁。 “卫子青。” 顾子青丢下一句话就走。 “卫子青,卫族之人?” 火长依对于卫族可算是非常熟悉,张口试探的说了一句话。 顾子青没回答,生拉硬拽地把小麒麟带走。 “他哪里是卫子青!是顾子青!”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后方空中传来。 众妖惊呼。 火长依瞳孔一缩,稳定心神,仔细打量那个在化雷州挑起风云的男人。 她渐渐收起轻视之心。 哪怕她是化形大妖,哪怕她是气海境的强者,但是要让她如顾子青那般,掀起天下大乱,挑衅一个皇朝。 是绝对没有那个能力的。 从心底里,她是佩服这样的人物。 不仅是她,很多化雷州各个地域的强者们,也是对顾子青另眼相看。 另外一点。 顾子青,斩杀绝沐风,斩杀轩辕长歌,拥有特殊神通瞬移,种种手段的传出,让很多人认为。 这是一个初代王体。 而在顾子青时常跟随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妹妹,顾子语。 双初代王体。 这是一个连顶级实力都无法拿得出的妖孽底蕴。 很多人不知道神霄皇朝挖走顾子语王体根骨的内幕,认为是神霄皇朝要杀顾子语,但被顾子青救走。 “身边还有一个神兽麒麟!” 蝮蛇惊呼。 “顾子语,顾子青,神兽麒麟!” 黄金狮子心神被撼动。 “绝沐风被杀,轩辕长歌被杀,一个死在乌丹城,一个死在红城!顾子青,好手段!” 那空中的冰冷声音渐近。 顾子青抬头望去,冷冷道:“第三个,将死在苍神崖!” “哈哈哈!” 冰冷声音传出嚣张大笑。 落在地上,是一个黑发青年,穿着黑色轻甲。 “铁拳长老被地脉世家斩杀,此事,皇朝已经排出长老去交涉,而你杀了轩辕长歌,不,你早已经是该死的家伙!” 轻甲青年往前一踏,金丹境后期的气势爆发,然而气势中包含的恐怖厚重力,可比拟金丹境大圆满。 “见你们迟迟不来,原来是被顾子青耍的团团转!” 轻甲青年指着顾子青道:“我乃绝命天殿排名天殿第二名的暮云!绝沐风排名第九,轩辕长歌排名第五!杀他们,或许你运气好,但对上我,你没有任何机会!” 火长依见了,轻蔑一笑,没说话。 她之前见识过顾子青的实力,很强。 但是在场的都没说。 谁没事去帮一个人族天才? “雷天阁排名第四的雷战!” 蓝光一闪,一个铁塔般的人物现身。 “你们都要小心,这顾子青,拥有瞬移能力,实力能战金丹境大圆满。” 白泽冷漠出口提醒,目光望向顾子青,带着几分调侃。 “多谢提醒!” 雷战上前一步,走向顾子青:“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 “这两个人好熟悉,但是好讨厌!” 顾子语爬到小麒麟身上,皱眉道。 “小家伙,原来你没死!” 雷战嗤笑。 “你认得我?” 顾子语疑惑的出声,随即把目光落在顾子青身上。 顾子青不语。 “当然认得你,你就是那个无法无天的顾子青的妹妹,我怎么能不认得你!” 顾子语微张小嘴,目光在顾子青和雷战身上徘徊。 顾子青悲哀一叹。 到头来,却要利用仇家,让他俩兄妹相认。 雷战话语中杀意满满,心念急转间,对暮云一挥手,“你来牵制顾子青,我亲自杀了这个曾经是我们皇朝的初代王体!” “你没资格命令我!” 暮云冷声道,但还是走向顾子青,要做牵制。 雷战歪着脖子,狞笑一声:“小杂、种,上次有赫长生救你,这次,我看谁能救得了你!” 身上蓝色雷光一闪,人已经冲向顾子语。 “你骂我可以,但是骂她,就是仙尊亲临,也救不了你!” 顾子青轰然爆发全部气势,星光从身上爆发。 那一刻,他的气势超出以往的所有层次,恐怖而猛烈。 瞬移! 出现在顾子语身前。 往前方的雷电光踏出一步。 无声中好似能让人听到天地崩塌的轰隆声。 这是一种错觉,一种天地气机。 星光在那一步都要崩裂。 轰隆一声,那冲过来的雷电被那一脚踏出的星光,震飞千米之远。 “星辰帝剑”第二卷第三招“脚踏星空”。 施展条件,施法者要达到金丹境。 不过,在这个时候,顾子青强行施展,是必然的。 所有妖族天才一惊,便是暮云也被吓得一顿。 “雷战虽然是金丹境后期武者,但是实力在金丹境大圆满巅峰,他就这样被一脚震飞了?” “这顾子青莫不是还在隐藏实力,好可怕的家伙!” “必定是初代王体!可与五大势力的初代王体争锋!” “嘿,顾子语和顾子青,这神霄皇朝是吃了屎了吧,竟然要针对两大初代王体!”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局势复杂 第二百一十三章 局势复杂 妖族议论纷纷。 听得暮云神色阴沉,杀意不在地充斥在胸中。 顾子青被星光弥漫,如同天神下凡。 挡在顾子语身前,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墙。 顾子语近在咫尺地望着,那在她眼里,从未觉得如此伟岸高大的身躯,心神渐渐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占据。 “你真是……我的……哥哥?” 她张着小嘴问了一句。 “绝无仅有的一个!”顾子青背对着顾子语道,“小麒麟带着她后退。” “来我这里。”火长依勾手。 顾子青望向火长依,抱拳道:“多谢。” “凤凰世家,你们不要多管闲事!”雷战阴沉着脸道。 “我等来天月山聚会,是皇朝授意,上面准许你们介入,但不代表,你们可以在西部胡乱搅事!” 暮云说出真相。 看来,化雷州西部大乱,给神霄皇朝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连妖族也在给他们施加压力。 此次的天月山天才聚会,是神霄皇朝故意降低身段,因妖族天才在苍神崖一聚,借机让凤凰世家为首的几个顶级大妖之族,介入金蟾险地之中。 这样一番计划,虽然是煞费苦心,但对神霄皇朝有很大好处。 凤凰世家为首的几个顶级大妖之族,是有求于他们,仅这一点就对神霄皇朝有巨大作用。 “你倒是说说看,本座哪里生事?” 火长依作为气海境的化形大妖,还是凤凰世家出身,被一个小辈指责,脾气可好不到哪里去。 往前踏出一步,恐怖气势镇压而上,生生把雷战和暮云压趴在地不敢动弹。 “那顾子语,可是你们神霄皇朝的人?” 再往前一步。 咔擦! 雷战以及暮云的胸腔塌陷,口吐鲜血,惨叫不断。 “麒麟作为神兽,妖族之尊,是你们能动得了的?” 火长依一身火焰长裙,发起威来,如同焚天之火,一惊扩散,谁也没胆子靠近,仅仅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炙热温度扑面。 众妖震惊地望着火长依,心中对凤凰世家的威名,再次加深印象。 不愧是凤凰世家的人,一言不合,镇压神霄皇朝两大顶尖天才。 “我乃凤凰世家之妖,辈分比你们高,实力比你们强,你们两个当众指责我,想来是没学会如何尊重长辈,今日,本座就亲自指点指点你们!” 抬手一挥。 只见到火光从手中斩出,凝聚出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从上而下,轰隆一声,拍在雷战和暮云身上。 轰隆隆。 地面震动,尘土飞扬。 渐渐从天月山飞来的天才们,和此地的众妖,看得心惊肉跳,脸上变色。 除了雷战和暮云的惨叫之外,就只剩下火红大手不断拍在被尘土淹没的大地。 “够了!” 一道冷漠声音从侧面响起。 火长依闻言停手,讥讽一笑:“我以为你们几个老家伙跟这两个小辈有仇,要亲眼看着他们,被我生生打死!” 此话一说,在场的人和妖一惊。 原来早就有强者在附近。 顾子青早已经发现,但神色从未变化,冷漠地望着这一切。 “火长依,做事不要太绝!关于顾子语和顾子青一事,跟你们没关系!” 一名灰衣老者刷地一下出现在尘土之中,手一挥,吹走灰尘,露出在地上,浑身是血,不断惨哼的雷战和暮云。 见到两人的伤势如此之重,脸色更是如同寒霜,若不是顾忌火长依身后的身份,只怕早就出手了。 双手一挥,灵力灌入雷战和暮云身体内。 两人得到喘息,服用下丹药修炼恢复,只是看向火长依的目光,除了怨毒就只有愤怒了。 “火前辈,多谢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他日前往化雷州东部,必定好礼送上!” 因为一件事情,他肯定要去化雷州东部的。 且那件事情,比之神霄皇朝而无不及! 去一趟,绝对要铺设好能站在化雷州舞台上的一场大局。 那么与凤凰世家交好,是他的计划之中所需要的。 送顶级神术,就是其手段之一,否则的话,随便拿出一个普通神术,也足够打动火长依以及身后的凤凰世家。 这火长依二话不说,出手就镇压雷战和暮云,他看得出,是火长依看到了他的价值,想与他交好。 “不必如此,小姑娘可能两岁不到,却要被一些自称是顶级天才的人物斩杀,实在是下作,比起妖族还不如!我火长依出手又何妨?” 火长依冷傲一笑。 她与顾子青心知肚明,都知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但有一点,顾子青不知。 火长依确实欣赏和佩服顾子青,若是他日顾子青成为气海境武者,她觉得关系再近一步也不错。 正因为有这一点,再加上她才对相依为命的兄妹,产生恻隐之心,动起手来,那叫一个狠,毫无留手半分。 顾子青确实不清楚,毕竟身为一个修炼三万年的绝世人物,他经历风风雨雨,心志如磐石,岂会有祈求别人可怜的心思? 他所作出的一件件的大事,在场的人和妖看来,惊天动地,可在三万年来,他早就习惯,因此对于别人的惊叹和佩服,并没有多少体会。 “别多管闲事!” 灰衣老者忍着不动手的冲动,再次警告。 随即,把目光落向顾子青。 “这次聚会的计划中,出乎意料的出现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否则的话,你已经被我等皇朝的强者斩杀了!” 他确实错愕于顾子青的出现。 本来是由他引火长依介入金蟾险地之中,连白泽神兽的前来,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更不用说顾子青了。 “我十恶不赦?” 顾子青冷冷道。 “岂非如此?动乱化雷州天地,差点崩坏皇朝根基,你已是必死之人!” 灰衣老者要亲自动手。 火长依上前一步,隐隐要出手。 两大气海境强者一出,周围无论是天才还是强者,纷纷后退。 这可是两大顶尖势力的交锋,且敏感程度,绝对比五大势力之间的碰撞太要高。 因为,一个是人族在化雷州的顶尖代表,一个是妖族在化雷州的顶尖代表。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跪下 第二百一十四章 跪下 顾子青摇头一笑:“可笑的家伙!若非我妹妹在场,我真想把你们所做的所有事情,一一说出来!但我想了想,觉得没必要,你们这些蝼蚁,如何懂得,招惹我顾家人的后果!” 做好拿出万妖图的准备,指着灰衣老者:“出手吧,我倒是要看看,你背靠神霄皇朝,能拿出多强的手段杀我!” “小杂碎!你是嚣张惯了,不知道神霄皇朝的可怕之处!” 灰衣老者轰然爆发出全力。 正要出手,后方飞来一人,打出一道青光,如同光幕,挡在灰衣老者身前。 “你这是何意?” 灰衣老者侧头皱眉道。 一名老者落到地面,目光冷冷地扫了眼顾子青,然后侧过身,示意小姐过来。 “我们又见面了!” 紫衣少女对顾子青冷漠道。 灰衣老者的心中一动,眉头松了开。 既然对顾子青有敌意,那就是他的朋友。 “上次偷袭我不成,逃得比谁都快,现在怎么又来了?” 顾子青漠然道。 老者的神色阴沉下来,难堪无比。 他上次误以为顾子青是个隐藏实力的入道境强者,一直以来,内心惶恐不安,生怕对方会镇压他以及小姐。 哪想到,在刚刚,一直观察的他,发现这人是顾子青,哪里是什么入道境强者。 所谓的瞬移,只怕是从哪里得到的传承神通。 判断出对方并不是入道境强者后,老者心里一阵抓狂,每每想到自己被对方吓走的一幕,杀机就止不住地涌出。 此时在面对顾子青,他有了杀机。 “小辈休要胡说!你上次冒犯我家小姐,今日我便要取你性命!” 紫衣少女在旁边冷冷地望着顾子青道:“卫子青,好一个卫子青!竟然用我卫族的名号闹事情,就凭这一点,你就是死人了!” “又是一个气海境强者,而且来自于卫族!顾子青可真能折腾,到处招惹是非!” “真是一场好戏,我就想看看,这顾子青和顾子语怎么死!” 众妖和众人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一幕,议论不断。 灰衣老者冷笑,看向火长依道:“劝你别插手。” “又来几个送死的。” 顾子青眯着双眼道。 “狂妄的家伙,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点,把魂丹交出来!” 这才是老者的真实目的。 他说完,气势如虹,压在顾子青身上,杀机毕露。 大有一旦对方不答应,就要强行出手的打算。 “天生残魄的卫族少女,平时没带魂丹么?” 顾子青哪还看不出这名紫衣少女出了问题,只是与他无关系,也就没有多管。 老者这番话,目的很明显,之所以没杀他,就是要拿走他的魂丹。 紫衣少女和老者的神色一变。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魂魄藏于身,就算是入道境强者,不亲自探入她的大脑中,根本就无法发现她是天生残魄。 对方仅仅一眼就看出来了? “废话少说,交出魂丹!” 紫衣少女忍不住开口。 “不然,我不仅让你死,你妹妹也得死!” 老者说完这话,顾子青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我可以给你魂丹!” 顾子青说完,众妖和众人哗然。 “我原以为风云人物顾子青,是个有本事的人,没想到,竟如此软骨!” “传言果然是传言,只怕他搞出来的事情,都是别人做的!” 议论纷纷,众人和众妖摇头失望。 火长依重新打量顾子青,心中略有几分失望。 她本想救下顾子青,可这一课,她有些动摇。 这样的人,值得她救么? “蝼蚁!” 灰衣老者讥笑。 “如果我们俩不受伤,他轻易就被我们捏死!” 暮云冷着口气道。 “他就是个废物!” 雷战忍着怒意道。 “既然如此,那就拿来吧。” 紫衣少女嗤笑。 “你们两个跪下,然后自断双臂,我就把魂丹给你们!” 顾子青出口冷厉,果断无比。 此话一说,在场寂静了一下。 “你还有三十息就要发病,我劝你尽快决定!这几日多次发病,没有魂丹温养残魄,这一次一旦发病,将会危机你的生命。” 顾子青的话,如同一根针,再次扎在紫衣少女的心中。 “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紫衣少女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的全身,都被对方看穿。 她什么时候发病,连她自己都不得而知,也是自己亲身经历几年,慢慢总结得知。 “搜他的魂魄就是了!然后拿走魂丹!” 老者不再废话,直接出手。 顾子青连续瞬移推开,淡淡道:“火长依小姐,保护好他们,那神术,还有下一卷。” 火长依心中一震。 怪不得她在观摩脑中的那则顶尖神术时,总给她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原来还有下一卷。 只见到她的双眼明亮,身上燃起火焰,坚定道:“好!有我在,顾子语和小麒麟,谁都动不了,否则就是与凤凰世家为敌!” 把凤凰世家搬出来,那意义可就非同凡响。 在场的妖和人,神色无不变。 “别以为你能自己活得下去!” 老者双手捏印,一座青色大山在身前成型,轰地一声,砸向顾子青。 灰衣老者飞向高空,单手作诀,一座六层宝塔凝聚而出。 宝塔内有妖兽怒吼,道道红光从第六层中冲出,要把顾子青斩碎。 顾子青施展“星河斗战诀”,战斗力不断飙升。 “脚踏星空”再次施展。 无声中听天地轰鸣。 他的身影刹那间消失,等出现时,千米之外。 瞬移外加“脚踏星空”,发挥出超然能力。 轰隆隆! 青色大山落空,打崩一座山,掀起满天尘土。 大一片森林被红光抹去。 它们都没有落在顾子青身上。 老者和灰衣老者见状,脸色难看至极。 他们没有瞬移,想要对付顾子青,很棘手。 因为对方的身法和瞬移,超出他们的想象。 “我不会杀你们,因为我想看看,她能撑多久!” 如果老者不说那段针对顾子语的话,他绝不会这般做,而是拿出虚空古镜和万妖图进行镇压。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张嘴 第二百一十五章 张嘴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作为仙尊,他就是如此的强势和冷酷。 顾子语是他的妹妹,就算是顾子语把天捅破,他也要维护。 原因无他,修炼三万年的他,仅有唯一一个亲人,他不保护,谁保护? 身形一闪,人已经在千米之外。 老者和灰衣老者爆发全力去追,每每能接近,将要发动攻击时,顾子青总能在这个关键时刻与他们拉开距离。 实在是让他们无比的抓狂。 戏耍两大气海境武者。 今天在场的人和妖,算是大饱眼福。 老者和灰衣老者的神色越来越难看,甚至到了狰狞地步。 顾子青冷漠地望着,跟着他们绕圈。 “有种下来与我们一战!” 老者怒吼。 顾子青讥讽一笑,并未回答,但却让老者更抓狂。 因为老者发现,这话说的实在有点掉价。 “卫叔。” 紫衣少女的神色开始惨白,脑海里的魂魄开始有动静,隐隐给她一种巨大痛楚即将到来的危机感。 老者一听,心中一沉,大吼一声:“我马上杀了他!” 双手捏印。 清风覆盖全身,整个人的速度再次暴涨。 然而顾子青强行使用“脚踏星空”,还是让他束手无策。 三十息一过。 紫衣少女浑身一震,只觉得脑中的意识就要飞散,实则是残缺的魂魄开始暴躁的要脱离脑袋,各自散去。 “噗!” 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直接倒在地上,几欲昏倒。 “卫……卫叔……” 她的声音很虚弱。 老者正疯狂地追击顾子青,还未发现小姐出事。 顾子青却好心提醒了他。 指着紫衣少女的方向道:“你不管管她?” 老者神色一变,没有任何犹豫,转身飞向紫衣少女:“小姐!” 灰衣老者可不管这些,继续追击顾子青。 可他招式用尽,甚至放出宝塔第五层的雷鹰,也无法追上顾子青。 “谁有魂丹?” 老者大喝一声。 可是没有谁理他。 妖族少有能炼丹的,就算有,能炼制魂丹的就更少。 在场的都是天才,谁没事拿魂丹作甚? 只有魂修和修炼魂魄方面者,才可能有魂丹。 众人的状况与众妖一样,并未有魂丹。 否则之前就拿出来了。 顾子青拉开距离,往紫衣少女方向瞬移而去。 忽地,他出现在紫衣少女百米之外,拿出一颗“七彩魂魄丹”,道:“不是普通的魂丹,服用下一颗,就能压制她的伤势!” “拿来!” 老者爆发全速冲去。 顾子青早有防备,直接闪开,来到火长依旁边,轻声道:“张嘴。” 顾子语肉嘟嘟的小嘴张开,顾子青把“七彩魂魄丹”放入顾子语口中。 “好吃吗?” “甜甜的,好吃。” 顾子语身上本来会散发七彩光芒,但来之前,顾子青为了避免她是魂身的秘密暴露,早就施展上古符文在顾子语身上。 因此,顾子语服用下“七彩魂魄丹”,并未出现任何异常。 “再来一颗!” 顾子青拿出五颗“七彩魂魄丹”,把其中一颗,放入顾子语口中。 众人和众妖看得眼皮一跳。 这顾子青……有些贱…… 不过,这一幕,还挺精彩的。 轰隆! 火长依两拳挡住老者和灰衣老者的攻势,怒喝一声:“敢偷袭我家小姐,是想挑起凤凰世家与卫族的矛盾吗?神霄皇朝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压力不够大?” 话一说,还真让老者和灰衣老者冷静下来。 “顾子青,出来!” 老者怒吼,心里焦急如焚。 小姐已经快不行了。 再不给魂丹,真要死在这里,就麻烦了。 “张嘴,还有你,一人一颗。” 顾子语抱着顾子青的手臂,萌萌地张开嘴。 “伊伊伊!” 小麒麟早就对“七彩魂魄丹”垂涎了,张开口,吞入一口七彩魂魄丹,只觉得全身得到升华,特别是魂魄。 让它舒爽地奶叫了一声。 小凤凰扑凌凌翅膀,看得眼馋,也想吃。 “来,你也有。” 顾子青把“七彩魂魄丹”放入小凤凰口中。 火长依并未阻止。 能给自家妹妹和神兽麒麟服用的魂丹,对自家小家自然不会有危害。 只是,把珍贵无比的魂丹,且是“七彩魂魄丹”,跟嗑豆子似的服用,实在是奢侈。 要知道,哪怕是神霄皇朝层次的势力,也没多少魂丹。 “卫叔,我感觉……我要……死了。” 紫衣少女恐惧无比,开始流泪。 顾子青冷笑:“她的魂魄,之所以天生残缺,就是因为,在她出生之时,有个人想夺舍其身,奈何这是禁忌手段,被天道阻止,那人刚夺舍掉她的一魄,就失败了。” 他的仙尊之魂能够仔细的感知得到,紫衣少女魂魄中的细微差别和伤口。 “因此,那人失败后,魂魄被动融入到她的魂魄之中。天生残魄,但是魂魄却无比的强大,所以才能活到现在。” 摇头评论:“可惜,因为她的魂魄是两个人融合而成,如今残魄发病,是魂魄即将分离的征兆。一旦分离……” 顾子青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甚至用祈求的目光望着他的紫衣少女,冷漠道:“那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老者神色惨白。 他只知道小姐一旦病发,得不到魂丹服用,魂魄就会分离。 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可他没想到,顾子青能够推断出如此多的事情。 不!他肯定提前调查过,知道很多真相! “你快给我魂丹!” 老者颤音道。 灰衣老者冷冷地盯着顾子青,没动手,只是威胁:“你若不交出魂丹,与卫族产生矛盾,到时候,你就得面临神霄皇朝和卫族的怒火!” 顾子青嗤笑:“一个要杀我妹妹,一个因为得不到魂丹,就要把怒火迁在我身上!” 单手一震,手中仅剩的几颗“七彩魂魄丹”,直接被他震碎。 “卫族是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至于神霄皇朝,就别后悔了,给我灰飞烟灭吧!” 他冷酷果断,宁愿捏碎魂丹,也不交出去。 配合着这则动作说出这句话,众人和众妖只觉得心底冒寒气,隐隐觉得,顾子青还真有说到办到的能力。 毕竟,前有神霄皇朝被顾子青折腾的例子。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开个玩笑而已 第二百一十六章 开个玩笑而已 火长依美眸泛彩。 顾子青与卫族产生矛盾,对于凤凰世家,还是一件好事。 老者神色一白,眼神灰暗,内心杀意暴涨,就要去解决顾子青。 “我……给你……下跪……你……你给我……” 小姐的话,让他忽地冷静下来。 顾子青故作恍然道:“我忘了,我还有一小袋。” 说着就拿出一小袋,里面全是散发着七彩光芒的魂丹。 众人和众妖倒吸一口凉气。 顾子语见甜丹还在,也不生气了。 老者神色一喜,便道:“小姐不用下跪。”抬头望向顾子青,“拿出一个魂丹,只要一颗,我便放你离去,以后我们卫族,不会针对你!” 能得到一个超级大族的宽恕,顾子青只要不傻,就肯定会答应。 “火长依小姐,那金蟾险地就别去了,我已经布置好了手段在里面,再加上,再过段时间,我就要通知化雷州之外的其他州,你们凤凰世家去了,也只是徒劳无功。” 顾子青无视老者,淡淡道。 话一出,在场的无比变色。 “顾子青还留有手段在金蟾险地在里面?” “如果是的话,那可就玩大了,五大势力的人都在里面啊!” “别盲目相信他,那金蟾险地是由五大势力亲自打开,他哪里来的手段,在险地里面布置手段?至于散发消息给其他州……” 在场的惊异议论。 “走吧,我们。” 顾子青转身便走。 火长依笑道:“不愧是顾子青。” 作势要走。 灰衣老者惊怒:“我已经通知人了,你想走,走不了!” 顾子青清淡一笑,毫不在意。 另一边,老者见顾子青无视,杀意从眼中再次暴涨,还未等说话,一旁的小姐已经挣扎着跪在地上。 祈求地望着顾子青道:“求你……求你给我……一颗……一颗魂丹!” 众人和众妖见到这一幕,内心一震。 超级大家族卫族的小姐,下跪? 之前他们还以为是玩笑…… “小姐,不能跪啊,他顾子青何德何能让您下跪!” 老者说着就要扶起小姐。 紫衣小姐再也按耐不住眼中冰冷,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你想让我死,还是保护好卫族尊严?” 一口气说完,让她差点晕死。 老者咬着牙没说话,最后转身,对着顾子青下跪:“求你给我一颗魂丹!” 众人和众妖哗然。 气海境强者,身份来自于卫族,就这么下跪了? 火长依望向身旁的男子,心中佩服,同时也生出一丝忌惮。 这顾子青,能耐有些大,且狠。 就在她以及在场的所有人和妖,以为顾子青要拿出魂丹时,却听顾子青讥笑一声:“我开个玩笑你们也信?” 说罢,揉了揉顾子语的脑袋,对愣神的火长依道:“我们走。” “顾子青!” 老者暴怒,杀心大气,不管不顾地冲向顾子青,想要强抢魂丹。 灰衣老者见老者出手,也不再犹豫,当即拿出自己的顶级法宝,誓要把顾子青斩杀,连顾子语也不能放过。 “小心!” 火长依刚说,局势大变。 顾子青拿出伪装得极好的万妖图,直接打开。 刹那间,两股恐怖意念袭击向他,但是被他的仙尊之魂反弹,冲向老者和灰衣老者。 下一刻,他又把伪装好的万妖图收入戒指之中。 过程连一息时间都不到。 而老者和灰衣老者,僵硬在半空,愤怒、恨意以及杀意的情绪还在脸上停留。 砰! 两人落在地上,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哗然四起。 “死了,两个气海境的强者就这样死了!” “顾子青刚刚到底拿出了什么法宝,竟然能秒杀两名气海境的强者!” “岂不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有镇压对方的手段,只是一直没有拿出来。” “他刚刚是在玩?” 所有人和妖看向顾子青的目光变了。 白泽神色微变,微微后退,生怕被顾子青盯上。 他之前可是幸灾乐祸,巴不得顾子青死。 雷战和暮云还在恢复中,见到这一幕,吓得神色惨白就要离去。 顾子青冲上前,又是一轮战斗。 以一敌二。 最终,他胜利了,直接把雷战和暮云斩杀,惊艳四座。 虽然雷战和暮云受伤,但战斗力好歹达到了金丹境大圆满,却被顾子青斩杀。 火长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有些惊惧地望着顾子青。 这个男人,似乎从没有在她的预料之中。 紫衣少女呆愣愣的望着这一幕,目光逐渐展露绝望之色。 顾子青走向紫衣少女,也不顾她的感受,拿出一颗“七彩魂魄丹”,塞入她的口中,冷淡道:“吞下去!” 紫衣少女不敢多想,赶紧吞下去。 顿时,残魄得到温养,开始安抚,她的危机逐渐解除。 “你叫什么?在卫族是什么身份?来这里做什么?” 顾子青反问。 紫衣少女被之前的一幕幕震慑到,特别是顾子青所做的一切,简直不能用残酷来形容。 邪! 顾子青很邪! 让她愤怒,让她有恃无恐,然后让她害怕,让她杀心大气,最后让她痛苦,让她绝望…… 这一刻,她对顾子青已经有了一种莫名的寒意和惧意。 “卫晓伊,三长老的女儿,来参与天月山的天才聚会。” 卫晓伊低着头全盘说出。 “走吧,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奴隶了!” 顾子青冷淡道。 “我是卫族三长老的女儿,你奴役我,后果很严重。” 卫晓伊震惊道。 她无法理解,这个人做事到底有多疯狂。 别说是她,在场的所有人和妖,都不清楚顾子青要这么做,到底对他有什么好处。 杀了卫族的人,也许咱们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谈何。 要是奴役一名长老之女,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自己找一根绳子,把双手绑起来,若是不这样做,我送你去见卫族的老祖宗!” 顾子青说话很坚定,让人产生一种,若是不立马去执行,就会被教训的错觉。 卫晓伊望了望四周,见他们震惊而怜悯地望着她。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卫君语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卫君语 她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 抹了一下眼泪,从戒指中拿出一根蓝色长鞭,把自己捆住,低着头,问出一句自己最想知道的一个疑问:“你绑架我,有什么目的?” “好玩。” 顾子青随意说了一句,便带着她,与火长依离去。 “神霄皇朝与你有化不开的仇,此时再加上卫族,你玩的事情越来越大了,若是真发生什么,我还得离你远点。” 火长依说得很现实。 顾子青点头道:“这个不需要你来评判,我自己知道该如何做!”扫了眼小凤凰,“你可知道其他神兽的下落?” “你还想要它们的血?” 火长依疑惑道。 顾子青可不想让她联想到太多。 虚空古镜不比万妖图。 虽然同为龙玄大陆十大天宝,但是,虚空古镜的作用和能力,远不及万妖图,甚至可以说,是鸡肋。 不然的话,前前后后,暴露虚空古镜多次,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影响。 而万妖图不一样,它能够统领龙玄大陆上的亿万妖族。 这是一股很可怕的力量,一旦被掌握,基本上整个龙玄大陆都将被掌控。 而如何发挥万妖图,也许大部分生灵不知道,但是作为神兽世家的凤凰一族,肯定有某些人知晓。 顾子青想要其他神兽的血,很容易会被联想到万妖图。 他暂时不想暴露万妖图,否则的话,消息传开,一夜之间,将会出现多名神通境,甚至阴阳和涅盘境强者会出现在他身边。 “不是需要血,需要它们身上的某个部分,如毛发、爪子等等。” “你这是……” “炼制一颗复活丹,我父母,你应该猜测得出来。” 顾子青却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复活丹,就算是在仙界也没有。 父母死去这么长时间,灵魂早已进入轮回,现在,只怕已经转生投胎了吧? 他若是恢复到以前的顶级实力,倒是可以利用某些神通术,找到转生投胎的父母,至于转生是不可能的了。 当然,这也是他走过龙玄大陆的风风雨雨,走过仙界之巅,才彻底明悟,复活一事,除非魂魄还在,否则根本不可能有复活的情况。 对于龙玄大陆的很多生灵来说,世界充满了奇妙,复活丹,必定有。 火长依一听此事,脸色一变,凝重道:“你还是炼丹师?” “你觉得我没这个能耐?” 顾子青意味深长的一笑。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说,她还不信。 偏偏是顾子青…… “如果你真能炼制复活丹,等我回到族中后,跟族中人联系,我们可能会与你深度合作!”火长依沉吟了一下,“哪怕,与你共同对抗神霄皇朝。” 她想到了某个可能。 族中已经即将死去,或是已经死去的那些大能们,若是能复活…… 甩了甩头,不敢多想这对于化雷州,甚至是其他州,会有多么恐怖的影响力。 “顶级神术,我有,各种阵法我也会布置,炼丹我也会!杀人,更不在话下。”顾子青的话中深藏着傲然,目光带着桀骜和不凡,“你觉得,我做事情,真的需要依赖你们这些顶级势力么?” 火长依一愣。 一旁的卫晓伊也是一愣,不禁认真聆听起来。 对抗神霄,斩绝沐风,斩轩辕长歌,斩雷战和暮云,绝杀卫族和神霄的长老…… 闹得化雷州漫天风雨,连黑水大泽中的大妖之子玄水龟,也被他斩杀。 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依靠谁。 这么一说来,卫晓伊觉得顾子青更加恐怖。 她一开始,认为顾子青的身后应该是有依仗的,否则做事绝不可能如此强势和决绝。 却没想,事情更好与她所想的相反。 火长依回神过来:“那你与我交易的目的又在哪里?仅仅凤凰神兽血,恐怕不那么简单。” 顾子青伸出手,轻轻按在卫晓伊的肩膀上,冷淡道:“当然是为了卫族。”伸出手,捏住卫晓伊精致的下巴,目光中深藏着常人难以发现的寒冰,“你们可曾知道,我的母亲,叫什么?” 卫晓伊惊恐地望着顾子青,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却不敢反抗,生怕一反抗就被对方杀了。 毕竟,眼前的男人太过神秘,给她巨大无比的心理阴影。 火长依示意顾子青说下去。 “我的母亲,叫卫君语。”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盯着卫晓伊,一字一语,“卫,是卫族的卫,君,是生死相伴我父亲的君,语,是顾子语的语!” 卫晓伊瞳孔一缩,忍不住往后仰头,想要与顾子青拉开距离。 实在是在刚刚,她仿佛看到一头龙玄大陆沉睡已久的虚空真龙,在对着她咆哮。 火长依倒吸一口气,惊骇道:“你母亲是卫族之人!” 真是这样的话,顾子青莫名其妙针对卫族的人,那就说得通了。 “少有人知道,不过,你可以去问问,被冰封在万年冰山二十年的那位天才,她知道的很多。” 顾子青放开卫晓伊,背负双手,望着前方的云海,幽冷无比。 “顾子青,爹地娘亲呢?” 顾子语很乖,坐在小麒麟身上一直在听,最后发现没有得到父母的下落,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顾子青这般说,在场的火长依和卫晓伊哪还猜测不出真相。 “顾子语从神霄皇朝跳出,你费了不少力吧?至于父母亲……”火长依没说下去。 “我想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父母亲去了哪里,他们多久能回来?” 若不是顾子语年龄小,只怕早就猜到真相。 可惜她只有一岁,就算天资聪慧,也受制于心智原因。 问顾子青的话,带着懵懂和疑惑。 顾子青没回答火长依,抱起顾子语,轻声道:“你身上发生的时候,等我哪天,把神霄皇朝踏平了,再告诉你。而父母的下落,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踏青,可能要十年才能回来。” 顾子语对他的态度,从遭遇雷战和暮云后,就有了大变。 似乎,对他更加亲切和依恋。 至少再想到父母时,她并没有哭,只是伸手抱着顾子青的双手,更紧了些。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们化雷州东部见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们化雷州东部见 话题很快转到神兽血上面。 “我回去之后,会向家族述说此事,如果高层同意,那么会与你进行合作。”火长依站在一处山巅之上,淡淡道。 小凤凰跟小麒麟玩的很开心,本来顾子语还有些介意,毕竟小孩心性,三个小家伙很快打成一团。 “在此告别!时机成熟,我会去化雷州东部找你们。” 顾子青抱拳道。 “走之前,我想你忘记了某些东西。” 火长依笑着道。 顾子青当即传了神术下一卷的其中一部分给火长依,道:“顶级神术不是那么好容易得到的,我只给下一卷的其中一部分,等我去化雷州东部,剩下的一部分,再给你。” 火长依微微皱眉,但很快释然,最后带着小凤凰离去。 三个小家伙是依依不舍,后面还是不得不离开。 顾子青不可能全部给她,否则与凤凰世家的联系,反倒随时会中断。 毕竟,那份顶级神术的珍贵程度非常高,哪怕是进入金蟾险地,也无法得到这种能开创一个世家大族的顶级宝物。 这也是火长依一点也不关心进入金蟾险地的原因之一。 在顾子青这里得到顶级神术,火长依不虚此行,也没必要冒险。 他们算是来到化雷州西部的最大赢家。 万里晴空,风和日丽。 风轻轻吹来。 顾子青身穿白衣长袍,随风飘扬。 在他身旁,卫晓伊神色低落,满眼担忧的望着不知名处,小麒麟和顾子语互相斗鸡眼,玩的倒是开心。 很快,顾子青带着他们走了。 在苍神崖发生的事情,将会很快发酵,他得尽快远离那个是非之地。 杀了绝命天殿的顶尖天才,绝沐风、轩辕长歌以及暮云之外,还杀了雷天阁的雷战。 这算是把神霄皇朝两大派系全部得罪完。 此地距离神霄皇朝虽然不近,但是也不远,一旦获知暮云和雷战,还有一名长老死去,必定会勃然大怒,派出更强者追杀顾子青。 不仅是他们,黑水大泽里的大妖,也会很快得知玄水龟被杀,连传承神通都被夺取的消息。 大妖也不会放过顾子青。 卫族派出一部分人来到化雷州西部,参与到金蟾险地的搜索之中。 一大得知顾子青抢走卫族三长老之女,只怕也会暴走。 先离开,是最明智的选择。 一路上,卫晓伊的内心被阴影和恐惧充斥着。 得知顾子青的身份和母亲的身份,她生怕某个时刻,顾子青会对她下死手。 更可怕的是,顾子青会邪性大发,对她不轨。 但是,这种恐惧也在随着时间的流失而减少。 顾子青带着她离去后的几天里,并没有针对她什么,仿若把她当做了空气。 偶尔只有小麒麟会接近她,而顾子语,则被顾子青警告,不准接近卫晓伊,卫晓伊也没胆子拉近与顾子语的关系。 “好漂亮的大城啊。” 顾子语坐在小麒麟的脑袋上,手握着犄角,小眼睛希冀地望着前方风格怪异,却意外充满美感的城池。 前方坐落巨大城池,临近荒漠,却又在绿洲之中。 无论是建筑还是生活在此地的人群,都是充满着异域风情,带着特别是的美。 “我们这是去哪?” 卫晓伊这几天的情绪稳定下来,也敢说几句话。 顾子青扫了她一眼,冷淡道:“你前前后后几次打探我,其实没必要,从你被我带走后,你身上就多了一套上古符文刻画的禁忌阵法,任何信息,都无法从你身上传出去。” 卫晓伊低着头,害怕道:“我没有试探你。”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别质疑我说的话!敢跟我耍心机,你就不怕死吗?” 顾子青重重一哼,语气非常冰冷,吓得卫晓伊身体颤抖道:“我错了。” 顾子语打量着身旁的女人,道:“顾子青,这个姐姐犯了什么错,为什么……” 顾子青把她的小脑袋转向城池,淡淡道:“小孩子别管这些。” “不理你了!” 顾子语嘟着嘴,故作生气似的坐在小麒麟脑袋上。 娇憨的举止,让顾子青一笑。 这就是亲切的感觉。 以前的顾子语,可不会这般与他互动。 他们离开了苍神崖,远离这片地区,飞往千里之外。 一路上,顾子青评判自己的实力和境界,准备拿出脑中留存已久的各种法术神通。 从先天境突破到金丹境,是一种非常巨大的质变。 他一旦达到金丹境,将会使用出各种法术神通,甚至是一些神术也能拿来使用,战斗力将会暴涨。 闭眼感悟。 准备在提升到金丹境之前,掌握一大半,一旦突破到金丹境,将快速掌握这些法术神通。 时间过去五日。 他们来到一座古城。 这片地域有十二城,每一次遍布百万,如同城中之国,其内武者很多,与普通人共存。 顾子青掩盖自己的气机,改变面貌,带着几人和小麒麟进入。 卫晓伊的双手已经没有被绑住,但是她却不敢随便离开顾子青。 因为在她的魂魄之中,被顾子青种下一道魂印,一旦离开顾子青太远,她的残魄就会彻底被撕裂,从而会彻底死去。 由于顾子青不准她与顾子语接触,于是一路上,显得很沉默。 对于顾子青的怨恨和愤怒,只能掩埋在心底。 “听说了吗,两大顶尖势力,已经忍无可忍,派出气化境大能去追杀顾子青,而且发布的任务奖励也达到骇人的地步,都足够一名武者从金丹境突破到气海境了!” “绝沐风、轩辕长歌、雷战和暮云,全死,连气海境前期的长老都被顾子青斩杀,如此嚣张的行径,不激怒皇朝才怪。” “还有卫族!听说卫族三长老之女被绑,现在可能成为顾子青的胯下万物了。” 有武者在街道上谈论最近天下最热闹的消息。 一旁的卫晓伊经过,神色羞愤恼怒,脸色浮现一片羞红。 可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做出任何不轨的举止,否则,顾子青心念一动,她的魂魄就得被撕裂。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布阵 第二百一十九章 布阵 “还有黑水大泽的玄水大妖,已经从西边过来,要斩杀顾子青!” “哎,这等风云人物,太具有传奇性了!在各大顶尖势力中游走,杀了人,片叶不沾身。” “金蟾险地里面出土了一柄长枪,被帝血宗门以强势的帝血神兵要挟,从其余四大势力中抢走,听说那长枪出土时,八荒黑龙缠绕,气机覆盖百里,非常可怕。” “真的吗?这么恐怖的武器,多半达到气海境巅峰,甚至入道境了!” “黑刹殿的初代王体,昨日在化雷州西部礁湖现身,以金丹境初期修为,斩杀一头金丹境大圆满级别的绿荒水牛。” “可怕的家伙……” 顾子青一边听着各种消息,一边穿行而过。 最后,他选择一个客栈,进行休整。 夜晚时分,顾子语含着手指头,在顾子青的怀中睡着。 小麒麟成长惊人,有小牛犊子般大小,麒麟神威基本在身上展现。 可能是因为小凤凰一事,他的心智成长的很快,以前总是天真调皮的小家伙,现在总是喜欢趴在窗口,忧郁的眼神望着窗外。 看着实在是怪异。 卫晓伊作为卫族三长老之女,长着惊世容颜,气质极佳,但也只能坐在椅子旁,不敢离顾子青半步。 从一开始,怕顾子青侵犯她,到如今,她已经安心不少。 顾子青从未正眼看过她,完全对她没有任何想法。 让她安心的同时,也让她对自己的容貌,产生自我怀疑。 深夜里。 顾子青拿出一个小型阵盘。 他制作的“擎天阵”和拱卫阵,虽然是上古阵法,无需阵盘加持,然而他布置在各个地域,难以管理,于是便把阵法核心落在阵盘之上。 只见到阵盘上有三处旁观的光源在闪烁着。 “乌丹城、红城、洛痕谷。” 这三处,他都去过,而洛痕谷只是匆匆一去,然后便去了红城布置阵法。 “接下来,再去制作第四座,便可以把所有消息,散发出去。” 见到阵盘上的光源还在,说明阵法隐藏的很好,还在正常运转,便收起了阵盘。 卫晓伊偷偷打量他。 他知道,卫晓伊心里面存有很多疑惑,不只是恐惧和害怕,还有对他以及父母的身份有着疑问。 不过,顾子青从未理会过。 凌晨时分。 顾子青进入修炼之中。 天道被他种在魂魄之中,被他消化天道印记中的种种神通。 现在,他快感悟出另一种奇妙神通。 一个时辰后。 心神一震,仙尊之魂预感到了危机。 有人以大手段,在推演他的气机。 忽地站起来,望向窗外的黑夜。 繁星密布,大地陷入黑暗,古城里的朝气在这一刻降低到最低点。 一切都没有发生。 然而他感觉,古城充满了一股寂静的肃杀之意。 卫晓伊从未深睡过去,顾子青轻微的走动把她惊醒。 她诧异地望着窗边的顾子青。 “小家伙,该走了。” 顾子青说罢,抱起床上的顾子语,走到卫晓伊身边,一个瞬移消失在原地。 小麒麟循着顾子青留下的气息,四蹄奔走,一个瞬移,跟上了顾子青。 他们连续瞬移,非常低调,气息内敛,没有外漏太多。 也就在他们离开古城之后,一股恐怖杀机从天而降,落在城池之中,顾子青推断,大概是在他之前居住的客栈中。 轰隆! 古城内传来震动。 光华流动的攻击手段,在黑暗古城中炸开。 顾子青冷哼一声,继续内敛气息离去。 卫晓伊知道是有人来杀顾子青,也就是说,可能是来救她的,不由得让她脸上激动,忍不住想释放出自身气息。 “你可以试试!” 顾子青捏住她的小脸,洁白如玉的脸颊被捏得变形。 卫晓伊的目光变成祈求,微微摇头,表示求饶。 顾子青最后放手,很快离去。 他拥有仙尊之魂,凡尘界的任何生灵,要推演他的位置,是不可能的,都会被他轻易发现。 就算是在仙界,除了那几个顶尖的巨挚,谁都无法暗中利用他,更何况是凡尘界的生灵。 这一去就是几千里外。 在一处小门派附近才停了下来。 “就在这里布置最后一座阵法!” 他在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能够威胁到他的。 那小门派最强者也只是先天境初期,基本可以无视。 “允许你在千米范围内活动,小家伙,看住她。” 顾子青要布置“擎天阵”以及拱卫阵,自然不想被卫晓伊看得清清楚楚。 小麒麟嗷呜一声,学着狼嚎,跟紧了卫晓伊。 顾子语也想去玩,但被顾子青阻止。 无奈,顾子语只能一个人在周边转悠,很快就找到乐趣。 魂身无危险,身上又有先天之气的顾子语,很快就被一群小动物吸引。 小兔子,小鹿等生物围着她转悠。 她如同山林中的精灵,为这片地域带出生机勃勃的气象。 顾子青的魂魄在她的身上,能感知她的安全,因此也就仍由她玩。 阵法,被他一个一个地布置着。 几日过去。 “师姐,此次宗门任务,是要寻找一株‘百花草’,若是得到,便能得到十个任务点,师姐也就能兑换那本功法。” 一个干瘦的年轻人跟着一位清秀女孩诉说着。 清秀女孩十分烦恼这个干瘦年轻人,但碍于一些东西,并没有多说,只是冷淡点头。 “‘百花草’难得,毕竟能招引百兽,不如就让师弟跟随,与师姐一同寻找。” “师弟还是在宗门内好好修炼,早日达到凝气境初期。”师姐冷淡道,加快步伐。 瘦干年轻人怎么可能会放弃好不容易与师姐单独相处的机会,自然是穷追不舍,最后师姐处于无奈,没在拒绝。 两人便从宗门离开,直奔山中,寻找“百花草”。 “咦,这里的灵气似乎浓郁了不少。”师姐作为凝气境初期的武者,很敏锐地感觉出宗门外的环境产生一些变化。 “是吗,可能是因为师姐的到来,让这里的一切都看起来更美好了。”瘦干年轻人不放过任何可以赞美师姐的机会。 师姐冷淡地沉默着。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山中巨兽 第二百二十章 山中巨兽 翻越一座山。 “咦,那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兽,还有一个小女孩。” 瘦干男人惊呼。 “女孩头上的花……‘百花草’。”师姐神色一惊,快步跑了过去。 柔软的草地上,顾子语趴在地上,两只小手捧着小白兔,笑着天真道:“小兔兔,你以后跟着我好不好,我会给你好多好多甜丹的。” 一旁的小鹿蹭着顾子语的手臂。 “嗯,还有你。” 顾子语伸出手,摸了摸小鹿的小脑袋。 忽然,旁边传来走动声,身旁的小兽们落荒而逃。 只剩下顾子语手中的小白兔在挣扎。 顾子语见小兽们离开,楞了一下,然后循着走动声望去,道:“你们是谁?” 声音怯怯,就想后退。 “师姐,那小娃娃头上有‘百花草’,我帮你拿了!” 瘦干男人快步跑上前,也不管顾子语被吓到,就要抢走“百花草”。 “你干什么!我哥哥是顾子青,他很厉害的,你别过来!”顾子语带出哭腔,非常害怕这个陌生男人。 “顾子青?什么小人物,没听说过!你乖乖顺从我,否则的话,我把你扔进深山里喂妖兽!” 瘦干男人往顾子语的脑袋上摸去。 师姐见杨林如此粗鲁,当即大怒,刚想出声阻止,一股恐怖无比的气势,覆盖整座山林。 那一刻,所有在内的妖兽们,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整片山林陷入到寂静无声的地步。 杨林更是首当其冲,身体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无法动弹,双眼睁得非常大,恐惧地望着顾子语。 “是山中巨兽。” 师姐神色一变,想起这片地域里的一头强大妖兽。 那是一头先天境后期级别的妖兽,深藏于山中,是这一片地域的霸主,哪怕是他们宗门,也不敢招惹。 顾子语可没感受到任何威压,害怕地哭了一声,抱着小白兔往后跑。 等顾子语离去,一声低吼,从深山之中传来。 那是妖兽在低吼。 低吼缓慢而悠长,如同钟鼓在敲击心灵,让杨林和师姐浑身颤抖,脸色苍白。 只见到一头三米高的双头巨虎,通体暗金色,缓缓从深山中走出,站在山腰的巨石之上,冰冷的眸子盯着杨林和师姐。 “果然是双头虎!完了!”师姐的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 杨林差点被吓晕。 这可是先天境后期级别的顶级妖兽啊! 竟然被他们遇到! “深山中的双头虎,一向不会外出,怎么在这里就出现了?”杨林的眼里有绝望。 “那个小女孩多半被双头虎吞了,我们将会是下一位。”师姐瘫坐在地。 “吼!” 双头虎盯着师姐和杨林,一声怒吼,震荡十方。 整片山林都在抖动。 最后,它转身离去。 “好险!”杨林赶紧站起来,也不管师姐,直接往宗门逃去。 “去通知宗门,山中巨兽出现了,恐怕会危及宗门。”师姐一溜烟就跑了。 再说顾子语。 她抹着眼泪跑到一处瀑布前,抽泣着吃着甜丹,情绪稳定下来后,嘟着嘴道:“顾子青的名号这么不管用,以前我再也不用了!他们都好可怕。” 顾子青就在瀑布之前布置阵法,听到这话,摇了摇头,没再多管。 “兔兔,以后你跟着我好不好,来,吃甜丹。” 小白兔挣扎,显然是惊魂未定。 “咦,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顾子语见小白兔忽然挣扎起来,好似发现什么恐怖的妖兽出现。 一大片阴影落在顾子语身上。 顾子语皱着眉头,转身去望—— 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只大脑腐吗?”顾子语见到侧面闪过一道老虎身影。 又过了几天。 顾子语终于敢大着胆子,在山林中奔跑。 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没有任何凶兽出现,只有小兽们跟随。 她在林中奔跑,真是个机灵。 偶尔小麒麟也会出现,但总会把小兽吓跑,气得顾子语指责他:“你走开!太坏了,把它们都吓跑了。” 小麒麟委屈地叫了一声,便随着卫晓伊远去。 这一天下午。 一群人上山。 “这双头虎不除掉,会一直危害我等,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一名身穿长袍的老者飞在空中道。 身旁的几个老者在地上敬畏地看着。 “确实是这样,此次你联系我们几个宗门,今日上山,必须要铲除它!” 另一个飞在空中的老者道。 他们是附近几个门派的掌门人,实力在先天境初期,地面上跟着浩浩荡荡三四百人,实力都在凝气境和后天境。 那些都是他们的门派弟子。 此次联合,为了斩杀双头虎。 同时,也能够促进几个门派的交流。 “师姐,你看,那个小女孩还在!” 杨林失声尖叫,好似看到什么恐怖的事情。 师姐瞳孔一缩,看着那幼小的身影,一股莫名的危机涌现在心中。 她不是傻子。 那日双头虎出现的方向,正好是小女孩逃走的方向。 现在看来,小女孩未死,那么必定是双头虎没敢下手,要么就是,小女孩受到双头虎的保护。 “进入深山,平日的那些凝气境妖兽,一个个都不在了,莫非也是因为小女孩的原因?”师姐得出一个心中不祥的结论。 望着那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只觉得那女孩透露着不详,一股巨大危机从心底冒出。 “有危险!”师姐大喊一声。 然而在浩浩荡荡几百弟子,以及长老掌门中,她的声音根本就没有产生多大影响力。 “此地已经在深山,出现一个小女孩,实在诡异,抓来问问!” 一位掌门人飞向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还在追赶着小白兔。 “住手!”师姐大喊一声。 晚了。 掌门人刚接近,就被一道巨大无比的阴影掠过。 双头虎一口吞掉掌门人,然后快速消失在远处。 四周哗然四起。 顾子语听到声响,转身一看,被吓得小嘴微张,大叫一声,就要跑。 可她见到小白兔往远处跑,又担心小白兔,于是着急了一下,跟着小白兔跑去。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金丹境初期! 第二百二十一章 金丹境初期! “布阵,警惕双头虎,快追那个女孩!” 另一个门派的掌门追了上去。 众人纷纷跟上。 师姐本想阻止,奈何自身之力太弱小,根本无法阻止。 她隐隐觉得,那个小女孩,才是真正最恐怖的。 恐怕,那双头虎就在保护小女孩。 仿佛在印证她所说的话。 一帮人刚追上去,一道强大的气势从小女孩的侧面扑面而来。 百米长的绯绿蛇撞断一片片大树,阻挡在所有人的面前。 “吼!” 双头虎出现,站在绯绿蛇身旁,眸子冷冷地盯着众人。 紧接着,巨大无比的猿猴出现,同样挡住众人。 “三头先天境后期的妖兽!” 有人惊呼,开始害怕。 师姐脸色一白,见危机临身,脑中思索着如何破解。 忽然,她想起那小女孩前几日所说的话。 “哥哥是顾子青?” 师姐依稀想起同门师兄姐弟似乎说起过,她并不知道这个人,因为那段时间她一直在闭关。 “前辈,这些妖兽在保护小女孩,那小女孩似乎说过,她是顾子青的妹妹,这顾子青,又是什么人物?” 师姐一出声,周围的人哗然四起。 “顾子青!” “这等人物,怎么会在这里!” “天呐,顾子青的意念洒遍整片天地,我得到了传说中的‘五行天命术’,没想到是他!” 很多人惊骇四起。 前方几个掌门神色一变,内心受到震撼,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从内心涌现。 那小女孩如果是顾子青的妹妹,那么,顾子青必定在附近。 他没有现身,而是让妖兽保护妹妹? 这一刻,他们感觉自己踢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人物。 顾子青对他们而言,本来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强者。 “退!” “多有得罪!” “赎罪!我等再也不会进来!” 一帮人纷纷后退离去。 妖兽也未出手,只是冷冷地盯着,直到这帮人离去。 当日,周边区域受到震动,所有人惊呼,顾子青降临此地,无一人不受到震撼。 而顾子语,好不容易抓到小兔兔,回来时,身上都是泥灰,小脸上有污泥。 回到瀑布前,小声道:“再也不出去了,我就在这里!那些人这么凶!” 见小白兔洁白的发毛上脏了,便笑道:“小兔兔,我们洗澡吧。” 说着就往河里去。 河深十几米。 顾子语一下水,顿时把周边的妖兽给惊到。 还好水中妖蛇与鱼精出现,尽皆上浮,让顾子语踩在它们的身上,不然顾子语出事。 顾子语一开始还被水下妖兽吓了一跳,后来发现它们是在照顾自己,顿时开心起来。 时间再次过去十天。 顾子青逐渐布置完阵法,开始逐渐掌握参悟到的那种奇妙神通,就连法术神通,也被他掌握大半。 卫晓伊回来了。 这女人知道自己逃不走,也不敢随意放出消息,因为有顾子青的魂印监视。 既然走不了,在顾子青身边也没发生什么事,大小姐本性就表露出来。 在小麒麟的监督下,她在周边转悠,最后发现一个小宗门,便拿出灵石等珍贵之物,让小宗门的弟子,帮她去小城中购买各种小吃衣物。 回来时,总会带着一大堆好吃的。 小麒麟可算是舒服了。 本来卫晓伊也想送点给顾子语的,但想到顾子青那杀机毕露的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很快,又是十天过去。 期间,顾子青前往小城,寻求一些消息。 虽然小城内武者少,消息流通慢,但天下大乱的消息,还是无孔不入,到处都有。 他得知,神霄皇朝、黑刹殿、帝血宗门、水月天宗的初代王体已经入世,在化雷州西部磨砺自身,挑起一片腥风血雨。 对此,很多人另一个角度解读顾子青掀起的大乱。 认为这是乱世出英雄的时代。 是顾子青,造就了化雷州各个地域的互相流通,磨砺了很多武者。 至于五大顶尖势力的顶尖天才们,虽然不如初代王体,但是依然得到很大的照顾。 随着金蟾险地的挖掘,顶尖天才们也被安排进入其中,探险,获取宝藏等等。 而初代王体则无法进去,顶尖势力们在没有完全确认金蟾险地的危险程度前,是不会让初代王体冒险。 另一个消息就是,妖族大能现身,三大妖族世家加入到金蟾险地的探索之中。 凤凰世家则没有任何动静,想来是没有要探索金蟾险地的打算。 白泽作为三大妖族世家之外的一个特殊例子,想进入金蟾险地,但却被五大势力阻拦。 一是他孤身一妖,作为神兽,出了事,谁去负责? 二是初代王体在化雷州西部磨砺自身,白泽被阻扰后,自愿参与到天才斗争之中。 顾子青判断,是时候让其他州加入,不能让神霄皇朝安然无恙下去。 就在他返回深山中时,又得到几则消息。 卫族、玄水大妖、神霄皇朝,已经派出越来越多的强者来斩杀他,搞得小城里的人人心惶惶,因为他们知道,顾子青就在这附近。 生怕那些强者一个不对劲,把他们也灭了。 “化雷州南部出现大震动!说是什么天脉师现世!” “不知道天脉师是什么,倒是听说,有几个什么入道境强者诞生,也不知道入道境是什么境界。” 顾子青回到深山,望着远处的空中冷冷一笑:“就等着你们来!想杀我,就得付出代价!那名神霄皇朝的初代王体,希望你还能在化雷州西部活着!别死了!” 神霄皇朝所谓的初代王体,是夺走他妹妹的王体根基,才走到如今的地步。 欠顾子语的,他会百倍拿回来。 “绝命宫主,我会让你品尝到千百倍的痛苦!” 他还记得当初绝命宫主所说的话。 摇摇头,不再多想,立马进入到布置各种阵法的过程之中。 时间匆匆一过,一个月之后。 顾子青从一处杀阵之中睁开眼,天地间的灵气不断地被他吸收,在他的丹田之内,凝聚出一颗金丹。 一股超越金丹境的强大气势从身上爆发。 他淡淡一笑:“金丹境初期!”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敌降临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大敌降临 站起身,飞到一片山中低谷之中,施展法术神通。 光芒阵阵,华光异彩,一道道可怕的力量从异彩中绽放。 轰隆隆,山川被改变。 顾子青并没有束缚自己的出招方式。 很多金丹境武者,喜欢捏法诀战斗,但也有一部分金丹境武者,喜欢近战,当然,这大多是少部分。 而顾子青,拥有顶级肉身,只怕金丹境级别的武器,也伤不了他。 他现在的肉身程度,基本上达到了金丹境大圆满级别,甚至,更高。 顾子语坐在一只三色鸟的背上,望着在低谷中大发神威的顾子青,嘟嘴道:“又不跟我玩。” 她实在找不到好玩的,便来找顾子青,奈何顾子青还是没理她,便有些委屈。 “小红真是讨厌!一直跟着那个女人,他就不知道跟在我旁边吗!”顾子语碎碎念。 刚说小红,小红就来了。 小麒麟叫唤一声,没了奶声,多出几分稚嫩的兽吼。 “咦,你好像又变大了。” 顾子语皱着小眉头,“长大了变凶,一点都不好看。” 小麒麟不满地叫了一声,心念一动,身形竟然缩小到与顾子语大小一般。 “哇!” 顾子语被惊艳道。 “他得到顾子青的传承神通,可大可小。” 这是卫晓伊第一次与顾子语说话。 话毕,便感受到一股森冷杀意蔓延而来,吓得她低头不语。 心里不满顾子青,为何她跟顾子语说一句话都不行? 她好歹也是卫族三长老之女,论身份,也不差。 这顾子青,太小看人了。 “哦。” 顾子语试探性地打量卫晓伊,想说些什么,被顾子青阻止:“她没资格跟你说话,你也不需要接触她!” “为什么?” 顾子语开口。 顾子青刷地一下出现在顾子语身边,目光平静却暗含冷意地望着卫晓伊,淡淡道:“她与你有很大的身份差距,一只蚂蚁,能跟一条龙,对话吗?” 卫晓伊感觉受到侮辱,死死咬着牙,捏着拳头没说话。 “我都不会飞,要飞也要你帮助才行,她会啊,很厉害。” 顾子语早就搞明白自己会不会飞的情况了。 觉得,能飞的都是很厉害的角色。 “想飞,很简单,我教你。” 顾子青把顾子语的话听进去了,想了一下,又道,“想变强吗?” “当然啊!之前那帮人好可怕,多亏我聪明,带着小兔兔逃走了。” 顾子语回想起那帮从山外出现的人,不禁后怕。 “好!我教你修魂,以魂魄斩杀证道!” 顾子青本不想让顾子语修行,想着凑齐五根金骨头,打造出一副仙体,让顾子语以仙灵之躯修行。 但转念一想,顾子语服用下魂丹,自身魂魄在慢慢壮大,可以先让顾子语进行修行,至少拥有自保之力。 “我就想飞,打打杀杀多不好。” 顾子语很单纯,道出自己目前最想要的东西。 顾子青手一勾,顾子语腾空而起,把她高兴的娇声叫唤。 夜晚。 顾子青正在深山中修炼时,一名青年正在进山。 “这位兄台,别进入深山,很危险。” 小宗门的一名弟子提醒。 “有多危险?”这名青年疑惑道。 “这么跟你说吧,里面有一个大能人物,深山里面的所有妖兽,都听他的号令。” “哦?这么有趣,那我更要去看一看了。” 青年妖异一笑,往前一步,人已经消失在原地,等出现时,已经在深山之内。 打量四周。 “没有阵法波动。” 他诉说着什么,手里拿着的符玉把这段话传送出去。 “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危险,但顾子青能耐很大,需要小心应对。” 他说完,就被上古阵法斩杀,瞬间被秒。 阵盘型阵法,很容易就被发现,但顾子青制作阵法,从不需要阵盘,利用上古阵法,这名青年能看得出来,那才怪了。 被秒杀后,符玉落在地面上,安安静静,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符玉另一边接受着信息的强者们,也以为此人正在搜查,一直在等着。 等深夜时分,他们才发觉不对劲。 “周围已经被我们包围起来,顾子青逃不掉!他杀了皇朝弟子,却不走,想必也猜到,我们已经来了。” 一名绝命天殿的长老冷漠道。 “要是他传送走怎么办?”一名弟子担忧道。 “此地的空间被阵法禁锢,他无法传送,走!进去找他,势必要把他斩杀!” 雷天阁的长老也道。 咚咚! 巨大无比的玄水龟出现,随即化形成人。 他是玄水龟的父亲,黑水大泽的大妖之一,此次随神霄皇朝和卫族之人来,是为了给儿子报仇,顺便把传承神通收回。 “绑架我姐,他死定了!”一名长袍青年狰狞着脸道。 在他身后,一名卫族长老淡淡道:“等会你要冷静,面对顾子青,你还不是他的对手,交给我们。” “是,长老!” 很快,三方强者遽然降临此地深山。 神霄皇朝、卫族、黑水大泽的大妖,释放出气势,蔓延百里。 一时间,其内的所有生灵,心中惶恐,婉如见到神灵下凡。 “顾子青,出来!” 一道怒喝传荡天地之间。 顾子青早已做好准备。 摸了摸顾子语不安的小脸,看向卫晓伊。 见卫晓伊一脸焦急地望着外面,便道:“放心,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你都死到临头了还大言不惭!” 卫晓伊知道顶级强者降临,顾子青就算厉害,也无法抵抗。 此时的她,底气很足,敢跟顾子青顶嘴。 “你可以自己走出去,或者闭上你的嘴!” 顾子青冷冷道 卫晓伊体闻言,低下头没回应。 她的魂魄中有顾子青种下的魂印,自然不敢随意乱来,只求家族中的强者击杀顾子青,让脑海中的魂印自行消散。 顾子青收回目光,一步踏出,出现在高空之上。 他看到四面八方涌来各方强者。 便道:“我等你们很久了!” 在这片深山之中,布置这么久,修炼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必死的局? 第二百二十三章 必死的局? 当先一人,是一名青衣老者,被顾子青一眼看穿,气海境中期境界。 身后一人穿着偶尔闪过雷光的蓝色长袍,境界在气海境中期。 在后面三人,两人在气化境中期,一人在气海境后期。 最前的五人包围顾子青,散发出强横的气息。 可能是气化境前期的长老,被顾子青多次斩杀,于是也就没出动气海境前期的武者。 “神霄皇朝最近的压力这么大,能出动这么多长老,也真是费了不少力气吧?” 顾子青讥诮道。 “蝼蚁,你应该值得荣幸!绝命宫主已经无法在容忍你在继续活下去,派出绝命天殿三百六十五殿之中的三座宫殿长老,势必斩杀你!” 其中三人,来自于三百六十五殿中的三座宫殿。 每一座宫殿都有一位长老主持。 另外两人,来自于三百六十五层雷天阁中的两层阁楼。 平时,他们日理万机,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更不应该离开神霄皇朝。 可是顾子青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神霄皇朝,先杀绝沐风,再杀轩辕长歌,连铁拳长老也身死于其中,最后暮云和雷战都被斩杀,长老也在里面死了一个。 神霄皇朝零容忍,动用大手段,找到顾子青的下落,再出动一次强大阵容,斩杀顾子青。 “哦?” 顾子青看向外面,一个散发着气化境后期的化形大妖,缓缓飞了过来。 更后面,还有一批气海境强者,应该是卫族强者。 见顾子青怕了,在座的几位嗤笑。 “绝命宫主不是曾说过我,想让我好好活下去,看着他的儿子,得到我妹妹的王体根骨后,成长为初代王体么?” 他话语森然。 青衣老者哈哈大笑:“还在祈求什么?今天你是活不了,诸位,让我出手,斩杀一条手臂!” “直接斩杀!无需在蝼蚁身上浪费时间!” 雷天阁的一名气化境后期强者冷漠道。 “不行!我要狠狠折磨他,他的骨头,必须要被我一根一根敲断!” 化形大妖阴冷道。 见到顾子青,胸中怒意暴涨。 “交出卫晓伊!” 更后面的一批强者,有八人,为首的是一名老妪,飞上前威胁顾子青。 一时间,神霄皇朝、卫族和黑水大泽的大妖现身。 气海境十几位,放在化雷州,已经是高端战斗力,可横扫上万帝国和宗门。 难得一见的超强阵容,在今天,齐聚,只为斩杀顾子青。 早就被这批浩浩荡荡的队伍惊动的很多武者,纷纷赶来。 他们来自于化雷州各个地域,见气海境强者如此多,还想着是不是去斩杀大妖,还是挖掘宝藏,哪想到,竟是针对顾子青。 一时间,惊动四方。 这顾子青,实在是太耀眼。 没过一会,整片天空,密密麻麻地出现大批武者。 他们都是来围观的。 再说顾子青。 他望着老妪,冷漠道:“她是我的奴隶,想让我交,可以,用卫族的家主之女交换!” 此话是嚣张无理,把老妪等人气得怒气冲天。 “尔等不用动手,让我们亲自解决!” 老妪走上前,强大的气海境中期气势冲向顾子青,脸色阴沉,“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死到临头,还敢嚣张,等会我会让你品尝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吼!我玄水大妖必杀你!” 化形大妖对着顾子青怒吼,传荡天地之间,气海境后期的气势碾压上去。 整片天地都被这声怒吼震慑出。 “好强!这就是气化境后期强者!” “对于顾子青来说,这是必死的局!他彻底把顶级势力激怒,再也没有活着的希望!” “一代传奇人物啊,甚至成了很多武者心目中的榜样!比那些初代王体还要耀眼,可惜……” “是啊,他做了谁都不敢做的事,如今遭到报应,这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很多武者议论纷纷。 他们来自于各个地方,间接说来,还是因为顾子青,他们才能来到这里,对于五大势力毫无归属感,自然对顾子青所做之事,佩服至极。 顾子青张开双手,捏紧拳头道:“本来我还烦恼,如何给你们一次重击,现在看来,是你们自己找上门,既然如此,今日,你们谁都逃不掉!” 众人听得一呆。 都到这份上了,顾子青还想着如何重创他们? 莫不是傻了吧? “既然大家都这样想杀他,那就让我来!” 是第一个出现的青衣老者,来自于绝命天殿三百六十五殿之一,实力在气海境中期。 “你们最好一起上!” 顾子青冰冷道。 话毕,拿出一个阵盘。 看到这里,所有人的神色一变,内心涌现不祥的预感。 他们从之前开始,就觉得不对劲。 顾子青面对他们,太平静了。 甚至从他们发现顾子青,到找到为止,顾子青好似一直都没有动过,就像是在等着他们上门。 “退!” 雷天阁的那名气海境后期强者大喝一声。 “晚了!” 顾子青在阵盘上勾画,刹那间,方圆千里升起一层巨大无比的青光青色光幕,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碗,盖在这千里范围之中。 青光青色光幕是半透明的,能看得到外面,但却飞不出去。 所有人神色一变,知道中计了,心中涌现危机。 哪怕他们是气海境武者,也对顾子青的手段产生害怕之意。 实在是顾子青太强了,他的能耐,已经在针对神霄皇朝时就已经展现,由不得他们不害怕。 那些围观者几乎被包裹在青光青色光幕里面,当即被吓得脸色惨白,差点哭出来。 他们的实力可还没达到气海境,就算有,也只是少数。 面对顾子青施展的手段,不亚于面对神霄皇朝的全力一击。 “大佬,放我们出去,我们没有针对你!” “别把我们也杀了,快放我们出去!” “顾前辈,别把我们也杀了啊!” 很多武者求饶。 “一起上,杀了他!” 见出不去,青衣老者大喝一声,往前一踏,好似天地一震,便往顾子青冲去。 他一动,周围的气海境武者也跟着动了。 化形大妖怒吼一声,一巴掌拍向顾子青。 其余气海境武者施展手段,捏诀,捏印等等全部打出,笼罩向顾子青。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耍的团团转 第二百二十四章 耍的团团转 顾子青面色不改色,见他们过来,“星河斗战诀”直接开启。 “脚踏星空”! 身上星辉闪烁,一步之下,已经在几千米之外。 所有气海境武者根本就无法追上顾子青,所有的攻击落空了。 此时他施展出的瞬移,早已今非昔比。 实力达到金丹境初期,施展“星河斗战诀”,战力上升,再配上“星河斗战诀”中的第三招“脚踏星空”,实力恐怖式增长。 特别是瞬移,直接横跨几千米之远。 如今,入道境武者不来,大部分气海境武者伤不到他。 “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最多也就是瞬移千米,怎么会瞬移这么远!” “这小崽子肯定是突破境界了,要么就是修行了某些特殊法术!” 青衣老者等人惊怒交加。 “追!” 一帮人去追,其中,雷天阁的那名气海境后期武者,更是速度最快。 身上雷光闪烁,眨眼就冲到千米之外。 顾子青见状,站在原地等了一下,冷漠道:“在这里面,我陪你们慢慢玩!” “找死!” 雷信怒喝一声,爆发出气海境后期气势,压迫向顾子青,单手点向顾子青,雷光闪烁,直射顾子青。 然而顾子青的瞬移实在是恐怖,根本就无法攻击到。 顾子青平静地往前方一踏,人再次消失在几千米之外。 “吼!” 化形大妖张口吐出黑光,打向顾子青。 玄水大妖乃气海境后期武者,打出的乌光,可斩杀顾子青,然而,依然跟雷信一样,攻击无法追上顾子青。 顾子青一个瞬移,再次消失。 站在高空之上,望着一群跟在自己身后的气海境武者,冷冷道:“就这点手段?” 刹那间,他成了耀眼的存在。 那些远远避开的观战武者们,也被顾子青震撼到。 一群气海境武者,且出身自顶尖势力,却无法追到一个年轻人。 甚至,被这名年轻人耍的团团转! “猖狂!” 卫族中走出一名头发乱糟糟的中年人,拿出一把玉尺,灌注灵力之中,玉尺爆发出刺眼白光。 “去,杀他!” 中年人怒喝一声。 玉尺的速度暴涨,如同瞬移一般,眨眼就出现在顾子青面前。 “气海境顶尖武器!” 顾子青心里不敢轻视,可也自信自己的速度。 一个瞬移,再次与玉尺拉开距离。 不过很快就被玉尺追上。 “再来!” 其余气海境武者纷纷拿出各自法宝,去追赶顾子青。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瞬移多少次,闪躲多少次!” 他们作为气海境武者,岂能被顾子青侮辱。 “不交出卫晓伊,你不得好死!” 老妪等人绕了个方向,去堵顾子青。 有人拿出阵法,镇压一片区域,要缩小顾子青的瞬移范围。 “果然不愧是顶尖势力出身的强者,手段很强!” “顾子青的瞬移震撼到了我,他不会已经达到气海境了吧?” “应该在金丹境大圆满左右,不然没有如此能力!” “放屁,至少气化境初期,否则他哪能施展出如此手段?” “我只求他别杀了我们。” “这个局势看来,顾子青会被逐渐蚕食,顶尖势力的强者,拿出的手段可是越来越多,顾子青撑不了多久。” 武者们拉开距离在远处观看着,心里都被顾子青的手段震撼到。 “吼!” 玄水大妖见拦不住顾子青,当即施展传承神通。 直接化为玄水龟,变大到五千米之高。 他几乎顶到青色光幕之上。 一脚踩去,横跨三千米。 顾子青一个瞬移,刚好只够他一步的距离。 “哼!” 顾子青施展瞬移,灵活多变,直接来到玄水龟的腹部之下,躲开这一脚。 “你太笨重,正好借我躲一躲!” 他的话刚说完,轰隆隆声不断。 玄水龟惨叫起来。 原来是众多气海境武者施展的武器手段,大部分落在玄水龟身上。 “愚蠢!” 顾子青继续瞬移,就在玄水龟周围不断地转悠。 玄水龟哪怕防御力惊人,也被打得遍体鳞伤。 不敢再变大,立马变小,就要抓向顾子青。 “有种跟我们打一场!” 玄水龟化形成人,怒吼一声道。 “你们还真有脸说出这句话!” 顾子青连续瞬移,瞬间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那一刻,一些在外面观战的武者,细心的发现不对劲。 “从一开始,顾子青就没有施展其他手段,就只是在瞬移,耍的一帮气海境武者团团转!” “是啊,没毛病啊,不然让他跟这些家伙打一场?” “不对,他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可能……” 这武者刚说完,异变突生。 只见到顾子青拉开与对方的距离之后,再次拿出阵盘,不断勾画,随即大喝一声:“困!” 红光从地下升起,接天连地。 如同画地为牢一般,直接把一部分气海境武者困在其中。 其余部分的气海境武者,神色一变,立马后退。 “如此多的阵法,他哪里来的灵石消耗?” 雷信阴沉着脸道。 心中越来越愤怒。 本以为出动如此多的强者,可以镇压顾子青。 哪想到,到现在,还被顾子青当猴耍。 “破开阵法,先救出他们!” 众人出动招式,要把红色光柱破开,救出里面的人。 轰隆隆! 红色光柱根本就无法被撼动。 “不可能,我等已经施展出气海境的最强招式,为何还是无法破开?” “这阵法是什么级别的?” 顾子青帮他们回答了:“七阶巅峰阵法!” 从七阶阵法开始,每上升一阶,威力不亚于突破一个大境界,难度非常大。 “七阶阵法!你竟然会如此高的阵法?” 有人惊怒。 “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顾子青再次拉开距离,又一次拿出阵盘,不断勾画。 刹那间,五光十色的光芒,在青色光幕之中,地面之下爆发。 大量光柱冲天而起,连接上青色光幕,直接把大批武者困在其中。 远处观战的武者,倒吸凉气,好似看到什么惊骇的景物,瞪大眼睛的看着,感觉世界观受到冲击。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震动化雷州 第二百二十五章 震动化雷州 之前身陷绝境的顾子青,忽然逆转,把众多气海境武者困住了? 这等能力,就算气海境大圆满强者来,也不一定办得到,只有入道境才行。 可现在,眼前的一幕,真实摆在眼前,不得不去相信。 虽然大部分武者被困,还是有少部分反应迅速,直接闪躲开所有阵法。 共有四五个气海境武者还在外面,不过却不敢去袭击顾子青,而是警惕四周,生怕阵法涌现,镇压住他们。 顾子青冷漠地望着他们,淡淡道:“可能你们并不清楚,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话一说,让所有人紧张起来。 顾子青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甚至在整个化雷州,都是已经展现过了的。 现在把他们困住,接下来,莫不是把他们杀了? “顾子青一开始就在与他们周旋,其实是在引我们进入布置的阵法区域!” “这个小杂碎,要是让我出去,弄不死他!” “别想这些,拿出法宝,等会要是出现杀阵,需要大家一起抵挡!” 外面的那四五个气海境武者,警惕四周,包围向顾子青。 其中一人道:“打开阵法,我们给你一个痛快!” “在化雷州,你是反抗不了顶级势力的,最好老实点,打开阵法!” “别以为你现在能逞强,大势力的底蕴,不是你能想象的。” 他们在威胁顾子青。 顾子青冷冷一笑:“神霄皇朝和卫族,算什么东西?” 阵纹在阵盘上勾画。 下一刻,一股庞大无比的能量,如同日月般,轰然从青色光幕中冲天而起。 那是纯粹的能量,没有攻击性,没有防御能力,只是一股积蓄压制已久,直接爆发的能量。 “那是……看,这股能量化作无数星点。” “我记得,上次顾子青的意念,就是从这上面释放的。” “天啊,他这次又要搞大事情了!” 所有人都被震撼,见到这无数星点散发出去,立马让他们意识到,化雷州又要大乱。 “看,不仅仅是星点,最中心有一道光束,倾斜的打向天穹,老天爷,那是什么,又有三道光束打了过来。” “什么!难道说,顾子青这么久不现身,是在其他地方布置了手段,如今在此刻全部施展?” “好可怕!出大事了!” 不仅仅是在此处爆发出积蓄了几个月的磅礴能量。 在乌丹城外的深山之中,“擎天阵”以及拱卫阵运转,积蓄了几个月的能量,忽然间爆发出去。 一道道星点快速洒遍整个化雷州,最中心的一道光束,倾斜打向天穹,与其他光束相融合,然后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大光柱,轰然冲出化雷州,往其他州冲去。 这一幕,把所有顶尖强者惊动。 红城百里之外。 又是一个“擎天阵”以及拱卫阵运转,庞大的能量扩散出去,最中心的光束与其他光束相融合。 在洛痕谷,也是这样的一幕出现。 神霄皇朝、水月天宗、帝血宗门、黑刹殿以及卫族的强者,纷纷停下手中事,抬起头望着那冲向无尽远处的巨大光柱,内心被震撼到的同时,神色越发难看起来。 特别是神霄皇朝的人,个个人心惶惶,想起顾子青所说的事情。 “他真要把金蟾险地的消息传播出去!” “完了,等外面的顶尖势力降临,神霄皇朝将会成为废墟!” “不知道上面要如何安排,我们是不是要搬迁此地啊!” 很多弟子惶恐无比。 绝命宫主站在绝命天殿的第一殿外,神色狰狞,杀意暴涨,地面都被震碎,谁都不敢靠近他。 他为了应付水月天宗、帝血宗门、黑刹殿以及卫族,甚至是那两大妖族世家,就够精疲力尽了。 甚至还让神霄皇朝付出巨大代价。 如今四大顶尖势力的强者,随意进入神霄皇朝,让他每日都安稳不了。 可这一刻,他要崩溃了。 因为顾子青的威胁成真了,并不是他们所想的,只是言语威胁他们。 “绝命宫主!看看,当初你为了你儿子,挖走顾子语的王体根骨和部分精髓,闹出多么大的后果!我们雷天阁反对,你还一意孤行!” 雷天阁阁主脸色铁青地出现。 “顾子语的身体中有卫族的血脉,且不是神霄皇朝之人,必须要杀!给我儿子没错,他现在是初代王体!” 也只有雷天阁阁主能够敢接近绝命宫主。 “是吗?那你可知道顾子青?他做出如此多的手段,说明他的能力之强,若是顾子语还在皇朝,你觉得顾子青还会这样做吗?他,也是初代王体!” 雷天阁阁主一直压抑的怒意,在这一刻爆发。 “怎么?你现在还想去跟他求饶?” 就在两大上位者对峙之时,四大顶尖势力的强者,如入无人之境,直接来到第一殿。 “两位无需吵闹,我们得加快进程,快点把那根龙骨从金蟾险地挖出才是重点!” 四大顶尖势力的上位者纷纷建议。 见到这些人在皇朝内肆无忌惮地走动,让绝命宫主和雷天阁更加恼火,却也冷静下来。 毕竟,一旦这些人发威,倒霉的还是神霄皇朝。 “此事搁浅,我等需要讨论一下,关于神霄皇朝今后的安危之事。” 绝命宫主忍着爆发的冲动,咬牙道。 “我等会派人去寻找光束所在的位置!” 雷天阁阴沉着脸道。 其余四大顶尖势力的上位者见状,也知道此时不合时宜的讨论金蟾险地之事,只得离去。 “这个顾子青,卫族和神霄皇朝派人去击杀,难不成还逃走了,开始报复不成?” 水月天宗的上位者开始烦恼这个蝼蚁的做法。 “断不可能,我们身在化雷州西部,若是他做得太过,我亲自去击杀他!” 黑刹殿的上位者阴冷道。 “其实,让外面的顶尖势力进来,也不是不可能,至少在探索金蟾险地方面,我们不会伤亡惨重。里面宝物众多,挖掘出来,大家一起分。” 帝血宗门的上位者可不管神霄皇朝的安危,甚至还期望神霄皇朝衰落。 卫族的上位者眯着双眼,冷冷地望着神霄皇朝,然后看向天地间的巨大光柱,一句话没说。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惊喜 第二百二十六章 惊喜 他知道顾子语、顾子青与卫族的关系。 但是,顾子青的父母已经死了,他们再去针对神霄皇朝无济于事,所以就让这件事情平淡下去。 而顾子语被挖走王体根骨,已经没有价值,卫族也不想去追究。 至于顾子青,敢抢走三长老之女,卫族岂能放过? 卫族的上位者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已经把顾子青当做死人来看。 “走,去看看光束的地方,然后摧毁掉。” “顾子青能耐很大,也许他早就知道,光束会暴露位置,等我们过去,只怕事情已经结束。” “总不能看着他这样搅乱风云!” 几位上位者说着离去。 一处繁华的古城之中。 几名青年从茶楼中飞出,目光冰冷地望着上空的巨大光柱,神色不一。 “又是顾子青搞事么?” 一名额头有菱形血玉的青年冷淡道。 “应该是了,那等蝼蚁,倒是有几分本事,弄得化雷州又是一次风雨皆动。” 一旁的人接着道。 “也就是个想找存在感的垃圾罢了,现在很多人都在说,他抢了我们几个初代王体的风头,甚至实力也比我们强。”一个穿着得体的青衣男子嗤笑,“我还真想跟这个家伙打一场,看看他能撑得过我几招!” “绝兄,你们神霄皇朝有些堪忧啊。” 额头有菱形血玉的青年对一个穿着勾画莲花图案长袍的青年道。 “顾子青!你这个杂碎,敢挑衅我神霄皇朝!” 莲花长袍的青年直接冲向神霄皇朝的方向,传音到符玉,“放话下去,我绝尘羽,在羽化平原,等顾子青前来一战!”想了想,“再加一句,我乃万古青天莲王体!” 说罢,脚步踩出一朵朵莲花,快速远去。 “卫兄,传闻,顾子青的父母,与你的家族有些渊源?”额头有菱形血玉的青年望向青衣男子。 “没有的事!顾子青和顾子语不过是低贱的蝼蚁,他的父母怎么可能与我们卫族有关系?”青衣男子卫旬皱眉道。 似乎对方所问的问题,把他侮辱到。 “抱歉,让你多想了。”额头有菱形血玉的青年诚意道歉。 …… 再说顾子青。 站在空中,望着巨大无比的光束冲上天,与其他三道光束相结合,最后化作巨大无比的光柱,往化雷州之外的地方冲去。 嘴角森冷一笑。 拿着阵盘,望着上面四个闪烁的光源,淡淡道:“神霄皇朝,这是一份大礼,你要好好接住!” 阵纹勾画在内。 刹那间,阵盘上阵法波动剧烈。 无论是被困在光柱里的人,还是那四五个在外面的气海境武者,惊怒交加地望着这一幕。 眼见顾子青还在动手脚,当即大吼一声:“不能让他施展下去,杀了他!” “一起上!” 这几人爆发全力,冲了顾子青。 顾子青原地不动,低头在阵盘上勾勒,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几人突然袭击。 “好机会!” “杀了他!” 几人大喜,全力冲去。 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不仅是远处观战的武者,还是被困的其他气海境长老,见到顾子青竟没有反应,内心涌向强烈的不详。 “后退!” “肯定是埋伏!这顾子青绝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快后退!” 可惜晚了。 四五个气海境武者刚释放攻击,落向顾子青,发现落空了。 那顾子青根本就只是残影,人已经消失。 “糟了,后退!” “这该死的顾子青!” 他们刚要动,眼前冲出一道蓝色光幕,刷地一下横档在身前。 往后撤,发现还有蓝色光幕。 “这是光柱,我们被困住了。” 一人脸色阴沉道。 顾子青出现在冲向天空的光束下面,在耀眼光芒的背景之下,他如同天神,俯瞰着下方所有被困住的武者。 “小家伙们,出来!” 他冷漠道。 隐藏在幻阵中的小麒麟,脚步一踏,出现在顾子青身边。 顾子语骑在小麒麟身上,出现在顾子青身边。 见到顾子青,她欣喜地爬到顾子青的肩膀上,小眼睛望着巨大无比的青色光幕,望着下方五光十色的光柱,小脸激动地发红:“顾子青,这是你给我的惊喜吗?” 顾子青深深吸了一口气,情绪复杂道:“对,这就是给你的惊喜!” 妹妹被夺走王体根基和部分精髓,最后他被迫杀掉妹妹,留下魂魄。 赫长生因为救下妹妹而落到需要换身体的地步。 连父母也被神霄皇朝镇压。 卫族袖手旁观,冷漠视之,从不去管,任由他们生死。 而妹妹如今,还不知自己这一生的悲剧。 听着顾子语天真的话语,顾子青忽然有一种想要悲泣的冲动。 修炼三万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产生这种悲哀脆弱的情绪。 所以,当他听到顾子语的话时,忽然觉得,这确实是给妹妹的惊喜。 他要让全天下的生灵都知道,招惹顾子语、招惹他的父母,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么庞大。 “哇!上面好多小星星,那一团光柱是通向哪里,传说中的仙界吗?” 顾子语难得看到这绚丽的一幕,小脸激动,纯粹黑亮的小眼睛一转,问顾子青: “顾子青,今天好像不是我的生日,唔……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不过你给我这么大的惊喜,我就勉为其难,叫你一声哥哥!” 顾子青单手抱住顾子语,轻柔地捧着她的小脸蛋,轻声道:“你叫我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知道,我是你的亲哥哥就行。” “哥哥。” 顾子语难得在顾子青面前羞涩。 她的那点小自尊,终于放下了。 “吼吼!” 小麒麟忽大忽小,在周围飞来飞去,显然也被绚丽的一幕幕惊叹到。 “卫晓伊,还不出来?” 顾子青冷冷道。 一番催促,卫晓伊飞出,转眼看到一大批气海境武者被困,脸色一白,便觉得心生恐惧,看向顾子青,如看死神。 在那些气海境武者中,有好些都是熟人…… “你……你怎么这么可怕!” 卫晓伊忍不住颤音道。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十三州风云涌动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十三州风云涌动 顾子青的眸子扫了一眼卫晓伊。 卫晓伊如同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低下头,再不敢与顾子青对视。 “接下来,杀戮盛宴,正式开始!” 顾子青伸手到小麒麟的身上,拔下一根赤金毛发,疼得小麒麟不满地叫唤。 接着,他把顾子语的手放在阵盘上。 顾子语惊奇地打量着有各种玄奥阵纹的阵盘。 “你,拔一根头发过来。” 顾子青命令卫晓伊。 卫晓伊乖乖拿出一根头发。 顾子青把小麒麟的赤金毛发和卫晓伊的头发,放入阵盘之中,然后意念一放,涌入到阵盘之内。 他把所有的阵法核心,聚集于这个小阵盘上。 想要发送任何消息,都可以通过阵盘做到。 而他要收集在场者的信息,是为了,做另外一件事情。 很快,那满天的星光,不再是空空荡荡,而是拥有而顾子青要所说的内容。 “神霄皇朝,从这一刻起,将在龙玄大陆逐渐消亡!顾子语的哥哥,顾子青留!” 这句话化作星光,飘散到化雷州各个地方,甚至是化雷州之外。 在其他州,瞥见无数星光出现,得知里面的信息,先是一愣,然后惊讶于,这是从哪里过来的。 “神霄皇朝?不是化雷州的地头蛇么,怎么传到这里来了?” 接触过高层次的外州武者疑惑道。 “这到底是谁,如此厉害,竟然把这些信息,从化雷州传达过来!” 一名气海境大圆满的武者凝重地望着布满星光的苍穹。 “出事了!有人在针对神霄皇朝!能把消息传得这么远,必定是一方大能!而这顾子语和顾子青?又是何等人物?” 另一个州的强者吃惊疑惑不已。 神霄皇朝之内。 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得知星光内容,脸色更加阴沉,杀意在心中升腾,可却又无处发泄。 “该死的小杂碎!” 绝命宫主捏拳道。 “玄土域十三州,听好了,金蟾险地现身于化雷州西部大裂谷,神霄皇朝内部!顾子语的哥哥,顾子青留!” 这一则消息传出去,所有生灵脸上变色。 特别是化雷州的生灵,内心涌现巨大的不安。 “玄土域十三州,除却化雷州之外,还有十二州,他们得知金蟾险地出现在我们这里,恐怕都会在第一时间赶来!” 红城的一名武者不安道。 “该死的,这样一来,化雷州西部更乱,我们得尽快掠夺资源,不能让他们抢先了。” 另一名武者催促道。 青木帝国之内,张家等家族之人,脸色惨白。 他们从未在这一刻,觉得顾子青是如此的可怕。 “完了!无论顾子青所说是否是真,单单金蟾险地四个字,就足以吸引其他十二州的强者!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些强者们将会降临化雷州,探查真相,而真相,确实是金蟾险地出现了!” “顾子青疯了!他难道要让化雷州成为一场大乱斗的场地吗?” 赤家老祖惊骇地喃喃道。 “从端木玲珑这件事情上,我们就该清楚的知道,顾子青有多护短!更不用说,他的妹妹被神霄皇朝差点坑杀!他没让玄土域之外的强者获知,就已经手下留情了!” 孔家老祖莫名的觉得顾子青太强,给他一种无孔不入的恐惧阴影。 化雷州南部。 “好一个顾子青!不愧是天骄人物,比化雷州的初代王体,还要有魄力!” 南宫万大笑。 “十三州天才强者汇聚于化雷州,盛世!” 南宫晓莫名的兴奋。 “宫主,顾子青在传达消息时,为什么要多加一句‘顾子语的哥哥’?” 冰魄圣女圣洁如仙女,站在冰魄宫主身旁疑惑道。 “因为,他要让神霄皇朝,乃至玄土域十三州的所有生灵知道,顾子语,是顾子青的妹妹!谁动顾子语,谁的下场就会变得如神霄皇朝一样!” 冰魄宫主被顾子青的举止,深深吸引。 这可能是所有女性都曾幻想过的事情。 “哦?那顾子语可真幸福。可是,神霄皇朝,他撼动得了吗?” 冰魄圣女的双眼泛着光彩。 “很多人说,他是初代王体,可是经过红城一事,我发觉,他比初代王体还要可怕!” 冰魄宫主指着远处的南海城,幽幽一笑,“看,那里面有什么?” “人族,妖族,和海妖族!” 冰魄圣女道。 “错了。那里面,有入道境的天脉师,入道境的天玄老人,传承已久的地脉世家,南宫与阳!”冰魄宫主的声音莫名羡慕,“顾子青的手段,最强大之处在于,拉拢人心。” 冰魄圣女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宫主,天玄老人和天脉师,跟顾子青有关系?” “顾子青不仅救了我,还救了天脉师和天玄老人。”冰魄宫主的声音变得坚定无比,“这神霄皇朝,别人看不出它是否会衰弱,可我很清楚,它注定要被顾子青生生玩死!” 头微微抬起,望着那天地间巨大无比的光柱,又道:“真正的乱世来临了!顾子青促成了这一切,你要好好把握!” “顾子青,他……他是仙人转世么?真的好强。” 冰魄圣女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高不可攀的异样感觉。 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宗门之内。 此地灵兽深藏各地,诸多武者在内游走。 其中一个高大无比的楼阁之中,杨之遥红通着脸,激动地趴在窗边,道:“周雨姐姐,你快看那些星光,那是师傅!” “是啊,还有他的妹妹顾子语。” 周雨抱起杨之遥,惊叹连连,“小家伙,你是真的很幸运,竟然能够成为顾前辈的徒弟!我……可惜啊,我没有那个资格。” 直到此刻,杨之遥才知道,成为顾子青的徒弟,有多么的难和幸运。 “周雨姐姐,你的丹术冠绝天下,在水月天宗已经是弟子中的第一人,未来将会成为,以丹术手段,晋升圣女的人物!到时候,你跟师傅联系,让他收你为徒。” “小家伙好好努力,不然的话,你作为预备圣女的资格,将会被别人夺走哦。” 周雨轻点杨之遥的脑袋。 “哎呀,知道,知道。” 杨之遥撒娇似的摇晃手臂,心里充满斗劲。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杀戮盛宴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杀戮盛宴 “神霄皇朝的顶级神术‘五行天命术’,都在这里面,收好!顾子语的哥哥,顾子青留!” 又是一片星光,从化雷州冲出,顺着那巨大无比的光柱,涌向其余十二州。 这是一道有真材实料的消息,里面记载着一种神术,是连顶尖大势力都要自己传承的强大神通。 如今流落到十三州全部生灵都能掌握的地步,可想而知,对于所有生灵来说,是有多么震撼。 “这个顾子青,有点东西!他与神霄皇朝有恩怨,没想到能走到这个地步,那金蟾险地,多半是真的!” 一个顶级大门派的掌门看了一遍“五行天命术”,便果断下令:“即刻启程,前往化雷州!” “掌门,路途遥远,等我们辗转几个州,到达化雷州后,只怕金蟾险地早就被瓜分了。”一名太上长老担忧道。 就在掌门眉头紧皱之时,又是一片星光,从苍穹之上撒下。 “我已经在化雷州西部,布置下大量符玉,符玉里的坐标信息,都在这里面,收好!顾子语的哥哥,顾子青留!” 这才是真正的狠招。 一出之后,十三州纷纷有强者天才蠢蠢欲动。 “借用这里面的符玉坐标,开启那座传承已久的上古传送阵,先让人尝试着去一次,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顾子青可真是我们的福星了!” 顶尖大门派的掌门背负双手,淡淡一笑。 “我很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能够与神霄皇朝对抗到如此地步!” 太上长老期待道。 “他,注定要在玄土域扬名!” 掌门道。 相似的一幕,在除却化雷州外的十二州上,不断上演。 就在顾子青放出消息之后的下一刻,便有大批外州生灵,传送进来。 神霄皇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回顾子青话的时间都没有,就立马进行长老会议,商量着如何应对此次大危机。 之前,他们都以为顾子青没有那个能耐,就算有,想要把消息传到其他十二州,肯定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问题。 所以他们的应对进度几乎是很慢的。 可现在时间不等人,要是在拖延下去,整个神霄皇朝都要遭受巨大冲击。 要知道,这可不比四大顶尖势力的胁迫,可以让他们进行缓冲一段时间,若是十二州强者降临,他们连开会的时间都没有,就得大开神霄皇朝的内部大门。 而现在,给神霄皇朝的时间不多了。 顾子青目光冰冷地望着被各种光柱困住的气海境武者们,冷声道:“我顾子青,要杀你们,从不会说着玩。” 虚空踏步,走向最近的一个光柱。 里面的人脸色惨白,实在是被顾子青刚刚放出的消息惊到。 那漫天星空,覆盖整个化雷州大地,他们也收到了,彻底意识到,顾子青的手段,委实可怕。 搅乱十三州动乱,甚至为他们安排好符玉坐标。 这等魄力和狠毒手段,比困住他们,还要可怕。 现在,他们被困住,忽地对顾子青心生恐惧,再也没有一点侥幸。 他们还以为身为气海境武者,再加上身份高贵,顾子青没法动他们,可现在,这个想法,在顾子青放话十三州后,荡然无存。 “你……你不能对我们下杀手!” 一名气海境武者在光柱内强制镇定道。 “十三州大乱汇聚化雷州,我们应该同心协力共同应对冲击,你放我们走,我们不会为难你。” 另一名气海境武者,静下心来道。 顾子青冷漠地盯着他们,冷漠道:“送你们归天!” 身形忽地往其他光柱移动而去,脚步踩出一个个玄奥上古符文。 这是他早就布置好的,如今被一个个勾勒出来。 没过一会,所有镇压气海境武者的光柱,被一道道如同蜘蛛网般,闪烁着光芒的玄奥上古符文包裹。 顾子青后退到之前所在的高空,拿出阵盘,在上面一阵勾画,冷冷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光柱内的气海境武者们,就算不知道顾子青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也意识到,他们多半要危险了。 “快放了我们!否则,卫族不会饶了你!” “该死!一起出手,打破阵法!” 他们气急败坏。 顾子青无视,等阵盘上勾画完,阵盘立即化作一道光芒,融入到交织在光柱旁,如蜘蛛网般的玄奥上古符文之中。 刹那间,四大“擎天阵”以及上百拱卫阵忽地加大输出能量,四道光束忽地变大,汇聚到最上空,让那巨大无比的光柱,再次扩大百倍。 整个十三州的苍穹上,不再出现一片星光,而是一束束光线。 在化雷州南部,南海城。 天脉师从修炼室中走出,抬起头望着不断往大地上降落的光线,伸出手,触摸到一束光线,先是一愣,随后神色一惊。 “这是……” 他看到光线之内,有一幅场景。 巨大无比的青色光幕笼罩一片天地,在这片天地之中,十多根光柱,困住众多气海境武者。 在这光柱不远的高处,顾子青、顾子语、小麒麟以及一个紫衣少女,如同死神般注视下光柱。 “顾子青要当着化雷州所有生灵,杀人!” 他惊呼。 “不止如此,他是要当着十三州生灵,斩杀神霄皇朝、卫族的气海境武者,以及黑水大泽的玄水大妖。气海境武者,放在十三州,都是一方霸主,是每一个顶尖势力的高端战力了。” 天玄老人从虚空中踏出一步,出现在天脉师身旁。 入道境不出,气海境称王。 而今,顾子青要斩杀十几个气海境武者! “把画面实时放入这些星光印记之中,需要无法想象的庞大能量,顾子青只怕准备了许久。” 天脉师实在是惊叹此人的大手段和能力之强,便是他也不得不佩服。 “一石激起千层浪,会彻底激怒神霄皇朝和卫族,连黑水大泽的其他大妖,也不会放过顾子青,我猜测,顾子青是把所有手段,在这一刻全部放出,杀完人就跑!” 天玄老人摇头一笑。 “帮不帮?”天脉师问。 “你觉得呢?”天玄老人失笑。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谁都以为,顾子青的手段会到此为止。 可谁都没想到,真正震撼心神的手段,才刚刚开始。 十三州生灵几乎在同时,看到光线中的画面。 “原来他就是顾子青!我以为是个上了年龄的人!” 外州一名大族的圣女惊呼道。 “丰神俊朗的青年,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做出这些事情!” 另一个大门派的很多青年惊呼。 “那个就是他的妹妹,好可爱,不知道神霄皇朝对顾子语做了什么,让顾子青这般做。” 一个大州的大门派圣女,内心悸动,目光采光连连。 顾子青多次以“顾子语的哥哥”,发送信息,足以说明,顾子青是在强调顾子语。 既然是在针对神霄皇朝,那么,肯定是跟顾子语有关。 “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很多少女怀春,幻想着有一个少年,能为自己,放弃江山大川的美好画面。 “顾子青!化雷州的天才吧?我会去找你!” 一个大族的超级天才战意昂然道。 “杀这么多气化境武者,丧心病狂!胆子太大了!” 这是很多生灵看到后给出的一个感觉。 “还是别招惹这等人,连气海境都被坑杀!神霄皇朝要元气大伤!” 某位大门派长老渍渍称叹。 而卫族和神霄皇朝,彻底疯狂了。 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忽地爆发出入道境的强横实力,直接从长老会议中冲出,就要去寻找顾子青。 “你敢杀我皇朝长老,找死!” 他们要亲自出马,把顾子青斩杀。 而卫族的强者,也出动了。 一股股可怕的力量从他们的身上爆发,蔓延上百里。 就在他们出动的瞬间,神霄皇朝内的神霄老人,冷冷开口:“回来!” 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一愣,但还是停了下来。 “神霄大人,这是何意?”绝命宫主疑惑道。 “死去这么多长老,对于现在的皇朝,会是元气大伤的。”雷天阁阁主忍怒道。 “有人在苍穹上注视着这片大地。”神霄老人无奈一叹,“这个人的目光,很冷!可能是在帮顾子青,你们若是出去,还未接近顾子青,就会被杀!” 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浑身一抖,只觉得寒气从骨子里冒出,激灵灵让他们清醒过来。 抬起头,骇然地望着万里无云的苍穹。 很平静,没有任何危险。 可是,他们相信神霄老人的话。 “这到底是何方人物?”绝命宫主内心涌现惧意,甚至,产生一丝,对顾子语下手的悔意。 “顾子青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庞大的能量!”雷天阁阁主莫名地受到震撼。 神霄老人的境界早就突破到神通境界,可哪怕如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让他闹腾!十三州强者即将降临,你们不用开长老会,今天开始,举朝搬迁,前往化雷州西部的东方,白帝城。” 神霄老人下令。 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一惊,然后平静了下来,接受命令。 其实,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局势的恶化程度,早就不是他们能够通过协商就能完成的。 神霄皇朝的强者没出击,反倒是卫族的出手了。 这是一名入道境强者! 是卫族派来,参与金蟾险地的坐镇大能。 他一步踏入虚空,不断寻找顾子青的下落。 就在他发现顾子青所在时,还未从虚空通道中走出,便被一声冷哼,生生震出内伤,一口鲜血喷出,没有任何犹豫,身形暴退,直接离去。 而顾子青就要以阵法斩杀气海境武者时,忽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 他忽地抬起头,望向最高空。 仙尊之魂,察觉到,那里有一个人。 “赤霄生灵!” 他的仙尊之魂,若有若无地捕捉到那个人的气息,跟那名从虚空古镜中,借助势阵逃出来的赤霄生灵,很相似。 当初端木玲珑进入虚空古镜,有生灵借机逃了出来。 高空之上,那人感应到了什么,低下头望向顾子青。 那一刻,两者产生了视线上的对接。 “果然是你!” 顾子青凝重道。 “本座不想让,拥有仙魂的你死去,我倒要看看,你,要拿什么手段,在未来的五百年间,拯救我赤霄大陆的生灵!” 此人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脚步一踏,便消失了。 顾子青感觉那人已经消失,便收回了目光。 闭眼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多谢!” 睁开眼,杀意暴涨。 “玄土域十三州生灵,今日,我顾子青,就要让你们见证这一幕!这里的气海境武者,全部都要死!” 话一出,外面观战的武者,心神震动,被困在光柱里的气海境武者,更加癫狂。 这一幕幕,被实时传送到了十三州。 这一刻,几乎所有的生灵,都被顾子青所震撼。 “神霄皇朝,挖走我妹妹的王体根骨,让她的初代王体体质,从此抹去,连生命,都差点垂危!我顾子青,岂能容忍!” 顾子青抱着顾子语,要昭告全天下。 他要用任何手段,让神霄皇朝衰亡直至消失。 化雷州生灵忽然明白,顾子青为何要针对神霄皇朝了。 虽然之前就传出,顾子语被神霄皇朝抛弃,但具体信息没有传出,现在,他们知道了。 “在此之前,我已经做好,要用我手里面的能力,帮助神霄皇朝再塑辉煌,神术、阵法、丹药,我已经准备好,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残忍的对待我的妹妹!” 顾子青冷厉道。 肩膀上的顾子语眨动天真的眸子,并没有觉得愤怒。 她没有意识到这些,因为她太小了。 听着顾子青的话,觉得很疑惑。 所有生灵看到这一幕,莫名的觉得,这神霄皇朝,自己作死,真的活该。 “招惹我顾家人的代价,你们真的承担不起!” 脚步一踏。 轰地一声,一道光柱中的另一道杀阵被彻底激活,涌现滔天红光。 红光所到之处,绞杀一切。 里面的气海境武者,被彻底湮灭,连反抗和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白帝城 第二百三十章 白帝城 此举,所有生灵目睹。 无论是感受到顾子青的怒火,还是见到气海境武者死去,都能带个他们巨大的震撼。 这可是气海境武者,是每一个顶尖势力的强者。 神霄皇朝死去这么多武者,基本上要大亏。 “我们是卫族的,不是神霄皇朝的武者,你快放了我们,我们对你不做任何追究!” 老妪颤声道。 她已经向外求救,可惜还是没有人来,让她心里绝望。 卫晓伊急了,哀求顾子青:“放过他们吧,他们只是为了我而来的,没必要让他们付出生命代价。” 顾子青冷漠道:“好好在旁边看着就行,卫族不都是喜欢这样行事么?” 脚一踏,又是一个光柱内的气海境武者死去。 他说这句话,听得懂的人,自然懂,听不懂的人,只认为顾子青只是不想理会卫晓伊。 远在化雷州东部的卫族之人,特别是高层,脸色阴沉难看无比。 “该死的小杂、种,你真的会后悔招惹卫族!”家主冷冷道。 “当初,我们就该出手,把这顾子语和顾子青给杀了!”三长老难受无比,他的女儿还在顾子青身旁。 此刻。 外面观战的人看着这一幕,实在是心惊胆战。 那可是气海境武者,在顾子青眼前,竟然死的如此轻松和利落,跟杀鸡宰狗差不多。 很快,人被一个个斩杀。 顾子青也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想着某些家伙应该要赶来了,一脚踏出,所有光柱内的气海境武者,无论如何挣扎和求饶,也都一一死去。 “卫晓伊就在我身边,卫族,你们想要让她活命,可以!等价交换!” 顾子青通过“擎天阵”进行说话。 “她的命,换顶级神术‘寂灭纹龙术’,三日之内,我等你们的回复。” 顾子青说罢,直接开启早就准备好的传送阵,离开了这里。 而“擎天阵”以及拱卫阵的运转,也在半刻之后自毁,青色光幕消失,被困在里面观战的武者,没有遭受到波及。 在卫族。 “‘寂灭纹龙术’!怎么可能给他,那可是我们卫族的传承神术!” 卫族的家主一口回绝。 “卫晓伊的命,不值得这样的顶级神术!” 大长老也在旁边道。 三长老闻言,脸色阴沉道:“那是一条人命啊!” “可以让他换一个条件,顶级神术是不可能拿的。”家主说完直接离去。 大长老也没做任何回答,也没任何行动,也跟着离去了。 其余人见状,赶紧溜走。 最后只剩下三长老一个人在原地。 “真的是报应!当初,你们不救卫君语一家,现在,你们也不想救我女儿!终有一天,这卫族真的会走到神霄皇朝的地步!”三长老在心里诅咒了一声,便前往长老会。 顾子青离去了。 他去了化雷州西部的最东边,白帝城。 改变卫晓伊、顾子语以及自身的面貌后,他们进入城池。 小麒麟身上有幻阵,让人从外表看去,犹如大黄狗。 “顾子青,我们要去哪?” 顾子语问道。 “就在这座城池里面休息几天。” 顾子青奔走,目光不断地衡量着什么。 小麒麟跟在身旁,左顾右盼,似乎是想找什么好吃的。 卫晓伊脸色灰白地跟在身后。 从得知,自己想要被救走,需要用“寂灭纹龙术”交换后,她就自己能被放走的几率,几乎不可能了。 “寂灭纹龙术”,是卫族的传承神术,也是卫族长久不衰的根基之一。 要是交出“寂灭纹龙术”,不亚于把卫族大半的传承送出去。 卫族的人要是不傻,是绝对不可能会拿来救她的,哪怕她身份尊贵,是三长老之女。 同时,她也看得出来,顾子青根本就是在戏耍卫族。 明知卫族不可能拿出“寂灭纹龙术”,顾子青还故意这般说。 “只能等三天之内,家族拿出什么方案,若是拿不出来……” 她想到这里,脸色微微惨白,回想起了光柱内被斩杀的气海境强者。 摇头,心道:“不行!我不能死!这人有魂丹,偶尔还会给我服用,也没对我起杀意!要是实在不行,我就……成为奴隶,也不是不可。” 从一开始被绑架之后,她的心境就发生巨大变化。 大小姐一般的态度,期待着卫族派人来拯救,最后把顾子青斩杀。 到现在的只要能苟活。 这样的心境变化非常大,可她不得不变化。 实在是顾子青的手段太惊为天人,谁都制服不了她,给她一种恐怖的心理压力。 “这顾子青好狠,杀了这么多气海境武者!” “是啊,也不知道顾子青是什么实力,实在是太强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一个都在讨论着此事。 十多个气海境武者被杀,消息震撼,在整个化雷州传得沸沸扬扬,而外州之人,相对比较平静,只是对顾子青和顾子语,多上了几分心思。 有人想一睹顾子青的风采,有人想挑战顾子青,也有人想追求顾子青。 总之,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 而如今,这些人,即将乘坐传送阵,来到化雷州西部。 顾子青不关心这些,他现在要做的,依然是针对神霄皇朝。 走到一处茶楼,站在第六层。 望着一片繁花似锦,顾子青的眸子除了深邃,便是无尽的深寒。 “白帝城是神霄皇朝千年前,收入囊中的大城池。此事,少有人得知。这里的天地灵气非常浓郁,周边没有大敌,如果他们要搬迁,首先会选择白帝城。” 顾子青在心中判断着。 “此处有龙脉,否则白帝城也不会成为钟灵神秀之地,既然如此,我便借用龙脉,吞了可能要入驻白帝城的神霄皇朝。” 他观看天下大势,然后拿出符玉,联系上了南海城的天脉师。 茶楼另一边,几个年轻人走了上来。 “就在刚刚,神霄皇朝的初代王体,绝尘羽放话,要挑战顾子青!” “哦?还有这等大事,那绝尘羽抢走顾子语的王体根骨,还有脸出来?” “是否真的是抢夺的王体根骨,不得而知,总之,一代初代王体,要挑战顾子青,双方都是各有千秋,一旦碰撞,肯定精彩。”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天脉与天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天脉与天玄 顾子青离去了。 在偏僻的一处客栈住下。 卫晓伊的残魄再次发病,顾子青拿出七彩魂魄丹,镇压住她的病变。 这几日,他在客栈中修炼,同时教导顾子语,如何进行魂修。 时间越长,小麒麟忧郁的气质就越来越出众。 他思念小凤凰,每次都会在房中饮下一壶酒,看得顾子青都觉得这货是个有故事的麒麟。 “顾子青,很多人都说,绝尘羽抢了我的东西,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顾子语飞到顾子青的身边道。 她掌握魂修之法后,起码能够飞了。 只要能飞,顾子语就心满意足,对于其他的修行就没兴趣,顾子青也没有强求。 她要是修炼,自然是好,如果不修,也没强制。 “你不用感觉,我会帮你夺回来。” 对于绝尘羽放话,要在羽化平原与他一战一事,确实引起他的注意。 毕竟,这事关乎上顾子语。 若是其他人这般挑战,他大可直接无视。 “哦哦,但是你要注意安全啊!”顾子语对这事不上心,反倒是对顾子青的安危上了心。 顾子青拍拍她的脑袋,然后离去。 在白帝城走走停停。 他发现神霄皇朝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应该是在准备搬迁吧。 天穹上,时而有光芒飘过。 那是武者们在空中飞过。 有些来自于本地,有些来自于化雷州其他地方,也有一些,来自于外州。 当然,目前为止,来自于外州的还少,等再过一段时间,将会越来越多。 夜晚时分。 顾子青在城外站定。 一个黑衣老者现身。 “顾小兄弟。”天脉师南宫辰对顾子青抱拳,“境界突破到金丹境初期,却能镇压气海境武者,实在是惊艳啊!” “你以前的境界应该在气海境,在魔窟里面呆了五百年,与天玄老人一样,提升到了入道境,你若是大张旗鼓的站出来,想必名声比现在还大!” 顾子青淡淡一笑。 天脉师现世的消息,确实惊到了化雷州,特别是这个天脉师还是入道境时。 只不过,这些消息,总是在顾子青搞事情时,被转移注意力。 当然,天脉师也不在意那些名声。 被顾子青救过,也知道顾子青针对道心,有一套手段,自然不会小瞧。 更为重要的是,天脉师清楚,顾子青会深渊魔语。 从这一点上看去,天脉师就猜测顾子青的身份不简单,可能与传说中的那些势力,有渊源。 自然,就不敢小瞧顾子青。 “时间也不多了,我来找前辈,是需要你出手,帮我把这个地方的龙脉镇压了!” 顾子青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白帝城布置成一个危机四伏的伏龙之地。 不等天脉师说话,他又道:“天玄前辈,你也出现吧,我知道你在旁边。” “果然不是一般人,资质早已超过初代王体,若是与绝尘羽一战,赢的是你!”天玄老人现身。 “一个跳梁小丑,先把这里的事情摆平,再去找他!” 这段时间,绝尘羽要挑战顾子青的消息,可谓是传得满天飞。 毕竟顾子青刚刚杀了如此多的气海境武者,吸引很多人的注意,绝尘羽立马挑战顾子青,自然会更加吸引人的注意力。 对于绝尘羽要挑战他的消息,他没有回。 导致现在很多人都在传言,是他不敢接受战约。 毕竟,初代王体始终是初代王体,顾子青能力通天,在实力上,只怕还不如初代王体。 “两位前辈,神霄皇朝的没落是必然的!两位既然敢来,那我就直言,镇压此地龙脉,就是为了应付神霄皇朝。” 天脉师一观四周天地大势,点头道:“此地确实不凡,神霄皇朝若是搬迁到这里,是个好地方,若是先布置一番,可以让神霄皇朝再次元气大伤!” 很多人已经看出,神霄皇朝是必定要搬迁的,否则会被十三州强者踏平。 至于要搬迁在哪里,很多人说法不一。 顾子青选在白帝城,是有深意,天脉师和天玄老人都没问,显然是尊重他。 “天玄派没落,唯有我一个老头子还在。顾小兄弟,你救过我,我肯定会帮你!此事,我接了!”天玄老人魄力非凡。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身无牵挂,又看出神霄皇朝的没落,也看出顾子青的不凡,就想跟着出手。 还有一个原因,天脉师窥探天地大势,看出神霄皇朝衰败的趋势。 “神霄皇朝要是被灭,我南宫世家缺少很多资源的问题,可以迎刃而解!” 天脉师平淡说话,却隐藏着冰山寒意。 神霄皇朝走到这个地步,是很多人没预料到了。 既然事实已经出现,在化雷州大地上,已经生出很多对神霄皇朝不轨的想法,天脉师是其中之一。 顾子青点头,当下便于天脉师、天玄老人,共同在白帝城寻找出龙脉之源,然后施展手段。 有天脉师出手,效率自然很高。 不过短短三日,他们便把白帝城地下的龙脉,布置的危机四伏。 且有顾子青通天的手段加持,更是让龙脉,变成了大凶之脉。 让天脉师和天玄老人再次惊叹顾子青的手段之高明。 “顾小兄弟,卫族传信息过来了,你要的‘寂灭纹龙术’被他们拒绝,倒是可以让你选择两种普通神通。” 天玄老人望着满天星点,淡淡道。 “哦。” 顾子青冷淡点头,显得很没有兴趣。 天脉师若有深意地望着顾子青道:“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卫晓伊?” “杀了便杀了!卫族要是胆敢得寸进尺,便把它送上神霄皇朝的亡路上去!” 顾子青往客栈飞去。 天脉师和天玄老人心里一惊。 “乱世出英雄!顾小兄弟,眼光高得很啊!” 天脉师叹道。 “这乱世,很精彩。” 天玄老人笑道。 最后,天脉师和天玄老人悄然离去,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顾子青布置完龙脉之后,回到客栈,与卫晓伊来一个了结。 “看来,你的家族没有诚意!卫晓伊,该送你上路了!” 顾子青没有任何想与卫族协商的意思,回到客栈,就把话说完。 卫晓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顾前辈饶命!”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卫玄冰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卫玄冰 卫晓伊基本猜中了结局。 知道自己将会沦为一个牺牲品。 只是她不甘心。 面对顾子青的强势,她很清楚,对方绝不会威胁她,然后再谈条件。 跟在顾子青身边越久,她就越能感觉得出对方的可怕。 说要让她死,绝对不会让她活着。 谈条件和反抗,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因此,她选择臣服。 三日之内,她早就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抬起头,祈求的目光望着顾子青,那求生的渴望,全在双眼中呼之欲出。 “我不知道前辈一家人,与卫族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沦为你们之间的牺牲品,前辈,求你别杀我!” 卫晓伊说着,竟然把外套给脱了,希冀道:“前辈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说完,还要脱。 “穿上衣服!” 顾子青冷冷道。 卫晓伊豆大的眼泪落下来,绝望道:“前辈……前辈别杀我。” “姐姐,你快穿上衣服啊。”顾子语伸手挡住顾子青的眼睛,神色气恼,“不能让顾子青占便宜。” 小家伙懂得还挺多。 这一刻,卫晓伊才反应过来,顾子青为什么要让她穿好衣服。 顾子青一向是无理由对顾子语护短。 她在这里脱衣服,自然会影响到顾子语,到头来,她会死的更快。 当即穿上衣服,磕头道:“前辈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希望前辈别杀我。” “你对我来说,是一个累赘。”顾子青开口,“所以,你得找一个,不用成为我累赘的方法!当然,放你走,那是不可能的。” “我,我是金丹境中期的武者,不会成为前辈的累赘,我能帮前辈清理很多麻烦,也能端茶倒水什么都会做。” 虽然,卫晓伊从未做过这些。 “你想做奴隶?”顾子青道。 卫晓伊咬着嘴唇,艰难地点头:“只要前辈放过我一条生路!” “行!” 顾子青的手上有魂印,放在卫晓伊面前弹开,冷淡道:“自己接受。” 卫晓伊抹掉眼泪,心中哀叹一声,便把手放在了顾子青的掌心上。 顿时,两人的魂魄之间产生了联系。 顾子青可以轻易捏碎卫晓伊的魂魄,而且,卫晓伊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抹掉契约,只能一辈子承受。 也在这时,外面再次出现星光。 顾子青走到窗边,伸手触摸。 “顾子青,我知道你要对卫晓伊下杀手!但她是无辜的,卫君语是我的妹妹,是我亲自把她驱逐出卫族,我也吩咐过家族中的长老,要断绝与卫君语的关系,拒绝她的任何请求!你要报复卫族,可以,放走卫晓伊,来找我!卫玄冰留!” 星光内传出的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被冰封二十年,你终于出现了,卫玄冰!” 顾子青望着天穹,冷冷道。 卫玄冰,卫君语的哥哥。 卫族的冥冰王体,凌驾于诸多王体之上的顶级体质。 奈何卫玄冰成年之后,开始修炼,却承受不住冥冰王体的侵蚀,不得已而进入万年冰山中二十年。 如今走出,说明,卫玄冰适应冥冰王体。 以前的顾子青,记得清清楚楚。 是卫玄冰,把他的母亲,赶出家门,也是他亲自断绝任何与他母亲的关系。 虽然最后的他破空飞升,卫族对此后悔莫及。 可是现在,母亲的死,与卫玄冰逃不脱干系。 父母和顾子语被送到神霄皇朝,顾子青觉得是对的,不去卫族也罢。 然而,在这期间,父母身死,顾子语被夺走,卫族竟然无动于衷,冷漠旁观,甚至是,父母身死之后,他们还是不打算追究。 连顾子语,都是被一个外人,赫长生所救。 若是卫族出手,哪怕放出一句话,也会让神霄皇朝投鼠忌器。 可惜,卫族没有这样做。 既然,卫玄冰以及身后的卫族,不打算念及他母亲的死,那么,卫晓伊和身边的老者,招惹他,想要他死,他也无需在顾忌什么。 镇压卫晓伊,奴役卫晓伊,顾子青自认为,是卫晓伊自找的。 卫族要插手,他会反击。 双方不讲情面,只讲恩怨。 “卫玄冰。” 卫晓伊喃喃,心中复杂莫名。 卫玄冰没有接触过顾子青,因此并不知道顾子青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卫晓伊却很清楚,今天她要是不祈求顾子青,甚至成为奴隶的代价,就算是卫玄冰出手,顾子青也不会放走她,甚至会直接斩杀。 “原来,你这个鼎鼎大名的天才,与顾子青还有这层关系,为什么,你们要走到这个地步。” 卫晓伊闭着双眼,痛苦地在心中悲叹。 今日卫玄冰所说的这些话,非常直白和挑衅。 不亚于亲手撕裂开顾子青内心的痛楚,然后挑衅顾子青。 让顾子青来找他,说明,卫玄冰真的很自大和嚣张。 忽然,卫晓伊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见到顾子青望来,吓得她脸色一白,磕头道:“前辈,我很清楚,我现在在什么样的位置,也知道你的手段和态度,我是绝不可能生出反抗的心思!卫玄冰要找死,那就让他去作!” 顾子青收回目光,冷淡道:“别打搅我!” 心里想着,先去收拾完神霄皇朝,再去卫族。 也在此时,星光再次出现。 “我刚刚问了老祖,才知道,我的妹妹卫君语在神霄皇朝时,预感到自己要被害,于是找了一个机会,写信给卫族,祈求我们出手,只求救走她的女儿顾子语,可惜,我们与她断绝了关系,因此拒绝了,而顾子语是一个初代王体,同样可惜,我作为冥冰王体,不容许一个血脉不纯正的半个卫族人,进入卫族!卫玄冰留!” 这道星光洒满化雷州。 所有生灵得知的一瞬间,心中胆寒,意识到大事要发生。 “完了!这段时间可以看得出来,顾子青对自己的妹妹有多么的护短,这卫族见死不救,还如此挑衅,只怕卫族要成为下一个,被顾子青针对的对象!” “大事发生!神霄皇朝的事情为平,现在又出现个卫族!” “冥冰王体,想来也是很厉害的初代王体,我认为顾子青是没能力,同时对付神霄皇朝和卫族!” 很多生灵议论纷纷。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与绝尘羽的一战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与绝尘羽的一战 而顾子青,则是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顾子语站在桌子边,小手抓着顾子青的衣袖,呜呜地哭着。 整个房间充满压抑的气氛。 卫晓伊颤抖着身体,缩在角落,恐惧地望着顾子青。 “别哭。”顾子青把顾子语抱起,平静安抚。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娘亲和爹地已经死了,我一直都知道的。” 顾子语好似要把压抑在内心很久很久的情绪,发泄出来。 顾子青身体一僵,情绪第一次出现波动。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可是我感觉得出来,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们都这么可怜了,他为什么还要伤害我们!” 顾子语泣不成声。 顾子青深吸一口气,把她抱在怀中,久久不语。 本来,他要把与卫族的事情,当做是恩怨了解。 毕竟,母亲与卫族已经断绝关系,他们不讲情面,眼睁睁看着母亲死,那么,卫晓伊要针对他,他完全可以不讲情面,把卫晓伊针对死。 可是现在,卫玄冰竟然还说出了这一则秘密。 母亲祈求过卫族出手,然而卫族拒绝! 很好! 同样不讲情面! 顾子语被害,你们同样不出手! 一样的不讲情面! “卫玄冰!你给了我一个,摧毁卫族的理由!” 顾子青侧过头看着卫晓伊。 卫晓伊捂着嘴,惊恐地摇头。 “放心,我不会杀你!你对我来说,还有用!”背对着窗外的星光,幽冷出口,“我和卫族,早就没了关系!你,卫晓伊曾经要抢走我的魂丹,身边的老者也要杀我。” 停顿了一下,“既然如此,我就有理由杀你,不过,小孩子闹事,一般都得找大人的麻烦。你身为卫族的人,针对过我,那我,也可以针对卫族!” 站起来,拿出符玉,冷冷道:“天脉师前辈,天玄前辈,看来还得你们出手一下,护我前往羽化平原。” 卫晓伊的心中落下大石,觉得逃过一劫,可听到顾子青所说,心中鄙夷。 还想对付卫族? 你最好去,去了就回不来,那么她也能自由了。 至于羽化平原? 对付初代王体绝尘羽? 就算你有入道境强者相护,与绝尘羽一战,胜负还真难说。 他刚联系完天玄老人和天脉师,外面再次出现星光。 “顾子青,几日过去,还不敢迎战?只敢避开神霄皇朝,当缩头乌龟吗?你父母死在神霄皇朝,尸骨不存,倒是留了一封求救卫族的信,你要是不拿羽化平原拿,我就烧了!哈哈哈哈!绝尘羽留!” 这是绝尘羽在趁机补刀,要把顾子青激怒。 顾子青并没有暴躁起来,而是平静地望着星光,喃喃道:“卫族,你们就看着,神霄皇朝如何被灭的吧!” 五天过去。 绝尘羽要在羽化平原挑战顾子青的事情,经过卫玄冰一事发酵,让越来越多的生灵注意。 很多人都在说,顾子青怕了。 另一边,十三州强者和天才已经降临。 以化雷州西部为中心,不断向四周辐射。 如今,遍地都是超级天才和超级势力的强者。 他们也听说顾子青与绝尘羽一事,同样也关心顾子青这个传奇人物,是否会去羽化平原一战。 而神霄皇朝,也逐渐搬迁至白帝城。 也许是神霄皇朝态度诚恳,十三州强者们并没有粗暴的强行踏入大裂谷,而是等神霄皇朝搬迁后在行动。 但是在这个期间,不准任何生灵进入金蟾险地。 这天下午,顾子青对客栈内的天脉师以及天玄老人抱拳道谢:“多谢两位相助!” “不客气!只不过,我们成为你的护道者,只能防止他人偷袭你,不能出手随意伤人。”天玄老人提醒顾子青。 “这个不用,两位前辈只需要在我杀绝尘羽时,护住我不被其他强者斩杀就行。” 顾子青走之前,把卫晓伊、顾子语和小麒麟落在客栈之中。 此处被他布置下‘敛息阵’,隔绝天地气机,谁也找不到其中的卫晓伊、顾子语和小麒麟。 从客栈中飞出,天脉师伸手在虚空刻画,不过一会,天地大势被改变,直接打出一道虚空通道。 几人进入虚空通道,等出现时,已经在一处无边平原的上空。 这里,便是羽化平原。 绝尘羽要在此处挑战顾子青,几日过去,这里已经成了很多人和妖经过的点。 他们都想看顾子青是什么样的传奇人物,所以不想错过,在羽化平原的一战。 当顾子青出现时,周边有大量的人和妖。 他们或许是化雷州本地生灵,也许是其他十二州强者和天才。 “前辈。” 顾子青看向天脉师和天玄老人。 天脉师和天玄老人点点头,异口同声道:“南宫辰,你对天地大势运用熟悉,你来吧。” 南宫辰点头,往前踏出一步,好似把天地大势踩在脚下。 那一刻,整片天地被镇住一般,所有的生灵,心里莫名的一悸。 “神霄皇朝的小辈,我等在羽化平原等你!” 声音浩浩荡荡,传遍苍穹大地之间。 瞬间扩散上千里。 这是运用天地大势以及入道境的神通传出的声音,让所有生灵都听到了。 声音传出去的那瞬间,所有生灵内心震动。 “终于来了!顾子青与绝尘羽一战!” “初代王体与堪比初代王体的顾子青的战斗,绝对精彩!” “顾子青不傻,请来了绝顶高手护道,神霄皇朝和卫族的人要对他下手,只怕难!” “走,快去羽化平原观战!” “顾子青,你这个传奇人物,我已经听说多日,我天雨州的古化神朝的人,也是想亲眼目睹一下,你的风采!” “师傅,弟子想去羽化平原,见见顾子青本人!他在化雷州乃至整个十三州搅起风云,想必不是一般人,我想去会会他!” 一个身后流转三道火焰的青年抱拳道。 “金蟾险地还未开,去看看也行。”师傅点头,当即脚步一踏,打开虚空通道,带着弟子直接前往羽化平原。 “顾子青,你终于现身了!”绝命宫主杀意暴满,同样打开虚空通道,进入羽化平原。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万众瞩目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万众瞩目 顾子青站在虚空,目光扫射四周。 无数的目光望来。 很多在羽化平原逗留的人,渐渐聚拢。 且还有大批人族和妖族,纷纷传送而来,更有一些,直接打破虚空。 能打破虚空而来者,至少也是入道境。 虚空被打破,一个老者走出,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身后流转三道火焰,刚出现,就飞向顾子青,战意昂然道:“你就是顾子青?” 他没有接近,而是在不远处站立。 “是。” 顾子青冷淡回应。 “我是焚火州焚天宫少主,你若是与绝尘羽一战失败,就没资格与我一战!若是赢了,我与你一战!” 此人说罢,后退到师傅面前,在不言语。 顾子青可没兴趣跟他战斗,闭口不语等待。 忽然,又是一个虚空被打破。 是绝命宫主。 刚出现,就降下恐怖威压,镇压向顾子青。 “小杂碎!敢来找死!我要亲手捏死你!”绝命宫主一只手抓向顾子青。 轰隆! 南宫辰和天玄老人出手,把绝命宫主击退。 “你们这是何意?” 绝命宫主后退,冷冷道。 “自然是保护他!没看见吗?” 南宫辰冷漠道。 “少管闲事!我乃神霄皇朝的绝命宫主,你们最好认清事实,离开这里!别妨碍我杀人!”绝命宫主威胁。 “哦?”天玄老人讥诮一笑,“神霄皇朝成什么样了,你自己还认不清?且这是年轻人的战斗,你一个入道境的要来插手,也不嫌丢人?” “你们是谁!” 绝命宫主阴沉着脸道。 “看来你们是认为,我神霄皇朝无人了!” 雷天阁阁主也出现了,威压镇压向南宫辰和天玄老人。 可惜,不只是南宫辰和天玄老人出手,在旁观战的几个入道境强者也释放威压。 “甛噪!怪不得顾子青要针对你们神霄皇朝!” 焚天宫少主的师傅释放威压,冷冷瞪向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 “神霄皇朝被你们这群人统管,不衰败还真说不过去!” 一个隐藏已久的大汉释放出入道境威压。 在他的身后,两个年轻人战意昂然地望着顾子青。 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肺都要快气炸。 之前,没亲自见到顾子青时,他们就快被顾子青折腾得无处发泄愤怒。 而今,亲自见到顾子青,又被一帮十三州各地的强者,压得把怒火往肚子里面咽,实在是憋屈。 卫族的那名入道境强者,刚破开虚空,看到这一幕,想发怒的情绪瞬间被压了下去。 深吸一口气,默不作声地走到绝命宫主旁边,漠然地望着顾子青,冷然道:“我等你战斗完,再来了结卫晓伊一事!” 顾子青平静道:“好好看着神霄皇朝是如何被我一步一步捏碎的,卫族,也要走上这条道路!” 当着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的面,说这等狂妄之语,不得不说,他的胆子很大。 偏偏这两个大人物还不敢还口,就怕再次激起群愤。 人和妖来的原来越多。 黑水大泽的大妖也来了,怒视顾子青。 顾子青淡然处之,面对众多顶尖强者,毫不畏惧,让很多围观者略微诧异。 “果然是人中之龙!” 一名气海境大圆满的强者点头道。 虚空被打破,一道圣洁的光芒从内散出。 一个圣洁如九天仙女下凡的人物出现。 穿着白色长裙,薄纱披肩,妖孽般的容颜让四周黯然失色。 她扫了一眼顾子青,随后把目光望向四周,冷淡道:“看来今天来的人不少,正好,雪儿,借这个机会,来会一会各个州的天才们,去去你的锐气!” “天雨州古化神朝的古化玄女。” 焚天宫少主的师傅皱眉凝重道。 “入道境大圆满,拥有道心!此人的实力,能碾压在场的所有入道境武者!”南宫辰凝重道。 “顾小兄弟,切不可招惹到他们。”天玄老人提醒。 “师傅,哪有你这样说徒儿的。” 另一个年纪稍小,容颜不输古化玄女的年轻女子走出。 她是古化神朝的圣女,圣洁光芒从肌肤中散发,想来是和古化玄女修炼的是同一种功法。 一出现,便把目光望向顾子青。 “你若是输了,便没资格与我一战,若是赢了,我会全力出手击溃你!”雪儿清冷道。 顾子青脸色一黑。 这些人就这么想与他一战? 南宫辰和天玄老人站在顾子青两侧千米处,闻言,莞尔一笑。 “顾小兄弟,你搅乱十三州风云,成了一等一的人物,很多人都想击败你,获得更高的荣耀啊!”南宫辰笑道。 “今天你的压力不小,不只是对付绝尘羽那么简单。”天玄老人也道。 顾子青环视四周的年轻人:“今天我只杀两个人,一,绝尘羽,二,卫玄冰!” “狂妄!” “化雷州的顾子青,你太嚣张,把我们视为空气!” “有意思,等会打败你,不知道你是什么表情!” 四周的年轻人可不一般,特别是那几个被入道境强者亲自带来者。 顾子青无视这些人,继续等待。 “你儿子有能力击败他?”雷天阁阁主看不出顾子青的境界,略微不安。 若是以前,他绝对不会相信,顾子青有任何能力,能战胜他们神朝内的天才。 可是,随着绝沐风、轩辕战歌、雷战和暮云的死亡,甚至是气海境长老的死去,让他越加对顾子青产生忌惮。 特别是现在,连境界都没有看出,更是让他对绝尘羽这一战,起了怀疑。 “放心吧!这小崽子来之前,应该是使用特殊手段,把隐藏境界的能力加强,让我等看不出。这样做,无非就是给我儿子心理压力!但终究是徒劳的!我儿子拥有王者体质,能轻易碾压!” 绝命宫主漠然道,话语中充满了自信。 “记住,你儿子的体质,不是他天生的!是你这不要脸的蝼蚁,从我妹妹身上得来的!” 顾子青确实加强隐藏境界的手段,但听到绝命宫主的话,更是毫不客气地反驳起来。 然而,绝命宫主却找不到理由反驳,想说点威胁的话,又顾忌古化玄女等人物,只得再次压下怒气。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绝尘羽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绝尘羽 此话一说,众人见绝命宫主脸带煞气却沉默不语,各人心思泛起波澜。 “顾子青,你终于有胆量来了!” 绝尘羽化作一道长虹,从远空飞来。 除他之外,还跟着三道长虹。 脚踏炼化的绝尘羽出现在高空,俯瞰着顾子青,轻蔑一笑:“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所有人和妖,都知道,你有多么的脆弱和不堪!” 另外三人,分别是水月天宗、帝血宗门以及黑刹殿的初代王体。 几人互相战斗过,不相上下,本来是竞争之意,却成了惺惺相惜的敌对手。 顾子青的目光穿过绝尘羽,看了眼皱眉道:“卫玄冰没来。” “狂妄的蝼蚁!”绝尘羽脸色阴沉下来。 他可是初代王体,在他面前,对方竟敢对他产生无视?哪怕是忌惮的神色也没有! “确实挺狂妄的!”额头有菱形血玉的青年,帝血宗门的初代王体,血晨。 “绝兄,等会下手轻点,让我等也有机会出手。”穿着得体的青年是水月天宗的初代王体,水月无敌。 “听说他是初代王体,就是不知道实力如何,稍微可以的话,便把他的魂魄抓来,做我的魂幡主魂!”一身黑袍的青年是黑刹殿的初代王体,黑王。 “他招惹神霄皇朝,犯了大错,今日我要全力把他打死!你们没有机会出手!” 绝尘羽飞向顾子青,周身绽放青光,一座巨大的青莲异象,从他的身后浮现。 青莲异象一现,青光扩散上千米。 一股无形的场域从青莲异象以及青光内出现,压迫顾子青。 “初代王体的场域,可以压制对手,顾子青又会是什么王体?”焚天宫少主望向顾子青。 雪儿的美眸盯着顾子青,想看他会接下来怎么动作。 然而,站在青莲异象场域内的顾子青,毫无动作。 顾子青望着那巨大的青莲,见绝尘羽背负双手,傲然绝尘走来时,每一脚踩出青莲,脑中恍惚想到自己的妹妹。 如果顾子语还有王体的话,想必比如今的绝尘羽,还要风华绝代吧? “蝼蚁,你不是初代王体么?放出你的王体异象,别说我欺负你!”绝尘羽高昂着脑袋,俯瞰顾子青。 顾子青回神过来,冷漠道:“对付你,不需要王体异象!而且,我也不是初代王体!” 说罢,释放出自己的气势,不在隐藏境界。 金丹境初期的气势一放出去,立马惊骇到所有人。 焚天宫少主皱眉道:“怎么才金丹境初期?那他是靠什么,把气海境武者斩杀?” “才金丹境初期……”雪儿有些失望,“果然,他只是其他能力出众,论实力,还是不及初代王体。” “你不是初代王体!”绝尘羽嗤笑,“气势虽然强横,但始终是金丹境初期的境界,我真的好奇,你有什么勇气,敢来挑战我!” 他说罢,释放出金丹境中期的气势,捏紧拳头,傲然道:“配合初代王体体质,我能把金丹境大圆满武者斩杀!” 雷天阁阁主松了口气,笑道:“此战赢了!” 绝命宫主笑着点头:“确实!” 心里自豪,那可是他的儿子! 南宫辰和天玄老人背着双手,优哉游哉地看着戏。 他们很清楚顾子青的强大。 哪怕是在场的古化玄女,要是只用道心对抗顾子青,只怕也会被顾子青击溃。 焚天宫少主的师傅,焚天道人,目光平静地扫视在场。 他发现,顾子青的两位护道者,太平静。 “焚儿,不可小看顾子青。”焚天道人淡淡一句话,惊得焚天宫少主神色微变。 “师傅……” 他没再说下去,而是重新打量顾子青。 古化玄女运转道心,想看穿顾子青的依仗所在。 忽然间,体内的道心颤抖了一下,让她产生惊悸之感,下意识后退一步。 顾子青似有所感,看向古化玄女,深邃的目光好似能看穿古化玄女的全身。 “有古怪!” 古化玄女第一次产生被人看穿的感觉。 拥有道心的她,隐隐觉得,顾子青的体内隐藏着洪荒猛兽。 “雪儿,等会你别出手,这个小子有古怪!” 古化玄女传音给雪儿。 雪儿心里一愣。 她发现,师傅的话语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从成为古化玄女的弟子以来,她还从未见到过,师傅,能如此凝重。 “是!” 雪儿打量顾子青。 “既然你这么厉害,出手吧!” 顾子青行走在青莲异象的范围之内,如履平地,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缓缓地走向绝尘羽。 绝尘羽不屑一笑:“装作淡定?我知道你速度很快,所以为你特定了一款限制速度的阵法!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拳头上绽放青莲,轰然砸向顾子青。 那一刻,滔天威视从拳头中释放。 这是初代王体的特有威压和力量,一拳之力,不亚于施展武学招式的全力一击。 “去死吧!” 绝尘羽一拳轰向顾子青的同时,摇着头冷哼。 认为这一战,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过也好,顾子青成为十三州的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也要被他击溃。 到那时,他也将成为十三州中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 “还不还手?蝼蚁!” 绝尘羽的拳头,已经距离顾子青不过两米,顾子青却一动未动。 忽然,顾子青动了。 他望着绝尘羽的拳头临近,扬起右手,一巴掌扇去—— 啪! 绝尘羽什么都没有看清楚,脸颊上就遭受到一记重击,接着,整个人就被扇飞出去。 围观者呼吸一窒,震惊地望着这一幕。 他们只看到顾子青站在原地不动,绝尘羽自己贴脸过去,被顾子青扇了一巴掌。 这奇怪的感觉,让他们心生怀疑。 “这绝尘羽,莫非是有虐待症?” “绝尘羽是故意的吧,早就和顾子青串联好的?” “啊!” 绝尘羽怒喝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顾子青扇了一巴掌。 “我要你死!” 双手捏诀,身后的巨大莲花缩小,融入到身体之中。 刹那间,他被青光包裹,战斗力飙升,威压再次增强,周围的年轻一辈也感受到了巨大压力,不由得运转功法抵抗。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巴掌之威 第二百三十六章 巴掌之威 再看顾子青,散步般走向绝尘羽。 “霸王拳!” 绝尘羽一拳打出去,天地都好似黯然失色。 就在这一拳落向顾子青时,顾子青动了。 扬起右手,一巴掌扇去—— 啪! 绝尘羽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再次被扇飞出去。 “抱山印!” 绝尘羽双眼血红地冲向顾子青,豁出全力,虚空一抱。 一道青色的大山在胸前出现,轰隆隆砸向顾子青。 顾子青脚步一踏,瞬间移动到绝尘羽旁边,又是一巴掌扇去。 啪! 绝尘羽被扇飞出去。 “噗!” 绝尘羽口吐鲜血,左脸颊已经红肿无比,再也不显他是绝代天骄的气质。 周围的人看得眼皮狂跳。 “顾子青的战斗力,有些变态!” “很强!”焚天宫少主凝重道,然后怜悯地望着绝尘羽。 被人一巴掌一巴掌的扇,还当着十三州各个人物的面,这份羞辱,比被人杀死还要难受。 不过转念想到顾子青与绝尘羽等人的恩怨,又觉得释然。 雪儿身为古化神朝的圣女,战力无双,从未战败过,此次见到顾子青那碾压式的凶残一巴掌,不禁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这个人只会扇人耳光这一招吧?” 她自认为要是与绝尘羽一战,起码要拿出七八成的战斗力才能击败对方。 可对比顾子青,人家只是一巴掌—— 啪! 顾子青一个瞬移,又是一巴掌。 “青莲灭世!” 绝尘羽几乎要疯了,施展出青莲王体的最强一招。 啪! 顾子青一巴掌扇飞绝尘羽,抬起头望向脸色胀红成猪肝色的绝命宫主,淡淡道:“这就是你儿子?” 他轻蔑的举动,无视再次飞过来的绝尘羽,质问绝命宫主。 “够了!” 绝命宫主压下内心惊骇,对绝尘羽低喝。 他万没有想到,这个顾子青的战斗力会变态到如此地步。 在他想来,顾子青针对神霄皇朝,使用的也只是其他能力,在战斗力方面,还真不够神霄皇朝看。 可现在看来,当真是大错特错。 绝尘羽早已癫狂,哪里还理会得了父亲的喝止,又是一招狂猛的招式,铺天盖地地笼罩向顾子青。 啪! 一巴掌! 噗! 绝尘羽吐血中被扇飞。 血晨、水月无敌和黑王,脸色难看地望着这一幕。 他们刚刚还想着让绝尘羽收点力道,好让他们也去折磨一下顾子青。 自命天高的他们,完全没料到,顾子青会可怕到如此地步。 若是真让他们上场,只怕被扇巴掌的就是他们了吧。 “小羽,住手!” 绝命宫主浑身难受,怒喝道。 不等南宫辰和天玄老人出手,古化玄女轻轻一挥手,便把这道声音中的神通镇压。 “小辈战斗,哪怕你作为父亲,也不能出手,知道了吗?”古化玄女清冷地警告一声绝命宫主,声音中蕴含大道之力。 噗! 绝命宫主口吐鲜血,惊骇地望着古化玄女,但却在没有出手。 而古化玄女,则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顾子青,笑道:“好有趣的小家伙!竟然连我,也产生忌惮的错觉!” “师傅,他哪里能威胁到你!”雪儿惊呼。 “以后你跟他多接触,但不能为敌!我想看看,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古化玄女说罢,雪儿便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她。 在她们眼里,男人就是异类,从不会接触,也厌恶男人。 没想到,师傅会主动让她接触顾子青? 啪! 清脆的巴掌声,把她拉回神。 绝尘羽被重重一巴掌,差点扇晕过去。 “你为什么这么强!我可是初代王体!” 绝尘羽怒喝。 “你确定你是初代王体?你那个混账父亲拿走了不该拿的东西,放在你身上,所以你就是初代王体了?” 顾子青大踏步过去,一巴掌扇过去。 而且,只扇绝尘羽的左脸。 “顾子青,他已经打不过你!你最好住手!” 绝命宫主忍无可忍,出口阻拦,但声音中没蕴含神通。 “我和他正在战斗,让你说话了吗?”顾子青又是一巴掌,把绝尘羽的牙齿扇飞,抬起头,冷冷瞥眼绝命宫主。 那一刻,他如同长辈教训晚辈一般,气得绝命宫主低吼着好几次要出手。 但有几大入道境强者在,他们根本无法出手。 “我要杀了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绝尘羽怒吼,张口一声,便把青莲异象吞入肚子之中,战斗力无限接近气海境。 顾子青冷冷一笑:“信带来了吗?” 一巴掌! 啪! 绝尘羽被扇得七窍流血,心神巨震。 “啊!” 绝命宫主怒喝:“绝尘羽,回来!” 绝尘羽被打得早就失了心智,哪会听父亲的话,只想着用尽办法,把顾子青弄死。 雷天阁阁主脸色难看至极,觉得十分不自在,便道:“我先回去了。” 也不管绝命宫主是否回应,直接打破虚空就走。 啪! 一巴掌! 两巴掌! 三巴掌! 绝尘羽被打得头晕脑转,左脸肿得整张面容如同猪头。 外面的观战者们越来越多,被惊讶的也越来越多。 谁都没预料到,战斗会呈现一边倒,会出现如此戏剧性的惨烈一幕。 “顾子青好强!” “从一开始,顾子青就隐藏了自己的战斗力,现在看来,就是为了对付绝尘羽才这样做的!” “好惨的家伙,要是我,只怕无地自容,自杀算了!” 很多人评论。 卫族的入道境强者早已离去。 对付顾子青,是不可能的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卫玄冰没有来。 “还好我拦住他了,否则,他的下场不比绝尘羽惨。不过,小冰刚刚解封,实力还需要修炼,目前确实打不过顾子青,但是拥有超过大多数王体的冥冰王体,小冰镇压顾子青,是迟早的事情!” 啪! 顾子青重重一巴掌,把绝尘羽彻底扇晕过去。 他刚要一脚踩死绝尘羽时,绝命宫主豁出一切冲了出去。 南宫辰和天玄老人把顾子青带走。 “不可杀了他!否则这个老家伙豁出命,我们两个虽然能挡得住,但是杀你,还是有机会的。”南宫辰凝重道。 “你还有接下来的计划,不能在绝尘羽身上浪费时间!”天玄老人也在提醒顾子青。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焚岩少 第二百三十七章 焚岩少 顾子青冷冷地望着躺在地上的绝尘羽道:“满足你挑战我的欲望!万古青天莲体质的绝尘羽!” 绝命宫主来到绝尘羽身旁,望着儿子被人扇巴掌生生扇晕过去,目光深寒地盯着顾子青道:“小崽子,你一定会后悔出手!” 转眼看向南宫辰和天玄老人。 “你们又是什么身份?” “化雷州南部,南宫世家,天脉师!” “天玄派前掌门!” 南宫辰和天玄老人报上身份。 “原来是你们!” 绝命宫主惊道。 之前,就有传言,化雷州南部出现两名入道境强者,其中一个是天脉师。 没想到是眼前的两位。 “仅仅两名入道境武者,神霄皇朝也不是你们能招惹的!” 绝命宫主留下一句非常威胁的话,没脸继续呆在这里,便带着自己的儿子,破开虚空离去。 “你们神霄皇朝,也不过区区两名入道境武者!” 天玄老人冷哼。 神霄皇朝之所以能称霸化雷州西部,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两名入道境强者,而是那位传说中一直没有老死的神霄老人。 那是一位神通境的无敌存在。 在化雷州有传言,神通境强者,最多只有七位,其中五位,坐落于神霄皇朝、帝血宗门、水月天宗、黑刹殿以及卫族。 另外两位不知所踪,但绝对还在化雷州。 血晨、水月无敌和黑王,不敢留在这里,扫了眼顾子青,匆匆离去,再没有来之前的风采。 焚天宫少主见绝尘羽被碾压,就有了要与顾子青一战的冲动。 焚天道人按住他的肩膀道:“别去,你就算是焚天王体,也打不过他!” “我是金丹境后期,能勉强一战气海境初期武者!为何不能!”焚天宫少主略微不服。 “你觉得我的判断有错?” “我只是不服!他连王体都没有,我要去尝试!” “去吧!总得让你见识见识其他州的天才,才能磨去你的菱角。” 焚天道人这般一说,反倒让焚岩少更加不满。 踏出一步,飞向顾子青,道:“焚火州焚岩少要与你一战!” 直接释放出焚天王体,轰隆隆,大量的火焰从身体中喷发而出,蔓延千米。 王体的场域释放。 此人身后的三道火焰,分别化作:三足金乌、纯火真眼、八荒焚世尺。 金丹境后期的气势释放,压向顾子青。 顾子青解决完绝尘羽,就要与两位入道境强者,前往白帝城,接走顾子语等人,然后开始施展布置在白帝城下的手段,再次重创神霄皇朝。 见焚岩少气势汹汹地压来,顾子青皱眉。 扫了眼周围的人。 很多年轻人,目光中带着不服,大有要与他一战的趋势。 特别是那名拥有道心的古化玄女,目光若有若无地在他身上流转,似乎想要把他看穿,而古化玄女的徒弟,圣女雪儿,更是目露灼灼战意。 “今天要是不展露两手,是走不了了!” 他这般说着,身上绽放星辉。 这是他在这些人面前,第一次施展扇巴掌之外的能力。 焚岩少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往后退了百米,双手捏诀,刹那间,身后的三足金乌怒鸣一声,好似要与上空的太阳共鸣。 大量的太阳之力蔓延而下,覆盖在三足金乌之上。 三足金乌仿佛活了一般,飞了出来,伴随焚岩少左右。 同时,八荒焚世尺被他捏在手中,微微一动,竟然连空间都被焚烧的扭曲起来。 “焚天王体还未大成,否则纯火真眼也可以使用!” 顾子青走向焚岩少,身上的星光忽然大盛。 他的战斗力不断提升。 “星河斗战诀”施展! 星光撒下,扩散几百米之远,如同他的场域一般。 他在里面,就是星河战神。 “对付你,我觉得足够了!”焚岩少并没有掉以轻心,决定用全力去应付。 “为了让你们以后别来烦我,我决定用最强一招!” 所有观战者,特别是年轻一辈,神色微微一变。 这家伙,一来就出杀招,是想要让他们认识,与这家伙的差距么? “金乌灭世!开拓八荒!” 焚岩少怒喝一声,直接施展最强绝招。 金乌怒吼,冲向顾子青,所过之处,太阳之力蔓延而过,地面上的花草石,瞬间被焚烧殆尽。 手中八荒焚世尺往顾子青一斩。 怒火如擎天巨剑,要斩断天地,狠狠地落向顾子青的脑袋。 顾子青面不改色,往前踏出一步。 轰隆隆! 巨响好似出现在天地之间,能让所有生灵感受到天地之威,自然之怒。 可这是错觉,四周还是很安静。 唯独那一脚,积攒着刺眼到无法直视的星光,随着一踏之下,爆发出去。 星光扩散,直接把金乌阻扰。 那金乌与星光僵持了两息,便倒退回去,所有的太阳之力都被淹没。 噗! 焚岩少口吐鲜血,脸色惨白中身形倒退。 轰隆! 那擎天巨剑般的火焰,被星光阻挡,然后被星光淹没其中,渐渐地化为乌有。 他见到这一幕,已经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差距。 “输了!” 他短时间的愣神了一下。 在焚火州,少有人与他为敌,几乎是年轻一辈的无敌天才。 可他刚到化雷州,就被一个不是初代王体的超级妖孽镇压,哪怕他心里预感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真正面对时,还是让他产生异样的感觉。 “你不是我的对手!” 顾子青扫了眼焚岩少,转身,扫视四周的年轻一辈,冷淡道:“你们,也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别再来烦我!” “哼!好大的口气!” 雪儿一步踏出,食指轻点虚空,直接勾勒上古符文。 “这是上古符文!她竟然会勾勒上古符文!” “不是已经失传了吗?她怎么会!” “好强的一个女子!” 很多人惊呼。 这一手施展而出,顿时压过焚岩少失败的注意,让她成为瞩目的存在。 顾子青平静地望着她勾勒,然后一个瞬移,出现在雪儿面前,不过两米。 在雪儿旁边,站着古化玄女,她平静地望着眼前的顾子青,没说任何话。 雪儿见顾子青面对面过来,认为对方在挑衅她,便冷冷道:“想出手便是!”另一只手早已经积蓄好攻击手段。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天地大牢,绝境杀机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天地大牢,绝境杀机 顾子青并没有动手,目光很平静,等着她勾勒上古符文。 “哼!” 雪儿意识到对方在挑衅,大怒之下冷哼一声,却没说话。 心想着,你就等着吧! 等会你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还敢如此嚣张的等着我完成上古符文的勾勒! 也就在她勾勒到了关键的时候,顾子青出手。 雪儿早就戒备好了,举手打了出去。 可她的速度并没有顾子青的快。 “你这里勾勒错了!” 顾子青对着虚空轻点,竟然强行改变雪儿勾勒的上古符文。 这一幕,让雪儿抬起的手一僵,神色一变,目光望向顾子青,瞳孔微缩。 在龙玄大陆,掌握上古符文,已经是罕见的存在。 勾勒上古符文,是非常繁琐和复杂的,稍微走错一步,就会全部崩盘。 雪儿勾勒上古符文,极为小心。 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前,在她勾勒上古符文时,强行介入她的上古符文之内,改变其中的轨迹。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却见顾子青快速滑动。 “你要布置捆天绳,这样勾勒是错的。” 顾子青快速把上古符文勾勒出来,然后完善。 刹那间,上古符文化作一根黑色的绳子,被他握在手中。 “之前你学的上古符文,是残缺的,不完善,所以布置出来的捆天绳,只有一米,且无法随心而动,我这一根,随心而动,能伸长缩短!” 他这般一说,心念一动,手腕微微一甩,捆天绳便落在了雪儿身上,绑了个结实。 雪儿震惊了。 这上古符文是古化神朝传承下来的秘术之一,因为自家师父的原因,她才得以学会。 本以为此次出来,绝对能够成为自己的顶级手段之一。 哪想到在顾子青面前,似乎完全不起作用。 且确实如顾子青所说,这捆天绳,还真的跟她施展的不一样。 “啊!” 雪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绑住了,当即大怒,想要挣脱,却是没有办法。 这是上古符文炼制,除非有通天的力量,否则难以挣脱开。 “混蛋!” 她气得小脸煞红。 再看顾子青,已经走远了。 古化玄女内敛心中惊异,伸手一点,便把捆天绳震散。 “师傅,他……他会上古符文。” 雪儿有些委屈。 “不仅会上古符文这么简单啊,这个顾子青。” 能够随意改变他人正在制作的上古符文这一点,就足以说明,此人必定是个掌握上古符文的精深宗师人物。 古化玄女盯着顾子青,美眸眨动两下,道:“雪儿,你不是想学上古符文吗,可以去找他。” “我才不要!” 雪儿气呼呼道。 周围的观战者,早已经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雪儿能制作上古符文,已经把他们惊讶到,现在顾子青所做的一切,更是把他们震撼到。 “这个顾子青不是一般的不凡!” “好强的天才啊,看似平庸,其实比初代王体还要厉害!连上古符文,也能掌握。” “这样的人,注定要在十三州风云之中,脱颖而出!” 焚岩少沉默地望着顾子青离去,手死死的捏着。 “走吧,经此一役,你还需要更加努力。”焚天道人淡淡道。 扫了眼古化玄女,打开虚空通道离去。 顾子青与南宫辰和天玄离去。 打开虚空通道遁去。 忽然,虚空通道中有波动。 “不好!有人在撼动虚空通道,若是力度在大点,虚空通道破裂,便是我们都得重伤!”南宫辰神色一变。 天玄老人当即施展手段,要强行打开虚空通道,离开是非之地。 连入道境武者都会重伤,那么顾子青,就没有受伤一说,而是直接死去。 好在几人机警,快速打开虚空通道,飞了出来。 这里是一片山林。 他们悬浮在山林之上,目光警戒四周。 “有人想要逼迫我们出来,这里应该有埋伏,今日无法善了!” “哼!敢来,让他死!” 两位入道境强者释放神识,扩散出去。 顾子青拿出虚空古镜,万妖图随时可以拿出应对。 “虚空古镜?” 南宫辰微微一惊。 “这天宝只能用来抵挡一些攻击,不过也够顾小兄弟用了!”天玄老人道。 虚空古镜的宝贵所在,在于其内的世界,不过真正的实际用途,却没有多大。 顾子青只拿出虚空古镜,也只是想着阻挡一些攻击。 而万妖图,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 那等天宝的重要性,太大了,便是南宫辰和天玄见了,难免会生出几分心思。 “左面万米之外有一个,上空万米之外有一个,地下万米之深有一个!”顾子青冷冷道。 他的仙尊之魂已经感知出来了。 “嗯?” 南宫辰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但还是根据顾子青所说的方向做了应对。 双手连点,天地大势在这一刻被改变。 没有光华,没有威压,只有气机和天地大势在改变。 天玄老人施展大神通。 周身绽放金光,如同神佛。 双手画圆,身前出现一个金色圆圈,其内散发出毁灭性波动。 “动了!三个一起动了!” 顾子青大喝一声。 南宫辰和天玄老人立马反击。 先下手为强! 金色圆圈对着大地之下,就是一道光束打去。 轰隆隆! 整片地域被撼动。 地面被打穿,深入上万米。 “他转移了,右边出来!”顾子青道。 “困!” 南宫辰轻喝一声。 轰隆! 上空的虚空扭曲和挤压,堵住上空,左边的大山轰隆隆碎裂,化作无尽大石,弹射而去。 “顾子青果然不能放过!竟然能提前感知到我们!”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荡天地间。 “绝命宫主!” 顾子青冷冽一笑。 他早已经猜到,这几个人会截杀自己。 除了绝命宫主,另外两个,想必就是雷天阁阁主和卫族的入道境强者了吧。 轰! 青光从远处打来。 三人与南宫辰和天玄,瞬间打了起来。 顾子青只能靠在南宫辰和天玄之间,避开他们的战斗波及到自己,甚至连余波都不能接触。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万里追杀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万里追杀 这等级别的强者战斗,基本都是毁天灭地。 以他目前的能量,触摸上一点,必定是灰飞烟灭。 轰! 一道黑如尖刺的光芒溅射向顾子青。 顾子青警惕十足,拿着虚空古镜阻挡。 轰隆! 顾子青被反震,还没肉身强劲,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势。 天地此刻变了色。 大地不断地改变地形。 无数光华在双方的战斗中爆发。 再看南宫辰和天玄,已经开始步入下风。 两人毕竟是进入入道境的时间不长,再加上一直都在魔窟内,没有什么实战经验,面对成名已久的三名入道境敌人,不说人数,单单一对一,就不是对手。 时间一长,两人必定失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顾子青在心中判断。 目光打量四周。 他发现,绝命宫主比其他两个人,望向自己的目光,更加冰冷和疯狂。 “既然如此,那我就陪你玩玩!” 他可不是普通人,乃是仙尊。 在面对比自己强大者,并不惊慌,反而很冷静。 “两位,各自逃吧!让绝命宫主来追我!我有办法去对付!” 顾子青冷冷开口。 南宫辰和天玄虽然与顾子青合作,但还没达到,要舍身的地步。 听到顾子青的话,迟疑了一下,点头。 “顾小兄弟,你多加小心!” “对不住了!” 两人说罢,便把雷天阁阁主和卫族的强者引开。 绝命宫主一下子抽出空,楞了一下,随即大笑:“小崽子,今天我看你往哪里跑!” 大踏步走向顾子青。 速度很快。 顾子青施展“星河斗战诀”,外加上“脚踏星空”。 瞬移之下,出现在几千米之外。 可在入道境级别的绝命宫主眼中,并不是很快。 他几步追了上去。 “你能得到这种瞬移的传承神通,应该交出来!本座,今天倒是要看看,你能挣扎多久!” 跟顾子青想的一样,绝命宫主并没有对自己第一时间下杀手。 他看出绝命宫主眼中对自己的恨意和疯狂。 那是一种,不能让他简单死去的目光。 果然,当他孤身一人面对入道境强者时,绝命宫主要对的事情,就是猫追老鼠一般,要让他感受到绝望。 当实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便会出现这种情况。 “小的打不过,来老的!你们绝家还真是奇葩一堆!” 顾子青连续施展瞬移,很快出现在万米之外。 “哼!把神霄皇朝折腾到这个地步,今天你必死!” 绝命宫主大手一拍。 虚空中涌来一股力道,直接把顾子青拍飞。 噗! 顾子青吐出一口血,身上重伤。 不过他并没有停止移动,依然在拉开距离。 “还在垂死挣扎!对,我就喜欢你这样挣扎!就像你父母曾经绝望的在我面前一般!”绝命宫主只觉得胸中闷气被彻底发泄,舒爽无比。 可他还是不满足,想要折磨顾子青。 “放心,神霄皇朝绝对会灭亡,你也不例外!你的儿子,我不会杀死!我要让他品尝品尝什么叫绝望!” 他的速度很快,一刻都没有停。 “就像你现在这样?” 绝命宫主忽地出现在顾子青身前,一拳轰击在顾子青后背。 顾子青被击飞出去几千米,差点晕死过去。 “死到临头,还在狡辩!好了,本座不跟你玩了,你还是去死吧!” 绝命宫主出现在顾子青身侧,不屑的目光盯着顾子青,就要出手镇压。 顾子青在空中挣扎了一下,很虚弱地抬起头,望着绝命宫主,忽然间,身上的星光大盛。 “哈哈!” 绝命宫主见顾子青要攻击自己,顿时大笑。 也在那一刻,顾子青快速拿出万妖图,打开—— 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若是绝命宫主一来就下杀手,那他是绝没有或者的可能。 可他知道,绝命宫主恨自己入骨。必定会折磨。 所以他才引绝命宫主出现在更远之地。 在这期间,绝命宫主多次追逐他,却不下杀手,心中早就出现轻视和玩弄之意。 仅凭这一点,他就完全无法防备,顾子青突然的死手。 此时,星光大盛,遮挡住顾子青的动作。 拿出万妖图,打开的那一刻。 绝命宫主的笑容僵硬,内心涌现一股恐怖的生死危机。 “你在干什么!” 他怒喝一声,大手就要抓向顾子青。 顾子青的另一只手,拿着的虚空古镜,直接贴了上去。 绝命宫主一惊,抽回手,刚想使用自身力量,原地震荡,要把顾子青震杀,可惜晚了。 他出手,再收手这个过程,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万妖图的恐怖杀念,轰然而出,冲向绝命宫主的脑中。 “噗!” 绝命宫主口吐鲜血,头昏眼花,三魂七魄在撕裂。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不!” 他大吼一声。 顾子青后退一步,冷笑:“不愧是入道境的你,能挣扎几秒钟!” 角色互换,现在成了绝命宫主在品尝绝望。 “我怎么可能会死!挡挡挡!” 他的周身绽放七彩光芒。 脑海之中,有一块黑色石头滴溜溜一转,便挡住了恐怖杀念。 顾子青的仙尊之魂感受到了那块石头的存在。 “神霄石盘的六分之一?” 他身形暴退,不与绝命宫主纠缠。 “你活不了多久!” 绝命宫主怨毒地留下一句话,直接破开虚空离去。 在他脑中的恐怖杀念,还没有彻底消失,只是与石头在相抵抗。 现在的他,需要立马回到神霄皇朝,请神霄老人磨灭那股恐怖杀念。 “不死也好,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更让你绝望!” 顾子青并不担心自己的万妖图会泄露。 那恐怖杀念,不是谁都能品尝到和辨别得出来。 转身直奔白帝城。 白帝城之下的龙脉已经被他布置好手段。 不需要南宫辰和天玄出手就能启动。 神霄皇朝已经搬迁大半,他现在去,正是对方松懈之时。 带走顾子语、卫晓伊和小麒麟,然后等着一场好戏上演。 回到客栈之中。 “我们走!” 顾子青当即开启布置在内的传送阵,离开白帝城这个是非之地。 《剑骨》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卫晓伊改名 第二百四十章 卫晓伊改名 太森之脉。 顾子青等人来到此地。 这是他早就选好的驻扎之地。 这里距离白帝城,有五百里远。 当然,对于强大的武者来说,五百里并不算远,但若是隐藏的话,是足够的了。 他要等神霄皇朝彻底迁入到白帝城,才开始行动。 在此期间,修炼就行。 小麒麟叫唤着,绕着他飞,布袋里面的甜丹快没了。 “都快长大了,该改一改吃甜丹的习惯了。”顾子青赶苍蝇似的挥手道。 小麒麟可不管这些,就是要。 顾子语得意地在小麒麟面前晃荡着小手里的魂丹。 小麒麟气得不行,就要去抢。 “不给你,我也能飞了!” 顾子语飞到顾子青的身后,跟小麒麟打闹起来。 卫晓伊仿佛认命了般,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百般聊赖地望着顾子语和小麒麟打闹。 顾子青本想杀了她,省得成为他们的累赘,不过卫晓伊也知趣,便饶了她。 见她这般模样,顾子青想起这女人的魂魄是残魂。 顾子青走向卫晓伊。 “你……” 卫晓伊对顾子青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见他过来,吓得往后退。 顾子青可不管她的感受,伸出手,按在她的脑袋上,冷淡道:“你别动。” 说完,分出一丝魂力进入卫晓伊的脑袋之中。 以他目前的境界,可以强行分出一丝魂魄外出。不过不能够隔空释放,只能够接触到对方才能外出这丝魂魄。 刚进去,强横的仙尊之魂,就把卫晓伊的魂魄彻底的碾压,对方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 魂力探入卫晓伊的魂魄之中。 他发现里面残存着大量未被解封的记忆。 “想要夺舍卫晓伊魂魄的记忆!” 直接进入。 顾子青搜索良久,撤了出来。 卫晓伊这才松了口气,畏惧地望着顾子青道:“我不会让你觉得麻烦,你别伤害我。” “我觉得,我可以好好培养你一下。” 顾子青伸手按在卫晓伊的肩膀上,灵力灌入其中。 卫晓伊得到安抚,不解的望着顾子青。 “我用魂魄奴役你,你与我再也无法分开!” 顾子青伸手挑起卫晓伊的下巴,冷淡一笑:“刚刚,你应该感受到我魂魄有多强大了吧?” 卫晓伊仍由顾子青挑拨,闻言,心里一沉。 她的魂魄被顾子青入侵时,心里唯一的想法便是,无法抵抗,如同面对一个世界。 对方的魂魄之强大,深不可测,完全不像是金丹境,气海境,甚至是入道境该有的。 她想要解开魂魄奴役,单凭自己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族中长老动手,也没那个可能,而斩杀顾子青…… 想到那两名出现在顾子青身边的入道境强者。 “我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 她黯淡道。 一名超级大族的小姐,沦落至此。 她也挣扎和愤怒过,也想报复。 可在顾子青面前,她生不起反抗之心。 实在是对方太强大了,让她感到绝望。 所以,她现在有些认命。 “想要获得太阴境强者的传承么?” 顾子青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卫晓伊惊得浑身一震。 卫晓伊一激动,伸手握住挑起她下巴的手:“你……你有太阴境强者的传承?” 太阴境! 确切的说,是阴阳两境的其中之一。 气海境之上,是入道境,入道境之上,是神通境,神通境之上,则是阴阳境界。 这阴阳境界,又细分为太阴和太阳。 帝血宗门的那把帝血神兵,威力勉强达到太阴层次。 一剑可横扫十万八千里。 可见太阴境界的可怕! 不过这类强者,实在太罕见。 别说是在化雷州,在其他十三州,也难以见到一位。 他们早已经超脱出世俗。 玄土域十三州,顾子青估计,应该只有五六位太阴境层次的存在。 每一个大打出手,毁灭半个州,不在话下。 “抱……抱歉。” 卫晓伊发现自己的过激举动,立马松手,低头道。 “想要吗?” 顾子青道。 若是其他人这般说,卫晓伊一万个不相信。 偏偏说这话的是顾子青。 跟在这个,手段超凡,连入道境强者都能拉拢的妖孽身边。 她越来越看不透顾子青。 同时也认清楚,他的神秘和可怕。 所以,顾子青说太阴境强者的传承,她相信了。 那可是超越化雷州五大顶尖势力的传承。 一旦拥有,未来的路,将会不可限量。 卫晓伊,哪怕被奴役,也有变强的渴望。 “想要!” 卫晓伊望着顾子青道。 “条件是,这辈子,都只能成为我的奴隶!” 顾子青坐在石头上,淡淡道。 卫晓伊不语。 过了一会,她忽地跪在顾子青面前,低声道:“我得不得传承,一样也是你的奴隶,那不如,我就收了这个传承。” “改名吧。”顾子青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卫族的人,姓顾。” 仿若晴天霹雳,落在卫晓伊的脑海之中。 改名姓顾? 岂不是背叛卫族? 她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未想过,自己会背叛一个超级大族。 “想要获得一个太阴境武者的传承,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顾子青又道。 “我……” 卫晓伊捏紧拳头,说不出话。 从心底来说,她是不愿意的。 “顾小艺吧。”卫晓伊还是做出了她的选择。 无论如何,她也挣脱不开顾子青,那倒不如,坦然接受一个顶级大能的传承。 若是有机会,等自己成长起来,再反抗顾子青。 只是这样的想法刚起,便被她自嘲地掐灭。 顾子青敢拿出太阴境武者的传承,至少说明,他还有更高层次的东西在手里。 只怕等她成长起来,这样的人,已经站在更高层次。 轻轻一叹。 “这个传承,其实一直都在你的脑海之中。那个曾经想要夺舍你魂魄的家伙,死后魂魄与你的魂魄融合,但是这家伙的魂魄,并没有与你的魂魄彻底融合,他的魂魄里面包含的一切,都没有给你。” 卫晓伊一惊:“他是太阴境强者?” “对!如果不是我,你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发现这个大机遇!别反抗,让我来帮你打开!” 《剑骨》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追杀白泽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追杀白泽 顾子青的魂力再次进入顾小艺的脑海之中。 没过一会,顾小艺惨叫一声,晕倒过去。 而顾子青,并没有撤回那丝魂力。 “好好消化和适应吧!那丝仙尊之魂,已经入主你的魂魄,补充了你的残魄!能得到仙魂融合,这是你的福气,同时,你这辈子,也别想反抗我!” 顾子青轻点顾小艺。 顾小艺飞到一片平地上。 接下来,顾子青为小麒麟和顾子语炼甜丹。 时间过去五日。 顾小艺终于苏醒过来。 面对顾子青时,气质明显变得不同,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超然气质。 这必然是受到传承的影响。 “去修炼吧,对了,你的残魄已经被我修复。” 顾子青说罢,继续进入修炼当中。 这一天下午。 阳光从枝叶之中撒下,密密麻麻地落在地面上。 顾子语骑在小麒麟的背上,追逐着一只七彩蝴蝶,玩的不亦乐乎。 顾小艺在千米外的一处高山之顶,吸收太阳真精,自身的境界和体质,得到缓缓改变。 轰! 低沉的厚重轰鸣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地面微微颤抖,一股强大的冲击波,从远处辐射而来。 大片大片的树木倒塌。 顾子青瞬间来到顾子语身旁,身上星光释放,笼罩顾子语。 “发生什么了?” 顾子语抱住顾子青的脖子,有些害怕道。 这巨大的变动,把小家伙惊住了。 “看好她。” 顾子青对小麒麟说完,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等再出现之时,已经在千米之外。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湖泊。 湖泊之上,满天雾气弥漫,大量的鱼虾以及部分水妖,在水雾之中炸开。 再看湖泊,哪里还有什么湖水,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大坑。 轰! 一道身影从水雾之中冲出,狠狠地砸入大坑之中。 大坑里面有大量的淤泥,这身影几乎深深陷入其中。 顾子青目光精准,看到那身影的模样。 “白泽神兽?” 他说到这里,心里有了想法。 “张兄,此人看见我们追杀神兽了!”有声音从水雾之中传出。 “那便杀了!白泽是上古神兽,一旦身死,闹出的动静很大,所以我们需要隐秘行动!”另一道声音冰冷无比。 “是!” 这两道声音的主人,从水雾之中冲出,手持酝酿好的攻击,落向顾子青。 “受死吧!” 是两个中年人。 一人手中凝聚一个炙热的光球,一人手中悬浮着一座蓝色石头。 顾子青冷漠地望着他们。 “是顾子青!”手持炙热光球的中年人,穿着黑衣,从水雾中出来后,被顾子青的模样吓得神色一变,失声尖叫。 “老天,怎么是他!”另一人穿着青衣,神色狰狞。 顾子青的目光忽然往下一扫。 白泽浑身是血,想要趁机溜走。 “他要逃走了,不追吗?” 顾子青问。 黑衣和青衣中年人后退,警惕地望着顾子青。 两人的实力都在金丹境大圆满,心里有想要联手对抗顾子青的想法。 但是,自从羽化平原一战之后,所有生灵已经知晓顾子青的可怕。 把绝尘羽打得那叫一个惨! 那可是初代王体啊! “放心,我不会去阻扰你们,也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往太阳下山的方向跑去了,那边有一个万丈深渊,你们可以去那里找!” 顾子青指了一下路。 “走!” 两人咽了口口水,打消与顾子青战斗的想法,往白泽方向跑去。 “长兄,你确定他是真的要帮我们?” “看样子不假!顾子青这等传奇人物,不像是会说谎的人,我们宰掉白泽,拿走一部分,剩余的,送给顾子青。”黑衣人冷冷道。 “我要精血和他的犄角。”顾子青开口。 两人心里一惊,对视一眼,笑着点头。 “行!顾兄在此等候,等我们宰了白泽,便把东西送来!”黑衣人大笑道。 这就是他想要的目的。 把白泽的尸体送给顾子青一部分,那么,白泽神兽身死的原因,也会波及到顾子青。 天塌了有高个顶着。 他们杀掉白泽,一旦东窗事发,麻烦必定会第一个找上顾子青,而他们可以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白泽神兽,出了名的千里眼和顺风耳。 从到这话,神色狰狞,愤怒无比。 “该死的顾子青,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想要沟通在白帝城的朋友,发觉还是失灵。 显然,那追杀他的两个人,是有备而来,早就限制了这一点。 “顾子青,我要是活着出去,必定找你的麻烦!” 白泽加快奔跑,然而身受重伤的他,渐渐被后方的两个人追上—— 一场大战,再次开启。 顾子青站在空中,冷漠地俯瞰着下方的战斗。 “顾子青救我!我给你神兽血!”白泽终于哀嚎起来。 顾子青无动于衷。 那两个人见状,杀得更加起兴。 “叫啊!你这个畜生!今天爷杀定你了!”黑衣中年人大笑,一刀斩去。 “此前我曾听说,顾子青当初被卫族和神霄皇朝的长老针对,你在旁边煽风点火,现在看来,真是报应啊!”青衣中年人手中的蓝色石头,忽地变大,砸在白泽身上。 把白泽砸的晕头转向。 “顾子青,你要是不救我,我白泽世家会让你后悔!” 白泽怒吼。 顾子青听罢,嗤笑一声,摇头继续观战。 这白泽说话还真是奇葩。 不救,就是他的错? “速度快点!” 顾子青开口道。 两人狞笑一声,各种招式用尽,生生把白泽斩杀。 在如今的化雷州,顶级天才遍地走,哪怕是神兽都会出现几只。 死掉一头白泽,闹出的风波虽然大,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倒也觉得正常。 顾子青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能得到白泽的神兽血,那是最好。 “万妖图里面,神兽麒麟,神兽凤凰的血已经得到,接下来,再加上神兽白泽的血,就只剩下另外的七种神兽。”望着外面的天地,“不知道十三州天才强者降临化雷州,有没有另外的神兽现身。” 如果有,他必须要得到。 《剑骨》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榆木琪活着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榆木琪活着回来了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 白泽身死。 没过一会,黑衣中年人以及青衣中年人现身,拿着白泽的犄角和一瓶精血送到顾子青身前。 “顾天才,这是你的一份。” 顾子青刚刚拿到手里,前方光芒一闪。 一股传送的波动震荡而出。 “嗯?” 他眉头一皱。 一个人,现身此地。 “榆木琪?你还活着?” 顾子青惊异道。 那人,竟然是男变女的榆木琪,水月天宗的十五位圣女之一。 “帮我一把1” 榆木琪身上染血,见到自己传送到的地方,竟然在顾子青身旁,先是一愣,然后惊喝。 又是一股传送波动出现。 紧接着,一个人身牛头的怪物出现。 “吼!” 人身牛头的怪物轰隆隆奔向榆木琪,手中的巨斧,砍了下去。 顾子青再不言语,收走两人手中的白泽精血和犄角,便参与到了战斗之中。 “金丹境后期的牛魔怪。”黑衣中年人轻笑一声,“走,这里发生什么,不管我们的事情了。” 另一人也要走。 两人刚转身,牛魔怪巨大的身影,砸了过来。 “找死的家伙!” 黑衣中年人怒喝,转身一拳。 轰隆! 黑衣中年人的手臂被炸开。 “该死!这牛魔怪已经死了,在这家伙的身上,有特殊攻击力,是顾子青!”黑衣中年人大喝。 “我就知道这个家伙不简单,逃还是战?”青衣中年人询问。 “顾子青不知好歹,弄死他!” 黑衣中年人神色闪过一丝戾气,冲向顾子青。 顾子青居高临下地望着冲过来的两人,神色平静。 榆木琪震惊地望着顾子青。 她打得难解难分,好几次差点身死的怪物,在顾子青面前,抵不过一指? 这段时间,顾子青到底经历了什么,实力和境界为什么提升的这么快? “这两人是金丹境大圆满的高手,你……”榆木琪没说下去。 因为她见顾子青太淡定,就想见见顾子青的真实实力。 “你能传送到我这里来,莫非是跟那五个符玉有关?” 顾子青制作那五个符玉,自然会沾染上自己的气息,榆木琪传送到他附近,也实属正常。 “应该是。”榆木琪想到这段时间,在五行天命山的经历,不由得脸上浮现心悸之感。 “跟我们打,还敢分心,我让你聊!” 黑衣中年人冲了过来。 可下一秒,他便被顾子青击溃。 顾子青从他的身边走过,拍了拍肩膀,冷漠道:“白泽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他既然是你们杀的,那我就为他报仇了!” “你!” 黑衣中年人还未说完,肩膀忽地炸裂,口吐鲜血,往下方的大地落地,彻底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榆木琪惊呼:“秒杀金丹境大圆满?” 青衣中年人低谷顾子青的实力,见到这可怕一幕,吓得拿出护身法宝就往外跑。 顾子青冷哼一声,一步踏出,直接出现在这青衣中年人身边,伸手点向青衣中年人的脑袋上。 砰! 此人的脑袋洞穿了一个洞,彻底身亡。 两名金丹境大圆满的高手,就这样被顾子青秒杀。 在榆木琪看来,当真是恐怖一幕。 以前她见到顾子青时,她还能轻易镇压顾子青。 可现在,顾子青已经能秒杀金丹境大圆满的强者。 她在五行天命山东躲西藏,实力也在压力之下,提升到金丹境中期,实力能战金丹境后期。 一次次的抗压,终于等待五行天命山的阵法禁锢消失。 却没想到,顾子青的变化比她还要可怕。 “神霄皇朝已经离开原址,前往白帝城,所以如今还在五行天命山活着的人,都可以逃出来了,你运气很好,来到我旁边。” 顾子青淡淡道。 “什么!神霄皇朝离开原址?” 榆木琪又被震惊道。 “你可以出去看看如今的化雷州,早已经大变模样。” 顾子青走之前,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榆木琪,留下一句话,“记住,白泽的事情,不可暴露!” 榆木琪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回想起顾子青那略有深意的目光,自嘲一笑:“知道我的秘密,我还敢说出去么?” 轻轻一叹气:“跟你当初所说的那样,这五个符玉,真的带给我很大的好处!” 启动五行天命山的那个阵法,好些人,传送到几万里之外,也不知道在哪里去了,她运气好,因为五个符玉,还出现在化雷州。 “现在去外面了解情况,该去水月天宗汇合了。” 虽然她很清楚,水月天宗在这段时间,压根没有救她的想法,可是,她还是得去。 毕竟,她是圣女。 只要活着,依然能在水月天宗享有很高的地位和身份。 可等她找到水月天宗的人,了解一番后,被顾子青的所作所为惊讶到。 “这个男人,当真不简单!” 她又询问宗门内部的事情。 “很抱歉,你现在已经不是圣女了!在水月天宗,已经重新崛起一名圣女。”那名弟子叹道。 “她叫什么?竟敢顶替我的名额!”榆木琪脸色阴沉道。 “她叫青遥,另外,还有一个预备圣女,名叫周雨。” “哼!” 榆木琪没再多说,前往水月天宗驻扎在化雷州的大本营飞去。 而顾子青得到白泽精血之后,便把它放入到万妖图之中。 至此,白泽、凤凰以及麒麟,三种上古神兽的血,被万妖图吸收。 除此之外,还有天龙、烛九阴、太古金猿等七种上古神兽未被吸收。 而五种古神兽,顾子青目前只能找到吞天金蟾,而古神麒麟,他决定把希望放在小麒麟身上。 这个小家伙的体内有一丝古神麒麟的血,若是发育的良好,能够进行返祖进化,成为真真正正的古神麒麟。 “万妖图,果然不是那么好掌握的!不过,在这乱世里面,倒是可以给我很多寻找的机会。” 他回到之前所在的原地,带着顾小艺、小麒麟以及顾子语,离开了这片地域。 时间匆匆一过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里,化雷州有非常大的变化。 金蟾险地再开,因进去的势力过多且复杂,最后弄得所有人和妖,都能够进入金蟾险地。 导致神霄皇朝原址,到处都是探险寻宝者。 《剑骨》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杀机再现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杀机再现 “我的境界,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稳步达到金丹境初期巅峰,这肉身的进度很快,不过也往星河圣体更近一步。” 手握拳,只见到整体手臂上都有星辉在绽放。 肉身早已经超脱凡俗。 “吼!” 太森之脉内,一只巨大的猿猴从深山中跳出,对着顾子青怒吼。 顾子青转身望着,身上的星辉绽放,一步踏出,人已经出现在猿猴的面前。 “那就让我来试试你的实力!” 说罢,手上绽放星光,最后凝聚为一把长刀,对着猿猴斩去。 猿猴的双眼中释放出凶芒,见长刀斩来,不闪不躲,双手抓了去。 铛! 长刀竟然被猿猴挡住。 “不愧是气海境初期的妖兽!” 顾子青又是一步,出现在猿猴身侧,一拳轰去。 拳头上有星芒,蕴含巨大威力。 轰隆! 猿猴被击退,但没有伤到猿猴太深,反倒把猿猴彻底激怒。 巨大无比的猿猴拳,砸向顾子青。 顾子青往上飞,然后一步踏出。 “脚踏星空”施展! 无声中有惊涛之声。 天地气机都仿佛错乱。 刺眼的光芒从脚步中爆发,覆盖向猿猴。 “吼!” 猿猴好似也感受到了危险,仰天怒吼,用尽全力去抵抗。 当这一招结束,猿猴身上全是血,但也活了下来。 顾子青望着它,淡淡道:“这一招的实力,还有待提高!” 双手捏诀。 “三山镇魔印”! 这是他在突破金丹境时所学。 刹那间,在他的头顶上方,出现三座巨大的山。 左边一座,对应他的左肩,绽放青光,右边一座,对应他的右肩,绽放绿光,头顶上一座,比左右两座还要大一倍,绽放黑光。 “一山镇魂!” 顾子青指向似乎力竭的猿猴。 左边大山青光爆发,轰隆隆压向猿猴。 猿猴哀嚎一声想逃跑,但快不过这一山。 嘭地一声,青山落在猿猴身上,不过没有压在猿猴的肉身,而是魂魄之上。 猿猴嘭地一声,摔倒在地,完全没有抵抗力。 “二山镇煞!” 右边的大山爆发绿光,压向猿猴。 下一刻,猿猴的全部气机都被压住,连呼吸都无法进行。 “三山镇身!” 顾子青大喝一声,巨大无比的大山,释放黑芒,隆隆地把猿猴彻底镇压在大地之中。 这一套法印,若是被他人看到,必定惊为天人。 能镇压魂魄和气机的法印,非常少见,大多都出落于顶级大势力,就算如此,也是顶级大势力中的传承之宝。 比如卫族的不动明王印,就是镇压魂与身的传承神通,级别跟帝血宗门的帝血神兵,水月天宗的水月井相等。 而顾子青的这套法印,可堪比不动明王印,只是他现在的境界稍弱,还无法发挥出真正的“三山镇魔印”的可怕之处。 “散!” 他撤去“三山镇魔印”,只见到下方有一头已经奄奄一息的猿猴。 “想要斩杀气海境武者,还是很难。” 顾子青了结了猿猴的生命。 这只是妖兽,跟武者比,还是有一定的出处。 武者能使用各类神通,灵活多变,顾子青对付起来,会非常难。 若是这类妖兽,只需要简单的几招对轰,就有机会镇压。 “吼!” 一道火束从远处打出,打向远处的一座山峰。 轰! 山峰被穿了一个大洞。 顾子青望去。 小麒麟已经变成百米之高,犄角绽放恐怖火束,把一座山峰打崩。 “金丹境后期境界,实力在金丹境大圆满。” 顾子青看出,小麒麟已经突破境界。 应该是刚刚突破,否则的话,小麒麟也不会这么兴奋。 顾子语飞向顾子青,腻歪在顾子青旁边。 现在的她,早就习惯与顾子青待在一起,甚至产生了依赖。 若是一时半会,不出现在顾子青身边,她就觉得不自在。 顾子青深吸一口气,目光盯着远处。 顾小艺仿佛变了一个人,每天都在疯狂修炼。 白天吞噬天地精华,晚上吞噬日月精华。 整个人的气质变得不如以前那么璀璨,反而如同内敛光芒的黑暗之石,深邃而耀眼。 那太阴境武者的传承,偏向于黑暗系。 顾小艺有这番变化,倒也显得说得过去。 顾子青继续修炼,偶尔前往白帝城附近,看看情况。 神霄皇朝基本上已经搬空,大多已经进入白帝城。 如今的白帝城,快成为神霄皇朝的内部,少有人能够进去,顾子青如今想要进白帝城,是不可能的了。 但是他也不用进。 里面有他准备的手段,只需要在外面等候。 “再过几天,我就给你们一份大礼物!” 顾子青说完,往太森之脉的深处飞去。 “嗯?” 他的眉头一皱。 仙尊之魂能够清晰的发现,有人在远处利用神通推演自己的气机。 “绝命宫主?卫族?” 他加快速度往回赶。 “被锁定了!” 顾子青的仙尊之魂感知出,自己的位置暴露。 他现在的境界稍弱,想要切断这种神通的推演之术,是不可能的,只能够被动感知有人在窥探。 果然,没过一会,天穹上出现一道巨大无比的漩涡。 漩涡之中,一根手指出现,如同擎天巨柱,轰隆隆镇压向顾子青。 “绝命宫主!” 顾子青冷冷道。 他从这根巨大无比的手指上,发现绝命宫主的气息。 没有任何犹豫,“星河斗战诀”以及“脚踏星空”被他施展。 一步几千米。 连续几步,快速躲过手指。 那手指想要把他困在一方天地,顾子青早有准备,施展神通法术,直接破开。 轰隆隆! 巨大无比的手指,戳破大山,一片森林被毁灭,却没有波及到顾子青。 轰隆! 电闪雷鸣。 苍穹上覆盖万里乌云,一条条粗壮的雷电在其中游走。 “雷天阁阁主?好大的手段,对付我,用得着两大入道境武者!” 轰隆! 一道道雷霆从上方落下,要往顾子青身上镇压。 顾子青不敢停留。 雷天阁阁主以及绝命宫主没有来,也许是顾忌什么,但不代表他们真的不会出现。 面对这些危险的攻击,他需要闪躲的同时,尽快离开这里。 轰隆隆! 大片大片的山脉被毁灭。 顾子青惊险地在大量雷霆之中瞬移。 《剑骨》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白帝城下 第二百四十四章 白帝城下 要不是他能掌握瞬移,搭配上“星河斗战诀”以及“脚踏星空”,早就已经在这片攻击之下死去。 终于,顾子青在连续闪躲之后,离开了这片地域。 站在远处的一座高山之上,望着那满目苍夷的大地,冷漠道:“你们既然要回我一礼,我要是不送点什么给你们,就说不过去了。” 说罢,直接拿出一个阵盘,在上面勾勒。 白帝城之中。 几名长老刚要前往临时的绝命天殿,会见绝命宫主。 “都进来吧。” 绝命宫主单手一招,大殿的门打开。 这几名长老刚要进来,大地轰隆隆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 一名长老下意识地往上空飞。 绝命宫主一步踏出,出现在殿外高空,俯瞰下方的白帝城。 整座白帝城都在晃动。 绝命宫主的瞳孔一缩,内心涌现不详。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顾子青。 毕竟,他刚刚才攻击完顾子青。 以顾子青的手段和风格,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这里是白帝城,他现在还在极远处,怎么可能会来到这里。 “难道说,早就布置好手段在这里?” 他刚说完,白帝城的地面开始塌陷。 大片大片,神霄皇朝搬迁过来的宝物,开始不断的陷入地下。 “下面是阵法和龙脉!” 雷天阁阁主现身,神色惊惧道。 “若不是神霄前辈阻扰,我早已经去杀了那个小畜生!”绝命宫主往地下冲去。 然而晚了。 顾子青针对神霄皇朝,岂会用如此简单的手段? 那可是顶级大势力啊。 龙脉与阵法混合,龙脉化龙,尸气阵阵。 这条龙脉,早就被顾子青葬了,配合阵法,发挥出冲天戾气般的伟力。 隐隐有暴躁的龙吟之声在大地之下传出。 轰隆! 几十名弟子和长老,被葬龙脉一口吸入大地之下,惨叫都来不及发生就被吞噬。 这种场景,还在白帝城各个地方不断发生。 建筑在倒塌,神霄皇朝的人也被葬龙脉吞噬,连神霄皇朝带来的妖兽、宝物,也被吞噬大半。 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对顾子青所做的一切,已经怒火冲天。 直接出手,镇压地下的葬龙脉。 轰隆! 哪想到,葬龙脉是一颗炸药,一触即炸。 巨大龙脉瞬间在白帝城的下方爆炸。 此时的白帝城,已经成了神霄皇朝的所有物,里面曾经生存的人们,早就被驱赶。 因此,这龙脉一爆炸,波及的就是整个神霄皇朝。 “不好!” “快镇压!” 两大入道境高手急得满头大汗,赶紧施展宝物和神通镇压。 可是龙脉极大,覆盖整个白帝城,他们能压制得了一处,却压制不了第二处。 所以,白帝城只能够一点一点地塌陷于地下,恐怖无比的爆炸冲击力,也在冲毁上面的建筑物和生命。 “怎么回事?” 有人从白帝城外路过,听见声响,便把目光望了过去,顿时目瞪口呆。 “白帝城不是神霄皇朝的总部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肯定是顾子青!除了他,我就没想到会有什么人物,能够对神霄皇朝造成如此巨大的冲击!” 有人一下子想到顾子青。 毕竟顾子青和神霄皇朝的恩怨,那是十三州的生灵都知道的事情。 要说谁能对神霄皇朝造成巨大损失,也只有顾子青了。 “老天爷,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以为,逼迫得神霄皇朝搬迁,就足以让他名动十三州,哪想到,顾子青还没有放手。” “好可怕的人物啊,简直是无孔不入!要针对神霄皇朝,还真是针对死!完全不留余地。” “这神霄皇朝搬迁,就已经损失了大量留在原址上的宝物和资源,如今来到白帝城,刚刚扎根于此,就被毁了!” “这种人物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对了,卫族不是也招惹顾子青么?以顾子青的性子,多半要去对付卫族。” “哈哈,卫族之前还信心满满,自从绝尘羽被顾子青当成孙子打,再加上神霄皇朝走到这个地步,只怕心里也有些后悔了吧。” “这可是大事!” 很多人议论纷纷。 这个屹立万年的皇朝,难道真的要在顾子青的手段之下,一步一步的消亡? 忽然,一股让所有生灵都感觉悸动的气息,从白帝城之中爆发。 灰色光芒冲天而起,打穿苍穹。 一座巨大无比的石盘,散发着沧桑的气息,从灰色光芒中缓缓沉浮而出。 那石盘释放出强横的力量,强行把白帝城下的龙脉爆炸之力抹平。 “本座闭关修炼一段时间,白帝城又出问题了?” 石盘之内传出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惊悸道:“赎罪!” “顾子青?” “应该是。” 绝命宫主颤音道。 “两个废物!” 石盘内传出这道声音之中,便直接远遁而去。 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心中大喜。 “神霄老人亲自出手,以神通境界的手段,顾子青活不下去。”绝命宫主惊喜。 “只怕没那么容易,之前我们没有出去斩杀顾子青,也是神霄老人提醒,他自己出去……”雷天阁阁主想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外面看戏的人们,却被这一幕惊呆了。 “对啊,神霄皇朝还有一名可怕的人物!” “这等人物不死,神霄皇朝就不会被湮灭!” “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那可怕的大能亲自出去,只怕是要击溃顾子青。” “顾子青死定了!那可不是入道境的存在!” 很多人觉得顾子青大难临头。 同时,这里的一幕幕消息,快速传遍化雷州,以及其他州。 顿时引起震动。 纷纷惊叹顾子青的手段太可怕,生生把一个皇朝坑成这样,同时也惋惜顾子青做得太绝,因顶级大能出手斩杀。 白帝城基本成了废墟,早就无法进行定居,活下来的长老和弟子,站在空中,脸色涨红而愤怒。 他们期待着神霄皇朝的老祖出去,把顾子青斩杀。 然而没过多久,石盘又回来了。 “石盘出现裂缝了!” 有人发现这一幕,被惊到。 《剑骨》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金蟾险地 第二百四十五章 金蟾险地 “他被神秘高手袭击过!” 有人猜测。 “好可怕,那可是神通境界的神霄大能啊!” “这么一说来,我觉得顾子青好可怕,为什么有如此多的大能在帮他?” “那应该是神霄石盘吧?竟然连这等神物都被打碎!” 很多人惊骇到了。 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被吓得神色一白,终于知道,神霄老人为什么要提醒他们,莫要斩杀顾子青。 想起那次,他们两个联手卫族的一名入道境强者,镇压顾子青的一幕幕。 想必,那一次,那个恐怖的大能人物,也在某处静静地观看着。 若是他们真的杀了顾子青。 不,只怕在杀顾子青的时候,就被那等人物给杀了。 “怪不得,那恐怖杀念,应该是那个大能人物在警告我。”绝命宫主心中悔恨。 “招惹顾子青,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雷天阁阁主冷冷地扫了眼绝命宫主,然后前往白帝城之中收拾烂摊子。 在这个时候,神霄皇朝没有发声,被动承受着白帝城被毁灭的代价。 也没有抱怨和报复,一切都好似没当发生过一样。 外界的声音,见神霄皇朝罕见的沉默,不由得对顾子青更加惊讶起来。 “看来,是神霄皇朝怕了!” “他们应该是第一次,感受到害怕吧?” “哈哈,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神霄皇朝,开始后悔了!” “那绝尘羽也没脸出来见人了!抢了人家王体根基,被人家的哥哥打得跟孙子似的,连老子都被打自闭!” 在一处高空之上,古化玄女凝重地望着遥远的苍穹。 “师傅,那个人,真的是顾子青的护道者么?”雪儿惊讶道。 “神霄老人好歹也是神通境的强者,若不是有太阴级武器,神霄石盘抵挡,只怕在那一掌之下,早已经灰飞烟灭!”古化玄女的美眸中泛着采光,“顾子青,你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了!” “那个混蛋!”雪儿捏紧拳头不满道。 想起那日,被自己的上古符文捆住的一幕幕,脸色就羞红。 “金蟾险地已经开启,如果顾子青来,雪儿,你多接触接触,他身上隐藏着某种东西,可能对你有很大的好处。” 古化玄女道。 “啊?让我接触那个混蛋!我……我才不!”雪儿羞愤道。 “怎么?你怕了他?你这个月海神体的天才,也知道怕了?” “师傅别想激我!我找他麻烦就是了。” 三日之后。 神霄皇朝再度搬迁。 此次没有任何声张,在一个夜晚,直接离开了白帝城。 等出现时,已经在红城之中。 那个自由的罪恶之都,四周的资源早就匮乏之地,成了神霄皇朝的迁入地。 这个消息传出,惊动化雷州。 “曾经的五大顶尖势力之一的神霄皇朝,落到如此地步,已经在衰亡了!” “果然如顾子青所说,他说到做到了!” “还是不能小瞧,神霄皇朝的高端战力一个不少,依然是顶尖势力!” “可我感觉,他们越来越弱小了?” “这红城被占据之前,被他们检查了几百遍,生怕又被顾子青做了手段,好看好看。” “我猜测,顾子青肯定会再出手,针对死神霄皇朝!” “别管这些了,神霄皇朝原地化雷州中部,去了偏南地区,我们去金蟾险地会更安全,走!闯金蟾险地去!” 顾子青出现在神霄皇朝的原址,没有理会外界的声音。 易了容的他,平静地站在废土之上,情绪有些低落。 毕竟,他的父母,曾经就死在这里。 顾子语在顾子青的背上,手指头含在嘴里熟睡着。 小麒麟被施加幻阵,外人看去,以为是大黄狗。 这家伙在刨地,也不知道在刨些什么。 得到太阴境强者的传承后,顾小艺已经彻底变了个人。 气质深邃黑暗,如同恶魔,但却不是纯粹的恶,只是邪。 整个人非常邪,连性格也变了很多。 沉默地站在顾子青的身侧,望着四周的一切,目光深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砰! 小麒麟惊喜地叫唤起来。 他挖到一个宝贝。 顾子青扫了一眼,只是一根横梁。 横梁上有灵气,应该是由灵石打造而成。 小家伙挖到后,抱在怀中舔了又舔。 “这位朋友,这条狗挖到的横梁,是否能卖给我?” 一个头上有牛角的妖族之人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族。 在这片神霄皇朝的原址上,每天都有人来寻宝贝。 一开始还有人或者是妖,找到好的,后面就越来越难找。 这牛角人彬彬有礼,对着顾子青一笑。 “看他愿不愿意卖给你。”顾子青淡淡道。 牛角人皱眉:“你要让我跟一条狗交易?”微微摇头,笑着,“我出十颗灵石,买下那横梁!” 生怕顾子青多想,解释道:“这毕竟是神霄皇朝的东西,哪怕只是普通的横梁,我也愿意买。” 那横梁乃是纯正的灵石打造,哪怕是几千颗灵石也比不上。 此人要用十颗? 是真的不知道横梁是宝贝,还是故意的? “他知道这横梁是纯正灵石打造。”顾小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黑光,仿佛读懂人心似的,冷冷开口。 牛角人一愣,摇头道:“什么纯正灵石打造?” “大哥,别跟着几个人族垃圾废话,杀了他们!” “那横梁就是个宝贝,把他们杀了!” 后面的两个同族凶狠道,说着,一个冲向顾小艺,一个冲向小麒麟。 “很抱歉,我的两个兄弟就是这么暴躁!”牛角人恢复平静,轻蔑的淡淡一笑,摊手,“怎么样?十颗灵石,卖不卖?” “等我考虑一下。” 顾子青淡淡道。 “在考虑,你的狗和女人,就没了。”牛角人双手环抱在胸,冷傲一笑。 “大哥救我!” 惨叫声传出。 牛角人侧头看去,只见到那大狗,一口就把自己的兄弟咬死,末了,还凶狠地盯上了他。 “不可能,我弟弟金丹境后期的修为,怎么可能会被……” 牛角人还未说完,又是一声惨叫从侧面传来。 《剑骨》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太阴玉兔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太阴玉兔 转眼看去。 那穿着黑衣,气质如邪魔般的女人,手按在自己的二弟脑袋上,正在吸收灵力和魂力。 “住手!” 他大吼一声就要冲过去。 但是,他动不了。 “你别走,交易还没完。” 顾子青第一次,施展另外一种超级神通。 这是他从天道印记中感悟而来。 第一次,得到瞬移。 这第二次,得到定身术。 定身术,早在那次坑杀十几个气海境武者时,就渐渐感悟得出。 直到如今,才施展出来。 牛角人动不了,惊慌恐惧地望着顾子青道:“不要了!不交易了!求你放了我。” 定身后,他仍然能开口说话。 顾子青冷漠道:“不交易了?” “求你放过我,不交易了!”牛角人颤音道。 顾子青放开他,淡淡道:“那你走吧。” 牛角人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走不动,但还是咬牙跑开了。 “就这么放他走?” 顾小艺还没吸够。 如今的她,实力突飞猛进,竟然达到金丹境大圆满。 之前,也不过金丹境中期。 顾子青没出声,在原址上走走停停。 没过一会,顾子语醒了。 嘤咛一声,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脆生生道:“这里是哪里?” 她扒拉顾子青的肩膀。 “废墟。” “哇!好漂亮的兔兔!” 顾子语被转移注意力,一点也没有听顾子青的话。 说着就飞向远处的一块倒塌牌匾。 “危险。” 顾子青伸手一点,便把顾子语定在空中一动不动。 顾小艺一惊。 之前牛角人被定住,还看不出什么,而现在,她亲眼看到,顾子语竟然被定在空中一动不动。 “他果然有更强大的神通,这应该是传说中的定身术吧。” 顾小艺在心中惊呼。 “咦?我怎么了?” 顾子语动弹不了,疑惑道。 “那兔子不一般,别去招惹。” 顾子青把顾子语抱回。 “兔兔都很安全的,它们的胆子都很小的。”顾子语认真地对顾子青道。 “你想要兔子,下回我去捉两只给你。” 顾子青淡淡道。 说到这里,那倒塌牌匾下的一只兔子,转过头,冰冷的目光盯着他。 顾子青与兔子对视。 “兔兔一点都不坏,好可爱。”顾子语眼前一亮,想飞过去,但被顾子青阻止。 兔子听罢,竟走向顾子语。 在兔子身后,还跟着两名老者以及一名女子。 “我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会伤害她。”兔子开口说话,把顾子语惊得一惊一乍。 “太阴玉兔。” 顾子青冷淡道。 “你认得我?” 兔子一愣。 “如果是纯正血脉,那就是上古神兽。” 顾子青果然没有猜错。 十三州强者降临,必定会有一些上古神兽现身。 白泽身死,还未被发现。 凤凰已经回到凤凰世家,如今局势大变,谁都可以进入金蟾险地,她们可能会再度过来。 小麒麟就在他旁边。 如今,太阴玉兔出现。 这是第四只上古神兽。 当然,如果她是纯正血脉的话。 “我当然是纯正血脉。”兔子高傲地哼了一声,瞥了眼顾子语,对顾子青道,“我警告你,要是敢抓兔子,我吃了你!” 顾子青扫了眼跟在兔子身后的两位老者和一名女子。 全是气海境级别的强者。 “你们可得看紧她了,我对上古神兽很感兴趣!特别是神兽血。” 顾子青这话可不是说说,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并且脑中在计划着,如何把这只兔子抓了。 “一点都不可爱。”顾子语见兔子满口冷言,心中生厌。 “哼!”兔子转身就走。 在她身后的那名年轻女子,轻蔑地望了眼顾子青,淡淡道:“在化雷州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得见,希望你别自己找死!” 顾子青见他们离去,目视他们往金蟾险地的方向而去,便道:“我们也进去。” “我可以杀人吗?或者杀妖?”顾小艺询问顾子青。 那邪魔般的气质,配上精致容颜,虽然改变了一下面貌,但依然有着邪魅的魔女容颜。 “随便你。” 顾子青道。 小麒麟抱着横梁舔个不停,对太阴玉兔什么的,不感兴趣。 他们进入金蟾险地之中。 “入道境以上的强者完全不敢进入金蟾险地。” “为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初五大顶尖势力开辟出这条通道时,发现通道里面的空间法则能压制入道境及其以上的武者。” “那就太好了,我们进去,压力很小。” 很多武者再进去时议论纷纷。 “哼!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在金蟾险地里面,大部分都是十三州的天才,就算是强者没进去,也没你争夺好东西的份。”一名疑似外州的青年冷淡道。 其余武者心中一沉。 在化雷州大地上,逐渐少了很多耀眼的天才。 要说为什么消失,多半都进了金蟾险地。 顾子青没在意这些,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前方的太阴玉兔。 以他的仙尊之魂去锁定太阴玉兔的气息,不用担心会被太阴玉兔身后的两位老者和年轻女子发现。 顾子语好奇地望着四周。 昏暗的天空,偶尔有古怪尸体在上方沉浮,地面上尸骸遍地,一副末日景象。 她极易受到这压抑环境的影响,变得有些害怕。 怯怯道:“这里是哪里?顾子青,我们出去好不好?” “让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顾子青安抚半天,才让顾子语胆子大起来。 进入金蟾险地,他一个瞬移,便出现在一座光秃秃的山顶上。 顾小艺化作一只黑鹰,跟了过来。 “化形术,没想到传承里面还有这等神通。” 顾子青惊诧。 “不是化形,只是外表多了些其他东西,凝聚起来就成了黑鹰。”顾小艺心理痒痒,想独自行动,去捕捉猎物。 她的修行方式有好几种。 吸收天地日月精华,也可以吸收他人他妖的灵力魂力。 顾子青看了出来,淡淡道:“百里之内,出了这个范围,你就得考虑给自己选个安葬之地。” “多谢!” 顾小艺化作黑影,眨眼就消失。 小麒麟没有想过去其他地方,顾子青去哪,他就去哪。 只不过,一般不会黏在顾子青身边,而是在四周刨地翻东西,玩的不亦乐乎。 顾子语很乖,黏在顾子青身边就是不下来。 要是以前,只怕早就跟小麒麟玩闹不知道哪里去了。 《剑骨》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活死人 第二百四十七章 活死人 见太阴玉兔往一个昏暗峡谷飞去,顾子青也跟了去。 小麒麟拖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巨大骨头,跟着顾子青。 “哎呀,脏死了!小红,你快丢掉!” 顾子语嫌弃道。 小麒麟才不理顾子语,一口咬在巨大骨头上,里面有比灵气还要浓郁的精气传出。 “骨髓。” 顾子青扫了眼骨头。 这金蟾险地至少有万年无人进来,骨头里面还藏有骨髓,可见这骨头生前的主人,是有多强。 骨髓被吸收,小麒麟陶醉地享受着,而他身上的气势,也在变强。 突然,一道速度极快的黑影,从地面上斜斜冲出,张口血盆大口,要吞掉顾子语。 顾子语还背对着这黑影,没有感觉到危险发生。 顾子青反应迅速,伸手点向那黑影。 定! 黑影悬停在半空之中。 是一个散发煞气的黑鸦。 黑鸦半身腐烂,已经失去了飞行能力,掩埋在地下,等待着偷袭。 “噬魂黑鸦!” 顾子青皱眉,手一挥,黑鸦被捏碎。 噬魂黑鸦是一种很古老的妖兽,在如今的龙玄大陆,几乎灭绝。 它们很特殊,专门吞噬魂魄。 顾子语作为魂身,自然容易吸引这类吞噬魂魄的生物。 往前走了一步,顾子青停了下来。 他的仙尊之魂仔细感知了一下附近,心里一惊,浑身发麻。 前方十里的地下,密密麻麻隐藏着铺天盖地的噬魂黑鸦。 它们已经注意到顾子语,之所以还没行动是在等待最佳时机。 顾子青要是往前走十米,必定会被一大群噬魂黑鸦围攻。 他倒是不怕这些弱小,但是吞噬魂魄极其恐怖的黑鸦,顾忌顾子语的安全,便退了出去。 只是这一退,激怒噬魂黑鸦。 顾子语身上有仙魂,对于噬魂黑鸦来说,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吞噬掉一丝仙魂,它们立马蜕变,瞬间跃入入道境的强者,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那是仙魂。 顾子青后退,相当于是,要让噬魂黑鸦们眼睁睁丢掉蜕变的大机缘。 哪能看着猎物离开? 顿时间,一大片噬魂黑鸦现身,速度极快地涌向顾子语。 顾子青神色一变,当即后退,大喝:“小家伙,火焰!” 定身术是单对单的神通,面对一大片噬魂黑鸦,是无法使用的。 此话一说,正在吸收骨髓的小家伙,丢掉骨头,怒吼一声,瞬间变大至十米高,周身的赤金毛发绽放赤金之芒,张口一吐。 大片大片的火焰喷出,覆盖在噬魂黑鸦之上,紧接着犄角上的光束打出,头一偏,光束横扫一片。 大山被打崩,地面在开裂。 噬魂黑鸦们在火焰之中逐渐湮灭,但由于数量太多,仍然有一部分冲出。 顾子青单手捏诀,冷冷道:“降世焚火!” 上方出现一座巨大的红色大门。 大门一开,如同灭世业火涌向人间,轰隆隆覆盖向噬魂黑鸦。 顿时,噬魂黑鸦被灭。 虽然解决了噬魂黑鸦,只是这样一来,必定惊动往昏暗峡谷而去的太阴玉兔。 安抚好受惊的顾子语,顾子青带着小麒麟,绕了一个方向,前往昏暗峡谷。 小麒麟哪怕变大,发动攻击,但身上的幻术还在,因此外人看去,只是一条巨大的大狗。 唯一怪异的就是,大狗竟然拥有如此威猛的气势和攻击手段。 走了十里路。 期间遇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生物,甚至是诞生器灵的武器。 这些在龙玄大陆的生灵看来,显然是极其可怕而玄奥的。 毕竟,这里已经有万年没有连通外界,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靠着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活下来,自然是有可怕之处。 而那些诞生器灵的武器就可怕,有些能够打出入道境级别的威力。 不过对于顾子青来说,就不足为奇了。 他历经风雨三万载,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 仙尊之魂也能提前预知到危险,能够安全避开。 一把残缺的血剑,冲天而起,轰然刺向一名人族强者。 那强者也是来探险,并未意识到自己闯入那把血剑的领地。 见到血剑杀来,他爆发出气海境后期的气势,施展出强大手段,然而在血剑的一剑之下,如同纸糊。 嘭地一声,那强者便被击杀。 顾子青凝重地望着这一幕,仙尊之魂敏感地感知着四周的一切,避免危机降临。 小麒麟也不敢乱走了,缩小成巴掌大,趴在顾子语的脑袋上,小心翼翼地望着四周。 “前方传来打斗声!” 顾子青绕了一个方向,来到那峡谷旁,听到声响,便内敛气息走了过去。 走到一处山丘上一看—— 太阴玉兔等妖族联合一些人族强者,在抵御一批活死人。 这些活死人身穿铠甲、或破烂劲衣,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对着他们进行围攻。 “人已经死,但是脑袋中诞生了煞灵。” 顾子青分析。 活死人生前应该很强大,死后被这些煞灵掌控,依然能够发挥出气海境级别的威力,其中一个身穿破烂铠甲,能打出气海境大圆满级别的攻击。 “先等等。” 顾子青暂时不想趟这趟浑水,先坐山观虎斗。 “那边的朋友别再看了,出来帮帮忙,一次抵挡活死人!”一个青年,穿着得体,大喊了一声。 在他的额头之上,有一个小井。 井中有一幅场景,正是顾子青等人的场景。 “水月神通,初代王体!” 顾子青发现那青年很熟悉,回想起来。 正是跟随绝尘羽来到羽化平原的其中一个初代王体! “应该是水月天宗的初代王体!” 顾子青被发现,也就不隐藏,带着顾子语就往回走。 活死人的级别,不是他目前能抗衡的。 “朋友,你就这么走了吗?”那青年大喊了一声,手中施展手段,额头上的井绽放月光,对着活死人一扫。 刹那间,活死人的身体一僵,注意力被转移,转身追向顾子青。 这些活死人诞生煞灵,煞灵的灵智很低,被青年额头上的井一照,便上了当。 “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一点礼物!把这些活死人也带走吧!”青年冷笑。 《剑骨》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吸魂沼泽 第二百四十八章 吸魂沼泽 大批活死人,涌向顾子青。 这些能抵抗气海境中期和后期级别的活死人,一拥而上,顾子青唯一能做的就是逃。 “你这样做太卑鄙了吧?” 太阴玉兔见水月无敌这般做,不悦道。 “难道你想被活死人围攻?让一只蝼蚁引开活死人,是最划算的。” 水月无敌看向太阴玉兔时,有明显的忌惮,说话并没有太冷。 见到活死人离去,大家再次散开,彼此警惕。 毕竟他们是来探险寻宝的,并不是一个团体,只不过因为危险才不得已联手。 再说顾子青。 “好可恶,那些人!”顾子语捏紧拳头,嘟着嘴不满道。 “闭上眼。” 顾子青见活死人快速追来,那狰狞的模样,多半会吓到顾子语,便单手抓起小麒麟的尾巴,脚步一踏。 “脚踏星空”配上瞬移。 忽地瞬移几千米之外。 活死人攻击力虽然强,但是想要攻击到他,是不可能的。 这些活死人的速度,还不如普通气海境中期武者,他可以轻易躲开,但是小麒麟不行。 小麒麟的是短距离瞬移,很快就会被活死人追上。 几番瞬移,转移开活死人,顾子青加快速度,往回赶。 很快就来到峡谷旁。 这里就算有活死人,也已经成了彻底的死人,之前的武者们,已经离去。 他把目光抬高,望向峡谷中。 应该进去了。 踏步进入。 刚踏出一步,他就觉得不对劲。 地面很湿滑粘稠,且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吸力,从脚底下传来。 “吸魂沼泽!” 顾子青往后撤,发现有巨大阻力。 还好只是刚刚踏入,阻力并没有彻底拦住他。 唯一用力,便离开了峡谷内。 “吸魂沼泽,多是无数生灵死后形成,这些泥,是肉与土混合的泥,内有无数魂,煞魂、鬼魂、邪魂等等,踏入者,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吸走魂力,肉身也会逐渐被蚕食。” 他曾经在其他州遇到过,差点死去,对此很熟悉。 蹲下来仔细看。 黑色的泥土还在蠕动。 “有脚印在里面,他们进去了。” 顾子青的眉头一皱。 如果是那初代王体进去,自然是好,可太阴玉兔进去,就有些麻烦了。 他想要得到太阴玉兔的血,会很困难。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纯正的太阴玉兔,非常罕见,要是这一次遇不到,也许以后他都得不到了。 顾子青抱着顾子语,转头对小麒麟道:“小家伙,按照原路返回。” 说到这里,又想了一下,“算了,以你的性子,多半会走偏,缩小后,跳到我肩膀上来。” 小麒麟眨动眼睛,很乖。 哪里有顾子青所说的那样。 叫唤两声,缩小成巴掌大小,跳到顾子青的肩膀上。 站起来,观察。 “吸魂沼泽在下,噬魂黑鸦在上。” 顾子青推断。 吸魂沼泽和噬魂黑鸦基本是共生。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吸魂沼泽里面存在了无数的魂,这对噬魂黑鸦具有吸引力。 但是,吸魂沼泽里面的魂是无法吸收的,噬魂黑鸦只能够在附近一直等待,一般等待的位置,都在上方。 抬起头打量。 顾子青并没有感知到噬魂黑鸦的存在。 “禁空?” 他尝试着飞起来。 被禁锢了。 “怪不得没有噬魂黑鸦!这里有阵法或者是上古符文在压制,无法升空,那么,这些进去的人,是否发现了?” 顾子青思考了一下,并没有贸然进入。 虽然以他的魂魄层次,吸魂沼泽是无法撼动,可他的肉身却经不住蚕食。 肉身曾经是仙躯,如今没了仙力,只是一具无垢之身,抵抗力可不强。 “先在四处打量!也许进去者,并没有太阴玉兔。” 他觉得这些家伙都不傻。 应该会发现里面有古怪,除非里面有什么顶级法宝,能致命的吸引武者进去。 脚步一踏,便在峡谷四处闪动。 有仙尊之魂和瞬移的手段,他尝尝能避开很多危险。 转了一圈,没有太阴玉兔的身影,那名水月天宗的初代王体也不在,倒是发现好几个人族和妖族的武者,惨死在活死人,或是某把诞生煞灵的武器之中。 一名中年男人失去左臂,鲜血流满地,身上各处都有伤,正被活死人追杀。 他快无力,见到有人现身,大喊出声:“朋友救我!” 顾子青不想理会,直接瞬移走。 下一刻,他又瞬移回来。 “这里在峡谷附近,你可见过一只兔子?或者是额头上有井的青年?” “水月天宗的初代王体,水月无敌!见过!还有那只毛发白色的兔子,我也见过!朋友救我!我跟你说。” 中年男人好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声呼救。 “可以!若是骗我,我再把你扔进去就是了!” 顾子青一步踏出,来到中年男人身旁。 “吼!” 一只活死人快速冲过来。 中年男人的瞳孔一缩,心中骇然,一股死亡阴影在内心爆发。 没有任何犹豫,见顾子青出现,来不及思考这人是瞬移过来的,还是速度极快冲过来的,右手抓向顾子青,就要把顾子青扔向活死人。 “这么年轻,虽然死了可惜,但是能救下我一命,你就算是死,也值了!” 中年男人狰狞一喝,就要离去。 可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无法动弹。 不对,全身都无法动弹。 他被定住了! “怎么回事?” 他惊恐道。 顾子青瞬移到中年男人身后,手放在此人的脑袋上,暴力搜魂。 随后,往后一踏,消失在千米之外。 而那中年男人,被扑面而来的活死人淹没。 顾子青冷冷地看了眼中年男人的方向,不断瞬移,来到峡谷旁。 “太阴玉兔和水月无敌进去了,不只如此,还有其他强者和天才也在里面,看来里面确实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这是他从中年男人的脑中发现的画面。 顾子青自然是看不上那些宝贝,不过他要的东西也在里面。 所以他要进去。 蹲下身,在双脚上刻画上古符文,双手捏诀,运转一种法诀。 《剑骨》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半帝龟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半帝龟 “浩然正气诀!” 经过“星辰帝经”的一番运转,“浩然正气诀”的作用发挥出来。 一股淡金色的气,从他的周身散发,隐隐有一种正气禀然,大日当道的光明气质。 顾子语倍感舒服,脆生生道:“顾子青,你身上好暖和。” 她说着,小肉手紧紧挂在顾子青的脖子上。 “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等会我叫醒你。” 顾子青轻声道。 “嗯。” 顾子语缩在顾子青怀里,也不知睡不睡,总之闭上了眼睛。 “就待在我肩膀上,别乱动。” 顾子青警告小麒麟这只调皮精。 他进入峡谷。 脚踏在地面,一瞬间,脚上的上古符文激活。 暗金色光芒形成一副玄奥图案,从脚底浮现。他每踩出一脚,看似落在地面上,其实并没有,因为有玄奥图案在格挡。 一身浩然正气,挡住任何敢近身的负面情绪以及无法触摸的邪、幻之力。 越往深入走,他能感觉到,浩然正气诀以及脚下的上古符文,抵挡的外界力量,就越多。 地面上,终于出现尸体。 一些快被沼泽吸干,一些还漂浮在沼泽地面上。 顾子青发现这几具尸体有些熟悉。 赫然是之前,与太阴玉兔、水月无敌联手的几名武者之一。 此时,他的魂魄已经能感受到有被吸扯的迹象。 他能感觉得出来,那么,顾子语也能。 低下头望向顾子语。 却发现,顾子语那柔美可爱的脸蛋早已面向他,小眼睛也在盯着他,目光内,有些害怕。 也许是顾子青过于认真,所以,顾子语没有开口,就这么看着他。 “别怕。” 顾子青轻声安抚。 顾子语把头靠在顾子青的胸膛,闭上眼睛。 小麒麟不安地缩在顾子青肩膀上,真被吓到。 轰隆隆。 前方有战斗声音。 “快到头了。” 顾子青道。 走了没过一会,他走出这片狭窄之地。 踏出吸魂沼泽,眼前一亮。 前方是一片极其广袤的山林之地。 这峡谷里面别有洞天。 可惜,这里是金蟾险地。 这里是山林之地,也是一片昏暗,充满着死气和不详。 大量光秃秃的古树,犹如枯死,看出去,如同无数鬼树在狰狞着摇晃。 地面有尸骸、武器,跟外面那片没什么两样。 轰隆! 战斗声再次传来。 顾子青扫眼望去。 侧方的一座巨大无比的山峰,正在被武者攻击。 那山峰上没有光秃秃的古树,只有一根根直插云霄的石峰。 石峰由粗变细,非常锋利。 轰隆! 一人绽放光华,一道大印打出,落在石峰上。 威力已经达到气海境前期,落在石峰上,竟然一点痕迹也没有打出。 顾子青见状,不由得重新打量这座大山。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有些熟悉。” 他往后撤,飞到空中打量。 除了吸魂沼泽,就没有限制飞行的力量出现。 “这是……” 他微微惊异。 再飞高。 突然,一股让他心悸的危机,从侧方传来。 猛地瞬移开,望向侧方。 是峡谷通道的高处石壁上传来。 那里有一双绿光,冷冷地盯着他。 顾子青对视一眼,便不在往上飞,而是降落。 他一降低高度,那绿光就不在盯着他。 “峡谷进入容易,出去难。” 顾子青发现那绿光之后,摇头道。 他已经看出那被武者攻击的大山是什么了,因此无需在飞上空判断。 落在地上,隐匿气息,往那武者接近。 那武者对石峰擅长不了什么伤害,想了想,往石峰上飞去。 刚刚接近,就被里面的一种莫名力量碾压,连一声惨叫都无法发出。 顾子青见状,神色不变。 那大山根本就不是山,而是龟壳,那些石峰,便是龟壳上的骨刺。 这是一只半帝龟。 存在于万年前的古妖兽。 龟的寿命很长,可过去万年,半帝龟是否活着,还真不是一件好判断的事。 顾子青没有过于接近这龟壳。 里面存在着莫名力量,也许是半帝龟死后残存的力量,也许是在沉睡中留在外面,保护自己的力量。 “该死,那上面有很多天材地宝,若是采摘不到,这黑暗峡谷就白进来了。”水月无敌在一处小丘上不甘道。 小丘上生长着几颗古树,光秃秃没有生气。 在他旁边,还站着几名老者。 想来是保护他的。 太阴玉兔在不远处,目光也在打量那石峰。 上面的几株早已经在龙玄大陆灭绝的灵宝,吸引她的注意力。 还有一些天才和强者,在周边站着,皆是不甘地望着。 忽然,有人从峡谷通道方向走来,引起很多人注意。 能进来者,必定是意志坚定的不凡武者。 水月无敌扫了一眼,刚想收回目光,顿住了。 “咦,是这位朋友,原来没有被活死人咬死啊!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有点手段!”水月无敌淡淡一笑,“既然你这么有手段,那就再发挥一下,去石峰上把天材地宝采摘下来。” 他指使着顾子青,一副你若不去,便杀了你的语气和模样。 同时,心里升起一丝疑惑。 这两人的搭配,一男一女,一大一小。 有些熟悉。 “少主说的事,你最好去做!”在水月无敌旁边的一名老者,阴霾的目光好似要把顾子青碾压,语气无比的阴冷。 顾子青走过来,一是寻找太阴玉兔,二是斩杀水月无敌。 “你的传承神通,水月倒映井很不错,我要了!” 顾子青单手抱紧顾子语,小麒麟跳开顾子青,躲入旁边的小石缝之中。 说着,一步踏出。 那一刹那,“星河斗战诀”运转。 战斗力恐怖提升,周身星光璀璨,形成一片星河战场。 “脚踏星空”施展! 无声中听惊雷炸响! 天地气机紊乱! 刺眼光芒,从踏出的一脚中爆发! 所有武者一惊,没来得多想,那抱着小女孩的青年,已经消失。 等出现时,已经在水月无敌身旁。 “朋友,我为你吸引走活死人,你就欠我一条命!” 顾子青近在咫尺地望着水月无敌,冷淡一笑。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镇压初代王体 第二百五十章 镇压初代王体 水月无敌惊恐后退,大叫:“顾子青!” 脑子里瞬间涌现出绝尘羽被暴打的一幕幕。 身为初代王体,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反击,而是后退逃跑。 可惜,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顾子青。 顾子青伸手一抓,便抓住水月无敌的肩膀。 “大胆!” 水月无敌的三名老者同时出手。 两个是气海境中期武者,一个是气海境后期武者。 出动三名气海境强者,足以说明水月天宗对初代王体的看中程度。 然而,顾子青有胆量出手,自然不怕对方。 抓着水月无敌就往后退。 一步踏出。 瞬间移动到千米之外。 那三名老者出手落空。 所有关注这一幕的武者,被震惊到。 “那可是初代王体,顾子青竟然敢从三名气海境武者中抢人!” “好厉害的顾子青!百闻不如一见!” “原来你就是顾子青!” 太阴玉兔的话中有惊惧,在她身旁的两名老者,神色瞬间凝重,下意识地靠近太阴玉兔。 这可是家族里面的宝贝,若是出事…… 想到这里,两名老者的神色出现庆幸。 还好,在神霄皇朝的原址上,他们并没有与顾子青产生什么恩怨。 那名跟随在太阴玉兔旁边的女子,身体一缩,回想起她对顾子青所说的轻蔑之话,只觉得心里冒寒意。 再说顾子青。 抓着水月无敌来到一处干枯之地,见三名老者追来,顾子青道:“想过来抢?” 话一说,那三名老者的脚步一顿。 顾子青的疯狂,在化雷州是出了名的。 狠起来,斩杀初代王体,只怕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毕竟,神霄皇朝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放开少主,我们饶你不死!”那名气海境后期的老者冷冷道。 “你想清楚了,这里可是金蟾险地,若是少主出了事,你自己也要死!” “我们可以重新考虑,放过你,只要你放开我家少主!” 另外两名气海境中期的老者道。 水月无敌反应过来,就要反抗。 脚一跺,身上释放异象。 无边之水从水月无敌的脚下涌现,周围的景象在变,上空出现一轮月夜。 “滚开!”他怒吼。 顾子青一拳,在他脑袋上砸出一个血洞,单手捏诀,红光凝聚的巨石,落在水月无敌的身上。 轰隆一声,把他砸趴下。 顿时,水月无敌身上的异象消失。 “降世焚火!” 顾子青又捏诀。 上空出现大门,周围的温度急剧升高。 “大胆!敢伤少主!” “我等乃是气海境武者,别自己做傻事!” “顾子青,你这是犯了大错!” 三名老者在威胁顾子青。 “气海境武者,我杀的还少吗?” 顾子青散去巨石,一脚踩在水月无敌的脑袋上,冷漠道:“这家伙欠了我一条命,我自然得让他还!” “你的命能比得上少主?劝你速速放开他!”那名气海境后期老者释放出强大威压,蔓延向顾子青。 顾子青讥诮一笑,另一脚踩断水月无敌的手臂,冷漠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顾子青,你杀了我,水月天宗不会放过你!”水月无敌忍痛怒吼。 顾子青面无表情,把水月无敌的另一只手踩断,冷喝一声:“让你说话了吗?” 凌厉果断的作风,把在场的所有武者惊住。 这还真是顾子青的风格。 那气海境后期老者神色惊怒,却只能内敛气势,冷冷道:“放了少主。” “把水月倒映井交出来!” 顾子青无视老者,低头对水月无敌道。 “休想!”水月无敌怒喝。 顾子青踩断他的另一只脚:“交出来!” 水月无敌对三名老者道:“出手杀了他!他不敢杀我,我可是初代王体!” “是吗?” 顾子青忽然一笑。 这一笑出现,在场的所有武者忍不住神色一变。 实在是,顾子青狠辣果断的风格,让很多人和妖不得不去信。 顾子青一笑,只怕要出大事。 那三名老者内心生出不详,其中一个道:“我们交!” “别出手!” “等等,顾子青!” 水月无敌恼怒,狰狞道:“干什么!快出手啊!这不过是个蝼蚁而已,跟水月天宗比起来算得起什么!之前我还用活死人,把他玩的差点身死!他不敢杀我!” 顾子青没跟他废话,伸出手,按在水月无敌满是血的脑袋上,暴力搜魂。 水月无敌的脑中有特殊法宝在保护,然而在仙尊之魂下,通通都是纸糊的。 暴力搜魂,强行打破特殊法宝,夺取水月无敌脑海中的“水月倒映井”传承神通。 噗! 水月无敌口吐鲜血,终于感受到恐惧,嘶吼道:“别……别……” 忽然,他的身体一震,目光变得呆滞。 “我确实不敢杀他。” 顾子青收手,然后一脚,把变成傻子的水月无敌扔给三名老者。 “你们水月天宗这么厉害,堪比神霄皇朝,我要是动起手来,还真的麻烦,所以,人给你们了。” 说罢,几步瞬移,消失在了原地。 周边的武者见状,微微皱眉。 “这可不是顾子青,难道说他是真怕了?” “也许吧,虽然对付了神霄皇朝,但是也招惹了卫族,要是在与水月天宗产生矛盾,顾子青吃不消的。” “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没想到也有怕的时候。” 太阴玉兔冷冷一笑:“那也不是你能比得上的!顾子青有什么能力和手段,是你能有资格评论的?” 那人神色一僵,但见太阴玉兔身边的人,便也没在吭声。 一名气海境武者使用神通,观察水月无敌的状态后,惊呼道:“不好!水月无敌变成傻子了!” “什么!” 众武者倒吸一口凉气。 “这比杀了水月无敌还难受啊!” 一名中年男人摇头道。 “简直是侮辱水月天宗。” “完了出大事了,顾子青把水月天宗的初代王体变成傻子,彻底与水月天宗产生不死不休之仇!” “神霄皇朝、卫族以及水月天宗,三大顶尖势力,全被顾子青招惹,这顾子青啊,当真是……哎……”一人感叹。 之前那名说酸话,被太阴玉兔顶撞的男人,一句话说不出来,内心却被震撼到。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破罐子破摔 第二百五十一章 破罐子破摔 “哼!这家伙!” 太阴玉兔的眼中蕴含浓烈的忌惮。 “小姐,惹不得这个顾子青啊!这是个疯子,一会若是遇见,老朽代您,跟他道歉。”跟在太阴玉兔旁的老者担忧道。 他是气海境武者,能镇压顾子青。 但顾子青的速度是一绝,完全追不上。 偏偏对方出手狠辣,动手就是镇压初代王体,还是往生死不如的境地整! 之前在神霄皇朝的原址上,他们与顾子青产生一些小矛盾。 但这名老者还是怕。 怕顾子青要是疯起来,看自家小姐不顺眼,出手就把小姐杀了。 “不用!他这样的人,哼……”太阴玉兔还是丢不下面子,可最后还是妥协,“应该不会对付我。” 其余几人可没这么想。 心里想着,要是顾子青出现,就给他道歉了事。 要是出现水月无敌这种情况,找谁哭去? “少主这辈子连当普通人的机会都没有!完了!” “联系宗族,就说顾子青在金蟾险地现身,废了少主!请派强者支援!” 三名老者围着变成傻子的水月无敌,心里难受、愤怒和恐惧。 人在他们手里出事,那么,水月天宗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唯一能自救的,就是抓住顾子青,交给宗门。 再说顾子青。 他得到水月天宗的传承神通“水月倒映井”后,便越过半帝龟龟壳,找了一个方向走去。 神通,他有的是。 这“水月倒映井”在水月天宗看来,是顶级的,可在他看来,并没有多好。 几天之后。 顾子语骑在顾子青的脖子上,手里拿着一颗七彩魂魄丹。 吞下去,周身散发七彩光芒。 小家伙笑着说自己变成小仙女了。 麒麟如狮子般大小,心智却还在小孩子阶段。 在顾子青身边走着,没以前那帮活蹦乱跳。 这还的说昨天,这货以为安全了,到处刨地,没想到抛出一只上古血虫。 那虫子一口,差点把麒麟吸干,要不是顾子青出手,只怕麒麟已经没了。 吃了血亏后,小家伙再也不敢胡乱走动和乱刨地了。 “咦,前面有石像。” 顾子语第一时间望到,眼睛一亮。 一道如华月光,斩向大地。 砰! 地面开裂。 顾子青抱好顾子语,瞬移到一处小山上。 他发现了太阴玉兔以及其余武者。 这几天他一直游走,想缓一缓时间,再去寻找太阴玉兔。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 那里有一座巨大无比的宫殿,宫殿破烂,门口还堆积了碎石。 一座高大的石像屹立在宫殿门前,绽放着黑光。 任何敢接近者,必定会招手到攻击。 忽然,一名青年走出。 金丹境大圆满的境界。 踏出一步,一拳轰向石像。 那一拳蕴含龙虎之威,一头白虎从拳中冲出,可惜,还未接近石像,石像就斩除一道如华月光,把这白虎斩灭。 “果然有些麻烦!” “这五大顶尖势力曾经来过这里,也是止步于此处!” “这个神像太过诡异,哪怕是气海境大圆满的武者出手,也无法撼动,至于入道境,金蟾险地还无法让入道境强者进来。” “里面肯定有宝物,甚至是某个传承,必须要进去!” 很多武者议论。 顾子青见太阴玉兔望着神殿深思,心中生起一计。 走向太阴玉兔。 他一出现,立马引起所有武者的注意。 哗然声四起。 “他还敢出现在这里,不怕被那三人吃了吗?” “我听说了,神霄皇朝、卫族以及水月天宗的人,正在赶往金蟾险地,可能已经进入,很快就能堵住黑暗峡谷。” 顾子青无视这些声音,走向太阴玉兔。 太阴玉兔惊慌后退。 “顾子青,之前我们之间有误会,可否商量解决,不要动武?” 一名老者走出,挡在太阴玉兔身前。 “是啊,小姐她不是有意针对您的。”那名女子忐忑道。 他们实在是怕顾子青破罐子破摔,把太阴玉兔给杀了。 顾子青眉头一挑,淡淡道:“我需要一点神兽血。” 他本想与太阴玉兔做点交易,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了。 “不行。”太阴玉兔态度反倒坚决起来,“我们太阴玉兔的血不能随意送出。” 每一个神兽世家,对于神兽血的态度,是很严谨的。 “既然如此……” 话没说完,水月无敌身边的三名老者现身。 “顾子青,找死!” 当先的是老大,气海境后期级别。 一步踏出就向顾子青抓来。 另外两个从侧面飞去,要堵住顾子青。 顾子青冷冷一笑,一个瞬移,出现在含着大拇指的水月无敌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想让他变成更傻吗?” 三名老者呼吸一窒。 “你不得好死!” “你完了,顾子青!你进来就出不去了!” “水月天宗要与你不死不休!” 顾子青冷漠道:“此次进来,我就没想过出去!” 话很明了了。 他要死之前,干点疯狂事。 所有武者身体一寒,下意识地后退数步。 一个深陷绝望之人,干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更不用说,这个人是顾子青。 他们之中可是有好些都是各州的顶尖天才,一些也是某个势力的强者,谁都不想无缘无故被顾子青斩杀。 “哎,可不能招惹顾子青啊。” “这家伙要破罐子破摔了,要离他远点。” “若是他要抢宝物,给他就是,不能招惹。” 他们的心中这般想。 对于三名老者而言,更是话都不敢再说,生怕顾子青把少主给杀了。 虽然少主被废,但是活着总比死了好。 顾子青冷冷一笑,侧头看向太阴玉兔。 “我给你神兽血,你别把我变成傻子。” 太阴玉兔委屈巴巴地伸出爪子。 她被顾子青刚刚的话吓到,知道要是在拒绝,顾子青疯起来,把她弄成水月无敌那般模样就完了。 顾子青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但他身为仙尊,向来不是什么占便宜的人。 便道:“放心,我不会白拿神兽血,你想要这宫殿里面的传承是吧?”沉吟,“其实你大可不必进去,你要什么神通,只要我有,我给你类似的。” 保护太阴玉兔的老者刘辰,上前一步,摇头道:“不用!神兽血给你就行了。” 他猜不出顾子青这番话的心思。 有些人,看似文质彬彬,礼貌待人,其实话内暗藏杀机。 万一小姐给了神兽血,还要顾子青的神通,下一刻就遭到顾子青的击杀呢?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宫殿传承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宫殿传承 顾子青偏过头,看向太阴玉兔。 太阴玉兔摇头,一切听老者刘辰的安排。 他耸肩摊手:“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无视那三名目光要杀人的老者,抬头望着巨大石像。 “我说过,我不会占便宜,你既然不要我的神通,那我就帮你把石像移走,助你进去获得神通。” 顾子青一脚踢开要抓他裤脚的水月无敌,走向石像。 那三名老者阴毒地盯着顾子青,却没在出手,而是走向水月无敌。 三人已经知道,追杀顾子青是徒劳无功的,只能够等人来。 顾子青不要命,还敢在黑暗峡谷里面,那就让他等死好了。 “你别过去,距离石像五米,就会被它攻击。”太阴玉兔好心提醒。 三名老者见状,冷冷一笑。 石像打出来的威力,堪比气海境大圆满,如果要强闯宫殿,可能还会遭受到堪比入道境武者的攻击。 顾子青面对他们,也只敢逃走,现在走向石像,不是找死是什么? 接近石像,顾子青的目光凝聚在石像之上。 顾子语缩在顾子青的怀里,小眼睛偷偷打量太阴玉兔。 小麒麟也没再掩饰,跟在顾子青旁边。 “好狂妄的家伙。”有武者低声道。 “就让他找死一番,石像不是谁都能撼动的。” 武者冷漠地望着。 却见顾子青,一步一步地接近石像。 终于,走进五米范围内。 然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众武者神色一惊,不敢相信地望着这一幕。 顾子青继续走,走到石像下面,靠在石像上,淡淡道:“你不是想进宫殿吗?去吧。” 宫殿大门就在石像旁边,五米之内。 “怎么可能!” “他就算是顾子青,也不可能连石像都被吓到吧?” “这顾子青,实在是……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啊!” 众武者不知道该如何评论顾子青。 太阴玉兔瞪大眼睛,一脸的不相信,道:“石像为什么不攻击你?” “它怕我。”顾子青道。 “怕……” 众武者无语。 “小兔兔。” 顾子语趁两人对话,喊了一声。 太阴玉兔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可是身份尊贵的神兽,在妖族有无上地位,哪怕是在人族,也不是随便一个人敢招惹的。 面对一个小孩子的叫喊,实在是让她难以应对。 “你要是不进去,我就走了。” 顾子青观石像里面有人魂。 人魂乃神通境界的存在,借石像存活至今。 他猜想,金蟾险地里面许久不曾出世,在里面的生物,为了活命,想尽办法。 这人魂生前也是个神通境的大能,奈何抵不过时间侵蚀,为了活下去,便舍弃肉身,存活于石像之内。 至于腐朽的肉身在何处…… 他看向宫殿之内。 肉身应当在里面,且此人的传承,也应该在宫殿内。 这才是石像为什么不准任何生灵进去的原因。 只是面对顾子青,石像里面的人魂也不敢半点不敬。 同为魂魄,人魂能更清晰的感知得出,顾子青的可怕。 若是招惹到顾子青,一怒之下,把石像劈了,那他只能灰飞烟灭,再无存活的机会。 太阴玉兔把目光望向刘辰。 刘辰打量顾子青,点头道:“谁进入宫殿,我给他一枚六阶丹药。” 话刚说完,一名中年男子走出。 “我去,但是我不要六阶丹药。” 能进入这里的,六阶丹药还真没有什么吸引力。 除非是七阶及其以上。 “嗯?”刘辰望向男子。 “如果我进去了,我要一半传承。”此人道。 “那就让我去算了。” 有人担心传承或者是里面的宝物被夺走,咬咬牙走了出来。 刘辰见状,深皱眉头。 “我去吧。” 在刘辰旁边的另一位老者木石,走出。 “木石长老,很危险啊。”太阴玉兔担忧道。 “给别人,不如给小姐,去一趟又何妨,再说,我有护身法宝,就算石像攻击,我也能逃得出来。” 木石大踏步走向宫殿门口。 随着走进,石像内的人魂波动剧烈。 顾子青侧过头,目光冷冷地盯着石像,那一刻,石像安静了。 “可以进来!” 木石站在宫殿门口惊喜道。 “你果然信守承诺!”太阴玉兔对顾子青一笑,然后也跟着进入宫殿之中。 其余人想进去,却把目光望向顾子青。 若是换做一般人,他们早就无视,跟着进入宫殿内。 可眼前的人是顾子青啊。 这个疯子般的人物。 把初代王体变成傻子这事都做得出来,他们要是敢无视,下场会很惨。 有些气海境强者也不敢无视顾子青。 毕竟,谁知道石像和顾子青之间是什么关系,或者是顾子青用了什么手段,暂时蒙蔽石像。 若是他们跟着进去的一瞬间,石像发动攻击怎么办? “顾兄,我们交易一番如何?” 有人开始跟顾子青商量。 “没得商量,去其他地方寻宝贝吧,这宫殿,太阴玉兔要了!” 顾子青强势作风,让很多武者不喜。 “我们这么多武者,来自于各州不俗的势力,顾兄,没必要得罪这么多吧?” 一个头上隐隐有冰晶的青年,隐晦道。 此话一说,很多武者眼神不善地望向顾子青。 他们想要借势压顾子青。 “我觉得杀一儆百会更合适现在的情况!不如,我把你杀了,再看看其他人,或者是妖的态度,如何?” 顾子青淡然处之,强势反击,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这头上有冰晶的青年吓得往后跑,其余武者再不敢多嘴。 渐渐地,他们都散开离去。 顾子青目前是个滚刀肉,还是个不要命的那种。 不要招惹为好。 等众武者离去,石像内传音给顾子青。 “前辈,我只是想守护好我腐朽的尸体以及我的传承,你为何要做强盗?” “嗯?女声?” 顾子青分辨出来了。 目光望向宫殿内。 太阴玉兔以及刘辰等人,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进去,没敢进去太深。 “太阴玉兔与我有因果,我要还她。”顾子青传音给石像。 “前辈与我也有因果。”石像内再次传出声音。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帝尘雪 第二百五十三章 帝尘雪 “我会还你。”停顿了一下,“撤掉里面的机关和陷阱,我为你重新寻肉身,让你趁着金蟾险地大开之日,进入龙玄大陆。” 他知道,这人魂多半是从虚空古镜中出来的。 他们这些人或者是妖,也是可怜。 一直认为,是吞天金蟾堵住虚空古镜,不让他们出去,于是每一万年,号召虚空古镜内的众生,集结战力,冲出虚空古镜的小世界屏障,力战吞天金蟾。 奈何每一次都是惨败。 此人应该也是这样的际遇,只是运气较好,活了下来。 在这处险地活了这么多年,再加上金蟾险地大开,众武者进来探宝,此人应该明白吞天金蟾与虚空古镜的关系了吧。 “我不想进入龙玄大陆,我要回我的世界,告诉他们一切真相。” 声音略微颤抖。 她已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悲剧。 “你没有能力进入虚空古镜,且,历经数十万年的误会,你觉得就凭你一人之言,能解释的清楚?” 这深深的误会里面,沾染了太多的血和泪。 顾子青觉得,这已经不再是误会,而是一场种族战争。 不是你亡就是我活的战争。 赤霄生灵与吞天金蟾的恩怨,只能通过死亡来解除。 “前辈知道虚空古镜?”声音很惊诧。 “虚空古镜在我的手里。” 顾子青拿出虚空古镜。 “你……你……你!” 声音中的情绪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紧接着是愤怒和恨意。 “你和吞天金蟾是一伙的!” 石像剧烈震动,有恐怖威压升起。 那一刻,这片峡谷之内,产生巨变。 那如山般的龟壳,微微晃动,似乎沉睡已久的恐怖存在,即将苏醒。 峡谷之上的那双绿光,忽然大盛,如同两轮绿日。 漫山遍野的古树,如鬼影般晃动起来。 诞生煞灵的武器被刺激,纷纷冲天而起,一股股杀机横扫四周。 更远处的深潭之中,一只只数百米长的噬魂黑鸦苏醒。 无论是外面的武者,还是黑暗峡谷内的武者,纷纷惊慌颤抖起来。 “想活命,就冷静下来!你在这里活了差不多一万年吧,还如此暴躁!” 顾子青冷冷道。 “虚空古镜为什么在你这里!”石像内的声音安静不少,但仍然压抑着愤怒。 若不是外面的人蕴含仙魂之威,她早已发动攻势。 她一平静,黑暗峡谷内的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顾子青本来不想解释,可转念一想。 这事关乎到虚空古镜小世界内的生灵之危,以及吞天金蟾这特殊的古神兽存在,便耐心解释起来。 一番解释过后,石像内的声音沉默。 许久之后,才道:“希望前辈出手救救我们赤霄大陆的生灵,晚辈帝尘雪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顾子青的目光一正,望着石像平静道:“帝姓,很少见的名称。” 石像很安静。 “你要付出一切代价,可真?” “前辈的魂是仙魂,连吞天金蟾都如此惧怕,若是解救赤霄血脉,我以神通境之魂发誓!在此种下因果……” “不用说了,你们赤霄大陆的意志,确实要比龙玄大陆的特殊,帮,我是要帮的,只是时间还要延长五百年,至少要等我的境界提升到一定程度。” 顾子青伸出手,按在石像上,闭上眼传音:“这里面涉及到一些事情,比较复杂,我就不与你细说。现在,关闭宫殿内的一切危险,让我还掉太阴玉兔的因果。” “前辈!” 帝尘雪被吓到。 因为,她看到这个身穿白袍的青年,进入到了石像之内。 与她,面对面。 顾子青的一丝仙魂,化作本身,进入石像内。 帝尘雪。 身穿雪白帝袍,沉浮于无边黑暗之中。 出尘如帝的气质,让她深陷黑暗,也带着耀眼光芒。 “顾前辈,我已经关闭。” 帝尘雪单膝下跪。 她之前就在石像内,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自然知道眼前男子的性命。 心里也很惊叹此人的能力。 石像被她打下种种禁忌,经过将近万年的加固,哪怕是数名涅盘境大能,也难以进入石像之内。 除非是仙魂。 而眼前的青年,就是仙魂。 她同为魂魄,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 “让她得到传承吧,至于你,愿意留在这里,还是随我离去?” 帝尘雪不知顾子青的为人,不敢轻易答应。 不然,出去之后,被他另做手段,那她苦等将近万年岂不是白作废? 求顾子青拯救赤霄生灵是一回事,让她白白去送死,那又是另一回事。 “上了神通境界,你应该明白因果是什么东西,我是仙魂,更能深刻理解。” 面对神通境的存在,顾子青说因果,更能有效果。 赫长生也是神通境,与他种下因果。 顾子青为赫长生寻求肉身,也是为了还因果。 “以前辈目前的实力,想要为我寻求神通境的肉身,很难。” 帝尘雪毫不避讳道。 “确实如此,不过我认识一人,可寻天地间的龙脉与大势,为你寻一具肉身,不无可。”顾子青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既然作为神通境武者,肉身难以腐朽,将近万年过去,应该没有彻底腐朽吧?” 帝尘雪点头:“身体存于雪棺之内,由于时间过长,肉身已经开始腐烂。” “当初,你是如何离开肉身的?” “重伤之下,魂自动离身。” “既然不是通过禁忌手段离开肉身,那么,我有办法,把你送进你自己的肉身之内,并且完好恢复肉身原状。” 帝尘雪与赫长生的情况不一样。 赫长生的魂,是顾子青亲自尸解,从肉身中抽出,自然的,肉身就无法再用。 帝尘雪是自动离身,那么,还可以再放进去,虽然会遭受天道印记,但总比寻找其他肉身要好的多。 “前辈莫在开玩笑,帝尘雪愿意在此等候五百年,前辈要还我的因果,五百年,不算长。” 帝尘雪听到这话,立马意识到,眼前的人,口气大,能力小,当即决定,不随此人离去,等此人变强之后再说。 这世上,哪有自己肉身腐朽,还能在回去的说法? 她帝尘雪,在虚空古镜的小世界内,号称人族第一女帝,见多识广,历经无数磨难,更能清楚夺舍肉身的手段。 重回自己的腐朽肉身,简直是天方夜谭的玩笑话。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太阴玉兔获传承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太阴玉兔获传承 “既然如此,那你在此等候,五百年后,我来救你!” 顾子青收回魂魄。 他对帝尘雪,只是为了还因果。 既然对方不急,那么,他也不急。 扫了眼四周,踏步进入宫殿之内。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任何险境。 虽是如此,他还是拿出虚空古镜,防范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防人之心不可无。 很快,他来到了宫殿中央。 最上方,一座雪棺横担。 “你不会说话不算话,要抢走宝物吧?”太阴玉兔躲在刘辰身后道。 “神兽血还没给我,我怎么可能会走?放心,宝物我不会要,我只是来看一看雪棺。” 顾子青说着,便往上方走去。 顿时,一道道上古符文和上古阵法浮现,阻挡顾子青。 想来这是帝尘雪所为。 否则的话,这些上古符文和上古阵法大可不必出现,直接让顾子青触发就行。 而且,没有哪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己死后腐朽的模样,让给他人观看。 顾子青见状,眉头一皱。 略微想了一下,双手在虚空上刻画上古符文,没过一会,这里的上古符文被破。 石像内的帝尘雪,魂身一震,震惊道:“十息之内,破解我加固将近万年的上古符文?” 她在虚空古镜内,是人族第一女帝,在上古符文的研究方面,她敢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在雪棺外布置的上古符文,她加固了将近万年,如此手段,竟然在顾子青面前,抵不过十息? 上古符文一破,顾子青往前走,隐约看得到雪棺内的半边身体。 棺材内的左臂已经腐朽见到骨头,其余部分还被挡着,却无法观看。 因为前方是上古阵法,且是八阶到九阶。 他破是能破,然而上古符文和上古阵法不一样。 上古符文玄奥神秘,想要破解,唯一的途径就是,比对方知道和精通更多上古符文。 而上古阵法,哪怕知道其中原理,想要破解,也需要大量时间。 正当他思考时,上古阵法散去。 “是我小看了顾前辈。” 帝尘雪的声音传入顾子青脑内。 “你别多想,我来观看雪棺内的尸体,只为了看一看她腐朽到什么程度,不然五百年过后,这具尸体要是腐朽的更严重,我要把你放入其中,会更难。” 顾子青为了方便行事,得提前行事。 帝尘雪沉默不语。 对于顾子青所说的这句话,她是万分不信的。 只是,对方不惜破解上古符文也要观看雪棺内的尸体,她虽然恼怒,但有求于顾子青,也不敢过分阻挡。 对方要看,那就看吧。 太阴玉兔想要上前观看,顾子青冷淡道:“找你的传承去!别过来!” 太阴玉兔嘟着嘴,趁着顾子青不注意,瞪了一眼顾子青,然后随着刘辰、石林等人寻找宫殿内的传承。 小麒麟得到顾子青恩准,在宫殿内翻动倒西,玩的不亦乐乎。 雪棺内,盛世容颜犹在,却憔悴无比。 看来,帝尘雪在保存自己容貌上,下了不少工夫,否则也不会,其他部分腐朽,而容颜还能勉强保存。 “双臂,腹部,胸部以及大腿已经腐朽,能见骨头,腐朽的有些严重,再过五百年,脑袋要是腐朽,想要让她进入这具尸体,难度会增加十倍。” 顾子青想开启雪棺。 无奈,这雪棺乃是太阴级法宝,以他目前的实力去撼动,是不可能的。 顾子语见尸体,一开始捂着眼睛,后来见棺材内的姐姐面貌还不错,便多看了两眼,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棺材。 “咦!” 小家伙惊奇了一声。 顾子青惊讶道:“这法宝的材料有些特殊。” 他见到,顾子语的手,穿过棺材。 “这个孩子是魂……” 帝尘雪刚传音,被顾子青打断:“是我的妹妹,顾子语。” “懂了。” 帝尘雪道。 “雪棺开启,我要出手,维持这具身体的现状。”顾子青传音。 “顾子青,我想,你太过高看自己了,你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找到一具适合的肉身,为晚辈寻找神通境肉身,不可能会实现,至于开棺,还是就让她这样吧。” 帝尘雪传音。 “只要前辈把虚空古镜带到龙玄大陆,让赤霄生灵离开金蟾险地,那么,帝尘雪愿意用此来偿还,与前辈的因果。” 她愿意牺牲自己获得肉身的机会,还赤霄生灵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等待了将近万年,却在此刻丢掉这个机会。 “你可知道,你错失了什么?”顾子青道。 “帝尘雪错失了太多,也不介意这一次的错失。希望前辈能够遵守诺言,救出赤霄生灵。”帝尘雪平静传音,“那太阴玉兔要我的传承,我也可以提前给她。” 顾子青轻轻一叹气:“固执。” 后退一步,望了眼雪棺,传音:“你无法比得上我的妹妹,她的肉身,岂是随便一具就能代替的?我要为她打造一具仙躯。” 离开雪棺,“你既然不相信,也无妨!以后我若是有机会和条件,便把你救出,放入你的肉身之内。” “仙躯。” 帝尘雪低声自语。 见顾子青离开雪棺,后退到大厅,她又自语:“顾子青,看来你喜欢幻想啊。” “帝尘雪,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可知金色骨头?” 顾子青想到仙躯,不由得想起金色骨头。 “金色骨头?”帝尘雪略略思考,“在我的储物戒指之中,有一个金色腿骨,是我们赤霄生灵从毁灭的赤霄大陆带来的。” “很好!我需要它!” 顾子青笑着传音。 “在雪棺内的储物戒指中。” 帝尘雪传音完,在宫殿某处,太阴玉兔获得传承。 刹那间,黑暗峡谷内冲天而起数道虹光,接天连地。 峡谷之上,那散发着一双绿光之处,传出惊骇的不朽声:“大帝,你竟然把自己的传承,随意交出去了?” 顾子青不受影响,继续传音:“帝尘雪,开启雪棺,我需要金色腿骨,至于储物戒指中的其他宝物,我顾子青在天道见证下,以仙魂发誓,不触碰一丝一毫!如有违约,魂飞魄散。” 仙魂与天道。 誓很毒。 最后,帝尘雪打开雪棺。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太阴小萝莉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太阴小萝莉 顾子青从尸体的手指上拿出储物戒指,仙魂强行抹除限制,进入其中一找。 太阴级武器就有两把,其他宝物数不胜数。 不过,他身为仙尊,说过不拿其他,就不拿。 “果然有金色骨头!” 他发现一根金色腿骨,当即拿出。 目前为止,加上金色腿骨,他有四根金色骨头。 再得到一根,他就可以尝试性的打造一副仙躯。 “等等。” 他发现棺材即将关闭,便出声阻止。 随即双手放于尸体之上,不断地勾勒上古符文。 神色专注,动作谨慎。 这是他少有的认真刻画。 符文非常玄奥,密密麻麻比以前所刻画的还要繁琐。 帝尘雪有些恼怒,本想强行关闭,忽然发现,顾子青所刻画的上古符文,有些特别…… “咦……” 她的魂力蔓延至宫殿,仔细观看。 “这是上古符文中的禁忌秘术。” 她吃惊。 这类上古符文的禁忌秘术,她曾在古籍中见到过介绍,知道这类秘术的玄奥程度非常高。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亲眼见到。 停止关闭雪棺。 上古符文覆盖整个棺材,化作一层黑幕,落在尸体之上。 下一刻,尸体上腐朽的气息没了,肉身多了一层难以察觉的石质化气机。 “好了,这具尸体,千年之内,不会有任何腐朽,你关上吧。” 顾子青收手,吐出一口气,传音给帝尘雪。 帝尘雪关闭棺材,心中惊讶:“难道他真有手段,把我放入我的肉身之中?” 摇了摇头,自语道:“不可能!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哇!好可爱的小妹妹。” 顾子语忽然尖叫起来,说着就飞向大厅。 在大厅中,一个穿着雪白长裙的小萝莉,从另一个房间走出,身后跟着刘辰、石林和一名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见顾子语飞来,便警惕地上前挡住。 “不必。” 小萝莉柔嫩发声,眉头一皱,“为什么声音变得这么稚嫩。” 忽地,柔软的小手触摸到她的脸蛋,让她略微不适。 “肉嘟嘟的小脸,小妹妹,你几岁了?” 顾子语揉捏小萝莉的身体,好奇问道。 “二十一岁。”小萝莉要崩溃了,“为什么我的身体这么小!” “小姐若要化形,至少达到气海境,但是,小姐今日获得传承,在金丹境后期便进行化形,所以身体很稚嫩。”刘辰找到一个勉强说得通的解释。 “骗人!你怎么可能会二十一岁!” 顾子语和小萝莉比身高,认真无比,“看,我比你高一点点,你比我小。” 小萝莉望着顾子语的小脸,难受道:“我难道以后都要这样子吗?” “小妹妹,我叫顾子语,是顾子青的妹妹,他很厉害,能炼制糖果,你要吗?” 顾子语说着,拿出一枚七彩魂丹。 顾子青无奈地望着这一幕,走上前把顾子语抱起,道:“你连两岁都没有,还敢自称姐姐,真好意思。” “什么!我才两岁?” 顾子语惊了,打量自己的身高,“我看起来应该三四岁了啊,绝对比地上那个小妹妹的年级大。” 小萝莉摊手一笑:“你这个妹妹还真是有趣。” 忽然,她的身体一震,神色大变,随即平静下来。 “师尊?” 她疑惑地转身,望向雪棺。 站立了一会,似乎是在与某个存在进行交流。 “是!师尊!我既然得到你的传承,就绝不会滥用!” 小萝莉走上前,对着雪棺磕了三个头。 刘辰等人不解。 顾子青在旁边解释:“你以为传承是随便得来的吗?”手指着雪棺,“她是宫殿的主人,是她,给了太阴玉兔传承。” 刘辰、石林对视一眼,突然对着顾子青下跪一拜:“多谢顾兄出手相助!” 两妖化形成人,是气海境武者! 但是,他们很清楚,太阴玉兔来金蟾险地,获得这等重要的传承,跟谁有关系。 能够让神兽还未到气海境就化形的传承,可想而知有多强。 要不是顾子青,小姐哪有什么机会获得传承! 且顾子青这等人物不一般,当受得气海境的化形大妖一拜。 年轻女子一惊,也跟着跪了下去。 小萝莉可爱一笑,娇声道:“顾兄……” “叫哥哥!”顾子语鼓着嘴,瞪眼小萝莉。 她固执的认为,小萝莉没她大。 小萝莉一愣,但心智不小的她,眼珠子一转,笑道:“顾哥哥,今日多谢你了。” 顾子青坦然接受:“都起来吧。” 确实,若不是他,别说是气海境武者了,就是入道境强者来这里,也得不到半分好处。 那半帝龟以及峡谷上的那双绿光,就足以让来者有去无回,更不用想,可以获得帝尘雪的传承。 “顾哥哥,等会你随我们出去,我们为你打掩护,赶紧离开金蟾险地,那神霄皇朝、卫族以及水月天宗不会放过你的。”小萝莉认真道。 话说得认真,可从一个小萝莉身上说出,实在是有一种让人忍俊不禁的娇憨感。 “我何去何从,你们不用担心,神兽血给我。” 顾子青点头道。 “顾哥哥,人家这么小,你舍得让人家见血吗?” 小萝莉忽然觉得,这副身体也不错。 “玩上瘾了?” 顾子青玩味一笑。 小萝莉一耸肩,转身一变,便化作太阴玉兔,张口吐出一丝精血飞向顾子青:“顾哥哥,这可是神兽精血,你好好拿着。” 他们也没问顾子青要拿神兽血做什么,也没必要问。 顾子青拿出一个玉瓶收走,点头道:“多谢。” 他们一起出去,双方的关系渐好。 “顾前辈……” 帝尘雪有些复杂地传音。 她有些后悔,没让顾子青,在刚才,尝试性的把她的魂魄,放入她的身体之中。 实在是,她根本不相信,腐朽将近万年的身体,还能入主魂魄。 可见过那上古符文中的禁忌秘术后,有些心动了。 此时有些难以启齿。 作为虚空古镜内的人族第一女帝,还是第一次面临如此难堪之事。 其实,如果她知道顾子青在外面所做的事情,只怕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又见凤凰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又见凤凰 “帝尘雪,我们可能很快就会见面。” 顾子青打断帝尘雪的话。 他知道帝尘雪话中的难堪和尴尬,于是主动出手化解。 “多谢顾前辈!” 帝尘雪对顾子青好感大增,不禁有了想去多了解这个拥有仙魂,实力却很弱的神秘男子。 “也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修为降低,从仙界来到凡尘的传说人物吧。” 她在心里猜测。 “我们出去了,还请你抬一手。” 顾子青知道,黑暗峡谷内存在太多强大的存在,想要进来容易,出去却是极难的。 “是!” 帝尘雪发话。 于是,他们一路无恙地离去。 没有任何危险发生,甚至是通过峡谷中时,那吸魂沼泽也不在了。 可当他们离去,那些还逗留在黑暗峡谷之中的武者们,想要离去,就得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是生命。 “你快离去,他们现在还没来。” 小萝莉催促顾子青离去。 顾子青离去。 顾子语走前,还对小萝莉依依不舍,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当了一次姐姐,就这样没了。 小麒麟也不知道从哪叼着根骨头含着,走时,被顾子青扔了。 “别把自己当成狗。” 顾子青无奈道。 他们离去了,选了一个方向不断深入。 一开始,顾子青是想着太阴玉兔进入金蟾险地,为了获取神兽血,才跟着进去。 如今,把水月无敌变成傻子,且暴露了自己在金蟾险地的位置,那么,他想出去,是不可能的。 不用想也知道,在金蟾险地之外,必定有神霄皇朝、卫族以及水月天宗,甚至是黑泽大妖的强者在等候。 所以,他没想过离开,现在金蟾险地里面修炼一段时间再说。 “四根金色骨头,还差一根。” 顾子青对如何寻找金色骨头,是没有什么头绪的。 要是有的话,倒是有一个线索可以寻找。 那名曾经在红城出现过的神秘人,为了获得金色骨头而斩杀轩辕长歌,事后,很多人都认为是他斩杀了轩辕长歌。 “那黑袍人的境界在入道境,说明其背后的势力不小,我若是去寻找,只怕会打草惊蛇,把自己立于不利之地。”顾子青皱眉。 侧头,望向昏暗的苍穹。 “先提升实力吧。” 他现在能战气海境初期武者,只不过在如今,遍地都是气海境武者的化雷州,还真不够看。 “唔唔唔,好困。” 顾子语在他怀中睡着。 顾子青扫了眼,道:“即将突破至先天境后期的魂魄。” 在此之前,顾子语的魂魄就从先天境初期突破到先天境中期,这才没多久,就要突破至先天境后期。 主要是那七彩魂魄丹的作用太大,配上顾子语本就天生不凡的魂力,因此突破速度奇快。 可惜,顾子语除了学会飞之外,没有用心魂修,否则魂魄的成长速度还要更快。 这天,顾子青选择在一处干枯的山麓之下进行修炼。 他成为金丹境武者之后,就不断地掌握各类神通法术。 金丹境武者及其以上,可以掌握神通法术,只不过一开始,掌握的并不是最顶级神通法术。 主要是因为,境界受限,掌握太顶级的神通法术,肉身和魂力承受不住。 顾子青便是如此,只能够掌握其中上好一类,又能适合自己的。 除非他有传承神通,可以直接传承于身,无论多顶级,肉身都能够适应。 可惜,差点的他看不上。 比如“水月倒映井”。 小麒麟从远处飞奔而来,一脸的焦急和激动。 “又给我生什么事情了?” 顾子青停下手中法术,皱眉道。 小麒麟指着左边的干枯山谷叫唤。 “有什么东西?” 小麒麟更焦急。 “走吧,去看看。” 顾子青带上顾子语,飞奔而去。 轰隆隆! 有紫色雷霆从上空落下,轰击在山谷之中。 山谷周边的古树不断摇晃,如同鬼影。 顾子青知道这些古树内有煞魂,便离得远一点。 飞到山谷旁边的上空,一望之下,诧异道:“火长依?” 下方的火长依,周身燃烧火焰,正在力抗山谷内的一把残缺玉佩。 那玉佩奇怪,闪烁紫光,上方就会有紫色雷霆降落。 忽然,一声凤鸣传出。 侧边出现一只巨大无比的凤凰,火焰燃烧一只活死人。 “吼!” 麒麟变大,对着下方的玉佩打出一道火束。 然而,他才金丹境后期,发挥出的实力也才金丹境大圆满,无法对下方的玉佩造成伤害。 只是这样一来,惊动火长依。 “顾兄!你快快过来,把我家小姐送出去!她无意间闯入此地,我们被困住了!” 火长依焦急道。 顾子青看见火长依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凤凰,点头道:“等我来!” 一步之下,出现在火长依旁边,抱走小凤凰,又是后退一步,直接离开山谷。 “哼!小小玉佩,我没了束缚,看我怎么收拾你!” 火长依化作巨大凤凰,法术神通连连打出,瞬间压制住玉佩。 “没事了,小家伙。” 顾子青轻抚被惊吓得不轻的小凤凰,灵力灌入其中,很快,小凤凰安静下来。 轰隆隆! 山谷内的战斗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火长依化形成人,飘然飞向顾子青,感激道:“多谢顾兄相救,如果没顾兄的瞬移,这一趟只怕凶多吉少。” “你们还是禁不住诱惑,又来了。” 顾子青猜中了。 金蟾险地变成了所有生灵都能探险的地方,于是凤凰世家还是禁不住诱惑,又来了。 火长依尴尬一笑:“谁都想在里面获取一些机缘,若是小姐能得到某些化形之术,提前化形,那就更好了。” “多谢这位兄台相助。”另一个女人走来。 她就是之前那只力抗活死人的凤凰。 “不必多谢。” 顾子青把小凤凰递给火长依。 然而,小凤凰一离开顾子青的怀抱,就扑向小麒麟。 两个小家伙激动相逢,热闹的不停。 火长依迟疑了一下,也没去管。 “你应该是顾子青。”那女人笑道,“我叫火长玉,是她的妹妹。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不凡人物。” “我劝你赶快,哎,多半是离不开了。” 火长依想到什么,叹气道。 “我们来的时候,发现神霄皇朝、水月天宗以及卫族的强者堵在金蟾险地,只怕是针对你。”火长玉凝重道。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金光大桥 第二百五十七章 金光大桥 “无碍。” 顾子青扫了眼小凤凰和小麒麟,点头,“既然你们安全,我也能离去,下次有缘再见。” 他告别火长依,带着顾子语以及念念不舍的小麒麟离去。 火长依看着顾子青离去,轻轻叹气:“只怕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凶多吉少!” “也真是的,看他做的事情,也不像是平常人能做得出来的,如此不凡的人,为何会蠢到进入金蟾险地?这不是自己进虎穴么!”火长玉摇头道。 内心稍微对这样的人物有些失望。 “你不也说了么,他根本就不是平常人。”火长依的目光闪烁,想起顾子青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神霄令、暮云等人被斩杀、白帝城崩塌、镇压绝尘羽,这一件件事情,可都是实实在在打击在神霄皇朝的身上,这一次,他还要做些什么?” 她喃喃低语。 “我的漂亮姐姐,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火长玉忽然调戏道。 “胡说!” 火长依脸色一红,板着脸道。 “他确实有一种特殊魅力,你若是不喜欢他,嗯,他要是能在这一次活着出去,我就去找他。”火长玉调戏。 “你敢!” “还说你不喜欢他!” 火长玉笑道。 “我只是对他好奇而已。”火长依认真道。 很快,时间过去两日。 神霄皇朝、卫族以及水月天宗的大批强者进入金蟾险地,只为寻找顾子青。 除开卫族之外,神霄皇朝和水月天宗都被顾子青针对的非常惨。 自然,他们搜寻顾子青的力度,是最大的。 这一天,顾子青感知到自己的境界,已经达到金丹境初期巅峰时,发现肉身渐渐有星芒进入。 “肉身终于有一点进步的迹象了!” 他越往上修炼肉身,越难以进步。 特别是达到星辉浇筑之后,更是寸步难行。 现今肉身有了一丝变化,虽然变化不大,但总归是一个好消息。 站起身,修炼各种法术神通。 “呱!” 吞天金蟾的叫声,传遍整个金蟾险地。 这是顾子青进来后,第一次听到。 霎时间,金蟾险地的所有武者有了一阵惊慌。 毕竟,古神兽吞天金蟾,在龙玄大陆,依然存在于传说之中,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这等传说中的生物。 若是有的话,必定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蛙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但对金蟾险地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很快,武者们安静下来。 顾子青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在那里,我还留了一个符玉,若是要去见吞天金蟾,倒是可以直接去。” 刚说完,金光忽然从吞天金蟾发出声音的方向传来。 亿万豪光如天地初开,星辰炸裂般扩散而去,炽盛的光芒让所有武者睁不开眼。 “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会是吞天金蟾要现身了吧?” “我们在金蟾险地挖掘的太多,把他惹怒了!” “可能是有什么宝物要出现,不要慌!” 很多武者众说不一,心底都很忐忑。 光芒渐渐黯淡,最后只剩下能目视的金光,如同初升的朝阳散出的光芒一般。 “那里有一百座金光凝聚的桥,从光芒发出的方向蔓延而来,难道说,有传承或是宝物出世了?” “这可能是陷阱,先等等。” 有些胆子大,知道富贵险中求的,一咬牙,直奔金光桥而去。 “吗的,这次进入金蟾险地,什么都没得到,还差点死了!这金光桥肯定蕴含大宝藏,我也豁出去了,先一步进去看看!” 有武者冲上前,自然就有第二个,然后越来越多。 “快,肯定是有宝物在桥对面,我们快去!别被他们抢先了!” 到后来,很多武者忘记,金光桥蕴含什么危险,都在想着,里面有宝物,要是跑慢了,就会被抢走。 顾子青望着侧面千米处的一座金光大桥,无动于衷。 他的仙魂能看得出来,这些桥由魂力凝聚而出,是吞天金蟾的魂力。 “这个家伙,在干什么?” 他没有察觉危险。 略略思考。 “是想把我引渡过去?” 他在想这个问题。 “不过也好,让我过去也行!神霄皇朝这些家伙,确实让人觉得烦!” 顾子青抱着顾子语,带上麒麟,往金光大桥而去。 这里较为偏僻,所以那座大桥还没有几个武者进去。 走过去时,被身后几个人叫住。 “你,站住。” 身后有声音传来。 顾子青转身望去。 “等会别犹豫,直接上去,我们在后面看着会不会出事。”这是个青年,境界在金丹境后期,勉强算得上有点资质。 “对!若是敢迟疑,我们杀了你!”在这青年身旁,还有一个年轻人,恶狠狠地对顾子青道。 顾子青本想上桥,听到这话,反倒不上了。 走向两个青年,冷淡道:“你们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找死的家伙!” “大哥,把他的双腿砍掉一只,让他知道好歹!” 两个青年冷笑。 顾子青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对方发动攻击,被他两巴掌扇走,然后伸出手,把两个青年,扔向金光大桥。 两人毫无抵抗力,想求饶,被顾子青两巴掌扇到闭嘴。 “你们两个在前面带路。” 顾子青对吞天金蟾的做法有些猜测,但不一定是真。 这两个作死的家伙,想要让他在前面领路,当炮灰,那么他也不介意利用这两人。 踏上金光大桥,顾子青只觉得魂魄被微微压了一下。 “越往前面走,魂力压迫越大!” 当然,对于顾子青和顾子语来说,就算是走到尽头,也不会有什么压力。 对于其他武者来说,就很困难的。 特别是前面两个青年。 走了不过千米,就开始满头大汗,头昏眼花。 顾子青见旁边的小麒麟还没什么事,便判断,小家伙的魂魄还很强大,等后面支撑不住,在用仙魂保护。 “前辈,求您放过我们!这金光大桥,没有什么危险,唯一的负担就是魂压太重,我们快支撑不住了!”第一个青年开始求饶。 “是啊,前辈,是我们的错!求您放过我们!”第二个青年也在求饶。 “继续走!” 顾子青平时看起来很好相处,可一旦做起事情来,那绝对是比一些刽子手还要冷酷。 对待这两个青年,他已经当做死人来看待了。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魂兽 第二百五十八章 魂兽 两名青年哀叹一声,低着头在前方走着。 随着往前方深入,百座金光大桥之间相距的距离,越来越近。 顾子青已经能够看到左右两边的金光大桥轮廓,上面有很多武者在。 “前辈,我们要死了!不能走了,请放过我们!” 那第一个青年头昏眼花,鼻子里面已经在流血。 他转过身,祈求地望着顾子青道。 另一个跪在地上求饶。 顾子青面无表情道:“继续走!”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看出双眼中的绝望,其中一个道:“与其被逼迫死,那还不如一起联手,把他杀了!” “对!杀了他,咱们还有机会活命!” 两人这般一说,当即爆发出全力,镇压向顾子青。 顾子青捏诀,两把黑剑在空中凝聚,忽地一声,结束了两人的生命。 两人一断气,魂魄便被金光大桥吸收。 “增强自己的魂魄之力?” 顾子青觉得吞天金蟾这一招倒是不错。 两脚把地上的尸体踢出去,继续走。 很快,他遇到了一些提前进入金光大桥的武者。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慢,主要是那强横的灵魂威压,实在是让他们难以前进。 顾子青扫了眼他们,一丝魂力包裹着麒麟,继续往前走着。 一名灰衣老者盘坐在金光大桥一侧,运转功法,巩固心神,抵抗大桥上的魂压,见一个白袍青年经过,疑惑道:“你这么轻松?” 顾子青不语,继续往前走。 “想必是有什么法宝在身吧!还请你交出来。” 灰衣老者释放出气海境中期的气势,冷冷道。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顾子青丢下一句话,刚要走,却被这灰衣老者攻击。 “不交出来,就是死!” 灰衣老者说罢,手上有金光,化作金鸟,要吞噬顾子青的脑袋。 顾子青忽地消失在原地,等出现时,在灰衣老者的身旁。 “你在这里施展法术,想必很吃力!我让你彻底没有吃力的感觉!” 顾子青抓着灰衣老者,再次瞬移。 出现时,已经往金光大桥前进了百米。 “不!” 灰衣老者刚说出这个字,魂魄承受不住威压,彻底崩裂,随即化作尸体。 一脚把灰衣老者扔出去,顾子青扫了眼相距差不多两三千米的左右两边的金光大桥。 有武者在前进,只不过很少。 这些武者,要么是魂魄异常强大,要么是修炼过关于魂魄的功法,要么是有什么法宝可以抵御魂压。 总之,能继续深入者,都是佼佼者。 “一帮蠢货!这金光大桥蔓延向深处,何须踏上金光大桥,顺着金光大桥的方向,往前行不就行了!” 一道大笑声从下方的地面上传来。 顾子青扫了眼,没在意。 “对啊!还可以这样!” 停留在金光大桥上的某位武者,听到这话,立马往下面飞去。 主要是魂压太重,让武者们难以思考,否则的话,这种计策,早就有他人想到。 不过一会,金光大桥之下,出现了零零散散的武者跟随。 “真的是蠢!还在上面行走,也不嫌累!” “我等在下面跟着,轻轻松松就能到达尽头!” “上面的家伙就是固执,不懂得走捷径。” 下方的武者开始嘲笑还在金光大桥上苦苦支撑的武者。 “吼!” 怒吼声从前方传来。 无论是桥上还是桥下的武者,纷纷停顿住脚步。 紧接着,震动声传来。 咚咚咚!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顾子青望着前方,眯起双眼,随后淡淡道:“没事,我们继续!” 他往前走了不过十米,一头漆黑狰狞无比的魂兽现身。 “吼!” 魂兽对着顾子青咆哮,然后张开大嘴,要吞掉顾子青。 顾子语吓得把头埋入顾子青的胸膛,小麒麟也被吓得不停,缩小后,一直在顾子青的肩膀上。 顾子青被魂兽吞噬,然后,他又从魂兽身上穿透而过。 “看,那个人没有事!” 有武者看到顾子青从魂兽身上穿透而过,当即道。 “哈哈,是幻觉!这是金光大桥特有的幻术,我们不用怕,学着他的样子,直接往前走!” 一些武者见状,立马往前走。 “吼!” 桥上有魂兽,桥下,也有魂兽。 只不过,桥上的,一般一段路只有一只,而桥下,则是成千上万只聚拢。 不过,有顾子青做示范,桥下大批的武者,昂首挺胸往前走,丝毫不惧怕这些魂兽。 “那小子也是个愣头青,不过也好,能够为我们探路!” 一个光头的目光盯着顾子青讥笑。 “那是,他只需要在前面走着,我们后面跟着就行,轻轻松松。” 另一个青年笑道。 说着,魂兽就扑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吞向他们。 “别怕,凝聚心神,不要被幻术所影响,继续往前走!” 光头的双眼一定,面对魂兽的吞噬,无动于衷。 很快,魂兽把光头吞噬。 只不过,光头再也没有出来过。 “怎么回事?” 后面那青年刚被魂兽吞噬,就心生不祥。 这只魂兽吞噬掉光头和青年,心满意足地吼叫一声,本想其他武者。 等他离开,地面上躺着两具完好无整的尸体,只不过,灵魂已经被魂兽吞噬。 “糟糕!这些妖兽,能吞魂魄!” 有武者发现事情不对劲,大喊着后退。 “吼!” 无数魂兽早已经扑了过来,涌向所有在桥下的武者。 而桥上的魂兽,非常少,只需要几个人联手攻击,还是能够抵挡或者是击杀。 “快往桥上飞!” 一名武者飞向金光大桥,却被无形之力阻碍。 “不好!” 这名武者绝望,想继续往后跑,晚了。 一只魂兽把他吞噬。 这一幕,在金光大桥的桥下不断上演。 一名青年,眉心有一枚玉佩在沉浮,似乎是在抵挡魂压。 他望着下方奔逃的武者,嗤笑:“想走捷径?蠢货!” “出去容易,进来难!这帮动歪心思的家伙,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而顾子青,已经一马当先,往前前行。 无论遇到什么魂兽,也无法吞噬掉他的魂魄。 因为,他有仙尊之魂。 《剑骨》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十大平台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十大平台 金光大桥释放的魂压,并没有让所有武者绝望。 冲过魂兽这一关之后,往前深入千米,金光大桥便开始汇合。 总共有一百座金光大桥,每十座汇聚,在一个巨大无比的石台上汇合。 黑暗昏沉的世界里,十座巨大无比的石台呈半圆形屹立在满是尸骸的地面之上。 外面,是散发着恐怖、邪恶气息的凶险之地。 有阵阵入道境威压的武器在扩散,也有不知名的嘶吼传来,想来也是一头残活下来的某只恐怖大妖。 “终于到头了!再这样下去,我额头上的血玉就得崩溃了!” 血晨站在一个平台上松了口气,内敛功法,额头上的血玉内敛光芒。 他是帝血宗门的初代王体,此次随多名长老而来。 可惜,能走到金光大桥的,只有他一个人,长老们的魂魄无法抵抗金光大桥上的威胁。 “咦,你是本地人?我对你额头上的血玉有些印象,似乎是帝血宗门的吧?” 一名青年走来,身体时隐时现,如同水雾。 “你是……” 血晨并没有小看能走到这里的武者,特别是青年的武者。 再加上,化雷州不再是以前那样,十三州强者天才汇聚,随便一个走出来,身份只高不低,甚至与他相当。 “我是苍叶州的水雾宫少主,明雪无。” 明雪无扫视四周,“似乎只有我们两个是年轻人,其他的要么是妖,要么是气海境的武者,我看,我们联合,最为合适。” “帝血宗门,血晨。” 血晨欣然接受。 目前的他,确实只能和明雪无联手。 除了这个平台之外,在其他九个平台上,这样联手的事情,还在发生。 顾子青是第一个走入平台的,侧过头看去,金光大桥上还有几个人在挣扎着走来。 “我们休息一下。” 顾子青的肩膀一抖,便把小麒麟抖飞起来。 小麒麟立马变大,用头蹭着顾子青的小腿。 “啊。” 顾子语打了一个哈欠,睁开眼睛,濡软细声道:“哥哥,我们到了吗?” 只有在无意识时,她才会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顾子青抚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到了,不过你想睡,可以再睡一会。” “不用了,我想吃甜丹。” “给你。” 顾子青把所剩不多的七彩魂魄丹拿出,递给顾子语一颗。 时间很快过去。 来到平台的武者渐渐多了起来。 当然,也只是相对而已。 毕竟,想要抵抗住,气海境大圆满武者都无法承受的威压,实在是非常人所能达到。 “你也来了!” 焚岩少走出金光大桥,散去自身异象,凝重地对顾子青道。 他众横焚火州,在年轻一辈中,未尝一败,对任何人和妖,都是轻蔑狂妄的态度,哪怕是到了化雷州,见到与自己相同级别的同龄人,也未放在眼里。 身为初代王体,还是焚天宫少主,有年轻人自狂自傲的资本。 可与顾子青一战后,他被打击了一次,性子内敛。 面对顾子青,他拿不出自狂自傲的态度,唯有认真对待才行。 毕竟,顾子青,不是初代王体,却比初代王体,还要变态,这在化雷州以及其他州的年轻一辈中,是相当出名的人物。 以金丹境初期实力,镇压绝尘羽,更是把他轻而易举打败,就连古化玄女的徒弟,冥雪,使用上古符文,也被顾子青轻易击败。 “你的王体,能抵挡如此强烈的魂压?”顾子青诧异道。 “体质里面有三足金乌、纯火真眼、八荒焚世尺,这些你见过,其中纯火真眼,我虽然无法使用,但是它自身蕴含强烈的魂力,能为我抵挡。” 焚岩少说这话时,很自傲。 那日与顾子青一战,他没有使用纯火真眼。 若是使用出,与顾子青的战斗,谁输谁赢还不一样。 顾子青自然听出了焚岩少话中之意,只是他并不是青年人,也不在意争夺什么名誉荣耀之类的。 除非是为了顾子语。 “原来如此,看来你这纯火真眼有些特殊,不,你的初代王体有些特殊,里面可能蕴含了远古祖先留下的宝藏。” 顾子青的话一出,焚岩少下意识后退一步。 “怎么?”顾子青道。 焚岩少忌惮地望着顾子青,摇头道:“没什么。” 心想,他是如何判断出来的? 纯火真眼被神秘之感笼罩,要说它的厉害之处,谁都说不出来,就算是入道境、神通境大能也无法判断。 可偏偏顾子青,为何这么自信,轻描淡写,就给出纯火真眼蕴含的秘密所在? 若是顾子青随意说的,焚岩少万分不信。 一句话就直接说出,他隐藏很多年的秘密。 纯火真眼,确实蕴含远古祖先留下的宝藏。 虽然这事可大可小,但是足以证明,顾子青在阅历上的不凡。 “咦,好漂亮的姐姐。” 顾子语眼睛一亮,惊讶道。 顾子青和焚岩少望去,神色一愣。 古化玄女的徒弟,冥雪,竟然也来到这处平台。 十分之一的概率。 冥雪冷傲如雪,长得美丽至极,收走沉浮在脑袋上的一把短剑,走出金光大桥,还未来得及休息,便看到顾子青和焚岩少,神色微微一变。 “天雨州古化神朝,古化玄女的徒弟,冥雪。”焚岩少清淡道。 他对待冥雪的态度上,明显没有对待顾子青那般严谨。 “顾子青,我们去找那名姐姐吧,她一个人好孤单哦。” 童言无忌,顾子语对顾子青撒娇。 “好!” 只要顾子语喜欢,顾子青就会答应。 踏步走向冥雪。 “嗯?”焚岩少一愣,摸着下巴,“看来,顾子青也摆脱不了情情爱爱,倒是有趣。” 达到他们这等程度,对于情侣之事,未达到人生大事的层次。 提升实力,屹立于年轻一辈中的顶端,才是他们最需要做的事情。 冥雪如雪中寒梅,傲然立于一角,却发现,顾子青走了过来。 她的脸色一变,有些微红,目光冷冷地盯着顾子青,道:“别过来!” “我妹妹喜欢你。” 顾子青边走边道。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化灵魔蛇 第二百六十章 化灵魔蛇 “嗯?” 冥雪一愣。 她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顾子青会这样对他说话。 闻言,目光转向顾子青怀中的孩子。 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样如此不凡的人,竟然会如此平易近人? “他是我哥哥,叫顾子青,很厉害,会炼制很甜的糖果!” 顾子语得意道。 “糖果?” 冥雪怪异道。 眼前的人,仅仅只是炼制糖果这么简单? “对啊,他好厉害啊,什么味道的糖果都能炼制,姐姐,你要不要尝尝?” 顾子语看向顾子青。 她吃魂丹没有节制,于是被顾子青没收了。 顾子青溺爱地瞪了眼顾子语,拿出七彩魂魄丹,道:“她愿意把丹药给你,说明,是想和你玩。” 说着,把七彩魂魄丹扔给冥雪。 冥雪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住,望着顾子语,心里想起师傅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要与顾子青接触…… “正好,借顾子语的关系,去了解一番顾子青。” 她想到这里,接住七彩魂魄丹,点头道:“谢谢。” “不客气,姐姐,你好漂亮,皮肤好好,平时吃的什么呀?” 顾子语笑着道。 两人,开始了尴尬而怪异的互动。 焚岩少在一旁看得傻眼。 没过一会,十大平台开始晃动,紧接着,金光大桥消失。 一道蛙叫声,再次传遍天地之间。 十大平台往上空移动,然后旋转起来。 当十大平台转到一半,忽然,中间腾起一道黑色光柱。 黑色光柱里面,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无论是精神层次还是肉深层次的力量,都有。 让所有在平台上的武者们,纷纷后退,宁神戒备。 顾子青后退到边缘,抱着顾子语,目光冰冷地盯着黑色光柱。 他的仙尊之魂,隐隐感知出,那黑色光柱之中,蕴含一股能重创涅盘境武者的精神波动。 涅盘境,已经是龙玄大陆最顶尖力量。 一旦突破,就可以飞升仙界。 这等级别的武者,依然会被重创,可想而知,那黑色光柱里面的力量有多可怕。 顾子青自然是不怕那精神波动,忌惮的是,发出精神波动的存在。 “吞天金蟾,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在心里冷冷道。 就在所有武者宁神戒备之时,小麒麟好似发现了什么,目光往远处望去。 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小麒麟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倏然间发现自己身上的灵力在消失。 那是一种不易察觉,好似自然流失的感觉。 偏偏,小麒麟的注意力不在黑色光柱上,所以察觉到了。 不只是他,顾子青也察觉到了。 他对于周遭的任何变化,以及自身变化,是最敏感,毕竟修理“星辰帝经”,能轻易感知到体内灵力变化。 目光眯起,打量四周。 “蛇?” 他发现一条蛇,化作阴影,在武者的周遭来回游走,吸收着他们身上的灵力。 “有意思,化灵魔蛇!如此罕见的妖兽,还能存活在龙玄大陆,且活着来到这里,实在罕见。” 顾子青逆转“星辰帝经”,身体开始产生吸力。 那化灵魔蛇想吸收顾子青的灵力不成,反倒被顾子青吸收。 那一刻,化灵魔蛇被惊动,发现自身灵力无法控制地被顾子青吸收的,大骇之下,想要停止运转吸收灵力的传承神通。 “无法停止!” 心中震惊。 “找死!” 化灵魔蛇不能让自己的灵力被吸收,否则等会在面对未知危险时,难以存活。 “既然你发现了,那就让我送你一程!” 化灵魔蛇变成影子,如同闪电,冲向顾子青。 也在此时,黑色光柱射出十道黑色光芒。 轰然打向十大平台。 轰隆! 十大平台升起光罩进行抵挡。 顾子青见状,目光一转,冷冷地盯着化灵魔蛇,一脚踩去。 然而,化灵魔蛇是一种特殊妖兽。 能化作物质与精神之间的一种存在。 一脚下去,犹如踩中影子一般,没有对化灵魔蛇产生任何影响。 “任你强大无比,也无法伤到我分毫!” 化灵魔蛇挑衅地对顾子青道,然后一甩尾,扫向顾子青。 “快,光罩支撑不住了!大家一起输送灵力!” 一个有见识的长者神色一变,当先一步走出,双手按在光罩上,输送大量灵力。 其余武者并没有行动,只是看着。 咔擦! 光罩在碎裂。 “还在等什么!” 长者大吼。 其余武者知道不能再无动于衷,当即释放出灵力,输送给光罩。 顿时,光罩支撑住了。 砰! 顾子青一脚,踩碎地面。 化灵魔蛇惨叫一声,极速后退,远离顾子青。 “怎么可能!顾子青再厉害,也不可能伤到处于影子中的我才对!”化灵魔蛇惊骇道。 顾子青一个瞬移,出现在化灵魔蛇旁边,“脚踏星空”再次施展。 无声中听惊雷。 天地大势一变。 一脚,踩中化灵魔蛇的尾巴。 噗嗤一声! 尾巴被斩! 化灵魔蛇心生恐惧,再不敢针对顾子青,急忙往妖族一方的气海境强者冲去。 顾子青冷哼一声,并未再出手。 转身,刚想输送灵力给光罩,那黑色光柱打出的黑色光芒消失了。 “呼!结束了!” 一名武者庆幸地松了口气。 “难不成在平台上,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抵挡那黑色光芒?” 一名妖族的化形大妖望着那黑色光柱皱眉道。 此时的他们,还处在平台上,慢慢旋转着。 “暂时不说这件事情,先把一些趁机耍滑的蝼蚁解决掉再说吧!”一名气海境武者把目光不善地望向顾子青。 “确实,刚刚我们全力输送灵力,偏偏他,在一旁捣乱。”一名妖族化形大妖冷冷道。 “等会要是还需要我们输送灵力,他要是偷懒,保存体力,这对我们来说,很不利啊!毕竟顾子青,可是个疯子!” 那第一个气海境武者,不善地望着顾子青,散发出气海境大圆满的气势,走向顾子青。 除焚岩少以及冥雪外,其余武者,无论是处于什么目的,隐隐包围向顾子青。 除掉大患也好,还是趁机会斩杀顾子青也好。 他们,对顾子青动了杀心。 顾子青目光平静地扫视四周,如同那日他面对众多气海境武者一般,冷淡道:“你们,是想杀我?” 目光平静如深潭,话语却如同闪电,划过所有武者的心头。 这临危不乱,冰冷如电的话,让所有武者想起顾子青的所作所为。 能在这里杀的死他? 如果杀不死,要面对他怎么样的报复? 所有武者的内心疑惑了一下。 “这个平台我看了,被光罩笼罩,谁也无法出去!狭窄之地,顾子青会瞬移,也无法躲开我们所有人的攻击!现在杀他,是最好的时机!” 那第一个气海境武者冷冷道。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烛龙地狱阵 第二百六十一章 烛龙地狱阵 话一说,在场的武者泛起的杀心,再次浓烈。 “看得出来,你对我,似乎非常不友善!” 顾子青看向那名眉毛是火色的气海境武者,冷淡一笑。 “哼!金丹境初期的蝼蚁!休要在我面前放肆!”那气海境武者脚步一踏,冲向顾子青,瞬间,施展最强法术。 在他的头顶上,一条水龙凝聚,张口大口,要把顾子青吞噬。 此人一出手,招式霸道。 顾子青不敢去接那水龙。 一个闪烁,出现在侧面,双手捏诀。 “降世焚火!” 上方出现一座巨大的门。 门开,火焰喷洒而出,扑向水龙。 顾子青深知自己的实力与对方的差距,因此再退一步,继续施展神通。 这些,都是他一直都在练习和掌握的各类神通。 “紫云雷霆!” 空中出现一片无云,紫色雷霆化作无数条电龙,轰隆隆地劈向水龙。 “镇地印!” 巨大手掌从天而降,拍向水龙及其下面的气海境大圆满武者。 轰隆隆! 双方的法术神通相碰,产生巨大的冲击力。 水火不容,瞬间蒸发大量雾气,很快蔓延到了整个平台。 雷霆之力融入水龙之中,击中气海境大圆满武者。 砰! 镇地印被对方打碎。 顾子青瞬移消失。 “小子,就凭你这些招式,也想撼动我?” 火眉武者不屑一笑。 他一招水龙,就把对方所有招式击溃,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双方的战斗地盘过于狭窄,且造成的声势太大,一时间难以判断顾子青在哪里。 不过,以他的境界和实力,对方无论用什么招式,都不会伤害到他。 其余武者见到顾子青的一连串战斗手段,心里被惊住。 虽然威力受限于境界,没有发挥出太多,但那些神通招式,无一不给人一种特别强大的感觉。 “顾子青要是强大起来,他之前施展的神通,将会非常可怕!” 那名长者皱眉道。 “所以,大家还是联手对抗顾子青吧!只有杀了他,才能够让我们安心对付平台之外的那黑色光柱。” 冥雪冷哼一声,站在边缘一动不动。 焚岩少讥笑:“趁势杀人,妄为武者!” 两人都是大势力的顶级天才,其余武者冷冷地扫了眼他们,就没再说什么。 斩杀顾子青没什么负担,还能与神霄皇朝、水月天宗以及卫族搞好关系,斩杀冥雪和焚岩少,那就是不想活了。 顾子青连续闪烁,想寻找出那条化灵魔蛇,同时提防周围武者的攻击。 仿佛是老天都在帮助顾子青。 那黑色光柱,再次释放出黑色光芒。 在场的武者神色一变,心思复杂活络起来。 “还得继续输出灵力!”那长者脸色难看道。 其余武者各怀鬼胎,并未第一时间行动。 实在是,他们怕顾子青出手袭击。 “顾子青,你最好老实点,输送灵力,否则打搅到我们,一旦光罩破碎,那黑色光柱冲击的,就不只是我们,你也别想活!” 那火眉武者内心有些后悔,自己过于冲动。 应当等黑色光柱消停后,才来对付顾子青。 不过这时候,他也没有后悔多久。 毕竟黑色光芒一旦落下来,死的可是在场的所有武者。 顾子青应该不敢作出这种同归于尽的举止来。 “大家一起输送灵力!顾子青是不敢玉石俱焚的!” 火眉武者大喊道,然后当先输送灵力。 “你觉得,我顾子青,敢不敢出手?” 顾子青出现在一角边缘,声音冷冷地传荡在四周。 所有武者心中一沉。 他们想起顾子青所做的那些疯狂之事。 怼神霄皇朝,杀初代王体…… 那些可都是不要命的做法。 现在,他们要杀顾子青,而顾子青,不动手,那还是顾子青吗? “顾兄,我与你无冤无仇,之前也没动手!你要对付的人,是那眉头是火色的家伙吧,你去对付他,别来对付我们!” 有人怂了。 “对!我等不会参与,你对付他就行,让我们安心扛过这次危机!” 也有妖族化形大妖道。 火眉武者脸色狰狞,却也不敢犯众怒,只能脸色阴沉,狰狞道:“小崽子!我乃神霄皇朝的六长老,是轩辕长歌的父亲!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针对你吗?你今天必须死!” “哦,原来是老子报仇来了!” 顾子青出现在另一角,冷漠地望着火眉武者,“看来,我是必杀你了!” “快输出灵力!” 那长者大喊一声,其余武者不得不输送。 火眉武者没有输送,而是冷冷地盯着顾子青,顾子青,也在盯着他。 其余武者见状,赶紧往旁边挪,给他们腾出位置。 “别伤到光罩!” 有人提醒。 “在这个平台上,是杀你的最好时机!你有瞬移也不管用!” 火眉武者拿出阵盘,灵力输送进去。 刹那间,火光涌动,一道玄奥的大阵浮现,瞬间扩散出去。 “七阶阵法,虬龙地狱阵!” 顾子青惊诧,“可惜只是阵盘级别,若是以阵纹刻画的上古阵法施展,威力比这个强上百倍!” “杀你足够了!” 火眉武者冲向顾子青。 好似天雷勾动地火。 阵法上的火焰,化作无数的邪灵,涌向顾子青。 如同火焰中的千军万马,要踏平顾子青。 “本来,你要是使用法术神通对付我,我会非常头疼!偏偏,你用了阵法!” 顾子青摇头,往侧面踏出一步,然后在地面划出一个特殊的轨迹。 砰! 火眉武者身旁的一只火焰邪灵消失。 “嗯?” 他的内心升起不详。 顾子青的手段太多,能耐太大,不得不让他小心。 砰! 在旁的十几只火焰邪灵再次消失。 “怎么回事?” 他停止冲势,震惊道。 顾子青冷漠地望着火眉武者,连续在地面上滑动。 一道道特殊阵纹,在滑动之间,被刻画下来,然后融入到阵法之中。 “这是阵纹!你在布置上古阵法!” 火眉武者震惊道。 话一出,把其余武者也惊到。 特别是冥雪。 “上古符文你会,上古阵法你也会?” 冥雪惊骇地望着顾子青,心里忽然觉得,自己与顾子青的差距,又拉大了。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五门神杀术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五门神杀术 “不对!他这个阵纹,是在溶解‘烛龙地狱阵’,这可是七阶阵法!他在溶解?” 有眼力的武者,在输送灵力的同时,被顾子青的举止震惊。 “躲避‘虬龙地狱阵’的攻击,还能溶解此阵,好可怕的顾子青!” 有武者在心里想。 “还好没有对顾子青动手,否则倒霉的就是我了!” 另一名武者心里庆幸。 从七阶阵法开始,每上升一阶,威力不亚于突破一个大境界,难度非常大。 能掌握者,少之又少。 而能够像顾子青那般,在面对七阶阵法攻击时,还要以身入阵,以双脚勾动,溶解阵法,可能除了古籍上记载过有这类妖孽阵法天才外,当今之世少有出现。 就算有,那也要放在整个龙玄大陆的层次去宏观。 火眉武者轩辕峰脸色难看至极。 虬龙地狱阵,连他都没有能力勾画,他之所以能施展出来,也是事先花了大代价,请一名化雷州南部的顶尖阵法师,布置于阵盘之中。 他为了应对金蟾险地,才带来。 哪想到,第一次使用上,就是针对区区金丹境初期的顾子青。 更没想到,顾子青能够在这等能威胁到气化境大圆满的阵法之中,游刃有余地化解危机,还能出手反击。 轩辕峰望着如同幽灵夜猫般灵活在阵法中闪躲,勾画特殊阵纹的顾子青,脑子里想起顾子青所做的一切事情。 神霄皇朝被迫害至红城,全因顾子青一人所为…… “顾子青,必须要死!” 内心产生惊惧的轩辕峰,脸上浮现出恶毒的狰狞面孔。 这样的人成长起来,实在是太可怕。 轩辕峰不允许这样的人成长起来。 顾子青一直分出一丝心神,注意着轩辕峰。 见轩辕峰的情绪波动激烈,如怨毒恶灵般的看着自己,他冷淡道:“你是不是,害怕了?”嘴角浮现一丝冷意,“你,本该怕我!” 仙尊气质,超然出尘。 身在地狱阵,人如凡间神。 “小崽子,你有瞬移,就算深知‘虬龙地狱阵’的攻击方式和破解方式,可境界的差距是实打实,老夫要杀你,简单至极!” 轩辕峰疯狂咆哮。 往前踏出一步。 血光从脚底爆发,一股让气海境大圆满武者的威压扩散至整个平台。 所有武者输送灵力给光罩的同时,一直在注意顾子青和轩辕峰,生怕这两人打着打着,把攻击落在光罩上,所以都留着一手。 可他们都没想到,最先发狂的,会是轩辕峰。 见轩辕峰神色癫狂,大有不顾一切,也要斩杀顾子青的举止,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完了,这老头被顾子青激怒,要豁出命了!” “喂,你不能在这里全力出手!否则波及到光罩,我们所有武者都会死!” “他这一招神通还没有施展完成,但威压能让气海境大圆满武者感到巨大压力,说明打算同归于尽!” “出手!” 一帮武者终于知道害怕,纷纷出口制止轩辕峰。 可在这个档子,轩辕峰失去理智,就想杀掉顾子青,周遭武者的冰冷话语,反倒是水溅入热油之中,再次刺激到轩辕峰。 “杀掉你!谁都不能够阻止我!” 轩辕峰忽地冲向顾子青,过程中又是一脚踏出。 这一次,不是血光,而是冰冷的白冰光芒。 气势更加可怖。 所有武者脸色大变,知道这老头要豁出命了。 只怕言语出口,是阻止不了他。 有个别情急之下,把注意力放在不断刻画特殊阵纹的顾子青身上,道:“小子,赶紧跟他道歉求饶,否则我们都别想活!” “对!哪怕你被废掉,可也有活命的机会!不能让他出手!” “顾子青,想说明,就得听我们的!” 顾子青眉头一挑,冷淡一笑:“你们几个的实力都在气海境后期以及大圆满左右,要不你们拼死阻止这老头?” 这几人的呼吸一窒。 “拿我的命说事,自己却不敢上前的家伙,果真是一帮废物!” 顾子青的话语上可一点也不客气。 说罢,见轩辕峰已经踏出第三步。 是紫色如雷的光芒。 他丝毫不惧,反倒一笑:“你这一招要发动的时间太长,能否快一点?我等不及了!” 话刺激到轩辕峰。 “找死!” 轩辕峰大吼,再次加快脚步。 “轩辕峰的成名绝技,五门神杀术!” “这是范围性攻击,我们会受到波及!” “诸位,出手吧!必须要阻止他!” 那几个劝言的人,虽然对顾子青心生不满,但大局当先,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 黑暗如深渊吞噬生魂的光,从第四步踏出。 轩辕峰距离顾子青,只有百米。 而顾子青,脚下刻画特殊阵纹,并未移动,就这么冷冷地望着。 两人间的碰撞,在刹那间发生。 第五步,轩辕峰即将踏出。 顾子青抬起手,指向轩辕峰,定身术即将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光罩之上的黑色光芒消失,所有武者得空。 “出手!镇压轩辕峰!” “五门一出,光罩要是被破坏,接下来要是遭遇黑色光芒,我们都得死!出手!” “顾子青,你个无知狂妄的小辈,刚刚竟敢说我们是废物!我等可不是你能嘲讽的!”也有化形大妖攻击向顾子青。 “死!” 轩辕峰踏出第五步。 轰隆! 每一步中分别生出一道大门。 血门、冰门、雷门、暗门以及火门。 门开,恐怖的能量波动,从五门中汹涌奔出,直指顾子青而去。 顾子青完成特殊阵纹的勾画,瞬移到另一方,避开五门的同时,手指向攻击向他的那名化形大妖,抓住一丝机会,冷言吐出:“定!” 一瞬间,这名化形大妖定格在空中半息。 半息虽然很短,可法术神通之间的对招,恰恰就是在短瞬间完成。 雷门本涌出万钧雷霆,轰向顾子青时,被化形大妖挡住。 本来化形大妖完全能躲避,可惜他被定住。 轰隆! 无尽雷霆落在化形大妖身上。 “虬龙吞噬!” 顾子青的脚往地上一踏。 虬龙地狱阵中升起一道如龙卷般的火焰,其内有龙形妖火,缠上化形大妖,一口吞噬。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化灵魔蛇再现 第二百六十三章 化灵魔蛇再现 顾子青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控制“虬龙地狱阵”的一部分权利。 面对化形大妖的报复,他使用定身术定住,借用雷门中的万钧雷霆,先给这名化形大妖洗一遍身体,接着让“虬龙地狱阵”在烘烤一遍。 无论是雷门,还是“虬龙地狱阵”,它们释放出来的攻击,已经能伤害气海境大圆满的武者。 因此,被顾子青的定身术定住的一瞬间,化形大妖惨遭重创,差点身死。 轰隆隆! 众多武者压制“五门神杀术”,爆炸声不断,可同时,他们也看到,袭击顾子青的化形大妖,几欲生死,心中不禁胆寒。 这里是金蟾险地,且还是在未知的巨大平台,上方还有巨大的黑色光柱在缓缓旋转,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们会遭遇什么。 化形大妖在这里身受重伤,要是遭遇某些危险,多半是活不下来了。 “顾子青。” 冥雪在外面惊讶喃喃。 换做是她,除了拿出师尊留在身上的法宝去抵御外,完全做不到顾子青这般,借用战斗中的变化进行反击。 很快,轩辕峰的攻击被压制,也冷静了下来。 地面上哀嚎的化形大妖,身体颤抖着爬到一旁进行疗伤。众武者看在眼里,心里对顾子青更加忌惮。 轩辕峰收起“虬龙地狱阵”,冷冷地盯着顾子青,再没说一句话。 只是他的心里,对顾子青的杀意,越加的浓烈。 好在现在的他冷静下来,没有歇斯底里的针对顾子青。 反观顾子青。 漠然地望着轩辕峰,道:“不动手?” “将死之人!金蟾险地是你的葬身之地!”轩辕峰侧过身,服用下丹药,弥补之前施展“五门神杀术”所消耗的灵力。 虽是如此,他的神识还是落在顾子青身上,注意着顾子青的一举一动。 “既然你不动手,等会我动起手来,可是谁都无法阻止的!”顾子青扫视一周冷声道。 此话一说,众人脸色一变。 上方的黑色光柱是否会再次降下黑色光芒,还不知。 如果真降下来了,他们又得输送灵力在光罩上进行抵御,而顾子青要如何做,是他们管控不了的。 “小辈!私人恩怨等出了金蟾险地再说!此地不能乱来!”一名中年人警告顾子青。 “别把我们害了!” 顾子青冷漠道:“都对我起了杀心,甚至有个别的对我出手,怎么现在又在劝说我,不能乱来?”说罢,目光扫向在一旁疗伤的化形大妖。 “别以为我们没能力出手斩杀你!”另一名化形大妖的神识凝聚在顾子青身上,冷声开口。 “顾子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最好好自为之!” 武者们群情激奋,以势压人。 轩辕峰冷笑看着顾子青。 “你们是认为,我有瞬移,难以斩杀!”顾子青很平静,如深潭般让人看不透,“却从来不会认为,我能否斩杀你们!” 嘴角扬起一丝让人森然的笑意,再没说话。 众武者冷哼一声,还真没把顾子青的话中深意放在心上。 能活到这么久,谁没被威胁过? 即使这人是顾子青。 当初,顾子青斩杀气海境武者,靠的是阵法,不是自身实力。 就如那名疗伤的化形大妖,也是借用了雷门和“虬龙地狱阵”。 论真正一对一的战斗,顾子青不是在场任何一个气海境强者的对手。 毕竟,能通过金光大桥来到此地者,大多都是气海境大圆满层次,只有这等层次的武者,魂魄强大,能抵御金光大桥的魂压。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特别妖孽的小辈,用了家族给予的强大宝物,或是自身特殊能力,抵御金光大桥的魂力而来。 因此在平台上,实力差距会变得非常大。 要么是金丹境级别的小辈,要么是强大的气海境巅峰级别的强者。 暗处,化灵魔蛇隐藏在一块石头后面,怨毒地望着顾子青。 “斩掉我的尾巴,顾子青,我会让你百倍偿还!”化灵魔蛇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 “等会黑色光芒再次降下来,所有武者不得不输送灵力给光罩时,我再去招惹你,让你在众武者输送灵力时,故意捣乱,从而引起众怒!” 化灵魔蛇想到这里,忍不住阴寒一笑。 时间没过多久,上方的黑色光柱,再次降下黑色光芒。 这让众武者的脸色很是难看。 看来,还得要再次联手抵御。 “顾子青,老实点!”众武者警告顾子青,然后输送灵力给光罩。 顾子青坦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输送灵力。 众武者对此没有反对,实在是顾子青闹出的事情太大,他们只想着,这小子别捣乱就行,至于输送灵力之事,就算了。 他不过金丹境初期武者,若不是有瞬移,连气海境初期武者都能对此斩杀,因此在实力上,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目光看向那名在远处疗伤,神识落在他身上的化形大妖,嘴角一丝冷笑。 化形大妖注意到了顾子青的杀意,忌惮地望着顾子青道:“别以为我受了重伤,你就有资格对我出手!” 他心里却一直疑惑,为何之前会定格在空中半息。 难道是“虬龙地狱阵”的原因? 顾子青确实想出手,可他想到一件事情。 化灵魔蛇。 这个家伙躲在暗处,顾子青感知到对方在观察自己。 “先解决掉这个麻烦家伙再说。” 他想先解决掉暗中的,再明着把这几个气海境武者解决掉。 不在理会疗伤的化形大妖,平静地等待着。 那化形大妖见自己的话奏效,望向顾子青时,眼神中的忌惮消失,轻蔑地一笑。 “可以出手了!” 化灵魔蛇化作肉身与精神之间的存在,往顾子青蔓延而去。 他非常特殊,哪怕是神识也查不出来。 就是不知道,顾子青是如何发现。 但无碍,只要招惹他,引起众怒就行。 顾子青的仙尊之魂感知到化灵魔蛇再度潜心而来,当即运转功法,瞬间击杀。 就在化灵魔蛇距离自己不过五十米时,顾子青忽然转身,瞬移至化灵魔蛇身旁。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凶残魂兽 第二百六十四章 凶残魂兽 没有给化灵魔蛇任何机会。 定身术! 定! 强行把化灵魔蛇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化灵魔蛇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生死危机。 脚踏星空! 无声中听惊雷! 天地大势一变! 轰隆一声,顾子青一脚,便把化灵魔蛇踩在脚下,彻底捏碎。 这一幕,被一直关注顾子青的众武者,纷纷一惊。 那名化形大妖在疗伤,诧异地看了眼被踩死的化灵魔蛇,随即冷哼一声,不在理会。 顾子青不敢招惹他,他只需要好好疗伤就行。 “这条蛇既然解决了,那么接下来杀人,我也就放得开手脚!” 说罢,走向化形大妖。 手上捏诀。 降世焚火! 大门在上方出现,轰隆隆,大量火焰涌出,扑向那名还在重伤中的化形大妖。 紫云雷霆! 镇地印! 陨石坠! 一道道法术神通,从顾子青手中施展开。 大量雷霆、火焰淹没重伤的化形大妖。 血红陨石坠落而下,镇地印镇压化形大妖。 轰隆隆! 一道道法术神通,在顷刻间便把化形大妖淹没。 还在重伤疗伤的化形大妖,没想到顾子青敢对自己出手。 “小辈,你在找死!” 化形大妖怒喝一声,身上灵力震颤,轰地一声,炸开身上的所有法术神通。 他乃是气海境大圆满的武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身受重伤,也依然不是顾子青这些法术神通能淹没得了的。 低吼一声,直冲向顾子青。 顾子青不语,瞬移,脚踏星空,法术神通。 一招招不断落在化形大妖身上。 渐渐地,重伤的化形大妖,开始感到体力不支,身上的伤势在恶化。 顾子青的攻击,无法在几招时间对他造成伤害,然而他身上有重伤,不断遭受攻击,伤势绝对会恶化。 一开始,顾子青的目的就是这个。 生生把化形大妖耗死。 其他武者还在输送灵力于光罩之上,虽然目睹了这一幕,却谁都没有插手。 针对的对手又不是他们,现在还在光罩之下抵御危机,谁没事出手帮忙? 到了最后,化形大妖脸色苍白,伤势在加重,已经快稳定不了化形的迹象,心中开始升腾起对顾子青的恐惧。 顾子青面无表情,继续施展法术神通,大雨蓬勃般倾泻在对方身上。 轰隆! 化形大妖被砸落在地面,化作一条青斑蛇。 被打出原形! 众武者的心里一惊。 “区区气海境大圆满武者,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顾子青说这句话的时候,扫视四周的所有武者,“杀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众武者没回话,只是嗤笑。 这是重伤的青斑蛇,被顾子青利用了弱点以及自身的瞬移,才走到这个地步。 他们身上没有伤势,与顾子青一对一,顾子青是耗不死的,反倒会把自己活活耗死。 “饶了我!” 青斑蛇浑身上下都是伤口,鲜血不断往外流淌,想要攻击顾子青,有一种无力感升腾而起。 对方会瞬移,却反应能力非常的快,他就算是打出去,也落不到对方身上。 因此,攻击顾子青,只会消耗自己的灵力,反倒是对方那铺天盖地的法术神通,会伤及到自己的伤口,从而恶化伤势。 一来一往,他只会慢慢被耗死。 “现在,终于知道害怕了?” 这话好似说给所有武者听。 就像是之前所有武者,都不曾相信,顾子青会把他们针对到死。 可惜,除了青斑蛇,其余武者,依然没有相信,顾子青有什么资格和能力,把他们针对到死。 青斑蛇在求饶,然而顾子青丝毫不给机会。 终于,在黑色光芒消失之时,众武者能腾出手时,青斑蛇被活活耗死。 而顾子青,服用下一枚为自己炼制的灵气丹药,补充消耗的灵力。 “不如,出现在就干掉他?” 轩辕峰肆无忌惮道。 众武者望着地上的青斑蛇尸体,看向顾子青时,更加不善。 顾子青后退至边缘,目光冷冷地扫视四周的所有武者,除了冥雪和焚岩少,道:“他这个建议真的不错。” “蝼蚁而已!” “不足为虑!” 一帮武者顾忌黑色光芒再次降临,只能够等。 这一等,就真的等到黑色光芒再次从黑色光柱上降落,落在了光罩上。 众武者再次输送灵力在上面,顾子青站了出来,法术神通,落向轩辕峰。 可惜,轩辕峰并没有受伤,被顾子青的法术神通覆盖,也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小崽子,你好不了几天了!” 轩辕峰阴森恐怖道。 咔擦! 光罩上有裂缝。 那名长老惊悸道:“多次被黑色光芒撞击,光罩要承受不住了!” 众武者再不敢分身,加大灵力输送。 顾子青望着那黑色光芒以及出现裂缝的光罩,嘴角一笑:“有意思!” 咔擦咔擦! 裂缝越来越多,渐渐地,那黑色光芒顺着光罩蔓延了进来。 带着浓郁死气的魂压,从蔓延进光罩的黑色光芒内传出。 忽地,那些黑色光芒分化成一道道,化作各种奇形怪状的凶兽,扑向每一个武者。 顾子青也不例外。 他望着那凶兽,心里没有任何压力。 因为,这些凶兽是带着浓郁死气的魂力所化。 他有仙尊之魂,自然不担心凶兽会想到自己。 可惜不是谁都是他。 其他武者面对这些凶残魂兽,可就不轻松了。 每一个,都堪比气海境大圆满级别。 “不好!” 这些武者神色大变。 他们要在输送灵力给光罩的同时,还得面对堪比气海境大圆满的凶残魂兽,危机再起。 啊! 有武者被魂兽吞噬掉灵魂。 这些武者的境界不在气海境大圆满,在气海境后期左右。 他们是获得某些特殊法宝,才从金光大桥而来,是极少的一部分,幸运地躲过金光大桥上的魂兽攻击。 而现在,他们在输送灵力给光罩,面对更加凶残和极具攻击性的魂兽,自然没有之前的运气,被轻而易举地镇压。 冥雪和焚岩少几人,顾不得在输送灵力,施展出各自的妖孽手段,抵御魂兽。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残酷的测试 第二百六十五章 残酷的测试 他们来自于顶级势力,手段自然不是其他武者能比。 顾子青见凶残魂兽冲来,淡淡道:“现在,你们谁都走不了了!” 他之所以开始就无所顾忌,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发现,黑色光柱释放的黑色光芒,几乎都是魂力。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伤害。 想来是吞天金蟾故意为之,否则,弄出一些法术神通在气海境大圆满层次的攻击,那顾子青就无法放开手脚了。 “轩辕峰,我送你一份大礼。” 顾子青见凶残魂兽冲来,没有还手,直接往轩辕峰奔去。 轩辕峰单手输送灵力,另一只手施展法术神通抵挡冲向自己的凶残魂兽,忽然,又见到顾子青引来另一只凶残魂兽,神色大变,心中升起巨大危机。 “小崽子,你这是在找死!” 他狰狞怒吼,却又只能无奈接下。 神通施展,想要斩杀掉冲过来的顾子青。 然而,顾子青拥有瞬移,这是连气海境武者都无法拥有的能力。 眼见轩辕峰的神通轰过来,他立马瞬移闪躲开。 吼! 凶残魂兽奔涌向轩辕峰。 一瞬间,轩辕峰对上两头凶残魂兽。 轰隆隆! 平台上到处都是战斗。 没过一会,上方的黑色光芒消失,但是光罩上早已经脆弱不堪,几乎全是裂缝。 在黑色光芒消失之前,大量的黑色光芒顺着裂缝进入平台内,化作凶残魂兽。 因此,当众武者在平台上能放开手脚时,却要面临更大危机。 多头凶残魂兽扑向同一个武者,让他们压力倍增。 几个呼吸间,就有一个武者死去。 顾子青有瞬移,自然不惧怕凶残魂兽,若是懒得瞬移,便站在原地,释放出那一丝仙尊之魂,便再无凶残魂兽敢袭击过来。 站在边缘,饶有兴致地望着轩辕峰力战两头凶残魂兽。 顾子语把头埋在哥哥的胸口,不敢去看着惨烈一幕。 小麒麟只有巴掌大小,站在顾子青肩膀上望着,兴奋地叫唤不已。 “它们怎么不攻击你!” 轩辕峰的魂魄还是不稳定,望着顾子青,神色惊骇无比。 现在的他,内心产生了死亡阴影。 “等你死之前,我会跟你说。” 顾子青施展法术神通,协助凶残魂兽,镇压轩辕峰。 轩辕峰更加苦不堪言。 虽然对方的攻击,落在他身上,对他没造成什么伤势,但是却总是能够精准地影响到他的行动,让他多次面对多头凶残魂兽时,险象环生。 “时间我有的是,慢慢来。” 顾子青扫视四周。 凡是被他看到的武者,神色惊恐,纷纷避开他的目光。 实在是顾子青在此时此刻,当真是特殊无比。 这么多凶残魂兽,竟然每一个去攻击他。 再看轩辕峰,时间一长,必定会被顾子青借助凶残魂兽,活活耗死。 他们哪敢再去触怒顾子青的眉头。 现在的他们,终于相信,顾子青在他们面前,所带来的影响力有多可怕。 时间渐渐过去。 十大平台绕着旋转的黑色光柱,再也没有释放出黑色光芒。 可平台上的战斗,还在激烈上演着。 大量打量的武者在上面死去。 他们都是来到金蟾险地的佼佼者,每一个在外面,都是有名有信的强者,可在这里,当真如蝼蚁。 半刻过去。 顾子青踩在轩辕峰的尸体上,望着耗尽魂力的凶残魂兽消失于天地间,淡淡道:“终于结束了!” 环目四周。 尸体遍地。 平台上,只剩下六个人还活着。 他、焚岩少、冥雪,以及另外两个人族老者和妖族的化形大妖。 焚岩少在这场战斗中,应该是最为幸运的。 为了抵御多头凶残魂兽的攻击,在死亡压力之下,彻底大开焚天王体。 三足金乌、纯火真眼、八荒焚世尺,焚天王体的三种能力。 其中的纯火真眼,被他在这次的战斗中得以运用,激发出其中的一部分能力,让他的战斗力得到提升。 且境界也从金丹境后期突破到金丹境大圆满,实力能彻底战胜气海境初期武者。 而冥雪,靠着上古符文以及古化玄女给予的法宝,撑到了凶残魂兽消失的时间。 另外那两名人族老者,实力在气海境大圆满,专门有过魂修,虽然抵挡住了凶残魂兽的攻击,可也消耗不少,脸色苍白。 两人此时,正在警惕顾子青。 他们可是生生看到,轩辕峰被顾子青活活耗死。 那等死法太憋屈,轩辕峰在死前,都想要反咬一口顾子青,奈何顾子青没给机会。 两人再不敢小看顾子青。 就像当初的他们一样,从不信顾子青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可轩辕峰的死,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活下来的唯一一名化形大妖,坐在地上进行疗伤,神识覆盖周围,时刻注意着被人袭击。 “哇,快看,顾子青,我们要被撞了!” 顾子语忽然惊呼起来。 正在收走地上尸体储物戒指的顾子青,抬头望去,目光闪过一丝精芒。 十大平台,互相隔着很远,全部绕着黑色光柱旋转,可是在这一刻,竟然开始互相接近,甚至是接触。 侧面的巨大平台,正在往顾子青所在的平台接近。 轰隆! 两大平台结合在一起。 一阵剧烈晃动之后,顾子青看清楚,在那平台上,还活着两人两妖。 “还真是残酷无比!” 焚岩少低声叹息。 冥雪望着巨大的黑色光柱,内心产生惊悸。 走到这一步,便死了这么多强者,不知道在最后,他们还能否活下来? 轰隆! 又是一个平台相靠拢。 没过一会,十大平台互相靠拢,结合成为一座小岛屿。 上面还活着的人或者是妖,互相走近。 “死了这么多强者!” “我后悔来这里了,这里太过可怕,接下来可能会死更多人!” “哼!胆小鬼!撑得过去便会脱胎换骨,我肯定是最后一人!” 很多活下来的人或者是妖,说法不一。 “顾子青?” 帝血宗门的初代王体血晨,惊异地望着在尸体上搜索储物戒指的顾子青,随即目光变冷。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无限深渊水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无限深渊水 不仅是他看到,其余初代王体或是其他州的天才强者,也注意到了。 顾子青扫了眼血晨,搜走储物戒指后,便不再理会,抬起头望向那巨大的黑色光柱。 十大平台相结合,接下来,那黑色光柱还需要干什么? “他就是顾子青?” 苍叶州的水雾宫少主,明雪无,走上前,询问血晨。 那日,顾子青对绝尘羽扇巴掌的那一战,明雪无并不在场,只是听说顾子青的实力惊人。 血晨面无表情地点头:“一个没权没势没身份的小人物而已。” 明雪无的眉头一挑,多打量两眼血晨,忽然一笑:“看来血兄,对顾子青很有成见啊。” “不足为虑的家伙。” 血晨冷淡道。 明雪无没再开口。 “原来你们也在。” 黑刹殿的初代王体黑王走向血晨。 “你也来了。” 血晨道。 “我专修魂,一路上遇到的东西都跟魂有关,因此来的比较轻松。”黑王笑着道。 说着,便把目光望向顾子青。 “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家伙,在接下来的局面里,能否撑得下去。” 黑王舔了舔嘴唇,眸中闪过一道道阴魂。 “卫族的卫玄冰在修炼,没来,水月无敌已经变成傻子,绝尘羽在红城闭死关,剩下的,就只有我和你了。” 血晨看向黑王,眼中闪过寒意,“你专修魂,如果接下来,还是遇到有关魂魄的考验,对待顾子青……” 说到这里,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黑王看向明雪无,没任何表示。 “无碍,他来自于苍叶州的水雾宫,叫明雪无,同层次的。”血晨道。 黑王这才点头。 明雪无没说话,看着血晨和黑王两人,心里很疑惑。 这两人都是初代王体,也没听说顾子青与他俩有什么矛盾,为何他们两个,要如此针对顾子青? “嫉妒?还是不允许顾子青与他们站在同一个层次?” 他在心中猜测,随即微微摇头。 总之,这两人心眼有些小,作为初代王体,反倒是落了下乘。 从现在开始,他多了一个心眼。 砰! 黑色光柱停止旋转,好似让天地一静。 所有武者警惕上心,注意四周。 黑色光柱忽然崩开,如同巨石被炸,无数黑色光芒溅射向合拢的十大平台。 这些光芒,形似光,更恰当的去形容,如同黑血一般。 众武者神色一变,当即运转全力去闪躲。 好在这些光芒只是溅射,并没有多余的变化,因此用心去闪避,还是能避开的。 嗤嗤嗤! 黑色光芒仿佛蕴含剧毒,落在地面上或者是尸体上,竟然强烈腐蚀出一个个大洞。 顾子青望着地面上的坑,想了想,拿出一个储物戒指,扔进去。 众武者见状,眼皮抽了一下。 这些储物戒指,便是死去的武者的。 他们每一个,生前都很强大,自然储物戒指里面蕴含的宝物,也很多。 不只是顾子青搜走这些储物戒指,众武者也搜走。 但每一个都是视若珍宝,偏偏顾子青是个奇怪的家伙,竟然把储物戒指当做实验? “也许储物戒指里面的宝物已经被顾子青搬空。” 有武者低声道。 血晨嗤笑一声:“我也来试验试验!不就是储物戒指么!” 大意很明显。 顾子青是故意在众武者的面前装。 谁没个储物戒指啊! 他说完,扔出一个空的储物戒指,落在被腐蚀的大坑中。 储物戒指接触到沾染在坑表面上的黑色光芒,立马开始溶解。 砰! 最后炸裂。 顾子青扔出的储物戒指,也是一样的情况。 只不过,当储物戒指炸裂开后,大量的宝物从其中漏出,散的满地都是。 “黑色光芒如同黑色污染,不会消失,就这么沾染在地面上,能腐蚀万物。”顾子青想起一样东西,于是心里面在推测。 想了想,把散落满地的各种珍贵宝物,扔出这些黑色光芒上。 手轻轻一点,这些哪怕是在场武者都能眼红的宝物,就这么被顾子青,面不改色地摄入沾染黑色光芒的坑中。 众武者的神色一变,空气凝固下来。 血晨浑身僵硬,脸色难看至极地望着顾子青,难受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顾子青竟然拿装着各种宝物的储物戒指做实验? “都没了。” 他飞上空,目光冰冷地盯着十大平台前方的巨大黑洞。 黑色光柱炸裂之后,前方便出现一个黝黑的无尽深渊。 “无限深渊水!” 顾子青在心中冷声道。 这些黑色光芒,根本就不是光芒,而是无限深渊水。 不属于龙玄大陆,也不属于赤霄大陆的黑暗污染物。 他猜测,赤霄大陆之所以被毁灭,也是因为无限深渊水的原因。 “没想到,虚空古镜内的赤霄生灵,为了对付吞天金蟾,竟然把这等东西从赤霄大陆带出来,还拿来使用!”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说实话,他从心底里,是厌恶这样的东西。 能毁灭赤霄大陆,同样能毁灭龙玄大陆。 之前,他从黑色光柱内感知到一股不亚于涅盘境的强大精神波动,说明其内蕴含有生灵。 被无限深渊水包裹的生灵,说明,此生灵被污染了。 “吞天金蟾,你敢利用这些东西,简直是在玩火!还是说,从一开始,金光大桥,十大平台,都不是你弄的?” 他在心中冷冷道。 被污染的是一个涅盘境生灵的话,一旦苏醒或是现身,整个金蟾险地内的生灵,都别想活,甚至让它出去,龙玄大陆将遭遇巨大危机。 对,是以龙玄大陆这个层次来承受巨大影响。 突然,虚空中泛起一股股特殊气机。 顾子青面色一变,直接瞬移到后方。 只见到虚空中,密密麻麻地浮现出大量上古符文。 “虚空上古符文。” 他皱眉道。 虚空上古符文,与虚空融入。 只有虚空上古符文被激活,才能够这般显现,否则谁也察觉不了,顾子青也不行。 现在看来,这些虚空上古符文,被激活了。 而激活者,是吞天金蟾,还是那名被污染的生灵? 这一刻,顾子青再不敢松懈,警惕十足。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黑暗通道 第二百六十七章 黑暗通道 虚空上古符文显化。 一座虚幻的黑暗魔宫,出现在前方的深渊之上。 其上阴风阵阵,有魔影在魔宫周围缭绕,非常阴森恐怖。 顾子青的眸子闪过更加冰冷的寒意。 果然是黑暗污染物之一。 “这是什么?” “终于有宝物出现了!这座宫殿里面绝对有宝物存在!” “等它彻底显化。” 众武者不知道这是什么,以为历经如此多的危险,终于可以得到宝物。 但,只有顾子青清楚,这是什么样的东西。 毕竟,这类东西,已经有十多万年,没有出现在龙玄大陆。 最近的,也是十万年前的赤霄大陆。 黑暗污染物们席卷赤霄大陆,最终吞没了大陆。 不过,这类东西降临龙玄大陆也不远了。 五百年后! 五百年后,黑暗污染物就要降临。 顾子青,一直在做着准备。 虚幻的黑暗魔宫,没有彻底显化,就这么屹立于深渊之上,俯瞰着下方的众生蝼蚁。 有武者等不急,出手试探。 “让我来看看,它有什么名堂。” 一名化形大妖,眸子是暗金色。 伸手点向黑暗魔宫。 一道暗金色的光球,打向黑暗魔宫。 光球穿过黑暗魔宫,飞向远处虚空。 “透明的!” 这名化形大妖皱眉道。 顾子青忽然后退,远离化形大妖。 “啊!” 化形大妖的身体不知道何时,被无限深渊水覆盖,双腿被腐蚀,转眼双腿就没了。 “救我!” 他在哀嚎。 可惜,所有武者的反应,皆是后退,远离他。 此妖在绝望中被腐蚀成一滩黑水。 众武者神色惊变,心生胆寒。 那化形大妖,好歹也是气海境大圆满的武者,只是用光球触摸了一下黑暗魔宫,就横遭厄运? “看,有通道出现了。” 有武者大喊。 众武者望去。 虚幻的黑暗魔宫之下,出现五条黑暗大道。 每一条从黑暗魔宫的宫殿门口出发,延伸向靠拢的十大平台。 大道一片黑暗,好似黑暗星空,让人误以为上面什么都没有,容易踩空。 顾子青打量五条黑暗大道。 从宫殿门口开始,大道是虚幻,当延伸到十大平台时,却已经变得凝实无比。 “从虚幻到凝实。” 顾子青若有所思地打量五条黑暗大道。 其余武者,已经在针对五条黑暗大道进行探讨。 有之前那名化形大妖身死的教训,有些武者想要对五条大道进行尝试,却因为顾忌而没有出手,于是只能探讨。 “我们去找顾子青吧。” 太阴小萝莉对身旁的唯一一名老者刘辰道。 她依靠着帝尘雪的传承而来,刘辰携带家族宝物,保护太阴小萝莉的同时,也保护了他,来到了这里。 之前黑色光柱炸裂,以及五条黑暗大道的出现,让他们没时间去找顾子青。 “顾兄手段高强,在这方面,应该有所建树。”刘辰感激顾子青,同时也钦佩顾子青的手段。 虽然他是气海境大圆满武者,但顾子青当得让他同辈相称。 “叽叽……” 小凤凰扑腾翅膀,身上火焰缭绕,长大不小。 显然在这次的金蟾险地中,她成长了。 火长依点头道:“小姐,我们现在可以去找顾子青了。” 另一旁,火长依的妹妹火长玉拿着一盏不灭长生灯笑道:“可以见见未来的姐夫了。” 他们依靠着不灭长生灯走来,暂时未遇到什么危险,但是黑暗通道过于神秘,他们还得找人探讨一番。 …… “顾兄,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焚岩少对顾子青的态度非常高,知道顾子青在阵法、上古符文方面是妖孽般的天才,于是出口询问。 “虚空上古符文凝聚而出,显然是跟虚空上古符文有关,要看出五条黑暗大道是否有危险,只需要研究虚空上古符文就可,而在这方面,我恰好有手段。” 冥雪走上前,冷傲道。 语气中蕴含着一丝得意。 虚空上古符文,与上古符文中的禁忌秘术相比,有异曲同工之处。 非常人能懂。 冥雪能懂虚空上古符文,让顾子青略微惊讶。 “顾兄?” 焚岩少看也不看冥雪,试探性地问。 “嗯,黑暗魔宫与五条黑暗大道,被虚空上古符文隐藏了,且有虚空性质,黑暗大道上,我猜测,危险来源于虚空。” 顾子青分析虚空上古符文,认真道。 一旁的冥雪,脸色垮了下来。 她在旁边毛遂自荐,焚岩少不理会她,而顾子青,更是有一说一,也不理她。 “哼!” 冥雪双手抱胸,冷冷地盯着顾子青。 顾子语偷偷打量冥雪。 见这位姐姐一直盯着自家哥哥,她心里有些发毛,低声道:“顾子青……她……她好可怕……” 顾子语的话语,引起顾子青的注意。 顾子青停顿话语,侧头望向冥雪。 冥雪见状,冷傲一笑:“晚了!你就是问我,我也不会回答!你不是懂吗,继续说啊!” “你让她害怕了!离我远点!” 顾子青面无表情道。 “你!” 冥雪差点被气炸! 焚岩少笑着当和事佬:“想要进黑暗魔宫,我们得齐心协力,里面多伴有绝世神藏,大家一起讨论。” 冥雪一跺脚:“本小姐不需要你们的帮助!” 转身就走。 一阵骚动。 顾子青寻声望去。 有武者走向一条黑暗大道,顿时引起众武者的注意。 “诸位,你们的灵力不要停止输送,我以傀儡身进入黑暗大道,看看会有什么变化,若是有异,我会借助你们的庞大灵力,舍弃傀儡身。” 这名武者说完,身后跟着的几名武者作保证。 顾子青望着这一幕,目光中有玄奥光芒闪过。 他双手刻画上古浮空,借此分析虚空上古符文。 见那武者身上走出一具傀儡身,即将踏上黑暗大道时,好似分析出了什么。 他的神色一变,冷喝道:“别接触黑暗大道!” 安静的四周,忽然被这道声音划破。 众武者望向顾子青。 “顾子青,不准?你以为你是谁?” 血晨站出来冷冷道。 “小辈,别多管闲事!” 一名跟在那武者身后的老者皱眉道。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选边站 第二百六十八章 选边站 “这就是顾子青?确实有些手段,不过,在老夫眼里,也只是在阵法方面有些出众罢了。” 那送出傀儡身的老者不屑冷笑。 神霄皇朝之所以这般倒塌,在于顾子青的阵法。 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仰仗阵法。 在这件事情上,傀儡身老者心里生冷,不想让这个又要故意出风头的小辈来搅事。 “滚开吧!我等在此分析黑暗大道,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傀儡身老者说罢,控制傀儡身进入黑暗大道。 顾子青本想提醒所有武者,一旦接触到黑暗大道,虚空上古符文将会被彻底激活,到时候,所有武者将会身不由己地与黑暗大道接触。 这是很可怕的结果。 不过,一想到周围武者的冷眼和冷笑,他知道,就算是自己说出来,效果也不大。 这些家伙,摆明了不想让他好看。 也许,是因为他的资质太过妖孽,所做的事情太突出,让这些武者的心里不平衡了。 或者是,神霄皇朝、水月天宗以及卫族,与他对立,从而这些武者无惧他,甚至针对他。 “等会跟在我身后,走我的脚印,不要有任何错误!” 顾子青认真对焚岩少道。 焚岩少一愣,随即点头:“看来,顾兄是看出了什么。”目光扫向那帮武者,“是那帮家伙,要闯祸了么?” “姐姐,快过来,要出事了!那帮坏家伙要闯祸了。” 顾子语听不出什么深意,但也知道,要出事情了。 于是伸手,对站在不远处,生闷气的冥雪轻喊。 因为傀儡身要进入黑暗大道,因此武者们都没说话,很安静,顾子语的清脆声音,打破安静。 众武者眉头一皱。 “要闯祸?” 有武者心里一动。 还是有对顾子青有中立态度的武者。 这类武者知道顾子青有手段,听到顾子青的妹妹之语,上了心,便开始后退,远离那傀儡身老者。 “一派胡言!”傀儡身老者冷冷道。 “张老,不必多言,那只是吊梁小丑而已,无碍!”血晨背负双手,在一旁冷傲道。 无论神情还是言语,都充满着自负。 仿佛顾子青对他来说,只是躲在阴暗角落的老鼠。 “各位,等会黑暗大道生事,可随我们一起共同面对,毕竟人多力量大!我等来自于顶尖势力,有的是手段应对。”黑刹殿的黑王背负双手,环视四周道。 话一说,大部分武者往他们靠拢。 见到这一幕,黑王的嘴角露出一丝笑,目光看向顾子青,带着轻蔑。 “古化神朝的冥雪小姐,你我皆是天骄,那顾子青不待见你,何必冷脸贴热屁股,与我等一起,进入黑暗大道,挖掘宝藏!” 黑王对孤零零站着的冥雪轻喊。 太阴小萝莉从黑王旁边跑过,对顾子青轻喊:“顾哥哥,等等我。”话语中有担忧,“是不是要出事了?等等我,带我一个,我可不想被他们害死。” 黑王的神色一沉,不善地看向太阴小萝莉,冷冷道:“这又是谁?” “太阴玉兔!十大上古神兽之一,在金蟾险地获得传承,提前化形成人。”明雪无看向顾子青的目光闪烁不已。 黑王以及血晨等人一听,心里生怒。 “哼!终究是大部分武者站在我们这边。”血晨冷道。 “还说我们要闯祸生事?真是可笑,那太阴玉兔也未免幼稚。”黑王刚说完,一旁又有声音响起。 “顾兄等等,我们随你一起。”火长依轻喊。 顾子青闻言望去,眉头一挑:“气海境大圆满了?” “托顾兄的福,那顶级神术送回去后,我得到奖励,境界也在之前不久的压力之下,突破了。”火长依走到近前,对顾子青轻笑。 一旁的火长玉手提不灭长生灯轻笑。 小凤凰想跟小麒麟打闹,但在这种场合被制止。 “凤凰世家!”黑王脸色再次沉了下去,脸色难看,深吸一口气,望向冥雪,“冥雪小姐……” 冥雪冷冷地扫了眼黑王,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顾子青,道:“我倒是要看看,你会弄出什么名堂。” 黑王身体一僵,捏紧拳头,好半天才把胸中怒火压下去。 也许是太阴玉兔、凤凰世家以及冥雪的加入,让一些武者的心产生动摇,不由得怀疑起,傀儡身老者的试探,是否会试探出事。 “这顾子青在人脉方面也不凡,连太阴玉兔和凤凰世家也能拉拢,还有那焚火州的焚岩少以及天雨州的冥雪……”保持中立的武者低吟。 “罢了罢了!老夫虽然在气海境大圆满,但论其他能力,顾子青还在我之上。”保持中立的武者之一走了出来,“顾兄,我随你一起!” 显然,他并不看好那傀儡身老者。 有第一个武者走向顾子青,就会有第二个。 到最后,有三个气海境大圆满以及一个气海境后期武者跟随顾子青。 “无知!” 傀儡身老者不屑冷声道。 说着,便让傀儡身,一步踏入黑暗大道。 就在踏上的瞬间,明雪无忽然轻喝:“顾兄,加上我一个!” 他从一开始,就沉默不语,与血晨、黑王格格不入。 实在是因为,他对血晨、黑王这种没来由针对顾子青的态度,不喜。 就在傀儡身接触黑暗大道的瞬间,他咬牙做出决断。 血晨和黑王一愣,随即大怒。 “好一个明雪无!我等记住你了!” “在他身边哪怕有武者,也不及我们的多,要是出事,我们也能轻松应对!”黑王冷道。 咚! 好似钟鼓直击心底的声音,从黑暗大道上传来。 众武者望去。 傀儡身踩在黑暗大道上了,这片天地出现巨大变化。 靠拢的十大平台之上,再次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虚空上古符文。 如雨幕般的黑暗利剑,从这些虚空上古符文中出现,悬于所有武者的上方。 轰轰轰! 黑暗利剑从十大平台的最后面开始坠落,一些靠后的武者心生惊骇,立马往前奔去。 “果然出事了!那傀儡身接触黑暗大道,激活了这里的陷阱,要是我们不赶紧上黑暗大道,上方的黑剑就要坠落下来,把我们全葬了!” 靠后的武者惊怒无比。 “该死的,那帮蠢货!”有武者立马跑向顾子青。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踏入黑暗通道 第二百六十九章 踏入黑暗通道 顾子青扫了眼一脸呆滞的傀儡身老者,便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黑暗大道上。 胸前有一幅图,是他利用上古符文勾勒而出。 随着他移动,胸前的符文图开始不断变化。 一步踏上黑暗大道,一股死寂灰败充满着毁灭欲望的意志力,从脚底涌出,直接窜入脑海之中。 好在他的魂力不凡,轻而易举地震开。 “跟紧我的脚步。” 顾子青低喝一声,按照符文图上的分析,按照一定规定,在黑暗大道上以特有的轨迹踏出。 轰隆隆! 黑暗利剑降落的越来越快,十大平台上能够站立的地方越来越少。 “快点啊,顾子青!” 那些跑向顾子青的武者,排在最后面,眼见黑暗利剑要往自己身上落下,当即焦急起来。 他们之前还相信傀儡身老者等人的讨论,一脸冷漠讥笑地望着顾子青一行人的小丑行为。 下一瞬间,就大骂一声傀儡身老者的举止愚蠢,便开始催促起顾子青行动快点。 “你给我快点!否则,我等都要死啊!”一名眉毛是白色的老者狰狞惊恐道。 可是,顾子青依然不疾不徐,跟在他身后的太阴玉兔、火长依等化形之妖,也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不禁心生怒火。 “你是故意想玩死我们?在不快点,我让你们谁也走不成!” 那白色眉毛的老者怒喝,身上有强大的灵力波动。 排在白色眉毛老者前方的众武者,惊怒交加。 “临时倒戈,还想拖人下水?” 前方的众武者还未踏上黑暗大道,神识大部分落在顾子青的脚步上,然后齐齐转身,招式用尽,全落在这名白色眉毛武者身上。 轰隆一声过后,白色眉毛武者双拳难敌四手,被震飞出去。 黑暗利剑落下,无情地收割掉此人的生命。 “之前还在冷眼旁观,现在又闲顾兄太慢!可以,去其他黑暗大道,没人会阻止你们!要是敢乱了我们的行动,必诛!”众武者冷冷地一扫临时倒戈而来的其他武者。 这些武者顿时闭口不言,心生胆寒。 “不行!我要去其他通道,黑暗利剑要落下来了。”有几个在最后面,已经预感到自己无法来得及上黑暗大道,当即转身,往其他空荡荡的黑暗大道冲上去。 那傀儡身老者也已回过神来,本想跑向顾子青,可顾子青身后排起长队,根本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往眼前的黑暗大道走去。 “快点上去!” 之前还跟他讨论和作保证的众武者,纷纷释放强大灵力波动,逼迫他往黑暗大道走去。 他要反抗,血晨和黑王冷冷一笑。 “既然是你触发了这里的陷阱,那就由你去解决陷阱!上去,为我们带路!” 傀儡身老者大怒:“之前顾子青也提醒过你们,怎么现在还怪罪于我?而且,这件事情,也是我们一起讨论而出!” 血晨的眸子一眯,杀意昂然道:“顾子青只是个蠢货!现在最重要的是进入黑暗大道,躲避上方的黑剑!” 其余武者即将出手,傀儡身老者压抑着不甘和怒火,踏上黑暗大道,为血晨等武者带路。 一时间,整个十大平台上,出现两条长龙。 五个黑暗大道里,有两个黑暗大道,挤满了武者。 领头的,一个是顾子青,一个是傀儡身老者。 除此之外,其余三个黑暗大道,有零星几个武者踏入。 他们是来不及排长队,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够强行踏上黑暗大道,搏一搏。 轰隆隆! 最终,十大平台被黑暗利剑覆盖,彻底被淹没。 “别站着不动!危险才刚刚开始!” 顾子青再次低喝提醒,稳中有进地在黑暗大道中踏步。 黑暗大道当真是纯粹的黑暗组成,如同踏在万丈深渊之上,不断有死寂灰败的毁灭意志从大道上传出,影响到他们每一个武者。 冥雪跟随在顾子青身后,懂得几分虚空上古符文,此时她已经看出,顾子青是按照虚空上古符文中的某种顾忌在行走。 “黑暗魔宫以及黑暗通道太过神秘,无法判断出里面的危险,只能够从通道上的上古符文中找生机。” 冥雪在心中凝神思考。 学着顾子青的步伐,在脑中勾画踩出的轨迹所蕴含的意义。 惨叫声从侧面不断传来。 “救我!” 有零星武者在黑暗大道中摸索,忽然身体被腐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 他的情况跟之前那名化形大妖一样,被无限深渊水覆盖,从而肉身被腐蚀,直到死去。 可惜,没人能救他。 其余几个侥幸活着的零星武者惊恐地站在原地不敢前进。 “对啊,我们只需要站在黑暗大道里面不动,那些黑剑就无法伤害到我们!” “你说得对,我们能够挺过这次危机。” “就让顾子青和傀儡身老者去作死,我们只需要等着就好。” 这几个侥幸活着的零星武者庆幸地笑着。 “啊!不行,黑暗大道崩塌了!” 站在最后面的一名武者,惊恐地发现,黑暗大道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天呐,我们还得前进,否则黑暗大道消失,我们会坠入下面的深渊。” 这几个零星武者脸色惨白,咬牙中,只能一点一点地往前往挪动。 好在黑暗大道消失的速度并不快,否则他们还得加快脚步。 忽然,傀儡身老者的身体燃烧起黑色火焰,肉身被烧烤至消失,灵魂也在被烧烤,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跟随在傀儡身老者身后的血晨、黑王以及其余天才和强者,目露凶光。 “趁着他没死,让他在走一段路!” 他们商议着,顿时出手,强行控制在痛不欲生的傀儡身老者继续前进。 顾子青的关注点在黑暗大道上,自然无心关注外界,胸前的符文图不断分析,寻找出黑暗通道中的生机。 跟随在他身后的武者,显然注意到了其他黑暗大道上的情况,顿时心惊胆战,又觉得自己是侥幸的一位。 “还好选择了顾子青,否则死到临头的是我们!” “那些家伙完蛋了!” 他们在暗自庆幸。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由实到虚,由生到死 第二百七十章 由实到虚,由生到死 啊! 一声奄奄一息的惨叫,从傀儡身老者身上发出。 他被彻底燃烧湮灭。 站在傀儡身老者身后的长者,正是之前在黑色光芒攻击光罩时的那名长老,脸色惨白忐忑。 因为,傀儡身老者死了后,就该轮到他往前面探路了。 “快点,轮到你了!”血晨井然把自己当做这一行长队中的领队者。 虽然在这队伍里面有气海境大圆满的强者,但是他的身份尊贵,且这般行事,也没让这些强者有任何反驳的声音,说明,他有地位和身份。 “我之前可以提醒过你们,别让我往前面探路。” 长者在挣扎。 可惜,血晨等武者不给他机会。 多名强者出手,强行控制长者。 长者想反抗也来不及,只能绝望地在前面探路。 其他黑暗大道上的零星武者,已经死的死,活着的也没几个。 “这个血晨做事,委实有些残忍!” 火长玉皱眉道。 “他不过是个傻子,那帮比他实力还强的武者一点也没吭声,说明了什么?”火长依轻笑。 “逼迫其他武者去前方探路,换做谁去做,都不好受,血晨还是太年轻,主动站出来做这等怨天尤人的事情,那何乐而不为。” 焚岩少嗤笑。 “嗯?大家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明雪无一直没出声,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凝重开口。 众武者心里一动,急忙观察自己的身体。 这个黑暗通道太过诡异和可怕,哪怕是气海境大圆满武者也不敢过多接触,所以在这上面行走,要是有任何异动,都会把他们惊动。 “我的身体在变透明!” 跟在顾子青身后的焚岩少惊呼出声。 “顾哥哥的身体已经半透明。”太阴小萝莉惊恐道。 “这是什么……”冥雪紧皱眉头。 其余武者虽然惊慌,但是见顾子青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似乎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事情,莫名地,内心并没有乱分寸。 “这并不是神通和法术。” 明雪无伸出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谁也没注意到,他的手忽然透明消失。 火长依侧过头,无意间瞥见这一幕,眉头一皱道:“隐身的手段?”略一沉吟,“苍叶州水雾宫的传承神通,神隐之力。” “传闻,苍叶州的水雾宫曾经获得上古时代传承下来的神通,神隐。这神隐,其实是上古重瞳中的九秘之一,早已经是失传甚至成为传说的神通之一,没想到,你把它重现世间了。” 冥雪也侧过头道。 “苍叶州水雾宫,明雪无。”明雪无没反驳,低低一笑。 “我之前,见你跟血晨和黑王在一起!”在明雪无身后的一名武者冷冷道。 说实话,从踏上黑暗通道开始。 所有武者就已经身不由己,且不得不选边站。 他们跟随顾子青,同在黑暗通道,自然成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有荣辱与共的心态在里面。 面对血晨、黑王那一支队伍,自然有芥蒂心理。 虽然这种芥蒂心理并不强,可始终存在着。 “他们跟我不是一类人,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明雪无冷淡道。 众武者没出手,纷纷把注意力放在身体上。 越往前,他们的身体就会变得越加透明。 顾子青进行符文分析,已经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 蜷缩在他怀中的顾子语,害怕的没有出声,紧紧地抓着顾子青的衣服,生怕下一刻,两人就此别离。 “哥哥,你的身体变透明了。” 顾子语忍不住低声害怕道。 顾子青回过神,轻声安慰:“别怕!此行,我们死不了。” 焚岩少听出话中之意,试探性地道:“顾兄,难道说,这一趟,依然会有人死?” 自然,他不想成为会死的那一部分。 “这一条道,不是活人能走的。” 顾子青平静道,声音很清晰,身后的武者听到了。 顿时,一阵骚动在身后传来。 “由实到虚,由生到死,就是黑暗大道上的法则显化!” 顾子青的话一说,所有武者倒吸一口气。 他们都不是普通武者,来自于大地方,有见识。 “法则显化!这条大道上有神通级别的强者遗留下的手段!” 只有神通境界中的顶尖高手,才有可能显化法则。 “黑暗魔宫里面,至少存在着神通境的顶尖强者。” “早知道就不来了!” 有武者议论纷纷,有吃惊,有后悔。 “顾哥哥,那我们该怎么办?”太阴小萝莉焦急地望向顾子青。 她比谁都清楚顾子青的可怕。 自己的师尊,那名给她神通境传承的神秘女帝,提醒过她,别与顾前辈交恶。 顾前辈! 神通境界级别的师尊,称呼顾子青为顾前辈。 仅仅这一点,她是从一开始就牢记于心,从未表现出来。 可她对顾子青的尊敬,是半分不假。 眼下遇到这种事情,除了依靠顾子青,就没有其他办法。 “有两个办法!” 顾子青轻喝,引起武者们的注意。 “第一,魂力强大到可以抵抗法则!” 仅仅是这一点,就能让所有武者放弃第一种方法。 魂力强大到可以抵抗法则,至少也是神通境的顶级强者才能拥有。 眼前的任何武者,都没有这等能力。 “第二,走黑暗死亡路,悟向死而生道!” 话一说,所有武者心里一动,静静品味其中话意。 这个道,自然不是入道境中的道心。 当然,如果在场的武者中有入道境武者,也许真可以借由顾子青这句话,奇迹般地悟出大道。 眼下的道,不过是对自我的一种顿悟而已。 “向死而生……”火长依意味深长的地望着顾子青,“不愧是顾子青。” 这种话,真不是随便一个武者就能说得出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就是向死而生!此道,我若是咬牙撑下去,必定有巨大蜕变!赌了!我随顾子青一行走下去!”冥雪紧握拳头道。 她对向死而生有自己的解释,同时也很果断和大胆。 可能,这就是她为何能对向死而生有这种解释的原因吧。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生者行死路 第二百七十一章 生者行死路 众武者一惊。 这个高冷美人,竟在一瞬间决出自己的向死而生道,实在是果断,如果错了,那就得付出死亡代价。 “做从未做过之事,想从未敢想之事!这便是向死而生!”焚岩少冷静道。 这条路,本就是死亡。 从生到死。 相当于是人生。 只不过,这条人生被最大化的缩小到黑暗大道之中。 从踏上黑暗大道开始,他们就在往死亡接近,与人生无疑。 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何不向死而生,做一些别让自己的人生后悔之事? 焚岩少,悟出属于自己的向死而生道。 顾子青不语,往前走着。 他与顾子语的魂魄,可以不受这里的法则影响。 当然,这里指的是不会死亡,他和顾子语依然会变得透明,只不过不会彻底消失,等离开这座桥,身体就会恢复正常。 其余武者的悟性没有初代王体那般快,自然还在忐忑地明悟着属于自己的向死而生道。 也有一些武者并不相信顾子青的话,还在尝试着利用其它手段解围。 远处的黑暗通道里。 零星的武者们死了,他们没有面对黑暗通道的手段。 在死之前,都在咒骂血晨等武者。 是他们胡乱对黑暗通道下手脚,才造成现在的一幕幕。 否则的话,他们本可以活着的。 至于血晨等人一方的黑暗通道,死的人越来越多。 那名长者已经彻底死亡,轮到长者后面的一位。 不过他全身都在腐烂,想来也是离死不远。 且,他们所有人的身体,都在透明化。 没有顾子青的提醒,他们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危险境地。 唯一有些特殊的便是血晨。 他额头上的血玉已经出现,漂浮于额头之前,散发着血光,正在帮助血晨顿悟些什么。 再说顾子青。 他带领着众人,没有出现任何一个武者意外死亡,行进到了黑暗大道的中间部位。 抬起头看去,能够更加感受到黑暗魔宫的透露出的死寂和冰冷。 所有武者的身体,包括顾子青,已经呈现快要消失的迹象。 顾子青一点也不担心,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心脏在跳动。 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彻底隐身起来。 小麒麟被顾子青保护,并没有被黑暗大道上的法则影响,只是身体要透明,这是必然的。 走到中间部位,顾子青停了下来。 缓缓吐出一口气。 双手在胸前不断地按动着。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 “接下来,你们是死是活,就得看自己的运气了。” 顾子青的话让所有武者心里一沉。 “顾兄,这是何意?”焚岩少询问。 “顾哥哥,你可别丢下我。”太阴小萝莉嘟着嘴,让人忍不出产生怜爱之情。 “从我所在的位置开始,往前走,就彻底是亡者路!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想要成功度过黑暗大道,需要明悟向死而生道,要么能够拥有抵抗法则的魂力!” 他踏出一步。 顿时,脚彻底透明消失。 但是顾子青还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如果没有以上我所说的两点,那么踏上我现在所走的路,你们将彻底被腐蚀,就算没被腐蚀,也会彻底透明化,你们也看不到我在黑暗大道上所走的孤寂,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说这么多,已经尽力。 侧过头,扫了眼惊慌的众武者,最后在火长玉手中的不灭长生灯扫了眼,抬起头,望向火长玉,点了点头。 火长玉一愣,随即握紧了手中的不灭长生灯,另一只手拉了一下身前的火长依。 “怎么办!我还没有明悟!黑暗大道还在消失!我也不想死!” “顾兄,求您帮我们一把,我可以给你任何宝物,只要能帮我平安度过此地!” “是啊,我们不想死!” 顾子青默然不语。 他有仙尊之魂,但是哪怕有仙尊之魂,也只有一丝能分出,且不能分出太远,救这些武者,他确实没那个能力做到。 焚岩少吐出一口气,双眼明亮而炙热,好似眸中有太阳。 他踏出一步,直接施展出焚天王体。 三足金乌,八荒焚世尺以及纯火真眼出现在他的身后。 其中纯火真眼,被他低喝一声:“做从未做过之事,想从未敢想之事!这便是向死而生!我的向死而生道!纯火真眼,我从未彻底把魂魄灌入其中,这一次,我就尝试一遍!” 他如同人间火神,气质刹那间升华。 眸子抬起,望着顾子青的侧颜,道:“顾兄,走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冥雪紧闭双眼,身前周遭浮现无数虚空符文,一丝丝如魂魄的影子,在她周围升腾旋转。 “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双手捏着一种特殊法诀,闭眼往前走。 太阴小萝莉侧过身,看向一直保护她的刘辰。 刘辰如爷爷一般,沧桑慈爱的一笑:“孩子,我虽然在太阴玉兔世家,并不是纯正血脉,但是,我依然是太阴玉兔世家的一部分!你能得到顾前辈送给你的传承,这一趟值了!若是你死,就不值!”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散发出微弱的白光,好似在分离,好似要消失。 太阴小萝莉一惊,预感到了什么,哭道:“刘叔!你别走!” 刘辰没看她,只是望着似有所感而望过来的顾子青,真诚道: “向死而生道,我认为,是在死路之上对生的渴望!老夫老了,离死亡更近,可她还小,路长,不能在这里结束!我以肉身与魂身为代价,化作为冰沐小,在死路上渴求生存的道,护持在冰沐小的身上,希望,顾前辈能引导这种道,帮小小度过此次难关。” 顾子青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惊道:“你要突破到入道境了!然而……” 气海境突破到入道境,非常难,十万气海境武者中,也只有一百个才可能成为入道境武者。 这需要的是一种契机。 很显然,当刘辰决定牺牲自己,保全太阴小萝莉时,抓住了契机,拥有可以突破到入道境的机会。 这刘辰是个大机缘的人,突破到入道境的瞬间,竟然明悟了一种道心。 且,这种道心,非常罕见。 为他人寻求一线生机之道—— 顾子青历经无数风雨,却从未见到过,这种道心。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魔鬼低语 第二百七十二章 魔鬼低语 可能正是在黑暗大道上,刘辰要牺牲自己的举止,才让他得以明悟。 不过,他还是放弃了。 以突破入道境以及转化明悟的道心为代价,护持冰沐小,也就是太阴小萝莉,度过黑暗大道。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大无畏的精神。 毕竟,入道境是每一个气海境武者毕生都想要达成的目标,而刘辰放弃了,只为了冰沐小。 “入道境武者在法则显化的道上,也没有活路。” 刘辰伸手拍了拍冰沐小的小脑袋,说罢彻底消失,化作一道道微弱白光,凝聚在冰沐小的身上。 冰沐小好似化作了九天下凡的仙女,微弱白光覆盖全身,警醒着这个世界。 她哭成一个泪人。 顾子青伸出手:“过来吧。” 冰沐小一步一步挤上去,周边黑暗大道完全无法淹没她。 她就像是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芒。 “有人为你护道,且是向死而生道中的大义之道,在这条黑暗大道上,显化的法则伤不了你,你接下来跟着我走就行。” 顾子青已然感觉出,冰沐小身上的白光,就是其中一种向死而生道,黑暗大道伤不了她。 其他武者命悬生死,自然体会不出刘辰与冰沐小之间的震撼一幕。 他们依然在祈求着顾子青。 其中有几个,听到顾子青所说之话,目光望向冰沐小,一下子红了起来。 “她身上有道,我们需要的道!”有一个武者伸出手,要探向冰沐小。 顾子青的目光冷冰冰地望过去,冷冷道:“你确定你要这样做?” “这不关你的事!我想要活下去!”那武者狰狞道。 “火长依,把他推走!” 顾子青冷漠道。 火长依施展神通,强行把此武者震开。 “我们加快步伐走!” 顾子青传音给火长玉:“不死长生灯可在黑暗中照亮一切,抵挡法则显化,你让小凤凰和火长依拉住你,看好我行走的轨迹。” 他说罢,直接往前走,人彻底消失。 他的魂魄强大,这里的法则伤不了他,只会让他透明化。 有不死长生灯的火长玉,能够看清楚顾子青的身影,且行走的轨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紧随顾子青的是冰沐小。 她并没有透明化,身上有微弱白光,照亮一切黑暗。 这是刘辰以身化道,在为她护道,不受法则显化影响。 在冰沐小身后的则是焚岩少。 焚岩少身后头顶上,纯火真眼燃烧真火,犹如天地炉火,焚烧一切黑暗污染之物。 上有魂魄阵阵,当真是血肉真眼。 而焚岩少本身,则是紧闭双眼,把纯火真眼当做自己的眼睛,目视周遭一切。 黑暗、污染、法则,尽皆影响不了他。 踏上后半段的黑暗大道,身体并没有透明化。 这说明,他明悟属于自己的向死而生道。 当顾子青消失在后半段的黑暗大道之后,后面的所有武者都疯狂了。 他们想要攻击前方的人,也想要把后面的人抓过来当做往前探路的炮灰。 “顾子青不见了,透明了!我们不知道他的脚步轨迹,完了,完了!” 有武者疯狂。 那些想要攻击前方武者的家伙,并没有得偿所愿。 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有几分手段? 明雪无要被身后的疯狂家伙攻击,但他施展传承神通,神隐。 人还未踏入后半段黑暗大道,就已经消失在眼前。 更前面的冥雪,紧闭双眼,身前周遭浮现无数虚空符文,一丝丝如魂魄般的影子,在她周围升腾旋转。 她踏入后半段黑暗大道,人并没有消失,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这说明,她也明悟向死而生道,不受这里的法则显化影响。 只是没走一会,她的肉身就被腐蚀。 她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渐渐地,全身都被腐蚀,如同腐尸。 噗! 一块腐肉从她身上掉落,露出一片洁白如玉的皮肤。 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在蜕变,如凤凰涅盘一般。 有武者不得不往前走,踏入后半段,想用手中宝物护持自身,然而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人开始透明的同时,肉身也在被腐蚀。 他即将死亡。 后方一阵骚动。 “完了!” 最后面的武者不愿意前进,等黑暗大道消失之后,他掉落下深渊之中,彻底死亡。 顾子青心中清明一片,越往前走,越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浓厚无比。 顾子语透明,但还在他怀中,紧张的发抖,他紧紧地抱着,预防有意外发生。 小麒麟一动不动地趴在顾子青的肩膀上,被顾子青的仙魂护持,不敢胡乱动弹。 顾子青一步一步地行走着,好似在黄泉路上行走。 当他能看到前方黑暗魔宫的宫殿大门时,一股股死亡、黑暗、邪恶的负面情绪,涌向脑海。 “震!” 仙魂一震,震散开他、顾子语以及小麒麟身上的所有负面情绪。 嘶吼声,轻吟声,细语声,从他的耳边缭绕而过。 好似有什么生灵,在他的旁边低语着,带着一种魔性的诱惑,忍不住侧过头去听它们在说些什么。 他并没有理会,还在往前走。 “法则化作魔鬼,在后半段的黑暗大道之上,诸位不要受了影响。” 顾子青冷声提醒。 能走到这部分的武者,已经不俗。 后方的很多武者,要么在路上被腐蚀,要么掉入下方的深渊,早已没了之前那般骚乱。 他们被强行淘汰,只剩下明悟向死而生道,亦或是有特殊手段的武者还在道路之上。 听到顾子青的话,不动声色地紧守心神。 手持不死长生灯的火长玉,也不再顾忌其他武者,而是紧握着姐姐的手。 不死长生灯如同恒古不灭的青灯,在黑暗中定神,驱散一切黑暗污染邪恶之物。 她看得见顾子青的身影,看得清脚下的轨迹。 于是,紧闭嘴唇,稳稳地跟着。 忽然,一道黑暗狰狞的影子,在黑暗大道的边上出现,在不死长生灯的映照下,露出几根青色毛发。 耳边有粗壮的呼吸声,有低吼传入耳中。 火长玉身体一颤,并未理会,强定心神,从那青色毛发前走过,无视耳边的一切声音。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双生王体 第二百七十三章 双生王体 火长依伸手蒙住小凤凰的眼睛,轻手轻脚地按照顾子青所走的轨迹前行。 她也注意到了旁边的青色毛发,以及耳边低语。 很快,她们走过。 魔鬼的诱惑并没有把她们吸引住。 再说顾子青。 往前走着,众多负面情绪无法影响到他。 很快,他一步踏出,走出黑暗大道。 那一刻,他的身形恢复正常。 转身望去,冰沐小情绪低落地走来,身上的微白光芒,驱散一切邪魔,并没有影响到她。 “妹妹,你别哭。” 顾子语是个感性的孩子,见到冰沐小的情绪低落,自己的情绪也低落下来,霎时想起自己的父母,不由得双眼一红,就想哭了。 如果她有泪水的话,只怕现在已经划过脸庞。 冰沐小其实并不小,已经成年,只可惜化形过早,才变成这般模样。 听到顾子语的话,她看了一眼,便低下头。 顾子青把目光投向更后面。 焚岩少祭出纯火真眼,一步一步走过黑暗大道。 接着是火长依等化形大妖,然后是冥雪以及施展神隐之术的明雪无。 也不知道明雪无到底明悟了没有,单单依靠神隐,是无法过来的。 最后,是一个周身绽放金光,有无数符文环绕的老者。 他从进入黑暗大道开始,就一直平平无奇。 没想到,竟然是个深藏不漏的强人。 顾子青看得出来,这人并没有明悟向死而生道,而是依靠了身上的金光符文。 老者走过后,扫了眼顾子青,选了个角落站着。 “另一边的黑暗大道里面,有人过来了。” 明雪无看到另一个的通道里,有红光浮现。 “是帝血宗门的血晨,他的血玉我可是记得很清楚。”他的嘴角带出一丝笑意。 顾子青望去。 血晨颤抖着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出黑暗通道。 额头前的血玉,缓缓悬浮,扩散血光,震慑一切邪魔。 “没有明悟向死而生道,也没有魂魄足够强大,若不是那初代王体天生的血玉,只怕早已死了。”顾子青道。 “没有顾兄提醒,我们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向死而生道,这血晨过来,有一定侥幸。”焚岩少笑道。 “难道说只有他一个人走过来?”冥雪皱眉。 “吼!” 一声低吼在血晨身后传来。 顾子青眯着双眼,冷冷道:“还有黑刹殿的初代王体。”嘴角带出一丝讥笑,“可惜,人是走过来了,魂却不再是他的。” 众武者脸色一变。 “可是被魔鬼占据了?”火长玉手持不死长生灯走来,对身旁的魔鬼印象很深。 因为他们没有明悟向死而生道,也没有足够强大的魂魄阻挡法则显化,仅仅是依靠不死长生灯,因此看到过魔鬼。 “正是。” 顾子青见到融入黑暗中的黑王,渐渐走出黑暗大道,只是他并没有接近任何武者,就这么站在黑暗之中,凝视着所有生灵。 “看来得小心一下那个家伙了。”焚岩少凝重道。 “咦?” 冰沐小惊异了一声。 她周身的微白光芒好似被什么引起共鸣,微微发亮。 “还有人通过了。” 冰沐小指着另一边的黑暗大道。 顾子青早已发现。 两个一模一样的青年,从另一边的黑暗大道走来。 两人并肩走着,双臂紧挨着,两双眸子出奇地一致,仿佛那不是两双眼睛,而是一双。 “双生魂!”顾子青想起了什么,低吟,“虚天州的战圣世家之人。” 当年,他实力更进一步,跳脱出化雷州,游历十三州。 曾见到过虚天州的战圣世家之人。 特别是战圣世家这一代诞生的双生初代王体。 当真是天地奇闻。 一对双胞胎,天生便是初代王体,魂可互融,战力可结合,且威力超出1+1=2。 “战圣世家。”冥雪一惊,“之前他们太低调了,我竟然没有发现。” “听说战圣世家出现双生初代王体,未来的虚天州,将会由这对双胞胎主导。” 焚岩少目光凝重地望向走来的两名青年。 “顾兄,那日你扇绝尘羽时,我可是在场,当时,我被你的举止吓到了。”双胞胎的其中一个开口。 “弟弟,我想我们应该如何与顾兄等人联手,通过这条满是魔鬼的大道,就够凶险了,我们需要联手,应对接下来的未来。”另一个道。 “哥哥说得对。”弟弟道。 血晨在不远处,忌惮地望着顾子青等人,心里早已后悔,之前在十大平台所做的一切。 他通过黑暗大道,实在是有侥幸成分在里面。 亲眼目睹过魔鬼从眼前划过,早就让他对这里产生畏惧,想着如何离开才是最主要的问题。 至于跟他一道的黑王?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那些魔鬼一样,他,绝不会与黑王一起。 顾子青发现了血晨,但不予理会。 对双生初代王体道:“接下来,大家在一起所要做的事情,不是为了挖掘里面的宝藏。”目光扫视四周的武者。 众武者现在对顾子青已经心服口服,皆没有反驳,而是示意顾子青继续说。 “我原以为,这一切都是吞天金蟾所为,从金光大桥,到十大平台,每一次,吞天金蟾都要叫一声。” 顾子青凝重道。 确实,从金光大桥到十大平台,吞天金蟾都会叫唤,震荡天地。 可是从黑色光柱出现开始,一直到黑暗魔宫以及黑暗通道现身,吞天金蟾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仅仅从这一点开始,顾子青就猜测出,这里面出现了意外。 也许,黑暗魔宫以及黑暗通道,是由另外的存在主导,并不是吞天金蟾所为。 “可是现在,我断定,有魔物插手了!它在暗中主导了这一切,引诱且逼迫我们不得不进入这里。” “无论是吞天金蟾,还是魔物,我想我们所要遇到的危险,都并不轻松。”冥雪算是反驳了顾子青。 可她并不知道,吞天金蟾与顾子青的关系。 否则她就不会这么想了。 当然,顾子青也没反驳冥雪的话。 站在她的立场上这般想,是很正常的。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无限深渊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无限深渊 唯有火长依。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顾子青。 只有她,曾经清楚地记得,顾子青说过的那番话—— 金蟾险地里面,有顾子青布置的手段。 而且,顾子青进入金蟾险地,大开杀戒,惊动神霄皇朝与卫族,结仇水月天宗,难道真的是蠢到家? 现在听到顾子青特意分开吞天金蟾和魔物的关系。 她的心里产生一种可怕的想法,不由得让她心跳加快,瞳孔微缩。 “这个男人……在金蟾险地布置的手段……难不成就是……就是吞天金蟾……” 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我们这次不是在寻宝,而是如何逃生,当然,想要去寻宝的,我不反对,毕竟我代表不了任何人和任何妖。” 顾子青这句话是真心。 他已经判断出,这一趟的凶险。 也许,金光大桥和十大平台,是吞天金蟾所为,可后面可能是玩过火,导致局面无法被吞天金蟾所控,所以才有现在这一幕发生。 “让我们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每一次的危险,都恰到好处。”冥雪冰雪聪明,想到了什么。 说到这里,很多武者猜测出来了。 “黑暗魔宫在选人和选妖?选出最好的一个,然后成为魔宫的继承人?”焚岩少道。 “也许是夺舍。”明雪无冷淡道。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们接下来遇到的危险,可能是波及到在场的所有武者,结果可能是,我们在场的武者,只能活一半。”双生王体中的哥哥冷漠道。 那名一直站在角落的老者,抬起头望向黑暗魔宫,淡淡道:“始终是要进去的,我需要里面的宝藏。” 突然,血晨身后传来森然笑声。 众武者望去。 是黑王。 那双比黑暗还要纯粹的眸子,扫视顾子青等武者,森然大笑,如同啃食血肉的魔鬼,在兴奋地进行大餐。 顾子语吓得把头埋入顾子青的怀中。 血晨吓得鸡皮疙瘩一身,往顾子青等武者的方向跑了过去。 黑王忽然用深渊魔语开口:“你至少是魔窟圣君!挑战第六层成功者!你与我等签约了灵魂契约!”大笑,“你是我们的奴隶!接下来,听我等号令,命令你,把这里的生灵,驱赶进黑暗魔宫。” 冥雪神色大变:“深渊魔语!” “冥雪,你听得懂深渊魔语?”焚岩少脸色一白。 冥雪摇头:“听不懂内容,但是这种语言,我曾在师尊口中听过,这就是深渊魔语!” 其余武者神色一变,纷纷后退,惊恐地望着融入黑暗的黑王。 “深渊魔语……是无限深渊的生物!它们……它们怎么可能会来到龙玄大陆!” 明雪无紧皱眉头,话语有些惊骇。 “它在说什么?” 双生王体的弟弟疑惑道。 “在嘲笑我们。”顾子青冷冷地盯着黑王,冷漠道。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能听得懂深渊魔语的人。 也知道,黑王是在对谁说的。 自然是对他。 当初他在红城几百里外,进入魔窟,在那里进行过九层魔窟的挑战。 以先天境修为,踏入第六层,挑战成功,最后没有继续挑战,而是以,与魔窟签约灵魂契约为代价,救走冰魄宫主、天玄老人、天脉师等人。 而魔窟圣君的身份,是挑战第六层成功后的奖励。 只要他拥抱深渊,就能成为魔窟圣君。 然而他并没有答应。 虽然没有答应,但是魔窟依然记录着他的挑战。 黑王被魔鬼附身,说出这番话,顾子青并没有表现得很意外。 从看到黑色光柱,见到无限深渊水开始,他就认为,黑暗光柱以及后来的魔宫和黑暗通道,将与无限深渊有关系,跟魔窟是一样的性质。 之前,他用魔物一词,述说他们所经历的一切,被魔物主导,其实算是态度很轻了。 他最担心的是,那魔物,是被无限深渊水污染的涅盘境生灵。 望向黑暗魔宫。 如果里面真的存在一名被无限深渊水污染的涅盘境生灵,顾子青只能用那种手段,去对付,否则,他以及在场的所有武者,必死无疑。 “吞天金蟾!实在不行,我就强行把吞天金蟾放出来!” 他在心中道。 “龙玄大陆的蝼蚁!我等命令你,驱赶他们进黑暗魔宫!”黑王又用深渊魔语咆哮。 “滚!” 顾子青冷冷道。 黑王忽然内敛狰狞模样,阴冷一笑,便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冥雪狐疑地望向顾子青,试探性地问:“你听得懂深渊魔语?” “你想让一个深渊魔物留在身边?”顾子青反问。 “哼!”冥雪俏脸一冷,侧过头不在理会顾子青。 “既然遭遇的是无限深渊的生物,那么这座魔宫,可能出自无限深渊!”焚岩少从未有过的严肃,“众武者,无论人还是妖,应该很清楚,无限深渊对我们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死不休的天敌!”明雪无道。 “寻宝,是不可能的!无限深渊还不可能做得出来这种大善事!它们在利用我们。”焚岩少把目光投向顾子青,“顾兄说的对,接下来,我们需要联手,共渡难关,从这里离开!” “无知小辈!被一点魔物唬住!”那名老者冷傲叱责一声,背负双手,竟然孤身一人,踏入黑暗魔宫的大殿之中。 众武者一惊。 “前辈等等我!” 血晨被顾子青等武者孤立,知道自己就算强行过去,与顾子青等武者联手,下场也并没有多少。 可能遇到危险,他是第一个被丢出来的炮灰。 眼见那名老者踏入黑暗魔宫,血晨赌了一次。 他,相信被附身的黑王,只是在吓唬在场的所有武者而已。 与这名没有任何矛盾的老者踏入黑暗魔宫,也许真的有一线生机,还可能有宝物拿。 顾子青的眸子闪过一丝精芒,死死地盯着那名老者的背影。 仔细一看…… 他的心里一惊。 “深渊魔物!” 顾子青之前没仔细看,现在用仙尊之魂仔细一探,发现那老者的表面浮现大量佛家金光,然而身体之内,却是一只深渊魔物。 “隐藏得好深!” 他低声喃喃,看向血晨,目光带着怜悯。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深渊钟响,恶魔临身 第二百七十五章 深渊钟响,恶魔临身 众武者没阻止,惊讶地望着老者与血晨消失在黑暗魔宫的大殿之内。 顾子青打量四周。 这座魔宫的大殿出入口,只有一个,也就是血晨和老者进入的方向。 除此之外,周围全是墙壁。 “我们似乎,也要进去,和血晨一样。”冥雪皱眉道。 顾子青默然不语。 他们与血晨不一样。 那家伙,可是跟着一头魔物进去。 咚! 沉闷厚重的钟声,从黑暗魔宫内传出,惊得所有武者宁神戒备。 肉眼可见的音波缓缓荡漾而出,从所有武者的身上穿透而过。 顾子青看向大殿之内,一个与黑暗格格不入,却又比黑暗更加深邃的影子,站在最中央,眸子纯粹黑暗的望着他。 忽然,他阴森一笑,便消失了。 他记得不错的话,那应该就是黑王。 不知道何时,这家伙竟然进入到了宫殿之内。 顾子青若有所思,走到黑暗魔宫的墙壁前,细细观看。 黑王并不是从大殿门口进入,因为他们就在出入口面前,黑王要进去,必定会被他们察觉。 拥有仙尊之魂的顾子青,更能够肯定的判断这一点。 黑王从其他地方进入大殿之内,说明这里还有其他的出入口,也许,他们可能借助这一点,离开黑暗魔宫,远离这处是非之地。 双手刻画上古符文,开始分析墙壁上有什么不同。 冥雪走了过来,安静地望着顾子青刻画。 “姐姐,我们去那边。” 火长玉提着不死长生灯,拉着火长依走向一旁的角落。 在火长依怀中的小凤凰,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害怕这里的一切,变得安静下来,且身体在瑟瑟发抖。 “小姐这是怎么了?” 火长玉想把小凤凰抱入怀中,然而火长依阻止。 “让我抱着更好。”火长依道。 咚! 沉闷厚重的众生,再次从黑暗魔宫内传出。 众武者警惕四周,好在没危险发生。 顾子青在墙壁旁分析,听到钟声,心里有一阵不详。 他的预感一向是很准的。 放下手中事,体内“星辰帝经”快速运转,眸中有深邃的光芒闪烁。 扫向其他武者。 冰沐小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身上的微弱白光附着在手上,那是刘辰死后为她护持的大道,可规避一切不祥之物,万法不侵。 焚岩少还在头悬纯火真眼,炙热如同火炉,谁也无法触碰到他。 明雪无施展神隐,站在一旁的角落。 谁也没有看到他,除了顾子青。 虚天州双生王体的魂魄互相融合,魂力强盛,王体中的特殊力量护持在两人身上,谁也无法对他们产生威胁。 冥雪就在他旁边,更没有什么异常。 火长玉手持不死长生灯,驱散一切邪魔之物。 顾子青站起身,走向火长玉,目光凝视着不死长生灯,道:“它有些特殊。” “是凤凰世家世代传承的凤凰心火制造而成,自然很特殊。”火长玉言语中有骄傲。 凤凰心火,是凤凰涅盘重生时遗留下来的万世天宝。 涅盘重生,属于凤凰中的特殊能力。 但并不是所有凤凰都能涅盘重生,需要纯正血脉才行,还需要一定的运气。 就像渡劫一样,失败率很大。 可能万千凤凰里只有一个能涅盘重生成功。 凤凰心火,只有万千凤凰重生时,才可能遗留下一个的珍贵宝物。 不死长生灯由凤凰心火制造,且带到这里,可见,凤凰世家对小凤凰的照顾有多好。 顾子青点头道:“你把不死长生灯交给火长依,我有东西交给你。” 火长玉微微皱眉,没动。 “快点。” 顾子青的语气加重。 火长玉还是没动。 此时,众武者看出了什么,神色一冷,围向火长玉。 火长玉转头,目光落在姐姐怀中的小凤凰上。 那一刻,顾子青的神色一变,对视一眼火长依,冲上前,一把抱走小凤凰,其余武者运转灵力,威压笼罩火长玉。 火长依一愣,下意识地后退,远离火长玉。 “你这是干什么!” 火长玉冲向顾子青,神色一阵惊慌,想抢走顾子青怀中的小凤凰。 众武者要阻止。 “把火长依围住!别让她跑了!” 顾子青把小凤凰递给火长玉,周身绽放星辰光芒。 星河斗战诀运转! 战斗力提升! 脚步一踏,星辰扩散,围向火长依。 “是她?” 众武者的反应也快,立马意识到顾子青为何要这样做。 主要是为了抢走火长依怀中的小凤凰,现在小凤凰安全,便可以安心对付火长依。 刹那间,焚岩少的纯火真眼,照射火长依,炙热光芒让她无所遁形。 冥雪四周的虚空符文飞向火长依,让火长依四周的虚空有符文缠绕。 冰沐小伸出手,对着火长依一点。 无形中有大道在共鸣。 所有武者在心中只听得轰隆一声,犹如天地崩塌,便见到火长依身体一颤,发出魔物嘶吼的怪叫声,想要逃,但被冰沐小这般一点,竟然不敢动弹。 “大道之力!” “我从老祖宗那里才感受得到的大道之力,竟然出现在她身上!” 冥雪吃惊地望着冰沐小。 小凤凰落在火长玉怀中,身体不在瑟瑟发抖,而是惊慌地叽叽喳喳起来。 火长玉手持不死长生灯,凝视神色狰狞的火长依,焦急冰冷道:“你到底是谁?我姐姐去了哪里?” 一句话,把所有武者的思绪拉了回来。 火长依死死盯着顾子语,用深渊魔语咆哮:“该死!你是如何发现我的?深渊钟响,恶魔临身,谁也无法发现,你到底有什么手段!” 顾子青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冷冷道:“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我可以肯定,她不是火长依,真正的火长依……”侧过头望向黑暗魔宫,“只怕已经进入黑暗魔宫了。” 众武者一惊。 “怎么进去的?”冥雪询问。 “姐姐!”火长玉惊慌失措起来。 “听到钟声了吗?之前响了两次。”顾子青猜测,目光望着假的火长依,有几分讥诮,“响一次,魔物就会出现一次!火长依在钟声响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在了,眼前的火长依,是魔物假扮。”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齐战魔物 第二百七十六章 齐战魔物 “那第二次呢?” 众武者毛骨悚然,目光隐晦地扫视其他武者。 钟声响两次,说明,魔物出现两次。 第一次,换掉火长依,第二次,又换掉了谁? 顾子青冷漠道:“第二次,没有换掉谁,只是让黑王进去了。” “啊,大殿内有人。” 冥雪看到大殿内有模糊的影子在走动。 “是黑王!果然是他!”焚岩少松了口气。 “吼!” 火长依褪去外表,化作狰狞魔物,身上有无限深渊水流淌,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大坑。 它释放出气海境后期的气势,非常强大。 “一起把它杀了!” 顾子青说罢,自身的提示忽然攀升,境界从金丹境初期提升到金丹境中期。 他早在踏上金光大桥前,就已经是金丹境初期巅峰,如今面对强大的魔物,只能先提升自身实力。 还好这魔物虽然是气海境后期的境界,但并没有气海境特有的神识之力,否则将会更加难以对付。 顾子青周身白光,如同星河战神,战斗力在提升。 焚岩少周身火焰隆隆,纯火真眼凝视魔物,好似要焚烧一切污秽。 他的境界在经过金光大桥后,提升到金丹境大圆满,能战气海境初期。 冥雪的境界早已经是金丹境大圆满,能战气海境初期。 火长玉的境界,直接就是气海境后期,强大的气势镇压在魔物身上,让魔物忌惮不已。 她是在场境界最高的一位,如果没有她,顾子青、焚岩少等人联手,难以斩杀魔物。 “吼!” 小麒麟跳了出来,化形至三米之高,赤金毛发好似燃烧着火焰,炯炯目光盯着魔物,口中含有火焰。 它已经是金丹境后期,实力能发挥出金丹境大圆满。 魔物怒吼,想要拉开与众武者的距离,却发现自己的行动缓慢,好似陷入泥潭,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太阴小萝莉。 太阴小萝莉的实力与小麒麟相当,然而在她身上的大道之力,由刘辰身死前明悟的大道所化,将伴随太阴小萝莉终生。 在场除了顾子青魂海中的长生大道以及正在孕育的天道能抗衡,谁也无法轻易伤到太阴小萝莉。 好在太阴小萝莉的实力不强,无法发挥出身上大道的力量,否则一念之间,秒杀魔物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她能让气海境后期的魔物行动迟缓,就足以逆天。 明雪无施展神隐,模糊魔物的双目,让它看到的任何景物,都是一片昏暗,无法看到面前的武者。 这便是第六秘神隐——深密藏形,有如阴霾迷漫,莫辨辰象! 若是大成,将自成领域,所有生灵步入领域,双眼将被剥夺。 虚天州双生王体,脚步往前一踏,天地轰鸣。 一道黑光从哥哥身上绽放,一道白光从弟弟身上绽放,黑白光芒交汇,化作阴阳之鱼,有莫名的大道神韵在其中,惊得所有武者心里一颤。 虽然不是大道,但已经有大道神韵。 双生王体若是成长起来,必定能明悟大道。 阴阳鱼悬于魔物上空,缓缓地碾压魔物。 冥雪冷哼一声,手往魔物一点。 早已在魔物四周的虚空符文,闪烁中,爆发一股上古符文之力,其内夹杂着的魂魄,呼啸着冲向魔物,想要吸收魔物身上的魔魂之力。 焚岩少低喝,手持八荒焚世尺,往前一斩,无穷无尽的火焰笼罩向魔物。 魔物怒喝,行动迟缓,当即化身百丈大小,一巴掌扇走火焰,张口一吸,便把冲向它的魂魄吸走,冥雪的脸色顿时一白,赶紧控制虚空符文远离魔物。 “碾压!” 双生王体冷喝。 阴阳鱼把魔物往下一压,差点把魔物压跪在地上。 可惜境界差距实在太大,魔物嘶吼中又站了起来。 “噗!”明雪无从隐身中现身,“它身上有魔障,把我的神隐之力打破!” 太阴小萝莉皱着眉头,点向魔物的手微微颤抖。 她与魔物的实力差距,是最大的,能使用大道之力,让魔物行动迟缓就已经是极限,但是时间一长,她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轰隆! 魔物一脚踏地,地面颤抖。 众武者不得不后退开。 魔物张口一喷,无限深渊水喷洒向所有武者。 火长玉手持不死长生灯,另一只手抱着小凤凰,往前一步,无尽火焰化作火幕,挡住无限深渊水。 吼! 一声凤鸣。 一只火色凤凰从火长玉身上飞出,与魔物大战,其余武者的压力顿时大减。 “三山镇魔印!” 刹那间,在顾子青的头顶上方,出现三座巨大的山。 左边一座,对应他的左肩,绽放青光,右边一座,对应他的右肩,绽放绿光,头顶上一座,比左右两座还要大一倍,绽放黑光。 “一山镇魂!” “二山镇煞!” “三山镇身!” “降世焚火!” 他施展神通法术。 伸手往魔物一定! 定身术! 魔物行动再次迟缓,几乎要僵硬。 “好机会!” 众天才纷纷出手,各种法术神通铺天盖地淹没魔物。 轰隆隆! 五光十色的光芒划过黑暗。 火长玉把小凤凰交给顾子青,亲自与魔物大战。 由她带头,众初代王体的实力得到最极限发挥。 终于在对抗了半个小时后,生生把魔物斩杀。 “我也是气海境后期的实力,对抗一头同境界魔物,竟然如此难斩杀!”火长玉吐出一口气,脸色微白。 众天才心中一沉,随后把目光落在顾子青身上。 之前的战斗中,顾子青所展现的实力,很可怕,比他们任何一个初代王体都要强。 特别是他疑似定身术的招式,让他们印象深刻。 “此人……”焚岩少本想挑战顾子青,可是见识到顾子青一次又一次更强的实力,有种无力感产生。 “我一定会打赢她!”冥雪越戳越勇,在心里坚定道。 双生王体凝重地望着顾子青,好似已经把顾子青当做今生大敌。 明雪无若有所思地望着顾子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冰沐小,离得顾子青最近,她没有战意,只有尊敬和淡淡的依赖感。 也只有她最清楚,顾子青的份亮有多重。 “顾兄,我姐如果已经进去……”火长玉焦急的说到这里,被一道钟声打断。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 被污染的深渊钟 第二百七十七章 被污染的深渊钟 众武者身体一定,目光打量四周。 深渊钟响,恶魔临身。 这一次,钟声再次响起,那么,他们之中,是否有谁,要被魔物替换? 顾子青脚步一踏,冷冷道:“滚!” 仙尊之魂一震,震碎要进入他身体的深渊之力。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渊之力,其内包含了浓郁的空间力量。 砰! 沉闷声响起。 众武者见到,在顾子青身后,出现一个魔物,只不过这个魔物,已经死亡,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这魔物是想要替换掉顾兄!” “偷鸡不成蚀把米。” “顾兄的手段很强啊!” 众武者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亲自与魔物战斗过,至少也是气海境级别,非常难以对付,就算是同境界的火长玉,也难以击杀。 可在要替换掉顾兄时,这类魔物,竟然瞬间被秒杀? 顾子青侧过头,望向黑暗魔宫,冷冷一笑:“有本事,就再来一个!” 然而,被黑暗笼罩的黑暗魔宫,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突然,在他脑海中的灵魂契约发作。 那是当初他与魔窟签订的灵魂契约,相当于是成为魔窟的奴隶。 只要他违抗魔窟的意志,就会遭受到惨重惩罚。 可是,顾子青的仙尊之魂太强大,哪怕是与魔窟签订了灵魂契约,那契约之力,也只能在仙尊之魂的外面沉沉浮浮,不敢靠近。 顾子青没有摧毁它,只是想要让魔窟误认为,它们已经与对方签订契约。 如今灵魂契约发作,是想要教训顾子青。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冷漠地望着黑暗魔宫,脑中的仙尊之魂一震。 无声无息间,灵魂契约被震碎。 其实,他震不震碎,已经是没意义的了。 当灵魂契约发作后,顾子青没事,魔窟或者说是黑暗魔宫,已经意识到,所谓的灵魂契约,顾子青根本就没签。 轰隆! 黑暗魔宫震动,好似其内的某个存在发怒了。 众武者后退至深渊边缘。 五条黑暗大道早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无边深渊。 “你毁约了!”深渊魔语从黑暗魔宫内传出,声音好似钟声,厚重而冰冷,沧桑而恒古不灭,仿佛是神魔在怒吼。 顾子青叹了口气,用深渊魔语道:“你觉得龙玄大陆的生灵,会愿意与你们签订契约?” 众武者身体一震,震撼地望向顾子青。 “他是不是人族?” “顾子青是深渊魔物?” “不!他只是会深渊魔语!” 冥雪坚定道。 可是,其他武者不信。 “我们应该相信!”冰沐小颤抖着身体,指着黑暗魔宫,“顾哥哥不是深渊魔物,不然那个东西,怎么会出现?” 众武者看去。 一座巨大无比的钟,缓缓从黑暗魔宫内升起,周遭升腾出无边煞气、杀气,有大量的魂魄在其内挣扎、哀嚎。 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从大钟中散发,影响着所有生灵。 痛苦、憎恨、愤怒、背叛、杀戮、哭泣、狂笑…… 所有负面情绪,轰然扩散。 “你毁约了!无限深渊,会让你付出死亡的教训!” 大钟内再次传出深渊魔语,同时,也有一股恐怖的威压,在大钟中扩散,所有武者忍不住下跪,连顾子青也不例外。 天地在这一刻,彻底变暗。 顾子青死撑着没跪下去,脸上带着一丝狰狞,心中想着如何解封吞天金蟾。 他也没想到,那魔物竟然会替换他。 如果不是他的话,他也不会利用仙尊之魂,震死魔物,而黑暗魔宫,也就不会利用他脑海中的灵魂契约教训他。 局势在刹那间恶化。 咚! 深渊钟敲响,肉眼可见的黑暗波动,扩散出去。 就在波动要从众武者身上穿透而过时…… 铛! 金光从天穹之上降临,如同无边剑雨,嗤嗤嗤地打破所有煞气以及杀气,大量魂魄被剿灭,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也在此刻消散,而那钟声,更是被“铛”地一声,阻扰。 顾子青抬起头,望向金光。 那里,有一轮如山般大小的眼睛,正在冷漠地凝视着大钟。 是吞天金蟾! “愚蠢的东西!敢在我的眼皮底下,胡作非为!” 吞天金蟾怒喝,带着无边威压,一瞬间,便把深渊钟镇压入黑暗魔宫之内。 要不是这深渊钟大张旗鼓地爆发力量,一直寻找深渊钟的吞天金蟾,也不可能利用自己的魂力,发现深渊钟。 “吞天金蟾!本座被镇压至深渊钟内数万年,一直在等待着深渊降临!你竟敢三番五次的封印本座!无限深渊快要降临了,它们将会把你吞噬!”深渊钟内的存在在怒吼。 这名存在很愤怒。 他快要成功了。 只要让这帮武者进入黑暗魔宫,寻找到合适的夺舍之身,他就能出来。 可惜,深渊钟的封印太强,每一次,都只能让他释放一丝力量,否则,他早就让这帮武者进入黑暗魔宫。 同样,他也没想到,那名被选为魔窟圣君的人族奴隶,竟然违约,这让他很愤怒。 他大怒之下,就爆发全力,想要趁吞天金蟾来之前,夺舍掉那名人族奴隶。 奈何,吞天金蟾发现的太快。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吞天金蟾为何如此焦急。 “你就永远的沉睡在这里!敢动那位大人物,你活腻歪了!” 吞天金蟾的魂力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的兽掌,从天而降,落入黑暗魔宫。 那一瞬间,法则在交织,大道在共鸣,好似末日来临。 轰隆一声,黑暗魔宫碎裂,随着虚空上古符文,消失在了原地。 黑暗魔宫消失了,再次被吞天金蟾封印。 顾子青等武者,被吞天金蟾的魂力保护着,并没有受到伤害。 顾子青一直冷漠地望着这一切,见黑暗魔宫消失,自己出现在昏暗的天地之间,便把冰冷目光,投向吞天金蟾。 “上仙饶命,我本想利用深渊钟的力量,以试炼的方式,把您间接转移过来,这样您也不会被其他进来者引起注意,只是……”吞天金蟾传音,声音中带着惶恐。 “只是你玩过头了!”顾子青传音,声音冰冷,“那个女人呢?” “她没事,被我从黑暗魔宫转移了出来。上仙……” “闭嘴!等会,我来找你!滚吧!”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入道境强者降临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入道境强者降临 吞天金蟾不敢多嘴,立即离去。 见上仙已经进来,他知道,对方多半是来放他出来的。 既然如此,就不能触怒上仙的眉头,只需要等待就行。 黑暗魔宫不在了,一个巨大的深渊。 他们就站在深渊旁边。 冰沐小抹了一下眼泪,情绪低落地望着无尽深渊。 身上的微弱白光,为她驱散着所有邪恶和冰冷。 焚岩少、冥雪、明雪无以及双生王体,目光望着深渊,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并没有听懂,吞天金蟾和深渊钟传出的声音。 都是深渊魔语,他们听不懂。 唯有火长玉很焦急。 不过她并没有等待太久,不远处,出现火长依的身影。 “她是真人。” 顾子青道。 冥雪等人再次把目光落在顾子青身上。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 冥雪冷淡道。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顾兄。”明雪无道。 “刚刚那个,是吞天金蟾吧?”焚岩少询问。 “如果是吞天金蟾,他为什么要救我们?”双生王体的哥哥道。 顾子青没有回答他们,也没兴趣回答。 见火长依归来,他转身,望向远处。 昏暗的天地之间,断壁残垣,尸骨遍地,似乎除了黑暗魔宫消失外,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吞天金蟾就在远处等待着他。 “是时候布置‘上古禁忌传送势阵’了。” 他要前往吞天金蟾所在之地。 这个阵法,简称势阵,当初由它,把端木玲珑传送进虚空古镜内的世界。 “各位,就此告别。” 顾子青抱拳道。 顾子语挥手:“哥哥姐姐,再见。” 小麒麟依依不舍地跑到火长玉身边,对火长玉怀中的小凤凰告别。 此行已经结束,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宝物,而且死了很多武者,但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 “顾兄,希望你能够活着出来!我知道,这一次对你而言,是一场大劫!”焚岩少想起神霄皇朝、卫族以及水月天宗。 明雪无点头,真挚道:“顾兄要是度过此次大难,若是来苍叶州,水雾宫少主明雪无,欢迎你!” “焚火州焚天宫一样欢迎你!”焚岩少笑道。 “虚天州战圣世家,同样欢迎你,当然,你来了后,需要与我们两个一战!顾兄现在确实很厉害,但是未来,谁又说得清呢?”双生王体异口同声道。 “顾子青,你惹了大祸,难不成想一直躲在金蟾险地不成?”冥雪忽然关心起来,“不如这样,你随我出去,把你身上的所有上古符文,交给我,我与师傅商量,把你传送至其他域。” 顾子青冷淡道:“我身上的宝藏,数之不清,若是招揽涅盘境武者,也是轻而易举!不过,这不是我的作风,对付神霄皇朝、卫族和水月天宗,我自己有手段,不劳你费心!” “哼!装模作样!” 冥雪冷哼一声,不在言语。 “顾哥哥,我想与你一起。”冰沐小清脆脆道。 “别跟着他,他现在是个烫手山芋,谁碰谁倒霉,跟我们一起出去吧!”冥雪道。 冰沐小摇头:“我要跟顾哥哥一起。” 突然,顾子青似有所感,侧头望去。 只见到黑王和血晨,从远处的焦黑土地上走来。 众武者神色一变。 “各位,别来无恙。”血晨嘴角露出一丝邪笑。 “我已经恢复正常。”黑王冷冷道。 顾子青仔细扫视,最后面无表情地说:“不用管他们。” 众武者疑惑地望向顾子青。 “让他们自生自灭。”顾子青把目光落向冰沐小,“你随他们一起出去,跟着我,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火长依走上前,对顾子青行一礼,然后对冰沐小道:“顾兄确实不会有事!你跟着我们一起出去吧。要说谁在这里面获得最大的好处,就属你了,可别浪费。” “顾哥哥,太阴玉兔世家,欠你一个大恩,小小也欠你,你要是出来,需要帮忙,我们不会推辞!”冰沐小坚定道。 “凤凰世家,也会倾囊相助!”火长依淡淡一笑,言语中同样坚定无比。 顾子青抱拳无声一笑,转身离去。 小麒麟叫唤两声,随着他而去。 众人、众妖,在此分别。 “可惜了这样一个传奇人物。” 焚岩少叹气,心中已知,顾子青想活着出来,多半不可能,可能会一辈子躲在金蟾险地。 冥雪等人诧异。 焚岩少平时对他们的态度,傲气十足,从未见到过他,对一个人的评价如此高。 不过,他们都没有说话。 顾子青这一次遇到的危机,换做是他们,就算背后有靠山,也难以平安度过。 也就在双方背道而驰时,一股股强横的波动,从极远处传荡而来。 轰! 穿破空气的爆炸声,从远处快速袭来。 冥雪停下脚步,抬头一望。 圣洁白光从上方昏暗的苍穹撒下,好似末日里最美的一道希望之光降临。 古化玄女,踏天而来。 “雪儿,还好你没事!”古化玄女焦急的声音,安静下来。 “师傅!你……你……”冥雪激动而疑惑,“你是入道境强者,为什么能进来?” 焚天道人化作火虹,瞬间而至,淡淡道:“不知为何,就在之前,压制入道境的法则消失了,早已经在金蟾险地外等待的我们,立马赶了进来。” 他见到焚岩少还在,便松了口气。 一名魁梧大汉飞到双生王体旁,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道:“有人在远处看到你们进入金光大桥后,落入一个巨大平台,后来平台崩溃,出现一座魔宫,我原以为你们出事,真是庆幸,还活着就行!” 黑暗魔宫以及吞天金蟾闹出的动静非常巨大,在极远处也能看得到。 接着,明雪无的护道者也来了。 唯有冰沐小,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神色低落。 还好有火长依在旁安慰,才没显得孤独。 “血晨!” “黑王” 帝血宗门以及黑刹殿的入道境强者也来了,见到两人没事,顿时落下心中大石。 “顾子青没在?”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入所有武者耳中。 众武者望去,原来是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更后面飞来的,还有水月天宗和卫族的入道境强者。 《剑骨》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又见吞天金蟾 第二百七十九章 又见吞天金蟾 没了空间法则的压制,金蟾险地里面,能够进出入道境强者。 一时间,十三州入道境强者降临。 其中,水月天宗、神霄皇朝以及卫族的入道境强者,带领众多气海境、金丹境武者进入。 他们除了寻找宝物之外,目的之一,便是斩杀顾子青。 冰沐小、火长依等化形大妖,冥雪等初代王体,对绝命宫主等入道境强者的质问,充耳不闻。 他们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顾子青,哪会在这个时候,把顾子青卖了。 绝命宫主的脸色阴沉,眼神不善地扫过众天才。 轰! 众多强横的气势,齐齐压在绝命宫主的身上。 那一刻,绝命宫主的神色一惊,立马收起不善眼神,在他身上的气势,才开始消散。 “前辈,顾子青去了更深处。”血晨抱拳道。 “顾子青往那个方向去了,各位前辈,现在去,还来得及。”黑王也道。 “无耻小人!”冥雪冷冷道。 “真可惜,你们没在那座宫殿里面死去!”冰沐小愤愤道。 血晨和黑王理都不理会这几个家伙,眼中带着冷意,望着顾子青离去的方向。 “这里已经是入道境武者能踏入的极限,再往前会有危险!”雷天阁阁主提醒。 他们能如此快的进来,也是大家一起联手,闯过众多危险才来到这里。 接下来,还要深入,可能没几个会帮他们。 “无碍,以顾子青的速度,跑不了多远,我们在深入百里!” 绝命宫主恨顾子青入骨,也不在乎什么入道境强者的颜面,就要亲自斩杀顾子青。 在金蟾险地,那名曾经帮助顾子青的强者,绝对插手不了。 “就这样吧!如果深入百里还找不到,我们就撤!而顾子青,以他的实力,来到连我们都要忌惮的地方,是活不长的。”水月天宗的入道境强者冷冷道。 没过一会,卫族、神霄皇朝和水月天宗的入道境强者,直接往深处追去。 卫族之所以派出入道境强者,也是想要铲除后患,避免出现神霄皇朝的情况出现。 而且,顾子青捉走卫族三长老之女,卫晓伊,也已经惹怒卫族。 杀顾子青,也是给卫族三长老一个交代。 巨大骸骨之下,一片焦土。 顾子青刻画上古符文,很快就把“上古禁忌传送势阵”布置完成。 一步踏入其中,道:“小家伙,等会别被吓到!” 小麒麟不满,气鼓鼓地叫唤,意思会说,自己才不会怕任何东西! 顾子语咯咯笑道:“胆小鬼!小红就是个胆小鬼!” 就在传送阵启动,要把他们传送走时,顾子青察觉到了什么,侧头望去。 蓦然见到,绝命宫主等入道境强者,已经飞来。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后消失。 “该死!让他传送走了!” “通知人,堵住金蟾险地,我怀疑他传送到了金蟾险地入口!” “这世上还没有那种传送阵,能够穿过一个异空间,他最多传送到金蟾险地入口,我等派人去搜索!” 金蟾险地是一个异空间。 传送阵,是无法穿过一个异空间。 也就是说,他们还无法相信,顾子青能够从金蟾险地传送出去。 相反,谁也无法从外面传送进异空间。 可惜,他们都想错了。 顾子青布置的“上古禁忌传送势阵”,就能穿过异空间,且,他传送之地,也不是金蟾险地的入口,而是,吞天金蟾被镇压之地。 直插云霄的黑塔,纯粹黑暗的外表之下,仿佛与黑暗融合,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在这黑塔之下,吞天金蟾庞大的身躯,被镇压,除了魂力能使用外,其他任何力量,都无法使用。 他那两轮大山般的金色双眼,惊喜地望着顾子青,传送而来。 “看来,我放在这里的符玉,你还保存完整。” 顾子青扫了眼地上的符玉。 当初,他利用金色骨头,进入此地,丢下一个符玉。 本来是送给端木玲珑的,后面因为意外,便把符玉留在了这里。 “上仙,您终于来了!” 金蟾险地激动道。 “呀!” 顾子语被吓到,小手抱紧顾子青的脖子,惊慌失措:“是谁再说话?是谁?” 小麒麟也被吓得不轻,身体瑟瑟发抖,躲在顾子青的脚旁不敢动弹。 “别慌,他不会伤害你。”顾子青安慰。 “这是……神兽麒麟,但是他的身体之内,含有一丝返祖血脉,古神兽之血!”吞天金蟾惊疑,“怪不得我会感觉,外面有古神麒麟现世,原来是这个小家伙惹的祸。” 古神兽之间能互相感应。 小麒麟在涅盘转生地,转生成功的瞬间,就被吞天金蟾感应到。 从而,吞天金蟾开始叫唤,试图召唤古神麒麟助他脱困。 可惜,小麒麟体内只有古神麒麟的一丝血,并不是古神麒麟,自然听不到叫声,反倒是神霄皇朝的人发现,从而封锁整个化雷州西部。 小麒麟是真怕了。 他体内的血脉在沸腾,同时也在悸动。 “内敛体内的血脉之力,别外散吓到他。”顾子青道。 金蟾险地立马内敛,小麒麟好受了些,只不过寸步不离顾子青。 “上仙……”吞天金蟾赔笑地试探道。 “我想了很多,决定来这里,助你脱困。” 顾子青淡淡道。 其实,当初他从未想过,要助吞天金蟾脱困。 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神霄皇朝已经杀害了他的父母,拿走顾子语体内的王体根骨和部分筋髓。 “多谢上仙!” 金蟾险地激动无比。 他被镇压在此地不知道多少万年,如今要脱困,可想而知有多激动。 “首先,我要对你进行魂魄奴役。” 顾子青很清楚,以他目前的实力,想要彻底奴役强大无比的吞天金蟾,是不现实的。 当初他第一见到吞天金蟾时,就已经断定了这个结果。 现在,这个结果也没有变。 实在是,他与吞天金蟾的差距太大。 即便是魂魄奴役吞天金蟾,也需要十年时间,才能慢慢奴役成功。 这还是吞天金蟾不反抗的情况下,要是对方抗拒,还得百年时间。 百年,足够吞天金蟾飞升仙界,或者毁灭龙玄大陆,或者找到其他解除魂魄奴役的法子。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黑塔中的石像 第二百八十章 黑塔中的石像 就算如此,顾子青,还是选择魂魄奴役。 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压制住吞天金蟾。 “没问题!” 吞天金蟾爽快答应。 “小家伙,乖乖呆在原地别动,我去去就来。” 顾子青安抚小麒麟,然后带着顾子语,往压在吞天金蟾上方的黑塔飞去。 顾子语的魂魄与他相连,黑塔内的压迫力,自然影响不了顾子语。 吞天金蟾看破了这一点,却没有声张。 小麒麟那个怕啊,见顾子青飞去,他也想,但却被顾子青阻扰。 最后,等顾子青消失在上方的黑塔中时,他才缩了缩脖子,害怕地望着上方的吞天金蟾。 “你有机会返祖成功,进化成为古神麒麟。”吞天金蟾道。 再说顾子青。 飞到黑塔旁边,望着紧闭的大门,脑中回想起吞天金蟾曾经所说的,关于黑塔的一些信息。 自天外飞来,镇压吞天金蟾,还自成一个空间。 也就是说,金蟾险地这处异空间,也是因为黑塔。 如果黑塔消失,那么这处异空间也会消失,吞天金蟾也会从中脱困。 只不过从那一刻起,世间再无金蟾险地一说。 “当我接触黑塔之时,我将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当初的顾子青,在没有飞仙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类东西。 黑塔是人为镇压吞天金蟾,说明后面存在一个无比强大的存在,甚至是仙。 除此之外,他还接触过另一类组织。 寻找金色骨头的那名神秘人。 “这些都是必然的!既然重新回来,那就让我,挖掘出隐藏在龙玄大陆的秘密!” 顾子青在心中这般想,便踏步走过去,手按在黑塔大门上。 重重一推。 门,开了。 庞大的魂压,压在他以及顾子语的身上。 不过,魂压对他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好黑啊。”顾子语怕黑,躲在顾子青怀中。 顾子青警惕四周。 他发现,黑塔之内,除了最里面屹立着一座巨大石像,便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 走进去。 曾经,吞天金蟾在这里发现金色骨头。 他现在不急着摧毁石像,再说,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摧毁石像。 见这里没危险,便想在这里仔细搜索一遍,是否还有金色骨头。 这里实在太多,顾子青爆发全速,连续瞬移,才转了一圈。 结果发现,这里什么也没有。 最后,他只能来到石像面前。 “魂压不是从石像内传出。” 顾子青能清晰的感受到,魂压是从更上方传下来的。 “这黑塔有些特殊!上面应该还有多层空间,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他想到这里,开始谨慎起来。 飞起来,仔细打量石像。 石像高达十丈,古朴而沧桑,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半刻后。 顾子青来到石像正前方,转过头望向黑塔大门。 门是紧闭的。 想了想,飞到黑塔大门处,双手拉着门把手,往内拉。 用尽全力,才把大门拉开。 但只要一松手,就会关闭。 “摧毁石像的瞬间,我来不及开门。” 他重新拉开门,飞到外面,对吞天金蟾道:“你用全部魂力,推开大门,不需要进去,维持着推开大门的状态就行!” “是!上仙!我绝对会这样做!” 吞天金蟾知道,对方要毁石像了。 顾子青冷笑:“对你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摧毁石像的同时,把我也给斩杀!” 话中带着森然杀意, “在我摧毁石像时,你要是没有推开大门,让我陨落其中,那我只好让你跟着我一起去死好了!” “不不不!我不敢,上仙饶命!” 吞天金蟾惶恐道。 “我现在的实力确实很弱,但我可以在死前瞬间,释放仙尊之魂,毁灭半个龙玄大陆!而你,首当其冲!别心存侥幸!” 吞天金蟾内心一惊,直接对顾子青发誓,然后立马凝聚全部魂力,推到黑塔大门上。 顾子青冷哼一声,带着顾子语进入黑塔之内。 他与顾子语是共生的。 若是他死去,那么顾子语也不能活。 所以,他决定带上顾子语。 进入黑塔之内,侧头看了一眼。 吞天金蟾还算老实,魂力撑在大门之上,没让大门关闭。 但他还是多了个心眼,没全信吞天金蟾。 瞬移到石像面前,手轻抚石像,淡淡道:“无论你是谁,摧毁你的石像,对不住了!” 星河斗战诀施展! 体内的“星辰帝经”全力运转! 先天圣体拳凝聚在右拳之中。 另一只手捏诀! 紫色雷霆凝聚在右拳之中。 再捏诀! 降世焚火! 红色大门出现在顾子青身后,轰隆隆,大量火焰涌出,涌入紫色雷霆之中。 他不放心,单手刻画上古符文。 刹那间,上古符文化作黑光,凝聚于右拳之中。 闭上眼。 身体变大,化作十丈大小,与石像大小无二。 这是玄水龟的传承神通,可大可小。 睁眼! 脚踏星空! 无声中听惊雷! 天地大势一变! 身形轰然冲向石像! 右拳,全力轰击在石像上面! 嘭地一声,沉闷声响。 那一瞬间,石像摇晃,然后出现裂痕。 就在裂痕出现的瞬间,一股庞大的仙魂之力,从裂缝中冲出,反噬进顾子青的身体之中。 “果然有特殊之处,若是龙玄大陆的任何一个生灵,哪怕是涅盘境武者,碰上仙魂之力,必死,可惜,对我而言,刚好被我克制!” 他的仙尊之魂一震,便把那冲进身体的庞大仙魂之力,震散。 石像的仙魂之力无效,没有斩杀这名还在冲击石像的生灵。 砰砰砰! 石像碎裂。 轰地一声,石像炸裂。 一根金色脊椎骨,从石像中出现。 顾子青大喜:“第五根金色骨头!” 这根金色骨头,比之前所得到的任何一块金色骨头,还要大。 不假思索,一把抓住金色脊椎骨,一招“脚踏星空”施展!配合瞬移,以最快速度,往大门外冲去。 也是在那一瞬间,整座黑塔,剧烈颤抖,一道仙力,从黑塔的上层喷涌而出,往最下面一层,也就是顾子青摧毁石像的那一层冲去。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重见天日 第二百八十一章 重见天日 顾子青的神色微变。 仙力! 记得当初,他从仙界来到凡尘,仅仅是一丝仙力,就让整个龙玄大陆震动。 眼下,在黑塔之内,是一道仙力出现。 这黑塔是仙器无疑。 就在这道仙力落入最下面一层时,顾子青刚好来到大门处。 还好,吞天金蟾并没有关闭大门,这家伙的魂力还在死死地撑在大门之上。 轰! 顾子青携带风雷之势,冲出大门,大吼:“关门!” 吞天金蟾也感受到了黑塔内传出的大恐怖威能,听到顾子青的话,迅速关闭大门。 轰隆隆! 大门关闭的瞬间,黑塔剧烈晃动。 顾子青松了口气。 好在这道仙力,并没有冲出黑塔,否则的话,一丝仙力泄露出来,他们必死无疑。 吼! 吞天金蟾发出压抑几万年之久的怒吼声,震动化雷州西部。 天地为之一动。 这不是之前一直利用魂魄传出的声音,而是从口中传出,因此无比的震撼。 顾子青后退至千米之外,平静地望着黑塔。 轰隆! 黑塔倒塌。 让大地震动。 而吞天金蟾,一跃而起,直上云霄,冲到这片异空间的顶端,才缓缓落下。 在他周身的暗金色鳞片,开始绽放金光。 远处望去,吞天金蟾如同几万米的巍峨巨山,金光从巨山上释放,好似大日悬空。 “我吞天金蟾,终于脱困!” 吞天金蟾大笑,身上散发出强横的威压,笼罩整个金蟾险地。 所有生灵,纷纷被惊动。 顾子青扫了眼吞天金蟾,飞向黑塔。 来到倒塌的黑塔旁,站在黑塔塔尖之上,他伸出手,抚摸黑塔塔尖。 手中一丝仙尊之魂进入黑塔塔尖。 铛! 黑塔震动。 紧接着,黑塔塔尖冲出一丝仙力,涌入他的身体。 不是仙魂,而是仙力。 这让顾子青一惊。 好在,这丝仙力,不像之前黑塔释放的仙力,具有攻击性。 仅仅只是蕴含仙力的一种温和力量。 顾子青直接吸收—— 轰! 他的境界,直接从金丹境中期,提升至金丹境后期,接着是金丹境大圆满。 “足够了!” 顾子青立马制止境界的提升。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根基差点不稳。 其实,他也没料到自己的境界会提升,吸收完仙力,境界完全不受控制地提升了一下。 “如果让我炼化这丝仙力,境界可能直接跃入气海境大圆满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样做,会让他的根基严重不稳,以后想渡劫飞升仙界,将非常难。 “有这丝仙力,我能做的了很多大事,比如收了这黑塔。” 顾子青运转仙尊之法,快速运用仙力。 他尝试着收复黑塔。 没想到,黑塔竟然快速缩小,化作巴掌大,落在他的掌心。 “这是无主仙器,或者说,这是原主人斩断与黑塔的联系,恰好让我利用这丝遗留在黑塔中的仙力收复!” 吞天金蟾恰好望到这一幕,瞳孔一缩。 这座黑塔是他的克星,如今被上仙收复…… “上仙,我去九天之上,吸收灵气,恢复力量,稍等就会回来!” 吞天金蟾请示顾子青。 “去吧。”顾子青也不担心他不回来。 砰! 一道梦幻气泡破裂的声音,响彻金蟾险地。 顾子青抬头看去。 这处异空间碎裂,庞大的金蟾险地,以大峡谷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快速覆盖出去。 很快,神霄皇朝的原址被这片金蟾险地淹没。 金蟾险地,现身龙玄大陆。 上方出现太阳。 数十万年没有见过太阳的金蟾险地,第一次,接受阳光普照。 吞天金蟾已经冲向九天之上。 轰隆隆! 金蟾险地多个地方,释放出强横波动,紧接着一处处出现倒吸天地灵气的奇异景象。 这些强横波动,都是残存在金蟾险地的生灵发出。 他们来自于虚空古镜,与吞天金蟾一战之后,没有死,而是苟活在金蟾险地。 如今金蟾险地现身龙玄大陆,让这些生灵有了重生的希望。 可怕的天地异象,从金蟾险地的各个地方出现。 倒吸天地灵气的奇异异象,是那些苟活金蟾险地的生灵造成,其余可怕的天地异象,由金蟾险地各个奇怪生物、死物发出。 如那些诞生于武器中的煞灵,生存于死亡之地的噬魂乌鸦,游走于阴暗之中的魂兽…… 就算金蟾险地现身龙玄大陆,它们依然是金蟾险地中的危险禁忌标志。 顾子青收回目光。 金蟾险地现身龙玄大陆,造成的影响,就是这片地域,成了明面上的禁忌之地。 “收!” 他低喝一声。 顿时,黑塔消失。 等出现时,黑塔出现在他的仙尊之魂中。 “确实是仙器,不然也不会收入我的魂魄之中。” 他没让黑塔进入仙魂之魂的中心,而是放在仙尊之魂的外围,用强大的仙魂之魂包裹。 这下,就算是重瞳仙尊来了,也拿不走这黑塔。 而黑塔内的存在想要冲出来,也得面临他的仙尊之魂的碾压。 收好黑塔。 他抱着顾子语,轻笑道:“小家伙,我要给你换一副身体。” 顾子语瞪大眼睛道:“我才不要!我这么可爱,你要是换丑了怎么办?” 小麒麟欢喜地跑过来,绕着他们两人跑。 顾子青飞到空中,望着昏暗天地不在,残痕尸骨遍地的大地,淡淡一笑:“这世间,最好看的便是你。” 他找齐五根金色骨头,且最后一个金色脊椎骨非常完整,足够弥补其他四根过小的缺点。 再加上他获得那一丝仙力,正好可以利用来,打造仙躯。 顾子语得意地哼哼:“那当然了!子语最漂亮了!” 说着,吧唧一口,亲了一下顾子青。 “顾子青,你夸了我,我也夸你。” 也在此时。 留在此地的符玉,忽然传出波动。 一个金丹境武者出现。 这名金丹境武者打量四周,见顾子青在上空,当即对着手中的符玉道:“宫主,顾子青在,你们快传过来。” 紧接着…… 绝命宫主、雷天阁阁主、水月天宗以及卫族的入道境强者现身,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众气海境、金丹境武者,现身于此地。 “小杂毛,你留下的传送阵,正好便宜了我们,这一次,我看你怎么逃!” 绝命宫主冷笑道。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助力 第二百八十二章 助力 顾子青冷漠地望着他们,神色并没有显得很意外。 “你是故意留阵法给我们?” 吃过好几次亏的绝命宫主,警惕起来。 这顾子青自身实力不强,但是论手段,便是他也忌惮。 不由得,目光打量四周,想看看,这家伙是不是又埋下了陷阱。 突然间,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场的所有人。 “小心!” 绝命宫主等入道境强者后退。 “有什么怕的!他的手段对气海境武者有用,对我们,没用!”水月天宗的入道境强者,水月陵,冷冷道。 当即一拳往上轰去。 砰! 这一拳没有任何效果。 巨大无比的黑塔,从天而降,死死地把他的拳头压制。 那一刻,水月陵的神色一变,不假思索,一个瞬移离开原地。 轰隆! 黑塔落地,地面颤抖。 “这是什么!”水月陵脸色难看道。 “小崽子,卫晓伊在哪里,给我交出来!” 卫族的入道境强者饶过黑塔,冷冷道。 其余入道境武者打量黑塔。 发现黑塔除了自身重量惊人,没什么攻击方式,于是放下心来,把注意力落在顾子青身上。 “她死了。” 顾子青冷冷道。 扫视四周的人。 “好大的排场!就只差帝血宗门和黑刹殿的人没来了!” “所以,你的死,真的值得骄傲!”绝命宫主冷笑,扫视四周武者,“诸位,让我来结果他。” “既然卫晓伊已经死了,那就让我来亲手杀了他,为卫晓伊报仇!”卫族的入道境强者,卫呈,冷冷道。 “敢动水月无敌,水月天宗也不会放过他!” “那就一起上,把他分尸!”雷天阁阁主咬牙切齿道。 顾子青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道:“都把我看做鱼肉!你们,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我看你有什么能耐!” 绝命宫主第一个出手。 轰隆! 上空降下一道光幕,挡在绝命宫主身前。 是古化玄女现身。 “师尊!” 冥雪站在古化玄女旁边低声道。 “我徒儿不想看到他死,诸位给我个面子。”古化玄女很直接,说的冥雪脸色发红。 “哪里是我说的!”冥雪死不承认。 “拥有道心的古化玄女,确实很强,但这是我们化雷州的事情!你这面子,我们神霄皇朝、卫族以及水月天宗,给不了!” 绝命宫主脸色阴沉道。 神霄皇朝、卫族以及水月天宗,三大顶尖势力,每一个,不比古化神朝差。 纵然古化玄女强,也不能公然挡住三大顶尖势力。 “再加上我呢?” 留在此地的符文波动。 一道火红色的长虹被传送至此。 是一只燃烧火焰的凤凰,浑身上下释放出恐怖威压。 那是入道境大圆满级别的波动。 “凤凰世家的老祖!”水月陵皱眉。 “人族之事,你们妖族更管不得!”绝命宫主咬牙切齿道。 “顾子青与凤凰世家是朋友关系,他出事,本座为何不能管?” 凤凰低吼,蕴含庞大威压,虽然没有道心,但仍然给在座的各位巨大的压力。 接着,火长依抱着小凤凰,从传送阵中现身。 “多谢顾兄在金蟾险地的照料,否则,我等就真的活着出不来了!” “还有顾兄的顶尖神术,很好用哟。”火长玉笑着现身。 见到这一幕,绝命宫主等人,脸色难看到极点。 “区区两大势力!”卫呈站住来,扫视凤凰和古化玄女,“顾子青与我等有大仇,你们真要与三大势力抗衡吗?” 意思很明显。 他们这里是三大势力,对方才两个,且有一个还是外州的势力。 “顾哥哥。”传送阵内出现声音波动,接着,冰沐小现身。 她身上的微弱白光还在,那是大道之力。 随冰沐小现身的,还有一个长得极美的柔美女人。 女人的双眼是润红色,打量顾子青道:“我们没想到,包裹金蟾险地的异空间消失,让金蟾险地现身化雷州之上,但是,我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小辈,请求我们出手。” 她是看到刘辰等化形大妖的符玉碎裂。 符玉上面有刘辰等化形大妖的魂气,一旦碎裂,说明刘辰等化形大妖已经死去。 心急自家太阴玉兔安危,她早已横渡虚空,来到金蟾险地。 刚来,就遇到金蟾险地现身化雷州,于是只身进入,找到完好无损的冰沐小。 冰沐小见到老祖,便祈求她出手救顾子青。 她听完冰沐小得到传承,受到顾子青的照顾,且耐不住冰沐小的祈求,就同意此事。 一来这里,就看到古化玄女以及凤凰老祖,也在帮顾子青,不由得对顾子青多看了几眼。 “果然如传闻中那样,当真是人中龙凤,人族天才啊,可惜,马上就要被人族斩杀了。”太阴老祖话中有刺。 “古化神朝在天雨州,太阴玉兔世家在空天州,两个外州势力,你们真的要抗衡我们吗?还有凤凰世家,你的家底,可就在化雷州啊!” 水月陵威胁道。 三大顶尖势力的人则是惊异地望着面无表情的顾子青。 这个家伙,何时能引众多入道境强者出手? “再加上我们呢?” “我们也在化雷州!而且,跟你水月天宗可是近邻啊!” 天脉师以及天玄老人现身。 “哈哈,有趣,我焚火州的焚天宫也来插一脚。”焚天道人现身,在他身后的焚岩少对顾子青一礼,“顾兄。” 焚岩少与顾子青只是相交于金蟾险地,关系还没达到让老一辈大能出手帮忙的地步。 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有这么多强者出手帮忙,那他们在旁边助力,也就是举手之劳。 “焚天老头,你这个隐士也喜欢热闹了?” 虚天州双生王体的身前,走来一名魁梧大汉,笑着调侃。 “你不也是。”焚天道人笑道,当着绝命宫主等人的面,与魁梧大汉打招呼。 “咦……我也来看一看热闹。” 明雪无身旁,走来一名老者,半边身子透明。 见众人望来,他咳嗽一声道:“苍叶州水雾宫的宫主,明苍叶。” 绝命宫主的眼皮一抽。 这他么的,跟你没关系,你也来凑热闹。 是见多人,就想上来踩两脚?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神霄老人 第二百八十三章 神霄老人 “原来是苍叶州水雾宫宫主啊,久仰久仰。”战圣世家的魁梧大汉上前打招呼。 “早就听说,水雾宫的神隐之术,乃是世间第一隐身神术!”焚天道人道。 “我还以为你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子。”太阴老祖扫了眼化形成一个容貌极美的凤凰老祖。 “我跟你想的一样。”凤凰老祖道。 一行入道境强者,便在紧张的气氛下,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弄得神霄皇朝、卫族以及水月天宗一脸懵逼。 “这么多入道境强者……” “顾子青什么时候能请来这么多强者了?” 气海境的长老们,金丹境的弟子们,私下讨论,开始惊慌起来。 主事人,顾子青。 也是有些懵。 他本就有手段对付神霄皇朝、卫族和水月天宗,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引这么多强者过来。 “我劝你们还是离开吧。”冥雪冷着脸站出来道。 “小辈,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绝命宫主冷冷道。 刹那间,众多冰冷的目光,投向绝命宫主。 冥雪冷笑:“行,我这个小辈,确实没资格说话,跟他们说去。” 双手环抱在胸,冷笑地望着这一幕。 绝命宫主差点气炸,可也得硬着头皮道:“诸位,顾子青对神霄皇朝做了什么,你们有目共睹,今日,我们杀顾子青,有理有据!希望你们不要插手。” “他祸害水月无敌,与我们水月天宗有大仇,这一点,希望大家理解,不要插手。” “他抓住我家族三长老之女卫晓伊,自然与我们卫族有仇,希望各位不要插手!” 卫呈以及水月陵也站了出来。 顾子青冷哼一声,上前一步道:“神霄皇朝,你们对我顾家人做了什么,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指着水月天宗,“我进入金蟾险地,水月无敌引生死危机在我身上,想必,冰沐小等小家伙,也是有目共睹!” 指向卫呈道:“我顾家与你们卫族并没有任何关系,而卫晓伊,当初为了从我身上抢夺魂丹,要对我下杀手,我把她绑了,想必,火长依等化形大妖,也是有目共睹!” 最后,他高高在上地俯瞰下面的绝命宫主、卫呈以及水月陵,冷笑道:“所以,我有理有据,你们,与我有大仇!” 场面冷了下来。 “小杂毛,你的底气,也只是来自于身后的强者而已。”绝命宫主恨不得当场把顾子青斩杀。 “原来我走到如今,靠的是其他人。”顾子青冷笑,“记得神霄皇朝是如何迁移到红城的吗?我说过,你们神霄皇朝,必须要从化雷州消失!” 雷天阁阁主大笑,一步踏出,撕裂空间,趁着众武者没出手之前,抢先出手。 一巴掌抓向顾子青,怒道:“小杂碎,我们也说过,神霄皇朝,也不是你们能撼动的!” 雷天阁阁主一出手,绝命宫主、卫呈以及水月陵也出手了。 他们不是针对顾子青,而是要挡住其他强者,为雷天阁阁主争取时间。 “住手!” 古化玄女冷喝一声,道心一散,瞬间压制全场。 在场的所有入道境武者里面,只有她,有道心。 道心一放,天地齐齐变冷。 雪花从上空落下,雷天阁阁主以及绝命宫主等人,被冻住。 这一幕,惊得其余入道境强者倒吸一口凉气。 “敢在我面前,杀人,未免太狂妄了!”古化玄女冷声道。 顾子青要拿出虚空古镜的念头,停了下来。 砰! 一股碾压在场所有武者的气势,从远处飞来。 一个巨大无比的石盘,快速降临。 石盘缓缓旋转,散发古朴沧桑的无上威压。 一个老人,出现在石盘之上。 他背负双手,冷漠地望着众强者道:“各位都是外州势力的强者,若是在我们化雷州折损,可是十分不值的,更何况,还只是为了一只蝼蚁?” “神霄前辈!” 绝命宫主和雷天阁阁主挣脱冰冷,对神霄老人抱拳。 古化玄女等入道境强者脸色一变,竟有些不敢反驳。 因为,眼前的老人,是神通境的存在。 他们要是强行出手,是不值得的。 顾子青见神霄老人现身,嘴角一笑:“老头,我等的就是你!” 众武者一惊。 老头? 这可是神通境强者啊! 在一个州,神通境也只是个位数。 神霄老人冷冷地望向顾子青,一股强横波动从目光中射出,直接落向顾子青。 顾子青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倒是有些门道。”神霄老人伸手指着上空,“那日帮助你的强者,可没有出现!想来,他只是顺手阻挡而已,现在,我看谁敢帮你!” “今天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顾子青的魂魄,沟通吞天金蟾。 绝命宫主无视顾子青的幼稚话语,站出来,环视古化玄女等入道境强者,笑道:“各位,回去吧。” 这便是顶尖势力的底蕴。 外州势力,就算再强,也无法在本地的势力面前强横。 “回哪里去?”凤凰老祖浑身被火焰包裹,化形成一个年轻美人。 踏出一步,指着顾子青一笑:“他,我保定了!” 火长依站在凤凰老祖的身后,目光深深地望着顾子青。 她猜测,顾子青今日面对众多强者,绝不是无的放矢。 那吞天金蟾! 也许真的是顾子青布置的手段。 因此,她告知凤凰老祖。 而今,凤凰老祖就是在赌! 赌顾子青身后还有一个更强的后招。 如果赌对了,凤凰老祖现在站出来解围,必定能与顾子青拉好关系。 也在此时,冰沐小站了出来,手指着神霄老人道:“顾哥哥为我铺好未来大道,护我安危,还是我师尊的重要朋友,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太阴老祖一愣,就要把冰沐小拉回来。 “老祖,反正我要和顾哥哥站一起,他要是受到威胁,我决不轻饶这几个老家伙!” “看来你们外州妖族的素质,有待提高!”神霄老人仅仅一眼,便差点让冰沐小身上的大道之力崩散。 见到这一幕,太阴老祖阴冷地看着神霄老人道:“欺负一个晚辈,是你们神霄皇朝传承下来的作风么?”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我要他们灰飞烟灭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我要他们灰飞烟灭 “你们几个入道境强者,说要保他,拿什么保?凤凰世家,你们那神通境的老不死,可否坐化了?” 神霄老人手一挥,便把凤凰老祖震开。 侧过头,盯着太阴老祖,不屑冷笑:“强词夺理的女人!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绝命宫主、雷天阁阁主、水月陵以及卫呈,飞向顾子青,恐怖威压压向顾子青。 在他们四人身后,大量气海境、金丹境武者跟随,身上的波动扩散出去,也是一股不俗的战力。 焚天道人、魁梧大汉等人,哀叹一声,只能后退。 古化玄女目光冰冷地盯着神霄老人,始终没有动手,想来,也是放弃了。 “顾哥哥!” 冰沐小要飞向顾子青,被太阴老祖拦住。 “好一个化雷州的神霄皇朝!我等记住了!” 太阴老祖拉住冰沐小往后退。 太阴玉兔世家自然有神通境的存在,但那是在空天州坐镇,不会离开。 神霄老人嗤笑一声,背负双手,站在石盘之上,目光冷傲地盯着顾子青,道:“本以为是个小麻烦,没想到让神霄皇朝走到这个地步!老夫,确实不能坐视不理!” 看向绝命宫主、雷天阁阁主、水月陵以及卫呈,冷道:“你们几个与顾子青有仇,分尸吧!四大入道境武者斩杀他,也算看得起他了!” 绝命宫主大笑,手一挥,一张信封飞到顾子青手中。 他道:“这就是你母亲当初要送给卫族的求助信之一,可能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最后一个遗物,收好了!” 雷天阁阁主冷冷道:“打破他的魂魄,让他不得进入轮回!” “水月无敌已经变傻,是因你所为!这等大仇,你会感到后悔,因为不仅是你要被杀,你的徒弟,我也会找出来斩掉!” 水月陵冷喝。 “你自己都说了,卫族和你没关系,那么,我们来算算卫晓伊的账!她被你绑架,你,以及你的徒弟,要承担代价!” 卫呈出手了,一股强大的法术波动在身上散发。 在他们身后的气海境、金丹境武者,望着多位入道境强者亲自动手,当即大喝。 “神霄皇朝不可辱!” “水月天宗不可辱!” “卫族不可辱!” 顾子青握紧信封,冷漠地望着他们,如仙尊俯瞰众生般,背负双手,扫视这些嚣张大笑、狞笑的一群人。 道:“子语,父母大仇已报!” 顾子语迷茫地望着顾子青,怯怯道:“我们……我们……” 呱! 吞天金蟾的怒吼声,从九霄之上落下,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席卷神霄皇朝原址,然后,疯狂扩散向万里之外。 整个化雷州西部的生灵,都听见了这道恐怖无比的蛙叫声。 所有的生灵,纷纷抬起头,骇然地望向神霄皇朝的原址。 那里—— 升腾起无边烟尘。 如同被天外陨石撞击了一般。 轰隆! 吞天金蟾落地,身上的威压一放,推开这无边无尽的烟尘。 古化玄女等入道境强者,浑身是血地逃离中心点,惊骇地往外逃,直到万米之外才停下。 “那是……那是吞天金蟾!”凤凰老祖吃惊道。 “仅仅是叫声,就把我等震伤!”焚天道人颤抖着声音道。 一只如万米巨山般庞大的金色蟾蜍,出现在所有武者的眼中。 在这只金色蟾蜍的旁边,一样有万米巨山高的黑塔,屹立在旁边,在黑塔塔尖,顾子青单手抱着顾子语,冷漠地俯瞰着前方。 人,是顾子青。 兽,是古神兽吞天金蟾。 所有武者,神色大变。 焚天道人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如此!顾子青啊!顾子青啊!当真让我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等手段!老朽这一生,第一次佩服一个区区金丹境的武者!” “顾子青!”古化玄女擦掉嘴角的鲜血,目光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一旁的冥雪,呼吸急促地望着顾子青,道:“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在布局!这一幕,是他想要的,是我们,小看了他!” 火长依一笑:“顾子青,好手段!” 凤凰老祖笑着点头:“我们凤凰世家,确实需要与顾子青拉好关系!” “这个时代,顾子青的名声,将在这一刻,传遍龙玄大陆!”太阴老祖坚定道。 …… 顾子青站于黑塔之上,当真是九天之上下凡的仙尊。 白色长袍飞舞。 脚下是黑塔。 身旁是古神兽。 前方,是一片腥风血雨。 他道:“我们什么?” 顾子语怯怯地缩在顾子青的怀中,脆生生道:“我们……我们没事了,爹地和娘亲也没事了。” “是啊,没事了。” 顾子青低声一叹,目光看向吞天金蟾。 吞天金蟾身上的力量扩散出去,镇压这片区域,目光,注视着顾子青。 见顾子青望来,他想了想,传音道:“上仙,这几个人,如何处理?” “困住他们。” 顾子青飞向地面上,遍体鳞伤的神霄老人,以及绝命宫主等人。 吼! 小麒麟发威。 施展随意变大变小的神通。 化作千米之高。 顾子青踩在麒麟的鼻子上,冷漠地看着地上的神霄老人。 神霄老人成了血人,双眼半合,显然是重伤垂死。 在神霄老人的脚下,石盘已经碎裂。 微微抬起头。 绝命宫主、雷天阁阁主、卫呈以及水月陵,伤势太重,已经起不来,只能抬起头,恐惧地望向顾子青。 除了这几个人外,后面跟着的气海境、金丹境武者,早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顾家人这三个字的含义,现在知道了吗?” 顾子青淡淡道。 神霄老人咳嗽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求前辈饶命!” 绝命宫主等人见状,强忍着伤势,向着顾子青磕头。 这一幕,被古化玄女、焚天道人等入道境强者看在眼里,被震惊住。 “顾前辈,您母亲与我卫族是血缘关系,请您饶过卫呈,我卫呈保证,回去之后,严惩卫玄冰!” 卫呈颤音道。 顾子青嗤笑:“你也说过,我与你们没任何关系!所以,别后悔了,都去死吧!” 神霄老人抬起头,目光中透露绝望,暗含威胁道:“真不能饶过我等?” 顾子青直视他,冷冷道:“吞天金蟾,我要他们灰飞烟灭!” “遵命!” 吞天金蟾一个瞬移,出现在神霄老人、绝命宫主、雷天阁阁主、水月陵以及卫呈的上空。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还因果 第二百八十五章 还因果 轰隆一声响起,神霄老人、绝命宫主等人,被秒杀。 顾子青平静地望着这一幕,内心忽然空荡起来。 复仇,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 毕竟,父母已经回不来了。 顾子语清脆道:“哥哥,他们死了。” “是啊,是时候,带你去一趟故乡了。”顾子青道。 “故乡?” “父母生活的地方。”顾子青抱着顾子语,内心忽然暖和起来。 还好有顾子语,不然,他又是一个人了。 上一次是三万年,这一次回来,他不想在孤独下去。 “好呀,顾子青,我没甜丹了,我想吃甜丹。”顾子语可爱撒娇。 “好!” 吞天金蟾眨眼睛,咳嗽一声道:“上仙……” 人已经杀了。 接下来,就得讲讲他与顾子青之间的关系。 顾子青魂魄奴役了他,但是他还没有彻底被奴役,只要反抗,就要百年活动的时间。 当然,顾子青放出吞天金蟾的真实目的,不是得到古神兽,而是消灭神霄老人等武者。 “百年后,你若是找到解困之法,便放你走,你要是飞升仙界,那就飞升仙界,从今天开始,你我就当做没关系。” 吞天金蟾大喜,笑道:“多谢上仙!以后若有需要解决麻烦的,尽管魂魄里面通知我,金蟾必定赶来!” 说罢,张口吐出一丝精血。 顾子青嘴角一笑:“倒是聪明。” 收走这丝精血,挥手道:“去吧,但别在龙玄大陆,弄出太大的事情。” “谨记!” 吞天金蟾一跃而起,跃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几乎绝迹的古神兽,吞天金蟾,再现龙玄大陆。 “吞天金蟾的身上曾经存在过长生大道。” 他从第一次见到吞天金蟾时,就发觉到这一点。 但他肯定,长生大道并不是赫长生所为,必定是其他人,或者是妖。 “黑塔镇压吞天金蟾,长生大道束缚吞天金蟾的力量,如果要找到黑塔主人,或者是镇压吞天金蟾的人,可以从长生大道上入手。” 吞天金蟾如今脱困,身上的长生大道自然没了。 不过,顾子青却需要上心。 黑塔是仙器。 龙玄大陆上有其他仙。 他把黑塔收了,必定会惊动那位隐藏起来的仙。 现在的他,实力不算强,若是遇到这位仙,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所以他得小心为上。 转身,收起黑塔。 砰! 一股强大的气势从身后传来。 顾子青转头望去,道:“突破了。” 麒麟怒吼,境界从金丹境后期提升到金丹境圆满。 在他身上有金光闪烁。 那是上古麒麟骨。 当初顾子青为他打造的铠甲。 此刻,上古麒麟铠甲在闪烁,然后融入到他的身体之中。 轰! 麒麟的境界再度突破,竟然提升到了气海境初期。 那一刻,他张开大嘴,口中凝聚一道紫色的火焰球。 顾子青的神色一凝,道:“一丝大道之力在里面,小家伙,你身体里的传承可不简单啊。” 麒麟一口吞掉紫色火焰球,打了个嗝,得意地叫唤。 顾子青沉吟:“你如今在气海境初期,可以化形。” 麒麟疑惑地望着顾子青。 “还未化形……”顾子青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古神麒麟的那丝血,无法让你化形……” 他懂了。 “以后跟随在我身旁。” 顾子青没多说,只留下这一句话。 咚! 咚! 沉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顾子青寻声望去。 是一头巨大无比的龟壳,上有无数骨刺。 是半帝龟。 活了。 在半帝龟的头上,站着一只散发绿光的巨大乌鸦。 “顾兄,帝尘雪有一事相求。” 散发绿光的乌鸦张口吐人言。 声音并不算平和,甚至有些冷。 目光望向顾子青时,有些不善。 顾子青知道他为何如此态度。 是吞天金蟾。 这头让虚空古镜内的生灵付出巨大代价的古神兽。 他与吞天金蟾走在一起,自然会让赤霄生灵不喜。 顾子青点头道:“因果要还。” 收起黑塔,坐在麒麟身上,淡淡道:“跟着他们。” 半帝龟和巨大乌鸦见状,往回走,顾子青在后面跟随。 “顾兄似乎和吞天金蟾很熟悉。” 乌鸦从帝尘雪口中知道一些顾子青与吞天金蟾的关系,但他还是想亲眼确认。 “算是。” 顾子青没多话,乌鸦只得憋在心里。 等要进入黑暗峡谷时,乌鸦忍不住道:“我们就是被吞天金蟾逼迫到这个地步的。” “不关我的事,不要把对待吞天金蟾的态度,放在我身上!” 顾子青冷淡道。 他表现的极为强势。 乌鸦沉默了,直接飞回峡谷上方。 半帝龟飞到黑暗峡谷之内,再次陷入沉睡,只露出龟壳上的巨大骨刺。 “我说过,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顾子青来到那巨大石像面前。 “是帝尘雪小看了顾前辈,不知顾前辈的巨大能耐。” 帝尘雪也被吞天金蟾镇压神霄老人的一幕震骇到。 “不必多说,打开雪棺,我帮你重生。” 顾子青道。 “多谢!”帝尘雪道。 这一次用了十天。 毕竟帝尘雪的身体已经腐朽,需要修复。 从宫殿内走出,顾子青道:“温养十年,十年之后,你可以苏醒,切忌,不可使用任何力量,再过一年,可以尝试修炼,恢复这具身体内的力量。” 帝尘雪的情况跟赫长生相似。 “谢谢顾前辈,帝尘雪,不会忘记这一大恩!”帝尘雪很激动。 顾子青在宫殿外说罢,目光转向大片金蟾险地,道:“你们赤霄生灵,在吸收这里的天地灵气,是想出去么?” 在这片金蟾险地上,存在很多苟延残喘的赤霄生灵。 但是能从古神兽口中活下来的生灵,每一个都是顶尖强者,随便出去一个,都能在龙玄大陆掀起波澜。 更不用说,这片险地之中,除了赤霄生灵,还有某些诞生灵智的武器和邪灵死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特殊的力量。 无限深渊的生灵,也在险地之中。 “前辈,我等已经联系其他同伴,商量过了。”帝尘雪的魂魄传音。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众强者的邀请 第二百八十六章 众强者的邀请 “哦?” “五百年的时间内,我们会共同镇压这片险地里面,所有想要外出的生灵!”帝尘雪的话中有深意。 顾子青心领神会的一笑:“五百年,是在等我的那个承诺么?” 他说过,五百年后,助虚空古镜内的赤霄生灵脱困。 “这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这片险地里面的生灵,是从虚空古镜内带出,是赤霄大陆带来,我们身为赤霄大陆仅存且站在最高点的生灵,应当有一种责任!” 帝尘雪魂音传来,正气禀然。 “不让险地里面的生灵出去祸害,就是我们的责任!龙玄大陆,可能是我们今后要生存的地方,我们也有责任去保护。” “从这一刻,安心温养吧!少利用魂魄之力,魂音这类也不行,否则,魂和身在融合过程中,容易失败。”顾子青道。 “帝尘雪请求顾前辈,看好我那徒儿,毕竟,我的传承太重,我怕她误入歧途。”帝尘雪莫名复杂道。 “会的。” “绿鸦,送顾前辈离开这里。”帝尘雪把“顾前辈”三字咬得很重。 峡谷上方,绿鸦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道:“顾前辈,请。” 在顾子青身前,出现一个虚空通道。 如今,金蟾险地不在异空间,绿鸦使用空间通道将轻而易举。 顾子青点头,一步踏入。 很快,他出现在了一片平原之上。 这里是金蟾险地的边缘。 “绿鸦尊您一声顾前辈,是因为帝尘雪,还有一点,希望您善待虚空古镜,五百年后,我们等着您重临金蟾险地!” 绿鸦在通道前,对顾子青低头。 他是妖族大能,在虚空古镜里,是上万年前的无上尊者。 而今,他们为了拯救赤霄生灵,向顾子青低下了头颅。 “放心,我顾子青的说话,一言九鼎。” “多谢!”绿鸦离去。 顾子青目视一望无际的绿草。 顾子语离开让她害怕的金蟾险地,立马化身花丛中的蝴蝶。 从顾子青怀中飞出,在四周欢乐的欢呼。 身旁的麒麟,化作小牛犊子大小,绕着顾子语飞。 他望着这一幕,心忽然平静了。 想到了什么。 打开那封信。 那封,母亲向卫族求助的信。 扫了一眼,便重新合上,放入储物戒指之中。 “卫族么?” 顾子青内敛话中冷意,再看向顾子语,便道:“是时候为你打造一副仙躯了!什么王体根骨,在仙躯面前,都只是垃圾!” 他现在收集到五根金色骨头。 体内还有一丝仙力。 这丝仙力他用于收复黑塔,同时,也要用于打造仙躯。 只要金色骨头是仙骨,就可以打造。 顾子青有很大可能判断,金色骨头就是仙骨。 突然,一道空间波动在旁边出现。 他瞬移到顾子语旁边,警惕地望着空间波动。 虚空被打破,古化玄女、焚天道人、战圣世家的魁梧大汉、凤凰老祖、太阴老祖、天脉师、天玄老人以及水雾宫宫主,明苍叶等入道境强者现身。 他们目睹那惊天动地的碾压一战。 心中久久无法忘记。 离开金蟾险地后,他们第一时间发现顾子青,自然是前来打个招呼。 在他们身后,是焚岩少、冥雪等初代王体。 十三州强者,在顾子青面前,就出现大半。 “小友,你手段非凡,竟能与古神兽有如此深厚的关系!”焚天道人对顾子青抱拳一拜。 “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古化玄女饶有兴趣道。 “你们师徒都对我感兴趣。”顾子青平静道。 这话里面的味道非常独特。 闻言,众人用暧昧的目光打量古化玄女。 冥雪脸色一红,瞪了眼顾子青,道:“谁对你感兴趣!自以为是!” 古化玄女却是不恼,掩嘴一笑:“若来天雨州,古化神朝欢迎你,记得,别带古神兽,我们惹不起它。” 接下来,焚火州的焚天道人、虚天州战圣世家的魁梧大汉等外州强者做邀请。 顾子青婉拒道谢。 而这些强者们,也有自己的矜持,告别后一一离去。 他们不是真正的离开化雷州。 神霄皇朝的高层被灭,那么去神霄皇朝还有很多资源可以拿,除此之外,金蟾险地现身大地之上,更容易他们去搜寻里面的资源。 焚岩少离去时,当众放话,要把顾子青当做以后的奋斗榜样。 能成为初代王体的目标,当今之世,难以有这类人物,偏偏顾子青,就有这个资格。 “我问你一句,卫晓伊真死了吗?”火长依离去时询问。 “只是换了一个人,她会回来的。”顾子青不担心卫晓伊逃。 那个女人,已经改名顾小艺。 魂魄被他控制,且魂与身,已经被他洗了一个遍,想叛变他,很难。 “记得来化雷州东部哟,我姐姐对你有意思。”火长玉对顾子青一笑,惹得火长依脸色羞红。 “小友,卫族之事……”凤凰老祖看向顾子青。 如果顾子青需要帮忙,她绝对会帮。 因为,顾子青的手段能力,外加身后的能量,足以让凤凰世家出手。 “卫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父母的死,也跟他们没关系!”顾子青说这话时,非常冷漠,“我要找他们的麻烦,只找卫玄冰!” 是的,卫玄冰言语侮辱过他的父母。 仅这一点,顾子青就要去找他麻烦。 凤凰老祖听出顾子青话中的意思,知道顾子青不会对卫族下手,只是会从另一种关系上,对卫族下手。 “另外,多谢凤凰世家相助,我要来时,必定送上大礼。”顾子青又道。 凤凰老祖一喜。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最后,凤凰老祖带着火长依、火长玉以及小凤凰离去。 “小兔子,过来一下。”顾子青叫住冰沐小。 一旁等候的太阴老祖,也没急着离去。 冰沐小早已没了往日的锐气和傲意,是个大人的她,偏成了小萝莉模样。 乖乖地走向顾子青,当真是个小孩子。 “以后,你的路,由我指导。”顾子青抚摸冰沐小的脑袋。 不仅是因为帝尘雪的嘱托,还是因为,冰沐小身上的大道之力,引起顾子青的注意。 这是一道顾子青从未见过的大道——为他人寻一线生机之道。 他想明悟其中的大道神韵。 冰沐小一愣,随即惊喜,接着想到了什么,侧头看向太阴老祖。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红城 第二百八十七章 红城 太阴老祖同样一愣。 她知道冰沐小在金蟾险地里面获得了传承,而且是一位神通境大能的传承。 是从顾子青的帮助之下获得。 自然,冰沐小对顾子青有大恩。 但是,顾子青这般说又是什么意思? 想要争夺太阴玉兔世家这一代最逆天的天才么? 刘辰本可以入道,却身死化道,成为冰沐小的大道之理。 仅从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冰沐小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一旦成长起来,至少也是入道境的存在,且还是拥有道心级别。 太阴玉兔世家怎么可能会把她拱手相让? 更不用说,在冰沐小身上,还有神通境界的大能传承。 “顾兄这是何意?”太阴老祖很和气。 毕竟,顾子青给过冰沐小一个大机遇。 更重要的是,顾子青身后站着一尊古神兽,那是太阴玉兔世家也不敢招惹的存在。 “她的师尊嘱咐过我,让我成为她的引路人。”顾子青随便找了个理由。 “人和妖是两个种族,小小如何修炼,自有我们太阴玉兔世家的妖去指导,不劳顾兄。”太阴老祖冷淡道。 冰沐小失落地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觉得,让小小选择吧,你看如何?”顾子青道。 太阴老祖微微皱眉。 最后,冰沐小还是随了太阴老祖的态度,并没有跟顾子青离去。 顾子青似乎预料到会有这个结果出现,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 望着冰沐小身上的微弱白光。 “以后,你在修行上,特别是关于道心上的感悟,有什么困惑,可以来找我,我帮你。” 这话放在太阴老祖口中,那就是有些装了。 一个金丹境的武者,开始讲解道心? 连她这个入道境的强者都无法讲解,更何况是金丹境武者。 如果是古化玄女来此地,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正是因为古化玄女拥有道心,才清楚的意识到,顾子青体内蕴含的神秘力量有多可怕。 不过,太阴老祖并没有发作。 对顾子青笑了笑:“顾兄,以后若在空天州,我们太阴玉兔世家欢迎你!” 这句话倒是真心。 不与顾子青结仇,拉好关系,是太阴老祖一开始的想法,到现在,也没有变。 至于指导小小,也就当个笑话吧。 等太阴老祖离去,一旁的天脉师和天玄老人也招呼了一声,说了一些客套话离去。 现在。 只剩下顾子青、顾子语和麒麟。 顾子语把拇指放在自己的口中,小眼睛望着麒麟,一眨一眨,好似想些什么。 麒麟似有所感,侧过头望向顾子语,忽然得意地露出自己的尖牙。 不再是幼齿,而是麒麟的森然牙口。 顾子语不服,露出依然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的幼齿。 顿时,惹来麒麟的嘲笑。 “哼!有什么了不起!”顾子语大怒,别过头去不理会麒麟。 “怎么了?”顾子青问。 “哥哥,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变化?” 顾子语疑惑道。 顾子青沉默地望着她。 她,终于发现了这一点。 魂身,怎么可能会有变化? 以前是什么模样,就一直是什么模样。 “还有,我好久好久没吃东西了,一直吃魂丹,为什么不饿?” 顾子语又道。 见顾子青没说话,她继续道:“我的小裙子也一直没脏过,想脱也脱不下来,我发觉我没有口水。” 亮出刚刚放在嘴里的大拇指,放在顾子青面前。 “以后会有的。” 顾子青轻声坚定道。 聪明如顾子语。 当初,她发现自己的父母已死。 而今,怎么可能会猜不到,自己身上的特殊性。 麒麟从小麒麟变了,变得高大威猛,嘴有利齿,而她,一直没变化。 这就是最大的对比。 听着顾子青的话,顾子语轻脆道:“哥哥,我是不是,不是人?” 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在询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顾子语只有发自内心,想去依赖顾子青时,才会喊哥哥。 现在,她问的很认真。 顾子青的心一颤,一笑:“是啊,你不是人。” 伸手刮了一下顾子语的鼻子。 “你是仙。” 顾子语张开小嘴,惊讶道:“啊!” 眨巴小眼睛:“仙是什么?我听很多人说过,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比人还要厉害。” “那哥哥是不是仙?” 顾子青沉吟:“不算是。” 顾子语忽然担忧起来:“我不想成仙!哥哥不是仙,那我成为仙有什么用!” “你先成仙,我后面也会成仙。” 顾子青认真道。 “哎,既然我是仙,也只能这样了。” 顾子语故作哀愁,像个小大人,模样却透露出一种娇憨,十分可爱。 伸出小拇指道:“哥哥,拉钩钩,你不准骗我!一定要成仙!” 顾子青哑然失笑,一代仙尊,伸出小拇指,和自己的妹妹定下诺言。 “顾子青,我们现在去哪?” 顾子语故意飞到麒麟身上,眉飞色舞地询问。 麒麟不依,却也只能乖乖承受。 顾子青脚踩在草原上,目光望向南方,淡淡道:“去红城。” 神霄老人、绝命宫主以及雷天阁阁主已经死去。 神霄皇朝名存实亡! 可他还有件事情没有做。 绝尘羽! 那个拥有妹妹王体根骨的初代王体,必须死! 他身上的东西,不是他的,他就不能带着! 三天之后。 顾子青再次来到红城外面。 其实,当古神兽毁灭神霄老人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整个十三州被震动,特别是化雷州。 搬迁到红城的神霄皇朝,摇摇欲坠。 里面的人,想逃,却逃不了。 有入道境强者坐镇此地,困住了神霄皇朝内的所有人。 在红城四周,已经密密麻麻出现几千大大小小的势力。 神霄皇朝是化雷州的霸主。 霸主倒塌,其内的宝藏,吸引很多人和妖。 这些几千势力,是来捡漏的。 只是这一刻,他们还不敢踏入红城。 敢踏入的,已经死在了红城外。 “老大,顾子青为什么还不来?”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黄牙大汉不耐道。 “管人家什么时候来不来!有入道境强者坐镇红城,谁也无法抢先进入红城占便宜。”老大瞪了眼黄牙大汉,“少说顾子青,别给自己招来血光之灾!”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背水一战的绝尘羽 第二百八十八章 背水一战的绝尘羽 这些人和妖组成的几千势力,在等顾子青。 那个传遍十三州的传奇人物。 当初,顾子青说要毁灭神霄皇朝。 很多人和妖笑了。 当顾子青真的对神霄皇朝伤筋动骨后,他们还是在笑,笑顾子青不自量力。 当神霄皇朝几度搬迁到红城后,他们再也笑不出来。 当神霄皇朝的高层被顾子青磨灭后,他们不仅不敢笑,连顾子青三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谁也没想到,结局竟如顾子青所说的那样。 神霄皇朝,名存实亡。 只是,神霄皇朝要如何处理? 自然需要顾子青这个当事人来解决。 没有他,几千势力的人和妖,不敢插手。 就凭那几个坐镇红城的入道境大能,就能说明一切。 虽不知道,这几个入道境大能,是不是顾子青吩咐,还是自发来到此地,镇压神霄皇朝。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顾子青有非常恐怖的背景。 其实别说是背景,单单听到顾子青所做的一切,也足够吓到他们。 无数眼睛,在盯着红城。 只等着顾子青收刮之后,再让他们去搜刮一遍,就算没有什么重宝,但也足够他们开枝散叶,发展壮大。 一只青铁鹰在空中翱翔。 他的任务就是每天在红城外面盘旋,时刻盯着红城内的动向。 绕着红城外面转了一圈,就要回族中禀告。 忽然,他发现接近红城的方向,有一个人影,不对,是两个,旁边还跟着一只大狗? “找死!” 青铁鹰冷笑。 以红城为中心,方圆五十里,没有任何生灵敢踏入。 谁进入,就会被所有在外面蛰伏势力盯着,成为其眼中钉。 且红城内的入道境强者,也会亲自出手,把擅自接近红城者磨灭。 “不对!” 青铁鹰在五十里外的地方,仔细观察,然后神情惊恐,喉咙里咔咔咔的声音传出。 突然间,他猛地往外俯冲,颤音道:“顾子青来了!他来了!” 不仅是他发现,时刻盯着红城的其他势力,发现了顾子青。 “他来了!顾子青来了!” “是他来了!” 人声鼎沸,引起各大势力一阵骚动。 在高空百里之外。 几大入道境强者。 焚天道人、古化玄女、战圣世家的魁梧大汉,战圣、明苍叶等强者,目光盯着红城。 他们当初离去,只是暂时。 但是在心里面,还是对神霄皇朝上了心。 他们知道神霄皇朝没了,不过就算没了,也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有古神兽相助的顾子青,谁都不想招惹。 于是他们早早在此地等待,等待着顾子青前来。 等顾子青入主,他们跟随其手,也能拿走不少好东西。 发展万年的神霄皇朝,其内蕴含的资源,不是外人能想象,但古化玄女等同样出自相同势力的存在,很清楚。 所以,他们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那几个镇压红城的入道境强者,便出自他们之手。 顾子青走到红城外,目光抬起,望着那巨大的城墙。 在城墙上,红城本地的居民瑟瑟发抖地望着。 连他们,也不能离开。 倏然,那个让他们恐惧的人,站在红城外不动了。 顾子青不想进去。 把顾子语放下,缓缓腾空。 飞到红城上方,冷声大喝:“绝尘羽!出来!!” 好似末日审判。 整个寂静的红城,这道声音,传得非常非常远,盘踞于红城之上回荡不断。 红城之内,已经面如死灰的绝尘羽,听到这话,身体一颤。 “终于要来了!终于要来了!” 他紧握拳头站起,神色绝望、愤怒以及憎恨。 最后,化作一声低吼,一步踏出,飞向红城之外。 “绝尘羽在此!” 绝尘羽步步生莲,飞到高空,冷冷地盯着顾子青。 顾子青冷漠道:“你,想挑战我?” 他感受到了绝尘羽身上的狠意。 那是一种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战斗狠意。 嘴角带出一丝讥笑:“明知道自己活不了,所以,想搏一把,想把我一起带走?” “你这个小杂碎!凭什么会有古神兽帮你,那些入道境强者,凭什么帮你!我可是初代王体!” 绝尘羽怒吼中,释放出万古青天一株莲的异象。 气势陡然拔高,攀越至金丹境大圆满。 他嚣张地大笑: “想不到吧!当初的我,只是金丹境中期!但是,是你激怒了我,让我疯狂修炼,提升到金丹境后期,得知你杀了我父亲……” 脸色狰狞,浑身杀气阵阵,“我使用了秘术,服用了宝物,提升到金丹境大圆满!” 身后一朵巨大的莲花出现。 手指着顾子青,冷冷大喝:“你,现在又有什么能耐,奈何我?”好似想到了什么,不屑一笑,“哦,对了,你要是怕了,大可以请古神兽帮你,毕竟我可打不过。” 这话是在激顾子青。 他知道自己没后路了。 就想挑战顾子青。 现在的他,十分想要顾子青,能亲自上阵挑战他。 顾子青望着绝尘羽身后的巨大莲花,感觉很刺眼。 这本是他妹妹的。 “吼!” 麒麟化作千米之高,仅仅脚踏大地,眸子也能与绝尘羽对视。 神兽之吼,威震八方。 那些妖族聚集的势力,纷纷颤抖。 他们感受到了来自血脉上的压制。 “畜生,不过金丹境大圆满而已,以我的实力,气海境中期也能一战!滚开!” 绝尘羽单手一拍。 一朵莲花从掌心中飞出,旋转着要把麒麟磨灭。 也在此时。 一只手闪过。 噗地一声,莲花破灭。 顾子青瞬移到麒麟前方,单手捏碎这朵莲花,淡淡道:“万古青天一株莲的力量,果然是不凡。” 绝尘羽怒喝,脚一踏,空间荡漾出无数涟漪。 一朵朵莲花从涟漪中浮现。 刹那间,满天莲花降临。 这是满天的杀机,让麒麟也不禁瑟瑟发抖。 “我要用你妹妹的王体,杀了你!”绝尘羽已经陷入到了疯狂的境地。 他已经不管不顾了。 只想着杀死顾子青。 顾子青平静地望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绝尘羽。 气势,也在慢慢提升。 从金丹境初期,到金丹境中期,再到金丹境后期。 最后,达到金丹境大圆满。 看着脸色惊骇的绝尘羽,冷淡道:“不好意思,我也提升到了金丹境大圆满,只是我这金丹境大圆满跟你不同,能杀气海境大圆满的武者。” 扬起手,一巴掌。 《剑骨》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星辰变 第二百八十九章 星辰变 啪!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再次落在绝尘羽的脸上。 仿若那一次,羽化平原之上。 他被巴掌扇得毫无抵抗力的一幕幕。 …… “顾子青还是这么强!” “我感觉他就像是一个大能一样,每次只施展出比你强一点的力量,无论你变得多强,他始终比你强一点。” “好可怕的家伙!不愧是与古神兽有关系,且推翻神霄皇朝的大佬!” “你们没见到过羽化平原的一战!当初的顾子青,只有金丹境初期,这次,金丹境大圆满了!” 周围看着这一幕的众人和众妖,倒吸一口气。 高空之上,百里之外。 众入道境强者纷纷诧异。 以他们的实力,竟然没有看出,顾子青是金丹境大圆满。 他们还以为,顾子青最多突破到金丹境中期。 “不凡的天才,未来的世界,少不了他!” “成长的很可怕,这个顾子青!” 众入道境强者凝重道。 冥雪、焚岩少等人,没有跟着他们,也许是在其他某个地方,望着顾子青与绝尘羽的一战。 想必,他们受到的震撼,比长辈们感受到的还要强烈。 当初他们可是知道,顾子青只是金丹境中期,可现在,却达到了金丹境大圆满。 …… “为什么!” 绝尘羽身形暴退,内心涌现出羽化平原上遭遇的一幕。 那是他从出生以来,遭遇的最耻辱的战斗。 现在,他还要重新遭遇? “不可能!我的境界达到金丹境大圆满,就是气海境中期武者,我也能战!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强!” 绝尘羽怒喝,当即把最近感悟到的王体之力,释放出来。 原地一踏,身后的巨大莲花,忽然倒灌下来,要把他包裹。 顾子青站在原地,冷漠地望着。 他的实力,怎么可能是绝尘羽能比拟的? 金丹境大圆满的境界,实力,已经能斩杀气海境大圆满。 绝尘羽在他眼里,是跳梁小丑。 要杀他,很轻易。 但是,顾子青不想这么便宜了他。 万众瞩目之下,他要一步一步地,从正面,把绝尘羽碾碎。 彻底的正面碾压。 不为荣耀,只为了给自己的妹妹,一个交代。 绝尘羽与巨大莲花融合,光彩夺目,照耀十方,如同一轮小太阳。 轰隆隆! 巨大莲花接天连地,无尽光华内敛,莲花根扎根虚空,蔓延向十方。 咚咚! 咚咚! 巨大莲花如同心脏一样跳动。 天地灵气,被无数莲花根吸收,供给巨大莲花。 “我要你死,顾子青!” 绝尘羽毫无保留地一战。 咚咚! 巨大莲花如心脏跳动,顾子青眉头一皱。 他的心脏,也跟着巨大莲花的节奏在跳动。 再看四周。 这片区域隐隐被封锁。 天地气机,天地灵气被断绝。 隐隐的,连他体内的灵力也在流失。 咚咚! 虚空在扭曲,大量莲花形似生灵,斩杀过来。 这些莲花的威力,比之前施展出来的可怕上十倍。 要是一名气海境中期的武者,面对其中之一的形似生灵的莲花,也无法全力抵抗,只能无奈地吃下这一击伤害。 “初代王体确实有自己的一套可怕能力!” 顾子青想起那名追寻金色骨头的神秘黑袍人。 那个黑袍人,使用过一招“画地为牢”。 他也会。 只是这等神通过于顶级,以他目前的境界是施展不出来。 偏偏,绝尘羽施展的这一招,有点“画地为牢”的神韵在里面。 “不过,在我的面前,你真的很弱!” 星辰帝剑! 第一卷,第一招,地沉星点; 第二招,七步渡剑; 第三招,剑雨尘心。 第一卷连招,帝剑起手式。 第二卷,第一招,先天圣体拳; 第二招,星河斗战诀; 第三招,脚踏星空。 第二卷连招,星辰变。 “星辰变”他从未施展过。 条件需要达到金丹境大圆满。 现在,他达到了。 他,要施展! 无视周遭扭曲的虚空。 这些都是假的,幻术生成。 以金丹境的手段,还造不成对虚空的影响。 但那些无数形似生灵的莲花斩来,确实真的。 他无惧,面无表情地望着,踏出一步。 星辉光芒忽然从他的身上绽放。 双拳紧握。 刹那间,天地错觉般地一暗。 同时,双拳化作“先天圣体拳”,在天地间,仿佛成了唯一。 再踏出一步。 “星河斗战诀”运转! 身上的星辉暴涨,充斥在这片被封锁的天地之中。 战斗力,疯狂暴涨! 在这里,他就是星河战神! 双拳,不断地吸收着细微的星光尘埃,其内蕴含的恐怖力量,不断压缩,不断增长。 最后,再踏出一步! “脚踏星空”运转! 无声中听惊雷。 这片被封锁的天地,噗噗噗地碎裂。 天地大势因这一脚,被改变。 那一刻,他就像是俯瞰众生,不可战胜的无敌战仙。 看似缓慢,其实这三招,是在一瞬间完成。 一瞬间过后,他的气质、战斗力和气势,得到无限升华。 三招套用。 “星辰变”施展! 嗡! 虚空震荡。 顾子青被一股耀眼却不刺眼的白光笼罩,从远处看去,他整个人好似化作了星辰。 轰! 空气炸裂! 他的速度,隐隐有了穿破虚空,达到瞬移的程度。 会瞬移的他,没有瞬移。 以绝对速度,无限接近瞬移。 任你万古青天莲花斩,我自星辰变化,破万法! 这,便是星辰帝经的恐怖招式。 这,便是星辰帝经的顶级神术。 一次又一次地升华。 轰隆隆! 天地间漂浮的,形似生灵的莲花,如同雪花,在这一刻,被一束仿佛能穿越虚空的白光,撞灭。 仅仅是速度,就让它们破灭。 “不可能!你!你!”巨大莲花内传出惊恐声,紧接着,心脏跳动声加快。 咚咚咚咚! 天地间只有这一道旋律。 然而,在施展“星辰变”的顾子青变化,毫无作用。 这不仅仅是实力上的巨大差距所造成,也是招式的差距所造成。 两者加在一起,绝尘羽,哪怕把境界突破到气海境,也无法去弥补。 顾子青,很强! 他要用这一招,把绝尘羽踩在地上,宣告,神霄皇朝的崩塌! 《剑骨》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皇朝崩塌 第二百九十章 皇朝崩塌 轰! 快速移动的白光,忽然飞到巨大莲花身侧,爆发出一道空间涟漪般的白光,嗡地一声扩散出去。 撞击到巨大莲花上时,炼化上出现大量拳印。 “星辰变”中施展“先天圣体拳”。 这一道涟漪般的白光,便是“先天圣体拳”。 每一拳都蕴含着“星河斗战诀”以及“脚踏星空”的无上破坏力。 “啊!我要杀了你!” 巨大莲花停止天地般的心跳律动,忽然旋转起来。 突然间,一道莲花瓣从巨大莲花上飘出。 莲花瓣嗤嗤嗤,撕裂空气,斩向白光。 绝尘羽并不知道,拥有如此可怕速度的顾子青,为何只是绕着他飞,而没有直接斩杀。 眼见莲花瓣斩来。 白光嗡地一声,冲莲花瓣上划过。 噗! 莲花瓣碎裂。 “你没招了,现在,该我了!” 顾子青停顿在上空,周身被白光覆盖着,非常的可怕。 远处大大小小的势力望着,早已经被震撼到。 绝尘羽好歹也是初代王体,施展出了自己的最强王体能力,但在顾子青面前,依然不是对手! 而且,还是毫无抵抗力的一类。 焚岩少、冥雪、双生王体、明雪无等初代王体,脸色凝重,目光闪烁精光。 他们在红城角落的城墙上望着这一幕,清晰地感受到顾子青的可怕。 特别是那不可思议的速度,简直能达到瞬移。 “好强的家伙!” 焚岩少脸色有些苍白。 双生王体脸色凝重,哥哥道:“他的实力,达到气海境大圆满,等他什么时候突破到气海境初期境界时,实力,将无限接近于入道境!” “他为什么这么能隐藏!”冥雪认为顾子青一直以来都在隐藏实力。 “无论隐不隐藏,我们是无法追上了!这家伙是个怪物,不能随意的揣摩!”明雪无叹了口气。 “快看!”焚岩少道。 上空。 顾子青再度化作白光。 嗡地一声,出现在巨大莲花之上。 不给对方任何反扑的机会。 一脚踩了下去。 嗡! 白光化作光柱,直接打入巨大莲花之中。 轰隆! 巨大莲花被打穿,接着光柱落入地面之上,一个巨大无比的脚印出现。 那是“脚踏星空”。 光柱里面,蕴含了无数道“脚踏星空”之力。 巨大莲花被打穿的瞬间,其实已经承受了上千道“脚踏星空”。 “不是你的东西,你带不走!是你的东西,就随着神霄皇朝,湮灭在这红城之中!” 顾子青直接变大,将近上千米。 这是玄水龟的变大变小神通。 伸出手,从天而降,按向已经四散崩离的巨大莲花。 手掌心中有黑光。 最终,巨大莲花和绝尘羽,被一掌镇压在地面上。 地面,四分五裂。 “诸位入道境的武者们,请你们出手!毁了神霄皇朝,我只要灵石、灵晶、灵液、灵源,其余的,你们分!” 顾子青抬起头,对着红城冷道。 灵石、灵晶、灵液、灵源,全是灵气凝聚而成。 麒麟好似在助威,仰天长啸,飘荡九天,下落无边大陆。 顷刻间,数千大大小小的人和妖族势力,哗然四起。 “他……他只要灵石那种玩意?” “疯了吧!神霄皇朝的底蕴,太多了,其内的宝贝数不胜数,他竟然只要灵石?” “顾子青啊顾子青!真是个奇人物!我现在,是由心的佩服这类人物!” “能退到神霄皇朝的人物,当真是不凡!” 在高空之上。 几大入道境强者面面相觑。 显然也是被顾子青的说法给惊到。 “大气魄!” 焚天道人一笑,一步踏出,直冲向红城。 “顾子青。”古化玄女复杂地望着那高达千米,如同法相天地的顾子青,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红城。 “看不懂顾子青,却也佩服。”战圣渍渍称奇,便也进入红城。 很快,无论是外州还是本地的入道境强者,涌入神霄皇朝。 庞大的神霄皇朝,彻底灰飞烟灭。 大量的宝物被拿走,大量的资源被收走。 期间,各大强者都保持着矜持,并没有大打出手。 相反,在神霄皇朝内的所有人,部分在反抗,部分在躲藏。 也许是处于顾子青的条件的原因,有入道境强者挥手灭杀。 这一场抢夺,持续了两天两夜。 毕竟是入道境的强者,只拿看得上,以及能为自家势力有帮助的宝物。 但就算如此,也已经把神霄皇朝搜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一些残羹剩饭。 顾子青就在红城外坐着。 入道境的强者拿走得差不多,便走向顾子青,几枚戒指扔给顾子青。 “灵石、灵晶、灵液、灵源,都在里面,顺便,我也把我储存的给了你,很多了。” 古化玄女笑道。 “一个戒指装不下,多给几枚戒指。”焚天道人也走来。 顾子青默默地收下。 他需要这些灵气精华,只是为了顾子语。 打造仙躯,可是非常消耗精华的。 他没时间去收集,于是便在这里收集。 最后,他拿着这些戒指走了。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过,在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在意。 入道境强者们,拿走了想要的,便急忙回自家势力。 身怀重宝,还是要早点回去最好。 把宝物送回去,再回来,参与金蟾险地的搜刮。 而留在红城外的几千大大小小的势力,也终于可以行动。 他们如同蝗虫一般,涌入红城之内,一些关于神霄皇朝的宝物,都要被他们挖地三尺的找到。 一些残活的神霄皇朝的人物,悲惨地望着这一幕。 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未来竟然如此悲惨。 仅仅是因为一个顾子青。 就落到这个地步! 化雷州本地势力中,唯有帝血宗门以及黑刹殿,参与神霄皇朝的搜刮,而水月天宗、卫族,很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敢。 顾子青身旁有古神兽,仅仅这一点,就把他们吓到。 而且,这两大顶级势力,已经开启防护阵法,避免顾子青报复,甚至内部已经在商讨,如何转移本宗或本族天才,以留下传承。 《剑骨》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顾小艺 第二百九十一章 顾小艺 顾子青去了很远的地方。 化雷州西北方向。 他在一处深山之中休整。 盘坐在小溪边,望着溪水娟娟而下。 麒麟早就不知道到哪里玩去了。 顾子语像模像样地坐在他的旁边,没过一会,便来了困意。 小脑袋一点一点,娇憨可爱。 突然,一道黑影从身旁划过。 是一个少女。 长得很精致,只不过眸子里带着妖邪火焰,整个人的气质,如同魔渊中走出的公主。 邪恶、妖异、冷傲以及美丽。 “主人。” 已经改名成顾小艺的卫晓伊,对顾子青一拜。 她早已经找到顾子青,并且跟随到此地。 顾子青的目光不动地望着小溪,淡淡道:“没什么危险吧?” “方圆千里,只有一头气海境大圆满的妖兽盘踞。” 顾小艺道。 “带路。” 顾子青抱起顾子语。 顾子语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望着顾子青,不满道:“顾子青,干嘛不让我睡觉!” “在我怀里睡。” 顾子青拿出阵盘,勾画一下,立马包裹顾子语,让她不受外界声音的影响。 这是顾子青为她准备的一个小阵法,可以隔绝声音。 顾子语嘟着嘴,哼哼两声,便把头靠在顾子青怀中,很快睡去。 飞过云海。 顾小艺带着顾子青来到一片山中小平原。 小平原约有万米。 “就在这里。” 顾小艺之前没敢靠近,但身后有顾子青,于是直接来到平原中的一个大裂缝处。 “叫醒。” 顾子青在半空道。 顾小艺站在大裂缝处,眸中升腾起暗金色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夹杂赤血般的光芒。 一脚往地上一跺。 砰! 暗金色光芒从脚底扩散。 煞气、杀气以及黑暗之力,涌入四周,快速蔓延至大裂缝中。 吼! 大裂缝中有怒吼声。 紧接着。 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大裂缝中冲出。 是一只巨大无比的双翼兽。 不等他发怒,顾子青冷漠道:“离开这里,方圆千里之地,是我的地盘。” “人族蝼蚁!打搅本座休息,我要吞了你们!” 双翼兽的肉翼一扇,狂风大作,扑向顾子青和顾小艺。 顾子青抬起头,望着那巨大阴影降临,伸出手指,冷冷道:“定!” 定身术! 刹那间,双翼兽在空中定格。 不只是双翼兽被定住,周遭的风,也被定格。 如今的顾子青,实力境界的提升,对定身术的掌握越加熟练。 不仅让双翼兽无法动弹,连开口发声也不能。 “去!” 顾子青单手一挥,天地灵气凝聚成为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 轰! 一巴掌,便把双翼兽扇飞。 “别回来了!” 顾子青散去定身术。 那双翼兽挨了一击,身形恢复动弹后,惊恐之下,根本就不敢回去找场子,扑扇着肉翼,急忙往远处飞去。 做完这些,顾子青环目四周。 “方圆千里,东南西北,各布置一个阵法。” 顾子青拿出一个阵盘,丢给顾小艺。 “这是七阶防护阵法之一,你的传承里面有上古阵法的传承,按照阵盘内的阵法构造,在另外三个方向,布置好防护阵法!” 顾小艺有些为难。 哪怕她拥有的传承里面,有上古阵法。 但是,目前的她,最多只能掌握五阶,七阶对她而言,是根本无法掌控的。 不过,她并不敢反驳顾子青。 在她眼里,顾子青已经成为了自己无法撼动的主人。 顾子青说什么,她就必须做什么。 顾子青心里明镜,知道顾小艺在想什么,但他没说一句话,直接离去。 七阶阵法,顾小艺肯定做不出来。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他的要求不高。 顾小艺按照阵盘上的七阶防护阵法,制作出五阶防护阵法,也足够了。 等顾子青离去,顾小艺拿着阵盘沉思。 “主人让我布置七阶阵法,我根本就做不出来!” 她轻皱眉头。 抬起头,望着顾子青离去的方向。 许久许久,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光,道:“也许,主人并不是让我布置七阶阵法!” 轻咬贝齿,便去布置防护阵法去了。 顾子青回到小溪旁。 依然盘坐在溪边,目光望着溪水。 实则,脑里面则是在分析一种禁忌仙术。 这类禁忌仙术,不是高层次,却很古老和繁琐。 类似于某种医术上古老的医疗手段。 这是他在仙界的一处洞天内得到。 从未想过会使用过的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使用。 半个月过去。 他还是老树盘根般坐着不动,脑子里还在高速运转分析着。 顾子语睡醒了,便在附近玩乐,偶尔跟着麒麟到处疯,不过很快回到顾子青身旁。 想睡了,便乖乖地靠在顾子青大腿上。 顾小艺在这期间,来回几次。 但都没有打搅,然后又去布置阵法。 又过了一个月。 那双翼兽觉得安全,便重新回归。 顾小艺不得已来告知顾子青。 顾子青只是点点头,一步瞬移,最后施展“星辰变”,化作白光,直冲向双翼兽。 一场大战打响。 方圆千里都能听见。 很快,大战结束。 双翼兽死了。 顾子青回来,继续分析。 这一次,过去两个月。 在顾子青身边,偶尔有妖兽出没,但实力都不高,被顾小艺和麒麟赶走。 顾子语,也在这个期间,第一次接触顾小艺。 曾经,顾子青不准她接触。 现在,她接触顾小艺,似乎,顾子青没有阻止。 任外界天地变化,风云涌动,顾子青自磐石不动。 “姐姐,你的眼睛为什么是黑金的。” 顾子语好奇地望着顾小艺的眼睛。 “小姐,是因为功法的原因。” 顾小艺得到的传承,是魔功,修炼了,人自然会不一样。 当然,她现在已经坦然接受了。 毕竟,这是太阴境的传承。 以前的她,也是小姐,可现在,却要喊顾子语为小姐。 心底里,没有任何不适和难受,只是有些感叹物是人非。 在被顾子青绑架,威胁,最后有在顾子青手中得到传承,品味到好处,她的心里,就已经放弃了反抗,而是选择臣服。 特别是见到传说中的古神兽,也要听顾子青的话后。 她就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明智的。 在这方天地,谁强,谁就是主宰。 顾小艺觉得,跟随在顾子青身边,她的未来,必定不会平庸。 《剑骨》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打造仙躯 第二百九十二章 打造仙躯 时间又过去一个月。 顾子青从中醒来。 扫了眼在不远处护法的顾小艺,道:“布置好了?” “主人,已经布置好了,只是,布置好的阵法,只有五阶。”顾小艺单膝跪地道。 “不错,你不用在这里护法,方圆千里,带上麒麟,不断巡逻,不能让任何外来生灵进入。” 顾子青道。 经过这几个月的缓慢修炼,他的境界,已经达到金丹境大圆满巅峰。 不过不急,现在不是突破的时候。 见顾小艺离去,他深吸一口气,在此地布置下大型“敛息阵”。 进入其中,拿出五根金色骨头。 “如果是仙骨,那么,打造仙躯,将不是问题。” 这几个月,他一直在分析的禁忌仙术,便是打造仙躯的术法。 这类禁忌仙术,在仙界是非常鸡肋的存在。 与魂虚身外身相比,打造仙躯的术法,简直是扔在地上,也无人去捡。 因为,在仙界之上的生灵,最低层次也是仙躯。 打造仙躯的术法,就是利用仙骨,打造出一具最低层次的仙躯。 仙界每一个都是仙躯,那么花费大力气,打造最低层次的仙躯,又有何用? 放在仙界是鸡肋,放在凡尘,却能掀起滔天大浪。 顾子青说罢,拿起金色脊椎骨,运转体内的那一丝仙力。 仙力从手中流出,进入金色脊椎骨。 刹那间,金色脊椎骨绽放金光,一股即将爆发的仙威,就要从金色脊椎骨中爆发。 顾子青的神色一变,当即收回那丝仙力。 那股即将爆发的仙威,立即散去。 饶是如此,也把布置在这里的“敛息阵”震破,余波扩散至千里。 千里之内,任何生灵,都被镇住。 那种来自于血脉、心灵、身躯上的无上压制,让它们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正在巡视的顾小艺和欺凌,被惊得瞳孔一缩,体内力量差点不稳。 “那股力量,是从主人方向传出。” 顾小艺惊骇道。 吼! 麒麟叫唤她,然后继续巡视。 顾小艺点了点头,跟着巡视。 “果然是仙骨!” 顾子青和顾子语是仙魂,自然不会受到仙威余波影响。 收起五根金色骨头。 再次布置一个“敛息阵”。 进入其中。 盘坐在地,脑中分析施展禁忌仙术的流程。 半天之后,他醒来。 扫了眼趴在自己身上睡着的顾子语,手一挥,便把小丫头放入自己的仙尊之魂中。 手再次一挥。 一堆灵石出现,堆满“敛息阵”。 布置的是大型“敛息阵”,所以这堆灵石如同小山般大小。 “接下来,化四肢!” 顾子青神情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地面,左手刻画上古符文,右手刻画阵纹。 互相交汇,符文与阵纹融合。 其内繁琐无比,且要非常小心。 一旦走错一步,符文和阵纹将会产生排斥,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好在顾子青对这方面得心应手,再加上几个月的推演,准备的很充足。 随着刻画的进行,大量的灵石化为飞灰,一股股浓郁的灵气,转入互相融合的符文和阵纹之中。 一只形似手臂的痕迹,出现在地面上。 “灵石不够!” 手一挥。 一堆小山般高的灵石出现。 但是在短时间内就被吸收。 随着刻画的深入,需要的灵气越来越多。 顾子青一批又一批地拿出灵石。 堆积的小山般高的灵石,眨眼消失。 三天之后。 顾子青刻画下最后一笔,轻缓地吐出一口气。 汗珠从额头上滑下。 手一挥,一批灵石出现,眨眼消失,再次一挥。 大量的灵石,被他不要命地扔出。 地面上形似手臂的痕迹,如同无底洞,不断吸收灵石。 随着灵气的补充,形似手臂的痕迹,开始散发出白光。 扔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灵石,才把形似手臂的痕迹补充完整。 此刻,形似手臂的痕迹,如同勾画出的手臂,在散发白光,柔和,白亮。 这是一只,右臂。 扫视四周。 “‘敛息阵’的范围太小,继续扩大。” 不然他一次拿出一堆小山般的灵石,实在太影响效率。 很快,“敛息阵”再度两倍。 走入“敛息阵”,望着那右臂痕迹,点头道:“接下来,就是塑造右臂!” 意念一动。 怀中出现一具尸体。 是顾子语的尸体。 当初,他使用“尸解锁魂术”,把顾子语的魂魄和肉身分离,肉身便一直放在储物戒指之中。 小巧可爱却已经冰冷的尸体,落入眼目,让他轻叹一口气。 手刀附着灵力,一挥。 尸体的右臂被切下。 顾子青把尸体收入储物戒指中,双手捧着这只右臂,放入右臂痕迹之中。 陡然间,一股恐怖吸力从右臂痕迹中爆发。 顾子青站起来,双手挥动。 一批一批大山般堆积而成的灵石出现。 也在眨眼间,这些灵石被右臂痕迹吸收。 随着右臂痕迹的吸收,上面散发的白光,渐渐与顾子语的右臂融合。 一个白天过去。 顾子青把所有灵石挥霍一空,右臂痕迹和顾子语的右臂,才彻底融合。 此时,那右臂痕迹和顾子语的右臂,已经融为一体,成为一个散发白光看不真切的右臂,如同能量体一般。 做完这一切,顾子青警惕地扫视四周。 一切都是安然无恙。 他不担心会被天道阻止,或是引起天道愤怒。 这是一种超越凡尘界众生的手段,也没有搅乱凡尘界的法则运行,因此天道不会对他所做的事情进行干扰。 他只是担心,会有其他外来生灵进入。 地上的右臂能量体,蕴含着庞大无比的精华,本身价值,已经超越顶尖天材地宝。 可以把右臂能量体,比如一颗可以让人瞬间从普通人,提升至入道境强者的果实。 当然,这世上没有这类果实。 只是说右臂能量体所蕴含的价值,已经达到极为夸张的程度。 “好在有‘敛息阵’,隔绝天地!否则右臂能量体一出现,必定会吸引大量生灵过来!” 顾子青休息了一会,开始布置左臂。 《剑骨》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白泽失踪之谜 第二百九十三章 白泽失踪之谜 一样的步骤。 顾子青消耗完了灵石,便用灵晶。 从神霄皇朝拿走所有灵石、灵晶、灵液以及灵源。 因此,这类资源,他准备的充足。 也从另一方面可以看出,打造仙躯要消耗的资源之恐怖。 用万年皇朝积攒的资源,才能打造出,甚至是勉强才能打造出一具仙躯。 灵晶蕴含的灵气精华,比灵石高几十上百倍。 刻画出左臂痕迹,切下顾子语的左臂,放入其中,大量灵晶堆积如山,不断被吸入其中。 等打造出左臂能量体时,灵晶只剩下一小半。 好似差不多半个月,左右臂被打造而出。 “接下来,则是左右腿!” 顾子青继续刻画。 顾小艺和麒麟,回来过一次,见到顾子青神色凝重专注地刻画着什么,且大量大量恐怖的资源被吸收。 他们就意识到,顾子青再做着重要的事情。 因此,他们没敢打搅,反而在巡逻方面,更加上心。 任何敢冒犯进入这处千里之内的生灵,都会被他们驱逐。 “顾子青。” 顾子语在仙尊之魂中不满地叫唤。 好久没有进入这个地方了。 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就进入这里。 可惜,顾子青没有理会她。 顾子青不是不理,而是没精力去理会。 几天过去。 顾子青耗费掉剩余的全部灵晶以及一小半灵液后,右腿能量体被打造而出。 呼! 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准备休息一会。 太耗时耗力耗资源了。 当然,如果能打造出仙躯,自然是最好的。 “顾子青!哥!混蛋!讨厌!变态!” 顾子语换着法的碎碎念。 “别闹,我在帮你打造身体。” “我身体好……”顾子语的小眼睛一转,“哼!” 显然,她意识到自己是个没身体的处境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是仙,所以才没身躯的吧。 念及此,一听到哥哥说要为她打造身躯时,便也没了反驳。 “我这么可爱,你别弄得很丑很丑。” 顾子语认真道。 “你乖乖在里面别动,我需要安静的打造。” 顾子青自然不会说出,他是用顾子语原有的身躯打造。 不然,必定会刺激到顾子语。 以顾子语原有身躯打造仙躯,成功后,也是顾子语以前的模样,只是身体体质,已经从凡尘,升华为仙了。 “那我就勉强答应你!” 顾子语嘟着嘴巴,小大人般认真点头。 顾子青把意识收回,目光望向地上的几个能量体。 右臂、左臂以及右腿,已经打造完成。 接下来打造左腿。 轰隆! 远处有爆炸声传来。 顾子青忽地抬起头望去。 紫色火球从远处的高空斜斜打入地面。 “麒麟!” 他记得这一招。 是麒麟突破到气海境初期时,从身体中得到的传承神通。 只见到大量的紫色火球,如同雨幕一般,铺天盖地地笼罩向地面。 轰隆隆! 大量的爆炸声传荡。 顾子青视打造仙躯为头等大事,容不得丝毫出错,且一旦泄露出去,会惊动整个龙玄大陆,甚至是其他地方的恐怖存在,也会被惊醒。 稳妥起见,他手一挥,收起能量体,从“敛息阵”中走出。 一步踏出,人已经瞬移到上千米之外。 几步之后,他出现在高空,麒麟身旁。 麒麟怒吼,周身暗金色光芒大涨,张口吐出大量紫色火焰,其内蕴含丝丝大道之力的神韵。 虽然这种神韵伤害不到任何人或者是妖,但它却是后期感悟大道之力的关键。 顾子青顺着麒麟攻击的方向望去。 是两头妖兽。 一头绽放七彩光的白泽,一头如铜墙铁壁般的犀牛类妖兽。 两者高达百米。 他们无法腾空,镇压麒麟。 因为,在他们的脚下,一道道妖邪的魔光在缠绕着他们。 是顾小艺。 “混血白泽。” 顾子青一眼望去,感受到散发七彩光芒的白泽,并没有释放出神兽威压。 麒麟便是神兽,他的威压下去,让白泽和犀牛类妖兽受到了压制。 在化雷州,能拥有麒麟神兽者,身份呼之欲出。 只有顾子青的身边,才有一头神兽麒麟。 “吼!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小辈让开!” 白泽怒吼,脚一踏,地面颤抖,那妖邪的魔光被撕裂。 “别妨碍我们完成任务,若不是看在你是神兽份上,我等已经杀了你们!”犀牛类妖兽怒吼一声,头上的角往旁边一顶。 轰地一声,一座大山被顶飞。 两大妖兽在威慑。 “我家主人的地盘,不是你们能擅闯的,滚!”顾小艺冷冷的声音,传入两大妖兽耳中。 “主人?是顾子青吧!”白泽阴沉沉道。 好几次,他都想一脚踩死脚下那妖邪魔光。 看得出来,他们很忌惮顾子青。 “都停手。” 顾子青冷淡道,声音传荡天地。 “果然是顾子青!没想到跑到化雷州西北方向了。”犀牛类妖兽直接化形成一名独角老者。 白泽冷哼一声,化作灰袍老者。 两个化形大妖,看向空中的顾子青。 此时,麒麟和顾小艺已经停手。 顾子青背负双手,望着下方的化形大妖道:“两位来此地是来找我的?” 顾小艺站在顾子青身后,姣好的面容之上,一双妖邪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两个化形大妖。 麒麟也是不善地盯着。 “并不是!我们来自于白牛州白泽世家!此次前来,寻找我家少主。”灰袍老人冷淡道。 顾子青的心中一动。 那白泽,早就死了。 白泽的精血和犄角,还在他的手中,不过,精血已经放入万妖图,犄角还在储物戒指之中。 “哦,方圆千里,是我的地盘,你们越界了。” 顾子青不动声色道。 灰袍老者和独角老者对视一眼,分别看出神色中的不耐。 他们知道顾子青不凡,所以才忌惮,可是,他们来自于白牛州的白泽世家,身份同样尊贵。 顾子青哪怕达到金丹境大圆满,实力难不成还能对上他们气海境后期的存在? 说到底,还是实力说话。 “那你们就等等,我们需要在此地调查一番,我家少主的踪迹!”独角老者冷淡道。 《剑骨》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九圣域 第二百九十四章 九圣域 “大胆!”顾小艺冷喝,妖邪的目光瞪着独角老者。 “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独角老者对顾小艺道。 “吼!” 麒麟释放神兽之威,从血脉上压制独角老者和灰袍老者。 顾子青平静地挥手道:“行!给你们一天时间,调查完,赶紧离开!” 他杀了白泽,却不心虚。 若是真对上白泽世家,他不惧。 只是眼下,他在打造仙躯,在这等大事面前,其他的都可以谦让。 只是这种谦让,却被灰袍老者和独角老者认为是,顾子青怕了。 独角老者对灰袍老者一笑:“走吧!” 灰袍老者轻蔑地扫了眼顾子青,直接离去。 森林之中。 “这顾子青也不过如此。”独角老者嗤笑一声。 顾子青做出的事情太过震撼,且与古神兽有关系,这让他的身份地位得到无限提升。 十三州多处势力忌惮顾子青,但他们白牛州白泽世家,却能让顾子青害怕。 仅仅这一点,就让灰袍老者和独角老者心里无限爽快。 “他不敢招惹我等,我们大可慢慢在这里搜寻。”灰袍老者笑道。 在这里拿着顾子青说事,不断贬低顾子青,能够给他们带来高人一等的快感。 顾子青悬浮在空中,冷漠地望着这两头化形大妖。 他的实力,早已经能镇压气海境大圆满武者。 再加上他能施展出“星辰变”,那爆发出来的威力,更加可怕。 只是,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手。 杀,肯定是杀得了这两个化形大妖,但后续引起的麻烦,会让他抽不出空,打造仙躯。 于是,只能够谦让一步。 魔女顾小艺传承太阴境大能神通,耳目非凡,听到两名化形大妖贬低自家主人的话,眼中燃起魔焰。 她冷冷道:“主人!” 从身到心,已经跟随了顾子青,那她,就决不允许有人亵渎主人。 麒麟神兽同样不凡,也听到了,顿时龇牙咧嘴,杀意腾腾。 他是最早跟随顾子青的,论亲情,除了顾子语,他与顾子青最深厚。 谁也不能够亵渎顾子青。 顾子青挥手道:“不必,等一天过后再说。” 其实连一天时间都不用,只需要两个时辰,方圆千里,就能够被两位化形大妖搜索完毕。 但是,他还是多给一点时间。 为的就是避免麻烦上身。 说罢,盘坐于虚空,脑中继续分析着禁忌仙术,如何打造仙躯。 此事,他非常看重。 魔女咬牙暗自冷哼,也只得在旁边护法,麒麟毛毛躁躁,最后还是冷静下来。 第二天到来。 中午一过,一天的承诺就要到了。 魔女抬眼一看,那两个化形大妖还在千里范围内,慢慢搜索,似乎是在示威,似乎是在表明他们来自于白牛州白泽世家,是不可一世的大家族。 顾子青,招惹不起。 “看到没有,那顾子青还在原地不动!显然是怕了我们!” “再让他等一天,我们白泽世家确实需要向外人公布,我等的强大!顾子青既然怕了我们,那就再利用利用!” 两名化形大妖一脸的愉悦额,搜索起来不由得慢了些。 也在此时,万里晴空变了色。 乌云沉沉。 没有雨,没有雷。 天地间的温度在急剧下降。 一片雪花,从上空落下。 顾子青微微皱眉,抬起头望去。 雪,是血色的。 血色雪花。 他对空间波动非常敏感。 此时,他感知到有生灵打开虚空通道。 那虚空通道在几万米高空,被乌云遮盖。 “对付我?” 顾子青疑惑着站起,身上有星辉绽放,战斗力在快速提升着。 魔女和麒麟见状,在看到天地间的异常,立马知道事情不对劲,当即宁神戒备,暗中蓄力。 忽然,一道狂猛呼啸声从高空落下。 竟然是龙吟! 吼! 一条血龙,从苍穹中出现,好似劈裂了晴空,让大地被血海吞噬。 庞大无比的血龙,直冲向大地。 顾子青带着魔女和麒麟,一个瞬移远离开。 目光盯着那血龙,直接往大地撞去。 “找那两个化形大妖的?” 他看到,血龙冲撞的方向,是那两名化形大妖。 灰袍老者抬起头,惊恐地望着那血龙,骇然道:“龙族早就绝迹了,怎么可能会出现龙!” “不对!不是龙!是龙影!这是一种神通!有人在对付我们,快逃!”独角老者施展神通,怒吼一声,化作一道乌光,往远处逃去。 轰! 血龙落地。 还好独角老者提醒得快,两妖快速逃离,否则被血龙撞上,必死无疑。 饶是如此,余波也让他们口吐鲜血,身中内伤。 再看大地,几千米的范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大坑,冲击波和风势,席卷万米之外。 吼! 龙吟再起! 上空,落下两条血龙。 “糟糕!” 独角老者骇然。 “一条血龙就有气海境大圆满的破坏力,两条落下,我们凶多吉少!到底是谁,敢袭击我等!”灰袍老者仰天怒吼。 然而,回复他的只是龙吟咆哮。 “能使用龙族神通,还要针对我们,莫非是……”独角老者见多识广,隐隐猜出是谁了。 “谁?”灰袍老者施展神通,疯狂逃遁。 “九圣域!”独角老者一开口,脸色充满从未见过的惊恐。 “什么!”灰袍老者浑身一颤,心生大恐怖。 刹那间,他的求生意识迅速攀升。 强烈的求生渴望,让他直接把目光落在了顾子青身上。 “我们黏上顾子青!血龙对付我们,肯定也会波及顾子青!只要顾子青不想死,肯定会请求古神兽出手!”灰袍老者疯狂惊恐道。 “只能这样了!如果真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九圣域出手,也只有古神兽能够勉强对付!”独角老者直接往顾子青所在方向飞去。 那两条血龙,迅速落下,见两名大妖逃遁,也改变方向冲撞而去。 “主人,他们过来了!” 魔女怒道。 顾子青眼见那两名化形大妖冲过来,皱眉冷冷道:“后退!” “不准走!我等出自白牛州白泽世家!不想招惹,就出手,对付那两条血龙!”灰袍老者太害怕了,以至于忽视了顾子青的可怕,竟然当面下令。 若是在平时,他也只会背着顾子青,做些贬低顾子青的恶心小事。 《剑骨》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从九圣域逃出的少女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从九圣域逃出的少女 九圣域,传说中的组织。 传闻,他们的势力遍布龙玄大陆。 谁也不知道九圣域因为什么而组建,却知道,他们有一种特殊的职业。 他们兼职杀手职业。 凡是被九圣域盯上者,绝对没有活着的。 他们存在的太久远,一万年,两万年,还是十万年,谁也不清楚。 可能是太过缥缈,很多大势力只把他们当做是一种传说。 至于要如何辨认这类传说。 很简单。 龙族神通,便是九圣域出手的象征。 因为,在龙玄大陆,龙族绝迹,谁也不会龙族神通,唯有九圣域。 至于大势力以下的生灵,根本没资格接触这类顶尖层次。 他们盯上了灰袍老者和独角老者。 独角老者隐隐猜出,他们是九圣域。 两个化形大妖惊恐之下,要把顾子青拉下水。 顾子青冷漠地望着两个化形大妖,一步踏出,直接瞬移走。 “主人,那是什么?” 一身妖邪气质的魔女,也有惊恐之时。 她抬起头,指着苍穹。 顾子青抬头望去,脸色凝重道:“九圣龙!” 无边大地之上,万里苍穹之下。 乌云弥漫之间。 虚空通道被打破,无尽空间裂缝遍布。 在那通道口旁,一头巨龙的龙首,俯瞰着大地。 巨龙在注视着下方的化形大妖,也注意到了顾子青。 “是真龙!”魔女惊骇。 顾子青摇头道:“并不是真龙!那是九圣龙的标志!” 当初的他,与这类组织接触的不多,却深知九圣龙的可怕。 哪怕是飞升仙界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摸透九圣龙来源于何方,要做些什么,甚至是他们所遍及之地有多广,也没有彻底弄清。 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九圣龙非常可怕。 能够跟九重天上的那些家伙有一拼。 龙玄大陆隐藏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啊!顾子青,快把古神兽叫来,我们不想死!”灰袍老者开始燃烧精血,要追向顾子青。 “再不叫来,我们白泽世家不会放过你!”独角老者语无伦次。 他们发现,血龙距离他们,不过千米。 顾子青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侧头道:“以为我好欺负?” 转身施法。 三山镇魔印! 抱山印! 直接镇压灰袍老者和独角老者。 两人还未被血龙冲撞,就被顾子青镇压得浑身是伤。 “怎么可能!”独角老者惊恐道。 “他怎么这么强?就算斩杀绝尘羽,也不应该追得上我们!”灰袍老者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去。 血龙咆哮,一口吞并了他。 轰隆! 不只是灰袍老者,连独角老者,也被血龙吞噬。 地面产生撞击。 两条血龙,摧毁了这片区域。 顾子青面无表情,继续飞行,要远离这处是非之地。 九圣域的强大,他很清楚。 这是真实存在的组织。 目前的他,不能招惹,只能避其锋芒。 好在,两名化形大妖被斩杀之后,血龙没有在出现,上方的虚空通道旁,九圣龙的标志开始消散。 说明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是谁有这么大能耐,请得动九圣域?” 顾子青心里疑惑。 那两个化形大妖,不过气海境后期的实力,在龙玄大陆上,算不得最强,一个顶尖势力也可以灭杀。 摇摇头,没再多想。 修仙三万年归来,他对九圣域,完全没有畏惧之心,有的只是好奇。 九圣域太神秘,这一次他归来,如果有机会,倒是想好好的挖掘一下九圣域的秘密,或者说,是挖掘出龙玄大陆的真实秘密。 黑塔镇压吞天金蟾,寻找金色骨头的神秘黑袍人,如今的九圣域。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顾子青。 如今的龙玄大陆,其实并不安宁。 “啊!” 一道细腻的尖叫声,从上空传来。 顾子青对九圣域保持着警戒状态,听到声音,立马转头警戒,然后,神色大变。 “小白!” 他在刹那间变身。 “星辰变”施展! 化作一轮白光,如同星河中最璀璨的一颗星辰。 嗡! 速度加瞬移! 眨眼间,来到五千米上的高空。 伸出手,抱住往大地坠落的一名白衣少女。 少女的头上,长着两个还未成型的小龙角。 白衣少女尖叫:“啊!救我!我不会飞啊!” 陡然间,被一个温暖的男人抱住。 白衣少女下意识地排斥。 “小白!别动!”顾子青把白衣少女涌入怀中,身上的白光,把白衣少女淹没。 “咦?你知道我的小名?”白衣少女惊呼,然后不反抗了。 “先别说话,我带你走!” 顾子青感知到,上方的虚空通道,再度凝聚。 吼! 怒龙咆哮。 上方有一头黑龙,冲向顾子青。 白衣少女听到龙吟,焦急道:“我趁着虚空通道打开,逃到了这里!大侠,救救我!我不想被他们抓回去!” “放心!” 顾子青心上却是一惊。 什么时候,小白跟九圣域扯上关系了? 当初,她就算是飞升仙界前,被九重天的古老家族打得灰飞烟灭时,也没有透露过,她与九圣域有关系。 难道是自己逆转时空回来的关系? 黑龙龙息,从顾子青旁边擦肩而过。 大地上出现巨坑。 顾子青惊醒,立马爆发全力逃走。 “你们两个,躲起来。”他传音给麒麟和魔女。 “吼!” 黑龙摇摆,爆发出堪比瞬移的速度。 这等速度,只有勉强达到入道境武者才能拥有。 说明,黑龙的实力,至少在气海境大圆满。 “这是一头真龙!没想到,九圣域里面还存在真龙!” 顾子青冷冷道,瞬移,外加同样堪比瞬移的速度,刹那远去,黑龙无法追上。 轰隆! 满天雷霆出现。 雷霆万钧之势! “是那个女人!她太坏了,还好我聪明,趁机溜出来,可恶啊,她竟然追到了这里!大侠,小心她的‘雷霆万钧’这是顶级神术,入道境武者不一定能承受!” 白衣少女气鼓鼓地嘟着嘴,很是生气道。 “我怎么可能会再次失去你!” 顾子青的魂,联系古神兽吞天金蟾。 这一次,他就算付出巨大代价,也要把少女救走。 因为,她,曾是他的爱人。 《剑骨》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古神兽与九圣域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古神兽与九圣域 “呀!大侠饶命!我与你是第一次见面,怎么能说再次失去我,再说,我,我与你没关系。” 白衣少女拍拍胸脯,赶紧撇清关系。 也在此时,她才有机会抬头望向保住自己的男子。 被浓郁白光覆盖,她看不清。 顾子青淡淡一笑,没回话。 现在的小白,确实与他第一次见面。 对于顾子青而言,却是三万年后的第一次重逢。 “蝼蚁!放下她!” 犹如天地在镇压众生的威压声音,落入顾子青的耳中。 轰隆隆! 无边雷霆遍布苍穹,顾子青所到之处,全部被雷霆覆盖。 如同,雷霆之下的末日。 顾子青寻声望去。 前方密密麻麻的雷电之上,站着一个女人。 身披雷霆神炮,手握雷霆神杖,紫色长发之间,有电光银蛇在乱舞。 眸中蕴含九霄雷池。 仅仅一眼,顾子青就看出。 此女,拥有失传的第七秘。 第七秘:雷——九霄雷霆,煌煌天威,触之者折。 顾子青以前在飞升之前,从未给见过这个女人,应该是九圣域内一直隐藏没露面的武者。 她冷喝:“放下她!” 言语间,有雷霆在空中闪烁。 顾子青一个人,面对前方的无边雷霆和一个女人。 后方,巨龙冷冷地盯着他。 顾子青站于空中。 散去“星辰变”。 面对这个女人和黑龙,他断定没实力逃脱。 但是,他绝不会放走小白。 单手环抱小白细腰。 纤瘦少女,朴素白衣,就这么被顾子青紧抱着。 望着前方的女人和万钧雷霆,他的眸子深邃而可怖。 只听到他道:“放下她?” 少女羞红着脸,在挣扎,见顾子青望来,她摇头:“不不不!大侠你别丢下我!” 顾子青的目光上移,冷冷地盯着那女人,道:“你有什么资格,敢对她出手?你们敢囚禁她,便是与我为敌!” 从小白被对方囚禁后,逃出来开始,顾子青就有了要报复九圣域的念头。 而现在,他明显要这么做。 “哦?”女人的嘴角上扬,一丝有趣的笑意涌现。 这已经不能用不屑和轻蔑来看待这个蝼蚁了。 很可笑的一个人。 竟然说,敢囚禁她? 九圣域在龙玄大陆,怕过什么? 手抬起,指向顾子青,冷漠道: “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很多你从未想象到的存在!哪怕是神通境武者,也只能仰望我等!小蚂蚁,你不知道,不怪你,说出这些话,我也能理解!” 她的手指上,有一丝紫色雷霆在闪烁。 “知道这是什么么?蕴含大道之力的劫雷!世间罕见,唯有我,雷霆之主才拥有!在你死之前,让你见识一下,算是你这一生的荣幸了!” 手,点向顾子青。 上方的劫雷,闪电般冲向顾子青。 那一刻,无边苍穹上的雷霆都在蠢蠢欲动。 “既然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么,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面对的,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顾子青冷冷地望着紫发女人,无视快速冲过来的劫雷。 这一幕,刹那间升华顾子青的气质。 好似,他化作了仙,再俯瞰蝼蚁。 紫发女人神色一愣,随即一变,猛地后退。 轰隆! 金光落下,砸在紫发女人之前所在之地。 大片大片的雷霆,淹没金光。 “舒服!” 金光中传来声音。 原来,是吞天金蟾。 呱! 声传十万里。 “龙玄大陆的龙,要么藏了起来,要么被某些家伙抓了!小蚯蚓,你,莫不是被这些家伙抓走的?” 吞天金蟾爪子一扬,便把要逃走的黑龙镇压在爪子之下。 在庞大的吞天金蟾面前,黑龙真如蚯蚓一般在挣扎。 “吞天金蟾!” 紫发女人惊呼。 她如临大敌,单手捏诀。 无边雷霆化作龙卷,凝聚成为一个庞大如太阳般的雷球,其内紫光闪烁。 竟然是一轮劫雷大日。 “嗤!小姑娘,你又是哪里来的?” 吞天金蟾眯着眼睛,打量紫发女人。 “哇!大侠,你好厉害,连癞蛤蟆也能招来!”白衣少女惊呼。 “嗯?”吞天金蟾眼神不善地扫向白衣少女。 顾子青抱着白衣少女,眼神冷冷盯着紫发女人,道:“她是九圣域的人!你脚下的龙,来自于九圣域。” 吞天金蟾一愣,神情严肃起来。 紫发女人见吞天金蟾摆正态度,不由得冷冷一笑,轻蔑道:“既然知道我是九圣域的人,那就滚吧!古神兽,这里没你的事!” 转头看向顾子青,略微出乎意料的一笑:“原来你就是在玄土域闹得有些欢的顾子青啊!” 九圣域遍布龙玄大陆。 金蟾险地暴露之后,他们不来争夺,显然是看不起里面的东西。 当然,每一个域里面的大事,他们还是会时刻关注。 古神兽吞天金蟾现世,算是影响比较大的事情,九圣域在注意着。 同时,与古神兽有联系的顾子青,也被他们知晓。 “杀了她!或者,把虚空通道打碎,再把她宰了!” 顾子青冷冷道。 紫发女人闻言,神色一沉。 “你知不知道,九圣域是什么样的存在?”她冷冷道。 顾子青直接无视,目光盯着吞天金蟾。 “上……顾兄,这九圣域的人,杀不得!”吞天金蟾还担忧九圣域涌动手中的庞大能量,把他抓了。 咳嗽一声,迂回道:“顾兄,我只能把她驱赶回虚空通道,你有一段能逃离的时间!此次之后,你也别联系我了,惹上九圣域,我自己也有麻烦。” 顾子青点头:“行!” “大侠,你放下我吧,男女授受不亲。”白衣少女调皮地一笑。 “我们走。” 顾子青放下白衣少女,拉着她的手,往远处飞去。 “等等。”白衣少女指着吞天金蟾脚下的黑龙,“可不可以封印黑龙的修为,然后跟我们走?” 她有些害怕地望着顾子青。 毕竟,能救她而招惹九圣域,就已经够难为人了,要是再加上一个要求…… 顾子青知道小白是半龙人,笑道:“行!”看向已经动用力量,镇压紫发少女的吞天金蟾,“封印黑龙的修为,然后丢给我!” 《剑骨》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龙绘雪 第二百九十七章 龙绘雪 吞天金蟾对付紫发女人绰绰有余,听到顾子青的话,当即镇压封印,然后把黑龙扔了过来。 顾子青身上的灵力涌动,困住黑龙,然后与白衣少女离去。 置于身后的事情,交给吞天金蟾。 他,不在乎后续结果如何。 只要不打搅到他,不让小白出事,就行。 一步一瞬移,刹那远去。 后方,有神威在浩荡,大道共鸣,天地变色,汹涌灵力上仙起伏。 “大侠,谢谢你,呼,吓死我了。”小白的嫩白小手拍着胸脯吐气。 “叫我顾子青。”顾子青迟疑了一下道。 “顾子青大侠。”小白纯真一笑,美丽容颜让一切黯然失色。 “去掉大侠。”顾子青回忆起当初。 第一次见到小白时,她坠落于沦为废墟的归墟天宫。 周围的海妖,虎视眈眈。 小白很机灵和调皮,哪怕身受重伤,在生死危机也掩饰不了本性。 见到顾子青时,她便是大声地喊着:“大侠救命!我有仙器、帝级功法!救我,我全部给你!” 当然,等救了小白,顾子青才知道,少女是骗她的。 可顾子青还是把她留在了身边。 回忆一转,便到了渡劫飞升之时。 “子青大人,乖乖在上面等我!”小白面对即将落下的,属于自己的劫雷时,对顾子青挥拳,脸上装作威胁模样,“你要是在上面不老实!哼哼!” 想到这里,顾子青忍不住一笑,眼中有真情流露。 可就在小白抗下最后一道劫雷时,九重天的古老家族出手了—— “子青大人,你要好好活着。” 这是小白灰飞烟灭之前,对顾子青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子青?顾大人?青大人?大侠?”小白见顾子青忽然变得沉寂,甚至有些冰冷,便害怕地喊了几声。 顾子青回过神,看向小白,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小白的名字。 可他想了想,没有喊出来。 再次重逢。 顾子青,想重新与小白,来一次新的开始。 小白松了口气,眉头挑动,眸子机灵地转动,忽然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小名。” 小名便是小白。 之前顾子青,喊过。 “你的皮肤很白,穿的裙子,也是白的。” 不是顾子青随便的借口,当初的他,便是这样,偶然获知小白的小名。 “聪明!”小白摸了摸鼻子,“我叫龙绘雪,你可以叫我龙雪,或者小雪。” “我叫你小白。” 小白不满道:“你这样叫我,那我叫你小青。”眼神有些得意。 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是被对方救的,这样说,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又换了个称呼:“子青!我叫你子青!” 顾子青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小白脖子一缩,很怂的道:“子青大人,我叫你子青大人。” “小白,以后,你跟着我吧。” 他与小白飞速前行。 星空之下,已在万里之遥。 小白的话很多,叽叽喳喳。 喜静的顾子青,罕见地不嫌烦。 静静地听着。 亦如三万年前的他,不厌其烦地听着身旁少女的闲话。 “这头小麒麟很好玩。” 半路上,麒麟和顾小艺魔女,与顾子青汇合,小白看着麒麟,笑成月弯。 魔女则是抬起头,不时望着身后上方的巨大黑龙。 龙玄大陆早已没了龙。 但在他们身后,就有一头黑龙跟着。 好在顾子青解释,黑龙的修为被封,之所以这么跟着,是被他的灵力捆绑。 麒麟闻言不服。 他不小了。 再加上第一次见到一个头上有小型龙角的陌生少女,心有警惕。 魔女更是不与小白搭话,如同忠心的护卫奴隶,只听顾子青行事。 小白觉得无聊,眼睛一转,便想着如何逃离这个奇怪的组合。 顾子青要让她跟着,她不敢不跟啊。 从九圣域的虚空通道逃出时,她的修为就被那个可恶的紫发老女人封印至凝气境,连先天境都不如。 要是眼前的人对她不轨,她连反抗都做不到。 更不用说,眼前的人,还是一个名气极大,连紫发老女人都知道,且暂时束手无策的存在。 深夜。 他们来到一处山顶。 这里的风景很奇特。 山顶青草遍地,青石偶有几个。 下方不是缓坡,而是另一个大山相融合成的湖泊。 在星空之下,湖泊满是星河。 “小白,跟我说说,你怎么跟九圣域扯上关系?” 顾子青一挥手,麒麟撒欢去了。 魔女站在一旁警惕四周。 “他们要抓龙!” 小白摸了摸头上可爱的小龙角,侧头看向趴在湖泊便的黑龙道:“这是我家黑姐,她当初为了护我躲避九圣域的追捕被抓。” 脸上有哀伤。 “她的大脑已经被洗了,再也不知道我!只会听命于九圣域,我不争气,落入九圣域的陷阱,再次被抓。” 这一次她逃出来,再也不想进去了。 顾子青眼珠一转。 想起当初的小白。 坠落于沦为废墟的归墟天宫,是被海妖垂涎。 好在是他救了她一命。 “龙,世间罕见,哪怕是半龙人,也会吸引很多生灵的注意!” 他知道小白活到现在不容易。 这一身的机灵劲,便是从磨难中锻炼来的。 “子青大人,你不会对龙也感兴趣吧?”小白忽然害怕道。 “我?”顾子青想调戏一下小白,但想想,两人算是“第一次”见面,便认真道:“不会!” 走向黑龙。 黑龙冷冷地盯着他,要不是修为被封,她一口龙息就能灭了顾子青。 “子青大人,黑姐姐不会对你不利,你……你……”小白有些焦急,娇小的身体在微风吹拂下,竟有脆弱飘荡之感。 “她,我从未见过。” 顾子青以前见到小白时,并没有见到过,黑龙与小白有关系。 伸出手,放在黑龙的脸上。 闭上眼,一丝仙尊之魂,涌入黑龙的脑海。 他要验证一个可能。 过了一会。 吼! 黑龙痛呼。 “子青大人,请您放过黑姐姐!”小白对着顾子青下跪磕头。 “她并未被洗脑,只是龙魂被锁,植入了一些秘术,所以才会沦为九圣域的傀儡,现在,她正常了。” 顾子青道。 《剑骨》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前往化雷州南部 第二百九十八章 前往化雷州南部 他现在已经肯定之前要验证的可能。 是因为他,手持时空珠,逆转三万年的原因,导致很多事情发生大改变。 小白以前与黑龙并不相识,却因为他的归来,在偶然间与黑龙相识。 恰好,九圣域在抓捕黑龙,正好把小白也抓了。 如果他不归来,小白原来的轨迹,应该是游玩到化雷州南部时,被深渊海中的海妖族盯上,从而被一路追杀至沦为废墟的归墟天宫上。 一道黑光凝聚于湖泊前。 庞大的黑龙化形成人。 黑裙大长腿的女人,虚弱地躺在地上。 小白冲上前扶起黑裙女人,关心道:“黑姐姐,黑姐姐!” “我没事。”黑裙女人睁开眼,看向顾子青,“多谢前辈相救。” 心里面,却泛起滔天大浪。 站在山顶之上,公子的身后是星空湖泊,侧面是圆月背景,如同下凡之仙。 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存在。 因为,她的龙魂被这位前辈破解时,感知到了对方的魂魄之可怕。 便是涅盘境的强者也不及前辈魂魄的千分之一。 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眼前这位实力看起来并不是很强的前辈,拥有仙之魂。 顾子青侧过头,望着她,最后把目光落在小白身上,思索了一下,再看向她,道:“叫我公子即可。你可愿追随我?” 黑岩的眸中闪过一丝深邃。 她刚刚感知到对方的目光,有些深沉。 不由得,把目光望向小白。 “这个拥有仙之魂的前辈,似乎是因为小白……” “你身为龙族,以后恐怕不只是九圣域要追捕你,其他庞然大物般的组织,也对你有想法,跟随我,我保你!” 顾子青的目光再次落在小白身上,然后对她认真道。 小白心里却不认同。 之前,顾子青被黑龙追得可惨了。 “我愿意!” 黑岩再次疑惑,前辈为何看向小白。 但却得到一个可能。 前辈要让她跟随,似乎是因为小白。 同时,她也知道这位前辈的强大,绝不是表面实力这么简单。 跟随一位疑似仙的存在,哪怕是涅盘境武者也没资格,偏偏被她遇上,她哪能不答应! “小白,以后你跟着我,别乱跑!”黑岩握着小白的手道。 顾子青闻言点头。 黑岩看到这一幕,心中肯定,前辈要让她跟随,是因为小白。 “不然呢!”小白苦着脸道。 不过心里也落下一颗大石头。 有黑岩大姐头在,顾子青肯定不敢对她乱来。 而且,顾子青似乎有手段,与九圣域对招,以后自己背靠大树,美滋滋。 想到这里,乐观的她,心情也好了起来。 一张小巧可爱的脸蛋洋溢起笑意。 “以后见到有吃的,也别傻乎乎的被吸引!上次我拼尽全力让你逃走,哪想到你又被九圣域抓住。”黑岩说到这里,很气,浅眉一皱,“更气人的是,你被抓,就是因为吃!” 小白脸色一红,少见地羞涩道:“人家饿嘛。” 顾子青轻笑。 这一幕,可真熟悉。 忽然,脑海中传来顾子语的碎碎念。 “小家伙,想出来了?” 顾子青在脑中回应。 “哥哥,你放我出来嘛!人家不闹不吵!” 顾子语对顾子青撒娇。 “暂时不行!” 遇到九圣域这件事后,顾子青不敢轻易放出顾子语。 那等层次的势力,可能会拥有某些特殊手段,看出顾子语的特殊之处。 要是顾子语出了意外,他会后悔一辈子。 接下来,顾子青便带着一行人和妖,去了南方。 在这里打造仙躯,是不可能了。 天知道,九圣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现身。 吞天金蟾只是暂时阻拦紫发女人,顾子青很清楚,九圣域,会来找他的。 所以,远离化雷州西部,是当下最急迫,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去南部,再打造仙躯也不迟。 白天。 麒麟巨大化,一行人和妖盘坐在上面。 “黑姐姐,你现在的修为被封到什么程度了?”小白向黑裙大长腿女人询问。 “金丹境初期,不过无碍,我正在解封,一个月就能破开,达到入道境初期!”黑岩扫了眼顾子青。 是因为顾子青给了她一部特殊秘术,才让她有了解封之法。 否则,以吞天金蟾那等恐怖存在,封印她的修为,她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 这也从侧面得知,顾子青的可怕。 “公子,我能否把这本秘术,送给小白?她的修为,也被封了。”黑岩传音。 顾子青对她所做之事都很隐秘,显然是不想让外人知道。 于是,她也没有透露出顾子青的秘密。 “不用!小白太调皮,跟脚下这个二货喜欢闯祸,暂时不能解封,解封了修为,我们一路上会有很多麻烦。” 顾子青可是深受其害。 想当年,他救下小白时,就被小白骗了一次。 后来,小白跟随在他身旁,实在是把他折腾得不轻。 一天不闯出一个大祸,那就不叫小白了。 让他印象最深的便是在天雨州发生的一件事情。 疑似天宝现世,傻白甜小白不打听打听,这消息是不是真的,便稀里糊涂的踏入禁地,差点激活一套古老神殿遗留下来的禁制。 顾子青差点身死其中,好在付出巨大代价,带着小白逃生。 自那以后,他对小白的惹事能力,上升到了严重关注的地方。 同时,他时常怀疑小白的脑子真的傻得天真。 明明对付很多人事,显得很聪明机警,但很大部分,却又很傻白甜,做事不经大脑,从而惹事。 要不是有他在,小白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也许,正因为她以本心行事,没有害人之心,才吸引上我吧。” 他在心里淡淡一笑。 黑岩一愣,用一种你怎么这么了解小白的眼神望着顾子青,但还是应了下来。 连续几天飞行。 他们来到红城。 红城没有传送至化雷州南部的巨型传送阵。 但却有南宫晓等人留下的符玉。 符玉上有化雷州南部,南海城的坐标。 顾子青要借用这个坐标,制作上古传送阵,直接前往化雷州南部。 《剑骨》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喊一声顾子青(上) 第二百九十九章 喊一声顾子青(上) “啊!终于见到城了。” 小白双手捧着脸,期待地望着下方的城池,偷偷咽了口口水。 不用说,就知道,她饿了。 黑岩一言一行透露出成熟和妩媚,眸子俯瞰逐渐接近的城池,皱眉不解道:“咦,这座自由之都,似乎成了废墟。” 红城。 早在几千势力的席卷之下,沦为废墟。 但是,自由之都、罪恶之城,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摧毁的。 废墟之上,有着大量身带重罪逃到此地,或因某些原因,被流放到这里的人和妖。 他们简易地打造出房屋,做起商贩。 酒楼、客栈、茶楼、丹楼、武器铺,等等,在这废墟之上建立。 红城被摧毁大半,其内仍然五脏俱全。 “只要自由和罪恶永远存在,那么红城,永远不会成为废墟。” 顾子青淡淡道。 麒麟一个瞬移,直接带着顾子青等人,来到红城之中。 “易容。” 顾子青不想在这里惹事。 小白和黑岩,从紫发女人口中,得知顾子青似乎名气很大,但她们绝对想不到,顾子青的名气有多恐怖。 听到顾子青的话,以为是避免被九圣域发现,全部点点头。 麒麟被顾子青施展幻术,外表看起来就是大黄狗。 “进城后,不要惹事!” 顾子青说话时,瞪了眼麒麟以及小白。 小白无辜地眨巴眼睛,挽着黑岩的手臂道:“子青大人,我会很乖的。” 进城后。 顾子青直奔南宫万曾经所说的酒楼位置。 他们在那个地方布置下一个符玉坐标,只要找到,顾子青就能布置上古传送阵,前往化雷州南部。 “黑岩姐,那里有一个酒楼。” 小白指着侧面一个简易的二层酒楼道。 “汪汪!” 麒麟伸出舌头,也对酒楼感兴趣。 黑岩,侧头望向顾子青。 “去吧!” 顾子青扔出一个小瓶给黑岩。 黑岩接过,诧异道:“灵液?” 灵液是超越灵石和灵晶的珍贵精华。 一滴灵液,可以换大量灵晶和灵石。 一般这类东西,很少出现在市面上,几乎都在大势力手中掌握。 “拿着去消费。”顾子青顿了一下,“如果真遇上麻烦,就报我的名字。” 他直奔南宫万曾经所说的那个位置。 魔女在一旁跟随。 等顾子青离得远了,小白望着灵液道:“子青大人有这么厉害么?”嘴巴鼓起,“他才金丹境大圆满,还没黑岩姐厉害,黑岩姐为什么这么尊敬他!” “你不是叫他大人了吗?” “那是因为……因为……”小白憋了个红脸。 “因为怂!胆小鬼!”黑岩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吧,去好好吃一顿,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尝过了。” “等等我!黑岩姐,你还没告诉我,你这么顾忌他干嘛!” “他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顾子青找了一会,找到南宫万所说的那个位置。 这里是一个废墟,曾经是酒楼。 “就在这里。” 顾子青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下,顿时发现符玉的气息还在。 单手一指。 隔空摄物。 大量碎石和横木被挪开,最后找到符玉。 “接下来,就在这里布置一个‘上古传送阵’,你帮我护法,别让任何人和妖,打搅我!” “是!” 魔女顾小艺的眸子涌出黑金光芒。 …… “哇,好丰盛!”小白食指大动,不顾形象地开吃。 可惜,她那纤瘦的身形,好似风一来就会被吹走似的,就算胡吃海喝,在外人看来,也只是如富家小姐般在小口进餐。 黑岩打量着四周,目光望着外面,心中有感叹。 躲躲藏藏几百年,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能安安静静吃一顿人间饭菜。 麒麟直接跳到桌子上,一样大吃大喝。 他与黑岩、小白是妖,区别在于化没化形,因此大家都无所顾忌。 “哎,这座城被翻了个底朝天,一颗灵石都找不到。”一个瘦干男子上楼,一脸的郁闷。 “找个开窗口的位置坐下。”身后传来满脸胡子渣大汉的声音。 “是,老大!”瘦干男子扫视四周。 窗口边有一个空位,不过,他的目光,却锁定在了两个女人一条狗身上。 “好精致的女人!一大一小,嘿嘿。”瘦干男子舔了舔嘴唇。 他们一路奔波至此,却什么都没有搜到,内心早已毛毛躁躁,且多日不见如此美丽有气质的女人,心里的欲火腾腾燃烧起来。 “还没找到?”满脸胡子渣的大汉上楼道。 “找到了!”瘦干男子走向那两个女人,弯腰,邪笑一声,“这位美人,可否与我们拼成一桌,人多吃着热闹。” 说着,拿出一颗灵晶。 一颗灵晶,在红城足够一个人或者妖,生活一个月。 很奢侈了。 黑岩侧过头,冷漠地扫了眼瘦干男子,干脆利落道:“不行!” 瘦干男子也不恼,释放出金丹境后期的气势,饶有兴趣地望着黑岩。 在如今的红城,金丹境后期武者,算是大佬一般的存在。 黑岩皱眉,神色冷了下来。 小白放下手中鸡腿,眸子冷漠厌恶地望向瘦干男子。 反倒是麒麟,完全没受到影响,自个吃自个的。 满脸胡子渣的大汉见状,眼前一亮,当即背负双手,冷傲道:“猴子,你在做什么?” 这两位美人,气质极佳,容貌精致。 哪怕是在大势力或是大城之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女神级人物。 他心里有了想法。 走上前,冷冷道:“收起你的气势!吓到她们了!” 瘦干男子心念一转,知道老大要耍威风,立马配合。 “是是是!” 他的神色惊恐了一下,立马收起自己的气势,后退到一旁。 “咳咳,两位美人不用怕,自家小弟不懂事,我会严厉管教!”满脸胡子渣的大汉走过去,自认为有风度地一笑。 但见一大一小的美人不理他,他尴尬地一笑,自己找话:“你们怎么跟一条狗在同一桌上吃饭?莫非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黑岩恼怒道:“滚!” 若不是修为没被解封,一个眼神,就能把这两只虫子杀死。 《剑骨》正文 第三百章 喊一声顾子青(下) 第三百章 喊一声顾子青(下) “我就喜欢这个调调。” 满脸胡子渣大汉邪笑一声。 “不想死的话,你最好立马离开这里!”黑岩冷声警告。 “就是!你这个人渣,快点离开!”小白怒瞪胡子渣大汉。 “人渣?我可是好心帮你们解围!”胡子渣大汉扫了眼猴子。 猴子立马退到旁边的桌子上,笑道:“老大,我就坐这里。” 胡子渣大汉傲然点头,见一大一小美女冷漠地盯着自己,也不恼,反而有种胜券在握,吃定眼前两个美女的表情。 看了看。 两美女坐在一起,没有空位可以挤。 再看那条大黄狗。 旁边还有一个空位。 他邪笑了一声,故意不经意间释放出金丹境大圆满的气势,往大黄狗旁边坐下,伸出手,就要去摸黑岩的白嫩小手,道:“大美人和小美人,一黑一白,还真是绝配啊!” 忽然间,他的神情一僵,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不敢动弹。 一道低吼,在他耳边响起。 胡子渣大汉缓缓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大黄狗。 不知何时,大黄狗已经把注意力从吃的上面,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一股让他内心涌现出生死大危机的阴影感,控制不住地狂涌而出。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眼前的大黄狗。 黑岩冷冷一笑。 “继续啊!”小白眯着眼道。 “哼!不过一条狗而已,敢威胁我,我弄死它!” 胡子渣大汉强装镇定,心里想着这狗只是虚有其表,哪有什么能力,能给他这等威胁感? 只是离得太近,才会产生的错觉! 怒喝一声,胡子渣大汉转身一拳,往大黄狗的脑袋上轰去。 “吼!” 大黄狗发出一道麒麟怒吼,整栋房子都在摇晃。 再看胡子渣大汉,已经被麒麟怒吼,震飞出去,撞在墙壁之上。 猴子被吓的脸色煞白,赶紧跑过去扶起自家老大。 “哎呀!小家伙,你看看,一桌子的菜就这么被你糟蹋了!”小白气鼓鼓,为了发泄这种不满,她伸出手,指着缓缓站起来的胡子渣大汉,“为了惩罚你,把那两个人打一顿!” 伪装成大黄狗的麒麟,嘶哑咧嘴,一个瞬移,出现在胡子渣大汉和猴子面前。 “瞬移!” 胡子渣大汉瞳孔一缩,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存在。 入道境强者! 如果不是入道境强者,那也是拥有瞬移传承神通的超级妖族天才。 而拥有这等瞬移传承神通的超级妖族天才,其身后的背景,绝不是他能招惹的。 “饶命!” 胡子渣大汉惊恐的磕头求饶。 麒麟哪会心软。 自己好好的一顿饭被这家伙搅浑,还被那个讨厌的女人责备一顿,心里正难受得紧。 要是不好好教训这两个家伙,麒麟是不会罢休的。 当即怒吼一声,张口就是紫色火球。 轰隆一声响,墙壁被砸出一个大洞。 胡子渣大汉和被称为猴子的瘦干男子,直接被紫色火球砸飞出去,等落地时,已经浑身是血,眼看是没时间可以长活了。 “气海境初期还无法化形,有点特殊。”黑岩见多识广,在麒麟这一招中,看出麒麟的境界。 “原来这个小家伙是气海境初期的啊!”小白一惊。 麒麟郁闷地转过身,望着一桌子被震得到处都是的食物,很不满地叫唤一声。 “没事,我们再换一桌。”黑岩大姐头一般的暖心一笑。 麒麟高兴地摇尾巴。 小白伸手挽着黑岩的手臂,腻声:“黑岩姐姐总是这么好。” “谁干的?” 一声怒吼,从外面传来。 黑岩顺着砸出的大洞往去,七八个人,正围着倒在地上的胡子渣大汉和猴子,眉头一挑,轻叹一口气:“麻烦不断!” “怪我们天生可爱美丽!”小白呆萌地一笑,丝毫不在乎眼前即将出现的麻烦。 见黑岩无奈地望着自己,小白道:“不是有顾子青么!他说要是有麻烦,喊一声顾子青就行了。” 黑岩早就忘了这句玩笑话,听小白这么说,轻轻一笑:“真要这样就好了。” “等会试试看!” 小白跃跃欲试。 砰! 墙壁再次被开出一个大洞。 一个公子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六七个大汉。 “你们把他们两个打伤的?”公子哥本来怒气冲冲,见两个大小美女,一个成熟一身黑,一个呆萌一身白,心里的火气便散了不少。 “公子注意,能打伤他们两个,实力至少在金丹境大圆满,可能是在气海境初期。”公子哥身后的老者低声提醒。 “知道了!” 公子哥沉着脸,已经把黑裙大长腿的女人,当做是最强者。 走向黑岩,公子哥好似掌控全局一般的一笑,手一挥。 顿时,跟在他身后的六七个人,团团围住小白和黑岩,连大黄狗,也被其中一人盯上。 “化雷州南部,风铃城城主之子,风言少!”公子哥自我介绍,神情自负。 黑岩可没小白这般闲工夫,她感觉出自称风言少的公子哥身后,那名老者的实力,不简单。 正想着如何化解眼前的麻烦,小白却是嘻嘻一笑:“龙玄大陆玄土域域主之女,婷燕伊!”故作神情自负。 显然是学了这个纨绔公子哥的名头。 风言少却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看向身后的老者。 “哼!没教养的小丫头,你是真不知道我等的可怕!”老者阴冷道。 风言少意识到自己被耍,顿时脸上一冷,指着小白道:“动手!把这个女人抓回去,我要好好的在床上教育教育她!” 黑岩伸手挽了挽耳后的发丝,清冷道:“不想死的话,你们最好离开这里!”目光盯着风言少身后的老者。 老者嗤笑:“找死!” “动手!”风言少道。 在他身后的六七个人,包括老者,一起动手,就要抓向小白和黑岩。 “吼!” 大黄狗怒吼,气海境初期的气势爆发。 麒麟的战斗力,比拟气海境中期。 刹那间,众人的注意力落在大黄狗身上。 也在同时,小白大喊:“顾子青是我家相公,你们敢动我们,要你们好看!” “什么!” 老者身体一抖,比面对大黄狗时的态度,还要剧烈。 风言少更是吓得双腿一软。 《剑骨》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到达南海城 第三百零一章 到达南海城 顾子青三个字,在化雷州,甚至是在十三州,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甚至达到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地步。 那高高在上不可攀的神霄皇朝,就是因为无知,被顾子青一脚踢翻在地,从此,万年基业毁于一旦。 风言少和老者,也许不相信眼前的白衣少女,是玄土域域主之女,婷燕伊,但是,他们不敢不敢相信,这白衣少女,是顾子青的女人。 还是那句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要是对方骗他们的,也就罢了。 若是真的,那么他们绝对会倒霉。 “你们跟顾子青有关系?”风言少后退一步,老者更是按在风言少的肩膀上,神情警惕四周。 黑岩惊讶地望着这一幕。 她没想到,顾子青三个字,竟然如此管用。 小白很是得意,站起身道:“当然!他说过,我是他最重要的人!想当初,面对九圣……”说到九圣域时,她停了嘴。 “总之,哪怕天塌了,他也会帮我顶着!” 黑岩莞尔一笑,神色稳重地内敛,冷淡一笑:“所以,你们可以试试。” “也许是骗人的!”风言少脸色难看道。 “吼!” 大黄狗怒吼,浑身炸毛,大有要杀了眼前几人的驱动。 老者却是心明眼亮,望着大黄狗,察觉到了什么。 有好几次,顾子青易容打扮进红城,似乎身边总是带着一条黄狗…… 神色一变,老者拉着风言少后退,躬身道歉:“抱歉!抱歉!打扰各位小姐了!” “张叔!你这是干什么?”风言少有些恼怒。 也许对方是骗他们的呢? 张叔身为气海境中期的强者,怎么能够向这几个女人道歉? 老者却是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眼前这条大黄狗不是狗,而是跟在顾子青身边的麒麟!你倒是看看,有哪条狗,能有如此恐怖的气势!” 风言少一愣,随即神色大变,双腿发软间,竟然往地下跪了下去,脸色比哭还难看:“对……对不起……是……是我等无礼了!” “来人,把那两个招惹两位小姐的狗东西杀了!”老者下令。 其余人立马冲向满脸胡子渣的大汉和瘦干男子。 两人正得意地望着一大一小的美人,心想等公子玩弄后,自己应该可以在玩一遍。 心里想得正嗨,没想到自己人反过来就把他们按在地上,手中刀子明晃晃一闪,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人头就已经落地。 “对不起!请两位小姐原谅我们的无礼。” 老者弯腰。 小白得意了,哼哼两声,把目光望向黑岩:“姐,你说怎么办?” 黑岩满脸寒霜,冷声道:“滚!” 老者拉着风言少就往后跑。 其余人则是把尸体拉走。 “吼!” 大黄狗怒吼,吓得他们跑得更快。 等人走光了,黑岩望着大黄狗若有所思。 “姐,顾子青好厉害!” 小白有点佩服和崇拜顾子青了。 黑岩双手抱胸,一身妩媚姿态展露无疑。 她柔美一笑:“看来这方大地上,还真有顾子青这个名号。” 但,仅仅如此么? 她绝不会猜出,顾子青在玄土域十三州的名声和身份,有多可怕。 没过一会,掌柜子亲自上来赔礼道歉,手一挥,下人们快速清理地面上的血迹,又是一桌奢侈美味的食物上来。 等小白黑岩吃完下楼后,目前红城里面,好几个有权势和实力的人,或者是妖,纷纷站在门口恭迎。 在这里面,也包括风言少和随行的老者。 他们送上礼品,让小白的小财迷属性暴露无遗,一脸的美滋滋。 而黑岩,又一次见识到顾子青的威力,心里,第一次,除了对顾子青恭敬意外,还多了一份好奇和兴趣。 “小家伙,带我们去找子青大人。” 小白把礼品收了,蹦蹦跳跳道。 麒麟不满小白叫他小家伙,但是看在一顿丰富饭菜的份上,他也就不计较。 鼻子一动,循着顾子青的气味就飞了过去。 小白和黑岩在后面跟随。 至于那些送礼的人和妖,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想要见识见识,那个传奇人物,顾子青。 顾子青布置完“上古传送阵”,刚好与麒麟碰面,道:“时间刚巧。”侧头,望向小白和黑岩。 黑岩抱着小白在空中飞了过来,在更后面,还有很多人和妖。 顾子青眉头一挑,知道身份已经泄露。 不过无碍,事情已经完成,暴露了也不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想到这里,手一挥,散去麒麟身上的幻术。 赤金毛发的麒麟现身,惊得那些人和妖惊呼。 “果然是!” 老者呼吸急促。 在他身旁的风言少脸色一变再变:“还好没有真动起手来!” 小白见了,转身得意道:“看到没!我跟我家子青大人可是有关系的。” 黑岩掩嘴一笑。 顾子青无奈一笑:“走吧!” 几人一麒麟,踏上传送阵。 目的地,化雷州南部,南海城。 当他们离去后,被顾子青布置的上古传送阵崩散。 这是他一开始就做好的动作。 避免九圣域的人赶来,从传送阵上找到他们要前往的目的地。 “他们这是去了哪里?” 风言少等人喃喃。 “不知道,总之,化雷州只怕不会再太平!”老者道。 …… 咸咸的海风,从波澜壮阔的大海上吹来。 地面上风格怪异新奇的人类建筑,簇成一团,化作城池。 有人,也有妖,以及特殊的海妖族,在城池内走动或在空中飞着。 顾子青站在山顶之上,望着这一幕,淡淡一笑道:“之遥,不知道你在这段时间,又有什么变化。” 与此同时,南海城内。 南宫世家的大厅外,天脉师悠闲地喝着茶,正与天玄老人聊着天,身旁的几个长老站着不敢乱动。 忽然,天脉师一愣,笑道:“他来了。” “主动前来……”天玄老人点头一笑,“让嫣儿去接待一下。” 天脉师也是点头:“南宫万,南宫晓,安排一下人,去接送顾子青。” 他们没有动手,不是摆架子,而且在顾子青面前,他们也摆不起架子。 只是,顾子青此次主动前来,不像是找他们,而他们,也没必要去找顾子青。 《剑骨》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搭讪? 第三百零二章 搭讪? 他们在南海城逛了半天。 各种临近沿海的风土人情品味了一遍。 好在大家都易了容,也就没人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 “好饿,我们去吃东西吧。”小白摸着小肚子,看向顾子青。 她算是看出来了。 一向强势温柔稳重的黑岩姐,也听顾子青的话。 所以,这一行队伍里,顾子青才是掌握发言权的人。 顾子青点头。 进入一家酒楼。 “好大的酒楼,听说可以吃到海鲜。”小白小脸上很是激动。 似乎只要有吃的,便很幸福。 这让顾子青想起杨之遥。 水月天宗距离此地几千里,杨之遥若是真进了水月天宗,那他要去找杨之遥,需要不少时日。 “水月天宗最近没动静,应该是被古神兽吓到,不过无碍,之遥取名青遥,有周雨在旁护着,不会有事,我也好放心去岛上,打造完剩下的仙躯。” 顾子青把的心思偏远,想起一座岛。 沦为废墟的归墟天宫,所在的那一座岛。 “姐姐,海心花。” 一个穿着朴素的可爱小女孩走到小白身边,小手拿着一朵漂亮的花,递给小白。 小白眼睛一亮,蹲下身,伸手抚摸小女孩的脸蛋,腻声道:“好可爱的孩子。” 黑岩多了个心眼,问小女孩:“小妹妹,为什么要送她海心花?” “因为这位姐姐很可爱,像是传说中的蓝心草。” 小女孩把花放在小白面前,眨巴眼睛,“姐姐,给。” 小白接过,想了想,拿出一个只是装饰的小玩意,递给小女孩:“小妹妹,给你的。” “谢谢姐姐。”小女孩拿着小玩意,转身就跑。 孩子童真,不懂什么叫做掩饰,直接就跑到楼梯前的一张桌子前。 那张桌子上,一群青年在说说笑笑。 “看到没,这就是我的手段!”一个穿着青色海袍的青年得意一笑,神色很是自傲。 其余青年吃笑打趣。 “有什么了不起的,借一个小女孩的手去搭讪,又不是你自己搭讪!”脸上有麻子的青年道。 “就是,有本事亲自去!” “亲一口,我赌一块灵晶。” “哇,灵晶啊!这么奢侈的东西,我半年也得不到一个。” “那男的身在福中不知福,黑裙大长腿的女人,纤瘦白裙的少女,妖异如魔的女孩,三个风格迥异,但却非常美丽的女人!啊,随便给我一个,我能玩一辈子!” 一个光头青年肆无忌惮地说笑着,丝毫不顾顾子青、黑岩等人的感受。 小女孩拿着小白送给她的小饰品,站在那名穿着青色海袍的青年旁边,仰着小脑袋,伸手道:“哥哥,银子。” 武者之间用灵石交易,凡人之间依然是金银为主。 那青色海袍的青年,跟朋友说笑,心思一直在小白身上,根本就没听到旁边,小女孩的嬬软声音。 “哥哥,银子。” 小女孩又喊了一声。 穿着青色海袍的青年不耐烦,冷冷地瞪了眼小女孩。 小女孩被吓得往后一退,不小心摔倒在地。 “滚!” 穿着青色海袍的青年冷哼一喝。 小女孩没得到自己的报酬,小眼睛里眼泪打转,却不敢出声,站起来,往楼下走。 “小妹妹,你等等。” 小白嫉恶如仇,心存本真,哪怕有人在利用小女孩,且针对的是她,但是,小女孩本身没有错。 她,不想看到这一幕。 小女孩抹了一下眼泪,转过头懵懂地望着那位穿着白裙的姐姐。 “哟,好有爱心啊。” 麻子青年舔了舔嘴唇,邪笑着打趣。 “刘晨,这是你的机会,之前你让小女孩去搭讪,现在该你的机会到了!”光头青年笑道,“对了,其他几个归我!” “哈哈,你们这么说那三个女人,小心那三个女人旁边的男人。” 另一个青年调侃。 其余青年闻言,嚣张大笑,显然没把那名白袍男人放在眼里。 “主人。” 魔女的眼中闪过杀意。 那几个青年说的白袍男人,可是自己的主人! 顾子青望着小白,情绪忽然回到三万年前。 他道:“不用。” 黑岩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她发现,此刻的顾子青,望向小白的目光,有些深情。 就像是望着自己深爱很多年的女人。 于是,她也没动,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那穿着青色海袍的青年咳嗽一声,站起来跟朋友打赌:“看好了,什么叫做情圣!在我手里,玩女人如换衣服,这个女人,我要定了!” 他不怕穿着白裙的少女听到这些话。 因为,他有手段,把白裙少女追到手,玩了,再扔掉。 说着,一颗灵晶从手中出现。 灵晶珍贵,难以得到,但他是城主之子,能轻易获得。 哪怕只是半年才能得到一颗。 楼上的人早已经注意到了这一幕,见到青色海袍青年拿出一颗灵晶,纷纷惊呼。 “城主之子,刘辰!” “看他手里的灵晶,啊,要是给我,我宁愿被他玩一个月。”一个女人财迷道。 刘辰听到这话,轻蔑一笑:“女人都他吗一个贱样!” 啪地一声! 一颗灵晶掉落在地上。 小白冰冷的目光从刘辰身上收回,对小女孩招手:“小妹妹过来。” “我吗?”小女孩怯怯道。 众人一惊。 目光全部落在掉落在地上的灵晶上面,然后,又把目光投向穿着白裙的少女。 灵晶,是白裙少女扔在地上的。 刘辰刚要走向白裙少女,身体一僵。 “对,是你,我给你好吃的,还有很多钱钱。”小白轻柔一笑,还调皮地吐吐舌头。 “哼!”刘辰脸色有些难看,看向自己的好友。 “城里面,没这号人物吧?”他问。 “圈子里面没这号人物!这个女人,可以玩!”光头青年脸色冷了下来,显然,是被白裙少女故意扔灵晶显摆的一幕,刺激到。 “你们玩了后,扔给我,我把她卖到青楼。”脸上有麻子的青年笑道,“嗯,还有其余几个女人也是一样。” 刘辰闻言,冷笑一声,走向白裙少女,不屑道:“既然如此,那今天,我刘辰又有得玩了。” 《剑骨》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够不够? 第三百零三章 够不够? 啪! 又是一颗灵晶落在地上。 小白扔下一颗灵晶,冷淡道:“谁帮我把这条狗宰了,地上的两颗灵晶,就是他的。” 小女孩两只小手扒在楼梯柱上,被这一幕吓到,不敢过来。 “狗?” 刘辰笑了。 脚一跺,金丹境初期巅峰的气势扩散出去。 目光扫视四周。 意味很明显。 他刘辰今天倒是想看看,谁有胆子敢站起来动他! “嘶!金丹境初期巅峰,不愧是南海城的天才!” “自身天才不凡,身份还是南海城城主之子,不能惹!” 众人低声惊呼。 “有意思!” 光头青年喝下一杯酒,偏了偏头,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身穿白裙的少女。 “我在想,那个怂包,要坐到什么时候。”脸上有麻子的青年,伸手指着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 “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站起来!在他身边的三个女人,我们都要了!”另一名青年轻喝,声音挺大的,这一层楼的人或者是妖,都听见了。 魔女顾小艺忍不住捏紧拳头,一股邪恶至极的血魔杀意,从身上冒出。 顾子青伸出手按在她的肩膀,顿时压制住这股血魔杀意。 黑岩看着顾子青,葱白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轻声道:“顾公子,不如让我出手吧。” 别说是那几个年轻,整栋楼里面,没有一个,是黑岩的对手。 因为,她一直在冲击封印。 如今,境界已经冲到金丹境大圆满。 顾子青摇头。 当初,他最不喜的,便是小白这嫉恶如仇的性子。 因为这样会给他带来麻烦。 可自从小白渡劫飞升被杀后,他就再也看不到。 只有失去之后,才知道珍贵和珍惜。 顾子青如今再遇小白,珍惜的,是小白的全部。 他要好好地看着,小白的这一生。 亦如对待顾子语一样。 哪怕顾子语犯下大错,可顾子青,依然愿意陪着她错下去。 放在小白身上,也有相似的道理。 啪! 又是一颗灵晶落在地上。 这是第三颗。 小白冷冷地盯着刘辰,道:“谁愿意把这条狗宰了!灵晶就是他的!” 刘辰脸色阴沉无比,杀意浓郁。 他没了调侃戏耍少女的心思,现在的他,只想走过去,用脚,狠狠揉捏、侮辱少女。 让少女知道,他在南海城有多尊贵。 啪! 又是一颗灵晶落地。 “第四颗!” 小白把自己珍藏已久,连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灵晶,拿了出来。 扔在地上,如同再扔垃圾。 “第五颗!” 小白又道。 众人惊呼,四周陷入一种僵硬的寂静氛围。 那几个青年同样没动,冷冷地盯着白裙少女。 “让她继续,等她扔够了,我再慢慢的玩她!”刘辰背靠在一颗横梁上,双手环抱在胸,眸子轻蔑地望着白裙少女。 “说得对!一条母狗而已!”光头青年冷笑。 其余青年也在辱骂,神情高傲。 黑岩小心翼翼地打量顾子青。 嗯,顾子青脸色还是没变,只是眸子里面蕴含的,那如万年寒冰般的杀意,已经在蠢蠢欲动。 仅仅是一眼,便把黑岩惊得转移视线。 小白脸色铁青,忽地拿出一个袋子,直接扔在地上,冷冷道:“谁把他给我宰了!七十三颗灵晶,就是谁的!” 刹那间,所有人和妖惊呼。 一道道呼吸急促的声音在这层楼中蔓延。 这么多灵晶,足够让人犯罪了。 刘辰也被吓了一跳,没料到眼前的白裙少女,拥有如此多的资源。 “小白是个小财迷,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灵晶,现在全扔出来,倒是有些让我出乎意料。”黑岩道。 “这才是小白!”顾子青道。 当一个乞丐,拿出百两银子时,富人们只会略微惊讶,认为乞丐踩狗屎运,不知在什么地方,捡到百两银子; 当这个乞丐,又拿出百两银子时,富人们依然会这么认为; 当乞丐拿出一千两黄金时,富人们开始产生错觉。 难道这个乞丐,身份不普通? 但是,当这个乞丐,直接拿出万两黄金时,富人们不会惊讶,而是产生惊恐。 这个乞丐,绝对身份不凡,背后有巨大能量。 此时的刘辰,就是这样的心态转变。 他惊疑地望着白裙少女,内心涌现危机。 “这个少女,是某个隐藏身份来到南海城的大小姐?” 他咽了口口水。 他的朋友们不敢开口,小心打量白裙少女。 “不够么?”小白道。 顾子青站起身,拿出一瓶灵液,放在那一袋灵晶旁边,扫视四周,冷冷道:“够不够?” “天呐!灵液!比灵晶珍贵百倍的灵液!” “好恐怖,这些人到底什么身份!” “我觉得刘辰摊上大事了!这绝对是隐藏大佬!” “我就说,这个男的为什么一直默不出声,原来是不屑于出手!” “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咳咳,没有的事!” 一群人和妖,惊讶莫名。 小白诧异地看向顾子青,随即心里好受了些。 “杀一个城主之子,这些东西,还不够么?” 顾子青说着,再次拿出一瓶灵液。 刘辰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的那些朋友,再不敢随意态度,急急忙忙站起身,一脸的惊惧。 “如果不够,我再拿两瓶灵液。” 顾子青刚要拿出来,一股金丹境大圆满的气势从楼下冲了上来。 “谁敢杀我的儿子?” 一个中年男人,身后有多名侍卫跟随,走上了楼。 众人和妖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立马收敛起不轨的心思。 “爹!”刘辰松了口气,激动道。 “城主来了,得救了!”那几个青年庆幸道。 小白在那一刻,脸色一白,差点摔倒。 顾子青伸出手,抱住她的肩膀,手一翻,一块灵源出现。 灵石,灵晶,灵液,灵源。 越往上越珍贵。 特别是灵源,一块就相当于是上万条灵石脉,是灵气凝聚的神圣精华。 乃是神物一般的存在。 随便出现一块,都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现在,顾子青的手上,就出现一块灵源。 放在地上,直视中年男人,冷冷道:“杀一个城主之子,这些,还不够?” 《剑骨》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南宫世家来人 第三百零四章 南宫世家来人 小白被顾子青的举动感动。 就像是,所有人都在排斥你,厌恶你时,突然有一个人默不作声地站了出来,支持你,维护你,且是不惜一切代价的那种。 那一刻,小白娇弱的身体软了下来,任由顾子青抱着。 当着海南城城主的面,杀海南城城主之子。 非常高调。 众人和众妖连呼吸声都变得缓慢下来,生怕引起海南城城主的震怒。 不过,顾子青拿出那块灵源,还是把在场的所有者震惊到。 要不是在场的,实力没有海南城城主强,只怕早就有人出手。 “你!” 海南南城城主惊怒交加地望着顾子青,眼神频频落在顾子青手中的灵源上。 他怒,白袍青年如此嚣张。 他惊,白袍青年拥有灵源。 贪婪的目光在双眼中很快内敛,踏步走向顾子青,冷冷道:“放肆!这里是南海城,我,是南海城城主!” 刘辰咽了口口水,笑道:“父亲,把他抓起来,好好搜查一番!” 意思自然很清楚,要把白袍青年抓走,抢了他身上的所有宝物。 顾子青指着南海城城主道:“我家小白说了,这条狗,非宰不可!” 目光一扫楼梯口。 那个小女孩已经不在。 也许是被吓到,所以离开。 “狗?”刘辰见父亲在场,底气足了,冷冷一笑,“看来你们还认不清,现在的局势!” “这几个青年玩大了,城主在场,他们要倒霉。” “哪怕他们身份不凡,但在城主面前,身份有多高?” 众人和众妖低声摇头。 “年轻人,年少轻狂我可以理解,但是也要分场合!面对同辈,你可以这样做,但是面对我,南海城城主,还这么嚣张,就有点不像话了!” 海南城城主背负双手,好似说教般地训斥白袍青年和白裙少女。 刘辰嚣张嗤笑,好似已经把白袍青年和白袍少女吃定了。 “来人,把他们几个给我抓起来,送入大牢!” 海南城城主直接下令。 “我们犯罪了?”小白怒道。 他们还没有真的行动,连脚都未动一下,对方就开始滥用私权,要把他们抓起来。 “犯了大罪!敢当着城主之面,侮辱和威胁城主之子,就是大罪!”刘辰见跟随父亲来的侍卫上前,当即嘲笑。 顾子青摇了摇头道:“看来还得自己亲自出手。” 他的初衷是由小白自己解决这件事,过程中,自己在帮一部分。 可惜,局势变化太快。 “主人,让我来吧!” 魔女早已按耐不住,缓缓起来,妖异的目光扫视海南城城主。 她的境界,早已在金丹境大圆满巅峰,距离气海境初期,只差一丝。 无形之中,一股强大的威压,从魔女身上散发。 顿时,几个要抓顾子青和小白的侍卫,身体一颤,竟不敢上前。 城主紧皱眉头,看向魔女。 刘辰和朋友互相对视,皆看出几分恐惧和惊骇。 这个妖邪美丽的少女,如此恐怖? 他们刚刚还在调侃这几个人。 “公子,小雪是我的妹妹,我也不能让她受到欺负。” 黑裙大长腿的黑岩站起身,侧脸一扫城主以及刘辰等人,同样是金丹境大圆满的气势扩散。 小雪就是小白。 因为,小白的全名叫龙绘雪。 城主后退一步,神色有些难看。 他也是金丹境大圆满的武者,但是对方有两位金丹境大圆满武者,一旦对上,吃亏的是自己。 更重要的是,对方那两位金丹境大圆满武者,很年轻! 如此年轻的高手! 他们的身份,可能会超过他! 众人和众妖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内心受到震撼。 原来,这几个人从一开始就不简单。 之前那刘辰和他的纨绔朋友,竟敢大声调戏和侮辱,还真的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汪!” 大黄狗爬起来,对着城主叫了一声。 一股让城主心悸发毛的气息,从大黄狗身上散出,吓得城主双腿发软,下意识地后退,被一名侍卫扶住。 顾子青冷冷一笑,手一招,椅子滑倒身后。 他直接坐下,顺势把小白拉入怀中。 小白当即满脸羞红,挣扎,挣扎不开。 那一刻,顾子青如同帝王,望着眼前的乱臣贼子在自导自演。 “这里是海南城,休要嚣张!”城主被顾子青的举动激怒,“请南宫世家以及天玄派的前辈过来,主持公道!” 在天脉师和天玄老人没出现之前,南宫世家以及天玄派是没落的小势力。 但如今,南宫世家和天玄派成了海南城的隐藏大势力。 “南宫世家,南宫木鱼,来了!” 一名公子走上楼。 在公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 女孩十三四岁,扎着马尾辫,穿着练功服,英气十足。 “南宫世家,南宫木子,也来了!” 女孩冷冷道。 在俩人身后,跟着两名老者。 城主大喜,还真是要什么来什么,当即转身赔笑:“少爷和小姐都来了。” “看来事情可以结束了,这几个青年男女,必定会被打入大牢,若是反抗,不死也得脱层皮。” 众人和众妖摇头,开始为白袍青年等人默哀。 这几个家伙的身份再大,也不可能大到南宫世家那等程度。 连城主对待南宫世家的人,也是如此的卑躬屈膝,更何况那几个家伙? 刘辰大笑,然后笑眯眯地对南宫木子打招呼。 父亲可是说过,如果他能傍上南宫家的人,特别是这位南宫木子,南宫世家的千金大小姐,那么他们刘家将会飞黄腾达。 可惜,南宫木子理都不理刘辰。 而南宫木鱼,对城主和刘辰不看一眼,走向顾子青,弯腰一拜:“公子,你行踪不定,让我们好找。” 南宫木子好奇地打量顾子青,特别是顾子青怀中的少女,但还是恭敬道:“公子,这几个人如何处理?” 噗通! 城主跪了下来。 他被吓到了。 “怎么回事?”刘辰迷茫了。 啪! 跟随南宫木鱼和南宫木子而来的两位老者,其中一个站出来一巴掌,把刘辰扇倒在地,冷冷道:“还不下跪?” 《剑骨》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海妖 第三百零五章 海妖 所有人都蒙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海南城城主,海南城掌握大权的人,就这么被吓到下跪? 那两个青年男女,到底什么身份,竟然让南宫木鱼和南宫木子如此尊敬? 要知道,南宫木鱼和南宫木子,出自南宫世家,背后,站着一位传说中的入道境强者。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南宫世家一句话,就可以把城主换掉,这个国家绝不敢有任何怨言。 城主慌了,他不知道被他针对的青年男女是什么身份,但是却知道一件事情,他摊上事了。 被南宫木鱼和南宫木子恭敬的人物,完全不是他能招惹的。 “放开,我父亲是城主!” 刘辰还没反应过来,被扇在地上,顿时恼怒。 “混账!” 城主挪了一步,一巴掌扇在刘辰脸上。 “父亲!” “闭嘴!” 顾子青坐在椅子上,见小白瞪着他,他松开手,小白得意挣脱。 但见刘辰的那几个朋友竟然想跑,当即冷声道:“让你们走了吗?” 另一个老者走到楼梯口,目光漠然地望着这几个青年纨绔。 “放过我们。” 光头青年被吓得脸色煞白。 城主下跪,南宫世家的大公子和大小姐对白色长袍的青年恭敬有加,他哪还看不出如今的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 噗通! 脸上有麻子的青年下跪,其余青年也跟着下跪。 “是我们的错,请您放过我们。” “您大人有大量,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顾子青冷漠地扫了他们一眼,便把目光,落在刘辰身上,道:“这条狗,谁来宰?” “我来!” 一名眉星剑目,身背木剑的青年走了上来。 “天玄派大弟子,丘石!” “丘石资质不错,自从天玄老人归来后,亲自指导他,现在的境界,至少也是金丹境大圆满。” “天呐,这白袍青年几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众人和众妖带吸一口凉气。 “没有报酬。” 顾子青道。 “公子,我就是你的免费打手。”丘石微微一笑,右手食指和中指一并,化作指剑,走向不断求饶的刘辰。 顾子青冷笑,无视城主的请求,手一挥,就要把地上的灵液收走。 “我的,我的!” 小白眼里发光,咽了口口水,冲过去把灵液灵晶抱住。 “都是你的。” 顾子青失笑,想了一下,手里一翻,之前那块被收回的灵源,拿了出来,递给小白。 “子……子……咳咳,公子,这是给我的吗?”小白意识到不能暴露名字,换了个说法,但声音里很是激动。 顾子青点头:“给你的。” “哇!” 小白喜滋滋地把灵源收走,再把灵液灵晶收入储物戒指中。 望着顾子青,笑着道:“公子最好了!” 发自真心的话。 毕竟,之前顾子青帮她的一幕,让她的心都快化了。 “再把这几个人也处理了。”顾子青扫了眼光头青年几人。 “好。”丘石走向光头青年。 光头青年被吓得站起来就跑,然而结果依然是死。 “大人,放过我一马。”城主哪怕丧子,也不敢表现出来。 南宫木鱼询问顾子青:“要如何处理?” “随便你们。” 顾子青要教训的是刘辰等人,与城主没有直接关系。 “公子,请去天玄派一坐。” 南宫木子扫了眼丘石,轻哼一声,清脆柔声:“公子,请去南宫家一坐。” 两大势力同时邀请。 惊叹围观者。 “不必,我路经此地,有要事要处理,等办完事,我会亲自上门拜访。” 顾子青拒绝了。 然后与小白等人离去。 南宫木鱼扫了眼南海城城主,冷淡道:“自己辞退城主职务,滚出南海城。” 说罢,吩咐跟随而来的两位老者。 “让南海城的那些家伙,把眼睛擦亮点,那位公子,不能受到半点不周!” “是!” 两位老者离去。 “堂哥,我们真不去吗?”南宫木子询问南宫木鱼。 “不用。”南宫木鱼看出顾子青等人不想暴露身份,所以一开始并没有随意开口。 他们可是清楚,顾子青在老祖的眼里,是什么样的地位。 哪怕他们之间都是年轻一辈,但身份差距,却比天地还要大。 …… 顾子青询问路人,前往码头。 路上。 小白好似放下对顾子青的警戒,与顾子青并肩行走。 “子青大人,我想找那个小妹妹,她还这么小,就出来卖花,肯定很可怜。”小白眨巴眼睛道。 顾子青下意识地伸出手。 小白贴上来,小脑袋故意被顾子青抚摸。 “哎,那就找吧。” 顾子青道。 “嗯嗯!”小白笑道。 黑岩在后面走着,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一幕。 魔女冷冰冰不说话,跟在黑岩身旁,难得开口道:“他们以前认识?” 黑岩知道,小白从未与任何一个人族之人,有过多接触。 顾子青,在以前从未与小白见过面。 但她迟疑了一下,道:“以前可能认识。” “走,我们去南宫家。” 顾子青想找人,就得借南宫家的手段。 “姐姐,买花吗?” 小女孩在街角,面对女孩,高高举着一束漂亮的野花。 “走走走,不买,海边到处都是这种花,哪还用买。”女孩的朋友道。 小女孩失望地放下手,继续往前走,遇到人就问买花吗。 小白眼前一亮,上前道:“小妹妹,你的花我要了。” “是姐姐!姐姐你没事!”小妹妹惊喜道。 “嗯!那几个坏家伙已经被收拾,你不用怕了!喏,这是你的报酬!”小白拿出一块灵晶。 灵晶是不能用金银来衡量。 但是仅仅一块,就足够一个普通人,一辈子过上荣华富贵的一生。 顾子青走上前,深呼吸了一口,道:“给灵晶只会害了她,小家伙,你家在哪?我们去帮你。” 小妹妹一愣,不懂顾子青的意思。 “你的母亲重病。” “哥哥是大夫?我家在海边。” 小妹妹大喜,要带着众人前往自己家中。 顾子青点头,然后侧过头,让黑岩去通知南宫家过来。 魔女则是认真打量地上的小女孩,她隐隐约约感知到,小女孩身上,有一股大海的味道。 “不对!是海妖成魔的气息!” 魔女的神色一变。 《剑骨》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入道境级别的魔物 第三百零六章 入道境级别的魔物 一望无际的深蓝。 这片海,叫深渊海。 应该说,在整个龙玄大陆之上,凡是有海的地方,都叫深渊海。 顾子青站在沙滩上,感受脚下微微下陷的感觉,缓缓抬起头,凝视无边无际的大海。 海妖族,生活在大海之中。 在化雷州南部的深渊海,最著名的,并不是海妖族这一特殊种族的存在,而是生存在大海之中的一个人族大宗门。 归墟天宫。 一千年前的顶级大门派,如水月天宗那般的庞然大物。 可惜在一夜之间,被深海中的神秘力量吞噬殆尽,成了震惊化雷州的废墟之地。 当初,顾子青在沦为废墟的归墟天宫,救下小白,飞升仙界之前,也未发现那股神秘力量是什么。 总之,自归墟天宫被毁灭之后,人族和陆地上的妖族,对大海更加敬畏。 “主人,有魔气。” 魔女站在旁边道。 小白拉着小女孩,小女孩指着那片礁石道:“姐姐,那里那里!” 顾子青点头,侧过头,望向一大片礁石。 在礁石的另一边,有让他熟悉的魔气再升腾。 “小白,你在这里等着我!” 顾子青想了想,“顾小艺,你在这里看好小白。” 魔女迟疑了一下道:“主人……” 她想要那股魔气。 世间的魔修虽然有,但是很少。 而且,魔这个字,在武者的圈子里,很难定义。 有真正杀人不眨眼的魔,有心正行邪的魔,有被无限深渊感染的魔物。 顾小艺,便是心正行邪的魔。 但万变不离其宗。 如何修行,千奇百怪,不过,最后都脱离不开魔气。 要是被她吸一口魔气,境界会飞速提升。 对于魔修而言,魔气,是非常具有诱惑性的宝物。 “会给你留一口魔气。” 顾子青一步踏出,瞬移到了礁石的另一边。 一个破旧小屋在灌木丛旁,海边沙滩上,一条已经破烂的小船倒在上面,任海水冲刷。 丝丝魔气,从破旧小屋内蔓延而出。 顾子青踏步走了进去。 一步,两步,三步…… 随着他接近破旧小屋,四周的温度开始下降。 第八步时,四周起了白雾,周遭的景象开始模糊不清。 顾子青的目光平静深邃,望着前方的白雾,继续往前走。 只是,他走了十几步,发现自己又回到原地。 “嗯?你这魔物,倒是我小看了你!” 顾子青蹲下身,在双脚上刻画上古符文,双手捏诀,运转“浩然正气诀!” 经过“星辰帝经”的一番运转,“浩然正气诀”的作用发挥出来。 一股淡金色的气,从他的周身散发,隐隐有一种正气禀然,大日当道的光明气质。 之前在金蟾险地,要踏过吸魂沼泽时,他就用过。 一经使用,周遭的白雾虽然未消散,但是每一步踏出,自有一道金色脚印出现,径直向前,并未迷失方向。 果然,走了不过七八步,人来到门前。 不等他推开门,门自动打开。 一头浑身杀气、煞气以及魔气的魔物,近在咫尺地对着顾子青咆哮。 那一刻,顾子青的眸中闪过果然如此的精光。 是魔物! 无限深渊的魔物! 它们,怎么来到了这里? 倏然间,顾子青想起了归墟天宫。 “吼!” 魔物一声咆哮,传荡极远。 顾子青瞬移避开。 “暴露我的踪迹,找死,我要吃了你!”魔物用深渊魔语低吼。 顾子青惊道:“有灵智!” 魔物有多种。 其中最明显的区分便是,有灵智和无灵智。 无灵智的魔物,只是无限深渊中的杀戮机器,被上位者控制。 有灵智者,绝对是实力强悍的存在,大多是上位者的存在,少部分为了变强而变强。 魔物的身体爆发黑光,脚步一踏,竟然直接瞬移向顾子青。 顾子青的神色微变,道:“入道境级别的魔物!” 他直接运转“星河斗战诀”,“脚踏星空”外加瞬移,快速躲过魔物的攻击。 这头入道境级别的魔物太强,也太聪明。 懂得隐藏实力和身份,悄然潜入这处住所。 现在被发现,也就不在掩藏。 可惜,它面对的是顾子青。 顾子青瞬移到海面上,脚尖距离海面不过半米。 双手背负双手,眸子盯着咆哮冲过来的魔物,冷淡一笑:“金丹境大圆满巅峰的境界,被我压制这么久,也该突破了!” 他本来想在前往归墟天宫时突破。 不过差别不大。 突破后,他要看看重修一遍的他,能否与入道境级别的魔物一战。 轰! 海面忽然炸裂,满天海水倾泻向四周。 顾子青的境界,直接突破。 从金丹境大圆满,提升到气海境初期。 那一瞬间,天地灵气倒卷向他。 而他的仙尊之魂,也在微微震荡,接着,一道精神力量,从仙尊之魂中震荡而出,迅速扩散向四周,覆盖百里之远。 “气海境武者,开辟神识!” 他的神识开辟,能目及百里。 这是很恐怖的神识了。 一般气海境初期武者,第一次开辟神识,只能覆盖十里,第二次则是气海境中期,能开辟到五十里,第三次是气海境后期,能开辟百里,最后的气海境大圆满,能开辟五百里。 顾子青第一次就开辟百里神识,要是被外界知道,必定会被惊骇到。 魔物冲过来,却被顾子青的瞬移躲过,让它震怒。 吼! 魔物彻底爆发,怒吼一声。 狰狞可怖的身躯嘭地一声炸裂。 大片大片鱼鳞一般的血肉散落在海面上。 一头三角面露獠牙的魔物现身。 这是它的真身。 “本座好不容易找到一具适合的海妖族肉身,走到现在,被你这个人族蝼蚁搅乱!我要吃了你,把你当做我的肉身!” 魔物脚步一踏,海水震荡着冲起十道水柱,轰隆隆砸向顾子青。 顾子青舔了舔嘴唇,道:“试一试我有多强!” 伸出手,对着魔物一点:“定!” 定身术施展! 魔物刚要瞬移,却被停顿在空中动弹不得。 “星辰变”施展! 顾子青化作白光。 嗡! 虚空直接扭曲。 眨眼间的速度,如同瞬移一般。 《剑骨》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战斗 第三百零七章 战斗 白光撞在魔物身上。 轰地一声,白光之中万千拳印狠狠落入魔物身躯之上。 等白光退开,只见魔物的胸膛凹陷,大量白色拳印映入眼帘。 这是“星辰变”中施展出的“先天圣体拳”。 配合顾子青如今的实力,只是一招,就把魔物打成重伤。 “吼!” 魔物恢复活动,一脸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人族。 定身术! 对方用的是罕见的顶级神术! “三山镇魔印!” 顾子青来到魔物上方,捏诀施法。 “一山镇魂!” “二山镇煞!” “三山镇身!” 轰轰轰! 魔物惨叫,被镇压入大海之中,掀起巨大浪花。 顾子青此时正在压制魔物,也不想给对方喘息和反击的机会。 冲进大海之中,再次施展。 “降世焚火!” 一个巨大无比的火色大门在海中现身。 门开,无尽大火好似要焚灭天地一般,涌入刚被镇压在海底的魔物。 嗤嗤嗤! 大量海水被蒸发,气泡不断往上冒,最后在海面形成一片大雾。 顾子青以此刻的实力施展,终于能发挥出这些神术的可怕之处。 焚火烘烤魔物,让它痛不欲生,最终一咬牙,就豁了出去。 “封魔术,开!” 只见到魔物在火焰之中,凹陷的胸膛忽然一鼓,一股庞大的力量涌入全身。 脚步轰地踩在海底之中,掀起无数污泥,把这片区域的大海污染得浑浊不清。 它没有第一时间冲向对方,而是后退。 可惜,顾子青的神识范围非常恐怖,蔓延百里。 哪怕是海水污浊,也挡不住他的视线。 “提升实力了!这家伙封印了自己的修为!”顾子青诧异,随即施展“星辰变”,外加瞬移,简直是瞬移+瞬移的双倍加成。 嗡地一声。 人已经出现在魔物的上方。 “镇地印!” 顾子青一掌落下。 刹那间,海水涌动,如同海啸在爆发。 一只巨大无比的半透明手掌,从天而降,压入大海,把魔物再次压在海底之中。 “紫云雷霆!” 海面之上出现一大片乌云,紫色雷霆好似化作巨龙,涌入大海之中,直接进入魔物身上。 那一刻,这片大海被雷霆刺激,大量鱼类虾类生物承受不住电击,纷纷漂浮在海面。 魔物用深渊语大骂一声:“艹!这家伙的招式为什么如此厉害!” 它已经解封修为,还是打不过对方。 它不知道的是,顾子青可不是一般人,所拥有的神术数不胜数,要修炼,至少也要挑选顶级层次的神术。 落在它的身上,它当然吃不消。 “陨石坠!” 地面上的大量石头凝聚在高空,然后落入大海,砸在魔物身上。 魔物惨叫一声,身躯几乎半残。 顾子青略微不满这一招的威力。 “陨石坠”的真正厉害之处,是召唤真正的星辰。 吼! 海水之中充斥着煞气,无数鬼魂之物,涌入被电死的鱼类虾类生物之中。 鱼虾身体一挺,钻入海水之中,双眼血红充满着滔天怨气和恨意,直直地咬向顾子青。 这是魔物在反击。 顾子青不为所动,闭上眼,双手捏诀。 “浩然正气诀!” 铛! 如同神佛降世,佛家敲响大钟。 声音从他的身上传开,在海水中引起阵阵涟漪。 一缕金光从顾子青身上绽放,随即整个身体都在散发金光,好似真正的天降神佛,神圣而不可侵犯。 “镇压邪魔!唯我无敌!” 顾子青睁眼一喝。 铛! 又是一道钟声传开,伴随着声音的,还有金光。 轰隆隆! 以他为中心,海水被震开,强大的力量扩散出去,把无数冲过来的鱼虾震碎。 “吼!” 魔物愤怒,脚一跺,身形化作千百丈,身后凝聚无边无尽的怨气,怨气之中有一层黑暗。 那是纯粹的黑暗,如同无限深渊的深渊一般,带着魔性的力量。 “法相天地!” 顾子青魔物一脚踩来,赶紧瞬移开。 魔物使用的是法相天地,是一种顶级神术。 顾子青暂时还没有学,但是,他有玄水龟的传承神通,可以直接变大。 他也跟着变大到千百丈,胸膛以上从海水之中出现,与魔物面对面。 双方相距千米。 “你可真难以斩杀!” 顾子青道。 “人族,是我小看了你,现在开始,我将全力杀你!”魔物用深渊语道。 一个用人族通用语,一个用深渊语。 睡也听不懂。 当然,这是放在魔物角度上说的,顾子青,却是能听得懂的。 “顾兄,需不需要帮忙!” 远处飞来天脉师和天玄老人。 他们满脸的震惊。 原因第一,顾子青何时拥有,堪比入道境初期巅峰的实力! 原因第二,这个深渊魔物,是怎么出现在龙玄大陆的?而且,这还是一头入道境初期巅峰的魔物! “好强!” 在后面飞过来的黑岩被惊到。 她的实力就在入道境初期,还没达到巅峰。 原以为,自己的实力放在顾子青面前,是能够看的,哪想到,是她想多了。 “深藏不漏的家伙!” 黑岩对顾子青,越来越感兴趣了。 小白抱着小女孩,在魔女的掩护下后退。 “子青大人好厉害,比黑姐姐还厉害!”小白吃惊地张嘴。 魔女则是舔嘴唇,期待道:“魔气!主人一定要杀了它,获得它的精纯魔气!” 入道境级别的魔气啊! 一旦给了她,绝对能够让她坐火箭似的提升境界。 “不用!堵住陆地和大海两个方向,别让它跑了!” 顾子青要从这头魔物身上,找寻它为何来到这里的秘密。 无限深渊的魔物频频现身龙玄大陆,这是浩劫来临的征兆。 他并不想让浩劫席卷龙玄大陆。 因为,龙玄大陆是他的家。 魔物脸色难看地望着另外两个入道境初期的强者,知道今天怕是难以走了,顿时没了战斗的心思。 突然,在它身后的煞气涌向顾子青。 “想走!不可能!” 顾子青察觉到魔物在那一瞬间,瞬移开。 当即施展“星辰变”! 化作庞大无比的星辰光芒,撞击在大海方向的一处地方。 轰隆! 魔物被撞击,现出真身。 “是你逼我的!”魔物用深渊语怒吼,“我要让深渊吞噬你!” “你来试试!” 顾子青同样用深渊语回道。 “你!”魔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震惊无比,“你会深渊语!” 《剑骨》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遁入深海 第三百零八章 遁入深海 顾子青不语,各数神通尽皆落在魔物身上。 轰隆隆! 大海之上,光彩炫目,爆炸不断,声震南海城。 入道境在化雷州不算多,他们之间难以发生战斗。 但在今天,化雷州的南部,发生了一场入道境级别的战斗。 “吼!” 魔物又被对方的顶级神通压制,恼怒之下,身体一缩,而化作一个小黑点,冲入身后的无边煞气之中的黑暗。 那好似深渊一般的黑暗,让顾子青神情凝重。 双眼凝视着煞气中的黑暗,他感觉,有东西,也在凝视着他。 “不好!” 顾子青爆发全力,不断后退,同时伸出手,点向黑暗。 定定定! 定身术连续使用! 无声无息间,一只形似人手的青色兽爪,从黑暗中探出,抓向顾子青。 速度非常快,堪比瞬移。 好在顾子青提前准备,使用了定身术。 否则,那青色兽爪的速度会更快。 嗡! 光芒一闪,顾子青深入大海千里,身后的青色兽爪,还在抓来。 “哼!” 顾子青瞬移外加“星辰变”的速度,是双倍瞬移,非常快,那青色兽爪只能跟得上他的速度,却无法拉近两者间的距离。 又过了两千里。 青色兽爪开始缓缓消失。 “神通?”顾子青见状,站在海面上沉思。 想了想,眼中带出一丝冷光,道:“这青色兽爪,不只是这么简单!” 他开始往回飞。 等回到海边,魔物早已经消失。 再看天脉师和天玄老人,重伤倒在海滩上。 后面跟来的南宫世家和天玄派弟子,赶紧扶起自家老祖回去。 “它跑了?”顾子青问。 “还出现第二只青色兽爪,重伤了我和天玄。”天脉师道。 顾子青点头道:“你们回去休息。” “哎哎,子青大人,这个,小妹妹,还有她母亲。” 小白在不远处招手。 “随便把这个小女孩一家带回去,别亏待了。”顾子青道。 “是!” 南宫木鱼很识趣地上前,亲自抱走小女孩,又让人接走屋子里面,重伤的小女孩母亲。 “另外,别暴露我出现在化雷州南部。”顾子青多添加了一句。 “放心吧,前辈,我们不会泄露。” 南宫木子恭敬道。 他们之前尊敬顾子青,是因为顾子青与老祖认识,可现在,却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因为,他们亲眼见到,顾子青力战入道境的魔物。 大家都是同龄人,他们还在金丹境力争上游,顾子青却超过金丹境和气海境,与入道境强者一战了。 这份差距,不得不让他们恭敬。 最后,他们都走了。 只留下顾子青、小白、黑岩、麒麟以及魔女。 望着无边无际的的大海,顾子青看向小白。 小白似有所感,转过头,对顾子青笑道:“子青大人,你在看什么?” “你以前去过海外,对不对?”顾子青道。 “子青大人怎么知道的?”小白吃了一惊。 “去过归墟天宫。”顾子青又道。 小白捂嘴,震惊地望着顾子青,最后指着顾子青,不满道:“你这个痴汉!你跟踪我!” 顾子青无奈摊手:“我说过,我认识你,但并没有跟踪过你。” “哼!”小白奇怪了,顾子青怎么对她的过去这么熟悉? 难道说,他们以前真的认识? 黑岩上前拍了拍小白的脑袋道:“小家伙,知道怎么去归墟天宫吗?” 她猜测出顾子青要去沦为废墟的归墟天宫。 小白点头:“嗯。” “那我们出发吧,小白带路。” 顾子青以前也记得归墟天宫的位置,只是过了三万年,已经记得不太清了。 小白对顾子青轻轻一哼,道:“我们需要飞一个多月,但是我不会飞。” “麒麟。” 顾子青道。 麒麟屁颠屁颠地飞了过来。 然后。 他们坐着麒麟,飞越深渊海。 “黑岩,你是混血还是纯血?”顾子青问道。 “混血黑龙。”黑岩眨动美眸,认真道。 “我是半血真龙!半人半龙的那种!”小白手一挥,隐藏的龙角现出,对着顾子青可爱一晃。 顾子青点头道:“你们知道,哪里有纯血真龙?”迟疑了一下,“甚至是古神兽,虚空真龙!” 纯血真龙,也叫天龙,在天龙之上的存在,便是虚空真龙。 如麒麟,有混血麒麟,之上则是神兽麒麟,更上则是古神麒麟。 五大古神兽,吞天金蟾、光冥神蝶、古神麒麟、虚空真龙和恶之饕餮。 龙玄大陆上,已知的古神兽,吞天金蟾已经现身。 至于其他古神兽还未出现过,也许已经绝迹。 “纯血黄金天龙,被九圣域抓走了!正是因为我们的祖龙前辈被抓,龙族才会消失在龙玄大陆。”黑岩略微低落道。 她也是龙,高贵的象征,却只能过着苟且偷生的生活。 “虚空真龙啊,我要是虚空真龙就好了,一遁就可穿越多个异空间!”小白憧憬道。 “看来,确实只能从那处遗迹里面寻找虚空真龙了。” 顾子青轻叹一口气。 “什么遗迹?”黑岩一下子被吸引。 要是虚空真龙出现,九圣域还敢如此嚣张的抓走黄金天龙么? “龙玄大陆有五大地域,分别是玄土域,中央域,南辰域,九荒域和外域,我们现在处于玄土域十三州之一的化雷州。在外域,有一处虚空洞天,那个地方至今没有被人发现。” 顾子青缓缓道来。 当初的他,成为涅盘境大能时,为了寻找渡劫飞仙的信息,五大地域全飞了一遍,期间,发现外域出现虚空洞天。 他曾经在虚空洞天外面,听到过虚空真龙的咆哮。 黑岩皱眉道:“顾前辈,你是怎么知道的?” 玄土域距离外域太远,哪怕是涅盘境强者没日没夜的飞,也要花上几百年才能达到。 除非是乘坐传送阵。 只是眼前的顾前辈,显然还没有那等实力和时间,前往过外域。 “你越来越神秘了。”小白道。 “此事你们无需多想,若有机会,我们去一趟外域。”顾子青不由得看向麒麟。 这家伙的体内有古神麒麟的一丝血,若是返祖成功,将会成为古神麒麟。 《剑骨》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域主之女 第三百零九章 域主之女 古神兽之间能互相感应,同时,因为大家都很稀少,其中一个古神兽有难,其他古神兽基本都会出手相助。 麒麟要是成为古神麒麟,以后便带着他,寻找其他古神兽。 …… 无边大海之中,隐藏着数不清的宝藏、神秘和危险。 谁也不知道,在大海中,会在什么时候,会出现一头恐怖至极的凶兽。 平静海面之下,深藏险恶。 一条三头蛟龙,扑闪巨大翅膀,低空飞过海面。 它身上散发着的威压实在恐怖,竟是一头入道境中期级别的强者。 而它,仅仅只是坐骑。 “小姐,调查深渊海一事,实在是危险,不应该出来的。”一名中年人苦笑道。 他面若刀鞘,眼深邃而沧桑,好似历经无数岁月。 在中年人身前,一名沉鱼落雁的少女,盘坐在蛟龙背上,娇俏美丽的脸蛋鼓起,不满道:“哎呀!婷叔叔,你别说了,都已经出来了!快看,快看,那是一头深海巨龙鲸!” 少女好似第一次见到深海中的巨兽,站起身,小眼睛眨巴眨巴望着,激动道:“巨龙鲸啊!以前在书上记载,现在终于被我看到了。” 一脸的美滋滋。 恰在此时,深海巨龙鲸喷出冲天水柱,仰天叫了一声。 声音尖锐而空灵,容易直击心灵。 至少少女,已经被震得头皮发麻。 正感叹深渊海的美丽时,深海巨龙鲸怒鸣一声,巨大尾巴拍在海面,掀起滔天大浪,然后往三头蛟龙游去,身上散发的入道境大圆满的气势,让三头蛟龙身体发软,差点掉落在海水之中。 少女一点也不惊慌,反而很惊喜的道:“哇,它游过来了。”侧过头,望着中年人,“我可以摸摸它吗?” 中年人无奈叹气道:“别说是摸,就是把它活捉都行。” “耶!” 少女青春活泼般的一笑,然后感觉到不对劲。 婷叔平时对她好,她是知道的。 但绝不会纵容。 摸一头入道境大圆满级别的深海巨龙鲸,略微纵容的要求。 嗯,婷叔有阴谋! “小姐,只要你跟我回去,我立马把它捉了!”婷叔微微一笑。 哼! 果然如此! 少女轻咬银牙,小手紧握成拳,向旁边挥了一下,别过头道:“不就一头深海巨龙鲸么,有什么好摸的。” 婷叔摇了摇头,上前一步,神通境级别的庞大气势,往游过来的深海巨龙鲸一压。 顿时,深海巨龙鲸低声呜呜了两声,便潜入到了深海之中。 三头蛟龙没了压力,开始顺畅飞行。 “小姐,域主说了,此事涉及到深渊海中出现的魔物,不可轻视,同时也带有一定的风险,你……” 婷叔又在旁边劝告少年。 少女被劝告的烦了,气恼的飞了出去,任性道:“婷叔,我自己去玩啦!你去调查!” “小姐,小姐,回来!”婷叔伸手。 “哼!不用你管!真的很烦,想我父母一样,还有,不准你用神通控制我!” 少女飞出去不足百米,忽然发现,侧面高空飞过一头麒麟。 麒麟很大,七百八米,一身赤金毛发,很可能是神兽。 “有了!” 她的眼睛一亮,转身对婷叔挥手,“别跟着我拉!我去找麒麟!” 说罢,警告性地瞪了眼婷叔。 婷叔见她真的生气,也不敢在劝,生怕在劝,把小姐激怒,做出什么更加疯狂任性的举动,婷叔更不好去保护小姐。 “行吧,你去你去。” 婷叔转身盘坐在三头蛟龙的背上,双手捏诀。 “空!” 一缕神魂从身上飘出,化作婷叔的模样,一步之下,踏入麒麟的身上,而小姐,还在后面飞来。 “嗯?” 顾子青盘坐在麒麟头上,忽然间感应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猛地转过头,盯向麒麟的后背右边。 那里有一缕神魂。 只不过黑岩等妖,看不见。 “咦,竟然是顾子青,还能看到我,果然是个不凡青年。” 神魂惊异了一声,但见小姐马上飞来,他也不再躲躲藏藏,对那名发现自己的青年传音:“我认得你,在域主管理的十三州上,搅动风云的小家伙!域主可是关注你很久了!” “玄土域域主?”顾子青传音,心里的警惕稍微放下一点。 至少他明白,对方似乎没有敌意。 “既然是你,我也相信你的能力,域主之女,婷燕伊小姐马上就飞过来,你们护她一行。” 神魂调查过顾子青,知道顾子青的性子看似平和,其实高傲有自己的原则底线。 毕竟,顾子青闹得动静太大了,整个十三州的和平都被搅乱,域主和他不关注才怪了。 “我也不命令你,本座乃域主三大战将之一的虚空圣尊,算是与你商量,护我家小姐一行,尽量,嗯,往西南方向飞,那里有一座岛,曾经叫归墟岛。 在那里待一段时间,保护好我家小姐,等我调查深渊海回来后,给你丰富报酬,可好?” 神魂温和道。 心里却想起,域主曾经和他在苍穹云海上说的一句话——“顾子青也算有点本事,把十三州搅乱了,哎,这不是给本座添乱么。” 当时域主说这句话时,并不是很苦恼和不耐,婷叔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对晚辈的赞叹。 果然,当时,域主又说了下一句——“婷虚空,你说,婷儿要是嫁给他,以两人的性子,会不会又把十三州搅得一团乱?” 那个时候,婷叔被吓了一跳,一直以为这是一个玩笑话。 嗯,现在也觉得是玩笑。 域主之女,何等存在? 龙玄大陆,五大域之一的域主千金,出生那一刻起,便是与天同等的存在。 顾子青就算搅乱十三州,能力非凡,但,也没资格配得上婷燕伊。 “你在调查深渊海里的魔物?”顾子青联想到这件事,传音道。 婷叔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在海边,我与魔物打了一场,但让魔物逃走了。” “嘶——可是一头浑身杀气、煞气以及魔气的魔物?那可是入道境初期巅峰的魔物啊!”婷叔被震惊了。 顾子青不过金丹境,何时能打得过入道境的魔物? 不对,他现在看不透顾子青的境界了。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飞歪了 第三百一十章 飞歪了 顾子青关注的不是这一点,平静传音:“要让她随我们同行,可以,条件是,你调查后,把调查结果告诉我。” 他也想知道深海之下,隐藏着什么秘密。 “好!” “另外,以你的实力,怎么会让那头魔物逃走?” 顾子青还是问了一句。 既然对方知道那个魔物,想必是相遇过。 “它带了自己的一部分真身来到龙玄大陆,杀不死。”神魂转身离去,“记住,让她老实在岛上待着,别出去,因为外面太危险。” 说罢,回到了身体之中。 顾子青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渐渐远去的三头蛟龙。 “哇,还有人。” 婷燕伊飞到麒麟旁惊呼。 麒麟警惕,转头对她龇牙咧嘴。 黑岩、魔女以及小白,警惕地盯着她。 “上来吧。” 顾子青的眸子冷淡地扫了眼婷燕伊。 “嗯,谢谢公子的邀请。” 婷燕伊是个自来熟,也不怕生,径直踏上麒麟背。 其实,她这种性格,说得好听点,是自来熟,外向,说得难听点,就是神经大条,天真不理事。 麒麟见顾子青邀请,也不再理会,好好飞自己的。 他飞得更高,也是担忧海面之下,突然窜出什么恐怖的凶兽。 魔女、黑岩以及小白不这么认为,她们还是很警惕。 这里可是深渊海! 寻常人和妖,根本不可能会来深渊海。 连他们在飞行过程中,都很小心翼翼。 平白无故的在深渊海,出现一个少女? 很诡异! 婷燕伊见她们对自己抱有警惕,难以插上话,便把目光放向顾子青。 只有这位身穿白色长袍的公子,对她的态度好。 “公子,你叫什么?咦,你好眼熟。” 婷燕伊在麒麟背上行走,打量顾子青,笑着道。 “顾子青。” “啊,是你!”婷燕伊不由得跑向顾子青。 “咳咳!” 小白板着脸,走到顾子青旁边,挽住他的手臂道,“子青大人,我想去云海里面吹吹风。” “好!”顾子青一笑,侧头看向婷燕伊,“你就在麒麟背上别出去,我们很快就到目的地了。” 婷燕伊顿时气鼓鼓地瞪了眼顾子青。 她的好奇心还没消散呢! 显然,她并不知道,某个人因为她,已经吃醋了。 黑岩也是一愣,随后掩嘴一笑。 魔女冷冷地盯着婷燕伊,若是对方有异动,自己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出手。 云海上面。 小白闷闷不乐地望着前方。 顾子青心念一转,抚摸她的小脸蛋,笑道:“生气了?” “没有!”小白道。 “放心,她只是随我们一行。” 小白转过头,认真审视顾子青,生气道:“你为什么要让她跟我们,子青大人,这里是深渊海,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女人,不是很奇怪吗!” “哦,原来你关心的是这个。” 顾子青嘴角勾起一丝邪魅。 “哼!” 小白更怒。 “她是玄土域之主的女儿,有人跟我做交易,让她随我们一行。” 顾子青伸出手,揽住小白的细腰,“另外,我对她,没兴趣,你,才是我最想要的人。” 小白的气忽然一消。 嗯,这才是她生气的原因。 只见小白脸色一红,有些慌乱,显然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挣扎着道:“子青大人,你不要多想,我才没有关心你和她怎么样,你……你别抱紧我……” 她发觉自己的身体在发软。 “当然要抱紧你,要是让你掉下去,我会后悔的。” 顾子青抱着小白,遨游苍穹,半刻之后,才回到麒麟背上。 “黑姐姐。” 小白脸色晕红,双眼秋水荡漾,走向黑岩时,娇柔身躯微微扭动,把少女柔弱中带着妩媚的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虽然,她自己并未发觉。 黑岩却是看了出来,笑道:“小心点,别摔倒,另外,气消了?” 小白白了黑岩一眼,靠在黑岩旁边道:“哪有。”说着,放心地看向婷燕伊。 顾子青说的话,让她信以为真,看向婷燕伊时,也不像是看敌人一样,甚至觉得,这个神经大条的少女,还算顺眼。 嗯,这个神经大条的少女,无论身形还是年龄,都跟她相似。 感觉是找到了同类人,所以她才觉得顺眼。 婷燕伊飞到麒麟的鼻子前,与麒麟对视。 庞大的麒麟,两只眼睛鼓鼓的,瞪着眼前的少女。 要不是顾子青邀请过少女,麒麟真想一眼皮,夹死少女。 婷燕伊却觉得挺好玩,殊不知,麒麟这个小家伙,心智还未成熟,被她这么一对视,还杠上了,完全忘记自己要飞的方向。 在与婷燕伊的对视中,麒麟逐渐偏离方向,歪歪斜斜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而小白作为指引麒麟飞往归墟岛的重要人物,被顾子青哄得心如蜜糖,目有秋水,心思根本没有在导航上。 所以,这一奇葩组合,不知不觉地飞到了更远处。 顾子青的神识一直开着,看到婷燕伊这个傻货,竟然与另一头傻货互怼,直接无语。 “嗯?” 他看向侧面。 那里同样是无边无际的海面。 不过,他的神识覆盖百里,感知到在侧面,有一座岛。 “麒麟,你飞错了!” 顾子青皱眉道,说着回头看一眼小白。 小白陷入某种境界时无法自拔,哪有心思导航。 麒麟一愣,随即大怒,一眼皮夹向婷燕伊。 婷燕伊捧腹大笑着往后退:“你输了,你输了!你眨眼睛了!” 一脸的得意。 看得顾子青一脸悲伤。 玄土域域主养大一个女儿,也不轻松啊。 麒麟被激将,张口咬向婷燕伊。 婷燕伊一个瞬移,回到麒麟头顶上,哼哼道:“小家伙,你还不是姐姐的对手!想咬我,在修炼一百年吧!” 顾子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 这是,传承神通,瞬移! 罕见顶级神术! 不愧是域主之女,这等神术都有。 另外。 “小家伙,往那边飞,别跟她置气。”顾子青的神识指引麒麟。 麒麟嗷呜叫唤,气呼呼地往归墟岛飞去。 很快,他们来到了庞大的归墟岛。 这座,被世人遗忘千年的传奇之岛。 千年前,这里可是归墟天宫这等庞然大物的山门所在,可惜,现在沦为了废墟。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海石龟 第三百一十一章 海石龟 来到归墟岛,几人还在麒麟身上,并未落地。 顾子青观察了一番。 虽然这里被遗忘千年,但是好歹也是归墟天宫的山门所在地,里面存在的某些力量,必定没有轻易消除。 而且,这里是海外岛,指不定海里面的什么凶兽,会盘踞于此。 发现没什么危险,几人才来到归墟岛的海滩上面。 “有些地方,我的神识无法搜索,显然是有危险的,你们不能乱跑。” 顾子青嘱咐。 “你什么境界?”婷燕伊忽然道。 “气海境初期。” “我也是,不过,我的神识,并没有发现哪里无法搜索得到啊。”婷燕伊觉得奇怪。 “你的神识才十里范围,搜不到正常。” “什么?”婷燕伊疑惑地喊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看着顾子青,“你的神识范围更广?” 顾子青点头。 “多少范围?”婷燕伊觉得不服。 她是玄土域域主之女,含着金钥匙出生,自己如此年轻就成为气海境初期的超级天才,难不成顾子青比她更厉害不成? “百里。” “嘶!”婷燕伊倒吸一口凉气。 百里范围的神识,不是气海境后期武者才能达到的么? 怎么顾子青才气海境初期,就达到了? 黑岩心里一惊,也没料到顾子青的神识如此变态。 “公子的神识范围出乎我的意料,要是被外面的人知道,必定会被惊到,不过……”目光扫向婷燕伊,“顾公子的实力,可不是你能比的。” “对对对!我家子青大人,实力很强!入道境初期的魔物,都打不过他!”小白得意道。 “主人不是你能相比的。”魔女冷冷道。 “嗷呜!”麒麟也不知道咋回事,怼就是了。 婷燕伊哼了一声,心生不满。 作为一个超级天才,她还从未被人如此小看,顾子青能战入道境初期武者? 假的吧! 哪个气海境初期的武者,能打得过入道境初期的武者? 这不是一个量级的。 “分明是你们偏袒顾子青!” 婷燕伊生闷气,不跟顾子青一路,往侧面走。 她忽然想念起婷叔了。 顾子青微微皱眉,脚步一踏,拦住婷燕伊,道:“别往前走。” “要你管!” 婷燕伊惊讶顾子青会瞬移,但是在气头上的她,感觉委屈,才不理会顾子青。 “那块石头,是一头龟,别打搅它沉睡!” 顾子青紧皱眉头,拉住婷燕伊。 “哪里?”婷燕伊被吸引注意。 也在此时,地面开始震动,前方的一块巨大石头晃动,紧接着,一头海石龟现身,对着顾子青等人怒吼。 这群人进入它的领地,显然是把它激怒了。 一股入道境中期级别的气势,扩散出去,压得婷燕伊等人喘不过气。 顾子青冷哼一声,带着婷燕伊后退。 “往侧面丛林走五十里,在一处遗迹外面等我!我和黑岩拖住这头龟!” 他神色凝重道。 这是一头入道境中期的凶兽,以他目前的实力,是无法斩杀,连对战都很勉强。 至于其他人和妖,除了黑岩破开封印,达到入道境初期外,其余不用说了,只怕海石龟一脚就能踩死。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小白、魔女等,自己则是拖住海石龟。 “那你呢!”婷燕伊慌了起来,不想走,想帮顾子青。 “你的实力只会拖累我!” 顾子青走前一步,挡住海石龟。 双方对峙起来。 “我拖累你?”婷燕伊觉得顾子青实在是荒唐,有些好笑。 她不仅境界在气海境初期,实力也很强,能战气海境后期武者,自身神术非常多,真打起来,反倒是顾子青会拖累她。 不过,想到顾子青第一时间,担忧的是她们的性命,心里也暖和。 上前严肃道:“你我联手,把它拖住!” 顾子青侧过头,冷冷道:“滚!” 婷燕伊大怒:“混蛋!我就不!” “吼!” 海石龟怒吼,脚一踏,地面开裂,无数尖刺突突突地出现。 婷燕伊本想瞬移,发现自己被对方的某种力量压制,根本无法瞬移,神色大变。 引以为豪的瞬移,在入道境凶兽面前,根本上不了台面。 第一次,感觉到畏惧。 刚要拿出一个护命法宝,一旁的顾子青,对着她的周围一点:“定!” 那些尖刺停顿,没有刺入她的身体。 “离开!” 顾子青道,单手一挥,把她推走。 “我家子青大人很强的,你别拖累她!”小白借助婷燕伊,麒麟一同与他们离去。 婷燕伊望着黑岩和顾子青的背影,忽然难受无比。 她的天才之名,在这一刻,崩裂了。 因为,在前方,那如同大山般的伟岸身影,比她还要强大。 “顾公子,黑岩听你的。” 黑岩的双眼有黑光流转,身上出现龙鳞,黑龙角出现在额头上,看起来,就像是个妖异美丽的仙女。 “暂时不要化龙,用你的龙息,压制它!” 顾子青脚步一踏,不退反进,冲向海石龟,手一点:“定!” 海石龟的身形顿了一下,黑岩飞到空中,张口一吐,龙息覆盖在海石龟身上。 “吼!” 海石龟吃痛,强行打破定身术的封印,一尾巴扫向上方的女人。 虚空扭曲,风势惊人。 黑岩不敢去接,瞬移躲避。 顾子青则是化作“星辰变”,多次攻击,发现海石龟防御力惊人,一时间无法伤到。 不过,这样的结果,他愿意看到。 因为,他们拖住了海石龟。 轰隆隆! 海边传出惊天动地的战斗声。 顾子青和黑岩配合,虽然伤不到海石龟,但却能拖住,给小白、麒麟、魔女以及婷燕伊逃走的时间。 一路上,婷燕伊的神色有些呆愣。 她知道顾子青的传奇,但始终认为,顾子青自身的实力,是不如她的。 可是在今天,她发现是自己想错了。 什么玄土域域主之女,在顾子青面前,还真算不上什么。 听着身后传出的巨大波动,她已经想象到,气海境初期的顾子青,已经与入道境中期的海石龟在激战了。 “算了算了!” 婷燕伊的性子外向,神经大条,也没纠结多久。 至少,她知道,顾子青是为她好。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异空间中的难堪 第三百一十二章 异空间中的难堪 “吼!” 海石龟忽然绽放绿光,轰然扩散。 刹那间,天地一变。 天空乌云密布,大海波涛汹涌,风雨瞬间袭来。 “走!” 顾子青见海石龟被激怒,要开始全力出击,当即冷喝一声就后退。 黑岩一步踏出,刚要瞬移到顾子青旁边,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限制住。 “空间被压制,我无法瞬移了!” 以他们的实力,可以强行瞬移,婷燕伊那等实力反倒不行。 只是在这个时候,黑岩发现,连她自己都无法瞬移。 “小心!” 顾子青飞向黑岩。 他也无法瞬移,就连速度,也变慢了。 黑岩的内心生寒,看向身后。 海石龟庞大的兽爪,镇压了下来。 那一刻,天地气势好似都涌入到兽爪之中,锁定虚空与气机,把兽爪之下的生灵,化作一只无比弱小的蝼蚁。 黑岩的神色一愣。 她被海石龟的神通影响,迷失了心智。 “浩然正气诀!” 顾子青不为所动,闭上眼,双手捏诀。 铛! 如同神佛降世,佛家敲响大钟。 金光与声音共同从身上爆发,从黑岩身上拂过。 嘶! 黑岩的大脑清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化龙,逃!” 顾子青已经来到黑岩近前,见兽爪即将落下,“星辰变”之下,一拳轰了过去。 轰隆! 无数拳印落在兽爪上,然而也只是让兽爪迟缓了一下。 不过,顾子青争取的时间,足够了。 “吼!” 一声龙吟,从旁边传出。 黑岩化作一头巨大黑龙,刚好把顾子青托到自己的头上。 “走!” 顾子青连续轰击,没让兽爪镇压下来。 黑龙神龙摆尾,轰地一声砸在海石龟身上,然后借助这一击,飞快往岛屿中飞去。 海石龟恼怒,想要追,但飞了千米,立马停了下来,然后对着远去的黑龙和顾子青咆哮。 “停下!” 顾子青见海石龟不追,瞬间意识到出问题了。 他们,似乎进入了某个危险之地。 黑龙化形成人,落在顾子青旁边,警惕打量四周。 “之前这处地方,我的神识无法渗透,可能是一处危险地带,连海石龟都不敢踏入!”顾子青皱眉道。 黑岩点头:“我的神识在这里不起作用。” 侧头,望向顾子青,问:“顾公子,该如何做?” 顾子青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于是想看看对方有什么办法。 “站着别动。” 顾子青双手勾勒符文,化作一个符文图。 这里看似平和,但他经验丰富,猜测出这里可能有什么隐藏的危险,于是拿出符文图探查。 这一查,便让顾子青神色一惊。 黑岩见顾子青神色变化,不由得神情一紧。 “呼,看看,这些是什么。” 顾子青手往前方的虚空一点。 一片虚空上古符文出现。 当虚空上古符文现身,上面的景象也暴露了出来。 “魔窟之眼!” 黑岩失声惊呼。 一个巨大无比,如同漩涡眼般的黑暗,出现了。 “现出的只是十分之一,我们刚好,站在魔窟之眼的边缘。”顾子青脸色凝重,要是再往前几步,他们就会被魔窟之眼吞噬。 这里是归墟天宫的山门,却出现一个魔窟之眼? “看来,归墟天宫被灭,跟魔窟之眼有很大关系!” 顾子青继续分析,要把整个魔窟之眼显露出来。 “嗯?” 顾子青侧过头,看向黑岩。 黑岩,不见了。 他没有慌乱,目光扫视四周,最后把注意力,落在符文图上,然后对准黑岩消失的地方,进行分析。 没过一会,一股空间波动传了出来。 “原来在这里。” 顾子青双手勾勒上古符文,忽然,空间波动加剧,接着整个人消失。 等出现时,来到了另一个奇特的空间之中。 “魔窟之眼的四周,存在多个异空间,危险之中再加危险,这是魔窟故意所为,还是归墟天宫为了镇压魔窟所为?” 这里是一片绿色的草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万里无云的苍穹,平坦无边的草原。 风,轻轻拂过。 “顾公子。” 黑岩出声。 顾子青转身望去,微微一惊。 此时的黑岩,浑身赤果。 九头身的她,身姿妙曼,该凸该翘,极尽诱惑。 走向顾子青,脸色有红晕,双眼已迷离,轻声呼唤:“顾公子,此地有怪,别踩在草地上,这些草,能催情。” 她知道自己现在处在一种很难堪的境地,但是,这一切都不再是她能控制。 本能地,走向异性。 顾子青悬浮在空中,并未落地,见黑岩接近,他瞬移过去,道:“我带你离开。” 手刚拉住黑岩的手臂,反被黑岩拉向地下。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黑岩艰难道。 说着,双手缠上顾子青的胸膛,脸已经贴向了顾子青的脸。 最后,一脚撑地,另一条长腿高高抬起,颤向顾子青的双腿。 顾子青双手捏诀:“浩然正气诀!” 铛! 神佛金光与佛音,从身上震荡而出,冲击进黑岩的身体。 然而,一点也没有效果。 “看来不是负面力量!只是催发内心欲望,有些麻烦了!” 顾子青见黑岩缠上来,且要把自己拉入地面,他立马往上飞。 “糟糕!” 顾子青脸色一变。 他发现,自己无法往上飞,只能往下。 这跟当初在红城外面,找到的魔窟,所面对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 那时候,他们飞入低谷内找到魔窟,发现自己无法往上飞,要么停留原地,要么不断往下。 有禁制! “公子,帮我。” 黑岩炙热的气息扑在顾子青的脸上。 “黑岩,意志要坚定,不能沉沦!这处空间,是情欲空间,一旦陷进去,就再也无法拔出来!会彻底迷失在这里!” 顾子青一咬牙,手放在黑岩脑袋上,一丝仙尊之魂顺着手,进入黑岩脑袋。 “清醒过来!” 仙尊之魂在黑岩的魂海中倏然一喝。 黑岩身体一颤,清醒了一瞬间,道:“公子,我的魂没有迷失,很清醒,只是内心的情欲欲望被无限增长,我无法控制自己!”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浩劫来临的前兆 第三百一十三章 浩劫来临的前兆 顾子青望着满脸潮红的黑岩,心里出现一丝异样。 深吸一口气,直接落在地面上。 “我倒是要看看,这片大地,到底有多厉害!” 踩在草地上的瞬间,顾子青古无波澜的心,如同水溅在烧开的油上面,掀起巨大波澜。 一种让他想要发泄的欲望,无限膨胀。 砰。 黑岩扑在顾子青身上,像一条蛇,在上面摩擦。 “公子!” 黑岩的眼中秋水,好似能融化万物。 顾子青闷哼一声,身体和心里都出现异样。 “浩然正气诀!” 顾子青利用此法,让自己的意志处于清醒状态,就算欲望无限膨胀,也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顿时,他身上绽放金光,好似天地恶魔肃然一清,唯我一人金身不灭,万古永恒。 “哥哥,你怎么了?” 顾子语在仙尊之魂中喊了一声。 “我没事,你安静点,别吵。” 顾子青说完,利用仙尊之魂震荡,然而,依然没用。 这是内心欲望的膨胀,不是负面力量的影响。 可以说,这些草地很厉害,激发内心欲望,由内向外的把人拉入泥潭之中无法自拔。 “公子,我们……我们就睡一次吧……” 她贴脸对顾子青轻音。 黑岩已经沉沦。 顾子青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望着草地道:“陷入到沉沦的地狱之中,一辈子出不来!哼!这种东西,早该消灭了!” 当即拿出万妖图。 打开。 按在草地之上。 刹那间,两股恐怖的杀念,灌入草地之中。 顾子青的仙尊之魂无法释放,只能够分出一丝,无法释放恐怖杀念,但是万妖图可以。 砰砰! 两道沉闷的声响在大地中炸开。 顾子青知道,万妖图释放的恐怖杀念,显威了。 草地上的绿草开始变化。 大片大片的枯萎。 在顾子青身体内,被无限激发的欲望,开始缓缓消失。 “呼!” 他松了口气。 “啊!” 黑岩清醒过来,一眼便看到自己浑身赤果的黏在顾子青身上,惊呼间,赶紧后退。 手一翻,储物戒指中的一套轻灵劲衣出现。 很快穿上。 只是脸上的红晕,依然无法消逝。 甚至是双腿,都还在发软。 之前的那一幕幕,她是知道的,只是自己沉沦,无法自我控制。 顾子青仿若没有看到黑岩的失态,站起来,望着大地开始枯萎,便收起万妖图。 万妖图很珍贵,连黑岩也不能知道。 “公子,那张图是什么?”黑岩疑惑的问。 “你不用多想,接下来留在我身边,我要破解这里的禁制,还有虚空上古符文。” 这里肯定存在着这两样东西,他现在可以安心破解。 没过一会,他们从此地消失,回到了魔窟之眼的旁边。 刚出来,就看到一道魔影,从魔窟之眼的旁边一闪而逝,快速往归墟岛深处冲去。 顾子青神色一变,想到一个不好的念头。 这处归墟岛,不仅仅有深渊海中的凶兽以及一些海妖,还有无限深渊的魔物。 “魔窟之眼已经被封印,但现在看起来,封印似乎破裂了几分,有魔物出现了,之前那头魔物,也是从这里出来的!” 黑岩猜测道。 顾子青点头:“我想,当年的归墟天宫肯定很绝望!在山门前,有魔窟之眼出现,大量魔物涌出,瞬间灭了他们。” 黑岩的眼中出现惊恐。 无限深渊的魔物,对于龙玄大陆的生灵来说,是神秘和恐惧的代言词。 她可以想象得到,大量魔物出现,吞噬归墟天宫的一幕幕。 “那它们,为何不前往陆地?”黑岩担忧道。 顾子青摇头:“它们一直在蓄力!一直在等待!等准备充足,才会占据龙玄大陆!” 红城外的魔窟,金蟾险地里面,被污染的深渊钟,如今的魔窟之眼,甚至在顾子青不知道的其他地方,还会存在着无限深渊的力量。 这些足以证明,无限深渊,已经在龙玄大陆的不知不觉间,快速布局了。 这是浩劫来临的前兆,而龙玄大陆的生灵,还不知情。 “不好!小白她们还在里面!” 黑岩反应过来,想要离开。 顾子青伸手抓住她的手,警惕道:“这里还有其他异空间,你还想进去?” 黑岩身躯一颤。 被顾子青接触,让她不由得回忆起之前的一幕,目光柔情地看了眼顾子青,立马低下头,柔声道:“我会留在公子身边的。” 像一个听话的小媳妇。 “不急,魔物似乎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它们一直在暗中行动!我们这些突然出现的来者,绝不是它们的目标,小白她们暂时不会有事,接下来,我们要解决如何离开此地!” 顾子青的心里却有一层黑云压着。 因为他知道,归墟岛已经成了一处危险之地。 利用符文图,顺着虚空上古符文找生机之路,寻出一条离开此地的路线。 顾子青研究了一晚上,距离离开此地,还有一段距离。 黑岩寸步不离,时不时看向顾子青的目光,充满以前从未有过的异样和柔情。 深夜,星辰密布。 一抹黑暗,如同黑布,瞬间把月光星光之下的归墟岛一角吞噬,成了彻彻底底的黑暗,没有任何光亮的纯粹黑暗之地。 黑岩被惊醒,望着那处死寂纯粹黑暗之地,内心莫名的有些惊悸。 她发现,在那处黑暗之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凝视着她们。 顾子青早已经发现,传音给黑岩:“别发出任何声音!那里面的是魔物!”犹豫了一下,“抱住我的手。” 黑岩的身躯一颤之下,开始发热发软。 “嗯。”她传音。 抱住顾子青的手,身体更是发热发软的更快,到最后几乎要黏在顾子青身上。 实在是,之前在异空间的一幕幕,让她久久无法忘怀。 突然,她的身体凉快起来,情绪逐渐冷静。 是顾子青。 顾子青的眸中有金光。 他在施展“浩然正气诀”,冲刷自己与黑岩身体内的一切负面力量。 好似天黑关灯一般。 归墟岛的其他方向,也逐渐被黑暗吞噬。 很快,整座归墟岛,处于一种诡异的黑暗境地中。 外面星辰密布,在月光和星光之下,大海有别样的美丽,可落在归墟岛上,却被黑暗吞噬。 寂静无声,纯粹黑暗,让归墟岛沦为吞噬天万物的无限深渊。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黑暗下的归墟岛 第三百一十四章 黑暗下的归墟岛 当一切湮灭成黑暗,没有光亮,没有声音,甚至,连生命的存在,都无法感知。 那么,真正的末日,已经降临。 顾子青感觉,归墟岛已经被浩劫吞噬。 是的,归墟岛已经被吞噬了。 再过五百年,顾子青怀疑,因为自己回到过去的缘故,可能连五百年都不用,浩劫将会从归墟岛扩大,蔓延到化雷州,玄土域,乃至整个龙玄大陆。 黑岩浑身冰冷,身体和内心在颤抖。 她被黑暗笼罩,连身边的顾子青都无法看清,若不是顾子青身上传来的热量,她几乎怀疑,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浩然正气诀”在这一刻发挥巨大作用。 散发的力量,让两人感受到丝丝温暖。 “不要说话,不要出声,不要乱动。”顾子青传音。 “公子,我听你的。”黑岩在不知不觉间,依赖上顾子青。 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有自己的主观想法,只是以前是以前,现在,她变了很多。 顾子青不想被动等待下去。 缓慢地下蹲,黑岩感知到,也跟着下蹲。 他的双手联动,勾动上古符文,快速布置出一个“敛息阵”。 踏步走入“敛息阵”,然后黑岩也进入。 “这里是哪里?” 黑岩松了口气,心里面的那种悸动感消失。 好似自己来到了另一片天地,虽然周围被一片纯粹黑暗笼罩,可她却感到轻松。 “我布置的上古禁忌阵法。”顾子青开口说话。 这种阵法,隔绝天地。 他们在里面说话,影响不了外面。 “上古禁忌阵法!不需要灵气供应,用上古符文刻画,以天地大势供给运转。” 黑岩惊道。 这是失传的手段。 公子竟然也会,怎么公子什么都会! 顾子青打量外面的一切,淡淡道:“别乱走动,等待白天来临!这些家伙,行踪很隐秘,哪怕是在海外,也只是在黑暗的掩护下行动!” “无限深渊那些家伙,早就把归墟岛占据,它们到底在做什么,竟然只敢在黑夜下行事。”黑岩担忧。 龙玄大陆也是她的生存之地,要是没了,她又该在哪里活? 顾子青不由得转过身,望向距离自己有千米远的魔窟之眼。 白天,他与黑岩逐渐远离魔窟之眼,可惜到了晚上还没有彻底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这一转身,就让顾子青的内心一惊。 魔窟之眼在缓缓旋转,它不是纯粹的黑暗,反而能在纯粹黑暗中看出莫名的影子。 白天,它是一动不动,到了晚上,却在运转。 “它被伪装成封印的样子!”黑岩惊呼,下意识地捂住嘴,发现自己的声音传不出去,才松了口气。 顾子青神色凝重地打量。 有巨大的影子,不断从魔窟之眼中出现。 那些是魔物! 它们早就打穿无限深渊与龙玄大陆之间的隔绝。 咚! 归墟岛内传出巨大的碰撞声,非常沉闷。 顾子青凝视外面的天地,眉头渐渐皱起。 小白、魔女、婷燕伊以及麒麟,还在外面! 这一晚,希望她们能够安稳度过。 很快,一个夜晚过去。 那不断传出的沉闷碰撞声,在白天来临之际消失。 一切归于平静。 黑暗消失,魔窟之眼停滞不动,魔物不见一个,归墟岛好似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 顾子青散去“敛息阵”。 大海的浪涛声传来,风轻轻地吹在身上。 他望着魔窟之眼,淡淡道:“整座归墟岛,都被虚空上古符文覆盖!很多东西都被隐藏了。” 他们能看到魔窟之眼,也是因为顾子青让虚空上古符文显化,从而也让魔窟之眼暴露。 黑岩忽然觉得惊悸。 也许,归墟岛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虽然现在看起来,只是一座普通的岛屿。 “我们先离开这里!” 顾子青加快速度,找出一条路线,从这处危险的区域离开。 站在外面,丛林密布。 闭上眼,神识一散。 瞬间扩散整座岛。 猛地睁眼,脸色难看无比。 “小白不见了!”黑岩用自己的神识发现,小白等人从岛屿上消失。 “走!” 顾子青冷冷道。 若是魔物当真把小白她们抓走或是吞噬,他发誓,自己会亲自打入无限深渊,搅个天翻地覆。 “你应该发现了,岛屿上总共存在一百一十三处,神识无法探知的地方!但是在昨天,用神识查探时,只有一百一十二处无法被探知!” 顾子青哪怕心急,也很冷静,发现一个特殊之处。 黑岩点头,但心急小白安危,暂时没去在意,而是道:“小白她们暂时没出事,只是误入其中一个神识无法探知的地方!” “小心点!我们一个一个的去搜索,不可莽撞!” 顾子青担忧那些神识无法探知的地方,会隐藏着魔物,那到时候,可就真的危险了。 很快,他们来到第二处神识无法探知之地。 “这些地方,基本上被虚空上古符文覆盖,隐藏了真正的内在景象!站着别动!” 顾子青站在外面,双手勾勒符文,符文图出现,接着对着神识无法探知之地一点。 顿时,虚空上古符文出现。 一幅狰狞血腥的景象,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是一处小型的地洞,只不过这个地洞如同火山口,喷发出大量的鲜血。 当然,在白天,它们是静止不动的。 四处,有禁制的光芒一闪而过,大量凶兽的尸骨散落。 显然这些都是误入此地,在不知不觉间,被禁制斩杀的凶兽。 “不在这里!” 顾子青顾不得分析这些东西,转身往下一处跑去。 第三处。 “又是一个魔窟之眼!看,好多人类尸骨,那是归墟天宫的宫殿废墟!曾经,归墟天宫攻打过它们,可惜失败了!” 黑岩惊呼。 “去下一处!” “嗯!” 第十处。 “魔物的尸体!那里有一座血门,紧闭着!好多人类尸骨,应该是归墟天宫的!” 顾子青庆幸以前的自己,来过归墟天宫,竟然没有误入任何一个是非之地。 不过细细一想就觉得正常,当时的他,已经有了神识,神识无法探知之地,他不会随意进入。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魔神 第三百一十五章 魔神 奔走之间。 穿过丛林与深山。 “吼!” 有凶兽追击。 顾子青和黑岩误入凶兽领地。 好在这些凶兽没追太远,想来这也是它们能够活在归墟岛上的原因。 要是乱走,一不小心误入被上古虚空符文隐藏的危险之地,那就十死无生了。 第八十九处。 上古虚空符文被顾子青显化。 “魔物!” 黑岩捂嘴低呼。 顾子青冷冷地盯着里面的魔物。 这头魔物正在沉睡,在它的旁边,还有无限深渊水。 看似是光芒,其实是无限深渊水,能污染万物。 顾子青悄然隐藏这处地方,并且深深记住,看向黑岩,传音:“走吧!小白他们不在这里!” 继续寻找。 深入归墟岛之内。 他们现在处于归墟天宫的天殿正前方。 这里已经沦为废墟。 四周遍及倒塌的宫殿、尸骸和残缺武器。 至于魔物的尸体,连魔物造成的痕迹都没有,更不用说魔物的尸体了。 “这些家伙够谨慎,把无限深渊的任何一点痕迹,都清理的干干净净。” 顾子青所说的这些家伙,自然是魔物。 黑岩盯着前方的归墟天殿。 归墟天殿还未倒塌,除了藤蔓遍布,灰尘满地,几乎不见倒塌的迹象。 “这里是第一百处!” 当顾子青点在归墟天殿时,这里的景象发生改变。 归墟天殿早已面目全非,猩红的血从墙壁上缓缓流出,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积蓄成血池,血池满了又流向四处,渐渐地干枯。 人族的尸骸或倒在墙壁前,或是门槛前,或是吊死在横梁上。 整座天殿有一种神秘诡异可怖的气氛。 抬眼一看。 天殿大门之内,一片黑暗森森,就像是昨夜看到的,纯粹黑暗。 顾子青和黑岩寻找了前面九十九处,终于在这第一百处,看到与众不同的一幕。 这处神识无法探知之地,非常广,透露出让两者感觉到心悸的气息。 叮! 清脆的金属掉落声,从归墟天殿内传出。 接着,一道白光一闪而没。 黑岩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传音给顾子青道:“公子,是龙血!是小白的!” 龙族间有心灵感应。 黑岩感受到了小白的存在。 顾子青的双眼闪过一丝精芒,缓缓点头,伸出手,握住黑岩的手,上前道:“走吧!我们,需要进去!” 无论前面刀山火海,还是无边地狱。 他都要进去! 因为,小白、麒麟、魔女以及婷燕伊,在里面! 踏进去的瞬间,顾子青和黑岩的双耳和双眼被剥夺。 他们听不见和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大恐怖笼罩在心中。 吼! 有魔物的嘶吼声,在他们的心中响起,隐隐的,他们甚至觉得,魔物就在自己的身边,即将吞噬他们。 若是心智不坚者,会在这一瞬间崩溃。 顾子青不怕,但是他担忧黑岩会崩溃,当即脚步一踏,低喝:“邪魔退散,唯我无敌!” 铛! 佛家金光与大音,震荡而出。 恢复了。 双眼看向前方,墙壁上留着猩红之血的天殿还在,大门内依然是纯粹黑暗,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侧头看向黑岩。 黑岩脸色苍白,心智不稳,见顾子青望来,她深吸一口气道:“公子,我出去吧,不想拖累公子!” “进来容易出去难,而且,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顾子青握紧黑岩柔弱无骨的手,继续往前走。 黑岩脸色出现一抹红晕,轻轻点头:“嗯。” 站在门槛前,目视着门内的纯粹黑暗。 而纯粹黑暗里面,好似也有什么,在注视着他们。 一步地狱。 顾子青毅然踏出这一步。 踩在门内的一步,绽放金光。 金光扩散。 第二步踏入,人进入归墟天殿之内。 突然,他神色一变,道:“退!” 砰! 大门处,出现一抹黑暗光幕,挡住了他的身形。 当真是进去容易出去难。 黑岩刚听到顾子青的话,就穿过黑暗光幕,进入大门内。 然后,她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纯粹黑暗之中,幽光四起。 无数人族的腐烂尸体,如同行尸走肉,双眼散发着绿光,遍布归墟天宫的四周。 它们好似被惊动,纷纷张嘴嘶吼。 “是魔物附身于他们的尸体,小心点!”顾子青传音道。 他没想到,魔物谨慎到这一步。 为了掩饰无限深渊的身份,竟然附身于人族尸体。 可惜,顾子青早就发现了这里的事实,见人族尸体一动,他就知道,魔物附着在里面了。 “子青大人!” 归墟天殿最里面传来惊慌声。 “主人,我们被魔物抓到这里,它们在献祭我们!” 魔女叫喊,想把更多信息传出去。 “这里是一座魔神复活坛!它们在进行魔神的复苏!” 婷燕伊懂得更多,开口直指核心。 还好她用的是龙玄大陆的通用语,否则必定会刺激到深渊魔物。 顾子青一惊。 魔神! 有仙便有魔。 仙界之下,是凡尘,凡尘之下,是无限深渊,无限深渊之下,是魔界。 仙界与魔界,存在着两个世界,凡尘界与无限深渊界。 魔神,是无限深渊眼中的仙。 放在凡尘界,就是仙界的仙! 一个仙层次的魔神,如果复活,出现在龙玄大陆。 那没什么好说的,魔神复苏之日,便是龙玄大陆被吞并之时。 “怎么还有魔神复苏之事!” 顾子青脸色难看。 过去的他,哪怕面临龙玄大陆的浩劫,也没有遭遇过魔神复苏之事。 最后他只能归于自己的原因。 回到过去,引起很多变化。 “不对,还有一个原因!也许在过去我不知道的时候,归墟岛上的魔神复苏之事,被人发现,然后摧毁了!” 顾子青忽地想起婷燕伊以及域主三大战将之一的虚空圣尊。 他们不正是在深渊海,查探深渊魔物的事情么? 也许他们发现了这里的秘密。 不过,现在是顾子青提前发现了这里的一切。 四周的尸体怒吼,扑向他们。 “定!” 顾子青伸出手,对着涌过来的尸体一点。 定身术施展! 四周的尸体,依然扑了过来。 它们没有被定身术影响。 那一刻,顾子青的神色微变。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雕像 第三百一十六章 雕像 “别出手!” 顾子青阻止黑岩施法攻击,随后拉着黑岩不断在大殿之内瞬移。 他们躲避着大量尸体的攻击。 最后,他们发现一个规律。 越往大殿深处走,遇到的尸体也就越强大。 “公子,目前,这些尸体我们还能应付,趁早杀了!”黑岩想出手。 “不能杀!我怀疑,归墟天宫里面的尸体,只是守门者,一旦被杀,就会惊动无限深渊里面的魔物,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 顾子青经验丰富,想到这个可能。 他在三万年的修仙中,见到过多次类似的场面。 黑岩一愣,收了手。 只是,他们不可能就这么一直闪躲。 “我们得想办法,这些尸体迟迟杀不了我们,可能会自爆或是利用其他方式,通知无限深渊的魔物!” 顾子青把自己和黑岩,想象成一个无意间误入此地的妖兽。 进来后,要是杀了尸体,说明,他们的实力很强,无限深渊的魔物被惊动,就会上来斩杀他们。 如果尸体杀了他们,说明,他们对此地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眼下的情况是,他们很强,但没有出手斩杀尸体。 不过,尸体通知无限深渊的魔物,是迟早的事情。 “必须要尽快解决!” 顾子青的双眼冷冷地盯着扑过来的尸体,脑中快速运转。 忽然,他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望着四周涌过来的尸体,他道:“定身术定不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少有遇到这种情况,但不代表他没遇到过。 稍稍想了一下,便想起这是什么原因造成。 “定身术定万物,死魂除外!” 盘坐于地,双手捏诀,冷喝一声。 “身归魂里,御魂施法!给我定!” 无声中有爆炸声响。 一股肉眼可见的涟漪,以顾子青的脑袋为中心,扩散出去。 刹那间,大殿之内的所有尸体全被定住,包括大殿深处那些还未苏醒的,入道境、神通境、太阴境甚至更强的尸体。 这不是空间涟漪,而是仙魂涟漪。 仙魂无法外出,但却可以施展法术,虽然施法后,针对的对象,是死魂。 就如黑岩,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看到四周的尸体全部静止不动。 “公子……” 黑岩惊呼。 顾子青摇头示意黑岩不要多说,站起身,望了望四周。 所有尸体,都不动弹了。 “走,我们速度把她们救出来!” 顾子青一步瞬移,进入大殿深处。 这里也有尸体,不过还未苏醒,境界最低也是神通境界,更上甚至有涅盘境的尸体。 它们,才是大殿的真正守护者。 可惜,它们被仙魂定住,就算魔神亲至,也难以破解。 在大殿最里面,有一座巨大的石像,三头六臂修罗身。 在石像下方,有十五个小雕像。 其中十个,分别是:天龙、太阴玉兔、麒麟、烛九阴、白泽、凤凰、驼界龟、伏魔白虎等十个。 另外五个,分别是:古神麒麟、虚空真龙、吞天金蟾、光冥神蝶、恶之饕餮。 赫然是,十大神兽,五大古神兽。 麒麟浑身鲜血淋淋,被上古符文化作的绳子,绑在麒麟小雕像前,鲜血一点一点地流入四周的小凹槽,最后进入麒麟小雕像中。 小白的白裙被鲜血染红,被十字架绑住,面向十五个小雕像,以及巨大石像。 似乎,是在向巨大石像忏悔。 她身上流出的血,顺着十字架,流入地下凹槽。 魔女以及婷燕伊也是如此,非常凄惨。 顾子青脸色铁青,杀意在胸中起伏。 “顾子青,别过来,一旦接近我们,这几具尸体就会复活,它们是涅盘境的传说大能!” 婷燕伊发现顾子青,虚弱地喊道。 顾子青早已把这些尸体定住,自然不惧,大步走过去,给小白松绑,然后再给魔女、婷燕伊松绑。 黑岩则是救出麒麟。 “怎么会没事?” 婷燕伊被惊住了。 “你还想出事不成?” 顾子青打量四周。 “你们先出去,我后面马上就跟上。” 说着,走向小雕像。 五大古神兽的小雕像前,恶之饕餮的尸体已经干枯,但是鲜血还很新鲜,积攒在雕像前。 顾子青心里震惊。 这帮无限深渊的家伙,为了复苏魔神,竟然把古神兽,恶之饕餮抓住,甚至绑在雕像前,血流尽而死。 走上前,隔空一摄,恶之饕餮的尸体以及地上的一滴血落入手中,放入储物戒指。 再看其他小雕像。 一根黑色的羽毛,落在光冥神蝶的雕像前。 不见鲜血,只留下羽毛。 “光冥神蝶是能飞越多个世界的特殊古神兽,逃出去,倒是正常!” 他收走羽毛。 再看其他小雕像。 其他古神兽小雕像前,没有任何东西,想来是魔物们还未抓住。 倒是十大神兽的小雕像前,有几具尸体。 驼界龟死去多时,只留下一具干枯龟壳,顾子青上前,收走龟壳以及地面上还残留的干枯神兽血。 除此之外,还有烛九阴以及伏魔白虎的尸体。 收走它们的尸体以及干枯神兽血,顾子青冷冷地扫了眼,那三头六臂修罗神。 那便是魔神之躯。 若是被魔物们抓住十大神兽以及五大古神兽,再以其他生灵的血献祭,便是魔神复苏之时。 可惜,被他发现了。 离开之后,他就会通知其他武者,无论什么手段,也要废掉这处被魔物们占据的归墟岛。 快速离开大殿,走出归墟天宫。 定住尸体的同时,也让挡在入口前的黑色光幕消散。 所以,他们能轻松离去。 在门外。 婷燕伊等人在等顾子青。 “我们先离开此地!” 顾子青一脸凝重,与黑岩相视一眼,便带着她们快速瞬移离去。 还好顾子青以仙魂施法,大殿内的尸体还在被定住,若是在这个时候苏醒,以那些涅盘境层次的尸体的能力,必定能轻而易举地抓住他们。 飞快离开归墟岛,婷燕伊立马通知婷叔,那名神通境存在的虚空圣尊。 空中,顾子青定住一片云海,让大家躺在上方休息疗伤。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饕餮魔气 第三百一十七章 饕餮魔气 “看来,不是深海里面出现魔物,而是归墟岛上出现了魔物,也不知道在这里进行了多久的魔神复苏行动!” 顾子青想起在海边,与魔物大战的一幕。 那魔物应该是上岸侦查的一部分。 但被他打得重伤离去。 “公子,死魂是何物?” 黑岩仍然忘不了,被顾子青瞬间定住的所有尸体。 实在是震撼。 “尸体之内,魂魄是死的,本该消散之物,但被魔物附着其内,成了轮回之外的特殊死灵,要针对它们,需要以魂施法。” 黑岩听到这里,立马意识到,那些尸体,特别是涅盘境层次的尸体,为何被定住的原因了。 公子的魂是仙魂,施展出的法,则是仙法,这龙玄大陆的生灵,谁能抵挡? “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进入大殿,救走我们!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等会,婷叔来了后,他会送我们安全离去!” 婷燕伊显得很严肃, “至于接下来,如何处理归墟岛,由我们玄土域的强者解决!” 顾子青果断点头:“你们出手,我放心!” 面对这等重大的事情,玄土域域主必定会亲临,甚至会通知其他域的域主。 到时候,哪怕是龙玄大陆上的涅盘境大能,也会出手,彻底摧毁归墟岛。 顾子青怀中的小白,渐渐恢复伤势。 悬着的心放下,侧头看向麒麟。 也好的差不多。 毕竟是神兽,恢复能力快,就是失血严重,精神并不是很好。 他心想,拖家带口的回岸上,还是有些困难。 好在没等太久。 虚空圣尊来了。 等婷燕伊讲完事情,神色立马凝重无比,当即捏碎手中符玉,扫视在场的众人和众妖。 “走吧,先离开这里!” 虚空圣尊忌惮地望了眼归墟岛。 显然,他也没料到,归墟天宫所在的岛屿,竟然发现如此恐怖的事情。 也许早在一千年前,魔物们就开始预谋复活魔神的计划。 而归墟天宫的覆灭,就是这场计划的开始。 神通境大能出手,实力十分可怕。 直接打出一个虚空通道。 虚空通道从海外连接到海南城附近。 要是以入道境武者的能力出手,根本就无法打出如此长的虚空通道,甚至连方向都无法辨别。 这也是黑岩从不敢在海面上,打出虚空通道的原因。 鬼知道,虚空通道通向哪里。 顾子青带着小白、魔女、麒麟以及黑岩离去了。 婷燕伊被虚空圣尊亲自送回玄土域天殿,随后返回归墟岛。 “公子,真的不用管吗?” 黑岩担忧道。 魔物是龙玄大陆的天生死敌,一旦出现,会勾动整个龙玄大陆生灵的注意力。 顾子青摇头道:“不需要!此事的影响太大,一旦曝光。” 嘴角勾勒起一丝冷笑, “不用玄土域域主自己动手,龙玄大陆各个地域的强者就会亲临。” 他能想象得到,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大量平时难以见到的顶级大能,将会快速来到归墟岛,对归墟岛进行毁灭性打击。 而顾子青,在归墟岛得到大量好处,也没必要纠结。 另选一个隐蔽之地打造仙躯就是了。 一路奔波半个月。 顾子青一行人,出现在另一片深渊海的一座孤岛上。 轰隆隆! 恐怖的爆炸声,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 “肯定是归墟岛上传来的!”小白眨巴眼睛道。 她现在恢复完好,精气神十足,活泼好动。 “看,那里有一只大手,天地贯穿般的巨大!”小白忽然惊呼。 顾子青看去,淡淡道:“这里距离归墟岛,二十万里,仍然有战斗余波传来,是涅盘境武者出手了。” “都打了二十多天,归墟岛早就被磨平了,他们可真细心,连番轰炸这么多天。” 黑岩笑道。 顾子青则是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九圣域和另外一个寻找金色骨头的组织,从未现身。 回想起当初,龙玄大陆遭遇浩劫时,他们也没出现过。 好似,龙玄大陆与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摇了摇头,道:“我的神识遍及小岛,这里没有任何危险,你们随意行动,别出海就行!” 说着,对魔女勾了勾手,“你随我来。” “是!”魔女道。 小白板着脸,抱住顾子青的手道:“我也要跟着!” 黑岩掩嘴轻笑。 顾子青摸了摸她的头,无奈笑道:“我有要事,你一边玩去。” “哼!” 小白气呼呼地甩开顾子青的手,去了更远处。 “你看着点。”顾子青嘱咐黑岩。 “嗯。” 小岛的另一边。 顾子青盘坐在地,从储物戒指中,拿出恶之饕餮的尸体。 古神兽恶之饕餮,世间极恶之物。 它不是人类口中所说的恶。 那是狭义。 恶之饕餮的恶,是纯粹而不带任何目的的恶。 说话行事,绝对超出人类的观念。 在它眼里,好与坏没区别,只在于本心的判断。 可能在人类眼里,是大恶,在它眼里,是极好的。 同时,恶之饕餮也是天下生灵中的纯粹魔兽。 比之无限深渊的魔物,还要纯粹的魔。 把恶之饕餮的干枯尸体,放在地面上,顾子青勾勒上古符文,沿着恶之饕餮的周身蔓延。 渐渐地,一丝丝纯粹的黑线,顺着顾子青的手,被逼迫而出。 “小艺,你不是要魔气么,天下极尽的饕餮魔气,是魔修眼中的传说魔气,现在,归你了!” 魔女见状,激动的跪在地上,向顾子青磕头。 “主人,多谢您的再育之恩!此生,顾小艺誓死追随主人!” “去!” 顾子青手一挥,被逼迫出来的魔气,飘向魔女。 魔女张口一吸,全进入口中。 “此地被我布置了阵法!你安心炼化,至于这恶之饕餮的尸体……” 目光落在魔女身上,有些沉思。 “你的太阴境传承里面,有魔身神术,等炼化魔气后,把恶之饕餮的尸体炼了,化作自己的第二分身!” “是!” 魔女闭上眼,开始炼化。 顾子青飞到另一处,拿出光冥神蝶的羽毛,沉吟道:“有了这根羽毛,如何找寻光冥神蝶,有了办法!”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仙灵的诞生 第三百一十八章 仙灵的诞生 在所有古神兽之中,光冥神蝶和虚空真龙,是最难寻找的。 其一,光冥神蝶能飞跃多个世界,行踪隐秘,难以得知踪迹,就算知道,也难以捕捉。 其二,虚空真龙号称虚空之王,随意洞穿任何空间,比光冥神蝶还要灵活。 这仅仅是寻找,若是捕捉,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眼下,顾子青得到羽毛,就想施法寻找。 单手捏诀,另一只手捏住黑色羽毛。 他的仙魂沉入到黑色羽毛之中,渐渐地,他接触到了羽毛中,关于光冥神蝶的力量。 昏暗的苍穹之下,大雨磅礴。 忽然间,一道刺眼的暗金光芒,如同闪电,瞬间划过整片苍穹。 紧接着,一只巨大无比的蝴蝶,出现在苍穹之下。 一面翅膀纯粹黑暗,一面翅膀暗金。 这便是光冥神蝶。 轰! 一团黑光从海底之中冲出,贯穿天地,也把光冥神蝶笼罩。 多名魔物现身,个个都是涅盘境强者,施展神通,强行把光冥神蝶抓入归墟岛。 看到这里,顾子青意识到,光冥神蝶已经被抓。 画面一转,来到了归墟天宫之内。 光冥神蝶被神通禁锢,镇压在光冥神蝶的小雕像前,另一边,恶之饕餮还没死,但距离死亡也差不多了。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 在恶之饕餮死之前,开口道:“去找虚空真龙。” 说罢,释放出死前最后的力量,助光冥神蝶摆脱禁锢,随即翅膀一闪,便消失在了归墟天宫,只留下一根羽毛。 “虚空真龙。” 顾子青猜测是在外域的虚空洞天。 画面再次一转。 光冥神蝶离开了归墟岛,翅膀再次一扇,竟然跨越了化雷州,来到了天雨州。 不做停留,翅膀再次一扇,彻底消失在玄土域。 多次飞行后,光冥神蝶来到外域。 “果然如此!” 顾子青道。 最终,光冥神蝶飞到了外域的虚空洞天。 在那里,他看到一条半真半假的巨龙,被困在虚空洞天之中,无法逃出。 “谁!” 虚空真龙忽地对光冥神蝶咆哮。 顾子青惊异。 这虚空真龙,竟然发现他在窥探。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撤回神通,再把光冥神蝶的羽毛收好。 “办完事情,去一趟外域,寻找虚空真龙以及光冥神蝶!” 距离他彻底掌控万妖图已经不远了。 目前,他在万妖图里面,放入了这几种神兽以及古神兽的血。 得到神兽血:驼界龟、太阴玉兔、白泽、麒麟、凤凰、伏魔白虎、烛九阴。 还差三个:天龙、大地九荒兽、苍穹焚天兽。 得到古神兽血:吞天金蟾、恶之饕餮。 还差三个:古神麒麟、虚空真龙、光冥神蝶。 如果他运气好,一路顺利,去外域的虚空洞天,救出虚空真龙,还可以得到虚空真龙的血,甚至是光冥神蝶的血,也会有。 到时候,古神兽中,最难得到的两种血液,他就到手了。 至于最后一个,古神麒麟,不急。 麒麟就是一个可以返祖的小家伙,日后出点手段,让麒麟返祖进化,彻底成为新的古神麒麟。 恐怕谁也不知道,在顾子青手中,已经存有如此多的神兽以及古神兽之血了吧。 理清思绪,开始进行仙躯的打造。 跟以前一样的办法,打造出多个大型“敛息阵”,步入其中,打造其左腿。 他已经打造出右臂、左臂以及右腿。 接下来,只需要打造出左腿、躯干以及脑袋,就足够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顾子青忘我地打造仙躯中,没有人打搅他。 魔女在一边修炼,逐渐蜕变,气息也是越来越强大。 小白在黑岩的帮助下,慢慢的解封修为,境界达到金丹境中期。 这是她原本的境界。 麒麟还是调皮无比,时而带着小白在附近海域祸害海中妖兽,要是遇到麻烦了,便去找黑岩帮忙。 时间倒是过得挺快。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 这一天。 顾子青把最后一块灵源,拿出来,被脑袋部分吸收后,化作能量体,顿时让他大松一口气。 “终于成功了!” 右臂、左臂、右腿、左腿、躯干以及脑袋,全部打造完成。 用神霄皇朝万年以来的资源,才能打造得出这具仙躯,也是不容易。 望着地面上的六个部分,他没有拿出金色骨头。 金色骨头融入到能量体内,会产生惊天动地的变化,他要做好准备,才能彻底完成仙躯的最后一个部分。 散去“敛息阵”。 “主人!” 魔女现身。 她的身体有丝丝魔气,如同墨线,勾勒在身体各处。 非常的诡异,配合她妖异的面容,竟有种黑暗沉淀的诡异美感。 “气海境大圆满?” 顾子青吃惊道,随后想想也觉得正常。 那恶之饕餮的魔气,至精至纯,再加上恶之饕餮生前的境界,应该也在涅盘境层次。 顾小艺吸收后,提升到气海境大圆满,倒是合理的程度。 “那具分身,炼化没有?” “没有,我醒过来,就想去看看主人。” 顾子青点头:“你继续吧!” 他说完,就要布置多重阵法,要彻底把小岛与这片天地斩断联系,甚至连法则都无法涉及到的程度。 “半年时间,虽然没有有意识的修炼,但是境界还是提升到气海境中期,依然是稳中有进!” 他先去看了看麒麟、小白和黑岩。 黑岩这段时间刻苦修炼,境界达到入道境中期。 小白只提升了一个小境界,在金丹境中期。 她太调皮,也很偷懒,就想着出去玩,没把心思放在修炼上。 顾子青见了,严厉批评了她一番,她立马老老实实去修炼了。 麒麟的话,由着他。 这货没吃甜丹了,但是依然是吃货,周边海域能吃的全被他装进肚子里。 境界反而提升,达到气海境中期巅峰,隐隐要突破到气海境后期。 转了一圈,发现依然跟往日正常。 顾子青安下心,开始布置阵法。 一个月后。 多重阵法开启,小岛被彻底隔离了天地。 “接下来,五根金色骨头融入六个部分能量体中,同时,还要让子语入住!彻底成为,一名仙!”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降临凡尘的仙威 第三百一十九章 降临凡尘的仙威 顾子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意识沉浸在仙魂之中。 他在仙魂中化作原本模样,出现在顾子语面前。 顾子语正无聊的游走在仙魂中,对漂浮在外面的黑塔,正好奇。 忽然,她看到顾子青出现。 顿时内心大喜,但随即不满起来。 “顾子青!” 顾子语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满口的抱怨。 顾子青宠溺的一笑,抱起顾子语,轻声道:“小可爱,你怎么了?” “哼!把我丢在这里这么久,你这个变态!我要出去!” 小孩子最好哄。 顾子语现在只是对他置气而已。 在顾子青的安慰下,顾子语本意全露。 “哥哥,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嘛!” “肯定会!我来此,就是想看看你目前的状态,很好!” 顾子青即将让顾子语重生,且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凡尘界诞生的仙灵。 便是天道,也没资格压制这样的重生。 因为仙灵,超出凡尘界的天道管理范围。 “子语,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一个人!” 顾仙尊平缓道。 周身展露出超脱凡尘的气质。 说罢,退出仙魂之海。 睁眼,望着眼前的六个能量体,淡淡道:“开始!” 能量体内蕴含恐怖的能量,足够融合金色骨头的能量所需。 拿出五根金色骨头。 隔空摄物,手往能量体一点,顿时,五根金色骨头进入能量体中。 其中的一根金色脊椎骨,连接躯干和脑袋。 就在金色骨头与能量体接触到刹那,空间扭曲,差点破碎,连布置在这里的多重顶级阵法都有些不稳。 随着金色骨头与能量体的进入,白光与金光瞬间爆炸开,充斥在阵法之中。 要不是阵法遮挡,仅仅是瞬间炸开的光芒,就能够彻底吞并这片大海区域。 当真是宛如陨石坠落爆发的纯粹光芒。 顾子青完全被光芒淹没,他看不清,不过神识却一直在注视着仙灵诞生的过程。 白光与金光交汇,融合。 白光是能量体,金光是金色骨头。 双方在互相融合。 特别是金色骨头,直接融化,其内的仙灵骨髓,不断在转变能量体的凡尘性质。 期间,无尽的能量不断地从能量体中冲出,支撑转变能量体的过程。 顾子青手一挥。 顾子语出现在身边。 “妹妹,进去。” 顾子青指着正在诞生的仙灵之躯。 “咦,好熟悉。” 顾子语感应到白光与金光交汇中,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侧过头,望了望顾子青。 她无条件的相信顾子青,一点头,融入白光与近光灯交汇处。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白光与金光逐渐黯淡下来,随之的,则是一副仙灵身躯的逐渐诞生。 嫩白肌肤随着光芒的消失,逐渐出现。 是手臂。 紧接着,是双腿,然后是躯干和脑袋。 赫然是顾子语的模样。 只不过,现在的顾子语,不再是凡尘之躯,而是仙灵之躯。 如果这片天地要是有仙气,瞬间就能激活顾子语的仙灵躯体。 然后,凡尘界通往仙界的通道大开,恭迎顾子语飞升仙界。 没过一会,光芒彻底散去。 不着寸缕的顾子语,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重现凡尘界。 “妹妹。” 顾子青激动地喊了一声。 顾子语的睫毛一颤,缓缓开眼。 一丝仙威在双眼开阖间,无意间泄露。 这就像是刀剑打造完成,需要最后的开锋一般。 仙威出现的瞬间,咔嚓咔嚓,多重阵法彻底崩溃。 轰! 恐怖的威压,以顾子语为中心,猛地扩散出去,一瞬上亿里。 不过几息间,便把整个龙玄大陆覆盖。 仙威再次降临凡尘界。 某一个域的上空,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站于云海之上。 这是一个金色人影,她好似没有身躯,只是一个能量体,仅仅是站在那里,方圆千里的生灵瑟瑟发抖。 “这……这不可能!” 金色人影颤音道。 她从仙威中,感受到了极其熟悉的气息。 “我布置了数十万年的计划,也未让自己重组仙躯,为何有人,利用我的仙骨,打造出仙灵之躯!” 她要崩溃了。 那可是她的仙骨,只不过在她刚成为仙时,因为某些原因,没有飞升仙界,反而肉身崩溃,仙骨散落龙玄大陆。 要不是她是仙魂,付出极大代价,化作特殊能量体存活,只怕早已经死去。 她为了找回自己的仙骨,甚至组建一个极为神秘的组织。 这仅仅是寻找金色骨头而已,到目前为何,如何让自己重组仙骨,还没有一丝办法。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现在已经有大能出手,利用自己的仙骨,打造出仙灵之躯。 “不行!我必须要找到这位大人物!这位大人物肯定是仙界的巨挚,挥手间就能利用他人仙骨,打造仙躯!” 金色人影的声音透出滔天的疯狂之意。 那种癫狂和不顾一切的疯狂,通过威压,直接传遍方圆千里,然后是万里,百万里。 自己布置数十万年的计划,也不抵这位大人物的手段。 这等对比,要让她崩溃。 几乎在这一瞬间,她就想摧毁自己的计划,直接发动全部力量,去寻找这位大人物。 “通知妖帝和人皇!撤出针对九圣域的攻击计划,动用全部力量,寻找能打造出仙灵之躯的大人物!”金色人影压抑着剧烈起伏的情绪,“不惜一切代价!” “是!” 沙哑的声音响起。 也是在仙威降临凡尘界的一瞬间,归墟岛所在海底之下的几万里中,出现一座巨大宫殿。 里面屹立着一尊三头六臂修罗身石像。 石像上方,本来流淌下来的神兽与古神兽血,彻底没了。 因为,归墟岛已经被毁,神兽与古神兽的血,也没了,所以,它得不到滋润。 一旦时间过长,它将彻底无法复苏,同样,龙玄大陆的生灵,永远也不会知道,真正的魔神复苏坛,是在海底几万里之下。 只是在这一刻,仙威降临的瞬间,三头六臂修罗身,绽放一道幽光。 “复苏已经失败,只能使用唯一的夺舍办法!龙玄大陆出现仙灵,本神,便去夺舍一番,成功,本神降临凡尘,失败,一切重来!”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仙与魔的旷世大战 第三百二十章 仙与魔的旷世大战 魔音一停,整座巨大宫殿开始摇晃。 刹那间,大地裂开,熔岩喷涌而出,好似要吞并宫殿。 炙热的高温之中,一丝丝精纯魔气从熔岩中飘出,落入三头六臂修罗身的石像之中。 咔擦! 石像碎裂,裂缝中绽放纯粹黑亮的光芒。 咔擦!咔擦! 碎裂石像忽然彻底崩塌,然后,一道纯黑色的三头六臂修罗影出现。 它一脚踏入岩浆之中。 轰隆隆! 宫殿彻底炸开,无数岩浆与碎屑,扩散向四处。 “吼!” 修罗影仰天怒吼,从海底震荡到了海面,炸出无数水花。 “这是从我复苏计划开始,积攒的魔神之力!仙,我要用这点魔神之力,吞噬你!” 一步消失。 等出现时,已经在高空之上。 轰隆! 青天白日一声雷,响彻苍穹。 大片乌云夹杂着滔天煞气,覆盖在苍穹之上,一股恐怖的魔神之力,席卷向龙玄大陆。 之前还被仙威笼罩的龙玄大陆,转瞬就被魔神之力冲散。 世界陷入黑暗,所有生灵,从心底感受到无尽恐惧,自身的负面情绪不由自语地被夸张几十倍。 杀戮、憎恨、悲伤等等的负面情绪,被不断放大。 在现在的龙玄大陆,生灵之间的冲突开始加剧。 “是魔!” “难道是仙的出现,惊怒了陌生?” “天呐,仙与魔要是发生冲突,龙玄大陆会不会被毁灭!” 有人惊呼。 “吼!” 魔神咆哮,魔神之力扩散出去,要寻找仙。 顾子青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冷冷道:“竟然还有魔神!” 神色凝重。 要是以他的仙尊之力,根本就不惧魔神,弹指就可镇压。 只不过,现在的他,失去仙力,面对这等魔神,危险性太大。 “哥哥?” 顾子语开口说话,声音轻灵空谷,非常好听。 顾子青侧头望向顾子语,低语道:“那魔必定是找上了子语!我得做好准备!” 走上前,抱起顾子语。 “哎呀,我的衣服在哪里!” 顾子语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穿,被顾子青抱着,小脸都红了。 顾子青手一挥,小裙子帮顾子语穿好,低声道:“子语,你的魂魄里面,有我的魂!接下来,我需要借用你的仙躯!” 他穿越到过去,仙力被剥夺,肉身也不再是仙躯,只是无瑕无垢的肉身。 “什么仙躯呀?” 顾子语红着脸好奇道。 “你不需要反抗,配合我!” 顾子青盘坐在地,手牵着顾子语,“魂虚身外身”的手段使用而出。 顿时,他的仙尊震荡出一缕,顺着顾子语的手,进入顾子语的肉身之中。 顾子语轻声啊了一声,颓然倒在地上。 等站起来时,目光已经变得凌厉无比。 她脆生生却非常严肃冰冷道:“子语,别反抗我,你安心在旁边看着!” 说罢,抬起头望向苍穹。 魔神亲至,对着她咆哮。 “仙力虽然没有,但是以仙灵之躯勉强施展仙法,还是能做得到的。” 顾子语脚步一踏,来到高空,对视魔神。 她没有瞬移,只是一步,就压缩了天地。 这是一种顶级大神通,缩地成寸的手段。 那一刻,苍穹好似被劈成两半。 一半仙威浩荡,一半魔气滔滔。 “哼!区区刚诞生的仙灵,也敢在本座勉强放肆!看我不吞了你!” 魔神桀骜,认为刚诞生的仙灵,只怕连仙法都不会使用,它经验老道,能轻而易举镇压仙灵。 “你们不该进入龙玄大陆!” 顾子语冷声开口。 “由不得你说话!” 魔神伸出手,抓向顾子语。 滔天魔气凝聚成为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好似能镇压一片区域。 空间被彻底锁定,连崩溃的现象都不会出现。 只有那巨大无比的手掌,落向顾子语。 “这一招魔神法术,你必死!” 魔神随便使用了一个小招,显然是看不起对方。 “是么?” 顾子语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冷笑,只可惜以她的可爱模样表现出来,反倒多了些反差萌。 不过,这并不妨碍顾子语身体之内,顾子语的仙魂行动。 “白日飞升!” 顾子语站在原地不动,手往前一点。 一轮巨大的太阳,忽然从空间中诞生,以最快的速度,蔓延到大半个龙玄大陆。 “你!” 魔神惊呼。 可惜,它想反击都来不及了。 咔擦! 锁定空间的魔神法术被碾碎。 接着,大日滚滚飞去,要把魔神镇压。 “滚回魔界!” 顾子语冷冷道。 魔神不敢分身,释放魔神之力,化作无边煞气,包裹大日。 它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刚刚诞生的仙灵,竟然会使用仙术! 且这等仙术,刚好能克制它施展的力量。 这简直不是一个刚诞生的仙灵,而是一个有经验的仙。 轰隆隆! 声响从大日与煞气中爆发。 从外面看。 可以看到无比巨大的大日,正在与无边煞气做着抵抗。 其内散发出的力量,太过恐怖,哪怕涅盘境强者过来,只要波及到一丝,必死无疑。 顾子语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没有动弹。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不敢动。 使用这一招,差点透支顾子语的肉身。 这只是一个刚刚诞生的仙灵之躯,还无法承受太强大的仙法,且这里还没有仙力。 从一开始,仙灵之躯就在被消耗,要是透支,将会对仙灵之躯从根本上造成永久性损坏。 所以,顾子青不敢随便乱用顾子语的肉身。 砰! 沉闷声响。 煞气被蒸发,大日撞向魔神。 “啊!” 魔神忽然崩散,化作一道道魔气,强行打穿大日。 如同散发炙热光芒的球,忽然碎裂,里面出现一缕缕黑暗光芒。 咔擦!砰! 大日崩溃。 顾子语的眉头一皱,冷冷道:“看来,确实要付出一点代价,才能够镇压住这家伙!” 一步踏出,出现在黑暗光芒的身侧。 “找死!” 黑暗光芒涌动起来,显然是很惊怒。 这个才刚刚诞生的仙灵,不倒退,反倒挑衅它? 它也不客气。果断出击,要把对方吞噬。 “井中界!” 顾子语不给对方机会,在对方出手之前,再次施展一记仙术。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井中界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井中界 噗! 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已经在透支仙躯了。 不过,这很无可奈何。 魔神不死,就是他与顾子语亡。 仙术——井中界! 如雷鸣电闪忽然降临人世间,炸开一副狰狞的景象。 苍穹变了。 竟然倒影出大地的一切模样。 好似,苍穹变成了一片平静的湖水,倒映着大地。 龙玄大陆上的生灵惊呼。 这等神通的范围太大,囊括整个龙玄大陆。 好在,顾子青针对的是魔神,并没有把攻击范围扩大,之所以蔓延龙玄大陆,是仙术本身的威力范围。 当然,以顾子语目前的实力,还无法彻底施展开井中界。 用仙灵之躯强行施法,会损害肉身。 “吼!” 多缕黑色光芒融合在一起,本想要吞掉顾子语,却在这个时候,发出惊恐怒吼。 因为,它们这些融合在一起的黑色光芒,正在消失透明化。 往上一看。 黑色光芒倒影进苍穹之中。 好似,它们被关入一片镜子之中,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逃出来。 顾子青见状,立马驱使顾子语的肉身,停止“井中界”的运行。 顿时,苍穹如同玻璃般破碎,随之的,还有那一缕缕黑色光芒。 异象消失,天与地恢复正常。 魔神,被镇压。 只是,仙与魔战斗的场景,却在龙玄大陆掀起滔天大浪。 仙魔并不是传说,是真真切切。 龙玄大陆两次出现仙威,特别是第二次,更是与魔大战,掀起武者们向往仙,甚至是魔的欲望。 顾子语强撑着肉身,飞到地下,握住顾子青的手。 “啊!好疼!” 顾子语叫了一声。 她恢复了,身体内的顾子青回去了。 但是,在她身上的疼痛,却无法随着顾子青回去。 她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 顾子青抱起顾子语,上古符文勾勒,压入顾子语的肉身,压制她的伤势。 一步瞬移到黑岩身旁。 他们之前的战斗,达到仙的层次,大地上的生灵,并没有辨别出他们的身份,哪怕是处于一座小岛的黑岩也没那能力辨别。 “这孩子怎么回事?” 黑岩突然发现,浑身散发圣洁光芒的孩子,不简单,但是,似乎处于痛苦之中。 “她有内伤!把所有精华给我!我要给她恢复伤势!” 对待仙灵之躯,不能对待普通凡胎。 仙灵之躯的恢复能力,不是普通凡胎能比拟。 黑岩毫不犹豫地拿出全部的灵石、灵晶、灵液和灵源。 虽然,量比较少,但已经是她一直珍藏的全部了。 拿出来的瞬间,顾子青传给顾子语一套帝经。 本来,以顾子语的肉身层次,修炼的功法,至少是仙法,凡尘界的帝经根本没资格,只不过,凡尘界没有仙气,只能暂时用帝经代替。 “运转!” 顾子青传音。 顾子语痛得迷迷糊糊,对顾子青听之任之,直接运转帝经。 一瞬间。 顾子语的肉身散发的圣洁白光,微微一凝,四周的灵石、灵晶、灵液和灵源,短瞬被吸干。 紧接着。 顾子语的境界,从后天境,跃入凝气境,速度不减,再跃入先天境,接着是金丹境,最后,达到气海境初期,速度才减缓。 同时,她身体的内伤也恢复,没有疼痛感。 一旁的黑岩,被惊得目瞪口呆。 她发誓,自己这辈子,从未见到过一个人,或者是其他生灵,能在几个呼吸间,从没有武者境界的地步,一路突破到气海境初期。 “她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刚刚开始修炼,境界就提升这么快?” 黑岩已经不能够用夸张,来形容顾子语。 惊悚! 对! 就是惊悚! 这尼玛简直不是人,是仙! “仙?”黑岩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目光死死地盯着陷入沉睡的顾子语。 就在刚刚,仙与魔的大战刚刚结束。 所以,让她联想到仙。 只有仙,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修炼速度。 她越想越觉得。 顾子青没有明说,抱起顾子语,淡淡道:“她是我的妹妹,顾子语,不要多想。” 是的,世人都知道,顾子语是顾子青的妹妹。 仅此而已。 黑岩吐出一口气,惊悸的目光落在顾子语身上,也没再多说。 只是,她对顾子语的印象,永生难忘。 见到的第一面,竟然是快速突破至气海境初期,任谁都会被吓到。 顾子语肉身打造完成,接下来,他们在小岛上,休息了将近一个月。 过程中,小白一直好奇顾子语到底怎么来的。 虽然, 小白听说,顾子青有个妹妹,且极为护短自己的妹妹。 神霄皇朝之所以被碾压,就是因为顾子语的原因。 现在,能亲眼见到顾子语,自然是好奇。 当她亲眼望着顾子语时,却发现,自己深深被顾子语吸引。 “小妹妹,你身上的圣洁白光是如何来的?姐姐也想要。”小白揉弄顾子语的脸蛋。 这孩子身上有种天生魔力,能够吸引生灵的心魂。 仿佛,顾子语的身体有一个神秘的黑洞,能吸收一切,又能震慑一切。 “哼,白姐姐,都说别揉人家的脸啦!” 顾子语肉嘟嘟地鼓起嘴巴,显然很生气,但是很萌。 还好她不懂得施展法术神通,否则小白多半会被误伤。 顾子青也没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强,任其自然。 又过了十天。 魔女顾小艺醒来。 那一天,滔天魔气从她的身上爆发,好似恶魔重现人间。 一股入道境初期的庞大气势扩散。 她突破至入道境初期。 “吼!” 饕餮之怒,传遍小岛。 顾子青抬起头一看,恶之饕餮重现世间,正在高空之中,吞云吐雾。 外人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这是一头古神兽,恶之饕餮。 顾子青却清楚,这是顾小艺的第二分身。 “好讨厌。” 顾子语忽然皱眉道。 她不知道为何,见到恶之饕餮,内心莫名地涌现出一种排斥感。 “她是我们的人。”顾子青忠告她一些必须要知道的事情。 魔与仙,天生相克。 但是,并不是说他们就是死敌。 “哦。” 顾子语道。 顾小艺把第二分身融入主身,恢复魔女的妖异绝美的容颜,来到顾子青身旁,单膝跪地道:“主人!”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太阴小萝莉出事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太阴小萝莉出事 “太阴玉兔世家有请!” 一名兔耳朵的女子,在两名南宫世家的武者带领下,在沿海地带,拜见顾子青。 顾子青刚从小岛回到南海城,就被他们寻找。 想来,他们在沿海等待多时。 顾子青的眉头一挑,道:“太阴玉兔世家?”想了想,“何事?” “冰沐小小姐出事了。”兔耳朵女子一脸焦急,直接跪在地上,恳求顾子青,“她身上的大道之力,融入身体,与身体产生排斥,危在旦夕。” 顾子青想起太阴老祖。 当初,他说要照顾太阴小萝莉。 小萝莉身上有特殊的大道之力,非常奇特。 奈何,太阴老祖不同意。 “你们找不到办法来找我?” 顾子青冷淡道。 “顾子青大人,求您了!希望您能出手!” 兔耳朵女子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很明显。 他们用了很多办法,还是没有找到解决办法,所以,只能找顾子青。 “需要我出手,要付出的代价,很大!” 顾子青开始谈条件了。 若是以前,他可以无条件的帮助,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是两码事。 “无论多大代价,我们都希望您出手!” 看来,太阴玉兔世家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当顾子青提条件,他们没有任何迟疑的答应。 “走!” 顾子青道。 走时,嘱咐南宫世家,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 九圣域一直不见动静,但就不代表,他们没有一直行动。 坐上准备已久的传送阵,从化雷州离开,前往空天州。 太阴玉兔世家,属于妖族世家,存在于空天州。 来到空天州,顾子青扫视在场众人,淡淡道:“易容!” 顾子语飞到顾子青旁边,疑惑道:“哥哥,怎么换呀?” “功法里面有。” 顾子青道。 黑岩迟疑了一下道:“寻常人掌握易容手段,需要多次才能成功,更何况她还是孩子,公子教一教……” “是这样吗?” 顾子语想都没想,一运转,面貌就变了。 顾子青看了眼黑岩。 “打扰了。”黑岩无奈道。 “好厉害的小妹妹!”小白暗暗咂舌。 麒麟化作大黄狗,一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顾子语。 顾子语身上,有一种天生能让麒麟敬畏的力量,让麒麟不敢放肆。 魔女妖异而美丽,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大家在兔耳朵女子的带领下,飞了一段距离,进入一座人族城池。 顾子青诧异。 在人族聚居的妖族世家,较为少见。 城门口,多名气海境后期级别的长老,恭候多时。 顾子青带着顾子语,率先来到城门口,还未开口,目光一凝。 “空乘大师!您来了!” “之前大长老邀请您三次,三次吃了闭门羹!” “空乘大师既然来了,那冰沐小小姐没事了!” 那几名气海境后期的长老,迎接一名白胡子老头。 黑岩眉头一皱,对身旁的兔耳朵女子道:“你不是说,城门口有人迎接我们么。”手指向那几个长老,“是他们?” 兔耳朵女子也是一愣,想了想,脸上恍然,随后尴尬道:“是这样的,在邀请诸位大人之前……我们玉兔世家……邀请过空乘大师……” “只不过,这位空乘大师,拒绝了,所以,才想到我们?” 黑岩不知道顾公子与太阴玉兔世家的关系,但是对方的一次次做法,便是她,也恼火了。 “现在,那个空乘又来了,所以邀请我们的,变成邀请空乘了?你把我家子青大人当成什么了?” 小白大怒,走上前抱住顾子青的手,往后走,“我们不去了!” 顾子语酸酸地望着小白,注意力陡然被转移,全落在小白和顾子青身上。 “那是我哥哥!” 她上前瞪着小白。 然而,小不点,没人注意。 顾子青摇摇头,冷淡道:“带路!” 他既然说来了,就不会因为一点招待之礼的不周,就会走。 毕竟,这已经演变成一场交易。 他救人,对方就会报答他。 仅此而已。 当然,因为冰沐小与他的关系,他会全力去救。 这一点态度,他还是有的。 “谢谢!”兔耳朵女子松了口气,赶紧在前方带路。 黑岩等人虽不满,但主事人是顾子青,他们也只能跟着。 到了城门口,兔耳朵女子对多名长老躬身行礼:“诸位长老,顾子青大人来了!” 正在与空乘大师边聊边要往里面走的多名长老,见不识趣的家伙打断他们的话,当即不喜,但听到话中内容,眉头一挑。 其中一名长老没了兴致,淡淡道:“让他跟着你进去就行,没必要打搅我等与空乘大师的交谈!” 其余几个长老看到顾子青,略微点头:“顾兄不凡,有目共睹,我们不多打扰,小燕,带他们进去” 话不带刺也不恭维,但无论态度还是语气,实在是有一种敷衍的感觉。 也许,他们见到空乘大师到来,认为,空乘大师对冰沐小的治疗手段,会更高明。 顾子青不在意,点点头,示意名叫小燕的兔耳朵女子带路。 空乘听到顾子青,也很有兴趣地打量顾子青,用长辈的目光审视一番,点头道:“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啊!哎,想当年……” 可能是,听闻过顾子青所做的事情过于超然。 做长辈的空乘,就想着在小辈面前,卖老一番,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说着说着,就询问了一句:“三长老,顾子青来你们玉兔世家作甚?” 三长老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二长老冷淡接口:“族长急病乱投医,竟然想到邀请顾子青来救冰沐小,哼,那顾子青固然厉害,但是,他连入道境都没达到,更谈何大道之力和道心?” 空乘恍然点头:“哦?” 目光望向刚进入城的顾子青,嘴角带出一丝笑意, “确实,这个小辈,需要打压一下,不然,过于自负,对未来的发展,可不好。” “空乘大师这是……”三长老警惕空乘大师。 他可不希望,空乘大师莫名其妙的去教训顾子青。 神霄皇朝崩塌的原因,在座的不是不清楚。 “诸位放心!空乘只是在想,也许在救治你家小姐时,倒是可以让顾子青在一旁观望!年轻人嘛,不能太过轻狂和高傲,老一辈指点一下,可以让他们少走点歪路!” 空乘一脸舒服道。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膨胀的空乘 第三百二十三章 膨胀的空乘 “也好!” “既然把顾子青邀请来,就让他见识见识一下空乘大师的厉害之处!” 几位长老赶紧把空乘请入族内。 至于顾子青,被一名侍女带着,进入族内一个偏僻的厢房。 “冰沐小在哪里?带我去,没必要在这里待着。” 顾子青没有使用神识,这是一种尊重。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马上去禀告族长!”小燕低头跑远了。 没过一会。 族长亲临,邀请顾子青进餐。 只是,族长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放在顾子青身上。 去到一处用餐大厅。 空乘以及多位长老等候多时。 “空乘大师,您来我就放心了!” 族长进入大厅,直接忽略顾子青,走上前,对空乘大师热情打招呼。 空乘大师在几位长老面前指点江山,闻言,起身相迎,心里愉悦。 “族长放心,我空乘步入入道境初期,研究道心多年,更是在十年前,融合一缕大道之力,因此对于冰沐小的情况,我理解的深,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 “那我们就放心了!” 族长松了口气。 一旁的小燕提醒族长,顾子青还站着大厅外。 族长一愣,笑道:“糊涂了!都忘记还有贵客!”转身,示意顾子青等人上前,然后一一介绍。 空乘摆摆手:“小事小事,年轻人嘛。” 坦然坐下,听着族长对顾子青的介绍,微微闭着眼,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位是……”族长介绍到魔女。 “卫族三长老之女,卫晓伊,现在改名,顾小艺!” 魔女自我介绍,话语冰冷。 众人一惊。 卫族与顾子青闹僵的事情,众所周知,原因就在卫晓伊。 没想到,卫晓伊竟然甘愿成为顾子青的奴隶,还改了名。 “龙族黑岩!” 黑岩不客气,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和种族。 其实,她是不屑于自报身份。 只是这些化形大妖们,实在是狗眼看人低,邀请顾公子,却又冷落顾公子,她实在生气。 “龙族龙绘雪!” 小白搂住顾子青的手臂,昂起小下巴。 “吼!” 麒麟变大,释放神威。 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只有顾子语不懂眼前的情况,和自己所遭遇的境地,于是萌萌地眨眼睛,就把注意力落在龙绘雪和哥哥身上了。 倒吸凉气的声音,在大厅响起。 也许麒麟散发神威,众人还不怎么在意。 毕竟,谁都知道,顾子青身边有这么一头神兽。 但是,龙族就不简单了。 龙族消失在龙玄大陆,几乎绝迹,随便出现一头,造成的轰动,比神兽现身还要巨大。 现在,有龙族出现在顾子青的身边! “顾兄能耐巨大,竟有龙族跟随!”大长老淡淡一笑。 族长笑了笑:“顾公子,请坐!”目光频频落在空乘身上。 冰沐小的大事要紧,龙族现身,也没有冰沐小的事情重要。 空乘被一路恭维到了顶点,内心无限膨胀,望着入座到旁边的顾子青,笑着点头:“听闻顾子青的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了不得!” 又说了几句长辈教训小辈的话。 便道:“等会,本座治疗冰沐小时,你倒是可以在旁边观望观望,会让你受益匪浅!” 见众长老和族长也赞同,且认为空乘大师乃人族至圣,懂得关怀小辈。 “另外,本座只听闻过龙族,没见过真龙。” 眼神示意顾子青。 “能否,让她们两个化龙,让在座的几位开开眼界?” 顾子青其实一句都没听进去,平静地吃着饭菜,听到最后一句,神色一冷。 “你要看杂耍,就去杂技团!她们,不会表演!” 极其不客气的话,让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空乘大师从来到此地,还是第一次被人怼。 双眼眯了眯,随即收起不满,轻呵一声:“还真是顾子青的做法!” 冷淡地摆手, “年轻人,不是我不给你机会,等会,你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吃饭,我解决完冰沐小的麻烦!自会离去!” 黑岩冷冷一笑:“求之不得!” “要不是看在族长的份上,连顾子青也没资格在我面前说话!你又算什么?” 空乘大怒, “让你现出真龙表演几番,给在座的添几分笑意,你还不愿意!龙族到如今,还放不下劳什子尊严,怪不得被灭的七七八八!” 黑岩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顾子青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他既然说,要让我们在这里吃饭别乱走动,那就这样吧!” 魔女释放恶之饕餮魔气,让在座的所有人不舒服。 “收起来!” 顾子青道。 “哼!”空乘见顾子青怕了,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笑意,“也不过如此!” 在顾子青面前踩脸,让他找到快感,顿时站起身,背负双手道:“饭留给小辈吃!带我去看看,冰沐小的情况!” 族长对顾子青略微歉意一笑,什么都没表示,直接带着空乘离去。 而几位长老,似乎极为认同空乘的话,连话都没对顾子青等人开一声,陪同空乘大师离去。 大厅里,只剩下侍女和他们几人。 冷冷清清。 “顾公子,我不知道你与太阴玉兔世家是什么关系!但是,你看看,被邀请的是我们,来了被冷落的还是我们!” 黑岩好几次想出手大闹一场,可毕竟,顾子青是被邀请者,她不能胡来。 顾子青平淡开口:“吃你的饭!” 魔女咬牙冷冷道:“何不让我们大闹一场,杀了他们!” “就是!” 小白胆子小,也在这个时候恨恨道。 麒麟龇牙咧嘴,对魔女的话表示认同。 “哥哥是我的!” 顾子语飞到小白面前,瞪眼道。 “去去去,小屁孩乱说什么!”小白揉了揉顾子语的小脑袋,一脸不在意。 气得顾子语,可怜兮兮地望向自家哥哥。 顾子青扫了眼众人,忽然一笑:“看看你们什么姿态!不是让他们笑话?”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等会看好戏,岂不是更好!” 他是谁,顾仙尊! 不仅有仙魂,仙魂之中,更是存有两种大道之力。 其一,赫长生的长生之道。 其二,传说中的天道。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小丑 第三百二十四章 小丑 众人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 小白和麒麟吃的最多,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顾子语有很久很久没有品尝过,食物入口的感觉。 顾子青细心地挑了一块肉给她。 “哇哦!” 顾子语眨巴眼睛,感觉很好吃。 气氛良好。 也在此时,一股大道之力的波动,从远处传荡而来。 “好特殊的大道之力!没有凌厉的攻击,没有绵绵如海的防御力,但却无比的强大!” 黑岩见识多,但对这类大道之力,也表示惊叹。 那种大道之力,让顾子青觉得很熟悉。 “护道之道!” 顾子青淡淡道。 黑岩望来。 “确实很特殊!这种大道之力,其内包含的道心,不是由自己感悟诞生,而是他人身死前的赠送!” 顾子青解释。 “这……” 黑岩说不出话来。 轰! 地面震动。 大道之力的波动强横,引起地动山摇。 紧接着,威压落入城池,让所有生灵感受到压力。 顾子青还没有彻底掌握天道,但随着境界的提升,能主动借用赫长生的长生之道。 长生之道散开,让众人的压力一轻。 “顾公子,你竟然有大道之力!” 黑岩惊骇道。 顾公子的境界,才气海境中期,还没到达入道境,为何就拥有了道心? “子青大人隐藏的好深!”小白惊呼。 魔女若有所思。 她记得,恶之饕餮的体内,似乎有类似的大道之力。 “原来,这就是大道之力。” 她缓缓闭上眼睛。 轰隆! 巨响再次传荡而出。 那几名长老,竟然被震飞上天,身上是血。 空乘释放入道境初期的气势,身体内蕴含的那一丝大道之力,是火之大道,正在压制冰沐小身上的大道之力。 他一脸不敢相信:“不可能!这等大道之力,怎么可能融入不了肉身?” 族长是入道境中期的强者,可他面对拥有大道之力的空乘,是没有胜算的。 此时,他担忧道:“空乘大师,没有办法吗?” “有!肯定能融入得了肉身!这等大道之力,附着在她身上,没理由会产生排斥!看我融合!” 空乘话一说完,冰沐小惨叫起来。 “住手!住手!” 族长发觉事态不对劲,赶紧阻止。 然而,空乘自负,固执已见,想着再加把力,肯定能把冰沐小身上的大道之力,融入冰沐小的肉身。 “她浑身是血,身体开裂!空乘!住手!” 族长怒喝。 顾子青平静地夹菜,对外面的声响没有任何反应。 “顾大人,顾大人,求您出手!” 小燕发现顾子青有大道之力后,身心被冲击得无以复加。 那一刻,她认为,族内的所有人,都小看了顾子青。 现在,听到冰沐小小姐的惨叫,族长还在阻止空乘,她意识到,空乘只怕没招了。 眼见顾子青有大道之力,她就像是找到一个救命稻草,想请顾子青出手。 顾子青无动于衷。 小燕见状,一咬牙,转身往外跑。 好在,空乘被阻止,吵闹声没了。 但是,冰沐小的惨叫还在持续,一时间,整个族内慌成一团乱麻。 冰沐小的大道之力还在往外扩散,且起伏波动巨大,幸亏没有攻击性,否则,只怕死伤惨重。 没过一会。 族长率几位长老来到大厅。 “果然是大道之力!”大长老惊呼。 “顾兄,请你出手!救治冰沐小!”二长老抱拳道。 “请顾兄出手!冰沐小危在旦夕!”三长老急切恳求。 顾子青看都未看他们一眼。 族长神情复杂,无奈一叹,上前单膝跪地道:“请顾兄出手!之前,是我等没眼力,冷落了顾兄等人!” 他是一族之长,境界在入道境中期。 空天州的大佬人物! 现在,向顾子青下跪,惊到在场所有人。 “你没必要向他下跪!” 空乘后一步赶来,皱眉冷淡道。 顾子青点头:“我认同空乘的话,确实没必要向我下跪!” “空乘,你在一旁休息即可!” 族长依旧下跪,冷淡地对空乘道。 “哈哈!有意思!连我都没办法解决的问题,就凭顾子青这个小辈?” 空乘怒极反笑。 “之前要不是我等阻止,你刚刚差点就害死冰沐小!” 族长冷冷道。 “哼!我本来要成功,偏偏被你等阻止!” 空乘死不认错。 顾子青冷淡一笑:“还好阻止的及时,那护道之道若是强行逼近体内,冰沐小不仅肉身要崩裂,连魂魄都会飞散!” 众人一惊。 “黄口小儿,满嘴胡言!你竟敢质疑我?” 空乘大怒,入道境气势压向顾子青。 以他的实力,可以轻易压制顾子青。 轰! 黑岩释放出入道境中期气势,压向空乘。 魔女猛地睁开眼,身上有恶之饕餮的幻影一闪而过,对着空乘怒喝一声。 入道境初期的气势,压制在空乘身上,且,其内还蕴含一丝若有若无的大道之力。 麒麟变大,气海境后期的气势释放,对着空乘怒吼。 空乘被吓得脸色一白,震惊道:“你们……你们怎么这么强?” 不仅是空乘,就连族长等人也被吓到。 这几个的实力,竟然如此强! 特别是魔女,不是卫族三长老之女吗? 境界连气海境都没达到,怎么跟了顾子青,变得如此厉害,甚至还拥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大道之力。 “你就不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么?从一开始到现在!” 顾子青淡淡道。 “仗着几头妖,敢在我面前装!你顾子青也不过如此!” 空乘后退两步,不屑道。 顾子青忽地瞬移到空乘面前,手抓向空乘的脑袋。 空乘嗤笑:“蝼蚁一般!” 随即,脸色大变。 因为,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你确实像个蝼蚁!” 顾子青抓住他的脑袋,往地面砸。 空乘被砸的脑袋血流不止,怒而释放大道之力。 火之大道,扑向顾子青。 顾子青借用长生之道,无声之中,把火之大道打崩消散,疼得空乘惨叫不止。 这不仅仅是肉身上的疼痛,还是魂魄上的撕裂之痛。 “我要杀你,真的太简单了!蝼蚁!” 顾子青踩在空乘的脸上。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惨重代价 第三百二十五章 惨重代价 空乘震怒,想反抗,发觉自己身上有一座大山把他镇压,根本无法起来。 “顾子青!” 他惊怒交加。 “在我身上找存在感,有些找过头了!” 一脚。 空乘的手臂被碾碎,疼得他大叫。 又是一脚。 另一只手臂被碾碎。 终于,空乘恐惧了。 “放开我!我错了!” 他开始求饶。 族长被震惊,同样,他一开始也是轻视了顾子青。 万万没有想到,顾子青竟然如此厉害。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在冰沐小身上。 眼见空乘被镇压,他不敢阻止。 一旦阻止,就真的惹怒了顾子青。 毕竟,之前空乘戏耍顾子青时,他没有出手,反而无视,眼下,顾子青镇压空乘,他要是出手,就真的犯了大错。 现在见到空乘被惩罚,族长觉得够了。 站起来道:“顾兄!请你出手救治冰沐小!” 他心里那个无奈。 太阴老祖有事去了其他州,就算在族内,也没用,因为太阴老祖没道心。 那位神通境界的老祖宗,早在百年前闭死关,谁也不敢去打扰。 现在,只能够依靠顾子青。 “我现在没时间。”顾子青冷冷道。 族长轻叹一口气,冷淡道:“顾兄,空乘就交给我吧!我会把他困住,等事情结束,你在对付他!” “我是空乘大师!你们如此对待我?” 空乘震怒。 “你惹怒了顾兄,甚至差点害了冰沐小!这是大罪!” 族长冰冷道。 “行!” 顾子青不在空乘的身上纠缠。 长生大道一出,彻底把空乘体内的那一丝大道之力彻底打崩,短时间恢复不了。 然后手一挥,空乘落在族长面前。 “要是他不在了,你,也没必要存在!” 顾子青冷声开口。 “是!” 族长一咬牙,还真镇压了空乘。 “你们几个,带路!” 顾子青对那几位长老道。 “是!” 几位长老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地带路。 “这是一场交易,我救下冰沐小,你们要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几位长老早就做好这方面的准备,果断点头。 “条件一,太阴玉兔世家一半的资源!” “或者条件二,冰沐小归我!” 顾子青在半途上,狮子大开口,却很平静的说出。 “不可能!” 大长老一口回绝。 “你这样的条件,太过分了!” 二长老含怒道。 三长老也拒绝。 “我刚来时,所需要的条件,确实没有这么高。” 顾子青耸耸肩,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笑意。 大长老一愣,随即脸色涨红的说不出话。 是因为空乘! 他看出来了! 他们邀请顾子青,然后又冷落顾子青,甚至是空乘戏耍顾子青,他们也无动于衷。 直到现在,冰沐小真要出事了,他们才想起来,顾子青的存在。 因此,顾子青提出这些条件,倒是事出有因。 但是,他们怎么能答应如此霸道的条件? “条件再低一点!” 二长老妥协。 “我们不可能交出冰沐小,资源也不会拿出家族的一半!” 三长老把底线说出。 顾子青停顿在半空,目光扫向身后跟随的黑岩、小白、麒麟、顾子语以及魔女。 “我们回去!” 转身就飞走。 黑岩一笑:“巴不得这样!” “狗眼看人低的一帮家伙,呸!活该!” 小白对大长老等人吐舌头。 “找不到办法,就想起我家主人,邀请了我家主人,还故意无视和冷落!作死的一群化形大妖!” 魔女的眸子生出暗金色魔焰,竟有一丝大道之力扩散而出。 冷哼一声,随顾子青离去。 三位长老大急。 族长困住空乘后,刚要去看冰沐小的情况,发现顾子青又回来了。 顾子青手一招,空乘落在自己身旁,随即道:“这个家伙需要教训一下!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 几个瞬移,便离开了太阴玉兔世家。 族长一脸懵逼,但见后面飞来的长老说明情况,脸色先是涨红,然后是铁青,最后愤怒之下,哀叹一口气:“答应他的条件一!当然,前提是,他能够救好冰沐小!” 他真的很无奈,同时也很后悔。 要是一开始,没有冷落顾子青,那该多好? 至少,对方提出的条件,也不会如此苛刻! 偏生,他们就是没眼力,等顾子青展露出自己的战斗力和大道之力时,他们才醒悟。 几名长老也无奈,只得去追顾子青。 “把空乘打一顿,扔出去!” 顾子青吩咐黑岩,然后欲要跟几位长老返回。 “主人,能否把他交给我!他的那一丝大道之力,我感觉,我能吸收!” 顾子青一愣,随后瞳孔一缩,想起了一种大道之力。 古神兽恶之饕餮,十分贪吃,见什么吃什么,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它所拥有的大道之力,融合大道! 能融合万物的大道! 区别是吞噬之道。 吞噬之道,只是能吞噬除了大道之力外的其他东西。 融合大道,能融合万物,最后演变出无上大道。 他没想到,顾小艺炼化恶之饕餮的分身,还能得到其内的融合大道。 “可以!生死随你!” 顾子青把空乘交给魔女。 “你安心修炼!黑岩你们几个,随我来!” 顾子青一步之下,来到冰沐小的房间。 “你们几个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打搅我!” 一步瞬移。 来到床边。 冰沐小身上的柔和白光,忽大忽小,起伏波动巨大。 每一次起伏,冰沐小的身体就开始颤抖,显然是非常剧痛。 由于空乘的原因,冰沐小如今的身体,到处都是裂缝,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顾子青释放长生大道,包裹在冰沐小身上,轻声道:“护道之道,本身就能说明一切!它,永远不可能融入魂与身!” 护道护道,是他人之道,只是大道之力,在被护道者身上,不可剥离,也不可融合。 长生大道没有贴近冰沐小的肉身,仅仅是在边缘散发波动。 没过一会,冰沐小身上,被强制半融合的护道之道,开始被长生大道牵引出来。 道与道之间有自然本能反应。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魔女的蜕变 第三百二十六章 魔女的蜕变 陌生的长生大道要接触冰沐小,护道之道本身,作为一种道,会对陌生之道产生排斥反应,更不用说,护道之道的作用,便是保护冰沐小。 护道之道,是绝不可能,让长生大道接触冰沐小。 也不知道空乘那个蠢货,到底是如何强行,把冰沐小身上的护道之道,逼迫进身体的。 随着护道之道被牵引出,冰沐小身上的痛苦开始减少。 但也仅仅是减少而已。 肉身的崩裂,是硬伤。 顾子青只能输送灵力给冰沐小,让她的伤势快速恢复。 渐渐的,冰沐小清醒过来,睁开眼,看到顾子青时,虚弱道:“顾哥哥……” “是谁让你把护道之道,融入肉身的?” 冰沐小很疲惫,没有多想就开口:“是族长,他想让我吸收大道之力。” 顾子青摇头:“真是蠢!还好活了过来!” 伸手擦掉冰沐小额头上的汗渍,认真道:“你身上的大道之力,永远不会离开你的身体,同时,永远也不会进入你的身体!它是护道之道,只能守护你!” 冰沐小懵懵懂懂地点头,然后沉沉睡去。 当顾子青走出房门时,族长等人已经在外等候多时。 “冰沐小已经没事了!” 目光冷淡地看着族长。 “你不懂道心没关系,但是,你让冰沐小胡乱使用道心!就是你的错!枉你还是一名入道境中期的武者!” 族长听到冰沐小没事,松了口气,就想进屋查看,忽听顾子青的指责,让他有些愣神。 “她身上的道,是护道之道,无法融入身体,也无法离开身体。附着于冰沐小身上,就是护道之道本身存在的根本方式!” 顾子青一句话,点醒族长。 “哎,也是我心急!顾兄,多谢你的提醒和救治!” 族长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了,拿出一枚戒指,递给顾子青就进屋看冰沐小的情况。 “这是太阴玉兔世家一半的资源!” 顾子青嘴角一笑:“我以为,你们还想赖账!” 话一出,在场众人的心里一动。 实在是,他们确实有这种想法。 只是,顾子青的手段实在太强,他们听闻过,因此,并不敢真的做假。 那不弱于他们家族的神霄皇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小小没事了!” 族长从屋内走出,宣布这则消息,让众人悬着的心放下。 “此事已了,我也该走了!” 顾子青背负双手,带着黑岩等人离去。 刚到城外,饕餮魔气的气息传来。 然后是一股庞大威压,从远处蔓延而来,覆盖在城池之中。 “谁敢伤我徒儿!” 苍老的怒喝声随着威压传了过来。 一名灰衣老者,出现在空中,他的目光冰冷地望着城外荒郊的一处地方。 魔女站了起来,踩在空乘的尸体上,抬头冷冷地盯着灰衣老者,魔气渐渐释放,妖异的面庞变得恶魔化,如同地狱深渊走出的魔神。 “他身上的那一丝火之大道,就是你赠与他的!” 魔女舔了舔嘴唇,贪婪地望着灰衣老者,“你是火之大道的拥有者!我,想要你的火之大道!” “你杀了他!找死!” 灰衣老者的神识发现徒儿已死,顿时大怒。 一步瞬移,出现在魔女身边。 魔女怒吼,周身腾起黑金魔焰,如同要自焚身魂,同时,也把灰衣老者焚烧。 “想用火焚烧本座!天真的小娃娃!” 灰衣老者一巴掌镇压向魔女。 魔女同样一掌。 轰隆! 地动山摇。 魔女,挡住了。 “怎么可能!你才入道境初期,本座乃是拥有道心的入道境后期武者!” 灰衣老者惊骇。 入道境武者之间,在没有道心的情况下,自然是境界越高,实力越强。 但是,如果有道心的情况下就不一样了。 比如,入道境初期武者,拥有道心,可以吊打入道境中期,乃至后期级别的强者。 那古化玄女就是拥有道心的武者,且是入道境大圆满,几乎是同境界无敌。 “你拥有道心!我也有!” 魔女眸中的黑金魔焰闪烁不断,好似能喷涌而出。 看得灰衣老者一惊,随即怒火中烧:“有又如何!同为道心武者,但是,我是入道境后期,你只是入道境初期!” 单手往地下一拍。 轰隆隆! 如同画地为牢! 方圆千米升腾起滔天火焰,其内,炎灵诞生数百,每一个都拥有入道境后期的实力! 这便是大道之力所化! 灰衣老者感悟的道心是火,释放出的大道之力,自然也是火。 “给我杀了她!” 灰衣老者怒吼。 “公子。” 黑岩喊了一声。 他们转移到了高空,目睹这一幕。 顾子青的眸子深深地望着魔女,罢手道:“不必!炼化古神兽恶之饕餮肉身的顾小艺,到底有多强,现在就能看得出来!” 他对顾小艺的期待值很高。 一,顾小艺得到太阴境强者的魔之传承,那是比神通境武者还要强悍的存在。 二,顾小艺获得恶之饕餮的天下至纯魔气,实力大涨,非同小可。 三,又炼化恶之饕餮的尸体,化作自己的第二分身,那实力再次暴涨,是绝对的。 四,顾子青发现,顾小艺竟然得到恶之饕餮的大道之力,融合大道。 种种加起来,顾子青已经用另类的目光去看待顾小艺。 这魔女,简直是新生的古神兽,恶之饕餮。 那么,魔女的实力,又岂能用境界才能判定的? 就像是顾子青,境界看似是气海境中期的存在,实力却能镇压入道境中期武者。 滔天火焰之中,数百炎灵镇杀魔女。 魔女狰狞一笑,脚一跺,地面开裂,属于自己的黑金魔焰升腾而出,与对方的火焰做对抗,暂时挡住炎灵。 这是她吞噬空乘的那一丝火之大道,然后利用自己的融合大道,诞生出的新大道。 “吼!” 紧接着,她唤出自己的第二分身,恶之饕餮。 也是她第一次,利用自己的恶之饕餮分身,进行战斗。 古神兽一出,灰衣老者的神色大变。 “杀!” 灰衣老者再次施展神通,要加快镇压。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我要吃掉你的火之大道!” 魔女反击。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我家主人顾子青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我家主人顾子青 灰衣老者确实被古神兽恶之饕餮的现身,震惊到。 但大战在即,容不得多想。 手一翻。 三根香落在手中。 掐指捏诀,陡然间,三根香被点燃,一缕缕若有若无的血烟飘出。 魔女刹那间,浑身震动,大脑空白。 眼中的景象变成一片血色世界,天与地,山与水,尽是纯粹的猩红。 不过,她也立刻意识到,自己中了幻术。 一咬牙,运转体内的新大道。 轰地一声,大脑清醒过来。 恰好看到,数百炎灵,已经围剿过来。 要不是黑金魔焰做了短暂阻挡,只怕她早就被炎灵撕裂成碎片。 而她的第二分身,恶之饕餮,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她身中幻术,自然无法控制第二分身。 现在么…… 饕餮怒吼,一脚跺地。 轰隆隆! 地面再次开裂,更多的黑金魔焰扩散出去。 一股古神兽的威压,降临此地。 隐隐约约间,新大道中的本质大道,融合大道的力量,顺着威压,覆盖全场。 魔女往前一步,新大道的力量一拥而上,数百炎灵,竟然开始有融化的迹象。 要不是那三根香不断飘散出血色之烟,一直影响到她,想必,她早已经如同魔神崛起,大开杀戒了。 “不可能!” 灰衣老者再次被震撼到,内心竟然生出恐惧。 他,堂堂入道境后期的强者! 拥有火之大道的大能! 面对一个入道境初期,仅仅拥有一小部分刚诞生的大道之力的武者,他压制不住! 反而,他还有被压制的迹象。 眼见炎灵开始融化,自己的火之大道开始收缩,灰衣老者狰狞一吼。 “天拳!地爪!” 轰隆隆! 天穹剧烈变化,大量灵气凝聚,随后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的白色拳头,从天而降,砸向魔女和她的分身。 地面晃动不断,泥土碎石等等凝聚成为兽爪,从地面平地而起,收拢掌心的魔女和她的分身。 “法相天地!” 魔女低喝一声。 恶之饕餮瞬间变大,一跃而起,撞向上方的天拳! “魔灵!” 魔女捏诀,双眼紧闭。 下一瞬,睁开眼,黑暗之力从眼中爆发。 好似能吸收一切光芒,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黑暗之力包裹全身。 她的身体变得虚化起来。 与此同时,新大道之力,覆盖其上。 黑金魔焰如烟渺渺,随着虚化的身体,扩散向地爪。 嗤嗤嗤! 她化作黑金妖异魔光,切割着地爪的每一个指头。 咚! 天穹震动,声传极远。 只见到恶之饕餮把天拳撞碎,但也让恶之饕餮的身体开裂。 “吞!” 黑金妖异魔光传出一句话。 恶之饕餮张开大嘴,啃咬开始碎裂的天拳。 “融!” 黑金妖异魔光,把地爪消磨大半,然后扑在地爪上,与之融合。 这一切,发生在一刹那间。 噗! 灰衣老者遭到反噬,口吐鲜血,脸色苍白。 看千米范围的滔天火焰,里面的炎灵基本融化。 那可是自己的火之大道,竟然压制不了对方的新大道,反倒被压制,甚至被融化。 最后看自己的最强神通。 天拳!地爪! 已经被破! 扫了眼三根烟,烧完了。 要是没三根烟的压制,对方的实力会更强! 此时,被对方的战斗力震撼得无以复加的灰衣老者,感受到巨大恐惧。 他惊惧无比地望着黑金妖异魔光,冷冷道:“他日我再来,你必死!” 不甘地低喝一声,脚往前一踏,就要打开虚空通道,离开此地。 顾子青伸手一点。 定! 灰衣老者动弹不得。 “你是我们之中,成长最快最有潜力的一个!顾小艺,融化他的大道!” 顾子青背负双手,站在一片云上,俯瞰着灰衣老者道。 目光扫向黑岩。 “黑岩,他已经乏力,趁机会,压制他!” 顾子青说罢,浑身散发白光。 “星辰变”施展! 他也加入到了镇压的阵营之中。 灰衣老者反抗,也只是徒劳。 顾子青借用长生大道,联合黑岩、魔女,强行镇压这位拥有道心的入道境后期武者。 最终,恶之饕餮一口吞了灰衣老者,随后进入魔女的身体。 此战,结束。 早就听到战斗声响的人和妖,见到这一幕,被震惊。 那可是拥有道心的烈火老人啊! 竟然就这么被镇压了? “那古神兽是真是假?那可是恶之饕餮啊!” “我看是假!也许是那魔修的分身,只是故意变成恶之饕餮的模样!” “总之,不是我们能惹得起,那魔修就是个妖孽,才入道境初期,就把烈火老人吞了!” 另一边。 太阴玉兔世家的族长,惊骇地望着,心中波动久久无法平复。 他们还是低估了顾子青。 这个不凡的青年人,不仅自身实力强,连跟随者,也如此可怕。 “若是让他成长起来……” 大长老轻轻一叹气,没说完。 “之前,是我们轻视了他,也冷落了他!” 二长老很后悔。 “以后,把冰沐小作为重点培育对象!她,是我们太阴玉兔世家,与顾子青联系的唯一者!必须要保护好!” 族长冷冷下令。 …… 一个月后。 麒麟在云海上飞行。 魔女醒来。 她心念一动,浓郁的黑金魔焰覆盖在身上。 这浓郁的黑金魔焰,就是她的新大道,但不是她的最终大道力量。 黑金魔焰的本质,是融合大道。 只要得到其他大道,让融合大道与之融合,就能诞生另一个新的大道。 因为黑金魔焰是新大道,她心念控制,可以化作没有任何危害的魔焰。 此时,站在麒麟背上,魔焰覆盖在麒麟背上,并没有任何攻击性。 “主人!” 她激动地对顾子青单膝下跪。 从未有这么一刻,她是由衷地感激顾子青。 以前,她惧怕顾子青,甚至想反抗顾子青。 可是现在,她知道,自己遇到了贵人。 没有顾子青,她就没有今天的成就。 “吞了火之大道,境界达到入道境中期!不过,你对于融合大道的控制,还是不够深入,以后多去理解!” 顾子青走向魔女。 魔女仰起头,迷恋的望着他。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古神凶地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古神凶地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顾子青要让她脱,她会毫不犹豫地脱。 “你,还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么?” 顾子青深邃的眸子,与魔女对视,轻声询问。 魔女身体一颤,闭上眼,再缓缓睁开,道:“卫晓伊。” “还记得啊。不过,你最好忘记这个名字,现在,你叫顾小艺。” “听从主人的安排!”魔女垂下头。 “你在我身边有一段时间,成就达到了我预期的效果,现在,我要安排一个任务给你!” 听到顾子青的话,魔女的身体又是一颤。 她隐隐预感到,顾子青所说的任务是什么。 其实,不仅是现在她预感到,在之前的一段日子里,她时常在想这一点。 “是。” 魔女只能听之任之。 “回化雷州东部,前往卫族……” 顾子青的面色冷漠,言语间有冰冷杀意。 魔女身体一紧。 “我现在,要让你回去,灭了卫族,你敢不敢?” 顾子青换了个说法。 “主人饶命!” 魔女双膝跪地,开始求饶。 她选择跟随顾子青,与卫族斩断关系,是她的选择。 但是,她始终是在卫族长大,那里有她的亲人。 要是真让她出手灭掉卫族,那么,她就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魔了。 她只想成为一个纯粹的魔修,而不是杀人如草芥的无情魔头。 顾子青伸手,挑起她的下巴。 妖异美丽的魔女,展露出楚楚可怜的一幕。 “知道你不敢!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干!” 顾子青想了一下,又道:“去卫族,把卫玄冰看好!在我回来之前,不能让卫玄冰出现任何一点意外!” 魔女一喜。 卫族虽大,但也是分了很多派系。 卫玄冰与她那一系没关系,甚至可能有竞争关系。 以她如今的实力,前往卫族,镇压卫玄冰,并没有心理上的负担。 “多谢主人!我一定会办到!” 魔女磕头就拜。 “记住你如今的身份,与卫族,没有任何关系!” 顾子青提醒一遍,便让魔女离去。 “哥哥,我饿了!” 顾子语飞过来撒娇。 “小白也饿了!” 小白摸摸自己的小肚子道。 两人都是武者,可以多日不食。 但是,两人都是吃货,嘴馋,多日不食跟他们没多大干系。 “找一座城池休整。” 顾子青吩咐完,就飞到麒麟头部,拿出驼界龟龟壳。 当初在归墟岛的归墟天殿中,他不仅得到恶之饕餮的尸体,还得到驼界龟的龟壳。 驼界龟,是十大神兽里面最特别的一位。 因为,它的数量非常稀少,每一个出现,都代表着一片异空间,或是一片小大陆的诞生。 驼界龟,顾名思义,背驼着一界。 它们诞生后的使命,在外界生灵看来,就是撑起一个小世界。 在它们的背上,总会出现一个异空间,或是小大陆。 传闻,驼界龟力大无穷,拥有可大可小的神通。 在顾子青看来,确实如此。 望着手中干枯的龟壳,他施展法诀,借龟壳,回溯龟壳的过去。 昏暗苍穹下,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几万里庞大的驼界龟,缓缓在云海之中游动。 它太庞大了,随便动弹一下,就能搅起一番风云。 顾子青也看得清,驼界龟很苍老。 驼界龟在龟中是寿命极其长远的一类,他推断,这头驼界龟,应当有三四万年的寿命。 一道雷霆落下,电光照亮驼界龟的一小半龟壳。 一座与世隔绝几万年的小大陆,从那一小半龟壳上展露一角。 “这是……” 顾子青的神色一变,惊异中并没有把话说完。 他很冷静,继续借用龟壳,回溯驼界龟生前的一幕幕。 驼界龟很庞大,但它飞得很高,距离地面,或者,下面根本就没有地面。 它们总是喜欢游动于某些异空间,或是特殊之地。 总之,它很缓慢地游动着,背着那座几万里庞大的小大陆。 好似移动的世界。 轰隆! 又是一道雷霆落下。 这一回,顾子青借着电光看清了,驼界龟背上的那一片小大陆的一角。 庞大的妖兽尸骨,一座座倒塌的神殿,还有喷出猩红血液的火山口…… “古神凶地!” 他说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向麒麟。 龙玄大陆,有十大上古凶地,其中五个称为最险之地,也叫五大禁地。 金蟾险地便是五大禁地之一。 它其内蕴含丰富宝藏,也隐藏着众多危险。 就算如此,一旦现身,惊动玄土域十三州的强者天才赶来。 由此可见,五大禁地有多么令人致命的诱惑力。 现在,顾子青无意间,通过驼界龟,寻找到了另一处禁地。 这处禁地是五大禁地级别,乃古神凶地! “真没想到,古神凶地,竟然一直被驼界龟背着,怪不得从我出生到我飞升仙界,一直没有发现它的下落!甚至在龙玄大陆,也无生灵寻找到!” 驼界龟背着古神凶地,不断地游动于特殊之地或是某些异空间,无法被生灵发现它的存在。 伸手抚摸麒麟的赤金毛发,笑了笑,道:“小家伙,你的好运来了!” 古神凶地,追溯到它的原本历史时间,已经不可查。 顾子青保守估计,百万年左右。 那个时候,古神凶地还不是凶地,而是一处圣地——麒麟种族的栖息地。 后来,也不知发生什么变故,麒麟种族的圣地,转变成血腥凶险地,然后又从龙玄大陆消失,尽显神秘和危险。 于是后人,取古神麒麟前两个字,把麒麟种族的栖息地,称之为,古神凶地。 那里,如今葬着传说中的古神麒麟,里面隐藏着无数的宝藏。 “你体内有一丝古神麒麟的血脉,但还不足以让你,彻底返祖,不过,去一趟古神凶地,得到古神麒麟的传承,可以让你稳妥返祖进化!” 顾子青的心思活络起来。 吐出一口气,认真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暂时不急,先看看,驼界龟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会被无限深渊的魔物抓住,放入归墟天殿之中当做魔神复苏的祭品!” 这里面的事情,必须要弄清楚。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小女子是公子的人 第三百二十九章 小女子是公子的人 继续追溯驼界龟的过去。 驼界龟背着古神凶地,缓缓游动在云海中。 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也没有丝毫影响到它。 不知道过去多久。 直到有一天,多名强大的魔物打破虚空,施展神通,禁锢住驼界龟。 驼界龟被惊怒,身体晃动,有天崩地塌之色。 多名强大魔物根本奈何不得,反而要拉开距离,避免被庞大的驼界龟镇压。 然而,也在此时,古神凶地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竟然强行从驼界龟的背上飞出,遁入到另外的未知异空间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多名强大的魔物吃惊,连驼界龟,也受到巨大影响。 在它背上的古神凶地,与它在一起不知道多少年,几乎是骨肉相融,如今脱离,对它造成的伤害非常巨大。 只见到大量猩红血液,从龟壳上流淌而出。 驼界龟的气势瞬间下降九成九,哀嚎一声,就从云海上坠落。 多名强大的魔物,趁势镇压! 顾子青已经知道驼界龟的结局,不用再去瞧。 “希望,古神凶地之下,还连着驼界龟的龟壳!” 他利用手中龟壳,感应古神凶地的所在地。 幸运的是,他发现了。 古神凶地如同小大陆,脱离驼界龟时,还连着一小半驼界龟的龟壳,正是这一点,让顾子青发现其古神凶地的存在。 停止神通,顾子青的意识回到本身。 望着残缺龟壳,淡淡道:“还真是悲哀的一头龟,背着古神凶地这么久,到头来,还被古神凶地祸害,最后身死道消!” 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多想。 对驼界龟,也只是一种淡淡的哀叹而已。 砰! 麒麟落地,缩小成狮子大小。 顾子青望向前方。 一座人族城池到了。 “子青大人,我们去吃好吃的。” 小白娇弱的样子,开心一笑,当真有一抹别样风情。 顾子语直接飞到顾子青的背上,酸酸地嘟着嘴道:“哥哥,我也要吃!” “都有,我们先进城。” 顾子青无奈一笑。 步入城池。 人来人往,很有生活气息。 “白云城三分之一都要被拆迁。” “是啊,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拆迁,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吧!” “白云城城主这样做,会影响很多人!” “看,那是两名金丹境强者在测量距离!拆迁是少不了了!” 顾子青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目光落在那两个在空中的金丹境武者。 他没用神识。 在一座陌生城池,使用神识,是有风险的,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自觉。 除非,遇到麻烦,他才会使用。 “我们去另一边,这处区域的建筑要被拆迁,找不到你们要吃美食的地方。” 顾子青走到一处街头,就要转向。 “咦,旁边就有嘛!那里有一个酒楼!” 小白眼尖道。 “就在那里吃。” 顾子青也是省事。 进入酒楼。 “几位客官,只有一楼这一桌了,请坐。” 小二笑着道。 酒楼的生意不错,坐满了人。 可能是,这处酒楼是这片拆迁区域里,唯一还在经营的,所以生意才红火吧。 但接下来,顾子青的这种判断就失效了。 “几位要小心行事,低调吃完就走。” 小二低声提醒。 顾子青扫了眼一楼的人,眉头一挑。 全是统一的黑色制式劲装,五六个围在一桌,大吃大喝。 “本来小店今早就要关闭,但白云城城主手下的那些大人们,需要个落脚的地方,因此选中了这里,几位在这里不可惹事啊!” 小二说完,旁边有人叫唤,他陪笑一声就离去。 顾子青摇头道:“怎么可能惹不了事!” 说着,看向黑岩。 黑岩算是极品御姐了。 黑裙大长腿,肌肤白美,身材前凸后翘,浑身带有一种成熟的美韵,美貌容颜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天然妩媚。 这样的女人,最能吸引人。 从她进入酒楼,就有大半人的目光,频频落在她的身上。 黑岩听顾子青的话,吃吃一笑,走近顾子青,柔美娇弱道: “公子,哪里叫怎么可能惹不了事,小女子洁身自好,从不自找麻烦!偏生是外人来找小女子的是非。” 小白羡慕黑岩的身材和气质,嘟嘴道:“黑岩姐,你别一口一个小女子,真的很怪艾。” 几人坐下。 黑岩为顾子青倒茶。 顾子青淡淡道:“你跟随了我,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他曾说过,让黑岩与小白跟随他。 黑岩本是打趣一说,听到顾子青一本正经的话,倒茶的手微微一颤,眼神迷离起来。 她,想起归墟岛上发生的那一幕。 陷入异空间,一身赤果地缠绵向顾公子…… 顿时,她的身子一软。 这一刻,她的浑身气质变得娇媚柔弱。 四周一直在打量她的众人,只觉得口干舌燥,心头火一上,有一个忍不住,要上前搭讪。 “这位小姐,看你眼生,不像是白云城人啊?” 一个疑似领头的汉子,端着一壶酒上前。 说罢,目光挑衅地望向顾子青。 这是把顾子青当做情敌了。 “小女子不是白云城人,小女子……小女子是公子的人。” 黑岩难掩内心情愫,轻声脱口而出。 要不是她没坐在顾子青旁,只怕早就靠在顾子青身上。 话一出,之前还略有得意的汉子,神色一冷。 无形中就被顾子青打脸,这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如何下得了台? “我我我,还有我,我也是子青大人的人。” 小白娇笑道。 常言道,半句玩笑半句真。 可惜,总是少有人能听得出。 “还有我,我!” 顾子语纯真无邪道。 “汪。” 麒麟不知道她们几个在干啥,反正嚎一声,提升自己的存在感就对了。 他们都易容过,不然,仅仅麒麟一出,就能让这里的全部人,冷静下来。 得,从小萝莉,到娇弱大萝莉,再到御姐。 品种都有了,全部自称是顾子青的人。 这一震撼的一幕,简直不要太刺激。 这领头的汉子,就被刺激得内心起伏,一种被羞辱、要冲动打人、嫉妒心不断膨胀,就想强抢这几个女人的欲望,轰然涌出。 不仅是他,四周的众人,也有这个想法。 只是领头的汉子,感受最强烈而已。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赌命 第三百三十章 赌命 “小子,喝的了酒不?” 领头的汉子无法冷静,大脑一热,就对着顾子青伸出酒壶。 “我家公子只喝茶。” 黑岩再次为顾子青倒茶。 这个举动,又把领头的汉子,以及四周的人刺激到。 “不敢喝酒,还敢进这家酒店,这不是弱智么!” 有人在旁边讥笑。 “真是个怂包,也不知道,这几个美人是怎么随了他!” 领头的汉子觉得气势上已经超过对方,得意一笑:“喝还是不敢喝?” 顾子青不理他,等着上菜。 领头的汉子见对方不敢声张,以为是怕了自己,当即胆子变大,就道:“小子,告诉你,整个酒楼的人,都是我们的人!今天,你必须喝,不喝,也得喝!” 自从听到顾子青对她所说的一本正经的话,黑岩就不想让顾子青难堪。 “公子……” 黑岩道。 “要让女人为你代酒?” 领头的汉子嗤笑。 他看出了这一点。 顾子青微微皱眉,冷淡道:“你很烦。” “烦就对了!今儿,我们打个赌,你与我赌酒,谁先倒下算谁输,你要是输了,这几个美人就归我!我若是输了,这一百两银子归你!” 领头的汉子嚣张道。 话毕,顾子青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在他眼里,顾子语、小白,甚至是黑岩,是自己内心最重要的人。 此人要把她们当做商品一般进行交易? 简直是践踏他的内心。 嘴角带起一丝邪魅的笑意,黑岩望去,内心忽然生寒。 她很少看到公子会这般笑,除非,是公子愤怒要杀人时。 美眸扫向领头的汉子以及在座的一群人。 心里微微一想,脸色不由得微红起来。 公子之所以会这般笑,原来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言语轻薄…… “公子,我是你的人……”黑岩想到这里,摇摇头,“我希望……希望是你的人!” “不如,换个条件赌吧!” 顾子青把玩着茶杯, “谁倒下,谁先死!” 玩命的赌博。 领头的汉子闻言,神色一冷,不屑讥笑:“你,想跟我玩命?” 让出一步,手对着在座的一挥,“我这么多兄弟在这里,你有资格跟我玩吗?就怕你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到时候怂了怎么办?” 顾子青玩味地望着他,道:“怎么,不敢?” 领头的汉子被刺激到,怒而冷声开口:“小杂、种,老子是怕你怂!看来你确实是外来人,否则认识我的人,还真不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就问你,敢不敢?” 顾子青冷冷道。 不等领头的汉子开口,他又道:“不敢,就滚出去!” “阳哥,跟他比!他死了好,死了,这些女人,不就是我们的么!” 一个猥琐瘦精的男子嘿嘿一笑。 此话一说,众人叫好。 领头的汉子被激怒,刚释放出先天境后期的气势,忽然止住。 “哈哈,说得对!”阳哥狞笑一声,指着顾子青,“好!我跟你赌!在座的兄弟都看到了,谁他吗敢耍赖,就提刀砍了他。” 似乎是极为自信,他生怕顾子青反悔,于是以身作则,指着自己道:“便是我耍赖,你们也不要手软,出手砍了我就是!” 在座的众人大笑,纷纷点头。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 顾子青看向气鼓鼓的小白。 “记得他说的话了吗,要是他耍赖,就砍了他!” 小白瞪眼道:“为什么是我!”转念一想,这所谓的“阳哥”对她们言语轻薄,让她非常不爽,自己出手砍了,正好出了一口气。 “好!我听子青大人的!” 她美滋滋一笑。 忽然,她反应过来。 心想:“不对!哼,子青大人看不起我,分明是见我实力最低,才让我出手!” 她的境界在金丹境中期巅峰,确实是顾子青一行人中最弱的,但哪怕如此,放在云海城,也是顶尖强者。 阳哥嗤笑一声,走到一个空桌前坐下。 这是兄弟们让出的一桌。 “上云海春酒!” 阳哥大笑。 “哈哈!云海春酒!酒中霸王,烈性至尊!酒香可醉晕百人,便是凝气境武者喝下一杯,也会立即醉晕倒下,先天境武者最多喝一壶,就撑不住了!” “阳哥是谁,喝两壶也只是脸有红晕,是喝酒的老江湖了!” “这小子要倒霉了!” 他们肆无忌惮地说着,想要从心理上,击溃顾子青。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自然不怕顾子青反悔,甚至,他们巴不得顾子青反悔。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杀掉对方,得到对方的女人。 很快,两坛云海春酒上桌。 两个大碗放在顾子青和阳哥面前。 “小子,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阳哥端着倒满酒的大碗,冷笑,“从这里滚出去!当然,女人得留给我们!我们不伤你!” “若是不从,闻闻这酒香,你应该知道……” “废话说够了吗?” 顾子青冷淡道。 阳哥身体一僵,随即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我要玩死你!还有你的女人!” 一口喝干。 砰! 大碗落在桌子上,阳哥的双眼狠厉地盯着顾子青,道:“再倒!” 顾子青未动,阳哥也不提醒,就这么从气势举止上压迫对方。 第二碗倒满,又是一口喝下。 “再倒!” 顾子青还是未到,依旧望着。 阳哥又喝下,又道:“再倒!” 第三碗喝下,然后是第四碗,第五碗,最后在第六碗时,脸色见红,开始见醉。 “六碗!你至少得喝六碗!喝不完,你今儿就得死在这里!” 阳哥酒气上涌,胆子也肥了,嚣张道:“我喝到这种程度,正好玩女人是最爽的!” “三碗一壶,六碗两壶!” 顾子青隔空一点,一坛云海春酒飞到自己面前,打开盖,冷淡道:“这一坛,起码有五壶!” 说罢,抬起来就喝。 一口气,直接把这一坛云海春酒灌入肚子之中。 末了,略微不爽道:“酒是不是掺水了?” 四周寂静无声。 “对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顾子青抬起头,冷冷地盯着阳哥,道:“你至少得喝下一坛!喝不完,你今儿就得死在这里!”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继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继续 同样的话语,送给阳哥。 阳哥愣了一下神,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目光冷冷地盯着顾子青,道:“是我小看了你!” 话毕,扫了眼在座的兄弟。 整栋酒楼的人,都是他的兄弟。 输与不输,有区别吗? 狞笑一声:“不过一坛尔!” 让人再送四坛过来。 阳哥拿起一坛就开喝。 喝到半途休息了一口气,继续喝。 嗝! 一声饱嗝。 阳哥脸色醉红,眼神游离,已经醉了,但意识还在,还没有倒下。 “怎么样?” 他冷笑道。 下一刻,顾子青拿起一坛就喝。 一口气喝干,道:“你继续!” 阳哥知道自己不能再喝,最多喝一碗,就倒下。 “挺厉害啊!” 他嚣张的笑。 四周的兄弟围了上来。 “输不起?” 顾子青眯着眼睛道。 阳哥大笑:“我还没倒下,谁说我输不起?” 这算是耍赖了! “阳哥,他肯定在喝的时候,暗中运转功法,化解了酒力!” 之前那名猥琐瘦精的男子,忽然指着顾子青怒道。 不等顾子青说话,其实,顾子青也懒得说话。 阳哥一巴掌把桌子拍碎,怒气冲冲,满身酒胆道:“敢耍赖!小子,今儿,你要是不跪下向我道歉!或者自己主动点,交出这几个女人!你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顿时,一股先天境后期的气势释放。 其余兄弟,个别几个是先天境,其余凝气境。 整栋酒楼的武者纷纷爆发气势,那汇聚起来的气势,非常的可怕。 差点让酒楼摇摇晃晃的倒塌。 这还是在众人克制的情况下。 “仗着人多势众,你们耍赖!”小白怒。 “小妞,等会再跟你深入交流,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阳哥色眯眯道。 其余人也是邪笑不止。 显然,他们认为自己赢定了。 顾子青不急,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下后,淡淡道:“我们之间赌命,要求是,谁倒下,谁先死!” 望向正在化解酒力的阳哥,嘴角升起一丝邪魅,“嗯,你确实没倒下!所以不该死!” 阳哥一脚踩在凳子上,大笑道:“怂包一个!原来,找理由还能这么淡定!长见识了!” 顾子青目光闪过一丝冷光,又道:“这也说明,我们之间的赌命,还没完!小白,出手吧!把妨碍我和他赌命的人,都杀了!” 小白一愣,随即大喜,但看到整个一楼的人都在妨碍,甚至二楼的人也在关注这里,皱眉道:“杀这么多人,我不喜欢。” “我帮你!”黑岩掩嘴一笑,笑中带着深寒。 “哈哈!这个白痴!” “还以为自己是谁呢!装模作样!” “想杀我们,小崽子,知道我们是谁吗?” “云海城城主的黑手组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围在阳哥身边的众人大笑。 “我不需要知道你们是谁!还不动手!” 顾子青下令。 黑岩抬起茶杯,然后缓缓放下。 那一瞬间,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在茶杯放在桌子上时,轰然扩散,无差别席卷向四周。 只不过,这股灵力波动,好似有意识一般,不会伤到不该伤的人。 下一刻,整栋酒楼陷入到死寂之中,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安静的吓人。 小白见在座的人一动不动,保持着之前的模样,疑惑道:“黑岩姐,他们都死了?” “快了,你不出手,公子可是会怪罪你的噢。” 小白这才对着旁边的一人,一点。 白光咻地一声,打穿这人的胸膛。 此人倒吸一口气,然后口吐鲜血,倒地死亡。 好似这人倒地,引起连锁反应,只见到大片大片的人倒在地上,连楼上关注他们的那些人,也没有幸免。 几乎全死! 唯有刚刚化解完酒力的阳哥,倒吸一口气后,回神过来,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刚回神过来,见到自己的兄弟全死,那一幕,震撼到了他。 楼上楼下的兄弟加起来,就算是金丹境中期武者都打不过。 在云海城,几乎是无敌霸主! 甚至是放在海云帝国,也是数一数二的顶尖组织。 可在这里,瞬间被秒? 阳哥被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盯着身边的尸体,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 他连恐惧都在这一刻忘记,发不出一丝声音。 “黑岩姐,这么狠心!” 小白嘟嘴不满道。 “对公子不敬的人,该死!”黑岩冷声道。 也许是两人的对话,惊醒阳哥。 一声惨叫,从阳哥口中发出。 扑通! 阳哥双膝跪地,对着顾子青磕头,吓得哭了出来:“前辈饶命!我不该……不该对各位大人物无礼!求您放过我!” “妨碍我们的人,没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进行!” 顾子青手一点,一坛云海春酒,飞到阳哥面前。 阳哥颤抖着身体,恐惧地望着云海春酒,忽然道:“前辈,我要是喝下这一坛酒,能否放过我这条狗命?” “我们赌命的条件,似乎不只是这一点吧?” 顾子青冷漠道。 “是!我懂了!” 阳哥再不敢对眼前的几位人物放肆,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抬起酒坛就开喝,一滴都不敢洒。 接下来,他喝完一坛,顾子青就喝一坛。 可能是在求生欲望的激发下,阳哥连喝两坛,竟然只是微醉,最多就是差点吐了出来。 小白让小二上酒。 酒楼里面,死的只是黑手组织的人,其余人无碍。 小二战战兢兢地上酒,心里已然知道,眼前的这几位,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这是第三坛!” 顾子青脸不红气不喘,喝下第三坛。 阳哥早就没心思喝酒,全身被大恐怖笼罩的他,只想着如何逃命。 可是,他唯一活命的手段,只有喝酒。 眼看对方喝下第三坛,屁事都没有,而自己,已经开始酒醉,心里不禁着急和恐惧起来。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亵渎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只能忍受着恐惧,喝下第三坛。 呕—— 喝完第三坛,直接吐了。 顾子青手一挥,瞬间布置一个小阵法,隔开阳哥以及他的呕吐物,冷漠道:“你还没倒下,不急,来第四坛!”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雷击神树 第三百三十二章 雷击神树 “前辈,放过我吧,把我当成一个屁放了吧!” 阳哥跪在地上,在祈求顾子青。 现在,他算是在装弱者。 可他没有想过,之前,要是顾子青带着这几个女人进入酒楼,实力只有凝气境,那么,阳哥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们。 顾子青喝下第四坛,冷漠道:“第四坛,该你了!” 阳哥被吓哭,祈求地望着顾子青,希望,希望对方能够放过他。 “该你了!” 顾子青加重语气。 阳哥身体一抖,赶紧拿起第四坛,边喝边哭。 他不知道喝完第四坛,是否还有第五坛,应该有的吧,那么还有第六坛……第七坛…… 很让人绝望的一场赌博。 可惜,他要是不赌,命就得没了。 “呕!” 喝到一半,直接吐了,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击到大脑。 身体一歪,就要倒下。 就在要倒下的瞬间,他一咬舌尖,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 要是倒下,死的可就是他了。 “喝!” 顾子青冷冷道。 阳哥强忍着难受和痛苦,喝下剩下一半。 到最后,他只能依靠在桌子前,不让自己倒下,目光浑浊地望着顾子青,还在希望,恳求对方,能给自己一个机会。 “第五坛!” 顾子青喝下,示意对方继续。 “喝不下了!” 阳哥祈求道。 “那么,我算你输了。” 顾子青站起身,冷冷道。 “放过我,我可以给你,我所有的一切!钱、权、老婆和孩子!” 阳哥在做最后的挣扎。 “既然输了,就得履行承诺!” 顾子青伸出手,往阳哥脑袋上一点。 “住手!” 一个人忽地从外面飞了进来。 是个中年人,身穿华贵衣装,若有若无地散发上位者的气势。 此人望了眼酒楼内的一切。 死了很多人。 活着的,只有王阳,其余是城外来的! “你好大的狗胆!” 中年人怒目圆睁,指着顾子青冷喝。 刹那间,金丹境中期的气势,从身上扩散,镇压向顾子青。 能瞬间秒杀黑手组织,只有实力在金丹境才能办到。 金丹境武者,在云海城,就是一方大佬。 当初的青木城,之所以有几个大家族,就是因为家族内有金丹境武者的原因。 “城主!求求我!” 阳哥醉的快不省人事,见到城主来了,顿时大喜,认为自己能活下来了。 “这帮畜生,出手杀了我这么多兄弟!城主,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啊!” 阳哥满口酒气,借着城主出现,脸上生恨道:“这个人,一定要凌迟处死!另外几个女人,卖到青楼!日日夜夜不停歇!” 黑岩叹了口气,站起来。 “还敢反抗?你们几个外来者,真会给我们云海城添乱!今日,我便杀了你们!” 城主欲要对黑岩下杀手。 黑光乍现,两道略微佝偻的人影,倏然出现在酒楼门前。 “云海城主,暂且不要动手。” 一个瘦干老者出声阻止。 “这几个人,确实该死!不过,这样死,太便宜他们,正好,拆迁这片区域,需要几个活人献祭在阵法中!砍掉他们的双腿双脚,再活埋献祭。” 另一个独眼老者阴测测一笑。 城主正愤怒之中,听到这话,顿时冷静下来。 转身,恭敬地对瘦干老者以及独眼老者抱拳,道:“两位前辈说的极是。” “献祭之前,倒是可以拿来玩玩!那个女人不错,我要了!” 瘦干老者无视顾子青,手指着黑岩,好似,这一切的局势,都被他掌控了。 “你这……罢了罢了,剩下的我用!”独眼老者不满瘦干老者的决定,但还是妥协。 “先到先得!或者,我用了再给你!”瘦干老者笑道。 两人讨论得有来有回。 一旁的云海城主恭敬赔笑。 他们,完全把顾子青几人,当成了板上鱼肉。 而阳哥,赶紧炼化酒力,目光凶狠地盯着顾子青等人。 “公子,我觉得不该让他们亵渎我们!” 黑岩看他们如蝼蚁。 “亵渎?” 瘦干老者一笑,“你过来,脱掉衣服,我好好亵渎你!” 顾子青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瘦干老者,道:“你先去搜他魂,再把他杀了!” “是!” 黑岩欣喜。 “有意思的家伙!搜我的魂!哎,年轻人,你还真的是太年轻!” 瘦干老者往前一步,气海境初期的气势扩散。 独眼老者背负双手,傲然独立地望着这一幕。 “不劳几位费心思,我来动手帮你们解决!”云海城主赔笑。 “不用,我得让他亲自体会一下,恐惧的感觉!”瘦干老者大笑中,手抓向顾子青。 只是在那一瞬间,瘦干老者停顿在了空中,无法动弹。 犹如,被定住了一般。 “灵力!” 独眼老者惊呼。 瘦干老者确实被定住了,只不过,不是被定身神术锁住,而是被强大的灵力困在空中。 这样的手段,只有灵力极为蓬勃者才能施展,便是气海境大圆满武者,也做不到。 “你!入道境?” 独眼老者脸色一白,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逃。 顾子青和黑岩等人毫不在意。 “搜到什么没有?” 顾子青询问。 黑岩点头:“公子果然有眼力,之所以一开始不动手,原来是在确定这个东西!这片区域之下,埋藏着一颗雷击神树!” “哦,那肯定不能拆迁,雷击神树要是在地上还好说,被压在地下,一旦挖出来,被压制多年的雷电将会瞬间释放,整个城池的生灵都将会被波及!” 顾子青说着,转头看向云海城城主。 噗通! 云海城城主下跪求饶。 该死的,这种小地方,怎么会出现入道境强者? 这几个如此年轻,怎么可能是入道境强者? 不过,想这些没用。 因为,他已经招惹了这些人物。 “记住了吗,这个地方,不能拆迁!” 顾子青冷淡道。 云海城城主不断求饶,点头称是。 阳哥,已经傻眼。 “公子,要杀了他吗?” 黑岩扔掉瘦干老者的尸体道。 “可以!” 顾子青道。 黑岩对着酒楼外一点,几千米远的地方,独眼老者惨叫一声,身体崩裂而死。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天道神威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天道神威 一座深山之中。 雷云低沉地覆盖在山顶之上,时而有雷电窜出。 周围的生灵从不敢踏入此地,因为一旦过于接近,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恐怖雷霆临身。 因此,这座深山附近,遍地都是尸骨。 忽然,沉寂不知道多少年的深山,出现了一丝变化。 一团雷云扩散而出,让出一条大道。 身穿黑袍,浑身有雷电流动的老者走了出来。 他枯槁的脸上,满是皱纹,浑浊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大地,沙哑道:“杀了我的两个奴隶,到底是谁,想要破坏我的计划!” 这个计划,关乎他的生死。 他容不得任何人,阻碍他。 脚步一踏,雷电大道涌现而出。 只见到紫色光芒在身上闪烁,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是在云海城上空。 这等速度,已经不能用瞬移来形容,简直是一个人形传送阵,刹那千里。 老者望着下方的城池,神识扩散,覆盖整个云海城。 顾子青刚带着人出来,就感应到了一股危机。 “公子,有入道境武者!压迫力很强,应该拥有大道之力!” 黑岩凝重道。 顾子青释放神识,同样覆盖出去,抬起头望向上空,冷淡道:“雷电大道的拥有者,来者不善呐!” 雷之大道,分很多种。 有些是,拥有雷电毁灭性力量的大道,如他救下小白时,面对的那个紫发女人。 一招手,万千雷霆随我使用。 再加上第七秘雷,实力更是爆炸式增长。 眼前这位,掌握的是雷电大道,拥有世间极速,在破坏力方面,反倒没有紫发女人那般恐怖。 但是,拥有大道者都不可小看,即便有些在破坏力方面不强,但也是相对于那些更强者而言。 “是你,杀了我的两名奴隶!” 黑袍老者话刚落,人出现在顾子青身前。 众人一惊,反应不及。 顾子青面色凝重地望着黑袍老者,没有惊慌,冷淡道:“入道境大圆满的雷电大道拥有者!隐世武者!” “你想要雷击神树?” 黑袍老者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奴隶被杀,而愤怒。 可能是在他眼里,雷击神树并没有被别人抢走的原因。 至于奴隶? 死了再去抢便是。 “我并不需要,只是……” “那我不需要你的命了!自废修为,再断双臂,从我面前滚开!” 黑袍老者转身,亲自去取雷击神树。 手往前方一按。 轰隆! 大地轰鸣! 一片一片建筑倒塌! 只要得到雷击神树,就能够让他的大道更进一步,他的寿命也能延长,甚至还可能突破到神通境,拥有全新生机。 一团紫色雷霆,包裹着顾子青、顾子语、黑岩、小白以及麒麟。 很明显,黑袍老者不只是要让顾子青废掉修为,再断双臂,其他人也是如此。 不然,紫色雷霆临身。 顾子青眯着双眼,嘴角带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这般威胁我了!” 他刚刚本想劝告黑袍老者,如若要取出雷击神树,最好吸收掉压制在内的雷霆,否则会波及云海城。 但看他现在的做法和态度。 不仅要把他们弄成废人,还要暴力取出雷击神树。 黑袍老者背对顾子青,对顾子青的话,毫不理睬,只专注于毁灭这片建筑。 可能在他眼里,顾子青等人只是蝼蚁,连与他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黑岩,过来。” 顾子青招手。 黑岩走过来。 “你要放轻松!不要反抗!” 顾子青走到黑岩的身后,双手伸出,抱住黑岩。 刹那间,黑岩身体一颤。 “不要反抗!接受这股力量!” 顾子青的双眼,涌现出从未有过的冷漠光芒。 好似天地被定格,他的双眼成了俯瞰众生万物的法则。 黑岩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好似承受不住,七窍流血。 “只有入道境武者,才能随心如意地利用大道之力!我这则手段,只适合于你!撑住!” 顾子青自从吞噬天道印记后,先后获得瞬移、定身术两种神通。 其实,他早已经获得第三种神通。 可惜,以他目前的境界,是施展不出来的。 不过,黑岩可以,因为黑岩是入道境武者,符合条件。 “我相信公子!” 黑岩痛苦无比,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正在被一股恐怖的威压占据,好似要把她的脑袋挤炸,但她还是选择相信公子。 轰隆隆! 黑袍老者拍碎大地,毁灭了云海城一小半,很多人死于非命。 可他视人命如草芥,根本不管。 过了一会,他背对顾子青等人,皱眉道:“你们不自废修为,再断双臂,会死!知道么?” 还是安静。 忽然,他觉得不对劲。 成为入道境大圆满,拥有雷电大道的他,竟然生出一丝不详。 缓缓停手,转身冷冷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受到惩罚,那就由老夫,亲自送你们上路!” 顾子青脸色有些苍白,吐出一口气道:“黑岩,这股力量施展一遍,让我看看,它有多强!顺便,把这老头收拾了。” 黑岩浑身是血,只不过,伤口已经恢复。 她感受到覆盖全身的,一种掌控天上地下的力量,点头道:“是!” 手往黑袍老者一抓。 一瞬间,天地变色。 一道道秩序链条,从虚空中浮现,缓缓滑动着,成了天空背景。 黑袍老者神色一变,惊骇道:“法则秩序的力量!你,不可能!这可是太阴境大能才能使用的力量!你!你!” 话没说完,就把黑袍老者吓得转身就跑,刹那千里,几息间,就已经万里之遥去了。 顾子青望着这一幕,摇头道:“法则秩序的力量,只能施展出表象,无法真正使用出来!” 看来,就算借用黑岩的身体,也无法施展出这种力量。 不过现在看来,情况算好的。 至少把那黑袍老者吓跑了。 “公子,这股力量……好像是大道之力。”黑岩微微皱眉,“只不过,为什么这么强?让我有一种错觉。” “是不是觉得,自己成为了天?” 顾子青一笑。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九圣龙再现 第三百三十四章 九圣龙再现 “嗯!” 黑岩说这句话时,目光是望着顾子青。 忽然,她好像反应了过来。 神色微微一变。 “公子,你的身体内有另外一种大道!” 上次在太阴玉兔世家,公子已经施展出罕见的长生大道。 可现在,在她体内的大道之力,与长生大道根本不同,给她一种非常高深莫测的感觉。 这说明,公子的身体之中,拥有两种大道! 怎么可能! 一个人,拥有两种大道? 而且,一种比一种强大! 顾子青没说话,扫了眼天穹,淡淡道:“走吧,趁那个家伙没反应过来。” 目前,以他们的实力,是无法镇压拥有雷电大道的入道境大圆满武者。 当然,如果顾子青真的豁出去的话,倒是能够镇压对方。 顾子语的肉身,是仙灵之躯,可以承受仙魂的控制。 不过,不在生死危机,他是绝不会使用顾子语的身体。 在凡尘界,没有仙气的世界,使用一次顾子语的身躯,就已经让顾子语的肉身趋近于透支。 再使用一次,只怕肉身就会崩坏。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会严重影响到顾子语的成长和未来。 他从太阴玉兔世家,要到如此多的修炼资源,就是为了修补,留在顾子语身体中的损伤和暗疾。 “挖走雷击神树,注意,别让雷电泄露!” 顾子青对雷击神树不感兴趣,不过,也不会任由黑袍老者取走。 黑岩取走雷击神树,与顾子青一步瞬移,带着众人离去。 那名黑袍老者,飞了极远处,渐渐感觉到不对劲。 “为何没追来?” 他本以为自己逃不掉了。 如果,对方真的能使用太阴境级别的力量的话,他就算速度在增加百倍,也没用。 “假的?” 黑袍老者回想起来,脸色逐渐阴沉。 法则秩序出现,却没有相应的力量扩散! 这绝对是幻术! “该死!雷击神树被他们拿走了!” 强行打开虚空通道,返回云海城。 “你们这群蝼蚁,竟敢骗走我的雷击神树!” 黑袍老者站在云海城上空,见雷击神树被挖走,神色狰狞,满脸戾气。 他已经发狂。 雷击神树可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就这么被人骗走! 他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低吼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寻找。 一处沼泽之上。 黑袍老者出现,神识覆盖出去。 “找到你们了!” 他冷冰冰的残忍道。 一步踏出,紫色雷霆从身上扩散而出,遍及整个沼泽。 其内的所有生灵,瞬间被秒杀。 顾子青猛地转身,冷冷地盯着紫色雷霆蔓延过来的方向,然后,他霍地抬起头,神色一变。 苍穹之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龙首。 龙首的眸子,正冷漠地望着苍穹之下。 “九圣龙的标志!” 小白被吓得神色一白,飞到顾子青身边。 黑岩的身体一颤,想起被九圣域抓捕的一幕幕。 “他们发现我们了,公子!” 黑岩望着顾子青道。 “我要你们死!” 侧面,黑袍老者冲了过来。 也在此时,一道紫色雷霆从天而降,瞬间击中黑袍老者。 轰隆一声,拥有雷电大道的入道境大圆满强者,竟然被秒杀! “原来,你也是雷电系大道的拥有者,可惜了。” 紫发女人从上方的虚空通道现身,身后,携带着无边雷霆。 她再次面对顾子青和小白,神色越加冰冷。 上一次,她被吞天金蟾吊起来打,要不是从虚空通道逃回九圣域,还真会重伤垂死。 这一切,都是顾子青造成。 她此次不仅要抓走小白和黑岩,还要把顾子青镇压在此。 身披雷霆神炮,手握雷霆神杖,紫色长发之间,有电光银蛇在乱舞。 是紫发女人如今的风姿。 她俯瞰顾子青,冷笑道:“你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一次,吞天金蟾可不会帮你,毕竟,我们的人正在抓他!” 顾子青叹了口气,望向顾子语。 哪怕面对神通境武者,他也有手段去针对。 可是,眼前的紫发女人,早已超出神通境武者,任他手段通天,也无法针对。 拥有虚空古镜以及万妖图的他,就算有大杀器,也没机会去释放,反倒会被紫发女人瞬间秒杀。 因此,只能使用顾子语了。 “子语,你过来。” “嗯,哥哥。” 顾子语乖乖来到顾子青身边。 “等会,我会让你吸收,太阴玉兔世家赠与的所有资源!不过,现在,你得配合我!” 顾子青要化仙。 虽然付出的代价极大,但是,他也会让九圣域付出惨重代价。 不仅眼前的紫发女人要死,他还要打入九圣域,横推一切。 “你又要做什么垂死挣扎?” 紫发女人戏虐道,没急着动手。 上次,被顾子青这个蝼蚁针对了一次,身为九圣域中的雷霆之主,这简直是耻辱。 这一次,她要让顾子青使用各种手段,最后被她正面碾压。 这样才能够,彰显属于雷霆之主的威严。 顾子青见她不动手,冷淡道:“你会后悔的,不仅是你,连整个九圣域,都要付出被覆灭的代价!” 说着,盘坐在地,手牵着顾子语的小手。 “哦?是吗?蝼蚁一般的家伙,你要让九圣域付出被覆灭的代价,嗯,这句话倒是挺有志气的!” 紫发女人眼里的笑意很浓郁,语气充满了戏虐和讥笑。 就在顾子青震荡出一缕仙魂,进入顾子语身体时…… 一轮青光,从极远处的虚空映照过来。 青光中有一株妖异美丽的花朵,摇曳了一下。 噗! 紫发女人身体一震,口吐鲜血。 “妖帝!你来作甚!” 紫发女人惊骇出声,语气里充满害怕,比当初面对吞天金蟾时,还要害怕。 金光从天穹上降落,覆盖在紫发女人身上。 一本巨大无比的天书,缓缓从金光中凝聚。 第一页翻开。 轰! 紫发女人身后的无边雷霆,瞬间被冲散! 而紫发女人本人,被冲击得遍体鳞伤,要不是自身大道以及第七秘雷的全力使用,只怕被秒杀,都有可能。 “人皇!是你!” 紫发女人没有任何犹豫,捏碎手中的一道印记,仰天对着九圣龙标志大喊:“尊上,救我!” “雷雏!滚!” 一道煌煌天威般的冷喝声,从青光中传出。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血晨与黑王 第三百三十五章 血晨与黑王 化雷州北部,帝血宗门。 如墨的苍穹下,什么都看不见。 太黑暗了,好似任何光线都无法渗透入这片天地。 一个年轻男人,额头上有一个豌豆大小的血玉。 他站在黑暗中,与黑暗同化,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的院子。 寂静,无声。 忽然,在他额头上的血玉,闪烁了一下,鲜红的血玉,渐渐暗淡,最后化作了黑玉。 “呵。” 森然妖邪的笑声,从他口中发出。 吱—— 门开了。 一群下人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在他额头上的黑玉,瞬间恢复原来模样,成了血玉。 “血晨大人,您要的人,我们已经找来了。” 一名下人走上前禀告。 血晨,帝血宗门的初代王体,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被拖进来的一男一女,冷漠道:“出去吧。” “是!” 一群下人离去,只剩下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男女。 血晨走了过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墨夜,他蹲在男人旁边,额头上的血玉,不知道何时,已经变成了黑玉。 “人啊。” 他妖邪地笑了一声。 寂静之中,突兀的声音,把地上的男人惊醒。 “你……你是谁?我在哪里?” 男人惶恐道。 旁边的女人,嘤咛一声,被吵醒。 醒过来时,还骂骂咧咧:“是谁把老娘敲晕的,敢对我下手,吃了熊心豹子……这里是哪里?” 血晨的黑眸凝视着两人,新奇道:“我听说,龙玄大陆的有些人,喜欢行侠仗义。” 嘴角勾勒起一丝邪魅无比的笑意:“今天,我试了一下,感觉很新鲜!一定很好吃!” “行侠仗义?” 女人还算淡定,稍稍冷静下来,用以前的常用伎俩威胁血晨,“你知道我是谁吗?” “人贩子。”血晨道。 男人惊呼一声,使劲揉眼睛。 他发现,那名青年消失了。 “你们两个,都是人贩子。” 血晨下一瞬间,出现在女人身旁。 “你是人是鬼?” 女人脸色苍白,内心不安起来。 “我?” 血晨微微张开嘴,凑到女人的脖子前,如恶魔低吟:“我当然是人了!” 一口咬了下去。 男人想跑,却被浓浓煞气覆盖全身,动弹不得。 半个时辰过去。 地上只剩下两具尸骨。 “深渊之主,您说的对,龙玄大陆,真的是一片美妙的地方!我发现,我爱上这里了!” 血晨躺在地上,望着如墨的苍穹,森森邪笑。 “布局了这么久,终于,要开始行动了!龙玄大陆的生灵,恭迎深渊的降临吧!” 他邪笑道。 “古神凶地,便是我们的第一步计划!” 笑着笑着,身上出现魔物鳞片。 化雷州中部,黑刹殿。 阴气森森的大殿里,只有一个人站在最中央,四周摆满了骷髅头。 黑王睁开双眼,转身走出大殿。 望着化雷州中部的苍穹。 “似乎有些明亮了。” 目光拉远。 大量阴森宫殿遍及四周。 他低沉道:“黑刹殿,很适合深渊,也适合我,那么,就让黑刹殿成为,深渊的第一站吧!” 往前走了两步。 鬼影重重,在他走过的地方涌现。 再看黑王时,人,已经离开了此地。 在一座偏僻的宫殿内,黑王坐于上首,冷漠道:“查到了么?” “顾子青在空天州现身,曾经去过太阴玉兔世家,如今去向不明,根据线人判断,顾子青应该还在空天州。” 下方有一枯槁老者跪地说道。 黑王妖邪道:“他违背了与我们的灵魂契约,甚至,公然与我们为敌!犯下了死罪!” “我们?” 枯槁老者不懂黑王所说的话。 “除了这则消息,可还有其他消息?” 黑王没有明说,只是问。 “我们在深渊海,寻找驼界龟脱落的龟壳,无果,但在天雨州,出现驼界龟龟壳。” “哦?”黑王诧异道。 “玄土域第一武会,在天雨州举办!由玄土域域主亲自主持!驼界龟龟壳,将作为比赛奖励现身。” “玄土域域主?” 黑王皱眉,声音中有浓郁的忌惮。 枯槁老者没说话,这里安静无比。 “下去准备一下,随我前往天雨州,参与玄土域第一武会!我倒要看看,玄土域的武者们,有多强。” 黑王妖邪道。 “主上,那顾子青的事……” “他若是来天雨州,便杀了,若是不来,就先找到驼界龟龟壳再说!” 黑王离开偏僻宫殿,行走在黑暗,渐渐融于黑暗。 身上,浮现出魔物鳞片。 “虽然,归墟岛被灭,但是,恶之饕餮,光冥神蝶,两大古神兽的血,我们已经得到。现在么,还差古神麒麟、虚空真龙以及吞天金蟾的血了!” 前方有人走过。 黑王从黑暗中走出,身上的魔物鳞片消失,恢复正常。 “黑王大人!” 那人恭敬地对黑王行礼。 黑王作为黑刹殿的初代王体,未来的黑刹殿之主,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人尊敬。 他点点头算作回礼,等那人离开后,他再次融入黑暗,鳞片也开始出现。 “还是真身让我自在点。” 他沙哑道。 似乎这样做,可以让他更为舒坦。 “不过,我现在,还是黑王,黑刹殿的初代王体!” 轻轻握拳,感受着这具身体给他带来的无上权利,轻轻呼了一口气。 “当初,古神凶地从驼界龟身上逃离,如今只能通过驼界龟的龟壳去寻找!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阴邪一笑,亦如在黑暗魔宫时,他对顾子青等人邪笑一般。 空天州。 雷霆没了,上方的虚空通道也差点不稳。 九圣龙标志也在剧烈晃动,似乎要崩溃。 紫发女人,也就是雷雏,听到妖帝的话,果断地飞向虚空通道,躲进九圣域之内。 事实上,她真的很安全。 逃入虚空通道内,妖帝和人皇没有出手。 劫后余生的她,在虚空通道狼狈道:“顾子青!顾子青!!” 内心生恨。 第一次,她要捏死顾子青,却被吞天金蟾阻扰。 第二次,她要让顾子青感受绝望而死,却等来妖帝和人皇。 两次都栽在顾子青手里! “本座,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般狼狈过了!顾子青,我一定要你死!” 雷雏冷冷道。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第一武会 第三百三十六章 第一武会 苍穹上的龙首与虚空通道消失。 万里无云,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映照过来的青光与苍穹上的天书也消失了。 顾子青立于虚空,目光凝视着青光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转过头,望向另一边天空。 那片天空什么都没有,澄净的像一片湖泊。 不过,顾子青却笑了笑,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们走。” 他们走了。 随后,之前那片天空上,缓缓出现三道人影。 一道周身散发柔和青光,一道手捧天书,最后一道,是一个金色人影。 “圣尊,您确定不去见他?”散发青光的人影开口道。 金色人影没说话,静静地凝视着顾子青离去的方向。 “要不是我和妖帝出手,他们已经死了。”手捧天书者,冷淡语气,“不是谁,都能让圣尊,亲自去见的。” “不是你和妖帝出手,九圣域已经被抹平了!” 金色人影开口,语气很冷。 “这……”妖帝不解。 “顾前辈旁边的小女孩,叫顾子语,刚刚我确认了,确实是一具仙灵之躯,若是加上顾前辈的仙魂,可瞬间获得仙的战斗力,上次魔神被灭,就是出自顾前辈与顾子语的原因。” 金色人影侧头看向人皇,又道:“虽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九圣域绝对会被抹平!所以,别小看那位大人物!” “是我轻视了,不该,另外,九圣域不该被抹平,它平衡了九重天与龙玄大陆。” 人皇道。 “走吧,那位大人物不愿意见我,那我就等到他愿意见我为止。” 金色人影亲自见到顾子青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因为,她不想给顾子青的第一印象,是厌恶的。 顾子青重回化雷州。 期间,他把太阴玉兔世家获得的资源,全部给顾子语吸收。 不过,不是用于修炼,而是用于疗伤。 可能顾子语还不清楚,她的身体,因为被顾子青控制过,已经透支了躯体。 好在没有造成永久性损伤,接下来,只需要吸收仙气就能恢复。 在龙玄大陆,没有仙气,只能用大量资源作为替代品。 刚回到化雷州南部,太阴老祖就找上他。 “非常抱歉!顾兄!” 太阴老祖诚恳的对顾子青道歉。 在她不在的期间,家族竟然做出这等蠢事,招惹顾子青,还差点害了冰沐小。 大怒之下,她直接撤掉族长的职位,余下长老全被禁闭百年,时间不到,不准出来。 顾子青摆手:“只是一场交易而已,我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你不用多在意。” 他越是这样说,太阴老祖就越忧心。 顾子青的战力,从族长口中得知,简直是个妖孽,不,是比妖孽还要可怕的家伙。 这才多久,战斗力就能够镇压拥有一丝大道之力的空乘。 这份实力,堪比她的实力。 更不用说,顾子青的潜力,以及身后的古神兽。 太阴老祖不愿意与顾子青的关系冷淡下去,于是猜想顾子青应该会先回化雷州南部,便早早等待。 “咦,小妹妹,你也来了!” 顾子语飞到冰沐小身旁,小大人般的道。 冰沐小瞪眼顾子语。 她因为得到帝尘雪的传承,过早化形,才变成这般模样,其实真实年龄,早已成年。 见真正的小妹妹,称呼她为小妹妹,她的内心,是不愿意的。 “顾兄,既然您这么看重小小,便让她在你身边待一段时间。” 这是太阴老祖最后的筹码。 无论如何,都要与顾子青的关系,不断维持好。 如果在没见识过顾子青的手段时,太阴老祖不会这样做。 顾子青闻言,眉头一挑,诧异地打量太阴老祖,见对方眼神真诚坚定,便笑了出来:“有意思。” 目光扫向冰沐小。 太阴小萝莉正与顾子语斗眼鼓气,继续笑道:“就让她在我旁边待一段时间,让她,嗯,做我妹妹的妹妹。” “看,我哥都说了,你是小妹妹!” 顾子语得到顾子青的支持,立马底气十足道。 冰沐小一下子泄气。 她不是顾子语,看事情顾及到老祖与顾子青之间的关系,因此只能默认顾子青的决定了。 “那小小就拜托你了!” 太阴老祖知道,之前顾子青与太阴玉兔世家的隔阂,消失了。 “放心,她不会有事。” 顾子青道。 “顾兄,你来去匆匆,想必不知道,玄土域第一武会的消息,我上次不在家族,乃是得到玄土域域主的通知,让我去玄土州,商议武会一事。” “哦?” 顾子青以前,可没有听说过玄土域举办武会,其他域的武会,他倒是见识过。 天下群雄,万族天才,将会现身武会,是真正的万族生灵之盛世。 “玄土域十三州,每一州分别派出人族和妖族,总共两个代表,参与到武会的举办商议之中,我们空天州的妖族,选了太阴玉兔世家。” “此事清楚了。” 顾子青并不感兴趣,敷衍回应。 接下来,他要彻底解决卫族一事,然后寻找古神凶地,让麒麟得到传承,进行返祖的进化。 第一武会随是盛世,但与他所行之事,不沾边。 “听说,武会第一名的奖励,是驼界龟的一小半龟壳,上面沾染有一截古神麒麟的兽爪,是玄土域域主率众大能镇压归墟岛时,在岛下深海获得。” 太阴老祖说出这句话时,顾子青的目光闪过一丝精光。 “我会去看看。” 顾子青没想到,玄土域第一武会里,还有这类东西。 他要寻找古神麒麟,就需要这类东西。 最后,太阴老祖安心离去。 冰沐小萝莉身,御姐心,被顾子语当成小妹妹对待,让她郁闷至极。 顾子青看在眼里,笑了笑,没出声。 倒是小白,满口酸溜溜地嘀咕:“萝莉控的变态。” 黑岩掩嘴一笑:“我可不是萝莉。” “哼!” 小白白了一眼黑岩。 顾子青装作没听见,往南海城飞去,道:“去见见许久没看到的小丫头,杨之遥。” “杨之遥是谁?” 小白疑惑道。 “我的徒弟。” “什么!子青大人竟然还有徒弟?” 小白吃惊了。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杨之遥死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杨之遥死了? 夜逐渐到来。 风和雨在苍穹上飘摇。 大地上,一道瘦小的身影穿梭在丛林之中。 速度很快,也很灵活。 在这道瘦小身影身后,七八名高大身影追着。 轰地一声雷鸣闪过,露出她那张苍白的小脸。 “别再逃了!周雨已经束手就擒,你没机会逃走!” 榆木琪在空中追赶,旁边六七名高大身影跟随。 他们个个都散发出金丹境级别的气势,非常强横。 “要是周雨姐姐被害,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瘦小身影娇声坚毅道。 翻过一块大石,轻轻一跳,往狭窄的丛林中冲去。 “青遥!你凭什么能在这种境地下,说这种话?” 榆木琪怨毒地望着青遥。 要不是青遥,她重新回到水月天宗,怎么可能连圣女的资格,都被剥夺? 都怪这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抢了她的圣女名额。 她好不容易从神霄皇朝的五行天命山中逃出,一路波折的回到化雷州南部,水月天宗。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女孩,抢走自己的圣女名额! 她为了能成为圣女,连性别都改变,可见其对圣女名额的欲望之强。 “你一定会后悔的!” 青遥咬牙道。 周雨待她如亲人,她重恩重情,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周雨被害! “我不能允许,你抢走我的圣女之位!” 榆木琪低吼。 “榆圣女,此地距离宗门相距甚远,可以全力出手击杀青遥!” 榆木琪旁边的一名中年人低声道。 榆木琪大手一挥,指着前方的青遥,怒喝:“给我宰了她!不要留下痕迹!我要让她不声不响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为了斩杀青遥,她布置了太久的计划。 但是,只要杀了青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六七名高大身影,不在保留实力,纷纷爆发出全力。 皆是金丹境中期到后期不等的武者。 为首的中年人,脚底生风,速度刹那暴涨,快速接近青遥的后背,单手一点,打出一道血虹,轰然压向青遥。 青遥心里一紧,但她不是普通女孩。 历经生死来到水月天宗,又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水月天宗的十五位圣女之一,岂是等闲之辈? 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感受身后劲风袭来,低喝一声,先天境后期的气势爆发。 猛地往前一突,然后转身,面对血虹。 “凤鸣!” 小嘴一张,尖锐音波震荡而出。 以她为中心,四周树木巨石,全被震碎,便是那血虹,也停滞了一下。 “竟然隐藏了实力,你根本就不是先天境中期武者,而是先天境后期!” 中年人很吃惊,但内心震撼到他的是,自己的攻击,竟然被区区一个先天境武者,阻碍了一下。 要知道,他可是金丹境后期的强者,别说是先天境武者,就是金丹境前期武者,都能一只手按死。 “杀了她!快!” 榆木琪见到这一幕,心中危机大增。 她努力修炼,境界达到金丹境中期,实力能战金丹境后期,但,这不够! 跟青遥比起来,她的潜力不及青遥的十分之一。 青遥年龄十岁左右,但绝对不超过十三岁。 这份年龄,进入水月天宗,境界从后天境,到凝气境,再到先天境,突破的非常快,且根基很稳,战斗力,更是超越自身境界所在层次。 成为圣女的路途更是不平坦,几乎是一路踩着天才的脸往前冲的。 如今,才先天境后期,实力就能战金丹境中期,如此变态的战斗力,让她忌惮中,想起另一个人——顾子青。 “杀了她!不择手段!” 她大吼。 青遥阻碍了一下血虹的冲势,顺势往侧方一飞,躲过攻击。 小眼睛瞥了眼脸色狰狞的榆木琪,冷冷道“你好狠!” 她是用自己的实力、潜力和胆量,拼出一个圣女名额,凭什么,对方为了抢走本该是她赢得的圣女名额,就要杀她! “我不狠,就不会活到今天!” 榆木琪亲自冲了上去,“一起上!不要给她机会!” 顿时,七八个金丹境中期到后期的武者,纷纷出手。 青遥脸色惨白,却只能咬牙拼命的跑。 周雨给她的丹药,平时舍不得吃,也在这时一股脑的往嘴里咽。 轰隆隆! 爆炸声在她身后响起。 好几次攻击,落在她身上。 每次,都让她大口吐血,伤势加重。 要不是师傅给她的伪装好的麒麟铠甲在身,只怕肉身早就被对方打崩。 “师傅!” 青遥轻咬嘴唇,死撑着往前跑。 师傅给的丹药、法宝等等,这一刻毫无保留的使用出来。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杨之遥,做到了这一点。 所以,她在这一刻,十分想念自己的师傅,却不会情绪崩溃,大哭不已。 “使用秘术,杀了她!” 榆木琪惊慌了,内心生出大恐惧。 加上她,总共八名金丹境武者,一起全力出手,竟然还未杀掉对方! 这说明什么? 不用她说,在座的都能看得出来! 八名金丹境武者,全部使用秘术,战斗力再次暴涨。 “这一回,我看你怎么逃!” 榆木琪掐诀。 十把玉剑在空中滴溜溜一转,穿破空气,刺向青遥。 其余武者,使用出招式,威力大涨。 “便是金丹境大圆满武者,也吃不下我们的攻击!青遥必死!”中年人冷冷道。 他见识到青遥的可怕,若是让对方成长起来…… 仅仅想一想,就让他浑身一颤。 因此,他参与到榆木琪的击杀计划中,就绝对不允许自己在行动中失败! 其余人脸色冷漠,招式狠辣,想必也是一样的想法。 “你们!” 青遥侧头一望,内心涌现出死亡阴影。 她想逃。 逃不掉。 想反击。 没手段。 所以,她绝望了。 “师傅!青遥这一次,好像真的出事了!” 青遥轻声喃喃。 眼见密密麻麻的招式落下,她知道逃不掉,也不准备逃了。 猛地停顿在原地,转身冷冷道:“你们会后悔的!我师傅是顾子青!他不会放过你们!” 同时,密密麻麻的招式临身。 她说的话,被众多招式的轰鸣淹没,没有人听到。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变天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变天了 南宫世家。 “还请你们两位出手,在水月天宗寻找一个,名叫青遥的小女孩。” 论寻人的资源和手段,顾子青肯定不及一个世家或是一个宗门。 天脉师和天玄欣然答应。 他们从太阴老祖口中得知顾子青的真实战斗力,早已被震惊到。 同时也意识到,顾子青与他们处于同一水平的人。 与这样一位天骄打好关系,对他们没有坏处。 一番闲聊…… 顾子青忽然身体一僵,脸色微变。 “魂印碎了!” 他心中震怒。 当初,他让杨之遥去磨砺自身前,便打下一道魂印。 这道魂印一直留在他的仙尊之魂中。 一旦魂印碎裂,说明杨之遥的魂魄出事。 魂魄出事,代表,人已经死了。 死了?! “不用两位出手寻找了,我亲自去一趟水月天宗!” 顾子青脸色阴沉地站起,扫了眼另一桌坐着的黑岩等人,道:“走!” 黑岩一惊,随即认真点头,站了起来。 她看出,顾子青的态度变得很可怕。 “子青大人,我们去……” 小白疑惑问,但被黑岩拦住。 顾子语也想问,被冰沐小拉住。 很明显,她们也发现,顾子青的情绪,处于压抑爆发状态。 “顾兄,可是出了什么事?” 天玄问。 “确实出了事,但,用不着你们出手!” 顾子青一步瞬移,带着人离去。 在空中,双手捏诀,低吟道:“速速归来!” 化雷州东部,卫族。 魔女顾小艺,从云海中走出,扫了眼卫族的位置,一句话没说,直接打出虚空通道,前往化雷州南部。 等她离去,卫族的一处密室打开,一名身形枯槁的老人走了出来。 他抬头,望着顾小艺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最后轻叹一口气:“作孽啊!卫玄冰,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有一名老者走过,忽见身形枯槁的老人,先是一愣,随即神色大变:“卫天老祖!卫天老祖出关了!” 卫天,神通境初期强者! 卫族屹立于化雷州东部顶端的顶天柱! 五十年前闭关,如今,出关,震惊卫族。 在大厅。 卫天背负双手,扫视在场的人。 这些在卫族位高权重,实力不凡的大佬人物,纷纷低头不敢与之对视。 “一帮废物!” 卫天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 所有人懵了一下,却不敢反驳。 唯独,一名白发青年。 “老祖,我觉得卫族走到如今,少不了在场的叔叔伯伯们的努力。” 卫玄冰直言。 作为卫族的初代王体,他知道老祖不会对他生气。 “卫玄冰,你的父母死的早,所以你一人挑起大梁!便是卫君语,作为你的妹妹,也不敢违逆你!” 老祖目光冰冷地看向卫玄冰。 卫玄冰见老祖的冰冷目光,内心生出不安。 似乎,自己想象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她现在……” “她是顾子青的母亲!不过,在她向卫族求救未果后,被神霄皇朝镇杀!” 老祖忽然加重语气,其内蕴含神韵,震得大厅微微晃动。 所有人神色一变。 卫玄冰胆气上涌,道:“她选择与一个贱民结婚,我要赶走她,是应该的!老祖,顾子青真的不强,只是比我提前修炼!我是冥冰王体,比绝尘羽这类初代王体,还要强百倍!” 他一直看不起顾子青和顾子语。 所以,他敢,且故意挑衅顾子青。 哪怕,顾子青能叫动古神兽。 因为,论实力和天赋,顾子青比得上他哪一点? “跪下!” 老祖一句话,没用任何力量。 仅仅是语气加重,就让大厅内的气氛紧张起来。 族长见势不对,赶紧劝卫玄冰下跪。 卫玄冰不得不跪,却不服:“老祖,我们不怕顾子青。” “你驱赶卫君语,也许顾子青能理解,我们也能理解!” 老祖说到这里,目光忽然变冷,“但是,你挑衅激怒顾子青,可想过后果?” 卫玄冰深吸一口气,斗胆一问:“老祖,您是神通境的存在,莫非,是怕了他?” 众人大惊失色。 老祖却是平静无比,环视在场的人,最后道:“卫晓伊的父亲,三长老,在哪?” “老祖,我在这里。” 角落里,曾经意气风发的三长老,像个佝偻老人,脸色憔悴地走出,对老祖一拜。 “你的女儿没死。” “什么!” 三长老一惊,然后一喜,最后一问:“老祖,她……她……” “我猜测不错的话,她自愿追随顾子青,如今,成了一名魔修。”老祖语气复杂,“境界,在入道境中期,拥有道心!” 一语惊得众人身心俱震。 卫天看向还未反应过来的卫玄冰,冷冷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化雷州南部,水月天宗。 丹殿前。 诸多丹殿长老,甚至是其他殿的长老也站在丹殿门前。 丹殿门前的空地上,一名柔美少女,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远处,众多水月天宗的弟子看着丹殿门前的少女,议论纷纷。 “连少主和圣女都被惊动。” “可不是吗!周雨的实力不强,但丹术资质乃水月天宗的第一,她就是依靠丹术,成为预备圣女,自然会惊动其他少主和圣女。” “哎,可惜了,这周雨不安分,竟敢去偷取丹殿的传承丹书和那枚九阶不死丹,这不是找死吗!” “传承丹术可是我们水月天宗的传承之一,跟传承神术是相同级别,别说是周雨这等预备圣女,就是长老偷了,也在劫难逃!” “七阶丹药已是珍贵罕见之物,八阶丹药更是世间少有的珍品,唯有个别长老才有,至于九阶丹药,在化雷州,我只听说只有我们水月天宗有一枚。” “对,这一枚九阶丹药,还是从五千年前留到如今的神珍!级别跟传承神术相差无几!” “周雨犯下大罪!必死了!” 一群弟子在边上议论纷纷。 圣女们冷眼旁观。 少一个周雨,就少一个圣女竞争者,对她们是极好的。 “周雨,你可知罪!” 丹殿大长老,脸色铁青道。 “我没有偷传承丹术和九阶不死丹!” 周雨抬起头,冷声反驳。 她很清楚,自己被人陷害了。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当众斩首 第三百三十九章 当众斩首 “没有!?” 丹殿大长老语气加重,一股气海境大圆满的威压,落在周雨身上。 噗! 周雨胸口一闷,呕出一摊血,脸色刹那苍白。 但是她,还是没屈服。 “我没有!” “我丹殿待你如何?” 丹殿大长老的心情很不好,语气冰冷无比。 前段日子,宗门的大能之一,水月陵,在金蟾险地中,被吞天金蟾镇杀。 让他们水月天宗损失一大超级战力。 这一切,因顾子青而起。 同时,因为神霄皇朝的覆灭,搞得水月天宗人心惶惶,谁都惧怕顾子青,随古神兽前来,一举把他们也灭了。 他作为丹殿大长老,压力自然是比下面的弟子还大。 更不用说,宗门的初代王体,水月无敌,被顾子青打成傻子的事情…… 就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周雨,一个被丹殿视为未来的炼丹奇才,竟然干出偷取传承丹术与九阶不死丹的事情来! 实在是把他气得不轻。 周雨没有回答丹殿大长老的话,依然是那一句话:“我没有偷传承丹术和九阶不死丹!” 如果,丹殿信任她,就不该随随便便的把她抓起来处罚! 执法堂大长老冷冷道:“你要说什么,快点!别妨碍我执行宗门法规!” “哎!因为一个顾子青,竟然让化雷州五大顶尖势力之一的水月天宗,出现弟子叛逃的事情!” 丹殿大长老,杨树清摇头冷冷道。 他认为,周雨目光短浅,以为水月天宗要被覆灭,就想偷走传承丹术和九阶不死丹,然后逃离水月天宗。 “这是耻辱!” 杨树清走出一步,扫视到场的长老以及众弟子。 声音很大,很冰冷。 “我没有偷!大长老,您要是信任我,就不该随便认为,是我偷的!我周雨痴心炼丹,不会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周雨反驳,却被杨树清的威压再次压在地上,让她头痛欲裂,差点晕厥。 这还是杨树清没有全力的情况下,否则,周雨是不可能承受得起,一名气海境巅峰武者的威压的。 “闭上你的嘴!” 杨树清怒气冲冲,气势凶猛,一时间让四周寂静下来。 “一个预备圣女,做出这等事!” 杨树清说到这里时,目光冷冷地扫视在场的圣女和少主。 “宗门沉默太久了,连预备圣女都能做出这些事,再过一段时间,岂不是圣女少主以及长老,都会干出来?” 圣女和少主们,微微低头,没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怒杨树清的眉头。 “够了!这些都够了!” 杨树清额头上青筋暴露,对执法堂大长老道:“血末手,把周雨押送水月天宗练武场斩首,另外,通知所有长老、弟子,必须到场!” 众人呼吸一窒。 这…… 血末手没在意杨树清的命令语气,眯着眼睛对视杨树清,过了一会,冷冷一笑:“早该这样做了!” 转头冷漠地望着被震惊的周雨,冷冷道:“宗门对你们这些弟子、圣女和少主,甚至是个别长老,太好了!让你们忘记,违背宗门法规的后果!” “杀一儆百!” “周雨成了宗门特殊时期的牺牲品。” “杨大长老只怕早就这样打算了。” “死了好,少一个竞争者。” 弟子们低声议论。 周雨愣愣地望着杨树清,内心忽然生出寒意。 “杨树清肯定和那帮陷害我的人,有关系!他想拿我开刀!” 她在内心愤怒道。 “对了,之遥!之遥……” 她刚想到这里,就被执法堂的人带走。 “你是故意的!大长老,我对丹殿贡献这么高,你竟然要害我!” 周雨开始反抗。 “孽障!胡言乱语!” 杨树清隔空一点,周雨脸上出现巴掌印。 周雨心急杨之遥的安危,便道:“顾……” 刚说到这里,忽然停口。 她想起来,水月天宗与顾前辈的关系,非常不好。 她们一开始来到水月天宗时,顾前辈和水月天宗还没过多交集,关系并没有恶化。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要是她说出,她与杨之遥,和顾前辈有关系,那水月天宗绝对会把她们当做,对抗顾前辈的筹码。 到时候,她与杨之遥的处境,会更危险,而顾前辈,也会更加受制于人。 她沉默了。 虽然很愤怒,很寒心,也很不甘心。 可她,还是沉默了。 半个时辰后。 巨大无比的练武场。 中央屹立高台,周雨被铁链捆住双手双脚,跪在地上。 在周雨的上方,一座正正方方的铁石悬浮于上。 练武场周围,密密麻麻站了人。 弟子、圣女和少主、长老都来了。 在更远处,宗主也在冷漠地望着这一切。 显然,宗主默认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杨树清飞到周雨面前,俯瞰式开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周雨感到绝望,反而冷静下来。 她抬起头,冷冷道:“你知道的,我根本就没偷!” “没偷?” 杨树清轻笑一声。 “你确实没偷,只不过,宗门里的圣女够多了,不需要再加你一个!”杨树清传音给周雨。 周雨瞳孔一缩,内心寒意狂涌。 果然是这样! 这个家伙是故意的! “谁害的我?” 周雨道。 “你觉得,你和青遥死了,对谁最有好处?自然是榆木琪以及榆木琪身后的那些长老们!” 杨树清传音完,施展一个小法术,封住周雨的嘴,让她不得开口。 “你杀我可以,但绝对不能杀青遥!否则,你会后悔的!” 周雨真的绝望了,知道自己活不了,于是开始传音,为杨之遥求情。 她是一个心智成熟,城府极深的女人,知道在这个时候,虽然不甘和愤怒,但也要冷静应对。 “青遥?现在,应该已经被榆木琪丢失荒野了吧。” 杨树清传音完,飞到高处,高喝道:“周雨,作为预备圣女,丹殿一名资质不错的弟子,却在宗门特殊时期,偷取传承丹术和九阶不死丹,犯下大罪!” 众人静静望着。 “实在是让宗门寒心!让我痛心!但是,在宗门法规之下,人人平等,谁也不能轻视宗门的尊严和意志!便是预备圣女也不行!” 杨树清先是痛心疾首,最后冷酷无情。 《剑骨》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黑塔镇天宗 第三百四十章 黑塔镇天宗 “她的下场,只有死!” 杨树清站在大义上,冷冷下令。 众弟子噤若寒蝉。 也不知道哪一个弟子开头。 道:“偷取宗门宝藏者,必死!预备圣女也没有特权!” “对!周雨必须死!” “让丹殿寒心的人,让杨大长老失望的人,真的不配做水月天宗的弟子!” “处死她!” 议论四起。 周雨听到这些话语,不能开口,心里非常愤怒。 “血末手,可以执行了!” 杨树清扫了眼周雨道。 血末手飞到高处,手对着正正方方的铁石一点。 顿时,铁石没了悬浮之力,往下方的周雨落去。 要是砸中,人绝对会被砸成肉泥。 周雨抬头望着铁石,不甘的目光,缓缓闭上。 深吸一口气,默哀:“对不起了,顾前辈,之遥,我没看好,便是我,也要殒命于此。” 轰隆! 巨响在她上方炸开。 惊得她睁眼望去。 只见到一道紫色火焰,打穿铁石。 “吼!” 一头巨大无比的麒麟,浑身赤金毛发,如同火焰腾腾,神威无比地屹立于云端,口中吐出紫色火焰。 “吼!” 龙吟从九霄落下。 千丈黑龙,在云海中时隐时现,龙首冰冷无比地俯瞰下方的练武场,身上散发出阵阵入道境的恐怖气势。 陡然间,苍穹变暗。 魔气凝聚的云层,低低地压在练武场上方。 又是一股入道境级别的恐怖气势,压了下去。 练武场中的所有人,大惊失色。 仅仅一瞬间,局势大变。 “是龙!龙不是绝迹了吗!” “看,是麒麟!麒麟!麒……顾子青!” “顾子青身边有麒麟,是他……他来了!” 也不知是谁,提起顾子青,顿时让所有人惊慌失措,开始四散奔逃。 顾子青简直是所有人心中的梦魇,谁都不想在水月天宗,遇到顾子青。 否则,那将意味着,水月天宗即将出事。 “哼!来者何人,敢在我水月天宗闹事!” 宗主一步踏出,化作一道流光,飞向黑龙。 也在此时,苍穹一下子暗了下来。 不是魔气凝聚的云层遮挡阳光的那种暗,而是忽然没了太阳,天地处于黑暗状态的暗。 宗主抬头一看,神色一变:“不好!” 身形暴退。 杨树清更是脸色苍白:“黑塔!是黑塔!” “当初,吞天金蟾镇杀水月陵时,黑塔也在!” 血末手脸色苍白,知道出大事了,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 他是气海境大圆满的存在,在水月天宗是高高在上的核心长老。 可他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顾子青。 “该死的,顾子青为什么要来!” 杨树清在奔逃中大骂道。 黑塔太庞大了,遮天蔽日一般,直直地陨落向水月天宗。 而顾子青,一步瞬移,来到高台之上,手一点,破开周雨身上的法术,压抑着情绪道:“你,没事了!” 周雨还没回过神,双眼呆呆地望着顾子青,内心被震撼得起伏不断,脑子里,全是自己在绝望之时,被救的一幕。 忽然,她哭了出来,像个脆弱的小女孩。 “顾前辈。” 顾子青抱着她离开,问道:“杨之遥呢?” 周雨这才收敛起崩溃的情绪,道:“被榆木琪追杀!她现在很危险!” 她之前从杨树清的传音中,得知之遥被榆木琪追杀。 顾子青脸色忽然平静下来。 目光如同看垃圾一样的,看了眼下方的练武场,淡淡道:“看来,这水月天宗,没必要存在了!” 飞到黑龙头顶。 那巨大无比的黑塔,坠落入水月天宗。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震颤,烟尘漫天。 只是在落下去之前,那些奔逃不及的弟子长老,被一股神通境级别的力量转移,避免被黑塔镇压。 顾子青注意到了,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神识一散,覆盖上百里。 没发现杨之遥。 “我们走。” 顾子青向深山进发。 不知道为何,在杨之遥的魂印碎裂之后,关于杨之遥的一切气息都消失了。 这不应该! 就算是杨之遥死去,也应该有她残留的魂印气息。 只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既然利用不了魂印气息,那就一点一点的找。 就在他离去之时,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顾子青,现在,你可满意了?” 声音中夹杂神通境级别的气息,但没有攻击性,似乎只是想传达出,他是神通境级别的强者。 “当初,神霄皇朝搬迁了两次,你觉得,仅仅是毁掉一方建筑,就够了么?” 顾子青冷冷道。 “周雨的事,我会亲自处理!若有不公,必严惩,若是周雨的错,那么,你也不得胡搅蛮缠!”沙哑声音道。 他已然看出,顾子青之所以动手,是因为周雨。 “青遥是我徒弟!” 顾子青丢下一句话,直接离去。 沙哑声音没有在开口,似乎是在揣摩这句话的深意。 过了一会。 神通境气势一散,漫天烟尘被吹走。 一座欲与天比高的黑塔,出现在水月天宗之中。 一名身穿海蓝色的中年人,站在黑塔前,手一挥,之前被他转移走的弟子长老,出现在他的面前。 “老祖!” 宗主第一个飞来拜见,接着是核心长老。 “我问你们,水月天宗,可有青遥这号人物?”中年人询问。 听到此话,丹殿大长老杨树清,内心咯噔一跳,脸色更加惨白。 他之前并没有看到,顾子青救走周雨的一幕,否则就不是现在这般状态了。 但就算如此,在听到老祖口中,说出青遥两字时,还是让他产生不详。 “是宗门的圣女之一。” 宗主亲自开口。 老祖浑身一颤,震怒道:“人呢?在哪里!!!” 声传百里,境界低的弟子,直接被震晕在地。 宗主后退两步,侧头望向战武殿大长老,问:“她是你们战武殿最有潜质的天才,人在哪里?” 战武殿长老忐忑道:“人并不在水月天宗,外出任务了。” “任务?只怕现在都快死了!” 老祖气得不轻,双眼带着杀意。 众人不解,特别是杨树清,小心翼翼地询问:“老祖,青遥与顾子青……” 《剑骨》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全宗之力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全宗之力 “青遥是顾子青的徒弟!她正在被宗门内的某些人追杀!” 老祖冷冷地扫视在座的人,又道:“周雨一事,我会亲自调查,若是周雨遭受不公,你们之中任何一人涉及进去,别怪我出手无情!要是青遥出事……” 冷哼一声,不言而喻。 扑通。 杨树清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异常的举动,被在场的看在眼里。 大家都没有出声,内心却生出不详。 看杨树清的举动,就知道出事了。 “带下去!至于其他人,牵扯进去的,尽管可以逃,如果你们能逃得了的话!” 又是扑通两声。 “老祖饶命!” 阵法殿大长老跪在地上。 除此之外,还有战武殿的四长老。 “带下去!” 老祖的内心极其不平静,特别是知道,青遥是宗门圣女时。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水月天宗可以借青遥圣女的关系,与顾子青重归于好。 主要是顾子青的成长太可怕了,可怕到在刚刚,他妥协了。 “老祖,我们现在去寻找青遥,还是……” 宗主揣摩不了老祖的心思,小心询问。 “发动所有人去寻找,只能见到活人,不能见到尸体!” 老祖下令。 “是!” 宗主迟疑了一下,畏惧地扫了眼旁边的黑塔,低声道:“老祖,刚刚您有出手的机会的……” 顾子青的境界不过金丹境左右,吞天金蟾也没有出现。 老祖可以直接击杀,完全不用顾忌。 要是他们提前得知,青遥是顾子青的徒弟,还可以在狠点,直接把青遥当做克制顾子青的工具。 “顾子青的境界,我已经看不透,单单气势,就给了我一点压迫感,实力应该达到入道境。” 老祖说到这里,眼中忌惮更加浓烈。 这才多久,就从金丹境提升到入道境…… “不仅仅是他,他旁边的黑龙,是入道境中期武者,还有一名魔修,也是入道境中期武者,拥有道心。” 老祖觉得顾子青越发神秘,就算身为神通境的他,也对顾子青产生一丝恐惧。 “你觉得,这样的顾子青,肆无忌惮的过来,会没有后手?” 他正是看到,顾子青惊人的变化,以及身边的跟随者的实力时,心思一转,就想跟顾子青妥协。 于是,才有了后来黑塔镇压宗门的一幕。 顾子青成长的太吓人,要是他出手,没有把顾子青成功击杀,那么,他们水月天宗,将会遭遇巨大灾难。 他不敢把水月天宗,当做神霄皇朝。 其实,从上一次,吞天金蟾镇压水月陵、神霄老人等人后,顾子青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也没对他们和卫族出手。 他就猜测到,只要水月天宗不招惹顾子青,顾子青是不可能再出手。 可现在,是他们招惹到了顾子青。 “怎么会!” 宗主脸色一白,惊骇得连退数步。 “必须要给顾子青一个交代!”老祖冷冷道。 宗主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猛地转身,对众多同样被震撼到的长老道:“知道了么!必须要见到活人!都给我去找!发动水月天宗的所有力量!” 是的,要是找不到青遥。 水月天宗,会有很大可能,成为下一个神霄皇朝。 毕竟,顾子青的作风,十三州看在眼里。 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狠人! 说要干你,就绝不会犹豫! 当初神霄皇朝的不在意,最后却真成了顾子青脚下的垃圾。 水月天宗,不能走同样的路。 老祖扫了眼宗主,冷淡道:“你留在宗门,好好给我清理上上下下的人!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在宗门的不作为!老夫亲自去寻找,回来后,你若还是无动于衷,哼!” 宗主吓得冷汗连连,急忙称是。 接下来,众长老开始动用全宗之力。 “青遥是顾子青的徒弟,顾子青是不是一开始,就想与我们重归于好?” 一名长老接令寻找青遥时,对另一名长老道。 “不该这样想!当初,青遥来到水月天宗时,顾子青还没有与神霄皇朝结仇,更何况我们?” 战武殿的一名长老叹息。 “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巧合。” “老祖怕了,刚刚。” “嘘。” “那帮该死的家伙,要是把青遥捧得好好的,我们的日子哪会这么难过?非要去作死,连累我们!” 战武殿的那名长老说到这里,压低声音,“看到刚刚老祖的表情了么,在听到青遥是圣女时,脸上的大喜色。” “是啊,要是青遥好好在水月天宗成长,以后,我们与顾子青的关系可能会变好!看看顾子青那恐怖的潜力和成长速度……” 在场的长老们,包括宗主,在听到老祖的话时。 对顾子青的惊人变化,产生了巨大的情绪波动。 以前,他们憎恨顾子青,然后惧怕顾子青,可内心依然是敌对顾子青的。 可现在,顾子青成长的太快,如今连老祖也不愿意出手招惹。 这样的敌人,他们都不想面对。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希望能利用青遥圣女的关系,与顾子青重新建立关系。 跟一个成长潜力无限巨大的妖孽,建立好关系,这将会给宗门,带来巨大的好处。 这样的好处,甚至可以弥补,顾子青把初代王体打成傻子的大错。 “怎么回事?去找青遥圣女?” “顾子青来了又走,是不准备对我们出手了吗?这跟青遥圣女有什么关系?” “青遥圣女啊,一个可爱又喜欢暴力的小女孩,她……她出事了?” 一帮弟子听到大量长老下令寻找青遥的任务时,惊异不断。 他们被隔绝在阵法之外,没有听到老祖与长老们的对话。 甚至,他们目前还不知道,顾子青与周雨的关系。 就连黑塔落下来时,谁都没能力看到,周雨被顾子青救走的一幕。 “你们想活命,就给我去找!!” 战武殿的一名长老冷冷下来,甚至语气中有杀气,惊得弟子们不敢出声。 “长老,发生了什么,可否告知于我们,也好让我们有心理准备,在寻找时,也分得清轻重!” 一名圣女走了过来,轻声询问。 《剑骨》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雷神珠现世 第三百四十二章 雷神珠现世 那名长老环视四周,弟子们都在看着他。 他点头道:“青遥是顾子青的徒弟,目前,青遥正在被宗门的人追杀!” 顿时,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哪个天杀的蠢货,去追杀青遥圣女!这他吗都快把天都捅破了!” 一名弟子的眼睛都红了。 “怪不得顾子青留下黑塔就走!这是在警告我们!” “走走走走,必须要找到青遥圣女,谁找到了,还能记大功一件!找不到,大家都玩完!” 那名圣女倒退数步,最后深吸一口气,压下混乱的情绪,道:“我必定会尽全力,救下青遥妹妹!” 这一幕,到处都在发生。 长老们安排任务,然后自己也外出寻找青遥。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有压力,同时,也有很大动力。 因为,一旦找到青遥,那宗门给予的奖励,不用想都知道,肯定高。 一时间,化雷州南部的庞然大物缓缓运作起来。 水月天宗,发动罕见的一次集体外出行动。 “这把珍藏已久的气海境武器,此时可以派出用场了!速度决定一切!我要用速度,第一时间寻找青遥圣女的下落!” 一名男弟子为自己打气。 “嘿,就凭你那先天境中期的实力?肯定是我先找到,到时候,宗门奖励……哈哈……先走咯!” 一帮弟子争先恐后的外出。 本来一开始,他们的心头还有个顾子青这座大山压着,可大家一起外出寻找,寻思着有奖励,那这座大山给的压力就不知不觉减少了。 反倒是怕被别人抢先一步。 十五名少主,除了青遥圣女外的十四名圣女,集体出动。 “走吧!青遥妹妹虽然与我们有竞争关系,但是,在这个时候,她是需要我们的帮助!” “其实,早在知道她是顾子青的徒弟后,我就意识到,我等想与她竞争,是不可能的。” “说这些没用,先找到再说。” 顿时,众少主圣女一起出动的一幕出现。 在水月天宗周边生存的小门派小势力,或是某些妖族,纷纷吃惊。 望着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水月天宗的人,心中恐慌。 “莫不是有人在攻打水月天宗?” “随便一个都是大人物,现在到处都是,肯定出大事了!” 他们惊骇的议论。 最后,一些弟子来询问他们,他们也得知,原来是青遥圣女走失。 “哎,水月天宗就是团结,一个圣女走失,竟然出动这么多人,看,那几个好像是长老级别的大人物。” “作为化雷州南部的庞然大物,水月天宗崛起到至今而不没落,是有原因的。” …… 另一边。 就在顾子青、黑岩、魔女等强者分散开来,寻找杨之遥时。 苍穹之上。 一个龙首缓缓浮现,随后是一个虚空通道。 龙首是九圣域的标志——九圣龙。 虚空通道则是九圣域的强者打开的。 “顾子青与黑龙现身于此!” 一名额头上开出天眼的男人,缓缓走出。 在他身后,紫发女人雷雏跟随。 “没有人,胆敢违逆九圣域!” 男人俯瞰大地,天眼眨动一下,便有一股无形波动,扩散下去。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股神秘力量,阻挡了无形波动。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去随意窥探他。” 声音很冷漠,但在天眼男人听来,却无比的熟悉。 几乎在听到这句话的瞬息,他的三眼瞳孔一缩,条件反射般地暴退进虚空通道。 “尊上?” 雷雏惶恐道。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让这位无上的存在,出现如此强烈的反应。 “你……他是你们的人?” 天眼男人稳定心神,反问。 “不是,但是我警告你们九圣域一句话,不要去招惹他!” 这道声音说罢,一道金色人影遁入虚空消失不见。 天眼男人站在虚空通道旁边,一动不动。 雷雏也不敢出声打搅。 许久之后,天眼男人眼神复杂地望着下方大地,喃喃:“顾子青,能让那位传说中的老古董亲自保你,还真是不简单呐!” 这一刻,他是真的对顾子青,产生兴趣了。 “尊上,我们不出手了吗?” 雷雏低声询问。 她心里面也有疑惑,但却不敢多问。 有些东西,知道多了,对自己没好处。 “不用对顾子青动手,去试探或是接近他,了解他到底有多特殊就行!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天眼男人见雷雏有些惶恐,便又加一句:“放心,你不伤害他,那个老古董也不会出手!” “是!尊上,那位是什么人物?” “那可是传说中,天门的创世老祖!当年,我们的九圣皇,就是被他打成重伤,到如今才勉强缓过劲。” “什么!” 雷雏身体一颤,惊骇出声。 “嗯?” 天眼男人的天眼不受控制地眨动了起来。 轰! 雷雏的身上涌现紫色雷霆,身体内的第七秘雷,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顿时,瞳孔内涌现九霄雷池。 “有高层次雷霆影响了我!” 雷雏惊呼。 她体内蕴含的雷,乃是世间罕见的劫雷,几乎是龙玄大陆的顶尖雷霆之力。 可现在,却被更高层次的雷霆压制和影响了。 “待我看看!” 天眼男人直接开出天眼,去看看影响到天眼的那股力量。 忽然,他的身体一震。 “竟然是十大天宝之一的雷神珠!” 他收回天眼之力,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起伏不定的情绪。 在看旁边,雷雏双眼都快红了。 “雷神珠现身化雷州南部!尊上,请您允许我,拿走雷神珠!” 对于雷修来说,雷神珠就是信仰级别的存在。 如果武者提升实力,就是为了突破飞升仙界的话,那么雷修得到雷神珠,不亚于飞升一次仙界。 雷雏身为雷霆之主,更加清楚,雷神珠的珍贵和罕见。 “你拿不走!” “为什么!” 雷雏有想要违抗尊上,直接冲出去拿走雷神珠的欲望。 “雷神珠已经与一名小女孩融合,且,顾子青刚好找到,你要是抢,必定会产生冲突,到时候,天门的创世老祖现身,你会给九圣域惹下大祸!” 《剑骨》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陷入沉睡的杨之遥 第三百四十三章 陷入沉睡的杨之遥 雷雏不甘地咬着牙,没吭声。 她还是冷静下来了。 因为,这涉及到整个九圣域。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用回九圣域,任务是什么,我给你说清楚了。” 天眼男人深深地看了眼雷雏,然后不易察觉地无声一笑。 他知道,雷雏肯定忍受不住,雷神珠的诱惑。 当然,他也不会说出来。 有些事情,打乱了之后,能看得更清楚。 他转身走了,留下雷雏一个人站在云海之中。 “雷神珠!” 雷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 身为雷霆之主,定力还是有的。 “先执行尊上给的任务!” 她拿出一个符玉传音:“在化雷州的分部,可以启动了。” 说着,一步踏出,人消失在了原地。 …… 方圆百里的大地,被一层紫色雷霆覆盖。 这些雷霆,如同蛰伏的毒蛇,覆盖在地面上、树木上、石头上。 任何踏入者,必遭雷电镇压。 那满地的妖兽尸体,就是最好的见证。 顾子青使用秘术,才勉强进入这片大地。 “雷神珠!” 他喃喃。 神识覆盖上百里,因此,也发现了雷神珠的存在。 这可是龙玄大陆十大天宝之一。 论天宝中爆发力最恐怖的一类,非雷神珠莫属。 缓缓叹了口气。 “小家伙,你真是让我白担心了。” 他的神识,发现雷神珠的同时,也发现了杨之遥。 这个小家伙,不知道遭遇了什么,竟然获得大机遇,与雷神珠进行融合。 但他也能猜测得出几分。 因为,在雷神珠附近,躺着几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其中之一,就有榆木琪的气息。 “公子,我们还是尽快进去,拿走雷神珠。” 黑岩也发现了,低声提醒。 虚空古镜这类天宝,可能对武者的吸引力不是太大,但要是雷神珠现世可就不一般。 一旦被其他武者发现,那可是会引起腥风血雨的。 顾子青点头道:“雷击神树给我!” 想要接触雷神珠,就必须要有与雷神珠同属性的力量。 雷击神树是天生地养的罕见雷属性古树,其内蕴含的雷电最为精纯。 用它来拿走雷神珠,最为合适。 就在他刚要飞往最中心时,一股强横的力量在身后蔓延过来。 “你想拿走雷神珠?” 顾子青冷冷道。 那股强横的力量,缓慢地蔓延,并没有停止。 “她就在雷神珠内!你最好收手,否则,你可以试试在这里将我击杀,或者强行拿走雷神珠!” 顾子青身边有顾子语。 他可以在最快时间内,让顾子语化仙。 “她是我水月天宗的青遥圣女。” 那股强横的力量收敛。 “你去救她,也是在帮水月天宗。” 水月天宗的老祖沙哑开口。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水月天宗想要与顾子青谈和。 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做法。 青遥如今与雷神珠融合,身为水月天宗的圣女,简直赚大了。 “可以!” 顾子青一开始与水月天宗并没有仇恨,只是因为水月无敌的原因。 他杀了水月无敌,借助吞天金蟾镇压了水月陵,早就气消,本就没有在针对水月天宗的想法。 如今,对方要谈和,他又见杨之遥不仅没有生事,反而获得大机遇。 顾子青也没了再去教训水月天宗的念头。 接下来,顾子青利用雷击神树,接引出雷神珠。 小小的雷神珠内,杨之遥像个精致小巧的娃娃,躺在里面,安详地沉睡着。 在她身上,时而流窜过一丝丝紫色雷霆。 “蕴含仙力的雷。” 顾子青已然看出,雷神珠内那丝丝精纯雷霆的特殊。 “哇哦,原来子青大人的徒弟,这么小。” 小白眨眼睛道。 “杨之遥被雷神珠缩小了,出来还会变大。” 黑岩知道一些雷神珠的信息,便解释道。 “子青大人,她什么时候能出来?”小白问。 “要等她自我苏醒,至于什么时候苏醒,得看她自己想什么时候苏醒。” 顾子青拿着雷神珠,想起了那一颗时空珠。 正是因为时空珠,才让他回到过去三万年,重新踏上修炼路程。 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仙力和三万年岁月,并没有丢失,而是全部留在时空珠之内。 要是某一天,时空珠碎裂,里面的仙力和三万年岁月重新回到他的身体中。 那么,他还是那个仙界的无上顾仙尊。 “顾子青,现在该回水月天宗,收走黑塔了吧?” 水月天宗的老祖现身。 顾子青扫了眼此人,冷冷道:“念及我徒弟在水月天宗得到过栽培,之前的事,便算了!” “一笔勾销!” 老祖水月战也不在意顾子青的冰冷态度,淡淡一笑。 “还有周雨的事情,我已经亲自处理,会给她一个公道!” 周雨对水月战恭敬行礼。 在她眼神,神通境的武者,依然是传说级别的大能。 因为顾前辈的关系,她能得到这位大能的亲自保护,心里还是惶恐的。 回到水月天宗。 顾子青收走黑塔,水月战亲自下令,绞杀任何参与到陷害周雨的计划中的人。 至于参与到追杀青遥中的人,更惨。 直接被打得魂飞魄散。 “她依然是你们的青遥圣女,只是雷神珠过于贵重,我需要亲自携带,避免青遥出事。” 顾子青脸色缓和道。 “那周雨?” 水月战眯着眼睛道。 他已经看出顾子青这一行人的不凡。 神兽麒麟,绝迹黑龙,拥有道心的魔修,再加上顾子青…… 他们要是全部成长起来,不,是已经快成长起来了。 简直堪比一个皇朝,甚至比皇朝还要强大。 这样的潜力股,水月战选择了拉拢。 既然青遥留不下来,周雨总可以吧? “看她自己的决定。” 顾子青不束缚周雨。 周雨跪了下来,道:“顾前辈,我的家以及家人,在神霄令下消失,不过,神霄皇朝也已经覆灭,如今的我,视青遥为亲人,视顾前辈为恩人!” 众人听着,没开口。 “历经此事,我再次意识到,实力的重要性!炼丹,固然有无限好的未来,可要是没实力,只会任人宰割!我不想成为亲人和恩人的累赘。” 《剑骨》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吞天金蟾被抓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吞天金蟾被抓 “我决定,离开水月天宗,游历四方。” 周雨做出了当初,与杨之遥一样的选择。 这个时候的她,跟杨之遥很像。 想当初,杨之遥被绑架后,就做出南下的决定。 而今,周雨被陷害过后,也做出类似的决定。 顾子青没反对,那么水月天宗更没有资格反对。 只是,为了保住周雨与水月天宗的关系,老祖水月战亲自下封周雨为水月天宗的圣女。 不管周雨走到哪,亮出水月天宗的圣女标志,都能够得到水月天宗的保护。 最后,周雨离去。 这场源于水月天宗的危机,也已经解除。 顾子青站在黑塔之前,目光凝视着黑塔。 他早已经发现黑塔的不凡。 雷神珠现世,黑塔被他放出来的瞬间,黑塔的第四层产生了一道晃动,似乎是里面的生灵,察觉到了什么。 “这里面,到底关押了什么!” 顾子青皱眉沉思。 叹了口气,没再多想,收仙尊之魂。 “半年后,天雨州举办玄土域第一武会,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名额。” 水月战突兀道。 他们化雷州前往玄土域商议第一武会的人族代表,是水月天宗。 顾子青没多问,点点头:“三个名额。” 水月天微微皱了一下眉,显然有些为难,但想到他们与顾子青处于特殊敏感时期,便道:“行!半年后,你来水月天宗,或者去天雨州等着我们就行。” “多谢。” 顾子青离去了。 黑岩、小白等紧随其后。 “主人,他还在卫族。” 魔女低声道。 “那我们,就去化雷州东部的卫族,亲自找一找卫玄冰算账!” 顾子青从不曾忘记,卫玄冰对父母的侮辱以及挑衅。 当初,卫族没有念及母亲的关系出手,所以他的父母身死,就算是顾子语,他也花了大力气,才拯救回来。 从这一点上看,顾子青已经认为,卫族与母亲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抛开了情面讲话,卫玄冰这个陌生人,侮辱他的父母,他还顾忌什么?念及什么? 毁掉卫玄冰,是他此行的目的。 黑岩打通虚空通道,连续穿梭,没有使用传送阵。 可能是此事即将完结,顾子青并不想借用传送阵,一次性前往化雷州东部。 突然,苍穹极远处降下一片金光,接着是呱叫声和龙吟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顾子青刚走出虚空通道,见到这震撼一幕,神色凝重起来。 “是黄金天龙,我们龙族的祖龙!他出现了!” 黑岩感受到血脉在沸腾。 “发生在化雷州旁边的虚天州,如此远的距离,还能看到这震撼一幕……” 平时很少说话的魔女,也被惊到。 “九圣域出手抓捕吞天金蟾。” 顾子青凝重道。 遥远的虚天州上,发生一场旷世大战。 吞天金蟾与九圣域的战斗。 敢抓捕吞天金蟾,足以证明九圣域的可怕。 “我们走吧,此事我们就算想插手,也没能力。” 顾子青准备去一趟卫族,收拾了卫玄冰,再去虚天州,看看吞天金蟾和九圣域的战斗场地上,是否有洒落的天龙神兽血。 他现在还差三种神兽血:天龙、大地九荒兽、苍穹焚天兽。 古神兽血还差:古神麒麟、虚空真龙、光冥神蝶。 如果全部集齐,那么万妖图将会彻底爆发出恐怖的威能。 手持十大天宝之首的万妖图,统领龙玄大陆亿万妖族,这已经不再是幻想而已。 顾子青,正在往这方面,一点一点地的靠近着。 三天之后。 他们来到化雷州东部。 这一天下午。 嗡! 一道七彩光芒化作的光环,从虚空打出,打崩了几座山,最后落入大地,造成范围及其巨大的破坏力。 只见到大地裂痕遍布上百里,声势浩荡上千里。 顾子青带着人往侧面避开。 目光望向七彩光环出现的地方。 一只漆黑如墨的巨大兽角,从虚空出现,然后是整个身体。 “墨角天虫王。”顾子青眯着眼睛道。 这家伙他见过。 曾经在苍神崖时,墨角天虫王现身,想要斩杀白泽,但却被隐藏在白泽身上的白泽王之力击退。 “对了,苍神崖!” 顾子青想起来,当初苍神崖崩溃后,留了一小滩干枯的血。 那种血,能引起仙尊之魂的反应。 墨角天虫王也发现了那种血,现在进入化雷州,是想要争夺? 他细细一想,觉得不可能。 如果墨角天虫王一早发生,就不会现在才出手。 更何况,刚刚还出现七彩光环…… 只有白泽身上,才会有七彩光芒。 好似为了确认顾子青的猜测,在墨角天虫王往远处飞走时,一头巨大无比的白泽,周身被七彩光芒笼罩,从虚空中出现,直奔墨角天虫王。 “这两家伙一向有仇,当初我隐藏在白牛州时,墨角天虫王就多次对小白泽进行过袭击。” 黑岩调侃道。 顾子青点头:“可能是白泽身死,白泽王把愤怒转移到墨角天虫王身上,双方来了一次摊牌!” 他想起九圣域。 当初救下小白,正是九圣域追杀白泽世家的武者时。 花大价钱,请动九圣域斩杀白泽世家的武者……这等手笔,也只有不死不休的敌人才能做得出来。 很有可能是墨角天虫王所做。 “公子,最近真是多事之秋。” 黑岩轻叹一口气。 她还记得,公子让她不必顾忌九圣域,现出真身前往水月天宗的话语。 那时的公子,风轻云淡的神态,好似把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似乎,他一早就知道,就算自己现出真身,也不会惊动九圣域…… 如今多事之秋,不知道公子,接下来又要如何打算。 “走吧,吞天金蟾被抓是既定的事,白泽王和黑墨角天虫王谁生谁死,也不会影响到我们。” 顾子青的目光落向极远处的苍穹之下。 魔女打通虚空通道,道:“公子,虚空通道的另一边,就是卫族所在地!” 黑岩、小白、顾子语、冰沐小、麒麟都在望向他。 顾子青的眸子变冷,冷声道:“现出真身,前往卫族!” 黑岩轻轻一笑,摇身一变,化作庞大黑龙。 麒麟龇牙咧嘴,忽地变大,双眸中闪过紫色火焰,大道之力的神韵,从身上越加浓郁地散发。 《剑骨》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给我一个交代 第三百四十五章 给我一个交代 一名青年,身穿劲衣,正在山上练武。 在他旁边,还有好几个小他几岁的青年,正在为他喝彩。 “卫东哥,好样的,马上就要达到金丹境修为,步入家族被看重的子弟行列了!” “听说,家族最近要举办比武大会,好像是要选出顶尖天才,参与半年后的玄土域第一武会。” “好羡慕啊,能参加那等级别的武会,实力至少要达到金丹境后期左右吧?” “我倒是羡慕那些进入过金蟾险地的人,从里面活着出来,实力至少要提升一个档次,看看那些州的初代王体,都气海境初期了!” “不知道,顾子青是否会参加玄土域第一武会,要是参加,我很期待他被暴打的一幕!” 卫东不屑一笑:“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实力弱小,只是有些能力罢了!” 几名青年聊着聊着,忽然发现,苍穹暗了下来。 卫东收功,抬起头一看。 一条飞翔于云端之上的巨大黑龙,正在他们的上方盘旋。 而现在,他们还在卫族之中修炼。 忽然,一头庞大麒麟现身,脚踏祥云,口吐紫焰,神威阵阵。 “这……这……” 卫东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双腿发软。 “妈呀!是龙!龙来了!” “怎么会有龙,龙不是绝迹了吗?” “是麒麟!顾子青身边的麒麟!肯定是顾子青来了!快逃!” 卫东听到这句话,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逃走。 另一方。 “天哪,他怎么来我们卫族了!” “他身边怎么会有黑龙?” “不怕,我们卫族有老祖在,那可是神通境级别的强者!顾子青奈何不得!” 几名长老腾空道。 黑龙好似听到了这句话,压低龙首,对着卫族咆哮。 龙吟上传九霄,下镇大地。 声势浩浩荡荡,非常恐怖。 “我顾子青,奈何不了你们,是吗?” 顾子青站在黑龙龙首上,背负双手,冷冷道。 他,早已不是实力弱小时候的他。 “顾子青,别太放肆!” 卫族族长大步一踏,飞到上空,与顾子青对视,身上的入道境中期气势释放出去,直接压迫顾子青。 他断定,顾子青承受不了。 “大胆!” 魔女咬牙一喝,入道境中期的气势压迫下去,同时,道心之威夹杂在其中,瞬间就把卫族族长压得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卫呈身死在金蟾险地,否则,他也不可能独自面对顾子青。 “吼!” 黑龙也散发出自身的恐怖气势,把族长吓得不得不落到大地。 “你说我,哪里放肆?” 顾子青俯瞰下方的卫族族长。 “这世间变数太多,你应该知道,吞天金蟾被传说中的九圣域抓了。” 族长冷冷道。 这就是他并不惧怕顾子青的原因。 那日,吞天金蟾与天龙大战,最后九圣域的人也出手,抓走吞天金蟾。 此事已经传遍龙玄大陆。 “那又如何!” 顾子青无视不断升空的卫族强者,指着卫族族长,冷冷道:“交出卫玄冰!” “卫玄冰可是你的舅舅!再敢这样无礼,我卫族不会在忍耐,直接出手!” “舅舅?” 顾子青嘴角讥诮一笑。 目光,望向卫族的某一处,然后收回。 手一招。 一座巴掌大的小小黑塔,出现在掌心之中。 手一抛。 黑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大。 转眼间,已经遮天蔽日。 要是落下去,四分之三的卫族领地,都将被覆盖。 众长老大惊失色,飞到族长身旁,准备出手。 卫族老祖终于现身。 瞬移到族长旁,单手往上一抬。 手掌的纹龙,化作一条寂灭之龙,缠绕在黑塔下方,一旦黑塔落下,寂灭纹龙将会挡住。 黑龙不屑地怒喝,震得寂灭纹龙差点消散。 “顾子青,我要杀你,真的很简单!念你与我们还有一层血脉关系,最好现在离开!” 卫族老祖冷冷道,神通境界的气势散发,镇压所有。 “是老祖,哈哈!顾子青死定了!” “没了吞天金蟾,顾子青什么都不算!” “果然是一个垃圾!” 卫东站在子弟面前冷笑道。 顾子青目光越发冰冷,盯着卫族老者等人道:“我什么时候,和你们有关系了?卫玄冰又怎么是我的舅舅?我怎么不知道?” “哥哥!” 顾子语飞到顾子青面前。 她知道,自家哥哥有大杀器。 那便是使用她的身体。 现在,有人再拿父母亲说事,她不允许。 “子语承受得住,你借我的身体一用!” 顾子语道。 “装聋作哑!”族长见老祖在,底气十足,眼中有杀意。 他想现在就出手,斩杀顾子青。 “是么?” 顾子青怒极反笑。 这些人,曾经利用阵法,当着全化雷州的生灵说过,他的母亲,与卫族没有关系。 所以,他的父母身死,顾子语半死半活。 现在,他们却拿出母亲这一层关系,压制他。 “你们这些人,是真的没脸没皮!原来你们还记得,我的舅舅是卫玄冰,可你们想过没有,他当初是怎么当着化雷州的生灵,说出的那番话?” “我母亲,又是怎么死的?” “你们是不是觉得,没了吞天金蟾,我什么都不是?” “现在我来这里,不讲情面和关系,我们也没有什么情面和关系可讲!卫玄冰当初当着化雷州的生灵,侮辱和挑衅我父母,现在,我要他给我一个交代!” 顾子青低喝一声,黑塔直接镇压下去。 “你这个小辈,又在胡言乱语!胆敢侵犯卫族,老夫代你父母,教训你!” 老祖道,接着寂灭纹龙镇压上去。 顾子青冷冷一笑:“镇压!” 体内的那一丝仙力,灌入黑塔之中。 但却不会使用出去。 因为,正是有这一丝仙力,他才能控制黑塔。 一旦没了,黑塔也不再属于他。 当然,当仙力落入黑塔之中时,黑塔自身的力量,将会无限增长,变成当年,黑塔镇压吞天金蟾那般。 轰隆! 寂灭纹龙被打崩。 “不好!” 卫族老祖脸色一变,想亲自镇压,忽然发现,黑塔自身传出一股让他生死大危机的气息。 《剑骨》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父女相见 第三百四十六章 父女相见 要是上去镇压,绝对扛不住。 目光一转,盯上顾子青,冷冷道:“收回黑塔,不然找死!” 一步瞬移,冲向顾子青。 在得知吞天金蟾被抓之前,他们转移卫玄冰,想借卫晓伊的关系,与顾子青谈和。 但吞天金蟾被抓,他们也不再顾忌。 此时,老祖斩杀顾子青,也没有任何犹豫。 顾子青拿出准备多时的虚空古镜。 手对着来到近前的卫族老祖道:“定!” 卫族老祖停顿了一刹那。 足够了! 虚空古镜,直接盖了下去。 与此同时,伪装好的万妖图打开,恐怖意念杀出。 卫族老祖识破虚空古镜,在自己被停顿一刹那时,他的内心惊骇。 顾子青除了拥有天宝,竟然还拥有定身的神术!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后退,准备避开虚空古镜。 可很快,一股恐怖意念,蛮横地冲进他的脑袋中,欲要灭杀他的魂魄。 这一回,他是真的恐惧了。 “寂灭纹龙术!” 卫族传承神通之一。 就在恐怖意念灭杀他的魂魄时,他直接把魂魄转移进肉身上的寂灭纹龙之中。 无声无息间,恐怖意念冲出他的身体。 不得不说,卫族老祖能够成为神通境武者,是真的不凡。 魂魄刚转移进寂灭纹龙中,又立马转移出来。 眼见虚空古镜接触到自己的右臂,他没有任何犹豫,左手一斩,斩掉右臂,身形暴退。 虚空古镜的传说,他是很清楚的。 这等法宝,虽然在使用方式上,堪称鸡肋中的鸡肋,但是伤害,却是非常爆表。 一旦接触上镜面,将会遭受小世界之力的冲击。 哪怕是涅盘境武者,也吃不消,更何况他。 顾子青好似早就预料到,神色平淡,手对着卫族老祖,道:“定!” 顿时,上空的黑塔落下。 “啊!” 卫族老祖单手撑在黑塔上。 然而,黑塔被灌入那一丝仙力后,重量被无限制提升。 他撑在上面,也拖不起来,还在往下滑。 族长和长老们大惊失色,纷纷上前去撑,可都没有改变黑塔的下坠变化。 下方的子弟们惊恐大叫。 “怎么可能!老祖怎么可能会输!” “要完了!” “这顾子青怎么这么强!好可怕!” 卫东脸色苍白,声音惊惧。 “定!” 顾子青的手,点在卫族老祖身上。 声音冷漠,面无表情。 这就是他的依仗。 虚空古镜和万妖图,确实不好使用。 在他弱小时,要是面对太强的对手,使用虚空古镜和万妖图,只会适得其反。 可现在,他不在弱小,变得很强。 所以,在使用虚空古镜和万妖图时,将会呈现出爆炸式的破坏力。 神通境武者,也挡不住他的一连番神术攻击。 卫族老祖身体一僵,然后继续去撑。 被人掌控的感觉,非常难受,让他脸色难看无比,同时,心生惶恐。 顾子青的成长,还是被他低估了。 “顾子青,你难道真的要大义灭情?这可是你母亲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卫族老祖道。 “我怎么不知道?” 顾子青冷冷道。 “黑塔落下去,要死至少上万人,你住手!” 族长道。 “我杀人时,你最好闭嘴!” 黑塔快速镇压下去,黑龙和麒麟凶光大盛,就要张口攻击,毁了这片地方。 就在族长、卫族老祖等人要离开黑塔,放弃黑塔时…… 一道魔影闪出,出现在顾子青面前。 魔女顾小艺,原名卫晓伊,对着顾子青下跪。 “主人,求您住手!” “女儿!晓伊!” 一直在下面没有出手的三长老,忽地飞了起来,往顾小艺飞去。 “求主人住手!我……我……” 顾小艺神色痛苦,她在此时,不知道该怎么样抉择。 顾子青扫了一眼顾小艺,手往上一抬。 黑塔悬浮在空中。 “你别过来!” 顾小艺伸出手,煞气一出,化作黑幕,挡在父亲身前。 “女儿!我的女儿!我以为你死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三长老以前只是白丝夹杂在黑发,如今,已经快全白,如今老泪纵横的一笑。 得到喘息的族长等人,并没有出声,默契地望着这一幕。 “我现在,不是你的女儿,我,我现在是主人的人。” 顾小艺低下头痛苦道。 她跟在顾子青身边很久,身心发生巨变,早就做好了,面对今天这一幕的准备。 主人? 三长老身体一颤,身心受到巨大冲击,一时间失了神,对着顾子青怒道:“你还我女儿!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折磨我女儿!” 顾子青冷漠道:“是吗?” 目光转到顾小艺身上。 “我把她还给你,她未必敢过去!” 顾小艺身体一抖,沉默了。 “女儿,听说你是入道境中期强者,还拥有道心,你,你不必怕她,过来!父亲带你离开这里,我对卫族已经失望,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三长老说出压抑许久许久的话。 顾小艺还是沉默。 “顾小艺,你是我的人,所以,我念在你以前的关系上,放了卫族一马!现在,该你,捋一捋你的事情了。” 顾子青说罢,目光冷冷地落在卫族族长和卫族老祖身上。 今日之事,可不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就算了。 黑塔镇压,虚空古镜和伪装的万妖图现身。 除此之外,他还有被雷神珠没有使用。 更后面,他还留着顾子语这一大杀器在。 今天,就算是全龙玄大陆的强者来了,也阻止不了他对付卫族的行动。 顾小艺沉默地低下头,然后起身,在虚空,对着三长老一拜:“对不起,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是卫族的一员。” 三长老连退三步,不敢置信。 “我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因为主人。父亲,你以后就忘了我吧,我这一次救下卫族,也是最后一次。” “孽畜!顾子青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让你背叛卫族!真是卫族的耻辱!” 族长青筋暴露,冷冷道。 “让你说话了吗?”顾子青冷冷道。 “不过是仗着法器之威,若是一对一一战,你只是一只蝼蚁!”族长满口杀意。 他们忌惮黑塔,是因为黑塔落下去,卫族就没了。 老祖之所以受伤,是因为法器。 真的在实力上来算,顾子青不算什么。 《剑骨》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圣体帝沉剑 第三百四十七章 圣体帝沉剑 顾子青往前一步,瞬间来到族长面前。 一掌拍去。 卫族族长嗤笑:“蝼蚁一般!” 同样一掌拍去。 “小心!”卫族老祖惊喝,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顾子青的掌心爆发白光,化作一道掌印,轰隆一声,打碎对方的手掌。 “定!” 定身术,强行把卫族族长定在空中一动不动,整整三息! “我让你说话了?” 顾子青一脚。 咔擦! 卫族族长的肋骨碎裂,口吐鲜血。 众人大惊。 那可是入道境中期的卫族族长啊! 在顾子青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卫族老祖脸色大变。 顾子青这么厉害? 他还是低估了顾子青。 也许,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应该选择谈和的。 这样的话,如此妖孽的顾子青,还能够与他们联手。 毕竟,顾子青的母亲,是他们卫族之人。 白光从顾子青身上绽放,如同星辉中诞生的战神,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神圣战意。 手往侧下方一摆。 天地之间,一股股星辰之力凝聚而来。 无形杀机,以顾子青为中心,扩散向上千里,甚至更远。 那一刻,他的肉身出现裂缝,但是很快就被白光补充。 在卫族族长被定住的三息之内,顾子青的手中,渐渐凝聚出一把白金色的长剑雏形。 嗡! 长剑雏形刚一出现,虚空就开始扭曲,差一点就要破灭。 星辰帝剑! 第一卷,第一招,地沉星点; 第二招,七步渡剑; 第三招,剑雨尘心。 第一卷连招,帝剑起手式。 第二卷,第一招,先天圣体拳; 第二招,星河斗战诀; 第三招,脚踏星空。 第二卷连招,星辰变。 第三卷,第一招,圣体帝沉剑。 圣体帝沉剑,只有达到入道境,才能够发挥。 但是,顾子青勉强能发挥。 因为,如今的他,境界虽然在气海境中期,但是实力,却已经在入道境中期,甚至更强。 再加上他的肉身,已经无限接近于星河圣体层次。 现在的他,能勉强发挥出“圣体帝沉剑”的威力。 “圣体帝沉剑”一出,虚空扭曲,大威能从剑内扩散。 被定住的卫族族长,只是一瞬间,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生死危机,从内心涌出。 他望着顾子青那冰冷的目光,以及手中的长剑雏形,吓得亡魂皆冒,胆战心惊,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不屑样。 “饶命!” 他艰难说话。 “晚了!” 顾子青只是在一瞬间凝聚“圣体帝沉剑”,扫了眼刚反应过来的卫族老祖,冷冷一笑:“你该付出代价!” 剑起! 轰隆! 卫族老祖断了一臂,仍然强行冲过来,打偏剑锋。 剑落! “圣体帝沉剑”斜斜地从卫族族长的肩膀处划下,直接把右臂斩掉,接着是胸膛处被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大口子。 定身术散去。 噗! 鲜血夹杂着内脏碎肉,从口中控制不住地呕出。 接着,卫族族长惨叫。 顾子青瞬间后移,手一震,散去“圣体帝沉剑”,冷漠道:“记住,我让你闭嘴,你就闭嘴!别不长记性!” 四周的人,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特别是卫族下方的众人,被顾子青的实力惊得头皮发麻。 顾子青以前还是个金丹境的武者,现在就能镇压入道境中期的强者了? 卫族老祖忌惮顾子青的后招,再加上如今的顾子青,展示出来的恐怖实力,更是让他有一种,对顾子青无从下手的感觉。 就像是水月天宗的老祖,水月战的感觉一样。 要是他知道顾子青的强大,也许他会提前做出与水月战一样的选择。 当然,顾子青会不会接受,就不是他能左右的。 “顾子青,你别太过分!”卫族老祖冷冷道。 “我过分?你一上来就想杀我时,你觉得你过不过分?” 顾子青讥诮一笑,“还是说,你要讲情份和血缘关系?” 卫族老祖刚想拿顾子青的母亲说事,听到此话,冷哼一声:“你父母真是生出个不孝子!” 顾子青的眼神变了。 变得如同刀锋般锋利,蕴含着天地也填不完的杀意! “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老不死的,你,有种就再把我父母,挂在嘴边说事?” 顾小艺正在与父亲传音,忽然感受到顾子青从未有过的变化,内心生寒,果断伸出手,一招,把父亲拉到自己旁边,然后身形暴退。 顾子语直接飞到顾子青的身后,小手主动拉起顾子青的手。 兄妹俩,相差三万岁月。 但是,亲情这种东西,仅仅是年龄就能说事的吗? 显然不是。 父母受辱,兄妹俩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绝对不可能的! 这道质问,以灵力传荡,覆盖整个卫族,甚至更远处。 卫族之人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卫族老祖身上。 那是他们的老祖,无上的大能。 有老祖在,卫族就永远不会倒,他们也会是化雷州东部的顶尖大势力。 黑岩化作人形,对顾子青抱拳道:“公子,我等先行后退!” 说罢,带走麒麟、小白和冰沐小。 一瞬间,顾子青身边的人和妖,都退光了。 这反常的一幕,陡然间提升顾子青的恐怖气势。 卫族老祖咽了口口水,压力大增,刹那想起自己被斩掉一臂的场景。 如今见顾子青态度巨变,他,惧怕了。 作为神通境强者,他有些怂了。 面对顾子青的质问,他沉默,神态紧张。 这些,都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卫族之人,内心有些压抑和难受。 那可是他们的老祖! 现在,老祖怕了? “不敢说,就闭上你的嘴!” 顾子青冷冷道。 卫族老祖想说些什么,却真的说不出来。 “哼!废物!” 顾子青冷喝。 “狂妄的顾子青,莫非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卫族老祖被激怒,神通境的气势不断提升。 “莫非你认为,我也杀不了你?” 顾子青怒喝,声势更加浩大,直接压过卫族老祖一头。 话一说完,手一按。 黑塔开始往下沉去。 卫族老祖一惊,压下怒意道:“没必要伤及无辜!” “我杀你的人,你能怎么办?” 顾子青冷笑。 《剑骨》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三大天宝齐压卫族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三大天宝齐压卫族 “你敢!” 卫族老祖大发神威,周身绽放蓝色光芒,一股股强大的神通境压迫力,压向顾子青。 “我当然敢!” 顾子青的手按的更快。 黑塔下降的更快,惊得下方的人逃跑。 但是,黑塔的面积太大了,他们跑也来不及。 “等等!” 卫族老祖脸色铁青地开口。 顾子青不语,说要镇压,就直接镇压。 “放过他们!” 卫族老祖惊慌。 黑塔继续镇压,已经压塌一些高建筑,下方的人如同蚂蚁,想逃只是奢望。 “刚刚是我无礼,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向你道歉!今日你来卫族,需要做什么,我们给你一个交代!” 卫族老祖涨红着脸道。 顾子青的手一顿。 黑塔仅差三米,就彻底镇压在大地之上。 他俯瞰卫族老祖,淡淡道:“交出卫玄冰!” 这是他一开始的目的,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他外出历练,至今未归!” 黑塔再次下降两米,下方的人只能趴在地上苦苦哀嚎。 卫族族长更惨,受了伤还在地上盘坐疗伤,黑塔一来,直接把他压趴在地上,伤势来不及恢复,反而在加重。 “这是真的!你的神识想必已经覆盖卫族,卫玄冰根本就不在这里!” 卫族老祖解释,内心憋屈无比。 作为一名神通境强者,竟然被气海境中期的顾子青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更让他后悔的是,他因为低估顾子青,所以在得知吞天金蟾被抓后,竟然选择与顾子青进行对抗。 眼前的情况,就是他对抗的结果。 如果一开始谈和,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 “卫玄冰曾经说过,要找卫族麻烦,就来找他,现在,他跑了?” 顾子青讥诮一笑。 “他只是一名金丹境武者而已,跟你比不得!” “以前,我连金丹境武者都不是。” 顾子青冷冷一笑。 手握成拳,冷漠道:“好了!既然卫玄冰不在,那今日我也不能白来。”手指向卫族族长,“卫玄冰不在,就把他的命给我。” “什么!”卫族族长惊骇道。 他的神识一直关注这里的一切,知道,顾子青说的他,指的就是他。 “不可能!” 卫族老祖咬牙道。 那可是卫族唯一的一名入道境武者,一旦身死,相当于是断了卫族的未来。 卫呈已经身死,卫族族长卫行,不能再死! “那也可以!卫族族长可以不死,其他人,全部都要死,当然,你能逃走,我也不会选择杀你。” 顾子青对神通境强者,卫族老祖道。 “欺人太甚!” 卫族老祖身上有九龙虚影。 是寂灭纹龙术要极限运转的征兆。 顾子青手握顾子语的小手,道:“没看见我正在做么,说出来有用?” 他就是明目张胆的镇压卫族。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强行与你一战了!” 卫族老祖踏步走向顾子青。 顾子青面对卫族老祖,无动于衷,只是伸出三根手指:“三息之后,不交出卫族族长,其余人,都要死!” “一!” 顾子青说完,虚空古镜、被一层强烈光芒笼罩的万妖图出现。 卫族老祖的神色微变,但身上的九龙,还是凝实,杀意滔天,一步踏出,就是千米。 “二!” 顾子青身边,再次出现被一层紫色光芒笼罩的法宝。 那是雷神珠。 “我敢保证,你不仅无法得逞,而且还要断掉另外一臂,另外,地面上的所有人,包括卫族族长,都得死!” 卫族老祖望了眼顾子青身边的三大法宝,身体一颤。 他清楚,顾子青说的情况会真的出现。 可这一刻,他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不能! 于是,他踏出第二步,距离顾子青只剩下一千米。 顾子青无惧卫族老祖,玩味道:“三!” 说罢,黑塔落向大地。 也在刹那间,卫族老祖轰然撞向顾子青,但在过程中,被一道人影拦住。 “老祖,没必要让卫族上万人赴死!” 卫族族长撑着伤势,拦在卫族老祖身前,然后转身,走向顾子青。 顾子青手一顿。 黑塔距离地面,只差半米。 “你满意了?” 卫族族长冷冷道。 “不够满意!卫玄冰归来,我依然会选择让他死!” 顾子青冷酷道。 他从一开始到现在,霸道而冷酷残忍。 卫族的人看在眼里,心里已经胆寒。 “卫玄冰已经被我们转移,你想找他,去找吧!他不会回卫族!等有一天,他的冥冰王体大成,他会自己找上门,会为我报仇!” 卫族族长冷笑威胁。 “我拭目以待。” 顾子青指着卫族族长道:“自杀,我不想动手!” 卫族族长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剧烈起伏。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走到这一天。 而且,还是死在顾子青的面前。 下面的人被黑塔镇压,危险临身,不知道也没心思去关注上面的局势。 唯有卫族老祖,牙齿都快压碎,却也只能站在旁边看着。 这一日,对卫族来说,简直是末日。 因为,卫族唯一的一名入道境武者,死了。 顾子青用了龙玄大陆的三大天宝,虚空古镜,雷神珠,万妖图,逼迫卫族就范。 卫族老祖知道顾子青用了虚空古镜,其余两个不知是何物,但级别必定是天宝。 可正因为知道是天宝,他才会在卫族族长亲自现身时,主动停下与顾子青拼死一战的想法。 卫族族长死去时,卫族老祖丢下一句话:“你与我们,有不死不休之仇!” “这句话,会在以后,让你们付出代价!” 顾子青收回黑塔。 远处火光缭绕,大片苍穹被烧红。 一声凤鸣传出。 一只巨大无比的凤凰,飞了过来,最后化作一年轻美人。 “顾兄,凤凰世家有请。” 这是凤凰老祖。 卫族族长刚死,凤凰老祖就现身。 这里面的深意,谁都清楚。 卫族老祖脸色难看至极,最后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凤凰世家也有神通境的存在,但想必也是在关注这里,他没理由再去招惹凤凰世家。 顾子青点头:“走吧!” 侧头看向魔女。 “安排好你的父亲,我不希望,你只是我的包袱!” “多谢主人!” 魔女对顾子青一拜,便化作一道魔光,带着父亲离去。 《剑骨》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大地九荒兽 第三百四十九章 大地九荒兽 一片荒地上。 卫玄冰往前飞奔,在他身后,一头气海境中期的黑暴猿紧追不舍。 他原本不只是一个人,但在离开卫族的时间里,其余人相继死去。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再也没有人,为他断后。 “该死,顾子青!该死!是你毁了我!” 他没有意料到,顾子青会变得如此恐怖。 以前的他,还巴不得顾子青来找他的麻烦,然后他亲手镇压。 可现在,却被老祖一番说教后,感受到他与顾子青的差距,内心的滋味,非常复杂和难受。 吼! 黑暴猿一个跳跃,拉近与卫玄冰的距离。 卫玄冰满头冰晶白发,双眼闪过冰芒,速度暴增,再次拉开与黑暴猿的距离。 只是这样做,消耗太大。 让他的脸色苍白。 “我要是活着回去,一定要尽快变强,然后杀掉顾子青!” 他恨极了顾子青。 如果不是顾子青,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般。 突然,黑暴猿气势拔高,周身有黑气缭绕。 “这畜生发狂了!” 卫玄冰再次使用冥冰王体,发现自己的灵力根本不够发动,内心慌了起来。 他一路逃到此地,法宝、丹药都用尽。 现在连自己的灵力都不足,那么,接下来他还有什么后招? 感受到身后的滔天杀意,他的双眼不由得出现绝望。 “哪怕死,我也要拉你垫背!” 卫玄冰也发狂了,脸上闪过戾气。 也在此时,地面剧烈晃动起来。 一丝丝黑气,从地下冲出。 那发狂的黑暴猿,不知道怎地,竟然瞬间冷静下来,恐惧地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卫玄冰飞到空中,见黑暴猿逃走,松了口气,同时内心产生不详。 “我恐怕误入凶兽领地!黑暴猿都被吓走!可这里是苍神崖原址,怎么会有凶兽!” 话还没说完,地面崩溃。 九道黑气从地下冲出,包裹住卫玄冰。 仔细看,可以看到,九道黑气中夹杂着隐晦不明的黄气。 吼! 一声低吼,如同远古凶兽苏醒般,从地下传出。 “必须逃!” 卫玄冰往侧面飞。 突然,九道黑气中冲出九根黑黄尾巴,挡住他要逃走的路。 “这是什么!” 他惊呼着后退。 “人族蝼蚁!” 一道如山岳般大的兽影,从地下冒出。 卫玄冰只觉得头皮发麻,大难临头。 “你的运气很好,在我被魔物彻底侵蚀之前,还能碰上我!你就收下我的一切力量吧!” 山岳般大的兽影仰天怒吼,旋即张开血盆大口,把不知所措陷入绝望的卫玄冰吞入肚子之中。 “深渊魔物,你们想杀我,我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庞大兽影低吼完,彻底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身上的一切,渐渐被魔气覆盖,最后,在它身上的生命气息,逐渐消散。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 一名猎人,手持砍刀,从这片破烂不堪的大地走过。 他抬起头扫了眼山岳般的兽尸,笑道:“终于找到你了,大地九荒兽!” 大地九荒兽,诞生自地底地脉之中,天生的大地王者,神兽之一。 猎人走到大地九荒兽的一根尾巴前,伸出手抓住。 那一刻,他的手浮现黑暗丑陋的鳞片。 “咦?” 他察觉到不对劲,当即拿出砍刀,对着尾巴砍下去。 尾巴断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血肉没了,只有大量深渊魔气充斥在内。 “可恶!这家伙自毁肉身!不让我得到一丝神兽血!” 他的神色大变,差点现出真身。 好半天,他才冷静下来。 最后,他还是带着大地九荒兽的尸体离去。 当大地九荒兽被带走后,只剩下这片裂痕遍布,大坑小坑不断的大地。 在一处大地裂缝中,深入地下千米处,卫玄冰卷缩在一个地洞中一动不动。 在他身上,地脉黄气缭绕,力量波动从弱到强…… …… 顾子青在凤凰世家做客,一天后,他离去。 “慢慢吸收。” 顾子青嘱咐顾子语慢慢吸收资源。 这是在修补顾子语身体内的暗疾创伤,不是用于提升境界。 但顾子语的仙灵之躯太过逆天,就算是用于疗伤,也能间接让肉身提升境界。 目前,顾子语的境界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提升到气海境中期级别。 “吼!” 麒麟又从深山归来,吃得肚子胀鼓鼓,境界也是往上提升,隐隐有提升到气海境大圆满的征兆。 小白还是懒洋洋的一个,只有顾子青的监督下,她才会认真修炼,至今境界还在金丹境。 照她的话来说,反正周围都是一帮大佬,她大树底下好乘凉,不用急着修炼。 黑岩得知吞天金蟾与他们的祖龙前辈黄金天龙大战后,压力剧增。 最近一直都在刻苦修炼。 冰沐小反倒是最安静的一个,认真参悟身上的大道之力,境界也在突飞猛进。 而顾子青,变化最明显的,不是他的境界,而是肉身。 几乎每天,他的肉身都会自主散发柔和星光,每一次星光出现和消失,都能让他的肉身变得更加强韧。 这是肉身要蜕变的征兆。 “星河圣体,即将要达成了!” 他环目四周道:“半年时间安静修炼,等待玄土域第一武会的开启!” 麒麟嗷呜一声,钻入深山中不见。 想必是寻找天材地宝吃。 黑岩和小白身为龙族,不敢离开顾子青太远,担忧被九圣域抓住,于是一直在顾子青身边修炼。 冰沐小和顾子语自然不必说,也是如此。 他们最终在一处钟灵神秀之地进行静修。 顾子青偶尔在修炼之余,感悟冰沐小身上的大道之力,与此同时,在他脑海中的天道,也在逐渐被他剖析完成。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 “他们还在化雷州东部的深山里面?” 雷雏坐在椅子上,目光离散在远方,淡淡道。 “雷大人,他们应该是在为玄土域第一武会的开启做准备!” 身后一名小胡子老者道。 “哦?去查探一下,玄土域第一武会有些什么!” “根据顾子青以前的做事风格来看,一般的东西,他看不上,我们估计,他想得到武会第一名的奖励,驼界龟龟壳。”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黑玄大泽的变动 第三百五十章 黑玄大泽的变动 雷雏眉头一皱,在椅子上细细沉思。 许久过后,她才道:“驼界龟龟壳,不过是神兽龟壳而已,那上面难道有大秘?” 小胡子老者没接话,继续等待。 “罢了,那我们也准备一下,参与玄土域第一武会,嗯,伪装一下身份,再去九圣域接一名九圣子下来参加比武!” 小胡子老者惊道:“让九圣子亲自出马?” 九圣子是九圣域的未来传承者,凌驾于龙玄大陆之上的超级天才。 “千万不能小看顾子青!” 雷雏作为雷霆之主,可是在顾子青手上吃了大亏。 她不敢小瞧顾子青。 一个月后。 化雷州西部的西边,黑玄大泽。 那里是一个巨型大泽,生活着一群妖族。 夜晚之下。 一片平静的沼泽忽然被翻动了一下。 头生双角的独眼人,从沼泽之下出现,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圆月。 微微张嘴,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好似很享受。 突然,侧方有一头黑角犀经过。 “你……” 独眼人妖异一笑,突然出现在黑角犀旁,无声无息间,手捏碎了黑角犀的脑袋。 “沉睡了太久,这片天地是该发生点什么了!” 舔了舔嘴唇,一口火焰之息,从嘴中涌现。 说罢,往前一步踏出,身体变黑,隐隐约约有龙鳞浮现。 “黑玄大泽,是我的第一餐!” 他低沉一笑,然后大笑。 在笑声中,夹杂着深渊怒吼与龙吟之音。 “什么东西!” 一头入道境级别的蛟龙被惊动,神识一扫,顿时眼中浮现出滔天杀意。 “有深渊魔物的气息!此怪物,不是妖族!必须死!” 入道境级别的蛟龙从远处的沼泽中冲出,一尾巴甩向独眼人。 独眼人兴奋地咆哮,不退反进,单手抓住可打崩一座山的尾巴,张口一咬…… 蛟龙惨嚎。 一时间,整个黑玄大泽的大妖们都被惊动。 “来吧!都来吧!这是属于我的宴会!” 独眼人大笑着。 不知道何时,这方天地已经变了。 圆月变成了血月,地面浮现吸魂沼泽。 而独眼人,再也不是独眼人,而是一头魔龙。 在魔龙身上,浮现滔天煞气、杀气以及戾气,最后还有浓郁的深渊魔气。 黑玄大泽一夜间发生大动乱。 附近的地域,却一点都未察觉,里面的生灵,还在跟往常一样生存着。 直到第二天早晨。 独眼人施展法术,化作一名独眼男人,身穿猎人装,从黑玄大泽走出。 他拿着尖刀,剔了一下牙,优哉游哉地走出,道:“这味道不错,嗯,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再去饱餐一顿?” 与此同时,在化雷州东部的深山中。 一处钟灵神秀之地。 黑岩以及小白,终于安宁下来。 “子青大人,我的脑袋终于不疼了。” 小白松了口气。 她全身都是汗,衣服紧贴在娇柔身躯上,十分难受。 “从夜晚开始一直到现在才结束头疼的情况。” 黑岩猜测,是九圣域放出对她们做的手脚,还没有彻底清理赶紧。 顾子青的魂进入小白和黑岩的身体查探,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最后只能作罢。 他们继续在修炼之中。 时间匆匆一过,距离他们来到此地修炼,已经过去半年。 玄土域第一武会,即将开始。 顾子青从盘坐中站起,张嘴吸了一口灵气,在缓缓吐出,道:“气海境后期的境界!” 他说是这样说,但注意力并不是在这句话上。 而是肉身上。 此时,他的肉身出现大量的星点,每一个星点好似一颗星辰,不断地散发着柔和星光。 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厚重而神秘。 没有强横的压迫气势,却依然能够给人山岳般的威压。 “即将达到星河圣体!” 他在心里道。 一旦达到星河圣体,境界直接跃入入道境。 到时,他与天上的星河共存,肉身无坚不摧,星河在,肉身在。 这是一种恐怖大威能的存在。 “除此之外,我对于天道的领悟,越来越深刻!” 除了他外,小白变化最大。 因为小白境界最低,因此在顾子青的指导下,进步最快,目前已经达到气海境初期巅峰。 黑岩还是入道境中期没变。 毕竟,入道境武者不是那么好提升的。 冰沐小也达到气海境初期,她拥有大道之力,因此在气海境初期的实力,不可小看。 而麒麟,不知道在哪撒欢去了,顾子青在这里修炼半年,只见到过他三次。 “让我看看,你又在哪里去了!” 顾子青的神识扩散。 神识覆盖范围,已经达到上千里。 这一扫,就让他看到麒麟了。 “蠢货!” 他的脸色一黑。 “子青大人,怎么了?” “麒麟自己把自己困在花海,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救他!” 说罢,一步踏出。 等出现时,是在苍穹上。 目光望向下方。 这里有一片花海,五颜六色,风吹来,花香四溢。 看似平静的花海中,隐藏着大危机。 顾子青在花海上方,已经能听到麒麟的叫声。 缓缓落地,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一阵波动传荡四方。 刹那间,花海化作尸山血海。 顾子青施展“浩然正气诀”,周身绽放金光,肃清一切负面力量。 噗地一声,尸山血海消失,花海也消失,出现一片荒地。 这里竟然是双层幻境。 “咦,竟然有人能识破小妹的幻术!”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荒地上出现。 “我就是想试探一下,麒麟是不是跟了其他人,没想到还真是,没劲!” 一道抱怨的女声传来。 “不怕,这麒麟小妹想要,就拿着,那个人不敢跟你要的!” “哎,你下手轻点!” “知道!” 男人说完,走向顾子青。 顾子青望着在荒地上走来的男人,淡淡道:“把麒麟交出来吧。” 男人用小拇指掏耳朵道:“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哎,无聊,你走吧,如果不想被揍的话!” “你们不怕死?” 顾子青冷冷道。 “哦?” 男人不屑一笑,单手往顾子青一点。 天地再次变化。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九宫幻术 第三百五十一章 九宫幻术 地下是岩浆,能吞人身与魂。 一个个血色骷髅在岩浆下挣扎,伸出狰狞的双手,要把上面的人拖下去。 顾子青站在岩浆上,被血色骷髅抓住脚踝往下拉。 他佁然不动,却感觉到岩浆的灼烧感。 好似他现在真的出现在岩浆之上。 “当着我的面,施展幻术,你很有自信。” 顾子青道。 幻术讲究出其不意,不知不觉间,让人深陷其中。 这人当面施展,摆明了告诉你,这是幻术。 说明,他很自信。 而这幻术,多半不简单。 “当然,就算是入道境武者在里面,也要吃亏!” 男人站在一块石头上,俯瞰顾子青,冷笑。 “现在,你该怎么办?” 顾子青开始出现下坠的情况。 岩浆逐渐漫过脚踝,然后是小腿…… 他没有惊慌。 “浩然正气诀”施展! 铛! 佛音震荡,金光从体内绽放。 肃清一切负面力量! 包括幻术! 岩浆消失,但他没有出现在荒地上。 这里是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顾子青冷漠道:“多层幻术么?” 面对幻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走动。 否则在真实世界里,可能会出现危机。 苍穹上下起大雪,雪中夹杂冰雹。 很快,大雪消失,只留下冰雹,且这个冰雹,下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大。 从一开始的拇指大小,到龙眼大小,再到石头大小,最后变得如同山岳般巨大。 如同苍穹上下起了山雨。 冰雹如一座座山,从天而降。 顾子青一拳轰去,打崩一颗冰雹,感受其力道:“连我的感官都能欺骗,还是说,在现实世界,这些本来就是围攻我的攻击?” 嘴角勾起一丝妖异的弧度。 “浩然正气诀”再次运转! 铛! 这片世界渐渐破碎,但破碎的很慢。 想来,“浩然正气诀”的作用正在逐渐减弱。 最终,这片天地还是消失了。 不过他并没有回到原来的荒地上,而是出现了另一片天地。 这里是一座小城镇,里面生活着平凡的人们。 他站在街道中央,在人来人往中很是显眼。 突然,一辆马车行来。 “让开让开!”马夫手持马鞭呵斥。 行人见状赶紧避让。 而顾子青站在中间,一动不动。 “不让开就吃鞭子!” 马夫凶神恶煞,一鞭子挥向顾子青。 顾子青伸手接住鞭子,刚想把马夫拉下马,眉头一皱,松开了。 “滚!” 他道。 “找死的家伙!” 马夫吃不得亏,在马车上一挥鞭子,两匹马扬起前蹄,对着顾子青踩去。 顾子青释放灵力,扩散出去。 不过没用,两匹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直接踩了下来。 顾子青讥诮一笑:“其实,已经被震开了!你亲自加持幻术,假装让马匹对我攻击,有用么?” 说完,双马的前蹄从顾子青身上穿过消失。 “有点意思!竟然能看出这个门道,没错,马夫就是麒麟,你敢摔,麒麟就得重伤!灵力震退是最好的办法!不过,你以为这就没事了?” 天地间出现男人的笑声。 “岩浆、冰原,小镇,接下来,是第四层幻术!” 顾子青的“浩然正气诀”全开! 铛! 佛家大音扩散。 顾子青化作金人,光芒四射,神圣不可侵犯。 他强行打破小镇幻术,主动进入第四层幻术。 “哼!找死!” 男人见对方敢踏入第四层幻术,冷冷道。 同时,心里面还有一层不满。 对方竟然能看得出,有第四层幻术,且主动进入,这无疑是在挑衅他。 第四层是无尽苍穹。 没有大地,顾子青出现后,不断下坠。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在下坠,还站在原地,只是这幻术,让我产生下坠的感觉!” 顾子青冷淡道,在下坠途中,他显得很平静。 吼! 熔岩巨人凭空出现,镇压向他。 他目光扫了眼熔岩巨人,道:“着急了么,开始加持幻术攻击!” 单手成刀,上面绽放白光,那是星辰之力。 “我就陪你玩玩!” 一刀斩去。 好似把虚空都斩断,熔岩巨人瞬间被灭。 “不过是金丹境后期的熔岩巨人,接下来的气海境级别的攻击,你撑得住么?” 那男人的声音在苍穹中嚣张传出。 只见到无数剑雨降临,每一把剑,散发出的都是气海境初期的威力。 而且,后续的威力还在增强,达到气海境中期。 “你们的实力,也只是在气海境中期,能使用出‘九宫幻术’这等神通,确实惊人,便是我想要看破,也要费一番工夫!” 顾子青双拳打了出去。 先天圣体拳打出! 轰隆隆! 无数剑雨被打崩! “‘九宫幻术’既然知道,还敢如此大意!今日,我管你是什么层次的武者,都要给我留在这里!永远的在里面无限循环吧!” 男人说罢,声音消失,再也没有传出过。 “是吗?” 顾子青的手虚握,天地之间的星辰之力凝聚在掌心之中。 恐怖杀机从幻术中穿透,扩散十方天地。 那一刻,他身上的星辰点点,绽放无尽豪光。 眸中有诸多星辰幻灭,却见他冷漠道:“你这‘九宫幻术’虽强,但施法者太弱!伤不了我!一器破万法!” 手中的“圣体帝沉剑”凝聚。 虽然还是长剑雏形,但威力,不可同往日相比。 手起剑落。 眼前的苍穹破灭消失,等出现时,是在无数石峰上。 顾子青冷哼一声,剑再度一划,这片幻术消失。 “接下来是第六层!再破!” “第七层!” “第八层!” 一剑斩破诸多幻术,最后,他回到荒地上。 此时,施展幻术的男人,额头上冒汗。 他没想到,对方能强行打破“九宫幻术”,快速回来。 在他身后的一名女子,也开始忐忑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进入幻术了!这荒地,是第九宫!只要破掉它,你们的“九宫幻术”就会破灭,到时候,你们还有什么能力,可以对付我?” 顾子青的话一说,两人神色大变。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还知道,你们也是幻术,真人已经带着麒麟逃走!不过,你们逃得了么?” 顾子青一剑破之。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石水州幻术世家 第三百五十二章 石水州幻术世家 噗! 一切都消失了。 他站在一片花海中。 所谓的荒地,只是幻术,花海才是真实存在。 只是,眼前的人已经消失。 顾子青并未惊慌,站在原地,神识一放,覆盖上千里。 往前一踏,人已经消失。 “小妹快走,遇到高手了!” 宇幻在前方飞奔,双手翻动,不断在地面上布置幻术。 “要不,我们把麒麟扔了吧!” 小妹惊慌道。 他们本来是要前往天雨州,参与玄土域第一武会,家族为了磨砺他们,便不准他们利用传送阵,需要飞过去。 经过化雷州时,他们看上一头麒麟,没想到一捕捉就出事。 麒麟是有主的! “不行!我们出自顶级世家,要是对方追上来,我们报上名号,他绝对会怕的!” 宇幻用这一招,不知道吓退多少人,避开了多少危险。 这一次,他也坚定的相信,自己能够拿出世家名号,吓退对方。 小妹很相信宇幻的话,也不说话,捧着玉瓶往前飞。 玉瓶里,麒麟怒火中烧,可是无论什么攻击,都无法碎裂玉瓶。 “连九宫幻术都能够破开,确实是高手!但是,想要追到我们,痴心妄想!” 他知道对方有神识,于是拿出了家族绝技。 引导神识的幻术。 顾子青的神识一散,发现好几个麒麟被两个人,带着往不同方向跑。 “九宫幻术,乃石水州幻术世家的出名绝技!你们使用的这一招,我以前体会过,记忆犹新!” 要是没有接触过这类幻术,顾子青还真会着了道。 闭上双眼,双手捏诀,旋即睁开眼冷淡道:“破!” 只见到神识中的多个重叠之人虚幻起来,唯有颜色最鲜艳的两个人往东边飞走。 他大步一踏,直接瞬移过去。 “你们还要往哪里跑?” 顾子青出现在两人身前。 宇幻脸色大变,惊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发现我们?” 他一路布置的幻术,能够影响神识,对方绝对是百分百中招,就算破解,也需要一定时间。 可他们才跑出去半刻不到就被识破了! “我们是石水州幻术世家的人,姓宇!你别乱来!” 小妹慌神,当即报出名号。 她生怕自己说的慢,对方动手把他们杀了。 “像你这种入道境级别的强者,应该知道化雷州的水月天宗、黑刹殿、帝血宗门以及卫族,我们幻术世家的级别,也跟他们一样!” 宇幻道。 “你们说的幻术世家,我清楚!当初差点被我灭了!” 顾子青此话倒是真。 以前的他去石水州寻找一件宝物,却被幻术宇家当做实验,困在九宫幻术之中。 为了挣脱九宫幻术,他愣是在里面强行突破一个境界,然后杀了出来。 随后为了逃脱宇家的追杀,也见识过幻术神识的罕见绝技。 如今再次见到幻术世家,作为仙尊,心底早已没了对过去的仇恨,可对宇家的印象,可是极坏的。 “被你灭了?” 宇幻想笑出声。 他们宇家可是存在神通境的存在,眼前这位就算达到入道境,想要灭掉宇家,痴心妄想。 不过他不该随意表现出来。 有些怪人杀人的理由很简单,可能是因为他人笑了一下。 “把乾坤玉瓶拿出来吧!” 顾子青伸手道。 “你竟然知道乾坤玉瓶?” 小妹心里一惊,认为此人是真的与家族接触过。 只是她为什么不清楚? “让你拿你就拿!” 顾子青语气加重。 “你就不怕拿了后,被我们家族记恨?” 宇幻威胁。 顾子青叹了口气:“你们的废话太多了!” 手一握,金色长剑凝聚。 这是“剑雨尘心”的招式。 “给!给他!” 宇幻被吓了一跳,赶紧道。 小妹道:“乾坤玉瓶是家族宝贝,是拿给我们参与玄土域第一武会的,你要是拿走,我们就比赛不了了!” “抓了麒麟,我没杀你们,算你们幸运!” 顾子青拿着玉瓶离去。 留下宇幻和小妹面面相觑。 “他抢走我们的乾坤玉瓶,要不通知家族人吧?” 小妹道。 “不用!看他好年轻,实力却非凡,也许跟我们一样,要去参与玄土域第一武会,只是路过化雷州。” 宇幻的目光中闪过冷光。 “我们直接去天雨州,要是在那里遇到他,我们联系家族强者,强行被他抓了!” 小妹默不作答地点头。 “出发吧,化雷州距离天雨州并不远!” 两人再次出发。 就在他们要离开化雷州时,却被打劫了。 “想走,留下身上的所有东西!” 一个面黑的大汉,抽出大棒道。 宇幻想使用出幻术,但面黑大汉显然是当劫匪有了经验,见对方异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棒子砸了过去。 轰隆一声,宇幻身后的一座山被打崩。 他本人被震了一下,七窍流血。 “拿出来!” 面黑大汉冷冷道。 “我们交!” 宇幻和小妹把身上的宝物交了出来。 等离开化雷州,两人凄惨无比。 “该死的,要不是那个男人拿走我们的乾坤玉瓶,我们何至于这么狼狈!” 宇幻恨上那名拿走乾坤玉瓶的入道境强者。 “乾坤玉瓶里有好多宝物!哎,希望他就在天雨州,我们去的时候能遇上他!” 小妹道。 再说顾子青。 把麒麟从乾坤玉瓶放出,这货一出来就乱叫,口吐紫色火焰。 被顾子青眼睛一瞪就安静了。 “你已经入道境初期了还被人抓走,没出息!” 顾子青道。 麒麟委屈,它就是看到有好吃的,所以才中计。 “走了,去天雨州。” 玄土域第一武会即将开始,他们需要前往。 一行人出发。 当他们要离开化雷州时,一个面黑大汉拦截住他们。 “想走,留下身上的所有东西!” 他故技重施。 顾子青冷冷地望着他道:“不想死,就把身上的所有东西留下来!” “想反吃我?” 面黑大喊也不客气,一棒子砸下去。 顾子青身后的一座大山蹦了。 “区区气海境中期武者,拿着一把太阴境武器,伪装成入道境武者,你莫非是认为化雷州的强者太少了?” 顾子青话一出口,吓得面黑大汉装不下去,转身就跑。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风云涌动 第三百五十三章 风云涌动 “定!” 伸手一点。 面黑大汉被定格在空中一动不动。 有些实力强的,好歹能够说上两句话,他除了能思考外,嘴根本张不开。 这便是境界过低的影响。 顾子青瞬移到面黑大汉身前,冷冷道:“最后警告你一遍,不交出来,我就让你死!” 说罢,散开定身术。 面黑大汉是个机灵人,看出眼前的人不一般。 能使用顶级神术“定身术”的人,能一般么? 看对方那架势,是真的会杀人。 没有犹豫,苦逼道:“前辈,把这大棒留给我,其余的给你行么?” 顾子青目露凶光道:“你可以试试这样做!” 对方拿着太阴境级别的大棒,根本发挥不出多少破坏力。 由于境界低的原因,他能在对方使用大棒前镇压。 这也就是顾子青,以前面对入道境、气海境武者时,很少拿出虚空古镜和万妖图的原因。 自身实力太低,就算有顶级法宝,面对太强的对手,也来不及使用。 面黑大汉哀叹一口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儿算是终于湿了鞋!” 手一挥,便把一枚戒指递给顾子青。 顾子青的神识扫了眼戒指里面的东西,神色就是一愣。 “幻术法宝?” 他的神色古怪起来。 看来,幻术宇家的两个小辈也在这家伙的身上吃了亏,被这个面黑大汉抢了个精光。 “前辈,已经给你了!” 面黑大汉犹犹豫豫,把大棒递给顾子青。 顾子青的手触摸到大棒,能彻彻底底地感受到太阴境级别的力量。 阴阳镜,分为太阴太阳。 超出神通境级别的超级境界。 之所以说成是超级境界,因为阴阳镜是武者断生死的层次。 神通境、阴阳镜以及涅盘境,分为上三境。 是武者断生死,超凡入圣的阶段。 神通境是第一步,达成者,武者自身化作神通源泉,一举一动都可化为神通,是真正的天地变化之大能者。 什么神术之类的招式,已经无法加持他们的力量。 除非是那种罕见的顶尖神术。 阴阳镜,属于武者断生死的层次。 太阴一踏入,便是踏入生死关,同样的,实力也会瞬间暴涨。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一百个神通境武者,只需要一名太阴境武者就可出手斩杀。 太阴一过,冲进太阳镜,相当于半身入土,能否活着出来,就得看武者能否突破到涅盘境。 涅盘境,属于超凡入圣的阶段。 是天地间的圣人,拥有的威能,不是凡人能揣度。 放在顾子青的角度看,涅盘境是凡和仙之间的阶段,可以称之为假仙。 “太阴之力,连接黑暗星辰,这大棒里面蕴含有恐怖威能,但被上古符文封印,不过落在我的手上,倒是能发挥出全部威力!” 顾子青此次前往天雨州,参与玄土域第一武会,肯定会面临危险,甚至会有太阴境强者降临。 有这把武器在,倒是能省事得多。 “前辈,我能走了吗?” 面黑大汉忐忑道。 “把另一枚戒指交出来!” 顾子青冷冷道。 “啊?真没有了!” 顾子青手中凝聚金剑,直接刺向面黑大汉。 面黑大汉惊恐之下,拿出另一枚戒指,递给顾子青,都快哭了:“求您了,前辈,这是最后一枚!” 顾子青眉头一挑,道:“没想到还真有一枚!” 面黑大汉听得要吐血,没想到对方是在诈他。 “行了,你走吧。” 顾子青没问他大棒从哪来的,也没问他身份,直接赶人走。 “多谢多谢!” 面黑大汉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远处。 “公子,他拥有太阴境武器,不是普通武者,我觉得有必要询问一番!” 黑岩道。 顾子青摇头:“不需要!我已经在他身上留了东西!” 说罢,众人一起前往天雨州。 等他们离开化雷州不过十天。 一名独眼男人,扔掉手中的骨头,往天雨州飞去。 在空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玄土域第一武会,这可是大盛世,来的人和妖肯定多,又有好吃的了!” 脚步一踏,撞碎虚空,钻入虚空通道,直奔天雨州而去。 他不需要定位,所以随便打开了一个虚空通道,只要能到达天雨州就行。 帝血宗门。 血晨身穿血袍,冷冷道:“出发吧!前往天雨州!” “是!” 同样的一幕,也在黑刹殿发生。 苍神崖遗址。 无数大地裂缝上长满了杂草,表明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生灵。 忽然,地面震动。 大地裂缝再次扩大,接着一道黄光从裂缝中冲出。 吼! 怒吼从地下传出,一个男人,身有九条褐黄色尾巴,从地下飞了出来。 此人的头发,一边白,一边黄。 正是卫族的初代王体,卫玄冰。 他的瞳孔竖立起来,不是人族的特征,看向四周,冷冷道:“让我成为半人半妖的存在!顾子青,不是你,我也不会化作这般丑陋模样!”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极其享受大地九荒兽送给他的庞大力量。 嘴角阴森一笑,身后的一根褐黄色尾巴猛地砸在地面。 轰隆隆! 大地开裂蔓延极远,尘土飞扬间,他飞了起来。 “先去家族看看,顾子青要是敢出现,我立马生撕了他!” 卫玄冰脚步一踏,只见到整片苍穹都被一层厚厚的白冰覆盖。 这是他的冥冰王体的能力! 获得大地九荒兽的力量后,他终于能彻底激发出冥冰王体的全部力量。 极远处的一片苍穹上,虚空通道被打开。 雷雏站在虚空通道前,负手而立。 没过一会,虚空通道内走出一名青年。 此人身穿星空长袍,身后有九颗拳头大的星辰环绕,如同星空之主。 “雷长老!” 青年走出后,对雷雏行礼。 雷雏点头道:“玄土域第一武会的事,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该怎么办,你知道的,不过我也知道你的性子,最好收敛点!” 青年桀骜一笑:“一帮凡人的闹剧而已,雷长老,我知道该怎么做!” “九圣子,你莫要大意!特别是顾子青!此次行动,必须要听我的!” 雷长老加重语气。 九圣子有些无奈,想起尊上交代他的话,便点头:“是!”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挖人祖坟 第三百五十四章 挖人祖坟 “真他妈晦气,好不容易积攒的宝物,全被那个家伙给抢走了!” 面黑大汉越想越气。 “好在我并没有把所有宝物放在一个篮子里!” 嘿嘿一笑,就觉得自己聪明无比。 “也不知道那块地里面的魔气散去多少,不管了,我今天就得下去看看。” 面黑大汉最重要的太阴境武器被抢走,身上没有更强大的法宝,有了危机感,就想着早点去寻找更强大的宝物。 张黑土往掌心吐了两口口水,搓了搓手,就往一处深山飞了过去。 顾子青站在一棵大树上,见面黑大汉往深山飞去,嘴角带出一丝冷笑:“我当时要挟你,你绝对不会说真话!但现在,你却要亲自为我带路!” 他知道此人不简单。 不过气海境级,就能拥有太阴境武器,说明此人有能得到此种宝物的来源。 顾子青刚来到天雨州,就跟踪了过来。 至于小白等人,则由黑岩看管好,在一座人族城池里面休息。 张黑土飞了没有一会,便停顿在了空中。 “此处有禁制,得小心点!” 他忌惮地扫视四周。 一座深山被迷雾弥漫,没有一丝声音,死寂得很可怕。 似乎没有生灵在内。 但深山却有浓郁森林覆盖,说明内有生命。 顾子青在远处看了几眼,神色凝重起来。 “上古符文刻画出的禁制,覆盖了方圆百里,天上地下被封锁的很死,不过年代久远,导致出现了裂缝。” 他看出面黑大汉是如何进入此地。 这家伙就是找到了禁制裂缝,才得以进去。 “有意思!” 他见面黑大汉慢慢进入,便也跟了进去。 以他的能力,自然是能够轻而易举的避开禁制。 “嘿,还在!” 面黑大汉进入深山,直奔山腰。 山腰处是一片被人为清理处的平地,上面有很多坟墓,四周枝繁叶茂,却没见任何生灵,无比的怪异。 顾子青仔细观察,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神色微变道:“深渊魔气!” 怪不得第一次见到面黑大汉时,他就对面黑大汉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原来是这家伙身上被深渊魔气熏陶过。 “大棒里面蕴含有深渊魔气,果然跟我猜想的那样,他是从深渊魔物之地挖掘出的宝物!” 顾子青意识到此事已经不简单。 这里,可能有深渊魔物。 “进去了!” 他见到面黑大汉搬开一座墓碑,施展了一道法术,身上有淡淡金光缭绕,然后直接进入墓碑后的地洞中。 想了一下,施展“浩然正气诀”,也踏入了地洞之内。 等两人进去之后没多久,远处的苍穹上。 “堂哥,我留在墓碑前的符玉碎裂,那个该死的盗墓贼又来了!” 一名青年咬牙切齿道。 “哼!这个盗墓贼,来到家族祖坟多次,每一次警惕无比,挖了老祖宗的坟,得到宝物就跑,奈何我们根本抓不住!” 堂哥是个古铜色皮肤的大汉。 他捏紧拳头冷冷道:“此次终于守到他,走,我们进入地洞中,把他抓了!” “我们不清楚他的实力,要么,我们先回家族通知一番?” 青年忐忑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等家族的人前来,那盗墓贼早就逃走了!你要是怕,就自己走!” 堂哥冷哼一声,直接往禁制裂缝中飞去。 青年见堂哥离去,张口自语:“家族祖坟已经有五百年没有生灵进入过,自从这个盗墓贼来了后,才改变这一切!五百年过去,里面应该没什么危险,那大汉小心一点就行了!” 说完,也飞了进去,跟上了堂哥。 地洞内阴气森森,漆黑无比。 不过有神识,黑暗不会成为阻碍。 张黑土的神识覆盖前后千米,随时应对可能突发的情况。 只见他进来后,拿着一盏青灯进入。 随着不断的深入,他的注意力也从四周,渐渐地转移到了青灯上。 每一次,青灯摇曳一下,都会让他心惊肉跳一下。 “只要灯不灭,就不会有危险!” 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顾子青就距离张黑土只有五百米远,自身有特殊法术覆盖,对方的神识察觉不到他。 不然的话,他早就被面黑大汉发现了。 “长宫灯,由混血神兽血打造而成,有一定的作用!” 顾子青的双眼被一层金光覆盖,能看到这里肉眼难以看到的东西。 “这里已经被深渊魔气缭绕,虽然稀薄,但是已经能证明,这里被深渊魔物入侵了!” 在心中下了这个判断,他的内心越加不详起来。 五百年后,深渊魔物才会席卷龙玄大陆,让龙玄大陆承受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浩劫。 但是在五百年前,龙玄大陆还非常的平静,没有出现任何深渊魔物的力量。 可是现在,也就是浩劫发生的五百年前,深渊魔物的力量,已经逐渐浮出水面。 红城外的深渊魔窟,金蝉险地里面的深渊钟和深渊魔宫,海外的归墟岛屿,无一不在说明,深渊魔物已经在蠢蠢欲动。 “进度变快了!可能是我回来的原因!” 他的脸色凝重。 突然,前方传来动静。 张黑土咽了口口水,走入一条只能够容一个人前进的小道,刚进去,长宫灯就差点熄灭,吓得他往后退。 只是这一退,他就发现,退不了! 身后有坚硬的墙面把他堵住了! 那一刻,他浑身僵硬,脸色发白。 刚刚他就是往小道中走入,为什么一后退,就有墙出现? 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长宫灯。 长宫灯明灭不定,有很大波动,但还没有熄灭,让他震颤的心没有彻底崩溃。 “完了!我之前进来时,就发现这里很诡异,没想到啊!” 张黑土用力推,没有推开墙壁,想用法术,犹豫了一下没有使用。 上一次他来此地,使用出一个小法术,立马引起这片地洞的晃动,一道道阴森的魔影不断从他的神识中闪过。 自那以后,在这个地方,他就不敢随意使用法术,连声响也不敢发出。 “魔墙!” 顾子青伸出手,摸了摸前面漆黑沉沉的墙体,低声道。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脚步声 第三百五十五章 脚步声 沉思了一下,他往后退了一步。 果然,有一堵墙把他堵住了。 顾子青并没有惊慌,站在原地不动,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魔墙很诡异,也很特殊,它不会被神识发现,悄无声息地出现,如同融入黑暗中的魔鬼一般。 嗤嗤嗤! 水滋在滚烫铁球上的声音响起。 有什么东西在魔墙中钻出。 施展“浩然正气诀”的他,背对魔墙,身上散发的金光,让魔墙内的某些东西颇为忌惮,并没有彻底冲出。 “我还要赶时间。” 顾子青踏步走向前方的魔墙。 手按在魔墙上。 刹那间,手上绽放金光,最后化作一道圆盘,从掌心震出,倏然震在魔墙上。 只见到圆盘瞬间放大,魔墙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竟被破开一个大洞。 看魔墙被破开的部分,有无数条黑暗蠕虫在里面乱窜,发出嗤嗤嗤的声音,顾子青身上的金光一旦蔓延到它们身上,它们瞬间化为黑暗魔气消失不见。 顾子青没有耽误时间,直接走了进去。 面黑大汉已经不在,想必是往更前面走了。 张黑土脸色苍白,紧握着长宫灯,硬着头皮往前走。 “后面走不通,只能咬牙往前走了!只要能够到达那棺材处,就能够得到强大的宝物!” 他的想法很简单。 去棺材旁边,获得顶级武器。 只要有武器在手,那么危险来临,他也有自保之力。 没过一会。 “咦,这条路我刚刚走过啊!” 张黑土也是老江湖,走过一遍,立马察觉出不对劲。 神识扫动。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原地了。 除此之外…… “糟糕!魔墙被破,有脏东西进来了!” 张黑土的神识有意识地往后面蔓延,发现之前堵着自己的魔墙,被破开了。 当即把他吓得抖了一下。 “完了完了!前有狼后有虎!” 张黑土一咬牙,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颗玉石。 忍痛似的作出决定,捏碎玉石,抹在双眼之上。 如同荧光般的双眼,扫视四周。 “魔气!” 他一眼看出,是魔气自成魔幻诡术,屏蔽了这里的道路。 刚刚他一直在原地踏步而已,根本就没有走。 “我宁愿继续往前,也不想遇到能破开魔墙的脏东西!” 双眼散发荧光,手拿长宫灯,继续往前走。 魔气形成的魔幻诡术,再也没有影响到他。 顾子青在后面跟着,他早已看破这里的魔幻诡术,于是静悄悄地跟在面黑大汉的身后走着。 走着走着,他发现,身后又有人来了。 “两个人,一个是气海境初期,一个金丹境大圆满。” 顾子青在心中判断后,也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着。 后方两个人的实力太弱,对他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也没必要去针对那两个人。 否则,弄出太大的动静,惊动这里的某些东西,那就真得麻烦大了。 弯弯曲曲的道路,蔓延出去很远,而且是在不断往地下蔓延的趋势。 越是往前,魔气越深。 张黑土看破魔幻诡术后,就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心里也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不过,他也不敢完全放松。 心里一直惦记着,身后有脏东西。 “终于走完了!” 他走出地洞小道,来到一个巨大的大殿之内。 大殿内阴森死寂,左右有巨大诡异雕像刻画,四周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张黑土警惕地扫视四周,觉得没什么危险,又开始往大殿深处走去。 啪嗒啪嗒…… 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大殿内回荡。 由于声音太大,他怕惊动某些不可知的东西,于是放轻了脚步。 啪嗒啪嗒! 脚步声还是存在。 哪怕他放轻了脚步。 啪嗒啪嗒! 脚步声越来越大。 当他走到大殿最深处时,停了下来。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传了出来。 “不对劲!” 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感觉脑袋冒了一下凉气。 他并没有走动,可是,脚步声还是传了出来。 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往他走来。 那一刻,他倒吸一口气,想回头,可多年的盗墓经验告诉他,不能回头。 张黑土咽了口口水,稳定一下心神,心中已经做好要一战的准备。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在他的身后,才停了下来。 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喷在他的后脖颈处。 张黑土的双腿一软,但还是没有动弹。 等了一会,除了身后有冰冷刺骨的气息外,什么都没发生。 “不能回头!只能往前走!” 他有些后悔进来了。 当初第一次进来时,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奇怪事,哪想到这一次,竟然出现如此多的变故。 深吸一口气,继续迈步。 啪嗒! 脚步声,再次在他身后传出。 很清晰! 就在他的身后! 张黑土强忍着回头的冲动,继续前进。 走一步! 身后就传出一步脚步声! 最终,他来到大殿最深处,眼睛瞄了一眼右边。 那里的小门还在。 想了想,还是往小门走了过去。 啪嗒啪嗒!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传开。 只是,当他走向小门时,惊悚的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开始变多了。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好似有无数个东西,正在往他的身后聚集。 “天啊!” 张黑土吓得浑身发软。 站在小门外,一动不动的他,已经能感觉到,身后有大量阴冷的气息。 只是他不敢回头。 到如今都没有出事,说明,只要自己不回头就不会有事。 甚至连后退都不能。 否则,他能想象到,在自己回头或者是后退时,被秒杀的场景。 再次咽了口口水,踏步往小门走去。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身后的一大堆脚步声,跟随他进入小门。 这时,顾子青走入大殿。 浑身绽放金光的他,扫了眼四周,最后目光落向面黑大汉进入小门的方向,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 “你这家伙的运气不好,竟然被盯上了!” 迈开脚步,往大殿深处走去。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踩出脚步声,身后也没有脚步声。 很顺利地走到大殿深处,然后进入右边的小门之内。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黑暗中的死灵 第三百五十六章 黑暗中的死灵 啪嗒啪嗒! 脚步声在身后传开。 顾子青脚步一顿,目中有冷光。 “敢找上我,你们是真的找死!” 他低沉冷喝。 往前再走。 身后的脚步声不仅不停,还增加了。 “身归魂里,御魂施法!给我定!” 心中默念,双手捏诀。 无声中有爆炸声响。 肉眼可见的涟漪扩散出去。 不过,在他的控制下,只扩散出去百米。 足够了! 再次往前走,身后没有脚步声,一切归于宁静。 他在门槛前侧头望去。 几具干尸狰狞地站着不动,他冷冷一笑,吹了一口气。 砰! 沉闷声响。 干尸脑袋内的死灵,轰然崩溃,从此灰飞烟灭,不入天地轮回。 他们是死灵。 人族尸体,灵魂却是魔物之魂。 在归墟岛上时,顾子青看到过,也针对过。 而现在,天雨州内部的一处深山中,再次出现这类魔物死灵。 这说明,此地内有深渊之物。 “无限深渊,你们的速度确实很快!已经从化雷州蔓延至天雨州了!在其他域,也有你们布下的局吧?” 顾子青冷笑一声,进入小门之内。 …… “堂哥,我们在这里转了大半天,还是没出去!” 青年古辰神色担忧道。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老祖坟墓。 先是遇到两堵墙,他们使用特殊法宝,劈开一堵墙,又遇到第二堵墙,只是第二堵墙已经被破。 他们知道,是那个盗墓贼破开,于是赶忙追上去。 只是走着走着,他们发现,他们走不出去,一直在原地绕圈。 古铜色皮肤的大汉古却石,冷冷地扫视四周,最后道:“老祖的坟墓不能够有盗墓贼,否则,我们古家先辈不会安宁!” 一咬牙,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个面具。 面具一半黑一半白,上面散发出诡异的气息,若是看得久了,会把心神陷入进去。 古却石点了一下古辰,道:“回神过来!” “堂哥,这是什么面具?” 古辰震惊。 古却石微微皱眉道:“这幅面具是我外出游历时,在一处遗迹得到,带上后,能看破一切幻象!” 说着,带了上去。 古辰心里却有些疑惑。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难道说,这面具戴上去后,会有副作用? “走!” 古却石的话,把古辰拉回神。 古辰也没多想,跟着堂哥继续前进。 没过一会。 要走出地道时,他看着带路的堂哥,忽然发现,堂哥的身上,多了一层影子。 “这……” 古辰望着那层影子,如坠冰窟,激灵灵颤抖了一下, 话未说完,堂哥已经走出地道,进入一座大殿。 “终于回来了!” 古却石诡异地一笑。 古辰疑惑道:“堂哥?堂哥?” 古却石回头,看了眼古辰,再次诡异一笑:“你和这个人族,有关系?” 古辰望着古却石那纯粹黑暗的双眼,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道:“你不是堂哥!你是……是面具!你……” 这一刻,他怀疑堂哥的面具,不是从外面带回来的,而是从坟墓中得之。 就像那名盗墓贼,从老祖坟墓中挖掘出宝物一样。 只是他的话未说完,死灵便一拥而上,淹没了他。 连惨叫都没发出,无声无息的湮灭于黑暗的大殿内。 张黑土紧绷全身,手中的长宫灯忽明忽暗,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看到这一幕,他的内心非常紧张。 “该死的,我后面有一堆东西!”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后的阴冷之息。 啪嗒啪嗒啪嗒! 大量脚步声在身后传来。 “不管了,只能往前走了!” 经过开始时的紧张,现在也多了几分镇定。 小门内是内殿,最深处有一副棺材,四周有多个石像,石像的手中拿着奇形怪状的武器。 但大部分已经残缺。 张黑土见到石像时,目光放亮。 “那个大棒就是从其中一个石像手中拿走的,其余的虽然残缺,但为了活命,只能强行拿下来了!” 当初他得到大棒,已经触发机关,好在有提前准备,才避免陷入机关之内。 此次他管不了这么多,只能够强行去拿。 只是他并未注意到,那古朴的棺材之下,有一层黑暗附着。 如果顾子青在场的话,可以一眼就看出,那黑暗,便是无限深渊水。 他在金蟾险地里面,遇到过无限深渊水。 张黑土走向其中一个石像。 顾子青也在此时,贴着墙体,隐藏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张黑土的一举一动。 “太阴境守卫,这幅棺材不简单呐。” 他在心中判断。 忽然,双眼一凝,目光落在棺材之下,与地面相接触的地方。 “无限深渊水!棺材被无限深渊感染了!” 他的眉头一皱,内心涌现出不详以及巨大危机。 突然,他的仙尊之魂悸动了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地,双手捏诀,低喝一声:“身归魂里,御魂施法!定!” 仙魂施法,肉眼可见的涟漪再次扩散,这一次扩散出去很远。 说话的声音,把张黑土惊动。 “谁?”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别去摸石像!你现在可以后退了!” 顾子青忌惮地扫了眼棺材,冷淡道。 “你是人?别开玩笑了,我身后一堆脏东西,转身我就得死!” 张黑土说着,继续往前,要拿走石像手中的武器。 “我已经解决了它们,我奉劝你别乱动,否则把棺材里面的东西惊醒,你和我都没好果子吃!” “你……” 张黑土依然不敢回头,他认为是这里面的脏东西幻化出来的声音,是在引诱他。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往前。 “谁?” 顾子青猛地转身,目光冷冷地盯着小门前。 一个黑影,带着半白半黑的面具,站在门槛前,一动不动,双眼纯粹黑暗地盯着他以及张黑土。 “又是谁?” 张黑土有些懵了。 黑影诡异地笑了一声,如鬼婴啼哭。 “你是大罪之人,违背了深渊意志!你,毁约了!” 黑影伸出手,指着顾子青道。 顾子青双眼半眯,神色冷漠,冰冷道:“深渊不该来人间!”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太阴境武器显神威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太阴境武器显神威 黑影再次诡异一笑,往前踏出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踏出,整个内殿晃动起来,滔天的深渊魔气充斥整个内殿。 只是,也就止步于此。 顾子青冷冷地盯着黑影,冷道:“没用的!所有死灵,被我封住了!” 黑影的笑声停止。 “他是谁?” 张黑土已经转过身,神色惊恐道。 忽然,他伸出手,指着黑影脸上的面具,骇然道:“面具!是面具!棺材里面的面具,它不是应该在棺材里面吗?” 顾子青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冷冷道:“原来如此!深渊面具么?” “还想破坏我等的计划!你,该死!” 黑影狰狞怒吼,猛地往前一踏,浑身碎裂,化作一具魔气之躯,扑向顾子青。 “浩然正气,天地长存!” 顾子青双手捏诀。 铛! 周身的金光再次爆发出耀眼光芒。 神佛之影,从他身上分化而出,沉浮于虚空,释放亿万豪光,震慑一切妖邪。 砰! 黑影被震飞,身上的魔气散去不少。 “区区金光,奈何不了我!” 黑影用深渊语咆哮。 只见到他伸出手,一拍面具。 半白半黑面具忽然动了起来,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怒一会哀,好似尘世间所有的情绪都聚集在面具之上。 顾子青冰冷着面庞,无动于衷,道:“一切幻术,在我眼里,不过烟云,一吹就散!” 仙尊之魂活跃起来,防止被面具迷惑。 张黑土却早已经昏迷过去,陷入到面具所带来的一切负面力量之中。 “不可能!” 黑影愤怒不甘的大叫。 死灵没用,深渊魔气没用,面具大幻术也没用! 对付区区一个人族蝼蚁,怎么可能一点用都没有! “该我出招了!” 顾子青单手虚握,天地之间的星辰之力凝聚,身上星辰点缀,绽放无数柔和白光,与金光形成白金交合的无上威压光芒。 一股恐怖杀机从单手中释放。 很快,一把星辰之力凝聚的长剑雏形初现。 他的双眼中有星辰幻灭,如同星空之主,镇压着星空万族。 扬起手,长剑雏形微微抬起。 刹那间,恐怖之力扫荡十方。 “你们为了吞并龙玄大陆,把深渊钟和深渊面具,都带了出来,但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此地的秘密绝对不能够泄露出去!你必须要葬身于此!我的真身,出来吧!” 黑影狰狞一笑,魔气之躯如同漩涡一般,被面具吸收,接着面具微微一震。 轰隆! 棺材剧烈响动,然后碎裂。 一只布满鳞片的枯槁手臂,从棺材中伸出。 恐怖威压从碎裂棺材内传出。 顾子青神色一变,后退道:“以人族尸体,孕育自己的真身!” “不错!虽然没有到达成熟阶段,但是因为你的出现,让我不得不提前现身!杀你,足够了!” 面具压抑着愤怒咆哮。 顾子青冷哼一声,单手一招,把张黑土甩飞到小门之外,另一只手握着长剑雏形,对着面具一划。 剑光一闪,就要落在面具上时,面具一闪,出现在枯槁手臂的手中。 “今日,你走不出去!” 枯槁尸体站了起来,把面具带上。 顿时,尸体上的强大气息再次增长。 顾子青心中一沉。 他感受出这尸体的气息,达到了太阴境级别。 太阴境强者,使用出的力量太过可怕,完全不是神通境武者能比。 如帝血宗门的帝血剑,威力勉强达到太阴境,一剑之下,可横扫十万八千里,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眼前这位,是实实在在的太阴境强者。 是深渊魔物利用自己的真神,与人族尸体相结合孕育而成,不能小觑。 枯槁尸体伸出手,对着顾子青一点。 霎时间,黑光化作手指,镇压向顾子青,在镇压途中,手指变得越来越大。 顾子青瞬移出内殿,出现在大殿之内。 轰! 手指撑破内殿,蛮横地压向顾子青。 顾子青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拿出大棒。 以他目前的实力,使用出“圣体帝沉剑”也无法与之抗衡,唯有拿出相同层次的武器才行。 至于万妖图和虚空古镜,这两类虽然威力更大,但是使用条件太过苛刻,只能退而求其次。 “开!” 顾子青大喝一声。 大棒释放出无尽黑光。 “愚蠢!那把武器,已经被无限深渊水污染,我一声令下,它会直接攻击你!” 枯槁尸体沙哑一笑。 “是吗?” 顾子青冷冷一笑。 身上的白金光芒忽然蔓延至大棒之中。 轰轰轰! 大棒震荡,绽放的无尽黑光转变成了红光。 “不可能!你怎么有能力,洗净这把武器上的无限深渊水!” 枯槁尸体惊呼。 “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顾子青拿着变得通体血红的大棒,猛地砸向那变得越来越大的手指。 嗡! 虚空破碎。 大棒还未落下去,恐怖的威能就把虚空震碎,而手指,自然也湮灭了。 枯槁尸体神色一变,双手撕裂出一条虚空通道,强行离开此地。 苍穹之下,宁静的深山有迷雾缭绕,尽显原始和神秘的气息。 忽然。 轰隆! 一座高山从内部崩塌,烟尘漫天。 轰隆隆! 又是一座高山崩塌,然后是第二座,第三座…… 转瞬间,十万大山将近上万里,崩塌了。 大半个天雨州受到影响。 所有在内的强者们,纷纷腾空而起,惊骇地望着天雨州西部区域。 那里正在被无穷无尽的烟尘弥漫。 “是太阴境强者!” “绝对是太阴境强者在战斗!好可怕!” “太阴境不知道几百年没出现过了,没想到一出现就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威能!” “那里是………咦,那里是古家先祖的坟墓所在地,这下有好戏看了!” “哈哈,古家仙人的坟没了,不过,古家也不敢报复,那可是太阴境强者啊!古家就算有神通境的武者,也奈何不了太阴境的存在!” “走,去看看!” 玄土域十三州的强者们,聚集天雨州,遇见太阴境强者的战斗,议论纷纷,有一些,直接赶往战斗所在地。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大道场域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大道场域 吼! 枯槁尸体怒吼。 “你毁了这里!你该死!” 枯槁尸体愤怒到极致,外表的皮开始脱落,一块块半肉半鳞片的皮肤出现。 这是人族肉身与深渊魔物相结合的产物。 顾子青本意就是如此。 眼前这个深渊魔物过于强大,他只能够利用手中大棒,打崩这里的一切深渊之物,要是能吸引来人族强者,会更好。 深渊,龙玄大陆所有生灵的天敌。 一旦现身,绝对会被群起而攻之。 枯槁尸体化作魔物,单手一划,虚空撕裂,接着如同擎天之刃,不断往顾子青蔓延而去。 这是要把顾子青拉入虚空之外的无尽破灭之地。 顾子青神色微变,手中大棒猛地砸了过去。 轰隆隆! 大片大片的虚空破灭,无上威能相撞,产生超乎寻常的冲击。 顾子青连续瞬移才勉强躲过冲击。 魔物也转移到了更高空。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顾子青冷笑。 他的目的不是斩杀对方,而且他也没有能力斩杀对方。 眼下只需要拖延就行。 “吼!” 魔物化身魔光,斩向顾子青,速度之快,堪比瞬移。 眨眼间临近顾子青。 “定!定!定!” 顾子青对着魔物低喝。 然而,对方太强大,他就算是连续使用定身神术,也无法让对方凝固,最多只是减缓了一点速度而已,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没有任何犹豫,借着对方被减缓速度的时机,从储物戒指中拿出虚空古镜。 直接放在自己的身前。 魔物神色一变,身形一顿,停在顾子青面前,冷冷道:“虚空古镜在你这里!” 他不敢上前触摸虚空古镜。 那里面蕴含一个世界屏障之力,便是涅盘境武者触摸,也会出大事,更不用说他了。 顾子青见对方没有继续攻击,当即后退。 “哼!区区蝼蚁,虚空古镜给你,你也发挥不出威力,还是给我吧!” 魔物再次化作魔光,奔向顾子青。 这一次,魔光化作五道,从五个不同方向,绕开虚空古镜,刺向顾子青。 顾子青不断瞬移,试图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双方你追我赶,在漫天烟尘和云雾之间,闪转腾挪。 眨眼间过去千里。 “在那里!” 有武者远远惊呼。 “五道魔光和一个散发白光的人!” “好强,肯定是太阴境强者!” “我们后退!他们距离我们有百里,但是仍然太近了!” “咦,那五道魔光,我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是……是深渊魔物的气息!” “天呐,是深渊魔物,太阴境级别的深渊魔物,它们是如何来到龙玄大陆的!” “糟糕了!” 一名老者神色大变。 “通知玄土域域主!请更多大能降临!” “那位前辈支撑不住了,一直被追,必须要请帮手!” “上一次,归墟岛事件中,就有深渊魔物做手脚,这一次又出现,难道有什么不祥之兆?” 一群武者,无论人族还是妖族,议论纷纷。 “这道白光,有点熟悉。” 身后有三道火焰的焚岩少皱眉道。 如今的焚岩少,不同往日,仔细看,可见双眼中有真火孕育,丝丝神威无形扩散。 “是顾子青?” 冥雪跟着师傅来了,身上有隐藏的虚空上古符文加持,虽然看不见,但却会给人一种无法侵袭的大道神韵在内。 她也一样,变强了。 “不可能!那魔光是太阴境强者,以顾兄的实力,对上太阴境武者,太过夸张!” 双生王体中的哥哥道。 “冥雪说的很对,那就是顾子青!” 古化玄女复杂而震惊的平静道。 她以大道之力看出,散发白光的就是顾子青。 “怎么可能!” 一行人惊呼。 “顾子青拥有太阴境武器,外加虚空古镜,配合自身的战斗经验,能与太阴境武者周旋!” 古化玄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非常疑惑。 就算顾子青拥有太阴境武器和虚空古镜,也难以与对方对招。 毕竟境界相差太多,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可是顾子青还是做到了。 凭的是超强的意识和丰富的战斗经验! 这一点,便是她,也难以做到。 “后退!” 跟在焚岩少身旁的焚天道人忽然低喝。 轰隆! 顾子青一棒子砸向要抓向他脑袋的深渊魔光。 天地为之一震。 火焰滔滔,从大棒中喷涌而出,席卷向深渊魔光。 深渊魔光汇聚成一道,化作漩涡,如无尽深渊,张口一吸,便把如海般的大火吸了进去。 “煞鬼之域!” 深渊魔光化作魔物,用深渊语低喝一声。 刹那间,天地变了。 漫天烟尘没了,云雾没了,大地没了。 眼前的世界,变成充满滔天煞气的鬼蜮。 “大道成型,演化一界!” 顾子青冷冷道。 入道境明悟大道,可突破到神通境。 神通境运用大道至顶尖,演化出大道场域,可突破至太阴境。 太阴境强者的最强杀招,大道场域。 把大道演化成一个小型异空间,在这里面,持有大道者是异空间的主宰。 “既然已经暴露,我也没必要躲藏!杀了你,我会尽快离去!” 深渊魔物自知行踪暴露,于是果断决定,施展全部之力,杀掉眼前的人族蝼蚁,然后逃之夭夭。 “起!” 深渊魔物低喝。 只见四周弥漫起无尽煞气,浓郁到几乎凝实。 一只只鬼影在无尽煞气中来回游动,每一只都散发出神通境巅峰,甚至堪比太阴境强者的气息。 顾子青深知太阴境武者,在自身大道场域中的可怕。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闭眼睁眼,目光变了。 一道道特殊的大道之力,从脑海中蔓延而出,覆盖自身。 这是长生大道,属于赫长生之力。 不过有一半的长生道心留在顾子青体内,顾子青虽然不能使用,但是当外来大道之力出现,长生大道就会被自主激活。 这是陌生大道之间的排斥反应。 “长生大道,你……” 深渊魔物的声音出现波动。 顾子青眉头一挑,听出些什么,便道:“这点大道之力,不足以防御你的攻击,惊讶什么?” “你跟长生鬼是什么关系?” 深渊魔物依然再用深渊语,但他知道,对方听得清楚。 《剑骨》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太阳境大能降临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太阳境大能降临 顾子青在心中记住长生鬼三个字。 他敢肯定,这跟赫长生没有半点关系。 长生鬼,拥有长生大道,跟深渊有来往,这一点,他推演出来了。 “是与不是,今日你都要留在这里!” 顾子青身处对方的大道场域,并没有任何忌惮。 “哈哈,很好,我会让你后悔说这句话!” 深渊魔物大手一压。 滔天煞气凝聚成一只巨大魔掌,体内有阵阵魔影在咆哮,直接抓向顾子青。 顾子青眉头一皱,感觉自身的行踪迟缓起来。 这是对方的大道场域在影响的结果。 他冷冷道:“长生大道,确实不足以防御你的攻击!那么,我自己的大道,你扛得住么?” 闭眼睁眼,目光再变。 俯瞰天地万物的冷漠光芒,从目光中释放。 那一刻,他全身的气质大变,如同无上天道般让生灵敬畏。 “区区气海境……怎么有大道……你……这是什么大道!” 深渊魔物内心战栗了一下。 对方只是拥有大道而已,他可是把大道演化出场域的存在。 但是,他竟然害怕了! 还是那种无法控制,由内而外的害怕! 顾子青单手对着魔掌一划。 天地万物,自有法则执掌! 这一划,便把天地法则的轨迹偏离了。 魔掌临近顾子青时,扭曲了一下,然后从顾子青身上穿透而过。 深渊魔物倒吸一口凉气,惊骇道:“天地法则!你怎么会有这等力量!” 太阴境武者能够动用一点半点法则之力,那也只是常规法则,如水火之类。 可对方使用的是天地法则。 超出金木水火土一类,能直接改变万物轨迹的顶级存在。 在他的认知中,只有魔神才有这等能力,便是涅盘境大能也无法做到! 顾子青控制不住地呕出一摊血,身体多处崩裂,血不断往外流。 他强忍着眩晕感喘气。 这是天道里面的第三种神通,前两个是瞬移和定身。 第三中神通的使用条件很苛刻,至少需要达到入道境,他目前还未达到入道境,但是实力已经达到入道境后期巅峰,肉身也往星河圣体更近一步。 所以能够勉强使用。 只是用了一次,就让他重伤。 天地法则的力量,不是那么好掌控的。 “区区蝼蚁,就算有也无法使用!” 深渊魔物见顾子青重伤,冷冷一笑,“为了躲避我的一次攻击,你就得重伤一次!接下来,我看你如何办!” 又是一掌拍向顾子青。 大道场域在震荡,其内的力量凝聚在魔掌之内,势要撕碎眼前的人族蝼蚁。 顾子青深吸一口气,冷道:“你似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了!” 手一翻。 黑塔现身。 体内的那一丝仙力一运转。 黑塔瞬间放大,转眼就把对方的大道场域撑住。 “这里,可是龙玄大陆!” 顾子青怒喝一声,仙尊气质展露。 这一刻,他就是无上仙尊。 轰轰! 黑塔无坚不摧,魔掌落在上面,连痕迹都没打出来就没了。 “长生鬼塔!” 深渊魔物的瞳孔一缩,好似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 “长生鬼塔,在无限深渊、龙玄大陆以及九重天中,没有任何生灵有能力控制,你为什么能控制!” 他来不及多想,直接扩大大道场域。 顾子青知道,遇到识货的家伙了。 黑塔绝不是籍籍无名,只是鲜少有人知。 “这个,你得去问问你祖宗了!” 顾子青意念一动,无限让黑塔变大。 “蝼蚁,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实力低微,为什么拥有如此多的宝物和手段!” 深渊魔物愤怒而憋屈。 明明对方的实力,他可以轻易镇压。 可偏偏,对方的手段层出不穷,宝物也是数一数二,他奈何不了对方。 “本座的身份,你没资格知道!” 顾子青悬浮在黑塔的大门处,盘坐捏诀。 铛! 金光震荡而出。 那一刻,大量神佛之影浮现于他的四周,环绕着黑塔。 “浩然正气诀”配合“星辰帝经”,超极限运转。 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浩然正气光芒。 一切负面、邪恶之力,被不断净化。 “啊!” 深渊魔物见大道场域被撑住,心中有危机,只得施展神通,镇压顾子青。 顾子青机警,不断绕着黑塔躲避对方的攻击。 轰隆隆! 无数能毁灭上万里的力量,落在黑塔上,如鸡蛋碰石头,全部无用。 “你激怒了我!我要吞了你!” 深渊魔物化作魔光,融入到大道场域之中。 一股至阴至强的威压从大道场域中释放,接着大道场域如同柔水,开始包裹其内的外物。 黑塔被大道场域覆盖,很快就蔓延向顾子青。 这是大道场域在变形,无孔不入的覆盖向所有外物,包括顾子青。 顾子青眼见如此,手一翻,大棒出现。 对着四周砸了过去。 轰隆隆! 大棒内毁灭性的火焰之力席卷四周,却没有收到多少效果。 这是对方的大道场域,仅仅太阴境武器是难以突破。 眼见如此,他轻叹一口气,就想把体内那一丝仙力用掉。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再也无法控制黑塔。 不过,也好过丢掉一命。 “深渊魔物,接下来这一击,本座不仅会打崩你,还要打穿世界屏障,震慑汝之所在深渊!” 顾子青站了起来,一股无法形容的仙尊气质,扩散十方天地。 手微微一抬,顿住了。 头抬起来,目光穿过大道场域,道:“你们终于到了!” 轰隆! 大道场域被撕裂! 黑暗的大道场域被撕裂出一条口子,一道难以目视的炙热光芒,从口子外照射进来。 那是一道刺眼的热光,里面蕴含着能焚烧天地万物的力量。 “深渊,你们频繁在龙玄大陆动手脚,是要付出代价的!” 口子外传来天地大道共鸣的声音。 “太阳境强者!不可能,天雨州不可能有太阳境强者,在整个玄土域,也没有几个!你们怎么会这么早赶来!” 深渊魔物惊骇,极速化作魔物真身,就想要逃走。 “你别忘了,玄土域第一武会,是在天雨州举办!” 顾子青冷笑。 此时的天雨州,强者集结,便是某些低调的大能也会出现。 深渊在这个时候现身,简直是找死!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星空之主 第三百六十章 星空之主 “你们过分了!” 一只大手从口子外探了进来,直接撕裂开深渊魔物的大道场域。 深渊魔物非常惊慌,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但是,在他身后的那只大手更加恐怖。 一手定天地。 空间直接被凝固,让他无法逃脱,只能够在原地等死。 “你们会后悔的!杀了我,你们会后悔的!” 深渊魔物威胁道。 “你我本是天敌,杀了你何来后悔之说!” 大手捏住深渊魔物,紧紧一握。 轰地一声,掌心发生爆炸,无数煞气、魔气等负面力量扩散,但在扩散出去时,又被手掌中的无上伟力捏碎。 顾子青松了口气,手一招,收回黑塔。 此时,大道场域消失。 这片天地再次恢复原样。 只是外面,已经出现大量的武者。 他们注视着敢跟太阴境强者一战的人。 “他没死!” “是顾子青,天呐,他是怎么跟太阴境强者一战而不死的?” “好可怕的家伙,此次玄土域第一武会,我觉得他最有希望拿第一!” 武者们惊呼。 顾子青的表现,再次震撼到了他们。 不远处,卫玄冰妖异的瞳孔,盯着顾子青,渐渐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有意思,你本身的实力不强,不过宝物倒是多,只可惜,在武会上是不能使用超出自身实力太多的宝物!” 转身,往远处飞去:“顾子青,你害死我卫族族长,让我卫族名声臭名远扬,你觉得我卫玄冰,会放过你吗?好好享受这段安宁的日子,在武会上,我会亲自踩死你!” 远处的地面上,独眼男人蛰伏在一片森林之中,眼睛狠毒地盯着远空上的顾子青。 他满脸狰狞,甚至没控制好,脸颊上出现一块恐怖鳞片。 “顾子青!你,毁了我们的计划!我会让你后悔!” 说罢,忌惮地扫了眼顾子青旁边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散发着炙热光芒,看不真切,但身上的无上威压,时刻都在提醒他。 那是一名太阳境级别的恐怖大能。 他要是出手,只会被瞬间秒杀。 “玄土域第一武会,我们等着瞧!” 独眼男人深吸一口气,压下愤怒与恨意,转身离去。 此刻,顾子青望向身旁的男人。 这是一个拥有无穷无尽力量的太阳境武者。 “多谢。” 顾子青抱拳道谢。 “深渊是龙玄大陆生灵的天敌,我等出手,是义务更是责任!” 男人散发炙热光芒,无法看清面貌,但声音很厚重,给人心安的感觉。 “另外,那座塔,不要过多暴露,你之前拿出来几次,有心人开始注意了!” 顾子青眉头一挑,想了想道:“它叫长生鬼塔?” “正是,而且它第一次的现身之地,是在无限深渊,持有者名为长生鬼,曾在无限深渊、龙玄大陆以及九重天来回走动过的人物。” 穿越多个世界屏障之力来回走动? 便是涅盘境武者也难以做到。 这个长生鬼,不是简单人物啊。 “多谢提醒。” 顾子青与此人没有聊太多,对方很快离去。 “长生鬼塔,有意思。” 站在原地的顾子青,无视四周的武者的注目,脑中在分析长生鬼塔的信息。 毫无疑问,这是一座仙塔。 放在凡尘间的仙塔。 那么,持有者绝对是一名仙,还是一个出现在凡尘界的仙。 “用长生鬼塔镇压吞天金蟾,你是否也对古神兽感兴趣?” 顾子青摇了摇头,也准备离去。 也在此时,古化玄女等入道境强者飞了过来,与他打招呼。 如今的他今非昔比,除了古化玄女,让他觉得棘手外,其他入道境武者,一概不是他的对手。 至于入道境武者以下的人,如焚岩少、冥雪等初代王体,以前能够与他比拟,现在却真的成为了他眼中的弱者。 一番招呼后,顾子青离开了此地,直奔风双城。 风双城是一座人族城池,黑岩等人就在里面等着他。 几步瞬移,横跨无数大山,最终在一座耸立高山停步。 站在山顶上,他冷冷地盯着前方,冷漠道:“你注意我这么久,不准备现身?” “你能发现我?” 一道惊诧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青年走出。 此人身穿星空长袍,身后有九颗拳头大的星辰环绕,如同星空之主。 正是九圣域的九圣子。 “以你的能力,竟然能发现我?” 九圣子觉得很有趣的笑了一声。 “你是谁?” 顾子青问道。 “我?” 九圣子玩味地看着顾子青,笑了笑,“我并不是凡人,至于是什么身份,我想你没必要知道,不然,你会对我产生恐惧。” “找我何事?” 顾子青又问。 “自然是想看看,你这只蝼蚁,能有多强,毕竟那什么武会,完全引不起我的兴趣,我就想提前看看,我的对手如何!” 九圣子略微无聊地耸耸肩。 “你可以现在对我出手。” 顾子青冷冷道。 “现在可不合适,我的任务,是在武会上对付你!现在出手,只会打击你,要是你退出比赛,我会很苦恼的。” 九圣子显然没了与顾子青对话的兴趣,说完这句话,就要转身飞走。 “放心,我会现在出手,目的不为别的,就为了帮你调整一下心态!” 顾子青大步一踏,人化作白光,直冲九圣子。 《星辰变》施展! 嗡地一声! 白光一闪,落到九圣子身前。 一拳轰去。 只见到无数道拳印轰然降临九圣子。 九圣子嗤笑一声:“蝼蚁一般。” 单手拍向顾子青。 轰隆! 九圣子被震飞,一脸的惊骇。 顾子青面无表情,上去一脚。 这是脚踏星空。 无声中听惊雷! 九圣子反应过来,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真是我的对手?” 他背后的九颗星辰,其中一颗亮了一下。 顿时,他身上的气势暴涨。 一拳轰去,击退顾子青的那一脚。 “你使用的是星辰之力,而我使用的也是星辰之力,很可惜,我注定是星空之主,在武会上,我会让你亲自体会到,什么叫做星空的力量!” 九圣子并未乘胜追击,眼中再次浮现轻蔑和不屑。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心理战 第三百六十一章 心理战 顾子青没多说话,单手虚握,天地之间的星辰之力凝聚在掌心,逐渐的,一把长剑雏形出现。 随之的,还有那恐怖的天地杀机。 让九圣子眉头一皱,内心生起一丝不详。 不对,顾子青在凡尘间出名,可在他眼里,依然是一只蝼蚁。 这样的蝼蚁,能让他生出不详? 突然,不详消失。 再看顾子青,人已经不在了。 他嗤笑一声:“趁机逃跑?顾子青啊顾子青,你可真是个怂包,我说过,不会对你出手,你真的担心过头了!” 心想到雷雏长老所说的,不能小看顾子青,顿时觉得雷雏长老高看了顾子青。 “见到我就跑的家伙,能有多强?” 摇了摇头,心中把针对顾子青的程度,下降到和低贱蝼蚁差不多的层次。 再说顾子青。 他爆发全速,直奔风双城。 刚到达风双城,一步踏入黑岩等人居住的客栈。 “人呢?” 顾子青询问躺在床上的冰沐小。 冰沐小转醒过来,忽然神色大变:“不好了!顾子青哥哥,有一个独眼男人施展幻术,把我、顾子语和麒麟捆住,然后抓走了小白姐姐和黑岩姐姐!” 顾子青脸色一沉,冷冷道:“多久的事?” “就在刚刚!” 冰沐小焦急道。 “你带着子语和麒麟,重新换个地方隐藏起来。” 顾子青说罢,直接离开原地。 他在小白和黑岩身上留下过手段,所以能清晰的感知到,小白和黑岩正在快速移动。 但他得亲自去一趟风双城,确实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下的情况,还在他能掌控的范围内。 “冰沐小、麒麟和我妹妹,并没有被抓走,反而抓走小白和黑岩,看来你的目的有针对性!” 顾子青心思急转,立马把独眼男人针对的目标,锁定在龙族身上。 小白和黑岩是龙族。 施展法诀,根据小白和黑岩的气息,加快追了上去。 连续追赶,夜晚来临,几十万里外的一处沼泽之地。 顾子青站在沼泽之地的边缘,神识扫射四周,目光锁定不远处的一个尸骨遍地的沼泽。 “别隐藏了,把人都给我交出来!” 他冷冷道。 诡异的笑声,从沼泽中传出。 一个独眼男人,随之出现。 在他身后,小白和黑岩平躺在沼泽上,昏迷不醒,身上有淡淡黑雾笼罩。 顾子青没问对方为什么要抓走小白和黑岩,直接走了过去。 现在的他,最需要做的就是,保证小白和黑岩的安全,之后,再来与独眼男人算账。 “顾子青!你的肉,肯定很美味!” 独眼男人脸上戾气连连,笑声中带着无尽憎恨和深寒。 顾子青凝视独眼男人,突然瞳孔一缩,然后恢复正常,冷声道:“想吃我,你可以亲自过来试试!” “我早就有这个想法,所以,我抓了你的人吸引你过来,不过,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她们两个,竟然是龙族之人,一个半龙半人,一个混血神兽。” 独眼男人踏步走向顾子青,身上释放黑气。 顾子青冷冷道:“你既然不掩饰你的深渊魔气,说明一开始,你就准备跟我摊牌!” “看看你的四周吧!” 独眼男人已经被浓郁的深渊魔气笼罩,头上也长出了黑暗龙角。 “你的大道场域,血月之夜。” 顾子青的神识已经察觉到,这方天地已经变化。 月亮变成了血月,地面变成吸魂沼泽。 “你觉得你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独眼男人来到距离顾子青百米的地方,冷笑道。 “你的真身已经孕育成功,不像之前我遇到的那具深渊魔物一般,被我强行逼迫出来。” 顾子青手一翻,巴掌大的黑塔悬浮在掌心,缓缓沉浮和旋转。 独眼男人忌惮地扫了眼黑塔,摇头道:“你的所有手段,在上一场战斗中,被我探知!所以,我一旦出手,你是必死无疑!” “哦?” 顾子青饶有兴趣地一笑:“你可以试试!” 说罢,大棒出现在身侧,紧接着是虚空古镜。 “你是成熟性的深渊魔物,完整的来到了龙玄大陆,实力不是之前那一具所能比,因此,这颗雷神珠我也拿了出来。” 一颗散发紫色雷电,其内沉睡着一名小女孩的珠子,悬浮在顾子青的额头上。 独眼男人一愣,脸色逐渐阴沉,阴冷道:“我真没想到,你隐藏了这么多,在刚刚那一场战斗中,你连雷神珠都未拿出来!不过我更好奇,你哪里来的能力,能得到这么多天宝!” “这个你不需要担心,你只需要知道,一旦打起来,半刻不到,天雨州的所有强者会再次被吸引过来,那名太阳境强者,也会降临!” 顾子青冷冷道。 独眼男人一笑,并未说话。 只是竖立起来的黑暗双眸,却一直凝视着顾子青。 他比顾子青强,只是现在的他,有些投鼠忌器。 因为,顾子青除了雷神珠、虚空古镜、大棒以及黑塔外,他不知道顾子青是否还有其他宝物。 不过,即便没有其他宝物,以顾子青目前的宝物,与他周旋,不在话下。 到时候引起的波动,比顾子青的上一场还要巨大。 “你应该知道,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与你一战的想法。” 独眼男人邪魅一笑。 “太阴境级别的深渊魔物,来到龙玄大陆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把自己的真身,完美孕育在龙玄大陆,你就是这一类,很惜命对不对?” 论心理战,顾子青有三万年的岁月积淀,独眼男人跟他玩弄心思,还差得远。 确实,一开始如顾子青所想。 对方没有伤害小白和黑岩,却在这里等他,说明对方还有能沟通余地。 只是是否能沟通下去,还是打一场,得由双方见面之后的情况决定。 顾子青的一连番宝物拿出场,改变了对方要打一场的想法。 独眼男人想打,但怕惊动太阳境甚至更强的存在。 顾子青不想打,主要是顾忌小白和黑岩的安危。 双方目前,都有不想打的理由。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堕落深渊的黑龙王 第三百六十二章 堕落深渊的黑龙王 “你同样也很在意她们,对不对?” 独眼男人反问。 “你叫什么?” 顾子青点头道。 “暂时叫我黑王。” “有人叫这个名字了。” 独眼男人眉头一皱。 顾子青冷笑道:“既然来了龙玄大陆,没有名字怎么行,不如这样,我给你取一个,叫黑龙王吧。” 独眼男人眼睛一眯,道:“你的眼光很独到。” “并不是我眼光独到,只是龙族历史上,黑龙王自愿投奔深渊的堕落一事,传得很远,我有耳闻,不曾忘记。” 黑龙王轻呵一声,手一挥:“人带走。” 顾子青并未犹豫,手一招,小白和黑岩飞到身边。 双手抱住两人,略微检查了一下,道:“说吧,什么要求。” 他知道,对方敢把人交出来,绝对在小白和黑岩身上留了东西。 “我的身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若是泄露,她们两个会永远堕落于深渊,并且失去神智,成为深渊中最低贱的杀戮生灵!” 黑龙王冷道。 “还有呢?” 顾子青问。 “你违背了深渊意志,是大罪之人,以后想活命,可以在我的庇护下活下去,而且,她们两个也能得到救治,否则,后果你自己清楚!” “只有第一个要求,我会答应你。” 顾子青冷冷盯着黑龙王,态度很坚决,“她们的状态,我很清楚,若是在我转身后那一刻起,她们的情况开始恶化,那就别怪我出手!到时候,不仅是你,无限深渊也会被我抹平!” “好大的口气,年轻人还是多去经历一些事物才好!” 黑龙王嗤笑。 “你可以试试!” 顾子青深深地看了一眼黑龙王,转身离去。 黑龙王并未阻拦。 等顾子青离去,黑龙王的独眼有魔焰升腾。 “顾子青!我迟早会找到机会,在无人得知的情况下,做掉你!到时候,你身上的所有宝物都是我的,你身边的人,也会成为深渊的奴隶!” 黑龙王打得一手好主意。 “现在,你就暂时当做我的棋子!咱们会再见的,在第一武会上见!” 他就是要用那两个女人遏制顾子青,后面找机会,夺走顾子青的一切。 再说顾子青。 一路飞奔,第二天早晨,回到风双城。 神识一扫,找到冰沐小等人,立马飞了过去。 “主人!” 魔女等候多时,见到顾子青来了,立马单膝下跪。 “免礼,起来吧。” 顾子青手一挥,小白和黑岩飞到床上。 “放出你的第二分身,恶之饕餮,吸走她们身上的深渊魔气。” 这就是魔女为什么会早早来到这里的原因。 早在顾子青赶往风双城的途中,就通知魔女,尽快回来。 “是!” 魔女很聪明,并未询问小白和黑岩的情况。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问的好,问多了,会适得其反。 走到床边,放出第二分身,施展传承中所得到的吞噬大法,配合自身的融合大道,融入到小白和黑岩的体内,吸收深渊魔气。 “你父亲安排好了?” 顾子青摸了摸粘自己的顾子语,淡淡道。 “嗯,他现在在一座隐世小镇。” 魔女的内心也很孤独,只是她并未多说。 眼前的人,是她的主人,身为奴隶,怎么伺候主人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把自己的烦恼,说给主人听。 “看开了也好,你现在身为入道境中期武者,且拥有融合大道,可以无限融合其他大道,也算是一名潜力不错的天才,以后,我也不束缚你,除非我通知你,你没必要跟在我身边。” 顾子青望着窗外道,身旁的顾子语趴在他的身前,翻弄他的衣领。 冰沐小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好像在深入了解顾子青是个怎么样的人。 魔女身体一颤,惊喜地望着顾子青,随即点头道:“多谢主人!” “以后你若是有大成就,在突破到神通境界之前,就能把自身大道演化成顶级大道场域,我便消了束缚你的魂印。” 顾子青侧过头,望着魔女,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到时候,我叫你一声顾小艺,你大可叫我一声顾子青。” 魔女内心翻腾起滔天大浪,激动的不知所措,眼中闪烁出泪光,低头压抑着情绪,很平静道:“我一定会办到的!一定会!” 话是这样说,但难度非常大。 想突破到神通境的武者,唯有明悟出大道。 很明显,魔女做到了。 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时间的累积,慢慢的增强自己的实力,等达到入道境大圆满巅峰时,便能一步踏出,轻而易举进入神通境。 等进入神通境,就可以升华自身大道,演化出大道场域。 一旦演化出大道场域,就拥有了进入太阴境的资格。 可见,演化出大道场域,需要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过,顾子青的要求更加苛刻。 要让她,在没有成为神通境武者之前,就要把大道场域演化出来,而且还要顶级大道场域。 “顾子青哥哥,你的要求好高哦。” 冰沐小觉得顾子青在为难魔女。 “小家伙,你拥有别人赠给你的大道,就应该好好明悟!我对你的要求,也是如此!未进入神通境之前,演化出大道场域。” 顾子青认真道。 “哥哥,我呢我呢?” 顾子语眨巴眼睛道。 “你?” 顾子青好笑的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不需要做什么,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就行!” 已经成为仙灵之躯的顾子语,自身境界早已高出涅盘境,只要有大量资源吸收,就能不断往上突破。 顾子语懵懵懂懂地噢了一声。 麒麟跳了出来,也跟着凑热闹。 对于这个惹事精,顾子青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这个家伙,不知不觉突破到入道境了。 “半年时间,你难不成每天都在找吃的?” 顾子青猜想。 当初,麒麟就有突破气海境大圆满的趋势,半年过去,都突破到入道境初期。 麒麟很得意地点头。 “你跟子语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就行。” 麒麟的前世是一名涅盘境的顶级神兽大妖,涅盘转生几千年后诞生出来的特殊神兽,体内蕴含一丝古神麒麟的血。 可见它的资质有多逆天。 因此,麒麟不需要每天刻苦修炼,顺其自然,就能越变越强。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至暗之源 第三百六十三章 至暗之源 噗! 魔女忽然被震退,口吐鲜血,一旁的恶之饕餮也被震得差点消散。 顾子青猛地转头,看向床上的小白和黑岩。 此时此刻,两人身上的魔气更加浓郁,甚至在深入皮肤,出现了魔化征兆。 这是被感染的迹象。 “黑龙王,很阴毒的手段!” 他一开始就做好让魔女抽出小白和黑岩身上深渊之力的准备。 显然,是他低估了黑龙王的手段。 竟然抽取不了。 “主人,小白和黑岩体内的深渊之力,非常精纯和顽固,牢牢生存在脑海与肉身的边缘,我从外部吸收,它们就会钻入两人的脑海之内。” 魔女道。 顾子青的眸中闪过精光,道:“如同莲花般的黑暗形状?” “对!它们还懂得伪装,我刚要吸收,它们就露出了莲花状。” 魔女点头。 “竟然是至暗之源!” 顾子青脸色难看道。 之前,顾子青面对黑龙王,没有细细查探小白和黑岩的身体。 再加上那至暗之源会懂得伪装,让他误以为只是普通的无限深渊水。 现在听到魔女所说,他有了自己的判断。 “至暗之源?深渊之源吗?” 魔女忽然惊道。 顾子青点头:“同一样东西,只是称呼不一样。至暗之源啊,黑龙王你真的下得去手,拿出这等珍贵宝物!” 至暗之源,乃深渊最本质之力。 无限深渊的诞生,与至暗之源有非常紧密的关系。 它们诞生于最深远最黑暗之地,随后,才有了无限深渊。 这等东西,一旦寄生生灵体内,有九成九的几率,会被至暗之源转化成为黑暗生灵,彻底成为无限深渊的生物。 如果寄生生灵实力弱小,被转化后,大多数没有神智,沦为黑龙王所说的杀戮生灵。 走到床边,伸出手抚摸小白的脸颊,淡淡道:“我绝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小白太弱了,一旦被转化,绝对会丢失灵魂,成为杀戮生灵。 至于黑岩,以她的实力,就算在转化过程中,不会丢失神智,可转化为无限深渊的生物,她将会被龙玄大陆抛弃。 仙尊之魂,进入小白体内,细细查探。 过了半刻,顾子青又进入黑岩的体内查探,最后得到的结论,跟魔女所说的一样。 那确实是至暗之源。 “主人,至暗之源寄生在她们体内,几乎不可能抽出来。” 魔女通过自己得到的太阴境传承,获知一些信息。 顾子青冷淡道:“还有多久,第一武会开始?” “顾哥哥,还有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冰沐小道。 顾子青看向麒麟,道:“你保护好她们。”看向冰沐小,“联系你们家族的人,让他们来接你们。” 冰沐小轻蹙眉头,脆声道:“顾哥哥,你这是……” “魔女,随我一起,去一趟无限深渊。” 顾子青的话,震惊在场的所有人。 “不行!” 冰沐小下意识地拒绝。 “哥哥不要去!” 顾子语不清楚无限深渊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跟在顾子青这么久,也意识到,那里绝对很危险。 “放心,我手段颇多,不会出事。” 顾子青去意已决。 “顾哥哥,从未有人进入过无限深渊,除非是实力强大的自甘堕落者!顾哥哥,你会出事的!” 冰沐小很着急。 “小家伙,我见识过的东西,比你还多,你不必担心我。” 顾子青从未去过无限深渊,只是以他的经历,还会忌惮一个深渊之地? 魔女沉默了一下,道:“主人,我并不怕死,只是我们这样去无限深渊,有希望解决她们身上的问题么?” “我带你去,送你造化,顺带,拿一些东西出来。” 顾子青道。 “顾哥哥,你们怎么去无限深渊的都不知道,还是别去了。” 冰沐小还在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不必再说!” 顾子青等冰沐小联系家族的人,然后一天过去,直到太阴玉兔世家的人,接走冰沐小、顾子语和麒麟后,他才与魔女离开风双城。 过程中,他并没有把自己要去无限深渊的事情,告诉外来者。 冰沐小知道顾子青坚持,也没再强求,当然也没开口,告知家族中人,顾子青要去做什么,只是说很快就回来。 “小白,黑岩,你们会好起来的!” 顾子青手一挥,便把小白和黑岩放入上古符文刻画出的棺材之内,最后放入到戒指之内。 “主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站在高空上,魔女询问顾子青。 她十分好奇,顾子青要用什么手段,进入深渊之内。 那可是另一个世界啊。 “无限深渊的魔物,有能力避开世界屏障之力,进入龙玄大陆,那么我们进入,也并不难。” 顾子青的手,指着远处,“我们需要去金蟾险地,那里,有一座深渊钟!” 无限深渊也有属于自己的天宝。 深渊钟和深渊面具就是这一类。 只可惜,深渊面具被那名太阳境武者拿走,现在应该已经正在被磨灭过程中。 唯有深渊钟,顾子青可以利用。 且,深渊钟蕴含空间法则之力,适合他利用。 顾子青和魔女一路加速,很快来到化雷州西部,神霄皇朝原址。 在这里,每天依然会有大量的生灵进入金蟾险地。 只是大多都只敢在边缘徘徊,不敢深入金蟾险地内部。 如今的金蟾险地,暴露在龙玄大陆之中,但其内的危险,却一点都未改变。 顾子青悬浮在空中,凝视着金蟾险地的最深处,道:“走!” 一步踏出,直奔金蟾险地的深处。 魔女毫不犹豫地跟随。 “看,有两个愣头青冲进去了!” “找死啊!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敢飞进去这么远的地方!” “又有两个不懂事的人倒霉了。” “别管这么多,现在十三州强者在天雨州聚集,参与什么第一武会,现在可是我们的好时机,进去多找点宝物。” 一群人和妖议论。 “快看,那两个人化作长虹,直奔最深处,他们好像没事!” “怎么可能……天呐,真的是这样,难道金蟾险地里面的凶物不攻击他们?” “是不是金蟾险地的危险早就没了?” 有一些胆大的,也飞了进去,只可惜飞进去不过十里,就被一道魔光打下。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深渊钟 第三百六十四章 深渊钟 “他们两个绝对是强者中的强者,以至于金蟾险地的危险根本不敢靠近他们。” “好强的家伙,他们两个是什么身份,不去天雨州来这里作甚?” “不是所有武者都喜欢参加武会。” 一群人不敢往前,开始猜测之前进去的两个人是什么身份。 顾子青的神识扫射四方,寻找当初遇到黑暗魔宫的所在之地。 “小心点,这里面的很多危险,不是我和你就能抵挡的。” 就如那日,他们被困在黑暗魔宫中,要不是吞天金蟾现身,只怕早就被污染的深渊钟吞噬掉了。 “会的,主人!” 魔女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 很快,两人来到金蟾险地的深处。 “就是这里了。” 顾子青望着前方的一处巨大的深渊。 黑暗魔宫当初就是在这里出现,深渊钟就在魔宫之内。 目光观察四方。 “这里有虚空上古符文,待我让黑暗魔宫现形。” 顾子青勾勒出上古符文图,只见到四周浮现大量虚空上古符文,隐藏于虚空上古符文中的黑暗魔宫,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阴森、死寂的黑暗魔宫,重新出现。 魔女盯着黑暗魔宫,内心悸动了一下。 便是身为魔修,面对着黑暗魔宫,也产生了畏惧。 “走。” 顾子青踏入黑暗魔宫,没有一丝犹豫。 就在他刚刚踏进黑暗魔宫时,一道钟声响起。 铛! 肉眼可见的音波,从黑暗魔宫内传荡而出。 声音非常厚重沉闷,相比于上一次的深渊钟传出的声音,这一次更加沉闷厚重,似乎是封印更加加深了。 顾子青后退一步,伸手拉住魔女,低沉道:“注意,深渊钟有空间之力,它会把你传送到黑暗魔宫的任何角落,甚至会让魔物附身于你的身体。” 魔女点头道:“我察觉到有深渊之力在临近我。” “无碍!” 顾子青说罢,运转“浩然正气诀”。 金光从他身上绽放,随即蔓延至魔女身上。 身为魔修,对浩然正气天然反感,但双方并不是互相克制,只有深渊才与浩然正气相克制。 魔女轻蹙眉头,也没反抗,任由顾子青的力量覆盖自己的身体。 “你,来了!” 低沉的深渊语,在空荡荡的大殿中传荡。 刚进入大殿的顾子青,用深渊语冷冷道:“你身上的封印加强,想夺舍我,不可能。” “大罪之人!你会很快看到深渊的恐怖!这个世界要灭亡了!”深渊钟的声音很愤怒。 “有本座在,龙玄大陆不会被灭!” “可笑!你,滚出去!” 深渊钟的声音又道。 它现在对眼前的两个人族没有办法,只能够驱赶。 “深渊钟被至暗之源污染,彻底成了你们魔物的东西,现在你却被封印在自己人的宝物之中。” 顾子青轻声一笑,笑中带着嘲弄。 “滚!” 深渊钟再次响动,比之前还要大。 这一刻,顾子青和魔女被传送至黑暗魔宫的大门外。 “我来此地,要借深渊钟一用!” 顾子青再次踏入黑暗魔宫,直奔大殿。 “我要进入无限深渊!” 他的声音空谷般传荡在大殿之中。 没过一会,一座人高大小的黑暗深渊钟,出现在大殿之内。 黑暗深渊钟上刻画着无数诡异的符文,大量负面情绪之力从深渊钟上扩散。 顾子青施展“浩然正气诀”,抵挡来自黑暗深渊钟传出的负面力量。 “你要进入无限深渊?” 深渊钟内的声音稍微平缓起来。 “对,只不过,只有我和她要去,你的话,就继续给我封印在此地!” 顾子青道。 “人族蝼蚁也敢踏入无限深渊,那里是你们的噩梦!” “只准许你们进入龙玄大陆,就不许我们进入无限深渊?” “想找死,我成全你!只不过,你有什么能力,能利用深渊钟进入无限深渊!你要清楚,无限深渊和龙玄大陆之间,隔着一个世界屏障!” “无需你多言!利用你最大极限的力量,运转深渊钟,激发深渊钟的空间法则之力,我要借此进入无限深渊!” 深渊钟诞生于无限深渊,它的本质力量,是无限深渊的空间法则,一旦激发,就会直接与无限深渊相连接。 只不过,深渊钟的力量不足以抵挡世界屏障之力,因此只能单方面激发空间法则,而无法与无限深渊彻底相接触。 “蝼蚁,本座不是你能驱使的存在!” 顾子青冷笑:“我在给你机会,看看,吞天金蟾已经离开此地,你就不想抓住这个机会?” 深渊钟内的声音没有传出。 站在深渊钟内被封印的存在的角度上看,虽然不清楚这个人族蝼蚁的想法和手段,但是蝼蚁便是蝼蚁,施展了手段,放在无上存在的眼里,依然是漏洞百出。 这便是强者看待弱者的心态。 所以,他沉默了,显然是默认顾子青的话。 机会,一定要抓住机会! 如果眼前的蝼蚁能够连接上无限深渊,那么他也有机会,重回无限深渊。 至于这只蝼蚁想要阻拦他,可笑,他虽然被封印,但是他可是无上的存在,区区蝼蚁想阻拦,也没这等能力。 “我只用一次!” 深渊钟的声音传出。 顾子青冷冷一笑:“行!” 他利用的就是对方的强者看待弱者的心态。 只可惜,他并不是什么弱者,深渊钟内被封印的存在,注定只能被封印在金蟾险地之中。 短暂的沉默之中。 铛!! 一道超越之前所有音量的钟声,从深渊钟内传出。 肉眼可见的涟漪,穿透黑暗魔宫,向十方扩散,罕见的,覆盖到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蟾险地全境。 那一刻,隐藏在金蟾险地之内的深渊魔物们,纷纷被惊动,不由自主地,被深渊钟的空间法则之力,转移到了黑暗魔宫之前。 刹那间,万千深渊魔物聚集于此。 “蝼蚁,打开无限深渊,否则,它们将吞噬你!” 深渊钟内的声音咆哮道,只是声音中带着无尽疲惫。 看来,这一道钟声,确实透支了他的力量。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无限深渊 第三百六十五章 无限深渊 这算是在胁迫顾子青了。 要是他不打开无限深渊,此地的所有深渊魔物,将会吞噬顾子青。 若是打开了,顾子青同样要死,同时,他们这些都留在金蟾险地之内的深渊魔物,也能够回到无限深渊。 顾子青扫了眼上万的深渊魔物,冷冷一笑:“这还多亏了你的手段,否则,要一次性灭杀金蟾险地里面隐藏的深渊魔物,还真的很棘手。” 手一翻,虚空古镜、雷神珠、黑塔以及大棒出现。 “你们都给我留在这里吧!” 顾子青低喝一声。 黑塔转瞬间变大,从天而降,直接砸死大一片深渊魔物。 有深渊魔物斩杀过来,他手持大棒,轻轻一挥。 轰隆! 恐怖威能从大棒中爆发,炙热的火焰喷涌而出,焚烧所有接近他的深渊魔物。 “雷神珠!” 顾子青借用雷击神树,刺激雷神珠。 顿时,铺天盖地的紫色雷霆从雷神珠内震荡而出,席卷四方。 这是无差别的攻击。 因此,在雷神珠释放雷霆时,顾子青早就拿着虚空古镜,挡住蔓延过来的雷霆之力。 这一场突变太快了。 转瞬间,蛰伏的深渊魔物们聚集在一个地方,惊动金蟾险地里的其余生灵。 可是,不等这些生灵反应,便是一股恐怖威能降临。 这些深渊魔物们,下一瞬间就被灭的七七八八,只剩下残的、离顾子青远的,还活着。 “啊!混账!你竟敢杀了它们!” 深渊钟的存在都懵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歇斯底里的怒吼。 可是,他无法施展自己的力量,只能够借助深渊钟发泄。 于是,一道又一道深渊钟钟声响起,肉眼可见的涟漪不断扩散出去。 顾子青一笑:“多谢了!本来之前的钟声已经被我捕捉,可以打开无限深渊,但你现在多次传出深渊钟,我会更省事!” 话一说,立马拿出来的途中,制作出的“上古禁忌传送势阵”。 当深渊钟钟声传荡出去,穿透“上古禁忌传送势阵”时,声音中的空间法则之力,让“上古禁忌传送势阵”产生了巨大反应。 只见到阵法中央出现波动,一层纯粹黑暗的镜面浮现在阵法之上。 “这是无限深渊的世界屏障!” 顾子青手一招,虚空古镜放入黑暗镜面上。 刹那间,虚空古镜内的世界屏障之力,与无限深渊的世界屏障之力产生碰撞。 这一招,顾子青当初送端木玲珑进入虚空古镜的世界时,使用过。 因此这一次使用起来,轻车熟路。 “速度快点,出入口打开,可能会有无限深渊的生物趁机出来!” 顾子青拉着魔女就跳入黑暗镜面之中。 深渊钟见状,也顾不上愤怒,直接飞了出去,想趁机进入无限深渊。 “你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 顾子青一棒子砸了过去。 轰隆! 威能与深渊钟相撞,产生巨大冲击力。 “不!” 深渊钟虽然没受到丁点损害,但大棒释放的威能还是把它推的非常远。 至此,顾子青与魔女消失在了龙玄大陆。 地面上留着的“上古禁忌传送势阵”消失了,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吼!” 半帝龟现身,在它头上,还有一只散发绿光的巨大乌鸦。 “为了镇压你们,我们不得不留在金蟾险地,可是从今天开始,不用了!你们聚集在一起,给了我们机会!” 乌鸦阴森一笑。 “没错!是时候跟你们这帮毁灭赤霄大陆的魔物算账了!” “杀了它们,让它们品尝我们赤霄大陆生灵的怒火!” 半残的巨大蛟龙怒吼,只剩下灵魂却穿着铠甲的战士高举大剑。 总之,残存在金蟾险地的强者们,纷纷现身。 “完了!” 深渊钟内的存在压抑着愤怒,低喝一声,然后眼睁睁看着聚集在一起的深渊魔物,被斩杀。 而他能做的,就是控制深渊钟,进入黑暗魔宫再次陷入沉睡。 血色圆月之上,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星辰的苍穹。 顾子青与魔女从虚空中走出。 “还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他收起虚空古镜,神识扩散五十里左右。 “主人,这里就是无限深渊?” 魔女好奇而忌惮的双眼,打量四周。 他们是在深山之中,只是这深山,充斥着无尽诡异。 没有生灵,没有风,没有叫声,只有黑暗的山,淡黑色的石头和淡黑色的树木。 这里简直是死寂之地。 顾子青点头:“传闻至暗之源出现在无限深渊的魔城之中,我们需要前往魔城。” 当初的他,与深渊魔物们大混战过,得知至暗之源的信息。 至暗之源不是单一的天地诞生之物,而是与另外一种力量共生共存。 那边是至暗之花。 活着的植物生灵,其内蕴含着能够抗衡至暗之源的力量。 不然的话,至暗之花也撑不过至暗之源的污染。 “魔城?” 魔女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心里好奇主人知道的怎么这么多。 忽然,顾子青神色一变,凝重低沉道:“有魔物来了,躲好!” 内敛气息,趴在一簇淡黑色的草丛之中,魔女见了也赶忙隐藏起来。 咚咚咚! 三四米高的巨大魔物,形似双脚走动的牛头,却比牛头更加狰狞可怕。 它的肩膀扛着一块黑色的大石头,正缓缓往顾子青的左边走过。 顾子青正打算要不要做掉这头魔物,搜索其灵魂内的记忆时,又有一头魔物飞了过来。 是一头怪鸟,浑身煞气,从天而降,直接抓向地上的牛头人魔物。 顾子青见状,目光一凝,决定按兵不动。 “吼!” 牛头人魔物察觉到上空有敌人接近,当即怒吼一声,双手抱着肩膀上扛着的黑色大石头,轰轰地砸向袭击下来的怪鸟。 怪鸟也是激灵,在牛头人发怒时,便提前扑扇翅膀,飞向了上空。 动作非常熟练,看得出来,怪鸟在对付这类牛头人魔物上,显得更加的游刃有余。 牛头人魔物很愤怒,脚步一踏,直接冲向上空,一石头砸向怪鸟。 怪鸟在空中转向,爪子抓住石头就往更高空飞去。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无限深渊中的人族 第三百六十六章 无限深渊中的人族 顾子青本以为牛头人会紧追不舍,却不曾想,怪鸟抓着石头就往远处头也不回的飞走了,牛头人见不到怪鸟,怒气渐渐散去,没有继续追,恢复到平常模样。 魔女显得很诧异。 “就这么完事了?” 她低声道。 “别说话,继续看。” 顾子青又发现远处有魔物来了。 不远处,又有一个魔物走来,身材矮小如地精,样貌丑陋浑身煞气,头顶黑色石头,双手托着,缓慢走过。 此时,空中飞来一只怪鸟。 比之前顾子青见到那一只还要大。 怪鸟在空中叫唤一声,从上空俯冲向地精魔物。 地精魔物察觉到上空有敌人接近,跟牛头魔物一样,怒吼一声,就抱着石头,往上方的怪鸟砸去。 怪鸟似乎早就预料到会这样,爪子提前伸出,抓住扔过来的石头,就往远空飞去。 地精魔物见了,模样有些傻愣,但见怪鸟远去,也渐渐消了怒火。 见自己没了黑色石头,只得转身重新去寻找。 “这些魔物的智商很低下,它们手中的黑色石头应该有一定价值,只不过被怪鸟的小技巧利用了。” 顾子青心念转动,想看看这些低智商的魔物们,是从哪里得到的黑色石头。 “主人,怪鸟发现我们了。” 魔女的声音冰冷,蕴含杀机。 顾子青抬起头望去,只见到怪鸟叫唤一声,对着他们进行俯冲,同时爪子伸了出来。 见到这一幕,他的眉头一挑,道:“看起来,这些鸟的智商也很低,只要见到活物,就呈现出要抓去石头的举止!” 他们并没有扔出黑色石头,那怪鸟抓了个空,只得往上空爬升,然后继续俯冲向他们。 “解决了它,惊动太多魔物,对我们不利!” 顾子青道。 魔女点头,身上浮现黑金魔焰,见怪鸟下来,单手一点,黑金魔焰化作一只大鸟扑了上去,直接在空中就把怪鸟烧成灰烬。 两人往低智商魔物们拿着石头走出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他们就在山头看到了一处矿山。 大量的魔物聚集在矿山附近,高层次魔物们挥舞着鞭子,指使着低智商魔物进入山中搬去黑色石头。 “主人,它们是有组织能力的。” 顾子青点头。 他看得出来,在高层次魔物们的指挥下,低智商魔物们会任劳任怨的劳动,只是由于智商太过低下,有一些抱着黑色石头,会脱离队伍走散。 不过就目前来看,他暂时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跟着这些魔物,进入它们的聚居地。 “那里有一条道路,大部分魔物搬着石头会顺着道路走,我们沿着道路走就行了。” 顾子青并不想知道黑色石头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们拿着黑色石头要做什么。 当下最主要的就是获取到至暗之花。 魔女想了想,捏诀施展一个小法术。 顿时,自己的样貌变了。 化作了半人半饕餮的模样。 因为有恶之饕餮的分身,所以她的模样变换,并不是幻术,而是真实的。 再加上身上偶尔燃烧黑金魔焰,看起来还真像一只魔物。 顾子青扫了一眼,点头道:“你做得很好!” 自己也开始施展一个小神通,改变自己的模样。 他使用的是幻术,只不过确实高层次罕见的术法,已经无限趋近于变形。 化作一头样貌丑陋,身材矮小的魔物,如同之前所看到的地精相差不多。 两人开始沿着道路方向行进。 改变样貌的他们,哪怕被其他魔物发现,也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顺着道路走了大半距离,渐渐的,道路开始变窄,很多魔物们只能够拥堵在一起。 顾子青不敢彻底放开神识,但数十里的神识范围,还是让发现,前方有一座城,是魔物们聚居的城池。 吼! 一个三个脑袋的高大魔物从魔城中走出,一脚踢开一片魔物,大摇大摆的往侧面空荡荡的道路走去。 也在此时,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城中飞出,直奔高大魔物。 “能飞?” 据他一路观察,魔物们就没有能飞的,这只能说明,这片区域的魔物实力,普遍不高,基本没有达到金丹境层次。 “主人,他好像是一个人族!” 魔女惊呼。 那矫健身影抽出一柄软剑,对着刚转过头的高大魔物一拍。 砰! 高大魔物被砸倒在地。 矫健身影也不含糊,反手一剑,对着高大魔物的脑袋一划,一颗头颅落地,然后抱着头颅就往远处逃离。 智商低下的魔物们,抱着黑色大石头,堵在拥挤的城门前,呆滞地望着这一幕,根本就没有发出任何怒喝和明显的攻击动作。 “把这个人族追上!杀了他!” 一个背上肉翅的魔物飞了出来,用深渊语低吼一声。 顿时,多名魔物跟着飞了出去,直奔那名矫健身影。 真是人族! “走!” 顾子青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大步一踏,人瞬移消失,魔女见状,也追向那名矫健身影。 矫健身影飞奔时,选择密林地形,很容易遮挡自己的身形。 “终于得到了!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 矫健身影冷冷自语,提起手中的魔物脑袋,手一翻,一柄匕首出现,直接划开魔物脑袋,取出一个白色的晶石。 “竟然藏在脑袋里面,你们是真的恶心!” 他收起白色晶石,扔掉魔物脑袋,往远处加快疾驰。 突然,身后有威压降临。 “不好!” 他神色一变,果断放弃飞行,跳入曲折的地面,压低身形奔跑。 “你跑不掉!人族蝼蚁,你来这里好几次,我们怎么可能会什么都没准备!” 背生肉翅的魔物散发出气海境级别的威压,速度暴涨,很快就追上矫健身影。 “我拥有神识,你就算借助地形遮掩,也逃不过!” 背生肉翅的魔物狞笑。 它用的是深渊语,不过,生存在无限深渊的人族,也听得懂深渊语。 “怎么可能,在这种小城里会出现气海境魔物!” 矫健身影有些绝望,可他还是得跑。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族部落 第三百六十七章 人族部落 “你给我去死吧!” 背生肉翅的魔物出现在他的身后,一拳砸了过去。 顾子青忽然现身,一根手指头,点崩魔物的身体,随后金光闪烁,密林中,追击过来的所有魔物,瞬间消亡。 矫健身影发觉身后有异动,眼见自己没事,便回头看去。 那一刻,他的神色一愣。 一个地精魔物杀了背上肉翅的魔物? 没有犹豫多久,直接离去。 这里到底是无限深渊之地,魔物与人族之间有天然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 地精魔物也许不是救他,而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出手。 “主人没让你走!” 半人半饕餮的魔物拦住了他。 “你们是谁?” 矫健身影不得不停下身形,因为半人半饕餮的魔物释放一道黑色幕墙挡住了他。 “你们是人族?” 顾子青化出真身问。 矫健身影一呆,被震撼到了。 “问你话。” 魔女也现出真身。 “是!是人族!你们是从无限深渊其他地域来的人族?还是从外面来的?” 矫健身影有些激动。 “这个你不需要询问,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顾子青很谨慎,不从外貌去判断他的种族。 就像刚刚,他化形成魔物,是人是魔物很难说。 目光盯着矫健身影,神识覆盖他的全身,时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还有同伴,原来还有同伴!你们知道归墟天宫吗?” 矫健身影说出这句话,顾子青就明白他们如何来到无限深渊的了。 千年前,归墟岛上涌出大量魔物,归墟天宫因此被灭,但真相外人一直不知,直到归墟岛上的魔神复苏计划传出,才让真相大白。 只可惜,归墟天宫已经被灭千年。 顾子青没想到,有人竟然趁着魔物入侵归墟岛时,会逃入无限深渊中。 “知道!” “太好了,千年前,我们的祖先是归墟天宫的人,后来归墟岛被魔物占领,祖先不得已而逃入无限深渊,而现在的我们,从小生活在无限深渊。” 矫健身影很激动。 “你们知不知道龙玄大陆?听说我们生活的地方,是在一个充满色彩的世界!” 魔女眉头一皱,身上的魔气外放,压迫矫健身影冷静下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带我们去你们的聚居地。”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还是很机警的。 一旦牵扯到人族部落,立马冷静了下来。 他望着顾子青和魔女,特别是魔女,凝视了几秒钟,然后道:“我不能带你们去!” 那里可是他们唯一的聚居地,一旦被魔物潜入,那就真的完了。 “你认为,我们是魔物?” 魔女道。 她身为魔修,会让人下意识的想到魔物,于是开口询问。 “生活在无限深渊本就不易,我要是带你们去,我们的聚居地出了意外,那么我们全都得完!” 在这一点上,他显得很坚决。 顾子青没多说,手一点,一道信息传入男人的脑中。 那一刻,男人一愣,随即一呆,然后深深被信息里面的画面所吸引。 “龙玄大陆,原来这就是龙玄大陆,大海,陆地,天空,人,好多人!” 男人被信息中的内容冲击到了,整个人的世界观被重新刷新。 作为一名从小生活在无限深渊的人,每天所要面对的,就是黑暗的苍穹,死寂少有生灵生存的黑暗大地,还要躲避来自于四周的魔物追杀。 如今,全新的世界展示在他的脑海,可想而知,他受到的震撼有所大。 “现在,你可以带我们去了么?” “我叫张木一,是张先祖的后代,你们……你们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 男人稳定心神道。 顾子青点头。 “我可以带你们去!但是要求有一个,带我们离开这里!” 张木一希冀道。 顾子青淡淡道:“这要看清楚,进出无限深渊并不是那么容易,要是出了意外,我们只能只身离去。” 张木一嘴角一扯:“也是,这里是个炼狱,哪有那么容易出去。” 他知道眼前的人很强,只是再强,能抗衡无限深渊么? 三人开始出发。 张木一偷偷摸摸的在深山中行走,顾子青嫌他太慢,直接带着瞬移。 “瞬移!入道境大能的能力!前……前辈,你是入道境的强者?” 张木一被惊到。 在他眼里,入道境大能只存在于深渊魔物之中,他们人族在无限深渊生存,境界难以提升到这等境界。 最强也不过气海境后期而已。 “算是。” 顾子青在张木一的指引下,几步之下,来到人族聚居地。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山中巨洞,巨洞之下往下蔓延,面积非常广,堪称一座地下小城。 顾子青的神识一扫,就知道个七七八八。 大概有一千左右的人在此地生存,每一个境界相差不太多,基本都在凝气境和先天境左右,金丹境较少,气海境更是金字塔尖的人物。 “这里就是我们的聚居地,听长老说,外面到处都是深渊魔物,没有其他人。” 张木一说到这里时,还是掩饰不了内心的绝望。 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仅存的人族在这里,这是很绝望的事情。 “带我去找你们的长老,我要和他商谈一些事情。” 顾子青想了解无限深渊以及寻找魔城,询问这里的统治者会更有用。 “主人,我想他会排斥我们。” 魔女冷淡道。 顾子青嘴角一扬,道:“无碍。” 他太了解人心了。 哪怕是在无限深渊之中。 一个统治者,统治着属于自己的王国。 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谁也不希望外来者打搅。 顾子青是外来人族,一旦闯入此地,绝对会动摇这里的人心,冲击当前的局势。 这对于统治者而言,意味着他的王国要崩塌了,自己再也无法得到无上权利的快感。 当然,这是作为一个统治者绝大部分都会有的想法。 但依然会有少部分不会这么想。 而魔女和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们的神识覆盖这片人族聚居地,发现了很多惊人的东西。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深渊罪犯顾子青 第三百六十八章 深渊罪犯顾子青 人族奴隶,女性贩卖,执掌杀生,被他们的神识全部捕捉到。 这里的统治者,做出了大部分人族绝不会做出的事情。 “前辈,我带你们去。” 张木一踏步走了进去。 进入山洞后,拿出一个破烂的符玉,打开一个简易的幻阵。 一条通往地下的入口出现。 在入口处,还有两名人族武者在镇守。 “张木一,他们是谁?” 两名武者神色一变,紧张道。 “他们来自于外来世界,传说中的龙玄大陆!” 张木一掩饰不住激动道。 “怎么可能!那只是传说而已,你带来的不会是深渊魔物吧!” 其中一名武者说到这里,就想捏诀手中的符玉,通知地洞内的所有人。 “别紧张。” 张木一赶忙把脑中的那缕信息,传送给两名武者。 没过一会,顾子青和魔女得到同行。 等两人离去,两名武者激动难耐。 “传说是真的,外面的世界有人进来了!” “嗯,肯定是一方强者,不然绝对没有能力进来,白长老的统治要完了!他把我们当奴隶使唤,早就受到很多人的不满了。” “嘘,小声点。” 一路走入地洞,即将到达一个巨型大厅时,魔女低声道:“主人,你看。” 伸出芊芊细手,指着洞口前一张画像。 顾子青看了一眼画像,里面画的,正是顾子青自己。 “刚刚神识扫射就看到了,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在无限深渊这么出名。” 他这番话一说,引起张木一的注意。 张木一侧头看向画像,觉得很熟悉,便把目光落在顾子青身上,渐渐的,他的目光睁大的非常大。 画像是黑白色,再加上画师的手艺实在是烂,画的歪歪曲曲,真假难辨。 但是,当真人出现在画像前,一对比之下,还真有几分神似。 “你……你是顾子青!” 张木一惊骇道。 顾子青嘴角一翘:“我成了无限深渊的公敌了么?” 他想起自己与魔窟签订灵魂契约,但是自己强行撕破,且还捣毁无限深渊在龙玄大陆,呕心沥血布置的一次次计划。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才让他成了无限深渊憎恨的对象。 “传闻是真的!一直在与无限深渊对抗的人族英雄,竟然是真的!” 张木一被震撼到了。 “好了,收起你的情绪,带路吧。” 顾子青本可以直接找到那名统治者,只是在这个地方,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选择了遵循此地的规则。 “嗯!” 张木一此时更加确定,眼前的人来自于外来世界。 当顾子青和魔女走出洞口,来到巨型大厅时,整个大厅内来回走动的人,寂静了一下。 “张木一,他们是谁?” 有一名壮汉警惕道。 “顾子青!他是顾子青!看画像,他就是那名被无限深渊世界通缉的人族英雄!” 张木一指着不远处的木屋上张贴的画像。 这些画像,可是他与其他同伴,在各个无限深渊的城镇中偷来,也从无限深渊魔物的口中,得知顾子青的大概信息。 所有人看向画像,再看顾子青。 再次寂静,随后众人的情绪波动起来。 “阻止魔神复苏计划,毁灭黑暗归墟岛,撕破与无限深渊的灵魂契约……是顾子青!真的是顾子青!” “不可能,顾子青怎么可能会来到无限深渊,这里可是无限深渊啊!” “快去通知白长老,有外来人来了!” 众人的反应不一,但大部分对顾子青和魔女的敌意消失了。 “主人,你成了英雄。” 魔女俏脸一笑。 现在的她,由衷的希望主人越变越强。 顾子青平淡点头道:“张木一,带路吧。” 穿过大厅,越往下,空间越大,随行的人也越多。 他们议论纷纷。 传闻中的人物,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激起了他们的无限幻想。 “你就是顾子青?” 一名白头发的老者,坐在木椅上,手里拿着画像道。 木椅是被四名人族抬着过来的。 “正是,我想了解关于魔城和无限深渊的信息,你有的话,尽可能给我,我有大礼回报。” 顾子青道。 白发老者紧皱眉头,来回在画像与顾子青之间扫视。 过了一会,他撕掉画像,冷声道:“你并不是顾子青!那种传闻中的人物,是不可能出现在无限深渊,你请回吧!” 魔女讥诮一笑:“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请记住,我没有把你们抓起来,就是我最大的仁慈,这里容不下外人,离开这里!” 白发老者的声音越加冰冷。 “其实,我是不是真的顾子青,并不重要,如果我来这里,能巩固你的统治,我就是魔物,你也会夹道欢迎。” 顾子青一句话,惊得在场的人不敢说话。 白发老者神色凶狠,气海境后期的气势扩散,压向顾子青,冷冷道:“别在我面前放肆!” “我家主人,不是你能亵渎的!” 魔女往前一步,入道境级别的气势扩散出去,镇压全场。 所有人呼吸一窒,感受到了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恐怖威能。 白发老者身体一软,吓得神色煞白,说话结结巴巴:“你……你……你是入道境强者……” “我家主人与太阴境武者大战过,入道境算什么!” 魔女的眼中闪烁黑金魔焰,如同妖异恶魔,话语带着冰冷和不屑。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太阴境大能? 那可是无限深渊里面的顶尖存在了! 眼前这一位,能与太阴境大能一战? “绝对是顾子青!只有这等人物,才有能力来到无限深渊!” “白长老,你不该排斥顾前辈,你在这里安逸的太久,总是用话语欺骗我们,说我们坚持下去,会有人来救我们,现在,人来了,你不应该赶走他们!” “对!白长老,你囚禁的那些人,把他们放了!我们需要的是真的希望,而不是一只吸血虫。” 长久的积压下,因为顾子青的到来,给了很多人大胆反驳白长老的勇气。 “混账!要不是我,你们早就死了!岂敢违逆我?” 白长老对底下的人可没有畏惧之心,当即冷冷一喝。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请帖 第三百六十九章 请帖 余威犹在,众人见白长老发怒,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有一些甚至后悔说出这等鲁莽之话。 顾子青冷淡道:“看来在你的高压统治下,他们开始不满了。” 白长老不敢对顾子青放肆,咬牙道:“前辈,你要的信息,我会给你,你拿了之后,尽快离开这里吧!” “不需要我救?” 顾子青还想着有机会,就把他们救出去。 白长老望着众人希冀的目光,冷漠道:“不需要救!” 众人的目光灰暗了一下,其中一个小孩壮着胆子道:“顾前辈,救我们走!” “闭嘴!” 白长老怒喝。 顾子青淡淡一笑:“放心,等我出去办完事,就回来救你们出去。” “顾前辈,这里的人跟你没关系。” 白长老再次提醒。 “他们求我,我自然会帮,举手之劳而已,倒是你,你跟我说了,你不需要我救,那就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 顾子青冷冷地扫了一眼白长老,伸出手对着众人一点。 金光点点,附着于,除了白长老之外的所有人身上。 “我们走。” 顾子青与魔女离去。 留下有些呆愣的白长老站在原地,等顾子青和魔女离去,他猛地回神过来,狰狞着脸怒喝:“只留我一个人?不可能!这里的所有都是我一个人的!” 身上散发气海境后期的气势,单手抓向之前那名壮着胆子的小孩,冷喝:“我要你死!” 只是,小孩浑身散发金光,把白长老震荡出去。 见到这一幕,所有人忽地回想起,顾前辈走之前,似乎让大量金光,附着在他们的身上。 “我们不要怕白长老,他奈何不了我们!” “对!顾前辈把手段留在我们身上,白长老伤害不了我们。” 众人群情激奋。 “好!很好!” 白长老大开杀戒,只是每次出手,都会被金光所抵挡,到最后,他有些无力。 心急于自己的统治崩溃,感受着来自于众人的谩骂,他抬起头道:“我就是毁掉你们,也不会让你们出去!” 脚步一踏,直接飞了出去。 “不好,他肯定是想通知魔物!” “怎么办,他要是告诉魔物,我们全完了!” “好恶毒的白长老,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要走到这个地步!” “他要拉我们一起陪葬,不行,我们先逃走!” 白长老刚飞出去,就遇到一头饕餮。 恶之饕餮,浑身散发魔气,冰冷地盯着他。 “你要是要去哪?” 恶之饕餮低吼询问。 “你是魔物!我要告诉你们,这里有人族聚居地!快毁掉他们!” 白长老说罢,仗着自己的实力强,直接往侧面飞走。 “生活在这里的你们,对深渊语倒是理解得深啊,可惜我不是魔物,除了主人听得懂深渊语,我是一概不懂的。” 恶之饕餮伸出手,不断变长,抓住白长老,镇压在地面。 “虽然我听不懂,但是看得出来,你是想逃走,是吧?” 恶之饕餮露出魔女面容。 白长老瞳孔一缩,惊骇道:“不是!我不是,我只是外出寻找食物而已!” “既然如此,我帮你寻找!” 顾子青出现,手放在白长老的脑袋上,暴力搜魂。 “原来如此,你给我的信息倒是不假,只是心存歹念,希望魔城中的魔物把我击杀。” 他松开手,只留下一个变傻的白发老者。 “去安抚其余人,让他们不要乱动走,等我忙完事,就回来。” 顾子青对魔女下命令,随后先一步出发。 那一刻,他的样貌改变,化作了地精魔物。 飞行半日。 这里没有什么风景可讲,一切都是黑暗为基调色,少有生命出现,大多都是死寂之地。 砰! 沉闷的战斗声从远处传来。 顾子青神识一扫,惊诧道:“我还以为又有人族出现,没想到是魔物之间的战斗。” 他飞了去。 只见到两个牛头魔物正在肉身搏斗。 两者的实力达到金丹境大圆满层次,已经能飞,但两者不会使用法术,基本都是靠肉身搏斗。 这也是深渊魔物大多数实力低下的原因。 除了高层次魔物外,中下层次的魔物就算境界再高,也只会近身战斗。 当然,这不能否认无限深渊的强大。 它们的数量非常多,而且肉身坚硬,同级别武者对战魔物,难以有招式破开魔物的肉身,除非是顶级法术。 这也就造成,哪怕是金丹境武者会使用法术,也无法对金丹境魔物造成太大威胁。 在观战之时,魔女跟了上来。 “主人,是否要解决掉它们?” 魔女道。 “不需要。” 顾子青的神识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于是决定按兵不动。 两者打得不可开交,连续打了将近三百回合。 最后,一头因为体力不支,被另一只魔物一口咬住脖子而身亡。 “想抢我的东西,你还差得远。” 牛头魔物扔掉手中尸体,大喘气道。 “该我了。” 顾子青一步踏出,来到牛头魔物旁,一拳打崩魔物的脑袋,随后从魔物身上拿走一封请帖。 “百里之外有一座魔物城池,被魔物称之为血城,按照白长老的记忆可以知道,血城内近日会举办魔物联姻的喜事,这请帖,应该也是关于喜事的。” 打开请帖一看,果然是。 魔女在旁边看的愣神。 请贴上是古怪的深渊语言,要不是顾子青在,她拿着也没有什么作用。 两人继续出发,前往血城。 一路奔波,凭借着超强的幻术,顾子青化作地精魔物,轻而易举的进入血城。 而魔女为了掩饰逼真,不敢露出半人模样,直接化作饕餮之身,当然,在这之上,还做了一些细节变动。 否则单纯的饕餮之身,会很容易被魔物看出是妖兽,而不是魔物。 “它们在学习人族城池的生存模式。” 魔女传音。 “几十万年前,它们就一直在学习,只可惜魔物们的智商是硬伤,再加上它们的繁衍速度过快,来不及学习更深度的人族文明,于是也就成了这般四不像。” 顾子青道。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暗夜杀手 第三百七十章 暗夜杀手 在这里,很难分得清白天和夜晚。 好在魔物们的作息并不是用白天和夜晚来定义的。 它们对自己的肉身和魂魄有很敏感的波动感知,一旦感知到肉身和魂魄处于疲劳状态,就会停止运作,转而休息。 一般这样的感知,可定义为十二个时辰就可以休息一次。 顾子青和魔女进入血城后,内敛气息,小心翼翼地走在城中。 分不清夜晚和白天的他们,走着走着,发现魔物们开始变少,一些商贩收摊,店铺也在关门。 顾子青察觉到了这一幕,传音给魔女:“魔物们休息的时间到了,我们也该装作休息,十二个时辰后,再去血城府。” 当初的他,曾与魔物厮杀征战过,清楚魔物的一些信息。 魔女非常信任顾子青,顾子青说什么,她只管照做就行。 “主人,我们去客栈还是……” 魔女传音,声音中有迟疑。 毕竟,去客栈要付钱,她不知道魔物内用的是什么交易货币。 顾子青道:“去客栈。” 手放在魔女肩膀上,瞬间消失。 等出现时,是在一个客栈的空房间内。 “噢。” 魔女罕见地脸红了一下。 她没想到,还可以用这一招来度过这一夜。 “它们用的是灵石作为钱,而这些灵石在无限深渊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们虽然有灵石,甚至更高层次的灵石也有,但没必要给它们,只管住就是。” 顾子青站在窗前,凝视着昏昏沉沉苍穹下的血城。 跟无限深渊一样,血城没了任何生灵,凸显死寂和冷漠。 魔女神识一扫,瞬移到左边的隔壁房间。 两人并未有睡意,只是他们必须要按照魔物们的作息时间休息,不然暴露身份,将会凶多吉少。 五个时辰过后。 魔女一个瞬移,来到顾子青身边,传音道:“主人,我的房间来了两只魔物,应该是来入住的。” “那就留在我这里。” 顾子青刚传音完,就察觉到一只气息浑厚的魔物正向着他所在的房间走来。 “走!” 他带着魔女瞬移到右边的隔壁房间。 “这只魔物的境界在气海境大圆满巅峰,在血城是不可能会出现如此强大的魔物,它是大城池来的。” 魔女判断。 “嘘。” 顾子青的神识悄无声息地蔓延过去,关注这只魔物的一举一动。 是一头独眼魔物,类人形态,浑身鳞片遍布。 它似乎舟车劳顿好长时间,来到房间后,就躺在干硬的木床上沉睡。 顾子青皱眉,刚想收回神识,突然发现,这只魔物的左边隔壁,也就是魔女之前所在的房间,那两只魔物并未睡去,而是掏出了武器,往独眼魔物的房间悄悄潜入。 这一幕,刚好引起他的注意。 “咦,之前未曾多想,现在专注去望,这两只魔物,竟然也是气海境大圆满的层次。” “它们是杀手,要袭击这只独眼魔物,所以一开始就隐藏自己的境界,我们不注意,很容易看走眼。” 魔女舔了舔嘴唇。 她最喜欢看的一出戏要来了。 “杀掉它,血煞想与黑风城城主一家联姻的事将会破灭!” “它是黑风城城主的长子,敢只身来到血城,我们趁机会,把它宰了!” 两只魔物悄声说着,摸入了独眼魔物的房间。 顾子青眯着双眼道:“就这么让你们给杀了,可真便宜了你们!” 背负双手,脑袋往魔女方向一偏,眼神动了一下。 魔女看懂了顾子青的示意,双手捏诀,低声道:“魔灵!” 闭眼睁眼。 黑暗之力从双眸中爆发。 她的身体忽然虚化,如同一缕黑烟,乱作一团。 “别闹太大动静。” 顾子青提醒。 “遵命!” 魔女化作黑烟,顺着缝隙进入独眼魔物的房间,然后附着在独眼魔物的双臂上。 两只魔物,一只似虎,一只青面獠牙如鬼头。 两者对视一眼,拿着武器,狠狠对着床上沉睡过去的独眼魔物砍了下去。 可接下来的一幕,把它们惊住了。 独眼魔物闭着眼打着鼾,双臂却活了过来似的,猛地对着它们的武器冲了过去。 然后…… 砰砰两声。 独眼魔物的双臂被砍断了。 “这……” 似虎的魔物觉得诡异,它明明是砍向脑袋的。 “它醒了,速战速决,宰了它!” 鬼头魔物也不再掩饰,手中斧头砍向独眼魔物的脑袋。 独眼魔物被疼醒,睁眼就看到两个家伙袭击它,当即吓得怒吼一声,气海境气势猛地一放。 吼! 它的身上燃起蓝光,独眼中打出一道光束,弹开斧头。 “你们是谁?” 独眼魔物拉开距离,站在窗口道。 黑色的血液从断掉的双臂流出,疼得它浑身都在颤抖。 此刻的它,情绪才波动起来。 一股愤怒、憎恨的情绪从胸膛中充斥到全身。 “我是黑风城城主之子,黑风雷,你们胆敢袭击我,就不怕我父亲报复你们吗!” “上!” 似虎和鬼头魔物凶狠低喝,继续冲向独眼魔物。 独眼魔物受了伤,暂时不想与它们一战,转身就往窗口外跳,想着逃到血城城主府,这两个敢追杀它的家伙,必死。 只是,它的双脚不听使唤,竟然飞檐走壁起来,绕着墙体不断的奔跑。 更主要的是,每一次奔跑,都能惊险的躲过两只魔物的凶狠招式。 “怎么回事?” 它有些慌乱。 “我们同为气海境大圆满层次的存在,它的速度怎么反而这么快?” 似虎的魔物被惊住。 “别管这么多,它在耍我们,杀!” 鬼头魔物怒喝冲上前。 它们空有气海境级别的境界,却不知道如何运用,连神识都没有,只能近身一战。 转瞬间,整个房间就被轰碎,惊动这附近的大半魔物。 独眼魔物惊慌失措的大叫,此时的它意识到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在控制着它。 “去血城城主府。” 顾子青说完,提前一步瞬移到了城主府上空,双手捏诀,暂时隐身于苍穹之中。 “该死!为什么还没有追杀到它!” 鬼头魔物越加愤怒。 “它逃走了,追不追?” 似虎的魔物询问鬼头魔物。 鬼头魔物见事情闹大,就有了退意,刚想撤退,却见独眼魔物又回来了。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哥救我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哥救我 “混账!” 鬼头魔物恼怒无比,对方竟然在戏耍它。 “它敢回来,就让它有去无回!” 两头魔物再次发动进攻,直奔独眼魔物。 独眼魔物要崩溃了。 好不容易逃出来,且逃跑的速度比它自己的速度还要快,心中窃喜时,却没想到,自己的双脚不听使唤的又跑回来了。 “你是不是在玩我啊!前辈,请你高抬贵手。” 它开始祈求。 然而,魔女玩的正起劲,懒得搭理它。 “前辈,我是黑风城……” 魔女听得烦了,使了一招小法术,黏住独眼魔物的嘴,然后兀自玩了起来。 “大哥,我们追不上它!” 似虎的魔物扛着砍刀,累得大汗淋漓。 鬼头魔物被戏耍得双眼发红,手中斧头砍崩好几条街道,愣是被对方逃脱。 最可气的是,每一次它都能够追击到对方,甚至只需要一斧头,就能结束对方的生命,可是每一次,对方都能够逃脱。 独眼魔物一个闪躲,躲进了一条小巷子,魔女感觉无人来追,又控制独眼魔物返身去吸引。 “它又来了!” 似虎魔物也被刺激到。 对方与它们同境界,双臂都没了,还敢戏耍它们,这简直是在践踏它们的内心。 要不说,魔物的智商普遍低。 这一番刺激,又把似虎魔物和鬼头魔物吸引住。 两者怒得胸膛都快炸了,双眼一红,直奔独眼魔物。 “今天不杀了你,我们就不走了!” 鬼头魔物低吼。 独眼魔物内心再次崩溃。 它几乎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被玩死,可它现在无法开口,只能眼睁睁的被摆布。 双方你追我赶,早已惊动整个血城。 血城城主忽听外面有轰隆的战斗声,当即被惊醒,冷喝道:“明日便是我女儿的结婚之日,哪个不开眼的胆敢在此造次!” 轰隆! 城主府微微震动。 战斗蔓延到了城主府。 城主大怒,拿着板斧,冲出房间,飞到空中一看,见到让它目呲欲裂的一幕。 独眼魔物刚爬到屋顶,就被身后的两头魔物给劈了。 “终于把你解决了!” 鬼头魔物畅快大笑,只觉得心中郁气尽皆在此刻散去。 “该招惹我们两兄弟,真是找死!” 似虎魔物也在大笑。 “你们两个,竟敢杀了黑风雷!” 城主内心充斥着愤怒、恐惧和憎恨。 黑风城城主可是入道境级别的存在,统管一百零八城,而血城就是一百零八城之一。 此刻,黑风城城主的儿子,死在了血城,还是在它的城主府内,可想而知,造成的后果有多严重。 别说是婚事了,就是身家性命能否保住都难说。 “我要杀了你们!” 血城城主释放出气海境大圆满的气势,直奔鬼头魔物以及似虎魔物。 两大魔物听到血城城主的声音,起初反应过来还有些慌张。 毕竟它们是来做杀手的,现在当着血城城主的面,杀了黑风雷,这是违背了它们的任务初衷。 只是它们很快镇静下来。 “区区血城城主!也敢大放厥词!” 鬼头魔物冷冽一笑,不退反进,一斧头砍向对方。 轰隆! 双方的斧头相碰,火花四溅,声响震天。 “别杀它,把它击退!” 鬼头魔物见似虎魔物出手,出声提醒。 “是!” 似虎魔物用刀身拍向血城城主。 可就在这一瞬间,它的身体忽然凝固在空中。 “怎么回事?” 它惊慌道。 突然,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扔掉手中砍刀,脑袋伸长了,飞到血城城主的面前。 鬼头魔物与血城城主拉开距离的瞬间,见到这一幕,被惊骇住了。 这蠢猪竟然伸长脖子,飞到血城城主面前,这不是任人宰割吗! 血城城主也有些惊慌,但见似虎魔物的举止,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生出狰狞,怒喝道:“给我在地上躺着!” 转身一腿,重重地砸在似虎魔物的脖子上。 似虎魔物遭受重击,脖子断裂,口吐鲜血间,轰地一声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 “你敢!” 鬼头魔物一斧头扔向血城城主,然后飞奔向地上的似虎魔物。 它们的身份不能暴露,似虎魔物必须要带走,否则的话,被黑风城城主查到它们的身份,那就真的要糟糕了。 血城城主留下似虎魔物,就是为了顺藤摸瓜的找到杀黑风雷的幕后主使者,见鬼头魔物要去救,手中的板斧也不要了,砸向飞过来的斧头,然后直奔似虎魔物。 只是,它的速度终究怕了一步,鬼头魔物已经接近了似虎魔物。 这个时候,惊天动地的一幕发生了。 似虎魔物惨哼一声,一脚踹开了鬼头魔物。 鬼头魔物捂着胸口,当即就被惊得浑身一颤,怒吼道:“蠢猪,你他吗干什么?” “大哥,救我!” 似虎魔物绝望的哀嚎。 “你他吗!” 鬼头魔物忍不住骂了一句,忍着胸口的疼痛,准备扛着血城城主的一击,也要带走似虎魔物。 “敢救它,你也得留下来!” 血城城主从天而降,重重一脚落在鬼头魔物的后背上。 轰地一声,如同闷雷炸开。 鬼头魔物口吐鲜血,强行抗住血城城主的一击,伸出双臂就去抓似虎魔物。 可是,让它绝望的一幕,再次上演。 似虎魔物哀嚎:“大哥救我!我不想死!” 说着还一脚重重地踹在鬼头魔物的脑袋上,直接把鬼头魔物踹晕过去。 血城城主身体一僵,望向似虎魔物的目光,充满了一种怀疑。 它是自己人吧? “哼!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杀了黑风雷,你们都逃不了!” 血城城主一脚把似虎魔物踹晕过去。 至此,两大气海境大圆满的魔物,稀里糊涂的就被血城城主给抓住了。 等似虎魔物和鬼头魔物被抓走后,魔女化作一缕黑烟,飘到空中,化作魔女模样,恭敬道:“主人,已经解决好了。” 顾子青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差点就玩过头,以后别这么调皮。” “是。” 魔女眼睛一弯,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意外发现的至暗之源 第三百七十二章 意外发现的至暗之源 说到底,她以前也是一名千金大小姐,一名心性还未沉稳下来的少女。 虽然在顾子青身边,成为魔修后,心性被压抑,可是少女心始终存在。 今天这一遭,可是主人恩准,目标对准的又是深渊魔物,自然得放开了玩。 黑风雷在城主府死去,由于影响过大,被血城城主强行封锁消失,镇压了下来,对外却是公布,城主府遭小偷,城主出手斩杀。 可能是魔物们心都很大,也就没当回事。 只是第二天,早已订好的婚事,并没有展开。 城主府四周遍布侍卫,带着肃杀之气。 顾子青和魔女盘坐在空中,施展了隐身之法,并未被魔物发现。 “主人,我们是一直等到黑风城的魔物来吗?” 魔女询问。 顾子青并未回答,目光凝视着下方,好似在思考着什么东西。 魔女见主人不说话,也没敢放肆,只得乖乖在旁边待着。 没过一会,顾子青眉头一皱,看向右下方,而魔女也察觉到了什么,立马看向右下方。 “主人,它们在地下。” “走!” 顾子青抓住魔女的肩膀,一个瞬移,进入到地下的一个密室之中。 密室中,两只魔物正在检查黑风雷的尸体,顺便把它的储物手镯也拿出来查看。 “是至暗之源!” 一只魔物惊呼道。 “快收起来,这东西不能泄露,一旦沾染在身上,我们会失去神智的。” 另一只魔物恐惧道。 它们身为魔物,也害怕着至暗之源。 魔女听不懂它们说的是什么,但却看到了至暗之源,下意思地就想出手抢夺。 顾子青摇头传音:“莫要轻举妄动!至暗之源虽然珍贵,但是它并不是我们要的东西!” 魔女不知顾子青的计划,只等沉默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至暗之源。” 顾子青在心中喃喃。 他清楚,是先有至暗之源,才有无限深渊。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无限深渊的世界,都沾染着或多或少的至暗之源。 魔物们也是在此基础上诞生,因此体内存在着至暗之源的气息,但也仅仅是气息,若是再次沾染至暗之源,会失去神智,彻底沦为杀戮生物。 如果是其他生物沾染,会转变为黑暗生灵,只不过这其中可以划分为,有神智和无神智的黑暗生灵。 当年,他面对深渊浩劫时,就遇到过至暗之源。 这些深渊魔物很疯狂,为了吞并大陆,直接把至暗之源带了出来,要不是至暗之源过于稀少,只怕整个大陆早就被吞并。 这个东西,非常邪恶,对很多生灵是有害无利,对魔物,不是全部都有害。 只要运用得当,还可以利用至暗之源进行修炼。 至暗之源内蕴含着丰富精纯的深渊之力,那是魔物们贪婪渴求的东西。 黑风雷有至暗之源,多半是想赠与血城城主一家。 可惜,它刚到血城不久,就倒在了城主府。 “能得到至暗之源的魔物,身份和手段都不一般,接下来,黑风城城主是我们的主要目标,从它身上得到更多关于至暗之源的信息!” 顾子青的脑子转动,传音告知魔女,接下来的计划要如何做。 “嗯!” 两人离开了密室,在苍穹上一直等待。 几天之后。 黑风城城主率领众多魔物降临。 “大人,就是这两个击杀了黑风雷公子。” 血城城主忐忑道。 黑风城城主是一个庞大的黑熊魔物,它盯着地面上的儿子的尸体,又扫向一旁被捆得扎扎实实的似虎、鬼头魔物。 情绪一度不平静。 “它是我的二儿子。” 黑风城城主沙哑着声音道。 大儿子正在血城城主的女儿身边。 “父亲节哀。” 大儿子紧紧抱着未婚妻。 它是深爱着自己的未婚妻。 其实,要不是两者之间的关系,只怕黑风城城主早就下死手,屠灭了血城城主全家。 “我们连续几天不间断的审讯,终于从这两个家伙口中,得知了它们的身份!” 血城城主不可谓不疯狂。 为了保住全家性命,只得亲自上阵,审查似虎、鬼头魔物,什么样的刑罚,无论是肉身还是灵魂上的,全部都使用了出来。 目的就是得到两个杀手口中的更多身份,想以此来将功补过。 “说!” 黑风城城主对血城城主的怒意消去大半。 “它们来自于风骨城,是风骨城城主的手下。” 血城城主恭敬道。 轰! 入道境中期的庞大气势,从黑风城城主身上爆发。 它目眦欲裂道:“果然是风骨城!风骨城!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杀掉我儿子!” 风骨城与黑风城是一个级别。 号称无限深渊的东荒双风城。 旗下都管理着一百多座城池,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只是它们之间并不和睦。 在无限深渊,谁强谁就可以当城主,黑风城城主当初就是靠着自己的实力,得到黑风城的掌权,不过它并没有因此满足,或者说,它的心里依然有巨大压力。 担心底下的魔物们变强,抢夺它的权利,也担心旁边同级别的风骨城会出手,攻打它的黑风城和旗下势力。 但它绝没有想到,风骨城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它。 “想让我从内部瓦解么?” 黑风城城主阴冷一笑,目光冷冰冰地望着浑身是伤的似虎、鬼头魔物。 “你们要是没被抓住,我还真的如你们所愿,只是现在,找到了幕后主使者!你们的计划,只会成为毁灭你们的导火索!” 血城城主等魔物不敢开口,静等黑风城城主下令。 “黑风力,跟我回去。” 黑风城城主,黑风白冷冷道。 “父亲,我要与她在一起。” 大儿子料到会有这一天,于是开口道。 “那就把它一起带走!” 黑风白扫了眼血城城主,“要不是我大儿子与你女儿有恋情……哼!” 魔女见黑风城收拾人手,返回黑风城,低声道:“主人,需要我施展魔灵,控制它的身体么?” 顾子青眼中闪过精光,深邃道:“不需要。我们跟着它,一起去黑风城,本座有的是手段,从它身上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与黑风白的交易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与黑风白的交易 庞大的黑风城如同蛰伏于黑暗中的洪荒巨兽,在昏暗苍穹之下,带着一种无形的恐怖威压。 这里面进进出出的魔物,实力普遍比红城一类的魔物要高,智商方面也凸显出了高层次的表现。 它们更有秩序,懂得如何在黑风城内生存。 顾子青和魔女化作魔物,行走于黑风城,竟感受到了人族城池的气息。 两人没有耽搁,直奔黑风城城主府。 顾子青的神识一扫,得知黑风城城主的位置,便道:“你在外面等我,不要闹事。” 说罢飞进了黑风城城主府。 他不让魔女进入,主要原因是,魔女听不懂深渊语。 大厅内。 黑风城城主黑风白端坐首位,望着手下拿来的报告,它阴沉沉道:“风骨城的信息只有这么多?” “那两个杀手暴露行踪,风骨城已经高度警惕,它们现在禁制外来者进入风骨城了。” 手下显得有些为难。 “该死!” 黑风白咬牙切齿道。 不过,此事还是要去解决。 它召集手下大将,商议此事。 有强攻风骨城的,也有派出杀手报复风骨城城主的。 但最终都被黑风白拒绝。 “它是入道境中期的存在,跟我一样,我很清楚这个境界的强大。” 黑风白竟有些束手无策了。 时间渐渐过去。 “都退下吧。” 它有些累了,坐在首位上也不动,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和你做一场交易,如何?” 顾子青化作地精魔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厅之内。 突兀的声音响起,惊得黑风白猛地站了出来,神识扫射出去。 达到入道境的魔物,基本上能使用法术神通,神识也已经有了。 只是,它的神识覆盖出去,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再看眼前,一个地精魔物出现。 神识探测不到这个地精魔物,偏偏肉眼能看到! 这个家伙不一般! “你是谁!” 黑风白凝重道。 “我说谁不重要。” 顾子青自顾自地坐在一个位子上,这个举动表明他并未有攻击动向,让黑风白放下一半敌意。 “我很好奇,你有什么胆子,敢进入城主府,你就不怕被抓吗?” 黑风白在试探。 “就看你有什么能力,能抓住我了。” 顾子青的话,让黑风白忌惮地扫了一眼对方。 “说吧,你所说的交易。” 黑风白统管一百零八城,也是有能力的主。 “我帮你杀风骨城城主,你需要帮我得到一些东西。” 顾子青道。 “杀风骨城城主?” 黑风白不屑一笑,“它与我是入道境中期的存在,就凭你也想杀它?不用说我帮你得到什么东西,单单你自己去杀风骨城城主,做得到么?” “你与它的实力一样,你自己体会一样,可能会改变你之前所说的话。” 顾子青伸出手,对着黑风白一点。 定! 黑风白笑容凝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顾子青缓缓走向黑风白,手中有一团拳印在沉浮,绕着黑风白道:“现在,我要杀你,真的很简单。” 噗! 黑风白强行破开束缚,但也是五六息之后,如此长的时间,对方要出手,它已经死上百次了。 “你怎么这么强,你到底是谁?” 黑风白惊呼。 顾子青一个瞬移,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冷淡道:“我说过,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交易还进行么?” 黑风白犹豫良久,咬牙道:“行!你帮我杀了风骨城城主,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前提是,这个东西,我有能力拿到!” “放心,我选择你,就是相信你能帮我拿到一些东西。” 黑风白凝视顾子青。 “至暗之源。” 顾子青道。 黑风白眉头一皱,道:“不行,我拿不到。” “哦?” 顾子青冷冽一笑,“既然如此,我对你的态度,还得改变一下。” 黑风白脸色一变,想动手却又想起刚刚被凝固的一幕,心底便沉了下来。 此时,它才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之中被威胁了。 “要拿拿至暗之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需要时机!只有中荒魔城才有至暗之源,我想要得到至暗之源,就得有一个外出前往魔城的任务。” 黑风白说出难处。 上次,它获取至暗之源,也是因为需要在魔城任务,然后借助大量关系,付出修炼资源,才得到一点至暗之源。 “这个任务不难得到吧?” 顾子青冷淡道。 “不难!” 黑风白咬牙道。 “这样吧,大家先交易一半,你领取这样的任务后,我就出手帮你杀掉风骨城城主。接下来,你需要帮我得到至暗之源。” 顾子青冷冷一笑,“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毁约,毕竟,你这里的黑风城可不会跑,旗下一百零八城也不会跑!” 这便是赤果果的威胁。 黑风白冷哼一声,沉默了一下道:“你需要多少至暗之源?” “十簇。” 顾子青猜想到黑风白肯定有余货,于是多提出了一点。 “太多了,五簇。” “十簇。” 顾子青冷冰冰道。 “成了!” 黑风白轻叹一口气。 它不敢说不交易,眼前的魔物已经超脱它的掌控,要是说错一句话,可能自己真的要身死。 到时候,整个黑风城都将易主。 “十簇,我自己有三簇,加上我儿子黑风雷身上的两簇,才五簇,哎,真的只能去一趟魔城了。” 黑风白被胁迫,但是想到,要是风骨城城主被灭,自己还可能掌控风骨城。 这么一想,心里好受多了。 “就这样说定了,我现在就去杀了风骨城城主,你领取好前往外出前往魔城的任务,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和途径,获取任务,但是,你要是办不到,我不介意杀掉风骨城城主后,再把你杀掉!” 顾子青正面威胁,然后消失。 黑风白还真不敢反驳,脸色铁青地望着顾子青消失,捏紧拳头又放下,最终冷哼一声,也离开了此地,前往密室,沟通中荒魔城圣殿,看看还有没有前往魔城的任务。 再说顾子青,与黑风白达成交易后,带上魔女,直奔风骨城。 风骨城是个标志性的大城,询问几个普通魔物,也能得知风骨城的位置。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骨王 第三百七十四章 骨王 巨大骸骨打造而成的风骨城。 每当萧瑟冷风吹过,魔物们能听到风摩擦骨头的渗人之声。 顾子青站在城墙上的一只兽臂骨头上,双眼冷漠地俯瞰着下方,神识一放,覆盖整个风骨城。 “看到了没?” 他问。 “主人,我的神识看到了。” 魔女恭敬道。 “把它的脑袋取来。” “是!” 魔女双手捏诀,施展魔灵。 黑暗之力从眼中爆发,快速蔓延全身,随即身体虚化,如同黑烟,不只是风随黑烟,还是黑烟随风,总之它们快速地往风骨城城主府飘去。 没过一会,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爆发。 魔焰从城主府扩散,覆盖大半个风骨城,骷髅成堆,从城池的四周出现,扑向魔焰。 顾子青背负双手,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 “你在这里做什么,快下来!” 有城卫兵发现顾子青,开始高声呵斥。 顾子青没理会它,而是抬起头看向上空。 苍穹在大战起来的那一刻变了。 黑沉沉的乌云凝聚在上,一条条骨龙在乌云之中游动。 他的目光穿透乌云,穿透骨龙,落在最高空的一处,那里有一个骷髅魔物,正在与他对视。 “你又是谁?” 他道。 “你知道,风骨城一开始,是谁打造的了么?” 骷髅冷漠道。 “哦,如果是你打造的,我不介意把风骨城打崩,那样你可以在打造一遍。” 顾子青大步一踏,化作一道流光,直接冲向乌云之上。 “小辈,你太过嚣张!” 骷髅伸出手一点,骨龙嘶吼,从乌云中俯冲向流光。 庞大无比的骨龙在风骨城中出现,震惊全城魔物。 流光蛮横地冲进那几条骨龙之中。 轰隆隆! 几乎可以用横推来形容。 坚硬无比的骨龙,竟被那道流光冲的七零八乱,身体各部分开始崩裂。 “哼!” 骷髅的双眼中闪过绿光,手点向骨龙时,绽放一道绿光。 吼! 被撞碎的骨龙开始恢复原样,但没有与顾子青对撞,而是拉开距离之后,竟然重组在了一起。 四五条骨龙合成一条,化作了笼罩大半苍穹的庞大怪物。 四五个脑袋打造而成的怪物。 “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敢与它们对撞吗!” 骷髅冷笑。 顾子青看了一眼骷髅,道:“你倒是不心疼自己的宝物!我不介意摧毁它们!” 单手虚握,体内的“星辰帝经”快速运转,一股股星辰之力从体内蔓延而出,凝聚在手中,化作一把长剑雏形。 无限深渊没有星辰之力,所以他无法借用星辰的力量。 不过,在他体内还有磅礴的星辰之力,运用自身的星辰之力来战斗,绰绰有余。 长剑雏形一出,恐怖杀机扩散四方,便是风骨城内的大战也受到了影响。 “是主人的力量。” 魔女抬起头扫了一眼。 “分心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风骨城城主怒喝着杀向魔女。 双方再次大战起来。 上空。 顾子青手拿长剑雏形,再次化作流光,冲向那头怪物。 骷髅望着这地精魔物,特别是它手中的长剑雏形,内心涌现不详的同时,还多了几分怪异。 它没见过,魔物能够使用这种招式的。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打断了它的想法。 轰轰轰! 长剑雏形所过之处,一切被斩断。 巨大怪物的四五个脑袋吞向顾子青,反被顾子青手中的长剑雏形斩裂。 “岂敢!” 骷髅怒喝,释放出入道境后期气势,身上也在燃烧绿色火焰,连虚空都被燃烧的扭曲。 顾子青的目光一凝,冷道:“大道!” 这具骷髅感悟出了大道之力。 “既然有大道,那就动用全力吧!” 他闭眼睁眼,目光变得冷漠无比,如苍穹俯瞰大地生灵,身体上的气质变得冷漠不可高攀,无形中带着一股如巨大山岳般的威压,能镇压万界生灵。 在他手中的长剑雏形,猛然间凝实,竟化作一把长剑,绽放着微白光芒。 长剑仅仅是存在于虚空,就能让虚空扭曲。 “你也有大道之力,这是什么大道!” 骷髅被镇住,它感受着对方的大道,没来由地涌现一种无法抵挡的恐慌。 仿佛自身的力量,在对方面前,只是蝼蚁一般。 “受死!” 顾子青一剑划了过去。 肉眼可见的涟漪扩散。 没有任何声音,唯有虚空被扭曲。 那残缺的怪物被涟漪波及,轰隆隆碎裂,完全没有抵挡之力。 骷髅在此刻反应过来,身上的绿光开始凝聚,化作一团死亡之火,涌向涟漪。 同样没有声音,涟漪与死亡之火发生碰撞。 最终,两者双双湮灭。 骷髅心中一沉,知道不能大意,一个瞬移,出现在顾子青身前,掌中覆盖绿火,拍向顾子青。 刹那间,绿火好似化作火海,无穷无尽地涌向顾子青。 风骨城转眼就被绿色火海笼罩。 顾子青感受到巨大压力,瞬间施展“星辰变”,一剑把火海断成两段,中间出现一条大道。 他从大道中冲出,几个瞬移,临近骷髅,不等骷髅出手,伸手一点。 定! 骷髅被定住! 那一刻,他没有任何犹豫,一剑斩下。 轰地一声,骷髅被斩成两半。 他之前一开始没有使用定身术,就是看出对方不简单,所以不敢随意使用。 眼下抓住时机,使用定身术,就是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种招数!” 骷髅被劈成两半,并没有死,反而还在恢复。 顾子青目光中的寒光越加强烈,再次施展定身术。 “降世焚火!镇地印!” 连续两大神通施展。 这两个神通乃是顶级层次,只不过以前的顾子青,境界太低,无法施展出全部威力。 但如今,顾子青变强,能够发挥出它们的恐怖威能。 苍穹上升起一轮大日,仔细一看,竟是一道巨大无比的开天之门。 大门一开。 猩红火焰,如滚滚灭世洪流,喷涌而出,直接把整个风骨城覆盖。 在风骨城上方的两半骷髅,首当其冲,直接被火焰淹没。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前往中荒魔城 第三百七十五章 前往中荒魔城 这还没完,大地在轰鸣,一道裂缝出现。 裂缝之上,一座千丈宽的巨山缓缓浮现。 山岳之威,无可匹敌。 被火焰淹没的两半骷髅,恢复速度减缓,它在痛苦的哀嚎,身上的绿色火焰喷涌而出,想要抵挡猩红火海。 绿色火焰毕竟是大道之力,不是神通能比。 很快,包裹它全身的猩红火焰被格挡出去。 但顾子青的战斗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他无法彻底使用自己的大道之力,因此在面对骷髅时,早就做好了多方准备。 就在骷髅释放绿色火焰,保护自己时,上方那千丈宽的巨山隆隆地砸了下来。 “不!” 骷髅怒吼。 顾子青手持长剑,对着骷髅一划,紧接着一点。 骷髅被定住! 长剑也来临。 直接把两半骷髅连接起来的部分,再次切断。 再次遭受重击,骷髅就算挣脱定身束缚,想要逃走也已经晚了。 上方的巨山镇压了下来。 轰隆一声。 镇地印落下,陷入到裂缝之中,无边火焰从挤压处喷涌而出,波及到大半个风骨城。 顾子青单手一收,镇地印消失,地面的裂缝也已经被镇地印压实,那两半骷髅在重伤之际,被彻底镇压在大地之下,是必死无疑的。 “不可能,骨王怎么会死!” 风骨城城主惊骇道。 骨王传位给它,但骨王一直都在风骨城生存,间接保护着风骨城的安全。 可它没想到,骨王死了! “你们是谁?” 风骨城城主开始害怕起来。 魔女脚踏魔焰,冷冷一笑:“要不是主人吩咐过,我还真想现出真身!” 这句话,已经暴露了她的身份。 说罢,不在保存实力。 直接释放出大道之力,第二分身恶之饕餮也出现。 有黑金魔焰扩散全场,外面的魔物看不真切里面的战斗,也不知道魔女施展了什么手段。 唯有风骨城城主能面对。 她一开始隐藏实力,就是主人传音给她,要保存实力,不要把风骨城城主逼迫太急。 不然,上空的骷髅可能会出手支援,到时候她就有危险了。 但是现在,骨王已经死去,她也不再顾忌。 “你是人!” 风骨城城主怒喝。 对方用的是人族语言。 魔女也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直接使用全部实力,强行镇压。 当初,她才成为入道境武者,得到融合大道,就能力战拥有火之大道的入道境后期强者。 如今成为入道境中期武者,融合大道融合火之大道,化作黑金魔焰大道,实力早已提升无数倍,面对眼前这位,连大道之力都没有的入道境中期武者。 碾压起来实在是太彻底。 对方就算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来不及传出去,就被魔女强行镇压。 此时,整个风骨城大乱。 城墙被摧毁,火焰燃烧着大半个风骨城,无数魔物在逃亡。 在风骨城中心的城主府,被另一场战斗波及。 黑金魔焰燃烧着整个城主府,附近的建筑也被毁的差不多。 “现在,该去向主人复命了。” 她提着风骨城城主的脑袋离去。 空中。 顾子青扫了眼风骨城城主的脑袋,点头道:“走吧。” 两人离去,没过一会就到达黑风城。 黑风城城主府。 “这是风骨城城主的脑袋。” 地精模样的顾子青扔给黑风白。 黑风白起初还不太相信,打开袋子一看,被惊住。 “好快的速度!” 它望向顾子青的目光,再次变换。 斩杀入道境中期强者,就这么快? 不仅如此,它还把目光放在一个形似饕餮的魔物身上。 “你的任务,领了么?” 顾子青问。 “领了领了!你们二位稍等,我吩咐手下去处理风骨城,很快就回来。” “那具骷髅已经死了,你可以放心执掌风骨城,但是我劝你快点回来,我的时间不等人!” 顾子青提醒一句。 黑风白刚要走,听到此话,身体一僵,转身惊骇道:“骨王?那可是拥有大道之力的入道境后期强者,你……你……” 顾子青目光变冷,吓得黑风白恭敬抱拳:“是……是!” 它不敢多问,直接离去。 心里却知道,它再次低估了对方。 能斩杀骨王者,绝对是一方大能。 这样的大能是看不起它的黑风城。 “接下来不能出乱子,我好好给这位强者取出至暗之源就离去!万不可有其他歹念!” 它在心里发誓。 其实,能够得到风骨城以及旗下百多城池,已经是赚大了。 它也甘愿去一趟中荒魔城,取出至暗之源。 等黑风白离去,魔女低声道:“主人,直接对它搜魂,得到我们想要的不就可以了吗,这样做岂不是太麻烦?” “你要记住,我们现在是在无限深渊,不是在龙玄大陆!让它拿至暗之源不是目的,我们需要的,是利用它,看它要如何得到至暗之源。” 顾子青淡淡道。 这才是他一开始的目的。 否则的话,直接搜魂会更方便。 但这样做,就会白白浪费黑风白身上的所有价值。 比如黑风白在魔城的人脉关系等。 这些都是顾子青没有的。 这黑风白出去处理风骨城的事情,效率很快,远在风骨城的眼线报告给它的消息,彻底让它认清楚,那地精魔物就是一方大能。 斩杀骨王是真的。 得到这个消息的它,办事情的手脚也麻溜起来。 很快就回到顾子青身边。 “前辈,这边请,我们直接乘坐传送阵,前往中荒荒塔城。” 黑风城是一座顶级大城,拥有传送阵很正常。 “荒塔城?” 顾子青不知道荒塔城,但却不妨碍他从中引出一些消息。 黑风白以为是对方嫌麻烦,当即道:“前辈,我们黑风城的传送阵,只能传送到荒塔城,不过影响不了我们前往魔城。荒塔城是魔城的三大副城之一,距离魔城并不远。” 顾子青舒展开眉头,冷淡道:“速度快点!” “是!” 黑风白恭敬道。 没过一会。 “前辈,我们出发吧!” 黑风白踏入传送阵,拿出黑色的石头。 顾子青目光闪过一丝精光。 原来这黑色的石头,是一种能量,可以供给传送阵使用。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碍事的家伙 第三百七十六章 碍事的家伙 中荒魔城,魔物们的圣地中心。 里面生存着的魔物,有太多强者。 入道境魔物在里面根本提不上档次。 那里面有涅盘境大能坐镇,是假仙的层次。 顾子青此地一行,也不敢过多的暴露自身,利用黑风白是稳妥而安全的方法。 在魔城四周,存在三座副城。 荒塔城,荒芜城,黑雪城。 每一座城池的整体实力,都要高出黑风城、风骨城一类太多。 毫不夸张的说,里面随便一名上了档次的强者走出,都能灭掉黑风城。 乘坐传送阵,来到荒塔城的内城。 黑风白收敛了在黑风城的傲气,道:“前辈,我们先出城。” 魔城是没有传送阵的,不是无法布置,而是不能布置。 它是无限深渊的最中心城池,要是布置传送阵,无数魔物进入岂不乱了套。 唯有三座副城有连接整个无限深渊的传送阵,它们承担着为魔城布置传送阵的任务。 任何想进魔城者,都得先经过三座副城。 “原来是黑风城城主,什么风把你招来了?” 内城守卫拦住黑风白,皮笑肉不笑的道。 黑风白见状,心中暗骂这吸血鬼,表面上却是笑道:“我带了点东西,寄送到魔城恶家,是一次任务。” 恶家极大,分布无限深渊各地的分支有很多。 黑风白接了一个轻便的押送任务。 “原来是这样的,能让黑风城城主接送,那这任务指定不小,能说说吗?” 内城守卫就是不让路,黑风白笑着拿出一块黑晶,塞给内城守卫,道:“也就一件小事,不疼不痒的,没必要说。” 内城守卫坦然收下,态度好了很多,让出一步道:“嗯,也是,大家各司其职嘛!嗯,也是,大家各司其职嘛!” 顾子青瞥了一眼黑晶。 那东西类似于灵石,有深渊之力在内,供给魔物们吸收。 只是这类东西的价值,还是没有至暗之源的高。 至暗之源蕴含的深渊之力,纯度高而且多,必要时还能够拿来御敌。 “前辈,我们走。” 黑风白见内城守卫让路,连忙带着前辈离去。 “哎哎,等等,黑风城城主,你做任务还带着其他人过来啊?” 内城守卫再次拦住路。 其实,它一早就看见黑风白身后还有两个魔物,只是它故意没有说出来。 现在拿到了黑风白的东西,就想着在敲诈两份。 “黄狼,做事情还是别太过了!” 黑风白脸色一沉,冷冷道。 这算是撕破脸皮了。 内城守卫是个类似黄鼠狼的魔物,样貌丑陋带着煞气。 它听黑风白的话中不善,也不客气,冷冷一笑:“作为内城守卫,任何一个传送进来者想要出去,都得经过严格盘查!黑风白,你这般说,是在为难我?” 黑风白指着另一个出入口道:“别的守卫也不像你这般贪婪,你只是守卫秩序,不是在这里搜刮钱财宝物!你难道还想说,荒塔城以及魔城的安危,需要你们来保护吗?” 黄狼作为守卫,实力也不过气海境层次。 它们充当的并不是最强者,只是维护秩序的底层士兵。 城池的安危,是轮不到它们来保护。 至于胆敢在这里生事的,几乎没有哪个魔物敢做出来。 “大胆!黑风白,你莫要放肆!这两个家伙必须要留在这里,接受盘查,你要是不服,来打我!” 黄狼仗着身份冷冷道。 黑风白身为入道境中期强者,愣是被这话给气得不轻。 就在双方互怼时,谁都没发现,魔女已经动了手。 “魔灵。” 轻声呼唤,一缕黑烟从身上飘出,然后身体一软,就倒入了顾子青的怀中。 顾子青抱起魔女,淡淡道:“它生病了,我需要带它去外城治疗。” “区区小病还怕死不成?” 黄狼冷笑。 突然,它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哎哟!” 惨叫一声。 啪! 又是一巴掌落在脸颊上。 这一刻,它感觉怪异,意识到自己的兽臂出现问题。 啪!啪! 两巴掌连续落在脸颊上。 “他吗的,是不是你们……” 啪啪啪啪啪! 黄狼的双臂翻动,不断往自己的脸上招呼,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转眼间,整个丑陋的脑袋被扇肿,处于头晕目眩的地步。 其他守卫想上前帮忙,但见黄狼自己扇自己,也有些无从下手。 “它生病了。” 顾子青对黄狼道。 黄狼发狠:“是不是……” 啪啪啪啪啪! 黄狼被扇出血,差点晕倒。 “你们……” 啪啪啪啪啪! 自扇耳光,扇得瘫倒在地,身体抽粗。 “它生病了。” 顾子青又道。 “大爷,您走,您赶快走。” 黄狼在地上哀嚎。 “多谢。” 顾子青扫了眼海风白,冷淡道:“走。” 黑风白有些傻愣,听到此话,急忙离去。 离去前,还不忘一脚踹在黄狼的肚子上,当场把黄狼踹晕过去。 等出了外城,黑烟回到魔女身上,魔女醒了过来。 “前辈,您真是高明啊!” 黑风白那叫一个爽快,忍不住赞叹道。 “它们的任务是维护秩序,贿赂对它们而言只能私底下进行,这般教训,它不敢上报,因为一上报,它自己也得倒霉。” 这是一个不容易被察觉的逻辑问题。 魔物们很难发现这种细节上的逻辑问题,因此无法正确针对。 眼下听到顾子青所说,黑风白豁然开朗。 魔女醒了过来,离开顾子青的怀抱,心里却是砰砰跳个不停。 虽然大家都不是真身,但是彼此都清楚各自的模样和身份地位。 能够被主人抱起,她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时间过得很快。 他们很快走出外城,离开了荒塔城,踏上前往魔城的道路。 飞在空中,顾子青能够敏锐的观察出,其他也要前往魔城的魔物们,都是实力强悍的高手。 基本都是入道境的层次,神通境的也多,个别的达到太阴境,偶尔会出现一名太阳境强者。 “此行还要多加小心。” 顾子青传音给魔女。 “主人,我总感觉有什么在窥探着我。” 魔女担忧道。 “无碍,这只是强者们的神识,你是实实在在的第二分身恶之饕餮,它们窥探不出你的真实身份。” 顾子青安慰。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恶家 第三百七十七章 恶家 恶家,无限深渊的第一大家族。 它们掌管着魔城,分支遍布无限深渊各个地方。 毫不夸张的说,它们能代表整个无限深渊。 恶家之所以有这样的资本,是因为恶家,拥有一名涅盘境的存在。 无限深渊绝对不止一名涅盘境强者,但是存在于明面上,且实力最强者,非恶家莫属。 黑风白接的是恶家的押送任务。 来到魔城的城门口时,付出了一些黑晶才进入城内。 “前辈,您稍等,我这就去结算任务,然后花点小代价,拿出至暗之源。” 黑风白说着就离去。 顾子青也不阻拦,双眼凝视着黑风白的背影,低声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他就是要看看,黑风白是如何获取至暗之源。 这里是黑城,拥有涅盘境大能的巨大城池。 他没有随意释放神识,要是在大街上随意扫到一名神通或是太阴境,甚至更高的强者,只会给自己平添大麻烦。 两人跟上黑风白。 黑风白来了魔城,很低调,低着头左拐右拐,很快进入一个冷清的街道。 “恶管家还在。” 黑风白走向街尾的一个小店铺。 店铺范围着简易武器,可能是武器太过普通,并没有多少魔物前来购买。 “恶管家,我黑风白又来了。” 黑风白笑着走进店铺。 顾子青在一处小巷子远远地望着,打量四周,伸出手放在魔女身上,低声道:“你施展部分魔灵。” 魔女照做。 顿时,黑暗之力从眼中释放,身上飘出一缕黑烟,与此同时,一缕青光从顾子青身上飞出,融入到黑烟之中。 “飞进点。” 顾子青道。 他不敢随意释放神识。 这里既然有恶家总管,想必四周也有隐藏的高手,还是不要太过暴露的好。 黑烟夹杂着一缕青光,附着在那小店铺的屋檐之下。 “上一次那至暗之源不够用吗?” 恶管家笑道。 黑风白在这里结算任务,叹气道:“哎,老大哥啊,你是不知道,最近我那黑风城又出了大事,我二儿子黑风雷被风骨城城主派人击杀,导致留在我儿子身上的至暗之源被盗。” “啊?还有这事?” 恶管家皱眉道。 “我已经请了强者,击杀了风骨城城主,只是这代价也是至暗之源。” 黑风白打量恶管家的表情,见恶管家的表情并未表现的太过厌烦,便道:“老大哥,今日我来这里,也是想从你这里获取一点至暗之源。” 恶管家听此话,神情立马一边,低声摇头道:“你知道,至暗之源这玩意是天生地养的,在黑城中心的黑塔之下,被多名太阴、太阳境强者的神识覆盖,谁也没能力随意去取。” “老大哥,你作为恶家的管事,肯定有能力拿到至暗之源,不从黑塔之下拿,恶家也有大量存货不是?” 黑风白说着拿出一个戒指,递给恶管家。 恶管家意念扫了一眼戒指,神色一喜,但还是表现的很沉稳,略有为难道:“这事我想办法吧!其实,恶家才是能否取出至暗之源的关键,你说的对,家族里还存了些货物,拿出来一点没问题。” “我要的是五簇。” 黑风白不敢要太多,一旦被恶家发现,不仅恶管家要倒霉,它也会被恶家惩罚。 反正身上还有五簇至暗之源,再去要五簇至暗之源,就能够凑齐前辈所需的十簇至暗之源。 “没问题,你先回老地方休息,等得到至暗之源,我就来找你。” 恶管家道。 “好咧。” 黑风白眉头一松,笑着道,说完便离去。 顾子青见状,让魔女收了神通,然后回到原地等着黑风白回来。 “黑风白对我们没有任何价值,我们的目标是在那名恶管家身上,它有能力得到至暗之源,那么就有能力得到至暗之花。” 他坚信恶家绝对有这类东西。 至于前往黑塔一类,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去的。 那个地方有太阴太阳,就算是涅盘境强者的神识覆盖,他都可以利用自己的仙尊之魂和特殊手段,遮掩过去。 可他担忧的是黑塔内拥有其他机关陷阱,以他的能力去,要是栽在其中一个机关陷阱里,不丢掉性命,也绝对会惊动魔城内的强者。 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黑风白回来就带着顾子青和魔女前往一处客栈休整,并且告知顾子青,至暗之源要不了多久就能到手。 顾子青不动声色的应下,回到房间后,却是与魔女悄然离去。 “我在恶管家身上留了东西,可以直接跟踪。” 顾子青道。 “主人,此事交给我的魔灵去办,我肯定能够从恶管家身上得到至暗之花。” 魔女自告奋勇。 顾子青摇头:“魔城不简单,有涅盘境高坐镇,你的魔灵虽然能附身于恶管家身上,但是太阴太阳境强者一眼就可以看穿你的手段,更不用说是涅盘境。” 听此话,魔女心悸了一下。 “你的魔灵需要加上我的一点手段,才能够被遮掩住,所以,此次行动,我和你一起进行。” 顾子青和魔女没有前往那个小店铺,而是来到恶家分堂的外面。 潜入附近的一处客栈,魔女开始施展魔灵。 顾子青盘坐于地,施展特殊手段,顿时,一丝仙尊之魂飞出,融入到魔女的魔灵上面。 此次,魔灵是全面施展,而不是一部分,魔女彻底化作魔灵。 当那一丝仙尊之魂进入魔灵体内,差点就把魔灵震崩溃。 “好庞大的魂力。” 魔女在内心惊呼。 “放松,别在意这丝魂魄,尽管附着于恶管家身上,任何层次的神识都无法探知到你。” 那一丝仙尊之魂中传出顾子青的声音。 “嗯。” 魔女算是再次见识到主人的可怕。 她不再多想,直接飘了出去,往恶家分堂飘去。 刚进入恶家分堂,就看到了恶管家,她赶紧随着一阵风,落在恶管家的身上。 恶管家穿着黑服,黑烟附着在上,简直是与黑服融合,完全不会暴露。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至暗之灵 第三百七十八章 至暗之灵 一阵强横的神识扫射过来,从恶管家身上扫过。 很快,神识又远去,一切归于平常,什么都没有发生。 魔女心中佩服主人的手段。 恶管家按照往常一样,前往地下库。 在地下库内,储存着大量的至暗之源,看得顾子青和魔女一阵心惊。 至暗之源在外面是非常珍贵稀少的存在,没想到在恶家,仅仅一个分布就有如此多的至暗之源。 看来,传闻是假。 “主人,至暗之花!” 魔女传音给顾子青。 “迷晕这个家伙,我们先把至暗之源拿到手。” 顾子青就相信,拥有至暗之源的恶家,必定拥有至暗之花。 魔女施展小手段,黑烟在恶管家的脖子上一震,便把恶管家震晕在地上,不省人事。 魔女现出饕餮分身,扫了眼地下库的出入口,没有任何异常,这才开始收集至暗之花。 这是一种紫黑色的花朵,扎根于地面,面对特殊仪器里面的至暗之源,根本就没有畏惧和颓然之势。 “全部收了!” 顾子青一不做二不休,全部拿了。 只要至暗之花拿到,他们来无限深渊的目的就达到,没必要在这里顾忌什么。 魔女也是这样的想法,直接收走所有的至暗之源以及至暗之花。 突然,一道黑影从一簇至暗之源中跳出,躲过了魔女的搜刮。 顾子青眼尖,发现这道黑影贴着黑色的墙壁移动,当即传音给魔女。 魔女眼睛一凝,当即释放黑金魔焰,围困整个地下库,立马找到那道黑影。 “嗤嗤嗤!” 黑影为了躲避黑金魔焰,跳了出来,是一个黑色的小精灵,它愤怒又害怕地对魔女叫唤。 “收了!等出去在研究。” 顾子青道。 魔女动手收了黑色小精灵,然后化作黑烟飘出地下库,按照之前来的路,飞了出去。 至于那名恶管家,顾子青暂时没打算杀它。 主要原因是,他顾虑恶管家的魂魄拥有魂印,一旦死亡,魂印碎裂,会惊动恶家。 在魔城对恶家出手,无意识最不明智的选择。 等他们刚刚逃回客栈,恶家分堂就发现地下库的异常,立马就有强者出手,搜索胆敢入侵恶家分堂的贼子。 此时,顾子青和魔女伪装好从客栈中走出,不动声色地往城门处走去。 黑风白已经没用,眼下最主要的就是逃出魔城。 否则,一旦魔城关闭,他们就算想飞,也得经过神通、太阴太阳境强者的手才行。 “还好,城门还没有被封!” 顾子青道。 两人加快步伐,有惊无险地离开了魔城。 一离开魔城,两人直接施展瞬移,快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主人,我们需要进入荒塔城,乘坐传送阵!” 魔女有些担忧。 不仅是他们在魔城惹出了麻烦,更是在荒塔城时,与维护内城秩序的魔物发生了冲突。 再次去,难免会被刁难,甚至被缠住。 顾子青摇头:“来之前,我就在黑风城布置下了一个符玉坐标,我们现在找一个偏僻之地,布置下阵法,就可以传送过去!” 他们远离魔物的城池所在之地,来到了百里外的一处深山之内。 顾子青直接布置下“上古禁忌传送势阵”,借用在黑风城留下的符玉坐标,直接传送到了黑风城。 刚传送来,“上古禁忌传送势阵”就自行崩碎,消失在天地之间。 “我们走!” 顾子青深知太阴太阳以及涅盘境强者的手段过于强大,必须要尽快离去。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黑风城时,一股莫大威能从中荒魔城强横地横扫十方,竟覆盖整个中荒。 半刻之后,有神通、太阴境魔物来到东荒,根据黑风白的信息,来到黑风城盘查。 毕竟,恶管家之所以前往地下库,就是因为黑风白。 当顾子青和魔女搜刮完地下库所有宝物时,黑风白还什么都不清楚,就被莫名其妙的抓了,紧接着就很快查到了跟随黑风白前来的那两个魔物身上。 “它们早有准备,中荒查不到,多半已经回到了东荒,去查!” 一道威严的声音传出,神通、太阴境魔物就来到了黑风城。 而黑风白,无论此事最后的结果如何,它都是必死的。 敢在恶家眼皮底下出现这种事情,是罪不可恕的。 顾子青的经验非常丰富,就在魔女松懈以为逃过一劫时,一直在催促她不断逃离。 用尽全力,从黑风城连续瞬移,没过一会就离开了黑风城,来到血城,然后不停歇,离开血城,回到了当初那个人族部落之地。 “主人,我的储物戒指在开裂。” 魔女惊呼。 “放出那个小家伙。” 顾子青联想到那个黑色小精灵。 魔女照做。 果然,黑色小精灵一出来,储物戒指就恢复了正常。 “能够侵蚀空间类金属,确实不一般。” 顾子青见黑色小精灵要走,伸手一点,直接定住。 “只是,落在我手上,你就别想着走了!” 手一招,黑色小精灵悬浮在掌心之中。 “嗤嗤嗤!” 很快,黑色小精灵挣脱定身束缚,想要逃离,但又被顾子青定住。 “一般东西装不下你,那就试试这个如何!” 顾子青拿出虚空古镜。 黑色小精灵挣脱定身束缚,见旁边有一面镜子,也没多想直接撞了上去。 镜面之中蕴含小世界屏障之力,这小家伙撞上去后,竟然没有发生任何危险,反倒是把自己弹了回来。 顾子青目光一凝,收回虚空古镜,要拿出雷神珠和万妖图,但想了想,放弃了,直接拿出黑塔。 “天宝束缚不了你,那就来仙器!” 巴掌大的黑塔出现,就悬浮在黑色小精灵的头顶上。 惊诧的一幕出现了。 黑塔好似有莫名的威能,竟然把黑色小精灵震慑得双膝跪地,不敢动弹。 “终于制服它了!” 魔女笑道。 顾子青同时把黑塔和黑色小精灵装入自己的储物戒指,点头道:“我们走!危险还没有完!” 说着,直奔人族部落地。 里面等待多时的聚居人族,见到顾子青和魔女归来,激动大喜。 《剑骨》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火力全开 第三百七十九章 火力全开 白长老被制裁后,他们哪里也没去,就等着顾子青归来。 如今,顾子青来了,他们终于有了逃出这片炼狱的希望。 顾子青没理会他们,让魔女护法,从仙尊之魂中释放出一缕波动。 这道波动,是深渊钟发出的空间法则波动,里面蕴含着一道龙玄大陆的空间坐标。 他要利用这道空间坐标,进入龙玄大陆。 已经布置好的“上古禁忌传送势阵”拿了出来,那缕波动在顾子青的控制下,穿透“上古禁忌传送势阵”。 顿时,镜面上化作一片纯粹的黑暗。 这是世界屏障。 “让大家准备好,一起回到龙玄大陆。” 顾子青刚说完,天地一阵轰鸣,一股强烈的神识波动横扫过来。 “找到了!” 一道怒喝传荡天地间。 顾子青闭眼睁眼,双眸变得冷漠而威压,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俯瞰万物生灵的气质从身上爆发。 “让他们先行进入龙玄大陆,如果有魔物要趁机进入阵法中,你就施法抽出虚空古镜。” 他拿出虚空古镜,放入纯粹黑暗的镜面。 “是!” 魔女接令,当即施展伟力,让所有人进入“上古禁忌传送势阵”之中。 “人族蝼蚁,敢在无限深渊放肆!找死!” 雷霆之吼轰隆隆震荡而来。 顾子青化作一道星辰,浑身绽放白光,手持一把长剑,散发恐怖的天机杀机。 在他右肩膀上,雷神珠缓缓沉浮。 一步踏出,出现在苍穹之上。 在他对面,一名百丈魔物顶天立地,身后携带无尽煞气。 “太阴境中期层次。” 顾子青冷冷一笑:“还好,我还能应付。” “区区气海境后期的人物蝼蚁,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你们全部都给我留下!” 百丈魔物伸出巨大兽掌,探向顾子青以及顾子青身后的所有人。 那一刻,天地气机好似被封锁。 四周涌现无边煞气要把体内的所有生灵吞噬。 黑暗、死寂、恐惧的负面情绪纠缠在这个被封锁的空间之内,让所有人都心生不宁。 顾子青单手捏诀。 铛地一声佛音传出。 神佛之影在他身边出现,金光乍现,覆盖天地之间。 一切负面力量都被净化。 抬起头一见,那巨大兽掌已经拍了下来。 顾子青的另一只手一挥,一剑斩去。 没有任何声音,却有肉眼可见的涟漪扩散,所过之处,虚空扭曲。 砰! 涟漪落在兽掌之上,仅仅是让兽掌停顿了一下。 “嗤,蝼蚁!” 百丈魔物又是一脚踩了过来。 顾子青见它轻敌,手一翻,长剑消失,手中出现了大棒。 “从哪里滚回哪里去!” 冷喝一声,一棒砸了过去。 轰地一声,虚空碎裂。 再看百丈魔物。 手脚全部被打崩。 “啊!你竟敢伤我!” 百丈魔物被震飞出去,感受着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怒吼中,融入无边煞气,搅动天地风云,最终化作一道巨大漩涡,绞杀向顾子青。 顾子青冷冷一笑,拿出雷击神树,刺激雷神珠。 雷神珠被刺激到,涌出大量紫色雷霆,无差别覆盖向天地十方。 只是,在雷霆涌向十方大地时,那巨大漩涡刚好过来,直接把所有紫色雷霆卷了进去。 嗤嗤嗤! 雷霆在巨大漩涡中发挥出了恐怖的神威。 紫色雷霆,天地至刚至阳,爆发力最高的劫雷,一切黑暗阴冷之物都被它们完全克制。 当它们遇到煞气时,如同水遇到火,一扑就灭。 可想而知,那巨大漩涡正在遭受多么可怕的打击。 这还只是雷神珠最表面的雷霆力量,它的最深层次力量,偶尔掌控雷神珠的主人才能释放。 不过,让它释放出表面的紫色劫雷,对付这些魔物,已经足够。 “啊!” 巨大漩涡快速缩小,里面的无数煞气都被雷霆震荡得干干净净。 最终,百丈魔物只得脱离煞气,逃到百里之外。 顾子青冷笑:“你是真的蠢!” 神识一扫,发现残存于无限深渊的那些人,已经进入到“上古禁忌传送势阵”,只剩下魔女在等他。 “不跟你玩了!下一次再见面,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说罢,一个瞬移,出现在“上古禁忌传送势阵”旁。 “走!” 他说完,踏入“上古禁忌传送势阵”。 也在此时,一道阴冷却让人生热的力量,从极远处覆盖过来。 “长杀生,利用你的大道场域,阻止它们,我马上过来。”那阴冷让人生热的力量中传来声音。 “太阳境强者!” 魔女神色一变。 顾子青低喝:“快,离开这里!” 对上太阳境强者,他除非消耗体内的那一丝仙力,否则无法抗衡。 眼下只能逃走。 “魔风大地!” 百丈魔物低喝。 天地一变,大量肆虐于天地间的魔风出现,一切阻挡之物都被绞杀。 顾子青一棒砸了过去。 轰隆隆! 虚空要破裂,但在对方的大道场域中,根本就无法让虚空破裂。 “想走,没那么容易!” 百丈魔物化作一道龙卷,袭击向顾子青。 顾子青感知到一股生死危机从远处快速接近,知道是太阳境强者前来,他没有任何犹豫,拿出黑塔,挡住百丈魔物的一击,然后进入到“上古禁忌传送势阵”中。 “长生鬼塔!” 百丈魔物撞在黑塔上,被反弹回来,见黑塔模样,惊呼不已。 “不准走!” 远处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光束快速打了过来。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顾子青站在“上古禁忌传送势阵”中,手一招,黑塔缩小到他的掌心中,冷漠道:“后会有期!” 他们直接消失。 轰! 光束落在他们消失的地方,炸出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坑。 “是长生鬼塔!” 百丈魔物惊骇道。 “哼!拥有长生鬼塔,你到底跟长生鬼有什么关系!” 那名太阳境魔物冷冷道,话语中有不甘。 对方竟然能够穿梭世界,实在是惊住了它们。 “那道阵法,不是普通阵法,是禁忌上古符文刻画出来的禁忌上古阵法,应该是诡计多端的顾子青所为!” 百丈魔物道。 “顾子青!我等降临龙玄大陆时,你的生命也该到头了!” 太阳境魔物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千年前的遗民后代 第三百八十章 千年前的遗民后代 顾子青刚出来,神识覆盖四周,但也来不及多观察,就立马托着黑塔,寻找黑色小精灵。 这个小家伙用天宝是镇压不住,只能够用黑塔。 毕竟是从无限深渊中带回来的,而且还能跳入至暗之源中,能耐不小,要是被它逃走,顾子青还真不敢相信,它会在龙玄大陆做出什么事情来。 好在,这家伙机灵是机灵,但它想逃走,就得经过顾子青的储物戒指。 储物戒指正在碎裂,说明黑色小精灵正在储物戒指之内。 顾子青赶紧把黑色小精灵拿了出来,一个定身术,就把它给定住了。 黑塔一过去,悬于它的脑袋上,当即把它吓得动弹不得。 “等会再料理你。” 顾子青的注意力,放在了黑暗魔宫的大殿内。 当初,他们就是从黑暗魔宫的大殿内离开,归来自然是在离开时的地方。 黑色小精灵好似能听得懂龙玄大陆的语言,可怜兮兮的转过头,祈求顾子青。 顾子青不理会它,装入储物戒指中,扫视四周。 黑暗魔宫不在跟之前一样,已经被彻底打崩,四周到处都是魔物的尸体。 “主人,深渊钟里的蠢家伙把金蟾险地里的所有深渊魔物,召集在这里,基本上被灭得差不多了。” 魔女冷笑道。 “不只是这么简单!” 顾子青的仙尊之魂,察觉到隐藏在附近的强大气息。 咚! 半帝龟转醒,从地面冒出,庞大的神通境气势扩散出去,要震慑黑暗魔宫内残存的深渊魔物。 巨大乌鸦在虚空中闪烁,时而遁入虚空,时而现身苍穹,绿光震荡之间,神通境的庞大威压镇压大地。 半残的巨大蛟龙怒吼,只剩下灵魂却穿着铠甲的战士跳了出来。 他们没有走,一直潜伏在四周,等待着还没死透的深渊魔物出现。 顾子青化作白光,往前一踏,冷淡道:“是我!” 众强者停手。 “各位,除了藏在黑暗魔宫最深处的深渊钟外,金蟾险地里面的魔物基本上被消灭的差不多了。” 顾子青道。 “不,还有很多关于魔物的力量还在金蟾险地,吸魂沼泽,黑暗湖泊等等。” 巨大乌鸦道。 “这些人的实力很弱,为什么会出现在黑暗魔宫?” 那只剩下灵魂的战士传出灵魂波动,所有人都能够听得懂。 那一群从无限深渊中走出的人,瑟瑟发抖地聚拢在一团,望着四周散发恐怖威压的大能,心里还是存在恐惧。 他们是第一次直面另一个世界,一个传说中的梦幻之乡。 因此,心中还是存在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无限深渊。 “我从无限深渊出来,救出了他们。” 此话一出,震惊全场。 “什么!你竟然进去无限深渊?” “好一个顾子青,真乃奇人也!我在金蟾险地听多了你的传闻,没想到,你的能力还是被很多人低估了。” “怪不得一开始,我们灭杀这里的魔物时,却不见你的踪影,你,你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早知道我就与你一同前去,屠杀这帮可恶的魔物畜生!” 众强者惊骇出声。 顾子青摇头道:“金蟾险地里面的魔物基本上没了,剩余的也没能力走出金蟾险地,你们,没必要留在这里。” 这些强者是赤霄大陆的生灵,他们为了赤霄大陆的生灵而战,无奈遇上吞天金蟾,而苟活于此。 可他们的信念并没有被时间磨灭。 他敬佩这些强者,也不希望他们在这里被时间耗死。 “龙玄大陆出现很多魔物,我们知道,无限深渊的下一个目标,是龙玄大陆。” 巨大乌鸦低沉道。 “在金蟾险地,也可以得到灵气修炼,刚好可以等到无限深渊的魔物出现。” “那些杂碎,毁了赤霄大陆,我们要报仇!” 众强者道。 “还请顾兄,保护好虚空古镜!我们与你的约定,不会变!” 巨大乌鸦又道。 他从帝尘雪口中知道很多东西,也告知了金蟾险地的同伴们。 顾子青轻叹一口气道:“这个自然会,既然你们不愿意出来,我也不强求,我先告辞,天雨州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你需要帮手。” 半残的蛟龙道。 顾子青眉头一挑,知道蛟龙话中有话。 他们虽然一直蛰伏于金蟾险地,但是也有手段得知外界的信息。 “天雨州有大事发生?” 顾子青问。 “有很多人和妖,想要杀你,但我们不能让你死。” 半残蛟龙道。 “那还得请你们与我一同前往,你们也正好出去看看,这龙玄大陆的世界。” 顾子青并不担心这些。 他有太阴境武器,也有黑塔,太阳境及其以上的武者不出手,谁也奈何不了他。 众强者应了。 “在此之前,我要安排一下这些人,他们懂得深渊语,也了解魔物们的习性,有很重要的价值。” 顾子青也是有这一层面的因素,才要救出他们。 “前辈,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张木一壮着胆子到。 “去归墟岛附近。” 顾子青嘴角一笑。 千年之后,归墟天宫的遗民后代,归来了,一旦传出消息,不知道会震惊多少龙玄大陆的生灵。 “主人,虚空通道已经打开。” 魔女道。 “我们走。” …… 南海城。 顾子青从虚空通道中走出,身后是张木一等人。 “哇,是大海!原来这就是大海,大海的味道和颜色是这样的。” “天、地、树木、石头和建筑物,跟老祖留下的画像一样,真的是龙玄大陆。” 很多人喜极而泣,他们直到现在,才相信自己来到了龙玄大陆。 顾子青前往南宫世家。 他要先把这批人安排在南宫世家。 “主人,告知玄土域域主会更好。” 魔女建议。 “我们去天雨州,就能见到玄土域域主,现在最主要的是安顿好这些人。” 顾子青道。 南宫世家虽然有入道境强者,但是底蕴实在太浅,家族子弟没有哪一个是超级天才一类,因此他们家族并没有参加玄土域第一武会。 因此,把这批人安排在这里,并不会麻烦南宫世家。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白泽王的愤怒 第三百八十一章 白泽王的愤怒 把这批归墟天宫千年前的遗民后代,安排在南宫世家时,把天脉师震撼的不清。 “能说深渊语,也能懂得龙玄大陆的语言,不得了的一群人,必须要保护好!” “对我们深入了解无限深渊,会更有帮助。” “真是没想到,顾前辈有如此大能力,进入无限深渊,还能安然归来!” “这件事情要是传开,势必要惊住很多人!” 南宫世家的高层议论纷纷。 而顾子青安排好这群遗民后代后,就直接走了。 “在此之前,我们先去空天州太阴玉兔世家。” 顾子青准备接回顾子语等人。 因为去过空天州,在那里留下过标识,因此魔女打开虚空通道后,轻松的来到空天州。 只是,他们刚刚到达太阴玉兔世家所在的城池时,那里正在发生一场紧张的对峙。 散发七彩神光,身高达百米的白泽王,脚踏虚空,俯瞰着下方的太阴玉兔世家。 “交出顾子青和顾子语!” 白泽王再次重复一遍。 “我说过,他们并不在这里!” 太阴老祖冷冷道。 在她身后,众多家族高层眼神不善地望着白泽王。 “哼!我已经花了大价钱,从九圣域口中得知,顾子青和他的妹妹,就在你们这里!休要骗我!他杀了我儿子白泽,今日我就要让他血债血还。” 他前段日子,追杀墨角天虫王,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把墨角天虫王斩杀,可他却从墨角天虫王的魂魄中得知,自己的儿子并不是墨角天虫王击杀,让他白忙活一场。 可是,一想到自己付出这么多代价,甚至得罪了墨角天虫王一族,到头来连凶手是谁都没弄清楚,内心就十分不甘心。 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动用白泽世家一半的资产,请动九圣域,追查谁是杀了他儿子的凶兽。 让他没想到的是,九圣域对此事似乎非常了解。 他的任务刚发出去,九圣域转身就把凶手的信息发给了他,而且连凶手在哪里的信息都有。 “是顾子青!该死的顾子青!竟然是你!悄无声息的杀了我儿子!” 白泽王愤怒至极,直接追到了太阴玉兔世家。 今日,他已经请动了家族老祖,神通境的存在。 太阴玉兔世家要是不交出人,他白泽世家就硬刚到底。 “你白泽王莫非疯了不成,你的家底是在白牛州,不是在空天州,在胡搅蛮缠,不要怪我太阴玉兔世家客气!” 太阴老祖释放出入道境初期巅峰的气势,涌向白泽王。 气氛的紧张程度几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白泽王冷冷一笑:“蝼蚁!” 张口一吐,火焰喷涌而出,在空中燃烧出一方火焰世界。 紧接着,一股让所有生灵感受到颤抖的力量,从火焰中扩散出去。 太阴老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惊呼道:“大道之力!你,你感悟了大道之力!” 那一刻,她的内心紧张起来。 没拥有大道之力的白泽王,实力就达到了入道境中期,如今拥有大道之力,想对付她,一只手足以。 “我说过,你交出顾子青和顾子语,便与你太阴玉兔世家无关!” 白泽王低吼,十分嚣张。 “老祖,要不请闭关的老祖宗出手吧。”新上任的族长提醒太阴老祖。 “我们还是交出顾子语吧,反正是人族跟我们没关系,何必去招惹不同往日的白泽王?”一名长老道。 太阴老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冷声道:“今日不管顾子青在不在,我们都不能交出顾子语,上一次犯的错,现在又要犯?” “好好好!你们不交出是吧!那我只好动手,让你们亲自品尝后悔的滋味!” 白泽王脚步一踏,七彩神光照耀十方,一口火息吐出,直奔太阴玉兔世家。 这是要向太阴玉兔世家发起攻势。 身后的老祖宗冷漠地望着太阴玉兔世家,只要对方的神通境强者出手,他就会出手阻拦。 也就在太阴玉兔世家的老祖宗即将现身时,外面传来一股庞大的大道之力。 “你要找我,我来了!” 顾子青化作白光,脚步一踏,出现在太阴玉兔世家的上方,一拳轰击向白泽王。 此时,在他身上,拥有着俯瞰众生的气质,好似这一刻的他,就是天,谁也无法亵渎的存在。 白泽王见顾子青胆敢接自己的一拳,嗤笑:“蠢东西,搞垮神霄皇朝的蝼蚁为什么会这么蠢?” 话刚说完,他喷涌而出的火息,直接被顾子青一拳打散。 “什么!” “那可是大道之力演化出的火焰啊!不是普通的火焰!” “顾子青又变强了!” 太阴老祖惊呼道。 上一次,顾子青能战空乘,但那时候的空乘,境界只有入道境初期,拥有一丝大道之力。 眼前的白泽王,是个身经百战的神兽,入道境中期,还拥有完整的大道之力。 即便如此,顾子青也能一拳抵挡! 真是个可怕的妖孽! “对了,那么魔修!” 太阴老祖看到顾子青旁边,出现那名曾经震撼到他们内心的魔女。 “以入道境初期力量,镇压烈火老人的魔修!白泽王绝对要倒霉!”一名长老惊喜道。 “不可妄加定论,白泽王这么嚣张,多半是神通境的老祖宗也来了!”另一边长老道。 白泽王不敢相信地望着这一幕,随即低吼:“区区蝼蚁,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我白泽王一怒,流血千里,你顾子青又算什么东西!杀我儿子,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气势全开,火焰蔓延全身,在七彩神光的照耀下,如同火焰中诞生的神灵。 蹄子一踏,直冲向顾子青,张口喷涌出光束,直射顾子青。 “我要是来晚一段时间,我妹妹可能真的会出事。” 顾子青冷漠一哼。 “主人,我来!” 魔女怒而站了出来,要生生吞掉白泽王的力量。 “让到一边!” 顾子青施展“星辰变”,身上的力量波动忽大忽小,起伏的程度非常快,特别是肉身,已经在开始产生变化,上面的点点星辰已经在糅合。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召唤星辰 第三百八十二章 召唤星辰 “在无限深渊,没有星辰之力,我的肉身就算达到了蜕变的临界点,也会被限制蜕变,现在么……” 他长啸一声,猛地冲向白泽王。 重重的一拳落了下去。 无数拳印从拳头中打出,轰地一声,落在白泽王的脑袋上。 轰隆一声,光华炸向苍穹与大地,虚空扭曲了一下。 噗! 白泽王被一拳轰飞,脑袋上的角全断,鲜血洒在了空中。 在这一招中,他几乎重伤。 而顾子青,只是后退了两步,便化解掉了冲击力。 双方产生的威能,扩散向四方,好在太阴老祖和魔女出手,抵消了这股威能,否则方圆几千里的生灵都要遭殃。 “你怎么能伤到我?” 白泽王惊恐道。 在暗处的白泽老祖宗心里一惊,目光望向顾子青,充满忌惮。 好在太阴老祖有准备,没有入白泽王那么被震撼住。 毕竟,从顾子青身上走出的传闻,实在是太多,一次一次的冲击着他们的世界观,最后都麻木了。 “我为什么不能伤你?” 顾子青乘胜追击,杀了过去。 单手虚空,天地之间的星辰之力,凝聚在掌心之中。 这一次“圣体帝沉剑”不再是长剑雏形,而是一把充满星辉的长剑,虽然长剑的细节没有凝实,但已经是一把长剑了。 剑出天地惊。 惊天杀机扩散出去,压迫在白泽王身上,惊得白泽王内心生寒。 在刚刚的战斗中,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顾子青的对手。 使用全力的他,在正面战斗中已经败北,那么他就没有其他手段对付顾子青。 用顶级武器? 顾子青的武器是出了名的可怕,跟他用武器对战,简直是找死。 “你跑什么?你不是要找我和我妹妹么?” 顾子青的速度再次暴涨,直追上去。 过程中,单手捏诀,对着苍穹低声自语,旋即手中长剑一挥,肉眼可见的涟漪扩散出去,所过之处,虚空一阵扭曲。 厚厚的云海碰到涟漪,瞬间被湮灭。 白泽王低吼,转头一口吐出火之大道之力,欲要阻碍顾子青。 不过,顾子青也有大道之力,虽然还不能完全运用,但是他的是天道之力,就算是运用一点,威力也不是白泽王的大道能抵挡的。 顾子青压根就不怕白泽王的火之大道,一剑斩灭。 “你既然不现身,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单手点向白泽王。 定! 定身术施展! 一步瞬移,出现在白泽王身前,手中长剑,刺向白泽王的脑袋。 “住手!” 神通境武者,白泽世家的老祖宗现身。 是化形成老者的白泽。 只见到他单手一点,如点石成金,随手捏出已个神通。 天地之间的气体忽然凝聚压缩,把顾子青的手固定在了原地。 他无法随手划出定身术这类超强顶尖神术,但阻碍顾子青,足够了。 顾子青短时间争夺不开,却也不急,目光盯着不远处的白泽老者,冷冷一笑:“我要是没点手段,可就真的要被你们白泽世家镇压,便是我妹妹,你们也不准备留情。” “你过了!” 白泽老者阴沉着脸道。 “等你尝到生死危机时,你就觉得,我够仁慈了!这白泽王,你看他如何死!” 顾子青拿出虚空古镜,打崩把他手腕凝固的气体,然后瞬间后退。 那一刻,白泽老者冷哼一声,刚要出手镇压顾子青,上空传来一股毁灭性气息。 抬起头一望,白泽老者神色大变。 巨大的火球,从星空之中坠落下来,轰隆隆地砸向刚刚挣脱出定身束缚的白泽王。 陨石坠! 顾子青的超强神通之一。 以他如今的实力施展,能发挥出这道神通的真正威力。 召唤星空中的陨石,毁灭所要毁灭的生灵。 大地之上的生灵抬起头一看,皆被那因为速度过快而通体火红的陨石吓到。 这要是砸下去,不知要毁灭多少生灵,只怕半个空天州都得受到震动。 而入道境武者一旦承受这等陨石之力,瞬间被打得灰飞烟灭,而神通境武者承受,不死也残。 “快跑!” 白泽老者来不及施展神通阻止,仅仅是说完这一句话的时间,陨石就已经下降了将近万米。 白泽王刚刚挣脱开定身束缚,就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冲击压力降临全身,让他动弹不得,听到老祖宗的话,赶忙逃走。 “你逃得了吗!” 顾子青伸手一点。 白泽王再次被定住。 “不!” 白泽王绝望之下,竟能在定身术中开口说话。 “岂敢!” 白泽老者单手一捏,虚空好似被他拉住,猛地一推。 轰! 无形的冲击力从虚空中震荡而出,落向顾子青。 顾子青拿出大棒,竖立在身前,轻而易举的格挡,然后冰冷道:“不想死就滚!” 他就是要尝试一下,自己即将蜕变的肉身,在这种情况下,有多强。 事实证明,拥有大道之力的入道境中期武者,也打不过他。 甚至连入道境后期的拥有大道之力者,他也能战胜。 白泽老者见到那根大棒,吓得神色一变,一咬牙,转身就跑。 他知道,顾子青是必杀白泽王了。 那大棒可是连太阴境武者都无可奈何的级别,他又有什么能耐,去与顾子青争? “不要杀我!” 白泽王再次挣脱开定身术束缚,张口就求饶。 只是,上空的陨石,已经落了下来。 他来不及闪躲。 “想杀人,就得有被杀的准备!” 顾子青说完,大气被压迫得让所有生灵都无法呼吸,炙热的温度席卷全场,一颗通体火红的陨石,瞬间降落。 落在白泽王身上时,如同气泡一般,眨眼破灭,根本就影响不到陨石的威力。 这就是“陨石坠”神通的可怕之处。 可它也是一种较为鸡肋的神通。 召唤星辰是需要时间的,虽然威力大,堪比太阴境级别的威力,但是要准确落在敌人身上,确实十分的难。 顾子青因为有定身术,才完美的使用了“陨石坠”。 “差不多了!” 顾子青见陨石瞬间毁灭白泽王,连个撞击声都没产生,大概清楚自己能发挥出什么样的极限威力。 眼见陨石要坠落大地,他也不想屠杀无辜生灵,便手持大棒,用尽全力砸向陨石。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至暗精灵 第三百八十三章 至暗精灵 大棒释放出无尽威能,尽皆落向陨石。 轰隆! 虚空破灭了。 陨石被击碎,落入破灭的虚空死寂之地。 然而,大棒和陨石所造成的冲击,依然给天地造成不小的影响。 轰鸣声以及冲击波,席卷空天州。 半个空天州都能够感受到天地中震颤的粒子。 好似,天地在颤抖。 收起大棒,顾子青凝视着逐渐自我恢复的虚空,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他逃了?” 顾子青问。 魔女飞上前恭敬道:“白泽老者已经逃了。” “无碍,等第一武会过去,我就亲自去找他,有些潜在的威胁,不能够任由其生长。” 说罢,进入太阴玉兔世家。 既然从无限深渊得到至暗之花,那么黑岩和小白的病就得治好。 进入一间密室,小白和黑岩平躺在床上。 顾子青扫了眼魔女,拿出至暗之花,淡淡道:“让她们服用下至暗之花的花瓣,然后你去缓慢吸收她们脑海中的至暗之源。” 魔女毫不犹豫道:“是!” “不要过于急切,缓慢融合和吸收,有至暗之花作为抵挡,你不仅不会被感染,还能够进一步得到升华!” 顾子青说罢,便把注意力落在了储物戒指之中。 黑塔落入掌心中。 “出来!” 他见黑色小精灵没出现,意念想把小精灵拿出来,但是对方在抗拒。 也许是黑塔的缘故,把一心想要逃走的黑色小精灵吓到。 “再不出来,我就把你送进黑塔之内,让你永远都出不来!” 顾子青用深渊语一番威胁,果然把黑色小精灵吓了出来。 小家伙出来后,睁大小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顾子青,然后双膝跪地,对着顾子青磕头,似乎是在向顾子青求饶。 顾子青打量黑色小精灵,猜想它的来历。 当初,是在魔城地下库的至暗之源内找到。 能够融入至暗之源,天宝也对它无可奈何,还能破坏空间类金属,连储物戒指都能够存活在内。 这些超然的能力,彻底把顾子青吸引住。 黑色小精灵绝对不普通。 “你是从哪里来的?” 顾子青用深渊语询问。 黑色小精灵伸出手指头,指着魔女。 顾子青想了想,道:“至暗之源?” 黑色小精灵不断点头。 “诞生于至暗之源?” 顾子青惊道。 对方还在点头。 “你能做什么?” 顾子青说罢,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簇至暗之源。 黑色小精灵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跳向至暗之源。 定! 顾子青把对方定住。 “你还不能接触它!” 顾子青担心这家伙跳进去就不出来,那就更麻烦了。 “说罢,你有什么作用!” 顾子青的语气开始加重。 要是对方不配合,他不介意用黑塔镇压。 黑色小精灵身上的定身术力量结束,重新回到顾子青的手掌心,嘟着嘴可怜地望着顾子青,然后伸出手,指了指至暗之源。 顿时,至暗之源如同流动的液体,缓缓地往上涌。 接着,黑色小精灵手往下一划,至暗之源又开始往下流淌。 控制至暗之源? 顾子青觉得自己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能够控制至暗之源,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能力啊! 在凡尘和无限深渊,任何胆敢接触至暗之源者,基本都是被感染的下场,除非是用特殊仪器装着至暗之源,不与身体接触。 而至暗精灵却可以控制至暗之源,简直是天地间独有的能力。 “你能把她们两个体内的至暗之源,吸收出来吗?” 顾子青指着黑岩和小白。 至暗小精灵的双眼中闪过希冀的目光,不断点头。 “好,你要是把她们体内的至暗之源吸收出来,那么以后,你要是有危险,我来保护你,而且,以后不再用黑塔威胁你!” 顾子青的话里拐了一个弯,想要与至暗精灵套交情。 至暗精灵犹豫了一下。 “你想想,以前你隐藏在至暗之源,从未与外界接触,而跟了我,我可以让你看看这大千世界,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顾子青循循善诱。 也就是至暗精灵单纯,从至暗之源诞生之后,就没有与任何生灵交流过。 如今,顾子青一番话,当即把至暗精灵打动。 “以后,我去哪你就去哪,可以见识到很多厉害的东西。” 顾子青说到这里,至暗精灵忽然站起来,激动地点头,然后伸出手,点向黑岩和小白。 正在小心为黑岩和小白吸收至暗之源的魔女,忽然惊觉,存在于两女体内的至暗之源,竟然自主往身体外冲出,很快就飞了出来,落到至暗精灵身前。 “主人,它能控制至暗之源?” 魔女惊骇道,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无限深渊的所有至暗之源。 要是被这个小家伙控制,那该是多么巨大的灾难啊! “也许,它的能力还未彻底显现!” 顾子青并没有妄下结论。 “至暗小家伙,把这点至暗之源放在这个特殊瓶子里面,从此以后,你跟着我,我保护你!但是有一个前提,你不能乱跑。” 顾子青道。 至暗精灵激动点头,把控制的至暗之源,放入特殊瓶子之中。 “你服用一点至暗之花,然后在缓慢服用这一瓶至暗之源。” 顾子青把瓶子递给魔女。 至暗之源内蕴含着纯粹的黑暗之力、深渊之力以及其他邪恶的力量。 不过,有至暗之花在,可以帮助魔女,吸收其内的黑暗之力就行。 天地之中最纯粹的黑暗之力,那可是魔修们最渴望的东西,一旦吸收,受益匪浅。 至暗精灵见自己没什么事,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跳到顾子青的衣袖上。 顾子青善意地点了点头,好似在鼓励至暗精灵。 至暗精灵当即获得巨大勇气,直接蹦跳到顾子青的肩膀上,然后是脑袋上,接着是魔女的身上,很快就在整个密室内乱跑。 “记住,外面很危险,你得在我的身边才行。” 顾子青温和道。 对付这种天真单纯的家伙,用威胁的语气只会适得其反。 至暗精灵已经确认,对方没在骗他,于是很认真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九宫世界 第三百八十四章 九宫世界 两道嘤咛声过后,小白和黑岩转醒过来。 “还好,你没有事。” 顾子青坐在床边,轻抚小白的脸颊。 小白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见顾子青在旁边,虚弱中带着羞涩:“顾子青大人。” “公子,我见到黑龙王了。” 黑岩的实力比小白强,最快醒过来,一脸凝重道。 顾子青冷漠地点头:“我也见过他了。” 黑岩扫视四周。 自己并没有在黑龙王手中,而是在房间中,身边有公子、小白。 一切都是这么的安宁。 危险,早就没了。 她的美眸凝视着顾子青。 是公子! 公子救下了她们! “黑龙王堕落几千年,不仅没有死去,反而实力大增,公子救我们,想必不容易。” 黑岩的话语轻柔,语气中充满着异样的味道。 “那头黑龙王,诡计多端,竟然在你们的体内放了至暗之源,还好已经被我取出。” 顾子青冷冷道。 他已经下了决定,若是再遇黑龙王,自身实力允许的情况下,必杀黑龙王。 “他作为三龙王之一的黑龙王,拥有着影响每一条龙的影响力。上次,我和小白之所以头疼,可能是因为黑龙王刚刚现身龙玄大陆的远古。” 黑岩解释。 “无碍就行。” 顾子青见她们两个没事,便走出房门,看望顾子语和麒麟。 “顾兄,知道你要参与第一武会,此事已了,不如我们一起前去如何?” 太阴老祖道。 “第一武会只怕已经开启,我去……恐怕晚了。” “才刚开始三天,并没有影响到顾兄。” 太阴老祖笑道。 第一武会的主旨,是为了拉近十三州天才们的交流,已经增强天才们的竞争力。 跟谁战斗不重要,其内最重要的一项,是天才挑战赛。 天才挑战天才。 最激烈和变数最大的一项项目,还未开始。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 顾子青道。 打开虚空通道,进入天雨州。 苍穹下着细雨,薄雾弥漫天地间,地面上泥泞而带出几分宁静的桃源惬意。 顾子青从虚空通道走出,踏在地面上,感受着脚底下的稀软,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愧是天雨州,雨不仅是天雨州的常见天气,也是天雨州最美的风景!” 冰沐小人小鬼大的赞叹。 “你是我妹妹,不要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顾子语拉住冰沐小,让冰沐小一阵郁闷。 小白吃吃一笑:“雨很少变大,也不会停止,薄薄细雨,衬托而天地万物之间,带着一丝灵气,在天雨州很多地方,都是经典的美景。” 太阴老祖点头:“古化神朝是天雨州最强大的势力,他们在这个安宁的地方,生存最久,也是最与世无争的,怪不得第一武会会在此举办。” 顾子青往前走了两步,淡淡道:“是啊。” 快走两步,拦住太阴老祖。 “往往美景的背后,总是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你,别往悬崖下走,小心掉下去,而且,还不能飞。” 顾子青的这句话一说,惊到在场的所有者。 太阴老祖望着前方的泥泞小路,听着顾子青的话,先是一愣,旋即目光冰冷起来。 神识一扫,这里只生存着一个普通小山村,最危险的也只是一只后天境的野狼而已。 哪里有危险?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看向顾子青,充满了怀疑。 “有些东西太真实,不要陷进去。” 顾子青冷冷道,单手掐诀,往前一踏。 铛! 如同石头落入湖水,极其剧烈涟漪。 四周的空间开始不断荡漾波动。 “果然是假的!” 太阴老祖大怒。 “是谁布置的幻术,给我出来!” 黑岩冷声道。 顾子青冷笑:“这不是普通幻术,而是世界幻术,不懂的人,可能会一辈子困在这个幻术世界,被他人掌控一生,直到老死。” 他的话,惊得所有人脸色一变。 这还叫作幻术? 已经是自创一个世界了吧? “小辈,你说的很对!我原以为你只是在试探,没想到,你有两下工夫,看破了这里的一切。” 一名白胡子老者,缓缓从虚空中凝实,背负双手,沧桑无比的道。 “这等幻术世界的手段,在龙玄大陆倒是算得上顶尖,只是,还算不上最强!” 顾子青走向白胡子老者,微微一笑,“知道么,我见识过真正的九宫幻术,几乎九死一生,从那以后,我也知道,你们宇家是极其记仇的,追杀我多次!好在我福大命大,生存至今,又回来了!” 成为仙尊,过去的事情再次面临,却是不一样的态度。 也不管白胡子老者听得懂还是听不懂,继续道:“我知道你们肯定会对我再次出手,所以,我准备了一样东西,要让你们看看,这世界有多大!” “哦?” 白胡子老者听不懂顾子青的话中之意,但听到后半段,却是嘴角讥讽一笑:“要让石水州幻术宇家开眼界?” 微微一抬头,天穹被撕裂。 那一刻,他的气势瞬间攀升至顶尖,在他面前的顾子青,好似化作了一只蝼蚁。 “你,要用幻术,让我们开眼界?” 白胡子老者俯瞰顾子青。 “九宫幻术真正的威力,是幻化世界,困一个生灵的一生!上一次,那两个小辈施展的九宫幻术,只是十分之一的威力而已!” “这么看来,是你招惹了幻术世家的人,我没找错,顾子青!” 白胡子老者并不惧怕顾子青,在幻术方面,他自认为宇家玄土域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是我,你要用幻术对付我?” 顾子青问。 “论幻术,你没资格在我面前说上哪怕一个幻字,接下来,你好好享受这个世界的折磨吧!” 白胡子老者说着就后退,要离开。 只是,他的目光扫向顾子青身后时,脸色微微一变。 “人呢?” 他下意识地发问。 顾子青侧脸扫了一眼,淡淡一笑:“对啊,人呢?你可是入道境初期的幻术高手!他们是因为什么,能在你的幻术之内,在你的入道境实力之下,能悄无声息的消失?”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层层陷阱 第三百八十五章 层层陷阱 白胡子老者心中一沉,想到了什么,往后退出一步,瞬间与顾子青拉开千米的距离。 苍穹还是那个苍穹,细雨蒙蒙之下,薄雾随风飘荡,地面泥泞,偶尔山中传出兽叫,好一副世外桃源的惬意景象。 只是落在白胡子老者眼中,却生出大恐怖。 “该死!” 他咬牙捏诀。 天地变了。 狂风呼啸,刮过光秃秃的山谷,不远处的河床上洪流汹涌直下。 哪里有什么世外桃源的景象,分明是怪山遍及,穿插汹涌河流的死亡之地。 顾子青站在悬崖边,背负双手,目光冰冷地盯着千米之处,悬浮于空的白胡子老者。 在他身后,太阴老祖、黑岩、小白等人,依然没有出现。 就这么看着,犹如掌控万物的创世主,在俯瞰着脚下的蝼蚁生灵,在垂死挣扎一般。 “为什么!九宫幻术已经消失,你身边的人去哪里了?” 白胡子老者释放出入道境中期的气势,神识横扫四周一遍又一遍,可是,他找不到之前还存在的那几个人。 “你猜?” 顾子青玩味一笑。 “顾子青,你别逼我出手!我乃入道境中期境界的强者!你,老实说出来!她们在哪里?” 白胡子老者的精神力波动非常强横,向外扩散,震慑一切生灵。 若是境界过低的,连灵魂都会被撕裂。 顾子青的目光闪过冷光,冷笑道:“看来,你并没有去了解过我,也没有去收集关于我最近做出的事情,你的世界,就那么大。” 往前踏出一步。 天地轰鸣,万物陷入死寂。 世界,随着顾子青的那一步,变得寂静无声。 好似顾子青成为了世界的最中心,一切生灵的注意力,都必须以他为中心才行。 白胡子老者忽然觉得,顾子青的形象变得高大无比,好似成了天。 他冷哼一声,双手捏诀,强横的精神力化作刀剑锤戟,轰隆隆镇压向顾子青。 由于精神力太强大,便是物质也能影响。 精神之刀划过大山,竟把大山割裂,精神之剑穿过一座大山,其余精神武器也造成巨大影响,齐齐涌入顾子青的脑海之中。 “蝼蚁的作为,本座还需要去关注?你做出的那些事情,不是靠吞天金蟾,就是依靠顶级宝物,但本座用的是精神力,你,有什么能力,克制得了我?” 这就是白胡子老者根本就不惧怕顾子青的主要原因。 任你顾子青脚踩神霄皇朝,手压化雷州卫族,名扬十三州,可在精神能力方面,遇上幻术宇家,也只是一只蝼蚁。 顾子青无动于衷,怜悯地望着白胡子老者。 精神之刀、精神之剑以及其他精神武器,落入顾子青的脑海,如石沉大海,没有产生任何波澜。 “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论精神和魂魄能力,别说是在龙玄大陆,就是在仙界,也少有人与我比肩!随着我的境界和实力的增强,我也能够让我的仙魂,分出一缕出来。” 他走向白胡子老者,缓慢诉说着,像一名说书先生。 白胡子老者宇幻界,听到顾子青的话,双眼猛地睁大,好似被对方的话震撼到。 “这一缕做不出什么太大的事情,可若是运用在顶级幻术上,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一个幻字?” 顾子青不知不觉间,来到宇幻界的面前。 “怎么可能!你这是在心理上压制我!我绝不会这句话陷入被动。” 宇幻界再次捏诀。 “九宫幻术,全开!” 天地九变。 第一变,细雨蒙蒙的苍穹,泥泞大地,偶尔山中有兽叫传出。 第二变,倾盆大雨覆盖天地之间,电闪雷鸣中有狂风呼啸。 第三变,第四变……第八变…… 直到最后的第九变。 顾子青身边的人,还是没有出现。 “刚刚我确实是在跟你开玩笑,我觉得你想错了,从一开始,我从虚空通道走出的时候,哪里带了什么人!分明是你的错觉而已。” 顾子青轻笑道。 那笑让宇幻界毛骨悚然。 “不可能,你还是在影响我!老夫研究幻术几百年,不可能会出错!你来的时候,带了很多化形大妖。” 他不再管顾子青,脚步一踏,直接飞走。 这一飞就是几十万里。 等他距离顾子青有九十万里时,突然眼前一花,回到了原地。 顾子青还在原地不动,笑看着他:“你要去哪?” 宇幻界激灵灵一颤,怒喝一声,一掌拍向顾子青。 “蝼蚁,竟敢耍我!我要杀了你!” 顾子青单手抵挡。 轰隆! 顾子青被震退,嘴角溢出鲜血,神情凝重,道:“看来,是我小看了你!” 宇幻界不屑一笑:“看来是我想多了,我去想你用什么手段干什么,杀了你,你布置的幻术手段,就什么都没了,那几个与你一起来的化形大妖,也会出现!” 双手捏诀,法术神通轰隆隆砸向顾子青。 顾子青神色一变,不断瞬移后退,偶尔施展法术神通抵挡。 大战爆发了。 天地轰鸣不断,五光十色的神通不断交织在一起,爆发出的威能,毁灭几千上万里的范围。 “你的宝物呢!拿出来啊!” 宇幻界紧追顾子青,招式用尽,最终把顾子青打成重伤,可他还是忌惮对方。 “有种你就把我杀了!” 顾子青冷冷道。 那一副威胁的冰冷模样,好似在告诉宇幻界,你要是对我起杀心,我就拿出宝物对你镇压。 宇幻界是个老江湖,听出顾子青的话语,有些外强中干。 “是么?” 他试探性的施展神通,顾子青无法抵挡,强行吃了下去,顿时,身体开裂,血洒长空。 “哈哈,怪不得你不用宝物,你根本就没有!或者说,你的宝物不见了!” 顾子青闻言,神色一变,直接施展秘法,强行逃遁。 “哪里逃!今日你是必死无疑!吞天金蟾被抓,宝物也没了,你在我面前是没有反抗之力的。” 宇幻界嚣张大喝,追向顾子青。 这一追,就是三百万里。 横渡大州,最终在空天州把顾子青斩杀。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挑战赛 第三百八十六章 挑战赛 “哈哈,区区顾子青,能耐我何!” 宇幻界大笑道。 再看天地,如镜片般破裂。 “蝼蚁顾子青,看你布置的幻术世界,已经被我破了!” 他心中的愤怒倾斜而空,觉得顾子青也没传闻中那般手段多端,厉害无比。 “此次第一武会,再也没有顾子青的身影,我要向所有人和妖公布此事。” 说着,便往天雨州飞去。 …… 顾子青站在悬崖边,前方有一面如镜子般的光幕,里面的宇幻界正在往天雨州飞行。 “哥哥,他真的是去天雨州吗?” 顾子语好奇询问。 “连我也不清楚他现在在哪里,只知道,他这辈子都只能生存在幻术之中,要么在临死前知晓这是幻术,要么彻底疯掉。” 顾子青手一挥,眼前的光幕消失。 太阴老祖见识到顾子青的手段,一句话说不出,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其实很清楚,他们从虚空通道出来后,顾子青就布置下了神鬼莫测的幻术,那名石水州幻术世家的入道境武者,一开始就中了顾子青布置下的幻术。 那可是玄土域第一幻术世家啊! 使用的幻术手段,玄土域内无人能比肩,偏偏被顾子青给迷惑了! 而且,迷惑的还是幻术世家的入道境强者,堪比家主的存在! “走吧,我们前往化雨城。” 顾子青道。 化雨城,古化神朝在凡人之间建立的一座神城。 在凡人和低端武者眼里,化雨城就是至高无上的人族圣城,其内强者如云,甚至有大能存在,却与凡人一同居住在城池之内,算得上是天雨州的奇景。 此次的玄土域第一武会的举办场地,就在化雨城之内。 化雨城。 “这里就是化雨城的圣武场,好广阔,对面的人我根本就看不到。” 一名观众坐在圆形圣武场内,惊呼道。 “朋友,是其他州过来的吧?” 旁边的观众道。 “是啊,家族虽小,但家族内出了一名绝世天才,此次比武,我们也参加了。” 这名观众笑道。 “看,挑战赛已经开始了。” 在另一边的观众道。 “十三州的初代王体都将出场,好大的场面。” “我最感兴趣的是化雷州的卫族,听说被顾子青利用黑塔镇压,连卫族族长痘被迫杀害,不知道卫玄冰遇到顾子青,会是什么场景。” “卫玄冰是冥冰王体,初代王体中的顶尖体质,不是一般的初代王体,但是你要清楚,顾子青在没有使用武器的情况下,连入道境强者都能一战,卫玄冰不是对手。” “两人之间存在血缘亲戚关系,可惜,卫族不知道珍惜,我很希望顾子青与卫玄冰能够对战在一起。” “除了他们俩之外,其他天才也是看点,比如那名号称什么九圣子的人物,自称是星空之主,我记得顾子青使用的也是星辰之力,两者之间,肯定要一争高下,有意思。” “虚天州战圣世家也不能小看,他们可是战斗一族,这一代的双生王体,魂魄能相融,战斗力倍增,是初代王体中的佼佼者,我看那卫玄冰,也打不过双生王体。” “焚火州的焚天宫少主,焚岩少,已经悟出一丝大道之力,初代王体的力量被彻底挖掘,如果这是真的,他可能会成为黑马。” “拥有上古重瞳九秘之一的水雾宫也不能小看!” “苍叶州的水雾宫?确实不能轻视,其少主明雪无,好似也悟透一丝大道之力,且挖掘出九秘之一的神隐,听说一旦施展神隐,连入道境强者也难以发现。” “十三州天才聚集的武会,当真是不得了的盛事,几百年难得一见,我们能看到这一幕,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我倒觉得是因为顾子青,才让十三州重新聚集在一起,记得化雷州么?金蟾险地一现,十三州天才强者聚集,也许正因为如此,才让域主举办第一武会的。” “顾子青,顾子青,不是一般人,我希望他能来。” 一群观众议论纷纷。 场地中央,第一个出场的,是化雷州帝血宗门的血晨。 此刻,他万众瞩目,被强者们、天才们以及众多观战者注视。 “你要挑战谁?” 玄土域域主神殿的大长老亲自主持,站在空中发话。 血晨桀骜,扫了眼神殿大长老,冷冷道:“顾子青何在?我要挑战你!” 他对顾子青非常感兴趣,也恨之入骨。 若不是顾子青,它们深渊布置在龙玄大陆的力量,也不会被打乱。 神殿大长老轻喝:“顾子青。” 声音蕴含神韵,传到整个圣武场,所有生灵都听到了。 只是,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也就代表,顾子青,并没有来。 “顾子青竟然没有来!” “他孤身一人,没有势力,兴许是怕了!” “是看不起十三州天才吗?搅乱玄土域十三州的风雨,却在这个时候不敢现身。” “失望了,我还挺看好顾子青的。” “他应该是怕了。” 观众们议论。 场地中央的血晨皱眉,冷冷道:“没来?” “我来!” 白风州的顶级世家的天才主动现身,是一名头角峥嵘的天才,身上绽放青光,蕴含神威。 “你,没资格!” 血晨冷声道。 “化雷州帝血宗门的第一天才,血晨,你拥有天生的血玉,确实很强,但要说目空一切,未免太狂妄了!” 这名天才也是一名初代王体,恼怒地盯着血晨道。 “我确实看不起你,不过,我可以免费让你体验一下,我的实力!让你知道,你作为一名初代王体,在我面前,也依然是一只蝼蚁!” 此话一出,激动众多初代王体。 他们之间的实力相差并不大,拼的是战斗能力和经验,以及各家的神术。 血晨藐视初代王体,已经引起群怒。 “今日我就让你意识到,你血晨也只能在帝血宗门横着走,走出帝血宗门,在我等面前,便什么也不是!” 白风州的初代王体往前一冲,天地之间的风齐齐往他凝聚,一股浩大的天地风威,被他借用,给人一种一只蝼蚁迎接狂风暴雨的错觉。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天才之间的激战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天才之间的激战 滔天血光遍布圣武场,黑暗隐晦的力量让人心生不适,同时也让在场的所有人和妖,体会到化雷州帝血宗门的强大。 “传闻,帝血宗门的老祖斩杀过一名太阴境大能,以太阴境大能的肉身打造出帝血剑,帝血宗门因此崛起,他们的血之法术,非常强大。” “看,白风州神风宫的少主快撑不住了,那可是气海境初期的存在,实力能战气海境后期的超级天才,血晨跟他境界相当,却能轻松压他!” 轰隆! 血光炸开,强横震开聚拢向他的狂风。 血晨步步生威,连额头上的菱形血玉都未发动,举手投足之间,竟蕴含一丝大道神韵在里面。 只见到他单手往神风宫少主一划,血光于虚空中凝聚。 “去!” 被他单手一拍,血光犹如剑光,斩向神风宫少主。 轰隆隆! 圣武场内的阵法被激活,实在是血晨的力量太强大,要是阵法不激活,圣武场将会被破坏。 神风宫少主神色一变,双手捏诀,身上的青光突然暴涨,然后瞬间内敛,只见到他双眼闪过一道青光,一只手指着天:“天风!” 苍穹风云变幻,鬼神莫测般的气势从他身上炸开。 一股苍穹中生出的虚空之风,被他召唤而来,盘旋于整个圣武场的上方。 所有观众们脸上变色,上方的虚空之风隐隐压制这里的虚空,让他们呼吸都感觉困难。 神风宫少主脸色苍白了一下,他伸出另一只手,指着大地,道:“地风!” 地面微微一震,一股股龙形弱风,在距离地面三寸上涌现,缠绕在神风宫少主四周,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 可里面危险重重。 那可是大地弱风,可消融一切接近之物。 “神风宫的绝顶神通,需要配合神风王体才能施展的出,神风宫少主要用绝招了!” “天风弱地!只听闻过这等神通,今日见了,真是不得了!” “此招便是气海境大圆满吃下,也要身死!血晨威胁了!” “看!神风宫少主出招了!” 神风宫少主冷哼一声:“血晨,你要记住,不是谁,都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 说罢,双手一挥,直指血晨。 苍穹上的虚空之风,宛如虚空巨兽,咆哮汹涌地扑向血晨。 那一刻,所有观众都感觉空气都没了,窒息感让他们生出大恐惧。 地面上的弱风,好似隐藏于阴暗地洞的蛟龙,窜向血晨。 上有凶风,下有阴风,两者包裹向血晨。 血晨漠然地盯着天风地风,轻蔑一笑:“初代王体,也不过如此。” 闭眼睁眼,血光覆盖双眸。 “帝血剑影!” 低喝一声,身上绽放血光,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光束,在高空炸开,落下时,化作无数帝血剑影。 每一道,都带着无上威压。 入道境强者们细细感悟,微微惊呼:“太阴境的气息,这是帝血剑威!” “帝血宗门的顶级神术,没想到啊,竟被血晨运用得如此强大!” 帝血宗门的长老们疑惑。 血晨在化雷州的初代王体中,并不算出众的一类。 如今,连血玉都没施展,血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大? 不过他们也没多想,作为他们的初代王体,越来越强,自然是最好的。 轰隆隆! 帝血剑影从天而下,冲乱虚空之风,让整个圣武场出现无数乱流,吹得所有观众人仰马翻,好在乱流已经没有多少威力,否则不知要死多少生灵。 至于地下的弱风,即将落在血晨身上时,帝血剑影刺向血晨。 噗! 帝血剑影刺入血晨体内,一道妖异的血光以血晨为中心扩散出去,震慑一切来物。 弱风被阻挡了去势,但并没有消散,还在往血晨冲去。 不过,帝血剑影不只是一把。 大量帝血剑影,不断刺入血晨体内,每一次,都能发出一道妖异血光。 最终,弱风被震散。 神风宫少主脸色苍白地后退,不敢相信道:“怎么可能!你怎么这么强!” “很抱歉,我就是这样强,你在我眼里,确实是一个垃圾!” 血晨单手虚空,帝血剑影凝聚在手中,忽然投掷向神风宫少主。 神风宫少主眼见危险临身,只得拿出法宝抵挡。 “挑战赛不得使用任何宝物,白风州神风宫的初代王体,挑战失败!立即离场!” 玄土域神殿大长老冷喝。 神风宫少主不甘地看了眼血晨,只得转身离去。 血晨妖异的一笑,心中冷冷道:“本座的力量,还未彻底施展,否则,区区一个初代王体,本座只手镇压!” 抬起头,冷声道:“谁还要挑战我?” 他要获得第一,得到驼界龟龟壳。 黑王在圣武场休息区,望着血晨,心中道:“如果它能得到驼界龟龟壳,我就不用出场,要是得不到,也只能由我亲自出场了!” “我来!” 焚火州的焚岩少出场。 他飞到圣武场中央,面对血晨,双眼有真火神韵孕育,冷冷道:“赐教了!” 在他身后,三足金乌,八荒焚世尺以及纯火真眼浮现。 那一刻,焚天王体的能力展现。 三足金乌盘旋焚岩少的头顶,火焰遍及之地,连虚空都能燃烧。 单手虚空,八荒焚世尺落入手中,微微一震,炎风蒸发圣武场内的水气。 而纯火真眼,沉浮在他身后。 “你不准备用纯火真眼?” 血晨冷笑道。 他对焚岩少的态度,要比神风宫少主要凝重得多。 “等你使用血玉时,我使用纯火真眼也不迟!” 焚岩少冷冷道。 “好大的口气!想让我使用天生血玉,你还没资格!” 血晨知道焚岩少的特殊。 当初在黑暗魔宫时,两者就曾见过各自的手段。 不过,焚岩少无论如何都不知道,他血晨,经过黑暗魔宫一事后,便再也不是原来的血晨。 “好大的口气?” 焚岩少冷淡一笑,“是在说你自己?” 三足金乌怒鸣,冲向血晨,所过之处,真火遍及,一切阻碍都会被焚烧。 血晨的手虚空,帝血剑影在手,冷哼一声,无数血光从身上射出,化作帝血剑影。 “我不想耽误时间,想速战速决!” 一出招,就是帝血剑影。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阴阳金乌 第三百八十八章 阴阳金乌 焚岩少见状,单手捏诀。 只见他单手在虚空一点,然后顺着这一点,在虚空画圆。 手掌按上去,猛地一震,竟震出无数条火龙出来,转眼间便是满天火龙。 “去!” 他冷冷一喝,手中的八荒焚世尺挥向满天火龙。 犹如风吹火涨。 满天火龙被八荒焚世尺一挥,瞬间变大,刹那就笼罩整个圣武场。 炙热的温度,让很多人和妖承受不了,好在玄土域神殿大长老伸手一点,清凉之意扩散出去,让温度迅速降了下来。 “这个场地已经不适合他们战斗了!” “焚天宫的虚空火龙术,传承神术之一配合八荒焚世尺,好强大的威力,要不是有神殿的强者出手,我都想离开这里了!” “焚岩少至少在气海境中期,又悟出一丝大道之力,实力根本不是气海境武者级别,这一招的威力,勉强达到入道境级别!” “血晨再不使用出血玉,可就倒霉了!” 三足金乌带头,缠绕住血晨,紧随其后的无数庞大火龙,吞噬向血晨。 血晨施展的帝血剑影,穿插进火龙以及三足金乌身上,大部分被火焰融化,少部分灭掉不少火龙,但仍然无济于事。 “有点意思。” 他眯着双眼,脸色难看道。 “我确实低估了初代王体!” 伸出手,往额头一拍,额头上的血玉出现,神威瞬间震慑全场。 只见到滔天血光从血玉中爆发,一股强横至极的力量威压,从血玉中扩散出去。 “血意漫天,帝血魂剑!” 血晨低喝一声,血玉嗡地一声,凝聚出一把帝血剑魂。 这把帝血剑魂,无限接近于物质形态。 他单手握住帝血剑魂,杀向火龙与三足金乌。 轰隆隆! 无数火龙被斩杀,三足金乌被焚岩少控制着往上空飞,这才避免被血晨攻击到。 “你终于使用血玉了!” 焚岩少冷冷一笑,闭上了双眼。 在他闭上双眼的那一刻,身后的纯火真眼倏然间升腾而起,悬于脑袋之上,一丝大道之力的神韵,从内释放,让大部分观众心生恐惧。 那是大道之力的神韵在震慑世人。 其实,要不是圣武场有顶级阵法镇压,以他们的实力,方圆几千里都将受到影响。 “那么我,也要用全力了!化雷州血晨,接下来,你必输!” 焚岩少闭着眼,走向血晨,每一步都能踏出真火,气势如同人间火神,一切污垢蝼蚁,都将被他身上的火焰净化。 众人众妖一见,被焚岩少的状态惊住。 “我已经看到一个即将成型的初代王体了!” “历代初代王体,少有纯火真眼现世,焚岩少不仅拥有纯火真眼,还彻底运用了!他现在,能战入道境初期武者!” 焚天道人傲然笑道。 其余强者听罢,神色凝重。 斩杀火龙的血晨,手持帝血剑魂,忽然发现,火龙被灭后,又凝聚在空中,根本就杀之不死。 他猛地把目光投向焚岩少,冷冷道:“你这纯火真眼,倒是跟我的血玉相差不多,能增强魂力,也能释放绝顶神通!我倒要看看,你这纯火真眼,能否承受得住帝血剑魂的攻击!” 快速冲向焚岩少,火龙来阻扰,被他一剑破灭。 三足金乌怒鸣,喷出真火,要焚烧他,却被他额头前的血玉挡住。 “受死吧!” 血晨一剑刺向纯火真眼。 焚岩少临危不乱,显得非常冷静,见帝血剑魂携带无上威压刺来,单手握住八荒焚世尺,低喝一声:“灭世,葬世!焚世阴阳金乌!” 顿时,纯火真眼滴溜溜一转,震荡出一股浩瀚之力。 三足金乌长啸一声,化作一轮金日,滚滚碾压向血晨。 与此同时,手中的八荒焚世尺,倏然变大,化作一个墓碑,葬在焚岩少身前,只听懂轰隆一声闷响,墓碑开裂,飞出一轮黑日,同样滚滚碾压向血晨。 焚天道人下意识站起身,惊骇道:“阴阳金乌!这是开山老祖自创的招式!没想到传承到了初代王体之中,被焚岩少明悟!” “什么!” 古化玄女等人被惊到。 焚天宫的开山老祖,几千年前的太阴境强者,是焚天宫最强的初代王体,自创阴阳金乌,镇压焚火州一切敌,曾用这一招,打伤过太阳境大能。 谁都没有想到,本以为已经消失在世间的可怕一招,竟然被焚岩少在初代王体中明悟而出。 血晨神色一变,内心生出生死危机,让他差点就忍不住使用出深渊之力。 “该死!区区一个初代王体,怎么会这么强!没办法了,只能使用这一招了!” 血晨不敢再接近焚岩少,眼见一阴一阳两轮金乌碾压过来,当即原地一踏,张口一吸,便把血玉吸入口中,刹那间,他的身影被血光覆盖,化作一道血影。 “血晨不可!” 帝血宗门的宗主惊得大叫。 “天生血玉蕴含无上威能,你服用下去,会承受不住的!” 大长老也被吓到。 “认输,我们认输!” 二长老赶忙叫唤。 不过,这无法改变战局。 除非场中的天才自行认输,神殿大长老才会制止这一切。 化作血影的血晨,阴森一笑:“不错的力量!” 抬起头长啸一声。 血影离地而起,化作一把血剑,一丝帝血剑威从血剑上传出,竟让虚空扭曲,隐隐有破碎的迹象。 神殿大长老在空中见状,瞳孔一缩,喃喃:“太阴境武器,帝血剑的一丝威压,竟出现在气海境武者的身上,此子不凡呐!” 之前是帝血剑的气息,现在直接放出帝血剑的一丝威压。 帝血宗门的宗主神色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捏拳道:“血玉化形帝血剑,晨儿何时明悟的这一招!我原以为,他这辈子都感悟不出!没想到,没想到啊!” 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跟焚天道人相差无几的表情。 “焚岩少和血晨,已经蜕变,不再是普通的初代王体!他们一旦大成,绝对会成为一个州的霸主!” 某些初代王体低声喃喃。 他们被同辈中的佼佼者震撼住了。 《剑骨》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卫玄冰出场 第三百八十九章 卫玄冰出场 血剑在空中翻转一圈,轰然斩向滚滚碾压而来的金日。 铛! 金刚之音炸响圣武场,众人众妖忍不住捂住双耳,在圣武场的比赛场地边缘,顶级阵法不断传出波动,这是在阻挡战斗的余波扩散出去。 一轮黑日撞在血剑上,再次发出金刚之音。 一阴一阳的双日不断碰撞,想要压碎中间的血剑。 嗡! 虚空扭曲! 双日出现在圣武场高空,但被阵法所阻挡,没有飞太高。 嗡! 再次出现时,是在圣武场中央的地面上,又是阵法阻挡,否则地面早已碎裂。 轰轰! 双日与血剑发出的波动实在太强横,让入道境武者们脸上变色。 这哪里是气海境武者的战斗,已经堪比入道境了。 焚岩少盘坐于地面上,双目紧闭,纯火真眼不断地看向双日的方向。 他是在控制双日磨灭血剑。 最终,只听到一声爆炸,宛如陨石坠落,刺眼的光芒照耀十方。 焚岩少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气势瞬间下降。 再看上空,双日碎裂,炸出无数光芒,渐渐地湮灭于虚空。 而血剑的剑身上布满无数裂缝,但好在保持着原有的模样,落在地面上后,化作血晨。 血晨张口吐出血玉,一摊血随之呕出。 他遭受重伤,控制血玉进入额头之中,单膝跪在地上喘气:“你确实有点强!” 借用血晨之身,能发挥出这等力量,实属不易了。 若是他能够肆无忌惮的使用自己的深渊之力,眼前的焚岩少就是一只蝼蚁,可轻易镇压。 “呵!” 焚岩少勉强站起,好笑得看着血晨,“你伤成什么样了,还在说大话!” 血晨站起来,抬起头,目光森然地盯着焚岩少,讥讽一笑,却没再说话。 双方都受了重伤,要是在战下去,对双方都不好。 因此,就在双方刚刚站起来时,焚天道人和帝血宗门的宗主异口同声道:“我们认输了!” 对于焚天道人来说,挑战赛并不重要,焚岩少作为他的徒弟,已经明悟“阴阳金乌”,那么参加比武就没有多少意义了。 回去静修,彻底把“阴阳金乌”感悟出来,发挥出它的极限力量,这才是最重要的。 到时候,焚岩少出世,必将惊艳玄土域。 而放在血晨身上,也是一样的效果。 帝血宗门的的宗主不希望血晨出事,内心只想着赶紧回到宗门,让血晨静修。 两人说完,皆是对视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敌意,反而是大家都能理解的笑意。 玄土域域主举办第一武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加强天才们的交流,让大家共同进步。 神殿大长老见焚岩少和血晨都有明显进步,当即宣布比赛结果:“焚岩少与血晨的实力不相上下,以平手结束。” 听到此话,血晨轻哼一声:“你应该感到荣耀!” 焚岩少厌恶地看着血晨道:“说大话的家伙,你真让人感到恶心。” 双方也没了再战之意,皆要退场。 也在此时,一道白光闪过,整个圣武场的温度急剧下降。 却见圣武场的战斗场地,已经被冰封。 在冰面上,一名青年负手而立,轻笑道:“你们两个都受伤了,我也不欺你们,一起出手,我,一只手镇压你们!” 此人的头发,一半白,一半黄,瞳孔竖立如同妖。 正是卫族的初代王体,卫玄冰。 焚岩少以及血晨没被冰封,只是被冰晶环绕,别说走,连飞也飞不出去。 焚岩少大怒,身上火焰一放,要融化冰晶。 自古水火不相融,卫玄冰趁他重伤,要欺他,他怎会不怒! 只是,他身上的火焰放出去,根本就无法融化冰晶,因为冰晶之内还存在另外一种黄色的力量。 “哼!” 闭眼睁眼,双眼中蕴含真火,手持八荒焚世尺,劈向冰晶。 砰! 冰晶没有出现一丝痕迹。 “什么!” 他就算重伤,可发挥出来的力量,依然跟平常时相差不多,毕竟又不是持续战斗,自身最强力量还是能发挥得出来。 可现在,他连卫玄冰释放的冰晶都无法撼动? 众人众妖神色动容。 “不可能!” 焚岩少施展“虚空火龙书”,配合八荒焚世尺。 大量巨大的火龙喷涌在冰晶之上,才把冰晶融化。 可那是他的最强力量,却只能把卫玄冰释放的冰晶融化! 卫玄冰轻蔑地望着这一切,淡淡道:“知道我和你的差距了吗?” 说罢,看向血晨。 血晨脸色有些狰狞。 他本就看不起焚岩少,如今来了一个更狂的,把他困在此地,内心的愤怒,比焚岩少还要多。 “要不是本座无法使用深渊之力,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在心里怒道。 不过,他比焚岩少还豁得出去。 二话不说,直接施展出血剑。 张口吸入血玉,自身化作血剑,一剑刺向卫玄冰。 卫玄冰背负双手,轻蔑地望着血剑刺来,只是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在他身后,一条半虚半实的褐黄色尾巴浮现,轻轻一甩,就把血剑击飞,甚至连剑身都崩碎几片出去。 再次受到重伤,血剑在空中化作血晨,在半昏迷状态下,重重落在地面上。 众人众妖惊呼。 “好强!卫玄冰怎么这么强!那可是拥有一丝太阴境帝血剑威压的血剑啊!” “就算血晨重伤,发挥出的力量不如原来,可依然不可小看,却连近卫玄冰的身都做不到。” “那根尾巴……他好像妖!” “看,焚岩少施展阴阳金乌了。” 众人众妖被吸引注意力。 焚岩少施展出阴阳金乌,碾压向卫玄冰,却同样被卫玄冰击碎。 “今日,我在此立威,只为等一个人!” 卫玄冰无视躺在地上的焚岩少,冷冷扫视四周。 “顾子青,给我出来!” 他低沉一喝,身后的九根褐黄色尾巴齐齐浮现,一股入道境初期的强横气势扩散出去,威压震撼全场。 “入道境!他成为了入道境武者!冥冰王体加入道境境界,天呐,这得多强啊!” “化雷州怎么出现这么多超级天才,这卫玄冰已经大成,与老一辈相比,完全不弱啊!” 很多人被震撼到。 《剑骨》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顾子青来了 第三百九十章 顾子青来了 “是大地九荒兽的尾巴!” “大地之力的气息,确实是大地九荒兽!” “怪不得看他不似人,原来是获得了大地九荒兽的力量,那可是神兽啊!” “入道境的境界,应该是大地九荒兽给他的,这也就解释的通,他的强大了。” 众妖不敢置信的议论。 大地九荒兽生存于大地深处,少有现身,没想到其力量却被一个人族天才给得到。 休息区的一个角落,黑龙王阴冷地盯着卫玄冰,低声冷笑:“你可真是个蠢货!竟然把大地九荒兽的力量暴露,这样也好,省去我们重新寻找大地九荒兽的时间。” 黑王眯着双眼,对着卫玄冰阴冷一笑。 而血晨重伤后勉强站起,却不在生气,而是对卫玄冰抱拳一笑:“你确实很强!以后,你我再相见,我会让你品尝到绝望的滋味!” 他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抓捕卫玄冰。 卫玄冰嗤笑一声,根本不理会血晨这种蝼蚁,傲然地释放大地九荒兽的力量,依旧冷喝:“顾子青,不敢现身吗?” “无耻小人!我来!” 冥雪看不惯卫玄冰乘人之危,一步走出,身上的虚空符文隐隐浮现,内有魂力和大道之力的神韵释放。 “你比焚岩少还弱,给我滚!” 卫玄冰轻蔑道。 古化玄女叫住冥雪:“徒儿,回来!” 她严厉制止,这才把冥雪叫住。 明雪无以及双生王体等人,本想上场,都被叫住。 他们的实力确实有了大幅度提升,并不弱于焚岩少和血晨,可是一个卫玄冰的意外出场,彻底把初代王体之间的平衡打破。 玄土域域主坐于圣武场北方的席位上,周围是十三州人族、妖族顶尖势力的代表。 “冥冰王体再加大地九荒兽的力量,这卫玄冰,有点意思。” 域主讶异道。 “父亲,我想出去与他一战!” 域主之女婷燕伊道。 自从在归墟岛,与顾子青一别之后,婷燕伊就发奋修炼。 那顾子青的实力,实在是震撼到了她,同时也激励了她,让她的境界猛涨,时至今日,已经达到气海境后期,实力能战入道境初期强者! 眼见卫玄冰出场,无人无妖敢应战,让她这个天才有些颜面无光。 “你打不过他。” 域主淡淡道。 “父亲,我还没上场,谁说打不过!” 婷燕伊不满。 域主却不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休息区。 那里有一个男人,身穿星空长袍,身后有九颗星辰环绕。 “卫玄冰如此强大,压得众天才不敢现身,你,为何还不出场,你到底在等谁!” 域主凝重地低声喃喃。 九圣子似有所感,侧过头看向域主,随即微微一笑,看也不看卫玄冰,便目光神游远处去了。 域主轻轻一笑:“女儿,今日的挑战赛,卫玄冰并不是最后的赢家,你出不出场……”看向各大十三州人族、妖族的代表,“各位家族门派势力的天才出不出场,都已经不再重要。” 众人众妖一惊。 太阴老祖没来,由新任族长当做代表。 他知道某些事情,便道:“顾子青才是最终赢家!” 水月天宗的老祖水月战淡淡一笑:“正是!” 他也清楚顾子青的强大。 “我看未必。” 域主轻叹一口气。 “顾子青,你不敢出来吗?” 卫玄冰傲然怒喝。 “谁说我不敢出来?” 顾子青从远处瞬移而来,踏入圣武场中央。 在空中,太阴老祖、黑岩等化形大妖现身。 “来了!” “顾子青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看是单方面碾压!顾子青就算能战入道境中期武者,可面对获得大机缘的卫玄冰,还是太弱了!” “那可是顶尖王者体质,冥冰王体啊!再加上大地九荒兽的力量,哎,强得没边!” 观众们议论纷纷。 卫族老祖站在休息区,怨毒的目光盯着顾子青,道:“今日你逃不出冰儿的手掌心!你一定会死!” 卫族不是化雷州的人族代表,因此他只能在休息区观战。 刚说完,旁边走过一名身穿星空长袍的男子。 “顾子青,你终于来了。” 九圣子走向圣武场。 顾子青瞥了眼九圣子,淡淡道:“别妨碍我杀人!” “好大的口子!”卫玄冰冷冷大笑,“你又是哪里来的蝼蚁!给我滚一边去,要杀顾子青的人,是我!” 九圣子轻蔑一笑:“有趣的家伙。” 一步踏入圣武场,出现在卫玄冰身边。 “这家伙,上次被我吓的逃跑,这一次我可不准他再逃走,卫玄冰,你先下去吧!” 九圣子不愿在第一武会磨蹭,想赶紧解决掉顾子青,回到九圣域。 那里才是他生存的地方,这等蝼蚁之地,让他心生厌恶。 他说罢,单手一点,卫玄冰一闪,消失在了原地,等出现时,竟出现在休息区。 这一手神通,惊得所有人和妖骇然出声。 “转移其他生灵的神通,这……这莫非是早就失传于龙玄大陆的转移术?” “此人是谁,为何会转移神术?” “怎么又出现一个强横人物!” 卫玄冰直接懵了。 等反应过来,大怒道:“你到底是谁,竟敢动我!” 但他并未走上前挑衅,想必是被对方的转移术惊到。 “我是谁,你还没资格知道。” 九圣子面向顾子青,讥笑,“现在,我可以出手解决你了!” “既然你这么执着与我,那我也不浪费时间了!” 顾子青准备解决掉九圣子,再去解决卫玄冰。 席位上,域主淡淡道:“女儿,看到没有,真正的天才已经出现了。” 其余代表,惊疑不定地望着九圣子。 场地中央。 顾子青身上绽放星芒,淡淡道:“你自称为星空之主,接下来感受一下,来自于我身上的星空之力。” “在我面前,你也配使用星空之力?” 九圣子嗤笑道。 “我不能理解,你哪里来的自信!” 顾子青扫了眼在场者。 黑龙王、卫玄冰,是他今日主要解决的对手。 “我并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我太多的时间。” 顾子青施展“星辰变”,淡淡道。 《剑骨》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顾子青VS九圣子 第三百九十一章 顾子青VS九圣子 “我会改变你对我的无礼态度。” 九圣子往后一踏,脚下聚拢一颗发光发热的小星辰。 如同脚踏星辰的星空王者。 俯瞰着下方的顾子青。 在他身后,九颗星辰环绕,其内有大威能在释放。 让观战者目光一凝。 他们从九颗星辰内,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匹敌的力量。 顾子青的身体在绽放星辉,身上的无数星辰光芒,早已经糅合在一起,让他好似一颗巨大星辰。 双眼中有星辰幻灭,盯上九圣子,伸手虚空一斩。 星芒要撕裂虚空,扑向九圣子。 九圣子背负双手,极其自负地望着顾子青的攻击,在他身后的一颗星辰,发出一道光芒,挡住顾子青的攻击。 轰地一声,整个天地震颤了一下。 众人众妖倒吸一口气。 “出招就是入道境中期的威力!” “好可怕的两个人!那个九圣子是谁?他怎么这么强!” “精彩的一战,我有预感,这绝对是精彩一战!” 场外的卫玄冰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有多强!原来也只是乌合之众!” 他之前释放出的入道境初期气势,只是全部实力的一小部分而已,并没有全面放开。 主要是怕把顾子青吓跑。 “等会,我就让你们两只蝼蚁,体会到我卫玄冰的可怕!” 说罢,双手环抱在胸,冷笑不已。 “热身完了?” 九圣子居高临下的玩味笑道。 顾子青并未说完。 施展“星辰变”后,他化作一道星芒,转瞬移动,一记拳印对着九圣子打出。 一记拳印后,万千拳印跟随,轰隆隆笼罩九圣子。 九圣子冷哼一声,单手捏诀,右手被诡异星芒笼罩,对着那无数拳印一按。 虚空扭曲。 星芒炸开,无数强横的力量波动扩散出去,但被圣武场的阵法所阻挡。 顾子青趁此机会,出现在九圣子身后,立于西方,捏诀道:“降世焚火!” 三轮大日在圣武场的东南北方向出现,无上威压镇压在场武者。 仔细一看,是三座炙热发亮的大门。 门开,无尽灭世之炎,倾泻而出,带着毁灭世界的气势,涌向下方的九圣子。 这便是“降世焚火”的恐怖所在。 当初,他在无限深渊时,释放过这道神通,但因为身处无限深渊,其内没有过多灵气,也没有过多的星辰之力供给他,因此施展出的这道神通,威力上不是最极限。 可现在不一样,他在龙玄大陆。 以他如今的实力,可极限使用出“降世焚火”的最强威力。 众人众妖的脸色大变。 “这等神通,比拟顶尖大势力的传承神通了!” “我感觉比传承神通还要可怕!” “顾子青哪来的这么多可怕招式?” “也许是金蟾险地里面得来的吧!” 九圣子刚挡住拳印,下一瞬就感受到灼灼热浪,神识一放,脸色微变。 “海上生明月!” 快速捏诀。 在他身后的九颗星辰,其中一颗绽放出炙热光芒。 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深海在他的脚下涌现,随着他转身,伸手点向涌向他的焚灭之火。 那一刻,天地宁静了一下。 一轮明月从深海中升腾而起,震慑出清冷威压,让所有人和妖的内心冷颤。 “海上明月共潮生!” 九圣子再次捏诀。 顿时,大海波涛汹涌,激荡出上千米的水浪,围绕在明月四周,碾压向无数大火。 嗤嗤嗤! 大火与海水相撞,滚烫出无数水雾。 海水中的明月,不断自转,撞向上方的三座焚火大门。 “这一招也不亚于顾子青的招数!” “入道境后期的实力!他们释放的招式威力,提升了一个档次!” “好强!九圣子到底是谁!” 席位上的代表们基本上都是入道境的存在,见场中两人的战斗,脸色早已经大变。 便是让他们出场,也释放不出这等威力。 “这一届的天才,超出我们太多!” “可同辈相视!” 席位上的玄土域域主嘴角一笑:“顾子青能匹敌九圣子?” 虚空一闪,出现在神殿大长老旁边,单手捏诀,对着圣武场一点,高喝道:“你们的战斗层次,上升到入道境后期,可挣脱圣武场束缚!去高空上战斗吧!” 圣武场上的阵法齐齐一震,竟化作一道巨大传送阵,连接上四周的虚空符文,忽地消失。 等出现时,已经在高空之上。 众人众妖惊呼。 “挣脱圣武场的束缚!域主竟然亲自动手,重新安排战斗场地!” “无论如何,顾子青和九圣子已经是十三州的绝顶天骄!” “他们在我们的头顶上方,战斗范围更大了!” “战队余波不会蔓延到我们这里吧?” “不会,上方有阵法,他们的战斗余波不会冲击下来,而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他们的战斗!” 圣武场的休息区,卫玄冰目光一凝,双手不知不觉中握紧。 “哼!我卫玄冰发威,比他们还要强大!” 嘴角带出一道不屑笑意。 高空上,大风吹走水雾。 明月撞击上一座焚火大门,轰隆声响中,焚火大门出现裂缝。 顾子青不会任由他继续,单手捏诀,对着上空一点,随即再次施法捏诀:“镇地印!” 更上空凝现出无数座大山,它们连接在一起,形成连绵不绝的山脉,遮挡大日。 不过,下方并没有出现黑暗。 因为,焚火大门已经比拟大日光芒,照耀十方。 “去!” 连绵不绝的山脉,镇压向那轮明月。 九圣子冷冷一笑:“是我小看你了,你确实有点手段,但是,也仅仅如此而已!” 单手捏诀。 “四象洪荒柱!” 大地在颤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撕裂出巨大裂缝,如同深渊,其内流出洪荒般的沧桑气息。 轰隆! 四根雕刻天地巨象的柱子,从巨大裂缝中冲出,带着可破苍穹的无敌气势,直冲云霄。 轰!轰!轰!轰! 四象洪荒柱,撞上连绵不绝的山脉。 那一刻,震撼世人的惊天一幕出现。 苍穹之上,连绵不绝的山脉,被地上的四根撑天之柱,顶在虚空上。 《剑骨》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星空之争 第三百九十二章 星空之争 顾子青立于山脉之巅,看向九圣子的身后,嘴角冷笑。 此时,九圣子身后的第二颗星辰已经亮起。 见到顾子青的表情,九圣子脸色阴沉,冷冷开口:“你觉得,你把我逼迫到了绝境?” 双手捏诀,浑身都在绽放星芒。 “蝼蚁,别用你那让人厌恶的想法,去评判我!我,不是你这等垃圾能触及的!” 他说罢,身后的第三颗星辰亮起。 倏然间,苍穹一暗。 再看上方,原来是三颗上百里的星辰在沉浮。 三颗星辰,对应九圣子身后发光的三颗星辰。 众人众妖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望着。 “每一个神通,堪比传承神通!这又是什么!” “好强大的威能,比之前的神通还要强!” 域主的目光中有亮光,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星空九圣诀’吗?” 顾子青平静地望着那三颗星辰,目光内的星辰幻灭,沧桑而深邃的气质,从他的身上散发。 “看得出来,你确实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否则,你就不会拥有如此自负的态度!” “接下来,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九圣子身后点向顾子青。 上方的三颗星辰,成三角,各自释放一道光束,互相连接起来,最后汇聚成一道庞大无比的光束,笼罩向顾子青。 顾子青冷淡道:“是吗?” 单手虚空。 天地之间的星辰之力,凝聚在掌心之中,最终化作一道星空长剑。 这是“圣体帝沉剑”的招式。 虽然还未彻底施展出来,但威力已经初显。 刹那间,天地杀机从星空长剑中激荡而出。 被星芒包裹的顾子青,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的耀眼。 眼见那庞大无比的光束射来,他手持星空长剑,猛地冲了过去。 “双方使用的都是星空之力!” “最精彩的来了,看看谁的星辰之力运用的好!” “我看顾子青尽力了!” “那九圣子胸有成竹,肯定有后招!” 一群人和妖议论。 与此同时。 轰隆一声响。 顾子青一剑,断了光束,好似斩断天地山河。 强横的星辰余波力量,冲向十方。 不过,冲向下方的,都被阵法阻挡。 九圣子的瞳孔一缩,惊异道:“这是什么招式?” 上一次,他就是因为顾子青手握一把星空长剑,内心才生出不详。 此次亲身体会到这把长剑的威能,让他刷新了对顾子青的认知。 “你再体会几次,不就知道了?” 顾子青连续瞬移,出现在九圣子身前,剑身携带无尽星芒,滔天杀机,直刺九圣子的脑袋。 九圣子怒喝:“区区蝼蚁!” 单手一点。 转移术! 顾子青被转移到了千米之外。 但是在被转移之前,他也出招了。 定身术! 九圣子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你的转移术,对我没用!” 顾子青再次冲向九圣子。 九圣子的内心生出滔天大浪。 对方也有顶级神通。 怎么可能! 顿时,他想起雷雏长老多次对他嘱咐过的话。 不能够小看顾子青! “轻敌,就是你死亡的最主要原因!” 顾子青已经出现在九圣子身前,一剑刺了过去。 “不可能!你不可能杀得了我!” 九圣子大吼一声,身后的第四颗星辰亮了起来。 这一瞬间,身后的四颗星辰滴溜溜一转,放出一道星幕,挡在九圣子身前。 轰隆! 星空长剑刺在星幕之前,爆发巨大冲击波。 咔擦! 星幕出现裂缝,九圣子被震飞出去百里。 顾子青紧追不舍,跟了上去。 “顾子青!你怎么可能会这么强!我身为九圣域的第九圣子,不是你能战胜的!” 九圣子早已没了之前的自负模样,在被震飞过程中,见顾子青追来,戾气在脸上一现,双手捏诀,闭眼睁眼。 一股无上大道之力,从他的身上爆发。 “我要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力量!” 他一个瞬移,制止被冲击的趋势。 连续闪动,再次出现在那三颗巨大星辰之下。 只是此刻的他,被大道之力笼罩。 星芒大道。 以他为中心,方圆千米都被星光笼罩,无数星星点点在其内飘荡。 上方的三颗巨大星辰,被大道之力灌注后,好似成了真正的星辰,竟然自转起来,且一股莫名的威压从它们身上震荡而出。 顾子青望着三颗巨大星辰之下的九圣子,嘴角一笑:“开始使用大道之力了?那好,我也使用吧!” 闭眼睁眼,他的气质得到无上升华。 一股俯瞰天地万物,镇压万界生灵的威压,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那一刻,他立于虚空,好似化作了天。 仅仅是一眼,就让九圣子的内心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境界还未到入道境,但我的肉身已经达到了蜕变的临界点,因此这股大道之力,还是能勉强使用一部分,对付你,足够了!” 顾子青手中的星空长剑,犹如被赋予了生命,上面有星芒图案流动,四周的虚空竟然被震慑的在扭曲。 九圣子惊得神色又变:“你怎么也有?” 他非常愤怒和抓狂。 为什么,每一次他使用出顶级招数,对方都能够使用出相同层次,甚至威力更强的招数? 他使用“星空九圣诀”,对方就使用出星空长剑。 他使用出转移术,对方就使用出定身术。 他使用出大道之力,对方就使用出大道之力。 更重要的是,对方使用出来的招数,几乎都比他使用出的招数,还要强。 “当然是为了教育你!” 顾子青冷笑道。 “我要杀了你!” 九圣子狰狞大吼。 双手捏诀,各种顶级神通使用了出来,且上方的三颗星辰,释放刺眼星芒,在星芒大道之力的驱动下,竟然开始融合。 “无法冷静对敌,可是大忌!” 顾子青同样使用出了各种顶级神通。 三山镇魔印! 镇地印! 抱山印! 紫云雷霆! 降世焚火! 刹那间,苍穹被各种光华和强横波动笼罩。 所有人和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颤抖而惊骇地望着这一幕。 《剑骨》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崩溃的九圣子 第三百九十三章 崩溃的九圣子 “大道之力,好可怕,双方都有大道之力。” “顾子青也有,难不成他突破到入道境了?这才多久!” “已经不是天才之间的战斗了,而是绝顶强者之间的战斗!” “好可怕的威能,威力早已经达到入道境大圆满!” “不止如此,双方的招式,蕴含有大道之力,威力要远超普通入道境大圆满武者,看,顾子青的招式在压制九圣子的招式!” “他们两个的战斗一开始,第一武会的举办就没有意义了!” “九圣子在憋大招!那三颗星辰正在融合!” “顾子青也不能小看,我感觉他也有后手!” 这是一场可怕的战斗,大开所有人和妖的眼界。 圣武场休息区,卫玄冰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上空的战斗。 他试过自己的力量极限,是在入道境大圆满。 但就算是在入道境大圆满,也拿不出如此多的恐怖招式。 要是对上顾子青或者是九圣子,他在对拼上绝对会吃亏。 更不用说,顾子青和九圣子,都拥有大道之力。 他就算有冥冰王体和大地九荒兽的力量,也难以战胜其中任何一个人。 “怎么可能!顾子青,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强!”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目光扫向九圣子。 “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也这么强!” 没人回答他。 他的内心,遭受到巨大的冲击。 顾子青一剑碎掉水龙,冷冷道:“你的极限,只能使用四颗星辰?” 他注意到九圣子身后的九颗星辰,只有四颗在发光。 “对付你,足够了!” 九圣子确实到极限了,他每一击打出去,都是极限。 顶级神通与顶级神通之间的碰撞,在苍穹上炸开无数光芒和冲击力。 堪比两大入道境巅峰高手的对决! “三颗星辰融合在一起,这么慢,你就不怕被我摧毁吗?” 顾子青一记拳印轰向九圣子,脚步一踏,出现在渐渐融合的三颗星辰旁。 嘴角默念,单手捏诀,一道紫色光芒从掌心冲出,遁入虚空消失不见。 “我就是要让你眼睁睁看着,你被我摧毁的样子!” 九圣子不惧怕顾子青,单手一点,转移术直接把顾子青转移走,让顾子青远离正在融合的三颗星辰。 顾子青冷哼一声,又是一招绝顶神通打出去,整个苍穹被一层金光笼罩。 他没有放弃,一步瞬移,出现在另一边,同样单手捏诀,紫色光芒从掌心冲出,再次遁入虚空。 连续几次过后,他拉开与九圣子的距离。 “我说过,你无法接近星辰,也无法接近我!” 九圣子冷笑。 他的转移术,让顾子青无可奈何。 但是他也清楚,自己也无法奈何顾子青,因为对方有定身术。 “我不会让你逃走!好好体会来自于我身上的星辰之力吧!” 九圣子不允许这只蝼蚁,敢反抗自己。 压迫向顾子青,神通接连而出,转移术随时使用,防止顾子青近身或是逃走。 轰隆隆的战斗中,三颗巨大的星辰,在星芒大道的桥接下,逐渐融合完成。 一颗无比巨大,如同接近大地的太阳一般,缓缓诞生,其上蕴含的威力,便是顾子青,也心悸了一下。 “堪比神通境的威力!” 顾子青冷冷道。 “你将会在我最强一招下,没有痛苦的死去!” 九圣子低吼一声,手指向顾子青。 巨大星辰自转着,碾压向顾子青,威压震慑九天十地。 虚空扭曲,然后出现裂缝。 虚空要碎裂了。 “我有转移术,你逃不走!” 九圣子见顾子青远离,当即施展转移术。 不求能把顾子青转移到巨大星辰旁,毕竟对方有定身术,只要能控制住顾子青,让他撞上巨大星辰就行。 顾子青使用定身术,限制九圣子,拉开与巨大星辰的距离,抬起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我说过我要走了吗?” 九圣子闻言,以为顾子青在强装镇定,忽然,他感受到虚空在颤抖,似乎因为什么而引起了共鸣,一股浩瀚威压从高空之上降临。 域主等超级强者,第一时间抬起头,看向最高空。 那里,有一颗被烧红的陨石,正在坠落下来。 “太阴境级别的力量,这是召唤星辰?” 域主脸色微微一变,双手捏诀,一股太阴境层次的超强力量,扩散出去,化作一道半透明光幕,笼罩方圆万里。 远处观战的那名太阳境强者,也出手,笼罩更远距离,防止陨石撞击下来,湮灭无数生灵。 九圣子猛地一抬头,就看到带着强大压迫力的陨石,正在往他的方向坠落下来。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召唤星辰!这是太阴境的力量啊!” 九圣子第一次神色大变。 内心生出骇然。 召唤星辰这等神通,只有星辰之力运用到最顶端,才能使用的出来。 如他的“星空九圣诀”,修炼到第九层,才能召唤星辰。 现在的他,最极限也只是运用星辰之力,炼出一颗星辰,但威力绝对没有召唤星辰强。 此时,他凝聚出来的三颗星辰,跟着虚空一起颤抖,甚至出现了裂缝。 它们承受不了上方的陨石的冲击力。 九圣子呼吸一窒,一咬牙,转身就跑。 “我有定身术,你逃不走!” 顾子青把九圣子所说的话,原模原样的说出。 伸手一点。 九圣子被定住。 “哼!蝼蚁,你无法阻挡我!” 九圣子使用转移术,把顾子青转移到更远处。 双方互相限制,很快,九圣子就快远离此地。 “你逃不掉!” 顾子青双手捏诀。 刹那间,四方的紫光从虚空中涌现。 东南西北的虚空角落,涌现出紫光,互相连接,化作一个长柱型的紫色光幕,把九圣子和他的巨大星辰,关入其中。 “你什么时候布置的?” 九圣子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恐惧。 “你还是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顾子青指着紫色光芒的最上方,“你可以从上方逃。”嘴角带出一丝冷笑,“不过,你得注意最上方,快速坠落下来的陨石。” 《剑骨》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战斗层次升级 第三百九十四章 战斗层次升级 九圣子浑身一颤,冷汗在额头大量冒出。 他使用瞬移,没用。 控制巨大星辰撞上去,还是没用。 “该死!” 他一步踏出,直接往紫色光幕的最上方出口冲去。 只是,陨石也在往出口砸来。 不远处,雷雏猛地站起身,咬牙望着这一幕,忍不住震骇道:“顾子青!” 她万万没有想到,即便是九圣子出手,也无法镇压顾子青。 反倒是九圣子,要出现大危机。 “大人,九圣子要出事了!” 小胡子老者在旁边焦急的提醒。 九圣子是九圣域的未来接班人之一,容不得出错。 雷雏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道:“无碍。” 再看上方。 九圣子还未瞬移到最上方的出口,莫大威能已经从陨石上压了下来,带给他生死般的危机。 “不能够坐以待毙!没办法了,只能使用出这把武器!” 他的右手一翻,一把血色长刀出现在手中。 刀似剑,只不过拥有的不是剑身,而是刀身,周身有符文流转,摄人心魄的气息从上面扩散。 按规定,挑战赛中使用出武器,算是认输。 但在这种生死关头,九圣子也顾不了这么多。 “噬帝刀被师尊动了手段,可以让我使用出,噬帝刀一部分的威力!” 九圣子迎向陨石,刀身绽放血芒,瞬间爆发,整个紫色光幕都被血色光芒充斥。 “这一部分的威力,已经达到太阴境的威力!” 他低喝一声,一刀斩向陨石。 神威震荡而出,血芒好似血中天帝,劈向陨石。 轰隆! 虚空碎裂! 陨石被切成两半,接着又被噬帝刀的血芒碎裂成无数块! “去!” 九圣子单手一推,身侧的巨大星辰不断旋转,带出一道巨大漩涡,把大量碎裂的陨石搅住,飞入破碎的虚空之内。 “呼!危机解除了!” 他颤抖着声音道。 “十大天宝之一,噬帝刀!” 顾子青惊道,旋即冷冷一笑,“刀不错,给我吧!” 手一翻,黑塔出现。 再翻,雷神珠出现。 再次一翻,太阴境大棒出现。 “小东西,回戒指里面去。” 顾子青见至暗小精灵出来,轻声一喝。 至暗小精灵好奇地打量四周,忽见虚空都破碎了,吓得它直接钻入储物戒指之内。 九圣子听到顾子青的话,猛地转身道:“这可是十大天宝之一,就怕你没命……” 话到此,凝固了。 他才想起来,顾子青也有天宝,雷神珠。 不止,还有虚空古镜! 除此之外,还有除开天宝之外的顶级宝物。 黑塔以及太阴境武器大棒。 “凭你的能力,无法发挥出天宝的真正威力!” 九圣子冷笑。 手一挥,拿出两把神通境武器,分别是破空锤以及破天戟。 手再挥,一把太阴境层次的武器出现,是一柄通体漆黑的古剑。 众人众妖一见,倒吸一口气。 “这他吗的是干什么!” “战斗升级了,从入道境直接跃入太阴境!” “快跑,离他们远一点,就算有域主在,也难以抵挡全部的余波!” “娘嘞,怎么打到这种程度了!” 卫玄冰后退一步,满脸冷汗地望着上方的两人,身体有些发颤。 上方两人的战斗层次,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能触摸的。 想起之前挑战顾子青的场景,他愤怒的同时,也有些庆幸。 “冰儿,走!” 卫族老祖阴沉着脸道。 “是吗?你难道没意识到,你要是没有噬帝刀,现在的你,已经死了!” 顾子青冷冷道。 被戳到痛处,九圣子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没有这些宝物,还能走到今天,能与我一战?” “也是,那就来看看,谁的武器强,谁对武器的掌控力,更强!” 顾子青拿出雷击神树,随时准备激活雷神珠。 九圣子手持噬帝刀,血芒与星芒夹杂,如同妖异的战神,给人一种窒息的压抑感。 突然,远处飞来一道紫色光芒。 他刚想后退,脑中传来一道声音:“九圣子,抢走他的雷神珠,我给你九秘之一的雷!” “雷雏长老……我明白了!雷神珠,才适合身为雷霆之主的你!” 接住紫色光芒。 是一把紫色的权杖,上有劫雷的气息。 “太阴境武器,雷霆神杖!” 九圣子看死人一样的看着顾子青,冷笑,“顾子青,你死定了!” 黑王、血晨以及黑龙王,似乎是进行过传音,都安耐住趁机斩杀顾子青的机会。 这里有太阳境强者,他们不敢泄露自身的身份。 “卫玄冰走了。” “今日就放过顾子青一马,我们去抓卫玄冰,他身上的大地九荒兽不能放走!” 三人串通好,悄无声息的离去。 九圣子拥有两把太阴境武器,漆黑古剑,雷霆之杖。 神通境武器,破空锤以及破天戟。 再看顾子青,浑身星芒。 身旁有黑塔、雷神珠、大棒。 手一翻,虚空古镜现身。 至于万妖图。 他不敢随意拿出来。 主要是万妖图的作用实在太过恐怖,一旦拿出来,那名一直在关注战斗的太阳境大能,只怕会强行抢夺。 “神通境武器,你没必要拿出来,没意义!” 顾子青活动脖子,对着远处的苍穹抱拳,“前辈,请你施法,覆盖百万里,接下来的战斗,影响过大,我担心会伤及无辜。” 远处的一处云海中,太阳境大能诧异道:“你能发现我?”一笑,“放心打吧!” 玄土域域主摇头道:“得,这已经是个人恩怨的战斗了。” “父亲,是顾子青赢了,顾子青是挑战赛的赢家!” 婷燕伊虽然被惊住,但是还是得提醒父亲,别把战斗结果弄错。 “这个自然,接下来,你们就好好感受一下,太阴境层次的力量。” 玄土域域主笑道。 “你说的确实没用,神通境武器,有些掉价!” 九圣子收起破空锤和破天戟,双手拿着太阴境武器,直冲向顾子青,“受死吧!” “今日,就算是九圣域的人前来,也救不了你!” 顾子青手一挥,黑塔瞬间变大,镇压向九圣子。 《剑骨》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黑塔异动 第三百九十五章 黑塔异动 黑塔虽然没有攻击能力,但是防御能力,便是天宝也无法对其进行损害。 转瞬变大的黑塔,遮天蔽日,镇压向九圣子。 九圣子连续瞬移,远离开黑塔。 顾子青让黑塔无限变大,自身手持大棒,两三步,接近九圣子。 一棒砸了过去。 与此同时,伸出手对着九圣子一点:“定!” 轰隆隆。 大棒的太阴境威能震荡而出,碎裂虚空,碾压向九圣子。 九圣子在被定住的瞬间,漆黑古剑以及雷霆神杖已经释放威能,挡在身前,至于噬帝刀,被他操控着,对顾子青一斩。 虚空破灭,恐怖威压震荡而出,饶是有太阳境大能挡住余波,最下方的生灵还是感受到了一股来自于内心生出的畏惧。 太阴境层次的力量,已经不属于凡尘生灵能想象的存在。 “雷神珠的威力,你发挥得出多少?” 九圣子松开漆黑古剑,对其一点。 漆黑古剑微微一震,化出无数分身,齐齐刺向顾子青。 如同剑雨,且其内蕴含着太阴境层次的气息。 顾子青利用雷击神树,刺激雷神珠释放雷霆之力。 铺天盖地的紫色雷霆,冲向无数漆黑古剑的分身。 轰轰轰! 双方产生的冲击波,让虚空破碎。 威力实在是太大,便是顾子青,也不得不用虚空古镜防御。 九圣子手持噬帝刀,冷笑道:“你就继续用雷神珠挡住月古剑,接下来,你除了虚空古镜、大棒以及黑塔外,还有什么手段?” 此时的他,另一只手里还握着雷霆神杖。 这同样是一把太阴境层次的武器。 虽然数量上没有对方的多,但是顾子青手里的虚空古镜是鸡肋,偶尔还要用于防御雷霆的无差别攻击,黑塔没有攻击手段,只有不断放大,战斗的意义不大。 而大棒是太阴境武器,可他有噬帝刀和雷霆神杖。 九圣子觉得,这一战,自己必赢。 他一刀斩向顾子青。 顾子青一棒砸了过去。 双方爆发新一轮毁灭性的冲击。 “雷霆!” 雷霆神杖释放无数劫雷,化作雷龙,缠绕向顾子青。 雷神珠对雷霆神杖释放的雷霆,没有任何动静,好似双方根本就不属于同一类型的武器。 顾子青知道,雷神珠的雷霆层次很高,与雷霆神杖内的雷霆,是产生不了互相吸引力。 可惜的是,他还无法释放出雷神珠的真正威力,否则的话,号称十大天宝中,爆发力最恐怖的雷神珠,一旦释放出真正威力,九圣子就算有众多武器,也抵挡不住。 顾子青还是一棒。 “你能用这把武器,挡住我多少次攻击?” 九圣子又是一刀。 噬帝刀和雷霆神杖连番攻击。 至于漆黑古剑,则是用来限制雷神珠。 顾子青有些吃力,他把注意力,放在黑塔身上。 万妖图这等宝物,不会轻易拿出。 黑塔无限放大,已经遮蔽了上千里。 只不过,九圣子有意闪躲,黑塔也无法进行镇压。 “开始怕了?” 九圣子继续攻击,要慢慢耗死顾子青。 顾子青没理会他,心中想着如何挖掘出黑塔的进一步能力时,异变发生。 无限变大的黑塔,达到塔底遮蔽上万里时,黑塔震动了一下,里面传出一股沧桑古朴,让虚空扭曲的气息。 仅仅是气息,就让虚空扭曲。 顾子青一愣,随即神色微变。 “第二层!难道说,黑塔的面积扩大到上万里,它的第二层就会解封?” “发什么愣!” 九圣子一个转移术,把顾子青转移到噬帝刀释放的刀芒之前。 顾子青的目光森冷地盯着九圣子,冷冷道:“找死!” 他的肉身达到蜕变临界点。 眼下,武器上被压制,他现在就想立即蜕变肉身,达到星河圣体的层次。 “吼!” 怒吼声从黑塔第二层传出,激荡天地之间。 声音内蕴含的威能,破碎了虚空。 噬帝刀释放的刀芒,也被怒吼破灭。 顾子青身体一震,内脏出现裂缝,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要不是仙尊之魂强大,只怕在那一声中,身死道消。 九圣子也没有做好防备,重伤下吐出一口血,惊恐地远离黑塔,惊骇道:“这里面关着什么?” 他有保护魂魄的宝物,可现在,那宝物竟然碎裂了。 远处,太阳境大能脚踏虚空,神色震惊地望着黑塔,喃喃:“声音内蕴含太阳境巅峰之境的威能,这才第二层而已!” 长生鬼塔,乃长生鬼的宝物。 谁也无法掌控,他不清楚,顾子青为何能掌控。 可现在,战斗似乎有些超出他能控制的程度。 高空之上。 金色人影,也是天门的创世老祖,她惊道:“长生鬼十万年前,踏入魔界,从此消失不见,这座长生鬼塔被顾前辈掌握,只是,长生鬼塔里面关押的,都是太恐怖的东西,这要是放出来……” “吼!” 又是一道怒吼,从黑塔内传出。 虚空再次大面积碎裂。 顾子青守住仙尊之魂,缩小黑塔。 只是,这一次他要缩小黑塔,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阻挡。 “给我变小!” 顾子青忍着重伤冷冷道。 “吼!” 怒吼声再次传出,且比之前更加高昂,其内蕴含的气势也更可怕。 噗! 顾子青再次重伤,心底一松,黑塔瞬间变大到两万里。 轰! 黑塔第二层凭空出现一道黑色大门,一只燃烧着业火的兽爪,从黑色大门内探出。 “业火湮灭犬!” 太阳境大能脸色一变,一步踏出,出现在黑色大门前,掌心凝聚一轮太阳,拍向兽爪。 九圣子距离黑塔远,受了重伤,但还撑得住。 他见太阳境大能出手,心中生安,便把注意力落在顾子青身上。 “被震落在森林之内,哼,此次我看你如何逃!” 他强撑一口气,手持噬帝刀以及雷霆神杖,冲向森林之内。 “现在受伤,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顾子青全身心放心,淡淡道,“一直压制着肉身的蜕变,现在情况特殊,还是先蜕变为星河圣体再说!” 《剑骨》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蜕变 第三百九十六章 蜕变 高空已经被湮灭。 唯有黑塔与太阳镜大能打出的太阳在争锋。 “吼!” 怒吼在黑塔内不断传出,蕴含毁灭性力量。 那条伸出来的兽爪,被那轮太阳互相冲撞,冲击力还在不断扩大虚空的破碎。 整个天雨州的生灵,都看到了这壮观的一幕。 湮灭之处的黑暗与太阳之间的冲撞,太过耀眼,让所有生灵忽略了,下方真正进行的蜕变。 坠落进森林之内的顾子青,盘坐在地,体内极限运转“星辰帝经”,一声低喝,便见到他全身上下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 地面上的石子微微颤抖,紧接着被震碎。 一股不亚于神通境后期的气势,从他的身上释放,随即搅动低空的风云,大地上的树木、巨石以及怪山,都已经出现碎裂的情况出现。 刺眼的光芒,把他包裹成一轮星辰,可惜上方的太阳境大能与黑塔内的兽爪相撞,造成的声响和景象太过骇然,吸引住了所有生灵的注意。 谁都没有注意到,顾子青正在进行一次超凡的蜕变。 便是九圣子,也没有过多在意。 噬帝刀作为天宝之一,威力无穷,不过九圣子只剩发挥出太阴境武器的威力,但是对付顾子青,足够了。 一刀斩去,无尽血芒好似要撕裂开大地,轰隆隆碾压向森林。 这一刀下去,整个森林都要被毁灭。 另一只手,手持雷霆神杖,对着森林一点:“交出雷神珠!” 无尽劫雷扑向森林。 之前顾子青重伤之下,收走出黑塔外的宝物。 现在,他不仅要杀顾子青,还要抢夺走顾子青身上的所有宝物。 也在这一刻,雷神珠滴溜溜冲出森林,以雷神珠为中心,一股紫色中蕴含着一丝金光的雷霆,以肉眼可见的涟漪,扩散出去。 轰! 噬帝刀劈裂出来的血芒,被这股紫金色雷霆吞灭,如同石沉大海,完灭的非常彻底。 紧接着,去势不减的紫金雷霆,还未接近雷霆神杖释放的紫色雷霆,那紫色雷霆好似遇到了无法抵挡的压制力量一般,竟然开始倒卷。 它竟然在害怕紫金雷霆,不断的逃避。 九圣子被这一幕弄蒙了,实在想不清,雷神珠作为爆发力最强的天宝,为什么能被彻底激活! 等他反应过来时,紫色雷霆已经把他淹没。 一声惨叫从他口中传出,疼得他使用噬帝刀,劈开反过来攻击他的紫色雷霆。 终于在奄奄一息之际,从紫色雷霆中逃脱。 可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依然还在冲过来的紫金雷霆。 九圣子手提漆黑古剑,一剑刺去,然而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怎么办?” 他慌了。 漆黑古剑以及雷霆神杖是太阴境武器,它们对紫金雷霆无可奈何,甚至被碾压。 而噬帝刀,虽然与雷神珠相同级别,可他发挥不出噬帝刀真正的力量,最多发挥出太阴境层次的威力。 而紫金雷霆,可是雷神珠真正力量的初显,完全不是此时的噬帝刀,能够抵挡的。 “逃!” 雷雏现身,单手打开虚空通道,不甘心而贪婪地看了一眼雷神珠,转身冲入虚空通道内。 “嗯?” 她刚踏入虚空通道,猛地回想起,刚刚看向雷神珠时的情景。 雷神珠内有一名女孩,那名女孩,额头上出现一只天眼,那天眼,正在盯着她看。 浑身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关闭虚空通道。 紫金雷霆覆盖出去极远,最后雷神珠收敛威力,才让紫金雷霆缓慢消失在天地之间。 而森林内的蜕变,还在继续。 只是在蜕变时,有一颗雷神珠,护主似的沉浮在顾子青的身旁。 “糟了!虚空破灭,星辰之力无法降临,我的蜕变受到阻碍!” 顾子青内心一沉,意识到自己的蜕变很有可能失败。 一旦失败,他下一次几乎不可能蜕变成功。 “吼!” 上方的毁灭性战斗还在继续。 太阳境大能连续施展大能之术,渐渐压制住了黑塔内伸出来的兽爪。 那兽爪开始被迫缩回黑塔。 “顾子青,让黑塔缩小!” 太阳境大能低喝一声。 他要在压制业火湮灭犬时,彻底把这家伙关闭进黑塔之内。 只是,顾子青并没有回应他。 他的神识一扫,神情一愣,然后瞳孔一缩。 “肉身蜕变!你这家伙!” 他说到这里,一咬牙,双手施法,“本座就再撑一段时间,你,好好蜕变!这片天地,交给你了!” 刹那间,自他身上流露出法则之力,带着黑塔消失在被湮灭的高空。 没了黑塔和太阳境大能,湮灭的高空逐渐恢复,虚空渐渐回来了。 正是因为虚空的回来,星辰之力降临。 顾子青蜕变,要引星辰之力,但因为虚空破灭,那些引下来的星辰之力无法直接降临,被阻碍在星空之中,当虚空渐渐回来时,一股阻塞堆积起来的庞大星辰之力,如同惊天瀑布,灌入于大地之上。 那一刻,天地之间出现大片大片星辰瀑布,贯穿了天地,也连接了天地。 看到这一幕的生灵,惊呆了。 之前虚空湮灭,黑塔兽爪与太阳境大能的战斗,把他们惊住,可下一瞬间,大片星辰瀑布出现,让他们无法来得及反应。 “天地奇观啊!” “这到底是谁演化的?” “太阳境大能与黑塔消失了,是另外的生灵在演化天地异象!” “连接天之外的星辰之力,好可怕的力量!” “啊!星辰之力,九圣子与顾子青使用的都是星辰之力!” “对啊!九圣子刚刚被一个紫发女人救走,顾子青重伤落入地面,那么,演化出天地异象的,很可能是顾子青!” “他在蜕变!他绝对是在蜕变!” “妖孽啊!本来就够强了,现在又变得更强!” 众人众妖在远处惊呼不已,感觉自己的大脑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在众人众妖的不远处,一处处角落里,几道隐晦的目光在交流着。 “顾子青不能再变强!他会影响我们!” 一道深渊语低低传开。 《剑骨》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可怕的星河圣体 第三百九十七章 可怕的星河圣体 天地异象被无限演化。 那满天星辰之力汇聚出的光芒,渐渐的汇聚扩散,最后如同大海般。 远处看去,如同流淌在天地之间的星辰之海。 里面蕴含着庞大的精华和星辰之力。 顾子青吸收着,蜕变着,变强着。 忽然,地面微微震动,下面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接近。 在他肩膀上的雷神珠,没有发现异常,正在缓缓沉浮着,警惕来自于天上和大地上的危险。 突然,一颗石头被顶起,下方飘出一股黑气。 顾子青并没有失去意识,他的神识覆盖出去很远,一直注意着四周的变化。 当那股黑气出现时,他内心的警惕瞬间提升。 他知道,自己这般蜕变,肯定会引起巨大的影响。 那些仇恨他的,绝不会允许他变强和蜕变。 “原来是深渊魔物!” 心念一转,顾子青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身体蜕变,不关灵魂的事!” 这般一想,双手捏诀,施展秘法。 顿时,一缕仙魂从身体中飘出。 “以我目前的能力,要让仙魂拥有实体化力量,还是太勉强,除非自爆,不过,还是能用别的手段,让我的仙魂释放出一小部分实体化力量。” 仙魂进入一棵大树之中。 刹那间,大树散发出勃勃生机,好似拥有了灵魂。 砰! 大树的枝干摇摆,撑在地上,连根拔起。 它化作树精,始一出现,就往那被顶起的石子走去,一挥枝干,轰隆隆的声响不断。 那石子连带着地下的一部分被挥走。 一搓黑色的毛发,从地下出现。 “哼!” 一声冷哼,从地下传出。 一只三米高的深渊魔物大胆现身,冲向顾子青。 这里是演化异象的最中心,也是最耀眼的地方,其内蕴含的庞大力量,连神识也扩散不进来,唯有顾子青本人的神识,与这里的庞大力量共鸣,才能够散发的出来。 因此,深渊魔物出现后,并没有任何人和任何妖发现。 这也是它们敢肆无忌惮出现的原因。 “顾子青,大罪之人!你必须要受到惩罚!” 三米高的深渊魔物使用深渊语低吼,一拳轰向顾子青。 一拳之威,拥有入道境中期的力量。 虽然只是入道境中期的力量,但是顾子青要不做任何攻击和防守的硬扛下,绝对会重伤。 好在树精拥有顾子青的仙魂意识,自然不会让深渊魔物靠近本尊的肉身。 树精震荡树叶,树叶飘落,与四周的星辰之力相融合,蕴含入道境后期之力。 只见到树叶萧瑟落下,所过之处,虚空扭曲。 一片叶子,挡在了深渊魔物的拳头上。 咔擦! 叶子轻飘飘地划开魔物的拳头,疼得魔物大吼:“该死的,顾子青已经在变强,他现在很难对付,等会蜕变成功,更难对付!都不要隐藏了,上!对付他!” 话一出,隐藏在地下的众多魔物现身。 它们齐齐怒吼,轰向顾子青。 “这么多的攻击,我看你这颗古树,能挡得住多少!” 那三米高的魔物狞笑,另一只兽臂,轰向顾子青的肉身。 其余魔物,实力不等,大多在气海境,有五个是入道境级别。 如此多的高端魔物,能够出现在龙玄大陆,足以证明,无限深渊的力量,已经有很大一部分,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龙玄大陆之中。 “你们隐藏了如此多的高端战斗力,一次性出动对付我,还真是看得起我,不过,黑龙王几个家伙去追卫玄冰,你们够看吗?” 树精内传出深渊魂音,传荡四周。 众多高端魔物没有犹豫,当接近顾子青时,它们发现,那古树竟然没阻止。 心头闪过一丝疑惑。 下一瞬间,内心被莫大危机充斥。 在顾子青的肩膀上,雷神珠好似察觉到了什么,滴溜溜一转,其内的女孩额头上,开出一丝天眼光芒。 旋即,紫金雷霆冲了出来,用极快的速度就把四周的所有魔物覆盖。 这些魔物连惨叫都未来得及传出,就被紫金雷霆彻彻底底地净化。 仿佛为了加深魔物被毁灭的这一幕,顾子青猛地睁开双眼,大宇宙幻灭景象,从他的眸中幻化,一股骇然的天道威压,轰然扩散。 那一刻,苍穹凭空炸出黑色雷霆。 一道道法则链条在虚空涌现,蕴含莫大的天道之力。 “黑龙王,此次我蜕变成功,必杀你!” 堕落的黑龙王,陷害黑岩和小白。 仅仅是这一点,他就绝不会轻饶黑龙王。 站起来,上空的星辰之力化作星辰大海,涌入他的身体,让他化作星空之主。 渐渐的,苍穹上繁星密布,没有星辰之力降临,但是在地面上,顾子青就是一颗星辰。 此时此刻,他无比的耀眼,在整个天地之间,他就是最中心。 一脚踏出,虚空碎裂。 第二脚踏出,他已经在千米之外。 第三脚踏出,轰隆一声,地下万米深处受到震荡,一头千丈大小的深渊魔物,被强行唤醒。 “啊!顾子青,你毁了我!” 这头深渊魔物用深渊语怒吼。 它正在孕育真身,却被顾子青强行毁坏,此次它疯狂之下,直接冲了出去,就要镇压顾子青。 破土而出,千丈大小的深渊魔物释放出神通境中期的气势。 “正好拿你试试手!” 顾子青紧握双拳,感受着磅礴的星辰大海之力,在身体内涌动,忍不住长啸一声。 啸音传荡九天十地,虚空破碎。 抬起手,天地齐名,法则链条在低空涌现,交织着化作顾子青的背景。 深渊魔物倒吸一口凉气,内心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它感受到了一股从未体会过的庞大威压。 “天道!” 它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了一下天,再看向顾子青。 恍惚间,它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眼前的顾子青,不再是人族,而是天道。 “你……你到底变得有多强?” 它颤音道。 “多强?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顾子青冷冷一笑。 强大的星河圣体,完全能够承受自身天道之力在体内的运转。 《剑骨》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天道之力VS大道场域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天道之力VS大道场域 单手一招,一把灼热而明亮的星空长剑凝聚在掌心之中。 长剑的剑身上有星辰幻灭,一颗颗星辰互相碰撞,然后爆炸。 一瞬间,天地杀机实质化,让苍穹与大地的中间,产生一层层血色冰晶。 远处的人族和妖族,捂着胸口赶忙后退。 “神通境级别的力量!” “不!绝不是神通境级别的力量!这股杀机和顾子青身上释放的威压,便是太阳境大能也赶不上!他简直就是这个世界的天!” “好可怕的顾子青!他已然蜕变为大成强者,那深渊魔物就算是神通境中期层次,但我相信,它绝对会死!” “我也有这种感觉!顾子青给我的压力,从灵魂深处就感受到颤抖!” 他们脸色大变,议论大叫。 深渊魔物忍不住后退千米。 对方给它的压力,不单单是实力上的,还有一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天然恐惧力。 不过,它能够来到龙玄大陆,也绝不是普通深渊者。 猛地一甩头,黑暗的火焰从身上燃烧。 这是它的大道之力。 “想要用气势和威压压迫我,让我从心理上被你压制!顾子青,你确实有不凡之处,但是,本座身为太阴境大能,如今孕育真身的计划被破坏,但我现在,依旧有神通境中期的境界,综合战斗力,达到神通境后期!” 它怒吼一声,携带滔天魔焰,化作无数魔物之躯,吞噬向顾子青。 苍穹被魔焰覆盖,好似世界末日来临。 顾子青紧握“圣体帝沉剑”,微微一震。 轰地一声,方圆千里的深山老林被摧毁。 肉身达到“星河圣体”阶段,境界直接踏入入道境初期,且是肉身与修为双入道初期的实力。 但是,他的实力太可怕,便是神通境初期大能,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可以亲自品尝!” 一剑直斩苍穹。 魔焰滔天欲灭世,黑暗要从上往下,镇压大地。 一道刺眼星芒,如同流星,从地面直直冲向云霄,划破黑暗,吞灭魔焰,瞬间贯穿天与地,形成黑暗中的一条星芒光线。 砰地一声沉闷声响过去。 这条星芒光线向四周扩散,一边倒的碾压天地之间的魔焰与黑暗。 几息之间,天地恢复光明。 顾子青亦如之前,还是那道最耀眼的光,手持着星辰幻灭的“圣体帝沉剑”,抬头望着苍穹上仅有的一团黑雾。 “神通境中期的实力,就这么一点吗?” 一语传荡天地之间。 远处的观战者,从震撼中回神过来。 “顾子青蜕变的太恐怖,境界才入道境初期,实力连神通境中期大能也不是对手!” “天啊,龙玄大陆要变天了!一个顶级妖孽诞生了!” “我原以为他只能在十三州搅动风云,哪知,他才是龙玄大陆上的天之骄子!” “只是一剑!没有动用其余力量!” “看他背后的虚空,有法则链条,不知道是否能运用,要是能运用……我已经无法想象他有多强大了!” “顾子青,你必死!” 黑雾传出怒吼。 是深渊语,唯有顾子青和远处的域主听得懂。 “听得出来,你还有后招!” 顾子青同样用深渊语回复。 话毕,那团黑雾陡然消失,两息过后,一股太阴境级别的气息从虚空中传开。 紧接着,天地变了。 黑暗魔焰在虚空和大地上燃烧,一头头魔焰巨兽诞生,齐齐冲向顾子青。 “大道场域,以你目前的境界,使用出太阴境境界才能释放的大道场域,时间一长,必定爆体而亡!” 顾子青冷冷道。 这片天地已经被对方的大道场域笼罩,他被困在其中,外人无法进入,除非外人乃更强的太阴境及其以上强者。 “只要杀了你,重伤又如何?” 魔物已经融入到大道场域之中,声音回荡这片天地中。 “杀我没那么容易!你用大道场域对付我,那我就用我一直孕育在魂魄中的大道之力,破掉这一切!” 他有天宝和太阴境武器。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完全不想使用。 达到“星河圣体”的他,已经能使用天道之力。 他要用天道之力,去对付更高层次的大道场域。 “哈哈,区区蝼蚁!” 魔物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大道场域,只有神通境中的佼佼者,才能从大道之力中演化出大道场域。 它真实的境界不在神通境界,而是太阴境。 超负荷使用大道场域,其内的威力,就算没有得到太阴境级别,但是绝对超过大多数神通境大圆满的巅峰大能。 不说对方实力有多强,想凭借大道之力破掉它的大道场域,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只是它刚笑话完,声音就戛然而止。 一道道法则链条,轻而易举地破开黑暗魔焰演化出来的天地,如同水遇到火,有着天生法则上就规定的克制一样。 大道场域,完全不敢触摸法则链条。 再看顾子青。 他行走在虚空中,如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个古神灵,化作天,演化万物与规则。 在他四周: 一头夔牛自死海中诞生,经过漫长岁月,又老死在死海中; 在天地初始就诞生的第一只古神兽,古神麒麟,大成了,它行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破开虚空,飞升仙界; 第一个人族群落自大陆上诞生,繁衍生息,在危险中生存,变强,靠着几万年的摸索,人族摸索出了一套修炼体系。 世间万物繁衍的幻象,在顾子青的四周出现又消失,周而复始。 生命的诞生、死亡以及轮回,万物必须遵守的法则的出现和运转,好似都跟他有莫大的关联。 单手的“圣体帝沉剑”没了。 背负双手的他,俯瞰着这片天地,眸子是那样的冷漠,如同不可改变的法则那般,坚定而不可动摇。 在他身上,有大道之力在释放。 这不是普通的大道之力,而是令天地生灵瑟瑟发抖的天之大道之力。 “你觉得你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顾子青感觉还没有完全掌握天之大道,仅仅是借用法则链条,就已经让他快速达到极限程度。 不过,镇压眼前的魔物,是完全没有问题。 《剑骨》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追击黑龙王 第三百九十九章 追击黑龙王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拥有天道之力!区区蝼蚁,怎么可能会拥有!” 魔物在怒吼。 可是怒吼没用,法则链条出现后,贯穿大道场域,魔焰巨兽在这之中一出现就被法则链条镇压。 这不是力量上的碾压,而是法则规定上的压制。 顾子青冷冷道:“是与不是,与你无关,现在,我送你下地狱!”r 左手臂伸展开。 一条法则链条游动过来,缠绕在他的手臂之上。 天道之力从他身上散发,带着无上的威严。 对着四周的魔焰天地一挥。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大片魔焰天地被抹平,连外面天地的虚空都在破碎。 “不!” 魔物终于现出真身,凝聚深渊之力在拳头之中,轰地一拳砸向顾子青。 顾子青冷哼一声,挥动法则链条,直接打崩这一拳。 不过,也让他再次达到极限中的极限,几乎快要承受不住天之大道的力量运转。 深吸一口气,没有表现出异常,眸子冷漠地盯着现身的魔物,冷冷道:“接下来,该我反击了!” 低喝一声,直接把手中的法则链条投掷过去。 法则链条游动着,却已经锁定深渊魔物,无论对方如何闪躲和瞬移,都无法避开法则的追杀。 扔出去后,顾子青暗中松了口气。 几乎差一点点,他的修为就要崩溃。 要是被深渊魔物发现,他绝对会被对方活活耗死。 好在对方被他身上的力量所震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法则链条带着莫名的压制力,追上魔物。 魔物惧怕这类天道的力量,完全没敢正面反击,而是利用自己本就要崩溃的大道场域去抵挡。 大道场域收回,化作一团黑火,飞向法则链条。 轰隆! 黑火倒卷向四方,但又强行撞击法则链条。 这道法则链条似乎并不是很强,被一撞之下,隐隐要崩溃。 深渊魔物用自己的大道场域抵挡法则链条,自身更是重伤之下再加伤势,几乎垂死。 外面的天地有域主和太阳境大能,它知道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只怕难以活下去。 见法则链条隐隐要崩溃,它才猛地反应过来。 转过头看向顾子青。 见顾子青脸色苍白,似乎要到了极限,便愤怒地狰狞道:“你耍我!我就算是死,也要把你拉着一起!” 深渊魔物身上燃烧黑火,那是自身生命之力燃烧出来的大道场域之力。 它做到这一步,已经不想活了。 而是要拉顾子青同归于尽。 顾子青冷哼一声:“不用天道之力,你便以为我很弱吗?” 一拳,轰向冲过来的深渊魔物。 那一拳,吸收了顾子青身上的所有星芒。 星河圣体的可怕之处体现。 苍穹一暗,犹如星空被这一拳吞并。 轰隆! 巨响响彻天地之间。 星河圣体拳,打崩了冲过来的深渊魔物。 两者共同消失。 而顾子青,则是落在地面上,望着虚空缓缓恢复,冷淡道:“星河圣体,与天上的星河共存,肉身无坚不摧,星河在,肉身在!” 嘴角一丝带着深意的笑容。 “只要苍穹上的星辰存在,我的肉身将会永远依靠星辰重塑!” 不在意飞过来的众人和众妖,而是看向远处的一个方向,道:“请前辈还我黑塔!” 太阳境大能从虚空中走出,无奈道:“你……” 他是感受到了顾子青身上的可怕之力,如今再见,却不知道说什么。 “黑塔我无法控制,里面的业火湮灭犬被我暂时镇压,你赶紧缩小吧!” “多谢!” 顾子青抱拳,收回黑塔就要离去。 “顾子青……” 太阳境大能犹豫了一下开口。 “前辈何事?” “少用那股力量,在没有彻底踏入顶尖行列前,使用过多,会有危险!你要知道,玄土域在龙玄大陆是最弱的,而其余域,有很多你无法抵挡的强者!” “多谢提醒!” 顾子青离去。 他要去寻找黑龙王。 至于卫玄冰,他等解决掉黑龙王,再去处理。 以他如今的能力,要捏死卫玄冰很简单,完全不用担心卫玄冰会逃走。 “黑王、血晨,哼!你们两个随着黑龙王,追杀卫玄冰,果然有问题!从金蟾险地离开后的你们,只怕早就不是本人,而是已经被深渊魔物替换!” 他不介意去镇压黑龙王的时候,顺便铲除掉黑王和血晨。 天雨州和化雷州多次出现深渊魔物,且数量不少,还是高端战斗力,这已经让他清楚的意识到,无限深渊的力量,已经深入渗透到了龙玄大陆。 他的内心产生了危机感。 当初,龙玄大陆发生浩劫,是在这个时间段的五百年后。 而现在,五百年的时间可能要提前。 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变得强大起来。 否则,别说是拯救龙玄大陆,抵挡来自于无限深渊带来的浩劫,就是自己的安全,也难以暴涨,更不用说站在他旁边的亲人朋友们了。 “这是驼界龟龟壳,以你的实力,得到玄土域第一武会的第一名,是绝对的!收好!” 玄土域域主多次受到冲击,但仍然很冷静,把第一名的奖励丢给顾子青。 顾子青一愣,接住后,见这龟壳上有一截来自于古神兽的兽爪和鲜血,淡淡一笑:“多谢域主!” 能够得到古神麒麟的兽爪和血,他就可以利用秘术,找到古神凶地所在地。 倒时候,在他身边的麒麟,有很大几率,在古神凶地得到返祖进化,成为一名真正的古神麒麟。 一路快速飞行,神识也不忘提醒黑岩等人要躲藏起来。 在没有彻底解决掉黑龙王之前,他们仍然会发现危险。 顾子青的神识极其广大,几千里之远。 一路瞬移和飞行,终于在十万里外的一处湖泊之上,找到了黑龙王。 这个已经堕落的黑龙王,正与黑王和血晨,围困住瑟瑟发抖的卫玄冰。 顾子青望着卫玄冰,冷冷一笑:“都到齐了,也好,我就一锅端了!” 也在这时,卫玄冰发现了顾子青,生死危机之下,他竟然对着顾子青大喊:“救我!” 《剑骨》正文 第四百章 堕落黑龙王的真正力量 第四百章 堕落黑龙王的真正力量 顾子青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卫玄冰,讥诮一笑。 卫玄冰脸色涨红道:“求您了!我和您有血缘关系,我不想被这些脏东西吞了!” 他已经发现眼前的三人,是深渊魔物。 “原来你知道我和你有血缘关系?” 顾子青话中的嘲讽更加明显。 “你们两个困住他,不能斩杀,否则大地九荒兽的力量无法提取出来,我来解决掉顾子青!” 独眼男人,也就是说黑龙王,下了命令后,飞向顾子青。 黑王和血晨恭敬接令,困住卫玄冰。 “顾子青,你应该知晓,你这样做,只会让你更加危险!你会后悔的!” 黑龙王残忍一笑。 手一抬起,一朵纯粹黑暗的莲花沉浮于掌心。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至暗之源,在你的两个女人脑中,被我放置了至暗之源!你是没有任何手段,取出她们脑海中的至暗之源!” 掌握一切的一笑,高高在上地俯瞰顾子青。 “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臣服我,或者,你的两个女人会死去!然后,你将会死在我的手中!我可是在龙玄大陆,孕育出真身的深渊强者!” 他在赏赐顾子青最后一次抉择的机会。 黑王和血晨讥讽地看着顾子青,想看看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族,会表现出多么卑微的表情。 但是,接下来的结果让它们失望了。 因为顾子青选择了反抗。 “至暗之源?” 顾子青冷哼一声,一拳轰向黑龙王。 没有多余的话,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抉择。 不再使用天道之力的他,以强大的星河圣体,吸收星辰之力,早已经恢复全力。 这一拳,让苍穹一暗,虚空破碎。 黑龙王的脸色阴沉下来,独眼变得深邃空洞,如同最黑暗的深渊。 盯着顾子青,冷冷道:“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跪下来求我!” 手一按。 手中的黑暗莲花破灭。 “你的两个女人,已经死了!” 它狰狞大笑,一个瞬移,闪躲开顾子青的星河圣体拳。 身上释放出太阴境大圆满级别的气势,威压震荡天上地下,所有生灵瑟瑟发抖。 顾子青手拿大棒道:“孕育出真身,也才太阴境大圆满,你也不过如此!” 他曾经在气海境时,就与太阴境魔物战斗过。 如今战斗力上升多个档次,面对这个境界的魔物,根本不慌。 “也才太阴境大圆满?” 黑龙王怒极反笑,张口吐出一道黑暗龙息。 作为龙族的王,虽然堕落,投奔向无限深渊,但是自身的力量依然是龙族之力,而且是增加了黑暗深渊之力的龙族之力。 黑暗龙息湮灭一切,连虚空都无法承受。 所有挡在身前的东西,都被黑暗龙息毁灭。 顾子青不敢去硬接,就算他的肉身是星河圣体,能够与星辰重塑,但是这也有一定的极限。 太阴境强者的一击,可以轻而易举的,在一瞬间,把他的肉身抹掉,根本就不给他恢复的机会。 因此,他连续瞬移,手持大棒,轰隆一声,砸向黑龙王。 黑暗龙息落在地面上,湮灭出一个巨大的深渊裂缝。 黑龙王见大棒的力量碾压过来,不屑一笑,一拳砸去。 轰隆隆! 苍穹都在颤抖。 大棒的力量被这一拳轰碎。 顾子青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大棒的力量也有极限,显然放在黑龙王身上是不够看的。 “定!” 顾子青连续点向黑龙王,另一只手的掌心有星辰之力在汇聚,很快形成一把“圣体帝沉剑”。 天地杀机实质化,有血色冰晶落下。 他低喝一声,一剑挥向黑龙王。 黑龙王被勉强定住,动作很迟缓,根本来不及抵挡,只能硬抗。 剑芒连接天与地,横推向黑龙王。 噗! 剑芒落在黑龙王身上,炸出无尽剑芒。 “蝼蚁!你就算拥有神通境后期的力量,也无法伤到我丝毫!” 黑龙王挣脱出定身束缚,低吼一声。 这是境界相差太大的缘故。 顾子青就算使用出天道之力,也伤不到黑龙王,毕竟境界和实力相差太大。 “黑暗黑龙乱杀术!” 黑龙王双手捏诀。 刹那间,天地被染上一层黑暗。 一道道黑暗龙息化作千丈长矛,从天地的四面八方,齐齐往顾子青的身上刺去。 无数龙息长矛,穿插在天地之间,密密麻麻,让大地上的生灵惨呼不已。 顾子青手持虚空古镜,抵挡身前刺过来的龙息长矛,拿出雷神珠,淡淡道:“之遥,控制雷神珠!” 雷神珠内的杨之遥还在沉睡,闭着双眼,只是天眼已成,听到顾子青的话,天眼微微睁开一条缝。 轰! 雷神珠炸出灭世雷霆之音。 紫金雷霆从雷神珠内爆发,扩散向四周,一切冲过来的龙息长矛,坚持了两息,就被毁灭。 只不过,这一次雷神珠释放出紫金雷霆后,杨之遥的天眼在颤抖中闭合。 似乎,杨之遥在抗拒天眼的闭合,可是目前的她不适合再开天眼,被雷神珠强行闭合了。 顾子青注意到了,因此神色凝重。 紫金雷霆毁灭性的力量,镇压了“黑暗黑龙乱杀术”。 这仅仅是黑龙王的第一个神术。 黑龙王本身还没有释放出最可怕的黑龙之身。 “蝼蚁,本座不是你随意能撼动的!” 它俯瞰着顾子青冷笑。 顾子青施展任何神通,都无法对黑龙王造成实质性伤害,就算是“陨石坠”也不行。 毕竟,黑龙王太灵活,就算他有定身术,也难以把黑龙王强行镇住一段时间。 “难道要使用黑塔?” 他想起黑塔第二层内的业火湮灭犬。 那被关押在黑塔内的凶兽,绝不是龙玄大陆的神兽或者是古神兽,而是另外一种超脱于天地之外的凶兽。 它的实力,至少在太阳境层次。 要是能够在控制业火湮灭犬的情况下,释放出业火湮灭犬。 那么眼前的黑龙王,真的不算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够秒杀掉。 只是,这纯粹是幻想而已。 “必须要使用黑塔!” 顾子青就算使用天道之力,也难以伤到黑龙王,唯有黑塔内的业火湮灭犬能够镇压。 《剑骨》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黄金天龙王VS堕落黑龙王 第四百零一章 黄金天龙王VS堕落黑龙王 他拿出黑塔,黑龙王见状,眼中闪过浓浓忌惮。 “哼!本座依然会镇压你!” 手抬起,黑暗莲花状的至暗之源出现。 “可污染龙玄大陆一切的至暗之源!你可能没有见过和听过,不过现在,我将让你亲自见识一下它的可怕威力!” 说罢,就要把手中的至暗之源镇压向顾子青。 顾子青冷冷一笑:“你不拿出来还好,拿出来,我有的是法子克制!” 至暗之源确实很棘手,如果他没有去过一趟无限深渊的话,面对至暗之源,只能躲避。 可现在的他,不同以往。 他淡淡道:“小家伙,把这朵至暗之源吸收了!” 至暗小精灵偷偷摸摸地从储物戒指中爬出来,见上方飞来至暗之源,张口一吸,就把至暗之源给吸收走了。 要不是顾子青放开储物戒指的限制,至暗小精灵不会这么轻易进入储物戒指。 这个胆小的小家伙,吸收完至暗之源,转身就逃进储物戒指之中。 因为这里发生了战斗,造成的影响太大,把它给吓到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吸收得掉至暗之源?” 黑龙王骇然出声。 仔细一回想,想起至暗之源是被顾子青手上的一个小东西吸收的。 “那个小玩意是什么?为什么能吸收至暗之源?” 猛然间,他想起被至暗之源控制住的黑岩和小白。 那两个顾子青的女人! 黑龙王勃然大怒:“那两个女人的脑海里,早就没了至暗之源,对不对!” 顾子青讥诮一笑:“才反应过来?” “好一个顾子青!竟然找到能吸收至暗之源的东西!看来,本座得好好伺候伺候你了!” 黑龙王往前一跃,化作一头被深渊之力笼罩的巨大黑龙,长达万丈,遮天蔽日,顾子青在它面前,如同蚂蚁般渺小。 “吼!” 黑龙王怒吼,龙王摆尾,横扫向顾子青。 庞大龙尾如同擎天之柱倒塌,重重砸向大地上的渺小之人。 猛烈的大风席卷向顾子青,强烈的压迫感让他无法呼吸,如同面对一颗陨落的巨大陨石一般。 “黑塔内的业火湮灭犬!” 顾子青发狠一喝。 “给我……” “吼!” 苍穹之上,龙啸传荡。 九霄与大地齐名。 一缕金光从黑暗的天与地中穿透进来,如同末日里的第一道曙光。 这道光芒震开了黑龙王的龙尾。 一颗庞大如岛屿的黄金龙首,随着金光,进入黑暗的天与地中。 “黑龙!好久不见啊!” 黄金龙首口吐人言,怒吼之语,直至黑龙王。 黑龙王顷刻间,把注意力落在黄金天龙王身上。 短暂的思考一下,便豁出去的狞笑:“你这头被人关押到现在的畜生,也有脸见我?” 黄金天龙王出现,说明,九圣域发现了它,也说明,它作为深渊的堕落龙王身份,也暴露了。 不过,它想过,并没有逃走,而是战! “本座不是你,甘愿堕落无限深渊!今日我来此的目的,只为铲除你!” 黄金天龙王被困九圣域至今,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杀机。 九圣皇感知到黄金天龙王的意志,大胆的放出黄金天龙王,让它自行解决堕落的黑龙王。 果然,黄金天龙王脱困,没有第一时间逃离,而是直奔堕落黑龙王。 龙族双王的一战,就此展开! 顾子青收起黑塔,冷冷一笑:“祝你好运!” 一步瞬移,追杀见势不对,逃离此地的黑王和血晨,而卫玄冰,则被他们抓走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 堕落黑龙王张口喷出黑暗龙息,让整片苍穹都充满了冰冷可怕的黑暗龙息之力。 黄金天龙王不会救一个人,但它憎恨黑龙王,所以它会阻止黑龙王所做的一切事,比如黑龙王要毁灭顾子青。 “待我灭了他,再与你决一个结果出来!” 堕落黑龙王察觉到有大能出现,不过它对此有心理准备,并没有惊慌,而是平静地与黄金天龙王对话。 “休想!这里是龙玄大陆,你是无限深渊的走狗!今日,我就算杀不了你,你也走不出这里!” 黄金天龙王察觉到有大能到场。 不过,大能并未动手,想来是想让它亲自解决掉同族的耻辱。 “谁能耐我何!” 堕落黑龙王疯癫般的龙啸。 黑暗深渊之力让它全身鳞片更为狰狞,其内隐隐有孤魂野鬼在挣扎和惨嚎,遮蔽天地的黑暗包裹向黄金天龙王。 黄金天龙王怒吼,施展龙族神术,与堕落黑龙王大战。 这一战,堪称天雨州最为激烈和可怕的战斗。 顾子青远遁千里,也依然能够看到,黑暗与金芒之间的交织,能清晰的听到双方战斗的声音。 一步瞬移。 之前所在的地方,被一抹金光悄无声息地抹平。 “快达到太阳境级别的威力!” 顾子青没有停留,不断远离双龙王的战斗。 飞了五万里。 双龙王的战斗余波还在传过来。 顾子青也在此时,找到了黑王和血晨。 这两个家伙,把卫玄冰扔在地上,用深渊之力抽取卫玄冰身上的大地九荒兽。 “你们三个,都得死!” 顾子青二话不说,全身释放星芒,战斗力急速飙升。 单手一握,“圣体帝沉剑”出现。 恐怖杀机实质化,让天地充满了肃杀和冷意。 一人一剑,一步瞬移。 忽地出现在血晨身旁,一剑灭之。 血晨现出深渊真身,张口吐出无限深渊水。 黑王也没闲着,自身大道运转而出,无数条灵魂编制而成的绳子,抽向顾子青。 它们两个齐齐爆发出神通境后期的实力。 见识过顾子青的战斗力,两个家伙并不敢大意,出手就是全力。 顾子青冷哼一声,脚踏星空,无声中听惊雷。 嘭地一声,人消失在原地。 他闪躲开了双方的攻击,单手一点。 “定!” 黑王和血晨被定住。 “凭你们两个,连让我动全力的机会都没有!” 顾子青两剑,天地一惊,便把黑王和血晨秒杀。 黑龙王的境界太高,顾子青难以镇压,但是对付黑王和血晨,是搓搓有余。 卫玄冰见黑王和血晨被杀,松了口气,心想顾子青就算要教训他,也不会如黑王和血晨那般折磨的他痛不欲生。 《剑骨》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雷雏现身 第四百零二章 雷雏现身 堕落黑龙王与黄金天龙王的战斗还在持续,天地不断发生惊变。 顾子青这一边,身体内敛星芒,散去手中的“圣体帝沉剑”,神色平静地望着卫玄冰,缓缓地走过去。 “你蜕变的很强,没必要与我在计较。” 卫玄冰勉强笑道。 顾子青走到卫玄冰面前,冷淡道:“你很倒霉,被我抓住!你要是死在黑王和血晨手里,痛苦可能会少一点。” 听到这话,卫玄冰的神色一变,心底一沉。 “我不就是没有帮我姐姐吗!你有必要要害我?” 卫玄冰微微狰狞道。 “你姐姐的死,也就是说我母亲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顾子青淡淡道。 卫玄冰神色缓和,带着一丝笑意:“就是啊,既然这样,你随便惩罚一下我就行了。” “不过,言语挑衅欺辱我母亲的人,是必须要死的!” 顾子青冷冷道。 卫玄冰一愣,猛地想起那件事。 当初,他当着整个化雷州生灵的面,挑衅和欺辱顾子青的母亲,以及顾子青的妹妹。 那可是他的姐姐和侄女。 “罪不至死!当初是我不懂!饶过我!” 卫玄冰害怕了。 “你终于意识到后悔了么?” 顾子青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肋骨瞬间断裂七八根。 卫玄冰反抗,身上有冰晶蔓延向顾子青,同时大地九荒兽的九根尾巴齐齐砸向顾子青。 顾子青冷哼一声,身上的星芒强势震荡,震碎了冰晶和九根尾巴,疼得卫玄冰惨叫,最后哀嚎。 “求你放过我!我知道后悔了!希望你别杀我!” 卫玄冰惨哼中祈求。 “你一定会死的,不要寻求任何希望!” 顾子青说罢,脚上用力。 咔擦! 卫玄冰的胸膛凹陷下去。 “等……等等。” 卫玄冰嘴里冒血,艰难开口。 顾子青停下了脚,静静地望着他。 “等……等等,别……” 卫玄冰重复着这句话。 “好,我就等。” 顾子青松开脚,凝视卫玄冰。 三十息过后。 卫玄冰狞笑:“你真的是个蠢货,迟迟不动手,我也会让你感到后悔!” 顾子青玩味一笑:“是吗?” 单手凝聚“圣体帝沉剑”,手指一动,“圣体帝沉剑”化作星空中穿行的流星,轰然刺向身后的虚空。 噗! 卫族老祖从云层中掉落,胸膛上有一个剑孔。 卫玄冰见老祖偷袭失败,神色僵硬,双眼中涌现出恐惧。 “你知道吗,我的神识范围,可达到六七千里,这个老家伙从一开始,就被我的神识捕捉到!” 顾子青望着卫玄冰道。 卫玄冰瞳孔一缩,惊骇道:“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广的神识范围……你……饶命!” 这一次,他是真的害怕了,完全生不起任何反抗之力。 “你不是要让我感到后悔吗?” 顾子青的语气加重。 在卫玄冰身侧,一道火色小门凝聚,门开,一团火焰喷涌而出,覆盖向卫玄冰。 这团火焰很小,只能覆盖卫玄冰的胸膛。 卫玄冰求生意识很强,不断利用自己的冰属性力量抵挡。 只是这样的消耗战,他远远不能跟顾子青比。 “别杀冰儿!” 卫族老祖没有死,他挣扎着起来,恳求顾子青。 “圣体帝沉剑”再次从高空出现,再次一剑刺穿卫族老祖的胸膛。 “我与你没有直接矛盾,滚吧!趁我没动杀意之前!” 顾子青侧头警告卫族老祖。 卫族老祖吃了这不声不响的一剑,感受到生死危机,听到顾子青的警告,呼吸一窒。 “他……” 话刚说完,就被“圣体帝沉剑”斩断了左臂。 疼得他大叫。 顾子青冷哼一声:“还不滚?” 卫族老祖恐惧地望了一眼顾子青,转身就逃。 卫玄冰大叫:“老祖别丢下我,我是冥冰王体,拥有大地九荒兽的力量,是卫族的未来!别丢下我!” 他恐惧无比。 卫族老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还是远去了。 望着远去的老祖,卫玄冰害怕得全身都在颤抖。 “所以,你要是被深渊魔物杀了,岂不是死得很轻松?” 顾子青冷笑。 这一刻,他就是恶魔。 卫玄冰摇头,话都快说不出来。 顾子青实在是太强,特别是蜕变之后,连黑王和血晨都被他秒杀,他如何反抗? 星芒闪过。 卫玄冰的双臂被斩。 惨叫从他口中发出。 “我与你们卫族,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该挑衅和欺辱我母亲,否则,你也不会走到这一天!” 顾子青又是一剑,断掉卫玄冰的双腿。 紫芒闪过。 铛! “圣体帝沉剑”被紫芒击碎。 能击碎“圣体帝沉剑”,至少要太阴境级别的力量! 顾子青猛地抬起头,看向紫芒过来的方向。 “顾子青,好久不见。” 雷雏站在虚空通道前,对着顾子青冷冷一笑。 在她旁边,九圣子冷冰冰地望着顾子青。 “九圣域,你们确定要插手此事?” 顾子青冷冷道。 “区区蝼蚁。” 九圣子怒道。 “你没资格跟我说话,闭上你的嘴!” 顾子青毫不客气的对九圣子道。 “你……我可是九圣域的九大圣子之一!你胆敢说这等话,就不怕九圣域镇压你?” 九圣子指着远处的大战,“黄金天龙王,也只是九圣域关押的畜生而已!” “那我们再打一场?” 顾子青冷笑道。 九圣子神色一变,脸色难看起来。 “丢人现眼的东西!打,打不过,再打一场,你又不敢,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顾子青一挥手,星芒斩向九圣子。 雷雏冷哼一声,一巴掌捏碎星芒。 作为太阴境强者,顾子青就算能爆发出神通境大圆满巅峰之力,也无法撼动她分毫。 “雷长老,把他镇压,关押进九圣域,我要亲自惩罚他!” 九圣子怒喝。 “九圣子,你先行回九圣域,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来处理。” 雷雏不想在丢脸,向让九圣子先回去。 “连你也站在他那一边?” 九圣子惊怒道。 “身为九圣域的圣子,败了就败了,这一点气度也没有?” 雷雏忍不住指责。 《剑骨》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第七秘——雷 第四百零三章 第七秘——雷 九圣子难堪的说不出话,最后大骂:“蝼蚁,我会让你好看!雷雏长老,哼!” 转身进入虚空通道。 “我可以帮你宰了他!这样做,你也没有任何后续麻烦。” 顾子青道。 九圣子一听,吓得飞速逃入虚空通道。 “放了卫玄冰。” 雷雏没理会顾子青的话,直接下令,同时,太阴境层次的威压,笼罩向顾子青。 “太阴境中期的实力,你觉得你有黑龙王的实力强?” 顾子青冷笑道。 “对付你,足够了!” 雷雏的眼中涌现九霄雷池。 上空乌云凝聚,紫色雷霆在乌云中炸开,宛如降临凡尘的雷之古神灵。 那是九秘之一——雷。 “为了能够跟你切切实实的打一场,我只能提前结束他的生命!” 顾子青抬起头,与雷雏对视,手中再次凝聚的“圣体帝沉剑”,已经斩掉了卫玄冰的脑袋。 “大胆!” 雷雏一怒,雷霆轰隆隆落向顾子青。 顾子青手拿虚空古镜,挡住了雷霆。 他道:“你本意不是救卫玄冰,而是想要借他来要挟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瞬移千米,避开雷霆。 雷雏眉头一皱,旋即舒展开来,冷笑道:“你多次跟九圣域作对,你觉得呢?” 顾子青手一翻,拿出雷神珠,玩味一笑:“我觉得是因为它。” 雷雏身体一僵,见到雷神珠的一瞬间,眼中有遮掩不了的贪婪和急迫。 “你之前的目的,不就是要拿卫玄冰的命,跟我交换雷神珠么?” 顾子青拿出大棒,“但是,你有什么资格,敢阻挡我杀人?” 一棒砸去。 太阴境中期级别的力量挥舞而出。 雷雏被揭穿内心的想法,也不再掩饰,发狠道:“你要是不拿出雷神珠,今日我就要了你的命!” 手一扬,雷霆神杖释放无尽雷霆,轰隆隆挡住大棒的力量。 虚空湮灭之间,雷雏开启大道场域。 雷劫大道场域! 天地变成了雷池,紫色雷霆不断流窜,带出毁灭性的力量。 顾子青身处其中,并未惊慌。 拿出黑塔,直接变大。 丝毫不考虑是否会再次唤出业火湮灭犬。 雷雏并未融入到大道场域,她悬于高空,双眼中的九霄雷池汹涌澎湃,忽地一喝:“神罚!” 大道场域之外的苍穹上,落下一道紫色劫雷,直接打入大道场域之内,被大道场域吸收。 那一瞬间,雷劫场域猛然扩大,无数劫雷从四面八方落向顾子青,而雷劫场域内本就存在的雷霆,也是铺天盖地的淹没向顾子青。 一出手就是顶级神术,绝不给顾子青后路。 黑塔变大,雷霆接触后,没有让黑塔出现任何痕迹。 只是,顾子青的眉头却皱起。 雷雏能够使用出九秘之一的雷,能够无限增大自己的劫雷场域,这样的话,他的黑塔就难以把雷劫场域撑破。 眼见密密麻麻躲无可躲的雷霆涌来,他拿出雷击神树,要让雷击神树吸收,目光看向手中的雷神珠,低声道:“之遥,你愿意的话,就把这里的所有雷电吸收了吧。” 他也就是抱着尝试的态度。 毕竟,杨之遥还在沉睡之中。 但他没想到,话刚说完,杨之遥的天眼强行睁开一丝,顿时,雷神珠爆发出紫金光芒,冲天而起,旋转中,吸收四面八方冲过来的紫色劫雷。 这些雷,可不是普通的雷,乃是降下浩劫的高层次雷霆。 雷神珠在此时,化作无底漩涡,要把这片天地的雷霆吸干。 雷雏见状,脸色一白,但也让她的呼吸急促,双眼中的贪婪更浓。 “我必须要得到雷神珠!” 她也不管顾子青了,直接冲向雷神珠。 “可惜我的徒儿端木玲珑,还在虚空古镜内,不然她的上古重瞳施展出的九秘,可比你的九秘之一,强太多了!” 顾子青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睁开眼睛。 轰! 无形威压如十万大山坠落深海,溅射出可冲向星空的巨浪。 法则链条打穿了雷劫场域,缠绕在顾子青四周,他手持大棒,砸向雷雏。 大棒之力被法则链条缠绕,笼罩雷雏。 雷雏本不想理会,忽然发现,顾子青再次释放出那股让她心惊的力量,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逃。 她之前看到过顾子青使用过这股类似于天道的力量,轻而易举灭掉了一头使用出神通境大圆满实力的魔物。 顾子青镇压不了黑龙王,可她清楚,那是境界相差太多的原因。 她现在在太阴境中期,与顾子青相差也很大,但跟黑龙王相比,还是不足,要是吃下顾子青的这一招,多半要重伤。 “在我的雷劫场域,你是逃不出去的!雷神珠,迟早是我的!” 雷雏发狂道,九霄雷池在眼中变得不断发光发亮。 场域外的劫雷不断涌入场域之中,帮助场域修补缺口,增强场域的力量和扩大场域的范围。 “你撑不了多久!” 雷雏深知顾子青的这个短板,于是利用太阴境中期的实力,不断的闪躲,要活活耗死顾子青。 顾子青伸手一点,要定住雷雏。 雷雏只被定住半息就挣脱开,根本没效果。 顾子青也是干脆,直接收起天道之力,神识观察到雷神珠吸收的雷霆差不多了,便道:“之遥,放出雷神珠的部分威力!毁了大道场域!” 雷雏怎么会让顾子青得逞。 眼见身后的法则链条消失,单手施展神术,只见到两条紫色雷霆演化而出的巨龙,吞噬掉追杀过来的大棒之力。 手持雷霆神杖,在雷劫场域中一顿。 咚! 整个雷劫场域好似活了过来,如同心脏跳动一般,其内的所有雷霆活跃起来,化作各种各样的紫色生灵。 “休想!” 雷雏双手捏诀,刹那之间,各种各样的紫色生灵也跟着双手捏诀。 也是在这一刻,雷劫场域内的灵气瞬间被抽干,连空气都没了。 “九霄雷霆,煌煌天威,触之者折!” 第七秘——雷。 雷雏配合自身的雷劫场域,施展出了最强一招。 轰! 各种各样的紫色生灵的双眼中,涌现出九霄雷池。 《剑骨》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假仙降临 第四百零四章 假仙降临 轰隆! 雷劫场域之外,苍穹上降临无边劫雷,跟顾子青蜕变时相差不多的异象出现。 瀑布一般的劫雷,倒灌入雷劫场域之中。 雷劫场域之内,整个空间已经被劫雷堆满,往顾子青绞杀而去,其内蕴含的威力,就算是太阴境后期大能,也要重伤,稍有不慎,甚至会身死。 顾子青神色平淡,怪异地望着化作雷霆之主的雷雏,淡淡道:“既然你不准毁掉,那就不毁了,还省了雷神珠释放的力量,只是,你又增加雷电量是什么意思?” 雷雏神色阴沉,听着顾子青的话,内心闪过一丝不对劲。 很快,她就懂了。 雷神珠没在释放毁灭性威力,而是大肆吸收周围的雷霆。 雷劫场域内充斥得满满当当的劫雷,被雷神珠不断吸收,简直就是为雷神珠准备的食物。 看到这一幕,雷雏身体一颤。 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般戏剧性。 在听到顾子青要让雷神珠毁灭雷劫场域时,雷雏脑中只剩下阻止和镇压顾子青的想法,想也没想就使用除了自己的压底箱最强招式。 不过,她更没想到,自己的压底箱操作,在雷神珠面前,完全构不成任何危险。 就像是雷电遇到了橡皮。 雷劫场域的劫雷,无法接近顾子青,因为全部都被雷神珠吸收。 顾子青的神识扫射雷神珠。 雷神珠内,沉睡的杨之遥,身上渐渐出现紫金光芒,额头上的天眼,也不再颤抖,而是很轻松的睁开一条缝隙。 “很不错的一次补充!” 顾子青点头道。 雷雏见状,顿时抓狂,手一挥,散去雷劫场域,收走其内的所有雷霆,愤怒地指着顾子青道:“要不是因为雷神珠,我早就杀了……” 话到这里,凝固了。 因为,整片天地都变了。 几十万里的大地,变成了焦土。 黄金天龙王瘫倒在地上,黄金血流了一地,几乎奄奄一息。 它的身体差点从中间断掉。 而堕落黑龙王,直接被镇压在大地上,化作了一具冰凉的尸体,凄惨的连龙头被斩首,滚落在焦土上,如同巨山。 这不是最恐怖的。 在两者之上,一道金色人影降临无上威压,如同凡尘仙,仅仅是看一眼都会让内心产生畏惧心理。 在金色人影的对面,一个法相天地般的巨人盘坐于虚空,在他身后,有九颗烈日星辰在缓缓转动。 双方在对峙。 顾子青看过去时,瞳孔一缩。 “涅盘境强者,假仙层次的存在!不对,是半仙!” 他低声喃喃,话语中充满了惊异。 没想到,他与雷雏打了一场,竟然降临了半步仙灵的存在。 再看这方天地。 黄金天龙王和堕落黑龙王,一死一伤,绝对是两位涅盘境大能造成,几十万里的焦土,也是因为两位半步仙灵…… “九圣皇!” 雷雏倒退两步,惊骇出声。 顾子青眉头一皱,望着那巨人道:“原来他是九圣皇。” 目光转向金色人影。 他认出这个金色人影了。 虽然他没有亲自见到过金色人影。 那日,雷雏要对他动手,传闻中的人皇和妖帝出手,吓退了雷雏。 也是在那个时候,顾子青发现了隐藏起来的金色人影。 没想到,金色人影再次出现,与九圣域的第一强者对峙。 “哼!” 金色人影冷哼一声,十三州生灵齐齐一颤,感受到了一股无法抵挡的冲击。 而顾子青,却什么影响都没有。 噗! 雷雏张口吐出一滩鲜血,全身各处出现裂缝。 她重伤垂死。 要不是在她前方出现一颗烈日星辰,只怕雷雏已经身死。 “黄金天龙王和雷雏被你打成重伤,别太过分!” 巨人冷冷开口,如天威。 在他身后的八颗烈日星辰在旋转,还有一颗,在雷雏身前。 “我警告过你们!” 金色人影冷冷道。 顾子青听完这句话,陡然发现,巨人在注视着自己。 他神情凝重,不敢大意。 顾子语不在身边,无法让他转瞬拥有仙灵之力,面对一位半仙层次的存在,他不能够太过随意。 “这些代价,足够了!” 巨人又开口。 “不够!” 金色人影道。 “你还要什么!” 九圣皇一直在妥协。 当初,他被金色人影,也就是说天门老祖打成重伤,至今未愈,因此不敢随意放肆。 “黄金天龙王另选主人!那只蝼蚁的修为,废掉!” 天门老祖说话凌厉果断,让巨人一阵沉默。 在沉默过程中,气氛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整个十三州的天地,飘起了大雪,杀意飘荡天地间。 突然,天门老祖身后,出现两道异象。 远处虚空中映照来一轮青光,青光内有一朵妖异的花,释放出涅盘境威能。 另一个方向,有金光从苍穹之上直插大地,一本巨大无比的天书凝现,同样释放出涅盘境威能。 这一回,不只是玄土域十三州,其他域也感受到了顶级大能间的威压。 其实,这也是天门老祖和九圣皇互相内敛的结果,要是他们修为全开,大半龙玄大陆都要受到影响。 只是当下,因为青光与天书的出现,让局势更加复杂而紧张。 “黄金天龙王给你,雷雏不能被废!” 巨人妥协。 天门老祖轰地一声,释放出浩瀚威能,其余域再次感受到强烈威压。 巨人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要不是身后的八颗烈日星辰极速转动,只怕直接被威压推走。 “莫要以为,我打不过你!” 巨人被逼急了,怒吼一声。 “九圣域可以尽早替换主人了!” 天门老祖早就有攻打九圣域的计划,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削弱九圣域的力量,避免九圣域打破九重天与龙玄大陆之间的平衡。 现在,他出手自然是肆无忌惮。 “人给你!此事,九圣域记下了!” 九圣皇外强中干,内心已经有了阴影,见天门老祖要动真格,当即开溜。 雷雏重伤躺在地上,望着挡在身前的烈日星辰随着九圣皇离去,双眼中浮现出绝望。 她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尊上……” 她后悔的喃喃。 《剑骨》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认主 第四百零五章 认主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尊上提醒过她的话。 顾子青不能招惹,否则会引来天门老祖,给九圣域招来巨大祸端。 她一直牢记这句话,所以从一开始,她才没有对顾子青动杀心,而是用擦边球的方式,逼迫顾子青就范。 可是,当她亲眼近距离见识到雷神珠时,还是没忍住,对顾子青动杀招。 但这样的后果,很可怕。 天门老祖降临,九圣皇不得不现身阻止。 只是到最后,她还是被抛弃了。 九圣皇一走,天门老祖单手一点,直接抹掉了堕落黑龙王的尸体,然后带着青帝和人皇离去。 全程没有与顾子青有任何的交流。 顾子青站在地面上,平静地望着这一幕,见着他们离去,嘴角带出一丝笑意。 “有意思的家伙!” 他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躺在地面上,毫无反抗力的雷雏。 这个女人似乎已经绝望,哪怕是顾子青走过来,她也没有半点反应。 “杀了我。” 雷雏面如死灰道。 “被抛弃了?”顾子青问。 雷雏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冷冷地望着顾子青。 “想活命吗?” 顾子青蹲下身,望着雷雏道。 “想要本座臣服于你?” 雷雏讥诮一笑。 顾子青没有任何反应,平静地望着她。 身后有金光绽放,最后内敛。 “这是我的命魂印记。”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的额头上有龙角,腰部有伤势,是一个巨大的贯穿伤,差点被腰斩。 顾子青看也不看中年男人,手一招,就把命魂印记收入仙魂之海中,淡淡道:“留一滴神兽血给我,你可以走了,以后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再来!” 中年男人眉头一挑,送出神兽精血,点头道:“多谢!” 说罢,直接离去。 雷雏愣愣地望着这一幕。 “他是黄金天龙王,境界在太阴境大圆满,你……” 她不敢相信黄金天龙王,会认顾子青为主人。 那是一头高傲的龙王,就算是被困九圣域,也看不起雷雏这类的长老。 没想到,认了一个人族武者为主人,且这个武者的实力并不强。 “我赏赐你活命的机会,你不要?” 顾子青最后一次发话。 雷雏自嘲:“顾子青,是天门老祖让黄金天龙王认你为主人,便是我的生死,也只能留给你决定!” 可能是黄金天龙王认顾子青为主人的原因,让雷雏放下了屈辱和一文不值的尊严。 自嘲中,把自身命魂印记,交给了顾子青。 “天门老祖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顾子青,有能力挑起事端,就有能力摆平麻烦!” 这就是顾子青最强大的表现之一。 雷雏交出命魂印记后,似乎是死心了,听着顾子青的话,没有反应,低着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别侮辱我!” “你叫什么?” “雷雏!” “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吧!” 雷雏的身体一颤,却不敢反抗。 “把你的伤势养好,不然你在我眼里,只是一个累赘!” 顾子青脑中细算自己还差那几个神兽血和古神兽血。 大地九荒兽的血,他已经从卫玄冰的尸体中获得,虽然纯度不高,但还是能勉强能用。 如今,他获得黄金天龙王的精血。 那么,在十大神兽里面,他只剩下苍穹焚天兽的血没有获得。 “苍穹焚天兽……” 顾子青喃喃。 除开神兽之外,五大古神兽,只剩下古神麒麟,虚空真龙以及光冥神蝶的血没有获得。 一旦获得,他将会彻底控制万妖图,拥有控制龙玄大陆亿万妖族生灵的能力。 他离开了这片焦土,找到了早已躲避起来的黑岩等人。 在离开天雨州之前,他找上玄土域域主,说出生存在无限深渊的千年遗民的事情。 当时,玄土域域主很震惊,但很快就安排了相应的命令,交给手下去办。 而顾子青则是离开了这里。 他开始寻找曾经被驼界龟驮着的孤岛。 无限深渊的力量,渗透进龙玄大陆的程度,实在是太深。 他必须要快速掌控万妖图,否则等浩劫来临,龙玄大陆将会面临巨大危机,便是他自身的安危,也难以保证。 就在顾子青借助域主赠给他的龟壳,寻找古神麒麟孤岛时,无限深渊的力量已经被激怒。 布置在化雷州和天雨州的无限深渊之力,一次又一次的被顾子青清除,这让一直蛰伏的无限深渊的力量,按耐不住。 这一夜,繁星密布。 顾子青盘坐在平地上,要施展秘法,借助龟壳上残留的古神麒麟的兽爪,找到孤岛所在地。 突然,夜空彻底暗了下来,没有了繁星密布,如同整片天空被一层黑幕遮挡,带着一种肃杀之意以及压迫实体感。 顾子青站起身道:“黑岩和魔女,站在我身边,其余人,躲好!” 黑岩化作黑龙,围绕着顾子青。 魔女施展魔灵,化作一缕烟雾,隐藏在黑龙身旁。 “敢在龙玄大陆,再次动用蛰伏已久的深渊力量,你们就不怕,一旦暴露出去,被连根拔起吗?” 顾子青冷声开口,向着四周询问。 然而,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只有越来越压抑的气氛,在压迫他。 顾子青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他经历的风雨很多,自然不会被小小的气氛给压制住。 “想打的话,那就来吧!” 顾子青手持“圣体帝沉剑”,全力运转星河圣体,与黑暗中的魔物大战,黑岩和魔女也冲了上去。 一场激烈的战斗爆发,连雷雏都出手了。 因为对敌的是深渊魔物,雷雏此次出手,算是用了全力。 战斗持续了一个晚上,直到早上来临,有多名神通境强者被惊动,纷纷前来支援,最后事情闹大,太阴境甚至连太阳境强者都出动了。 “我说过,你们想杀我,是不可能的,反倒有很大可能,会被连根拔起!” 顾子青收回黑塔,冷冷一笑。 黑岩、魔女以及雷雏,不同程度受伤。 不过,接下来的战斗就不需要他们参与,交给赶来的强者去解决就行。 《剑骨》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古神凶地 第四百零六章 古神凶地 “此次前往九荒域,旨在寻找一座孤岛,过程中会遇到无法想象的危险,小小暂且不用去了,子语、黑岩、顾小艺以及雷雏,随我去九荒域。” 顾子青制定好了计划。 他目前知道外域的虚空洞天出现虚空真龙,光明神蝶在虚空真龙旁边。 但是知道和能接近它们是两回事。 更不用说,能得到它们的认可。 因此,先去寻找古神麒麟岛,帮助麒麟返祖进化,成为古神麒麟,还相对简单一点。 就算返祖不成,在古神麒麟岛也应该有古神麒麟的血。 “哼!我呢?我呢?” 小白不愿意了,嘟着嘴满眼幽怨的望着顾子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顾子青哼了一声:“看看你的境界!平时懒成什么样子了!关键时刻又想跟着我去探险,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小白小脸一红,嘟着嘴不满的跑到黑岩身边,释放出气海境中期的境界,腻声道:“黑岩姐,你看,我这段时间很努力,提升到了气海境中期境界!” 小眼睛偷偷看向顾子青,气哼哼道:“人家这么努力,却没一个人理解,除了黑岩姐。” 黑岩无奈地摸小白的头,想说着什么就被顾子青抢了先。 “子语,过来一下。” 顾子青淡淡道。 顾子语眨巴小眼睛,脆生生道:“哥哥。” “放一下境界气势。” 顾子语思考了一下。 “还没学会怎么放气势?” “啊,想起来了。” 顾子语释放出自己的境界气势。 一股超凡的入道境初期气势扩散十方。 “哥哥,我是不是很弱?” 顾子语怯怯道,小眼睛偷偷看顾子青。 顾子青摇头道:“不弱,还可以。” 说罢,看向小白。 小白身体一僵,不依道:“比初代王体还要厉害的小妖精,怎么能拿她出来比!我不管,我就要去!” 黑岩犹豫了一下道:“确实不能跟子语比,但是小白,你的实力太弱,公子这次只带入道境及其以上的武者,想必这一趟会非常危险。” 顾子青点头:“入道境武者只能勉强能去。” 众人一惊。 一直在角落不说话的雷雏,听到顾子青的话,轻蔑一笑,微微摇头,表现出一种上等人的优越感。 “你冷笑什么!” 小白发现雷雏的表情,气呼呼道。 雷雏嗤笑一声道:“本座去过的险地数不胜数,你们几个探一次险情绪就这么大?” 顾子青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古神麒麟岛!” 雷雏身体一震,凝重道:“古神麒麟岛?” “也叫做古神凶地!小白你不能去!” 麒麟听到什么敏感的话,飞起来嗷嗷叫。 “你能去,安静点,这次去古神凶地,就是给你找机缘的。” “原来你参加第一武会是因为这个,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从龟壳上找到古神凶地的?”雷雏很惊讶。 他们九圣域花了巨大手段,也不过找到两处险地,且还不是五大最险地。 顾子青冷淡地扫了一眼雷雏,没说话。 雷雏脸色一愣,冷着脸别过头去。 “那我该去哪?” 小白不任性了。 “姐姐,跟我去空天州,去我家。” 冰沐小招手。 小白点头,侧头道:“子青大人,还有黑岩姐,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顾子青带着众人离去。 这一次,他带的阵容无比强大,跟之前根本不能相比。 全是入道境级别以及更强的武者。 这一次他之所以慎重,原因在于,他完全不清楚古神凶地内的情况。 之前的金蟾险地敢踏入,是因为他与吞天金蟾早有联系,且身边带的人少。 更主要的是,在他第一次进金蟾险地之前,就有人提前进去过。 现在,他们是第一个寻找到古神凶地以及即将进去者,很多不可预知的危险,将会笼罩他们。 “雷雏,寻找一个超远级大型传送阵,目标是九荒域。” 顾子青下命令。 其实,他自己也能制作,不过这类横跨一个域的传送阵,要耗费大量时间,不值得他制作。 “我找不到。” 雷雏反驳。 “身为本座,说大话时无比顺溜,让你做事就装傻了?” 顾子青冷冷道。 “那种传送阵已经达到九级传送阵,珍贵而稀少,我确实找不到。” “我把你以被九圣域抛弃的身份,卖出去,应该会有人让我使用一次九级传送阵。” 顾子青很强硬和认真。 “太阴境界的雷霆之主,应该能给我换取大价值!” 雷雏的脸色闪过一丝狰狞和戾气。 被九圣域抛弃,被顾子青侮辱,这无疑是在践踏她的尊严。 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别以为我不敢做!我顾子青走到今天,脚下已经有一堆像你这般的尸体。” “算你狠!” 雷雏拿出符玉,动用自己在化雷州的力量。 虽然,她被九圣域抛弃,但是以前作为雷霆之主,早就在龙玄大陆积累了自己的人脉和关系。 “早这样不就行了?” 顾子青冷哼。 其实他清楚,雷雏不太愿意听他的命令,所以他才会有这番行动。 不过,他有的是机会,慢慢调教雷雏。 “先去化雷州。” 雷雏懊恼的打开虚空通道。 “等一下。” 顾子青叫住她。 “又有什么事?” 雷雏不耐烦道。 身为太阴境大能,跟着一帮弱者,内心十分不愿意。 “没看见我在这里?虚空通道要在我面前打开,我好进去!” 顾子青冷冰冰道。 “你!” 雷雏的紫色头发上有雷光闪烁,神色阴沉,隐隐有发作的迹象。 “快点,别耽误我时间。” 雷雏越是这样,顾子青越强硬。 气氛紧张起来,不过雷雏最终没发作,沉默着在顾子青面前打开虚空通道。 “记住,我才是你的主人!” 顾子青冷冷地瞪着雷雏,直到雷雏低头,他才踏入虚空通道。 魔女进去虚空通道时,冷漠地扫了一眼雷雏,低声冰冷道:“太阴境而已,对我来说不是难度,对主人来说,更不是,收好你的尊严!” 雷雏脸色难看的进去虚空通道,却再没发作,直到冷静下来,她才看得出来,顾子青是故意这样针对她的。 说的不好听点,那就是在调教她! 《剑骨》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再进青木城 第四百零七章 再进青木城 想到这里,她死死抓着拳头,面色阴沉不说话。 身为九圣域的无上存在,能站在云巅之上,俯瞰龙玄大陆的芸芸众生。 她能接触到很多生灵一辈子难以接触到的事情和人物。 被称为雷霆之主的她,是高贵而只能让人仰望的存在。 可现在,却被九圣域抛弃,连生死都只能由一个境界在入道境初期的武者决定。 可想而知,她能够不选择自杀,需要巨大的勇气。 被人驱使,还得做好被羞辱的准备,雷雏的内心正在产生从出生以来,最强烈的巨变。 若是看得开,便能活下去,甚至能够提升心境,对境界有所提升,若是看不开,要么噬主,要么自杀。 虚空通道内,顾子青把玩着一根黑色羽毛。 “哥哥,羽毛是活的。” 顾子语脆声道。 “是活的。” 顾子青点头。 这是光冥神蝶的羽毛,属于冥翼的部分,其内蕴含神韵,不是普通的羽毛。 雷雏扫了一眼,被吸引注意力,忍不住道:“光冥神蝶的羽毛!” 光冥神蝶,古神兽之一,且是最难以见到的古神兽。 九圣域寻找上万年,也只有四次见过光冥神蝶的身影。 她怎么也没想到,顾子青会拥有光冥神蝶的羽毛。 这家伙的能耐怎么这么大? “没让你说话就闭嘴!” 顾子青收起羽毛。 雷雏内心冷哼一声,咬牙忍了下来。 没过一会,他们从虚空通道出来,来到了化雷州。 一出去,顾子青见到下面的景物,神色一愣。 “你的后备力量在这里?” 不等雷雏说话,顾子语很惊奇道:“这个地方我记得,顾子青把我惹生气的地方就是这里!” 顾子青气乐了,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望着下面的城池,渐渐的,内心感慨和一丝悲凉生上心头。 “青木帝国的青木城,我又回来了。” 他喃喃。 雷雏调查过顾子青,特别是顾子青在青立国和青木帝国做出的事情,也知道顾子青为何如此感慨。 当初,神霄皇朝暗中执行神霄令,所有与顾子青有直接关系和间接关系的人和物,大部分都被破坏。 卫语城是顾子青的出生之地,如今早已经被毁灭。 青立国的六大家族以及许家,也被铲除,唯有这些家族的年轻人被顾子青所救,如今不知踪影。 这一切,都是神霄皇朝的神霄令造成,而青木帝国,则是执行神霄令的主力之一。 “主人,这里有魔气。” 魔女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就感觉出来了。 顾子青回过神,神识一扫,脸色看不出喜怒,点头道:“先下去!” 几人瞬移,出现在青木城的一处巷子中。 麒麟两三步瞬移,出现在顾子青身边,身上的紫色光芒在全身如流光般流动。 那是大道之力,让麒麟变得威武有神韵。 突破到入道境初期的麒麟,已经进一步挖掘出了大道之力。 由于顾子青要面对的事情很多,因此一直不清楚麒麟拥有什么大道之力。 “现在的你,就这样跟着我们出去就行!” 实力至上的原因。 他们很强,自然可以无所顾忌。 只是,他们刚走出小巷,天色就暗了下来,抬头一看,魔气化作的乌云,覆盖整座青木城。 “是魔修。” 魔女道。 顾子青点头:“随我去见见故人。” 踏步走在青石板上,脑中回忆起在青木城的经历。 端木玲珑的绝望、无助和心生希望。 在端木家族,激活上古重瞳,第一次施展出第七秘——雷。 他愤怒的斩杀端木家族。 与榆木琪的交易。 等等…… 微微闭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回忆,很深刻。 比起三万年的修仙历程,还要清晰。 他很满足。 “走啊!那帮家伙又来了!快走,别在街道上游荡!” 一个路人对着顾子青一行人大喊。 “那帮吸血鬼,又要收刮青木城!你们别在街上。” 一个壮汉提醒顾子青,忽然,他看到顾子青身后走出一头高达两三米的赤红色猛兽,神色一愣。 不过,他并未停止逃跑。 跑远了,转过身望着顾子青的身影,再望向那赤红色猛兽,最后望向那个可爱的小女孩。 渐渐的,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白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身旁的是……麒麟?那个小女孩是……是……” 突然,他大叫一声:“顾子青!那个推翻神霄皇朝,搅动十三州风云,让什么金蟾险地现世的大人物!他………他回来了!” 可惜,他刚刚大叫的话语,被上空的魔气乌云传出的怒吼淹没。 顾子青听得很清楚,转过身,望了一眼大汉,道:“原来还有人记得我。” 吼! 如同鬼魂索命般的怒吼从上空传下,吓得所有人四散奔逃。 唯有顾子青一行人,在大街上走着。 也在此时,几道长虹,从青木城各个方向飞出,直冲向上方的魔气乌云。 其中一道长虹,赤色如红霞,手持一柄长剑,直指着魔气乌云,娇气厉声道:“你们这帮寄生虫,还要来此,我要你们有去无回!” 说罢,长剑绽放赤芒,一条半虚半实的蛟龙之影,缠绕在剑身上。 顿时,剑身冲出多道赤色光线,连接向其他长虹,化作天网。 “那个女孩才金丹境大圆满的实力,施展出皇级层次的功法,不知是谁给她的机遇。” 黑岩淡淡道。 “这不是最主要的,那乌云后面的两个魔修,境界在气海境初期,他们打不过。” 魔女道。 顾子青收回看向那几道长虹的目光,望向雷雏,冷淡道:“这里是你的地盘,你难道没有调查清楚?” 雷雏眉头紧皱,第一次对顾子青的质问,没有产生反感。 “这不过是我留在化雷州的一小部分力量而已,我不会放出精力去管理。” 雷雏道。 众人疑惑地看向他们两个。 “是深渊魔气。” 顾子语皱着小眉头道。 众人一惊。 “无限深渊的力量,再次出现在龙玄大陆。” 顾子青无奈,隐隐感觉到无限深渊潜入龙玄大陆的格局,实在太大,让他的危机感再次加深。 《剑骨》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一群大佬 第四百零八章 一群大佬 “你们几个还以为我们在金丹境大圆满吗?” 魔气乌云上,传出一道阴冷的声音。 “别跟他们废话,破了他们的联合攻击,然后屠城,把我们以前失去的,都夺回来!” 另一道阴冷的声音充满了杀气。 “好!” 只见到两道黑影,从魔物乌云上冲了出来,气海境初期的气势笼罩下去。 “不好!他们突破到气海境初期了!” “不能退,强撑着,否则整座城都会被屠杀!” “该死的杂碎,他们以前也生活在这座城里啊!” 几道长虹强行撑住两道魔影的攻击,可是最后还是不敌,直接被镇压了。 只见到几道长虹坠落向地面。 “哈哈!我乃赤家老祖,青木城的大家族之一,现在又回来了!” “我是孔家老祖,青木城的蝼蚁们,想我没有!” 两道魔影猖狂大小,直奔坠落的几道长虹。 顾子青冷冷一笑:“原来是你们几个家伙!” 单手一点。 那几道长虹飞到他的身边,同时,灵力灌入,快速恢复他们的伤势。 许佳娆面如死灰,以为赤家老祖和孔家老祖可以为所欲为,没想到自己突然被治疗,且送到了一个男人身边。 抬起头一看,浑身一震。 “顾……顾前辈!” 她激动得声音都快说不顺溜。 顾子青点头,看向其余人。 鹰铁,洛东雪,笑梅里,龙浅等人。 他们都是曾经的青立国六大家族的青年子辈。 “顾前辈,您回来了!” “太好了,这帮杂碎死定了!” “顾前辈推翻了神霄皇朝,镇压了初代王体,连大能都与之对敌过,这些家伙绝对不是对手!” “顾前辈,请您出手,杀了这几个畜生!他们原来是青木城的家族老祖,后来投靠了一个魔修,竟然开始滥杀无辜!” “他们连自己家族的人都屠杀一空,简直是恶魔!” 龙浅娇声大喊。 他们曾经被顾子青所救,得到顾子青赠与的功法和丹药隐世修行。 等他们实力变强,杀入青木帝国时,顾子青早已经成为了一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推翻神霄皇朝,让金蟾险地现世,搅动十三州风云,与大能交手,镇压卫族…… 等等事迹,冲击着他们的内心。 那可是曾经与他们接触过的人物啊! 如今,顾子青再度回归,给了他们莫大的信心。 “确实要解决点这几个麻烦。” 顾子青背负双手,目光微微一凝。 之前嚣张冲下来的赤家老祖和孔家老祖,被定在空中,往顾子青飞来。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顾子青冷声询问。 两人猜出顾子青的身份,内心泛起滔天大浪,但是被定住,连情绪都无法表达。 顾子青散去禁锢,赤家老祖和孔家老祖吓得神色一白,颤抖着跪在地上。 “饶命!顾前辈饶命!” “我们只是办事的,我们真的不是想要伤害他们!” 两人知晓顾子青的大名,吓得早就没了之前的气势和嚣张。 “我知道你们是办事的,带我去找那名魔修!” 顾子青道。 赤家老祖和孔家老祖对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怨毒,随后赤家老祖跪地点头道:“是,我们带顾前辈去!” “前辈,那名魔修很诡异,便是气海境大圆满武者也被他镇压!” “是啊,有一名气海境大圆满的强者路过,就被那名魔修张口吞了!” “此次一去,恐怕多有危险!” 龙浅等人劝告。 “无碍。” 顾子青道。 雷雏嗤笑:“蝼蚁就是蝼蚁。” 她藐视龙浅等人。 她们这群人,境界最低都是入道境初期,但是论实力,个个都能战入道境中后期,甚至更高。 毕竟,麒麟虽然是入道境初期的境界,但是已经拥有大道之力,且是神兽,实力绝不是一般入道境武者能比。 魔女也拥有大道之力,实力更强。 黑岩也在顾子青帮助下,提升到入道境后期。 除此之外,就更不用说顾子青和雷雏了。 一个能战神通境大圆满,一个乃太阴境中期大能。 他们这群人,完全可以组建一个超级大势力,霸占多个州都没有问题。 顾子青冷冷地盯了一眼雷雏,淡淡道:“我们不会出事,你们安心在这里生活。” 他看向赤家老祖和孔家老祖。 这两人恭敬的一拜,转身飞走。 顾子青一行人跟随。 “那位大人,可不是入道境的存在,是传说中的神通境强者!” “大人隐藏实力,向外示弱,我们很清楚大人的强大,顾子青去了也会死!” 两人互相传音,暗地里偷着乐。 但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身后的一行人,是一群大佬。 很快,两人带着顾子青一行人来到了荒野秃山前。 “大人,顾子青求见。” 赤家老祖飞到大山前道。 孔家老祖赶忙远离顾子青一行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阴冷笑意。 “求见?” 魔女冷冷一笑,“找死的两个家伙!” 顾子青罢手:“无碍,别把里面的那位大人吓跑了!” 说着,看向雷雏。 “针对的是深渊魔物,不用你说,我也会出手!” 雷雏轻哼一声。 “我让你出手,你才能出手!” 顾子青皱眉道。 雷雏神色一冷,捏拳看了顾子青半响,最后默不作声地别过头。 “记住了!” 顾子青加重语气! “知道!” 雷雏咬牙道。 轰! 大山崩塌,一个被魔气笼罩的魔影冲天而起。 它伪装的很好,释放出来的魔气,并不是深渊之力。 只是,它哪能逃得过顾子青和雷雏的眼睛。 “顾子青?来的好!我们最想要杀的人之中,就有你!” 那魔影怒喝。 赤家老祖和孔家老祖听后大笑。 “这就是顾子青吗?怎么这么蠢!” “今天他来了就别想回去,在他身边的人也要跟着遭殃!” 顾子青无视两人的嘲讽,侧头看向雷雏,道:“困住它!” 雷雏被顾子青一波命令,憋了一肚子火,听此话,一步踏向魔影,心中怒火全往魔影身上发泄。 只见到刹那间,万钧雷霆密布苍穹。 《剑骨》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背叛 第四百零九章 背叛 轰隆隆雷鸣作响。 雷雏化作了雷霆之主,手持雷霆神杖,站在雷尖上,冷冷地盯着魔影道:“你们把龙玄大陆当成无限深渊了吗?敢站在明面上滥杀无辜!” 魔影感受到雷雏的气势的一瞬间,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逃。 “你逃不走!” 雷雏怒喝,手中的雷霆神杖释放大量紫色劫雷,演化出一个巨大的雷球,把魔影笼罩在内。 魔影想要瞬移,发现雷雏的太阴境之力封锁空间,它完全无法借用空间之力。 “放开我!” 魔影惊怒道。 雷雏冷漠无情,没有下一步动作。 顾子青要让她困住魔物,她就真的只是困住魔物。 在大山前的赤家老祖和孔家老祖,傻眼了。 两人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在他们心中无敌的大人,被人如同囚禁畜生般困住,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太……太阴境大能……” “顾子青身边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大能!” 两人对视一眼,转身就跑。 魔女一掌打去,魔光化作巨手,镇压了两人。 “丢了魔修的脸!竟然去勾结魔物!” 魔女很气愤。 顾子青不在意两个小人物,踏步走到雷球前,用深渊语道:“说出你的同伴在哪里,我会给你一条活路!” “你确定能让我活?” 魔影冷冷道。 “不会!” 顾子青说的很直接,听得魔影一愣。 “该死的!我要杀了你!” 魔影发狂,冲撞雷球,要杀向顾子青。 顾子青冷冷道:“看你这状态,你也不准备说出同伴在哪里了吧!既然如此……” 侧过头,看向雷雏,“把它净化了!” 凌厉果断的转身,再不去看结果。 雷雏冷哼一声,手一握,巨大雷球缓缓缩小,魔影在里面被逐渐炼化,在痛苦中死去。 …… 半天过后。 顾子青站在青木城的一个阁楼上,淡淡道:“别耽误时间。” 雷雏略微不耐烦道:“已经通知了他们!” 听到此话,顾子青转头看着雷雏,没说话。 又等了一个时辰。 顾子青站起身道:“你知道哪里有九级传送阵,有的话,我们亲自去。” 雷雏脸色难看,孤零零站着,显得有些孤单。 “他们背叛了你!因为你被九圣域抛弃了!” 顾子青毫不留情面的说出口。 “闭嘴!” 雷雏压抑着暴怒的情绪道。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跟谁说话?” 顾子青可不会照顾她的感受,语气充满杀意。 雷雏瞪着顾子青,气势一点都不弱,大有要与顾子青同归于尽的想法。 顾子语见到不对劲,赶紧跑到顾子青身边。 她知道,自己才是哥哥的大杀器。 顾子青只是心生警惕,他拥有对方的命魂印记,对方只要一动,他就捏碎命魂印记,让对方瞬间毙命。 “你在瞪谁呢?” 顾子青走向雷雏,杀意笼罩雷雏。 他很强势,直接刺激雷雏。 雷雏的脸颊控制不住的抽搐,脚往前迈出一步,咬牙切齿的冰冷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别侮辱我!” “雷雏,我让你做好被侮辱的准备!” 顾子青身上绽放星芒,手中凝聚“圣体帝沉剑”。 双方强大的气势,早已经笼罩全城。 威压让全城的生灵瑟瑟发抖,若不是双方都在克制,仅仅是威压就能够抹掉全城生灵的生命。 走到雷雏身前,刺眼的剑,指着雷雏。 顾子青在此时此刻,非常强势,强势到完全不讲道理。 可是他非常懂得人心,对付雷雏这样的人,一般的强硬,只会激怒雷雏,可若是强硬到无法理解,带着一种我就是要杀你的气势,去强硬。 那么效果,将会是出乎意料的。 雷雏不知何时,情绪已经平静下来。 她清晰的感受到顾子青的态度之坚决。 “你确实不是一般人,顾子青。” 雷雏收起气势,有些颓然地转身,打开虚空通道,道:“我带你们去,那是一个荒废的古城,被我动用九圣域的力量保护并隐藏,里面有九级传送阵。” 顾子青冷哼一声道:“叫我主人!” 雷雏没转身,也没回答,进入虚空通道。 顾子青也把握得很好,也没再追问,收起“圣体帝沉剑”,内敛气势,淡淡道:“我们走。” 众人不敢说话,因为此刻的顾子青,非常严肃和可怕。 一路上,雷雏站在角落,没了孤风自赏的高傲,颓然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出虚空通道,他们来到一处大漠。 “这里。” 雷雏激活这里的阵法,出现一个小型传送阵,几人乘坐小型传送阵,进入到一处荒废的古城之内。 这处荒废古城,是在地下,被阵法保护,难以发现。 只是当他们刚进来,就被一帮人围住。 “站住,你们是谁?” “雷雏!是雷雏!” “先逃!” “不,我们不逃,我们是九圣域的人,她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一群人止住脚步,转身望向雷雏。 雷雏听到这句话,内心被刺痛,紧握的拳头稍显无力。 眼前的这些人,可都是她培养的,没想到却背叛了她。 而且,这些人拿九圣域当保护牌。 她曾经也是九圣域的一部分,现在却被抛弃,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哟,雷雏长老,不,是雷雏,你现在可不是九圣域的长老。” 一个光头男人走了过来,步伐沉稳,双眼深邃,盯着雷雏,微微一笑。 看似如沐春风的一笑,配上他所说的话,却有一种伪君子的恶心感。 “风神,你来我的地方干什么!给我出去!” 雷雏冷冷道。 “这里是你的地方?这里可是九圣域的,你来这里,相当于是入侵了九圣域!哎,不说这些,看在你我以前认识的份上,就不计较了,赶紧离开这里,别丢人现眼的。” 光头男人嘲笑道。 “你们把我当做了什么?” 雷雏没理会风神,看向曾经的自己的手下。 他们低下头,不敢直视雷雏,但是却依然很坚定的站在风神旁边。 似乎只要风神下令,他们就会赶走雷雏。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九荒域 第四百一十章 九荒域 雷雏看着这一幕,心底有些悲凉,忽然觉得有些孤单和无处可依。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在她心中强势无比的顾子青。 顾子青见状,在雷雏还没有反应过来,要转头求助自己时,他抢先踏出一步,冷冷地盯着风神,道:“这里现在是我的地盘,你,滚!” 雷雏一愣…… 顾子青的强大之处,在于内心。 实力强的人,终究是肉心做的人,同样也有内心脆弱的一面,顾子青由内而外的强,能轻易的碾压过那些内心脆弱者。 就像雷雏。 这是一种手段,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用一个小心机,让拒绝交流的雷雏融入到他的圈子里,这便是生活方式。 风神同样一愣,轻蔑好玩的看着顾子青,伸手指着自己道:“你让我滚?” “或者杀了你也可以!” 顾子青再次踏出一步,走到雷雏身边,身上绽放星芒。 “你知道我是谁吗?” 风神玩味道,身上释放出太阴境中期的气势,微微压向顾子青。 “我管你是谁!这里我要了,你就得滚!” 顾子青强势起来,那真的是火力全开。 星河圣体极限运转,肉身上有星辰流转,单手一招,黑塔、大棒、虚空古镜、雷神珠沉浮在身侧,另一只手虚空“圣体帝沉剑”凝聚,天地杀机充斥在荒废古城之中。 “我给你三息时间!” 顾子青走出第一步,闭眼睁眼。 第二步时,天道之力降临,法则链条贯穿大地,进入荒废的古城,俯瞰众生芸芸的天道威压,再一次压在这些人的身上。 此时过去两息。 雷雏被顾子青的强势举动惊住,竟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双眼望着顾子青,目光发亮。 风神再次被愣住。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顾子青。 也清楚,九圣域不能动顾子青,否则下场就会跟雷雏一样。 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身为太阴境大能,对方不过是入道境初期的武者而已,就算实力很强,也强不过他。 无论如何,顾子青都不敢招惹他。 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顾子青这个人,会强势到这个地步。 “让你滚!” 顾子青踏出第三步,三息一过。 一剑刺向风神。 大棒被他控制着砸向风神,黑塔变大,镇压过去,虚空古镜环绕四周,防止被偷袭,而雷神珠滴溜溜旋转,随时可以释放攻击。 风神反应过来,脸色阴沉,冷冷道:“顾子青,你莫要嚣张!” 单手一弹,飓风在身边出现,搅碎剑芒,与大棒互相碰撞后消失。 顾子青不说话,再次攻击上去。 这一回,用上了天道之力。 法则链条缠绕上“圣体帝沉剑”,划向风神的脖子。 风神心里一惊,感受到危机,想出杀招,忽地想起来,他不能动顾子青。 “该死!” 他能亲身体会到,顾子青使用出的各种手段,已经能够伤害他,而他却不能反击。 “顾子青,九圣域的强大,你无法想象,今日这笔账,我会找回来!” 风神原地一转,化作一道风,顺着缝隙飞到了地面上,很快就消失在了这片区域。 顾子青望着几乎被毁的荒废古城,收起各类手段,目光扫向其余人。 这些人,曾经是雷雏的手下,现在追随风神,不过最后,又被风神抛弃。 “饶命!” “放过我吧,我们也是无奈之举!” “雷雏大姐,绕过我们!” 这些人开始求饶。 顾子青不给雷雏思考的机会,星芒从身上一闪,这些人身体开裂,瞬间被秒。 “顾子青,你的杀气太重了!” 雷雏怒道。 “没让你说话,就站一边去!” 顾子青冷冷横了一眼雷雏。 雷雏忍着怒却没发话,很自觉的站在一边。 “九级传送阵在何处,找出来,启动它!” 顾子青下令。 雷雏犹豫了一下,乖乖照做。 跟之前抗拒的模样一比,现在要乖顺很多,甚至在启动九级传送阵后,还拿出了大量灵源,供给传送阵使用。 一行人,很快从传送阵上消失,进入到了九荒域。 他们出现在一处荒废的古庙之中。 顾子青出现后,神识一扫,没发现什么危险,点头道:“前往九荒域的第八荒,业火荒界。” 古神麒麟岛,脱离驼界龟龟壳后,飞到了九荒域的业火荒界。 九荒域很奇特,它没有州,只有九荒界。 一荒代表一界。 共有九界。 第八荒,也就是第八界,也可以说成是业火荒界。 业火荒界在九荒域很奇特,传闻中,它被誉为世界边缘,荒内的业火是从另一个世界燃烧过来,因为无法覆灭,世人取其名为业火荒界。 那里是个生灵几乎不可能生存的地方。 古神麒麟岛去如此偏僻危险的地方,倒是正常。 “古神麒麟岛在业火荒界?” 雷雏低声道。 “我们要尽快,时间一长,这座岛可能会自行离去。” “有生命的岛,要么是岛内有强者在操控。” 黑岩判断。 “总之,我们出发!” 顾子青曾经来过九荒域,倒是知道如何前往业火荒界。 “这里是第二荒界,乱石荒界,要去第八荒界,得经过第三,第四,第五,第六以及第七荒界。” 雷雏解答。 “不难,先找到荒界出入口。” 顾子青的计划很清晰,不在穿行荒界的过程中耽误时间,进入一个荒界,就直奔这个荒界的出入口,然后进入下一个荒界,直到进入第八荒界。 一群大佬,寻找荒界很容易。 神识扩散出去,寻找一切有用的信息,然后打开虚空通道,不断接近荒界出入口。 “这里不愧为乱石荒界,几乎全是石头。” 黑岩称奇。 “主人能知道这么多,很厉害。” 魔女佩服顾子青的见多识广。 雷雏疑惑地看着顾子青,她不清楚顾子青为什么如此全能,连九荒域都能如此熟识。 “小心乱石巨灵!” 顾子青冷声提醒。 “什么是乱石巨灵?” 黑岩刚说完,在她身后站起一个千丈巨人。 千丈巨人由巨石组建而生,经过日月照射,经过数十万年诞生的石精。 只见到千丈巨人伸出手,抓向黑岩。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乱石荒界 第四百一十一章 乱石荒界 黑岩瞬移出千米,还未逃脱出千丈巨人的攻击。 “空间的凝固程度好高!” 她神色一变,眼见巨大石掌落下,双手捏诀。 头生龙角,张口一吐。 龙息如长长的黑色光线,落在千丈巨人身上。 噗地一声,千丈巨人的手臂被打穿,黑岩刚好从孔中穿过。 千丈巨人仿若感受不到痛苦,也不发出任何声响,庞大的身躯待着让人窒息的威压感。 捏紧拳头,再次砸向黑岩。 “看不出它的境界,不过实力最多在入道境初期。” 黑岩冷哼一声,娇躯一转,化作三千丈的巨大黑龙,比千丈巨人还要庞大数倍。 一招神龙摆尾,龙尾掀起飓风,轰隆一声,砸在千丈巨人的腰上,当场把千丈巨人打崩,落下满天飞石。 黑岩化身黑美人,娇哼一声,看向顾子青,却见顾子青神色凝重,一语不发。 荒芜大地上,巨石、怪石堆积如海,苍穹纯净无云,宁静中带着怪异。 突然,顾子青大喝:“走!” 他记起来了! 乱石荒界内的石巨人,不能碰! 否则…… 轰隆隆! 天要塌了一般,整片天地里的巨石和怪石相互组合,很快就组建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石巨人。 有百丈大小,有千丈大小,也有万丈大小。 雷雏见状也心惊。 她只是从线人口中得知乱石荒界的大致情况,现在见到如此多的石巨人,神色变了。 没想到,乱石荒界会这么危险! “有气海境,有入道境,有神通境,也有太阴境级别的石巨人!走!” 她大喝一声,直接往远处飞。 “别用虚空通道,这里的空间坚硬度很高,打开的距离不如瞬移。” 顾子青已经化作星芒,抱着顾子语快速离去。 麒麟叫唤,身形缩小,身上有紫色流光在流动。 这是大道之力! 刹那间,速度暴涨,直逼黑岩的速度。 要知道,它才入道境初期而已。 魔女与第二分身恶之饕餮融合,化作半人半饕餮的融合入道者,身上燃烧着黑金火焰,如同飘带,滑出几百米的光影。 她的速度也在这一刻增加,无限接近于神通境初期的速度。 一行人的速度很快,穿行于众多愤怒的石巨人的缝隙之间。 轰隆! 一头千丈石巨人双掌拍向黑岩。 黑岩已经化作黑龙,龙息一吐,轰灭石巨人。 顾子青手持“圣体帝沉剑”,剑如帝星,破灭眼前一切阻碍物。 突然,他感觉眼前一黑,抬头一看,一头万丈巨人打破虚空,对着他踩了下来。 这是太阴境级别的石巨人。 “哼!” 顾子青脸色难看的拿出大棒,只看见紫色雷霆演变成漩涡,搅碎太阴境石巨人。 他眉头一挑,看向雷雏。 雷雏冷着脸收回雷霆神杖,冷冷道:“别成为我的累赘!” 说罢就先一步冲进挤成一堆的石巨人,率先打开一条通道。 还好他们之中有神通境和太阴境的,就算是入道境也不是普通者。 否则,他们要冲出巨石人群潮,决定要付出一部分人性命的代价。 …… “蹲守十年,日日夜夜枯坐此地,终于到了能收获的日子!” 一名猥琐粗糙大汉在心中兴奋的想着。 伸手揉出一坨眼屎,眼睛发光的盯着一摊石精真水。 石洞内,石精真水缓缓蠕动着,散发出惊心动魄的精华气息。 粗糙大汉躲在假碎石堆前,一动不动的望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那帮该死的家伙,敢针对我,等老子得到好不容易出现的石精真水,提升了实力,我要当你们的爷爷。” 他运转体内功法,双手中已经多了一个木罐。 就在他准备躬身发力,扑向石精真水时,地面忽然震动起来,怪石和巨石组成的石洞开始崩散,快速组建成一个千丈石巨人。 他被突然巨变的一幕弄懵了。 “不!” 他见到石精真水受到惊吓,顺着地下的缝隙溜走,当即把他刺激得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任何犹豫,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却吃了一土的灰。 “不!我的石精真水啊!我在这里不吃不喝枯坐十年,马上就要成功,为什么会发生石潮!” 他的双手死死捶在地面,满脸懊恼和愤怒。 上方的巨人发现大叫的粗糙大汉,抬起脚直接踩了下去。 轰隆! 他被巨人脚踩平。 千丈巨人转身往侧面冲去,那里有几个渺小人族在逃跑,它要镇压这几个敢跑进它们地盘的蝼蚁。 只是,它刚要抬脚,石脚突兀间碎裂,然后是大腿、腰部以及胸部。 它转头看向地下,只见粗糙大汉一拳打崩了它的脑袋。 “石潮,该死的石潮,为什么会发生石潮啊!” 粗糙大汉双眼发红,打崩入道境级别的石巨人,然后怒吼一声,往四周的石巨人冲去。 用肉身冲碎一头入道境后期级别的石巨人,一脚踹碎神通境级别的石巨人。 “为什么会发生石潮……” 他望天怒吼一声,忽然戛然而止。 只见到几个人从他的侧面飞过,一堆石巨人追赶! “我就知道!这里可是石巨人的地盘,没有其他生灵敢随意踏入,石潮更不可能会随便发生,是你们,你们引发了石潮!” 粗糙大汉猛地爆发出神通境大圆满的气势,化作一道青色长虹,冲向那几个人。 顾子青单手抱着顾子语,另一只手拿着“圣体帝沉剑”,斩断一切阻碍的石巨人。 “嗯?” 在混乱危险中,他冷静的发现,侧面有一道青色长虹飞来。 “还有其他人!” 说到这里,一头神通境大圆满的九千丈巨人一拳打开。 “呀!哥哥!” 顾子语被吓到。 她不会使用自己的力量,就算是气海境石巨人也会把她吓到。 “别怕!” 顾子青冷哼一声,一剑刺去,无尽星芒炸开,洞穿这头石巨人,但还没有击碎石巨人。 “降世焚火!” “镇地印!” 多套顶级神术连番使用,才打崩这头石巨人。 粗糙大汉满腔怒火,只想撕碎这帮人,只是当他看到一个浑身星芒的入道境初期武者,打崩神通境大圆满的石巨人,心里一惊,霎时冷静下来。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惹不起惹不起 第四百一十二章 惹不起惹不起 “哼,你的实力不可能一直都在神通境大圆满,肯定是偶尔的超常发挥!” 粗糙大汉这般给自己打气,顿时涌现胆气和怒意。 冲向顾子青。 “这些石巨人力大无穷,不过不懂变通,所以才会被他轻易击碎,遇上我,他要付出血的代价!”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蹲守十年,即将获得石精真水的计划被毁,那股恨意止不住地狂涌而出。 “太多了!” 顾子青扫视四周的石巨人,目光中的寒意变得浓郁。 双手捏诀,对着上空一指。 手一翻,再次拿出太阴境武器大棒,往四周挥舞。 轰隆隆! 虚空破碎! 大片大片的石巨人被打崩! 粗糙大汉的身形一止,望着那人手中的大棒,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内心的恨意和愤怒散去不少。 周围的石巨人打向他,他出手反击,注意力却在浑身星芒的男人身上。 “那武器如此厉害,不过我身上的法宝也很多,不仅如此,我使用的神通也是顶级,铺天盖地打过去,以他的实力和经验,接不住!” 一想到自己即将获得石精真水,却被这些家伙毁掉的计划,心中的恨意和怒意疯狂滋生。 他一拳打碎千丈巨人的头颅,直杀向浑身星芒,手持大棒的男人。 同时,双手捏诀,即将发出神通之术。 顾子青见雷雏冲在最前面,打出一条通道,又很快被其他石巨人堵住,冷冷道:“一次性摆平你们!” 神识传音:“诸位,往后面退!” 此话一说,无比信任顾子青的黑岩、魔女、麒麟果断后退。 雷雏冲在最前面,以她的实力,自信可以应付,并未听顾子青的。 除了他们之外,那粗糙大汉也听到了神识传音,一愣之下怒道:“后退?石潮一起,不往前就是死路,此人心思歹毒,想害人!我今日就杀了你!” 刚冲出去一段距离,即将接近顾子青时,上空传来巨大压迫力。 那一刻,整个石潮中的巨人的动作,微微僵硬了一下,好似预知到什么危险,纷纷抬起头看去。 只见到三颗巨大无比的陨石,破裂虚空,以无可匹敌的恐怖气势,坠落了下来。 “什么!” 粗糙大汉神色大变,瞬间想起那浑身星芒手持大棒的男人,之前好像捏诀施法过。 这陨石,是他召唤的? “范围性的太阴境级的陨石攻击!天呐,他,他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顶级神术!” 说到这里,上方的气势不断压迫下来,让他毫不犹豫的后退,内心的恨意和怒意一扫而空。 雷雏见大片太阴境级别的陨石落下,手中的雷霆神杖对着陨石一点。 轰隆! 苍穹中涌现无边劫雷,覆盖在陨石上面,借助着陨石的冲击力,爆炸性的落入石潮之中。 轰炸声响过大而导致这片区域的生灵有了短暂性的失音状态! 骇人的冲击巨浪伴随着劫雷,席卷石潮。 从上方俯瞰,可以看到数万的石巨人被粉碎性抹平。 粗糙大汉吓得各种手段用出,用于抵挡冲击波。 他很倒霉,没有第一时间后退,所以遭受巨大冲击,身上已经出来大片大片的伤势。 黑岩几人后退的快,只受到余波,没有出现多大伤害。 雷雏身处爆炸中心,大道场域抵挡住冲击力。 她目光凝重地看向拿着虚空古镜和黑塔抵挡冲击力的顾子青。 “这个神术的极限威力还没有发挥出来,要是你承受得住,可以召唤一群陨石!” 捏紧拳头,目光变得复杂。 “顾子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陨石和劫雷的落入,石潮出现三片范围极大的真空地带。 顾子青见机,神识传音道:“趁现在飞出去!” 黑岩、魔女以及麒麟默契的施展全力,随着顾子青冲出去。 “连你都用了这等手段,我这个太阴境中期的雷霆之主,若是不使出点力,还真会被小看。” 雷雏一开始是有私心的,除了顾子青外,想着后面的人和化形大妖,要是挡不住死了也活该。 但见识过顾子青的手段,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的太阴境身份,在队伍中受到动摇。 在加上之前顾子青在荒废古城的强势,让她内心的愤怒、恨意以及不甘消下去不少。 于是现在的她,有了干劲。 “雷域!” 脚往虚空一踏。 雷霆之主的可怕实力爆发! 雷霆场域从她的脚底开裂,无尽劫雷蔓延向十方。 如同混沌莲花,所有接触者皆被粉碎。 长发飘扬的她,双眸中有九霄雷池,有一种洪荒大能的气质。 “跟上我!” 她回头扫了一眼顾子青,脚踏雷域,步步生电,往外面瞬移过去。 一头八千丈的巨人冲过来,被劫雷瞬间轰碎! 哪怕是万丈巨人,见到这一幕幕,也理智的不敢接近。 顾子青身上的星芒扩散,包裹飞过来的黑岩、麒麟以及魔女,然后踩踏在雷域上,快速离去。 “哥哥,那里有一个人。” 顾子语眼睛有灵光,发现后面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是血的男人。 顾子青之前就注意到这个男人。 这家伙不听自己的劝,被陨石冲击波打成重伤,现在正往自己飞来。 “同为人族,救一下。” 顾子青当即神石传音:“朋友,过来融入我的星芒,不然你踏入雷域,会被攻击!” 粗糙大汉尴尬地看向顾子青,畏惧的看了一眼最前面的太阴境大佬,干笑道:“好……好的,谢谢。” 融入星芒,踏入雷域,随着顾子青一行人往外走。 “不用谢,都是人族,互帮互助应该的。” 顾子青表达出善意。 “嗯……那个……你队伍里面还有太阴境大能啊……哈哈……” 粗糙大汉可怜巴巴的干笑道。 雷雏闻言,冷哼一声。 “不用怕,我是她主人。” 顾子青一句话把粗糙大汉听懵。 “啥?” 粗糙大汉鼻青脸肿,一脸不敢相信的望着顾子青,然后看向最前方的紫发女人。 雷雏脸色难看就要发作,可一想到顾子青的强势,便生生忍了下去,一拳打崩一头太阴境初期级别的万丈巨人。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三大皇朝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三大皇朝 一头太阴境级别的万丈巨人,被一拳打崩…… 粗糙大汉吓得脖子一缩。 不过,他也相信顾子青的话了。 因为,那太阴境大能,还真没有反驳顾子青的话。 顾子青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道:“你安心跟着我们出去就行。” “是是是是是是。” 粗糙大汉唯唯诺诺的回应。 “好可怕的家伙,自身实力能跨越到神通境,还能把太阴境大能当做下人使唤,还好我没有动手。” 他在心里庆幸无比。 “你在想什么?” 魔女一直打量粗糙大汉。 粗糙大汉尴尬一笑:“没没没,我就是好奇,你们为什么来石人的地盘。” 顾子青对九荒域有个大致的了解,三万年过去,很多细节已经记不起,听粗糙大汉这般说,便询问了一番。 粗糙大汉这才把乱石荒界的情况说了出来。 “没想到你们是外来者,不过你们的运气不好,一进来就来到了石人区域,还好你们实力强。” 粗糙大汉抹了一把汗。 “看你神情复杂略带痛苦……” 顾子青想了一下,又道:“是我们打扰到你什么了吗?” “没!绝对没有!怎么可能啊!要不是你们,我早就身死在这里了!” 粗糙大汉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那你继续说。” 顾子青微微一笑。 “在乱石荒界,有三大区域,分为石人区域,人族区域以及妖族区域。” 粗糙大汉一说到这里,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想到自己之所以来到石人区域,就是被同为人族的武者追杀造成,而自己这一来,就来了十年,忍不住唏嘘一番。 “石人区域占据乱石荒界的三分之二,人族区域分为三大皇朝,每一个皇朝都有太阴境大能坐镇,妖族比较混乱,危险程度不比石人区域低。” 顾子青听到这里,想起了什么,道:“我叫顾子青,你叫什么?” “顾兄,我叫勾龙。” 粗糙大汉憨笑。 “这里如此危险,你怎么会来这里,寻宝?” 顾子青开始与对方闲聊。 “是啊。” 勾龙想起自己的石精真水,忍着痛无奈一叹。 顾子青眉头一挑,诧异道:“石潮由我们引起,我们应该影响你寻宝了?” 雷雏忽然想起,以前手下跟她提起过,在乱石荒界有一种顶级神珍,叫做石精真水,价值堪比灵源。 她偏过头道:“你要找的是不是石精真水?” 见到太阴境大能询问,勾龙身体一颤,满肚子抱怨立马消散一空,摆手道:“怎么可能!是你们救了我!我要找的确实是石精真水,但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跟你们没关系。” “哦。” 顾子青和雷雏点头回应。 “哈哈,是啊,哈哈……哈哈……” 勾龙笑着,胸口隐隐发痛。 雷雏使用出真本事,一行人有惊无险地冲出石人区域。 前方山峦叠嶂,偶有飞鸟走兽出没,一派和谐景象。 “我们初次来到乱石荒界,你是本地人,对这里比较了解,可否能为我们引路?” 顾子青拿出一瓶灵源,放在勾龙身前,笑道:“石精真水的价值与灵源相当,你要是愿意为我们引路,我们赠你灵源。” 勾龙眼睛一瞪,不敢相信道:“真……真的?” 喜从天降。 之前生无可恋,无可奈何的他,现在一下子坠入云端,到现在还没回过神。 “自然是真的!” 顾子青微笑道。 他以前来过乱世荒界,但那是三万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归来,记得的并不多,有一个引路人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你们要去哪?” 勾龙拿走这一瓶灵源,激动道。 “带我们去荒界出入口,我们要前往第三荒界。” 顾子青的话一说,勾龙神色一僵,并未开口,反而是眉头紧皱起来。 雷雏见勾龙迟迟不回应,不耐烦道:“这么磨蹭干什么!把他抓起来搜魂不就行了!” 魔女很赞同的点头。 勾龙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别搜魂,我带路,带路!荒界出入口被三大皇朝掌控,你们要进入第三荒界,首先要得到三大皇朝的允许。” “原来你担忧的是这个,无碍,你带我们去就行。” 顾子青指着雷雏,“看到没,打手在这里,我们能跟三大皇朝面对面的谈话。” 雷雏一听,双手捏紧,脸色阴沉,好半天,她才深呼吸冷静下来。 黑岩在旁边看得偷笑。 公子不管何时何地,都在找机会埋汰雷雏啊。 唯有麒麟这个小家伙,还跟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屁孩,跟顾子语玩大眼瞪小眼,根本不关心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 勾龙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尴尬的一笑:“也……也是。” 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望着远处的天地,内心叹了一口气:“勾古皇朝,我勾龙又回来了。” 握住手中的灵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灵源,我一定要得到!” 他在心中下了决定。 雷雏来到人族区域就散去了大道场域,飞越高山大河,淡淡道:“从哪走?” “东边,直接往东边飞就行了,我们先去东边的帝剑皇朝,要是帝剑人皇允许,你们能得到一把打开第三荒界的钥匙。” 勾龙道。 “希望你没有欺骗我们!” 雷雏加重语气,吓得勾龙不断保证。 顾子青在行进过程中,仔细回忆着曾经的自己,在乱石荒界的经历。 偶尔一个灵光闪过,想到了什么,嘴角忍不住付出一丝笑意。 “我倒是忘了,以前我来到九荒域,感悟出这一招顶级神术!” 他闭上双眼,脑中不断回忆这一招顶级神术,实在回忆不起来,就自行推演,演化出这一招顶级神术。 修炼三万年,对于他来说,要演化出一招顶级神术,并不是难事。 “哎呀,你输了!” 顾子语见麒麟眨眼,立马得意的拍手掌。 麒麟气呼呼,叫唤不停,似乎要告诉顾子语,刚刚是意外,所以才不小心眨眼。 两个小家伙玩的不亦乐乎。 一旁的勾龙,不敢乱飞,只敢用眼睛打量四周。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帝剑狩猎日 第四百一十四章 帝剑狩猎日 很快,他就把注意力落在麒麟和顾子语身上。 “赤金毛发,眼有神威,是纯血神兽,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能得到麒麟神兽的信任。”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 “这个小女孩,我怎么看不出她的境界!” 勾龙身为神通境大圆满的强者,自身大道演化至巅峰,隐隐有演化出大道场域的趋势。 如此强大的他,竟然无法看出一个小女孩的境界? “这帮人的背景绝对很大,那个小女孩身上散发柔和微白光芒,想必也不一般……等等……嘶……” 勾龙看着小女孩,倒吸一口凉气。 “哼!气什么气!喏,给你这个!” 顾子语见麒麟闹腾,嘟着嘴不满道,小嫩手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瓶灵源,扔给麒麟。 好像再丢不起眼的小玩偶一样,直接把灵源扔给麒麟。 麒麟还满不情愿地借助。 这一幕,把勾龙惊呆了。 “那可是灵源啊!” 勾龙觉得心口有些疼。 自己苦苦搜寻石精真水,浪费了十年光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可眼前的小女孩,却已经把同等价值的灵源,当做随身小玩意了……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他捂着胸口,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抱好顾子青的大腿。 “不只是顾子青,那名入道境中期巅峰的魔女,虽然实力不怎么样,但是肯定有过人之处,也得好好相处。” “那个叫做黑岩的女人,是个化形大妖,属于几乎绝迹的龙族,身份不一般,也要打点好关系。” 头转向最前方的雷雏。 “太阴境大能,相当于是三大皇朝的人皇,这等人物,要是能拉好关系……” 勾龙猥琐地想着。 雷雏似有所感,转身望向勾龙。 两人一对视,吓得勾龙垂下头,身体微微发抖。 雷雏冷冷地瞪了一眼勾龙,算作警告。 他们的速度很快,几息间就过去上百里。 没过一会。 砰! 一道无形涟漪,从他们的身上扫过。 顾子青睁眼道:“是阵法。” 刚说完,雷雏已经释放出庞大神识,扫向这方天地,过了一会道:“我们应该来到帝剑皇朝了,下面正有一群蝼蚁在进行狩猎比赛。” “收起你的神识!” 顾子青冷淡道。 雷雏不满,但还是收起。 “我们来此,是来拿钥匙的,不是来踢馆的!” 神识随意释放,弱者可能感觉不出来,但神通境极其以上的强者,肯定能感觉到有陌生神识在挑衅他们。 雷雏轻蔑一笑,没发声。 要是按照九圣域的做法,强行打通第三荒界的出入口,九荒域的生灵也不敢有丝毫反抗,有反抗的,已经死了。 “什么人?” 还是有人察觉到雷雏的神识,一声大喝,传荡九霄。 顾子青微微皱眉,道:“我们下去。” 抱着顾子语,一步瞬移到地面上。 雷雏心中有怨气也只能跟着瞬移到地面上。 高空上,一名老者,身背一柄古剑,释放神识扫视四周,惊异道:“他们之前就在这里,现在全部消失……” 神色微微一变。 “能瞬移,至少是入道境的武者!糟糕,现在正在进行皇朝的帝剑狩猎,要是遭到入道境极其以上武者的袭击,那后果便是我也承受不起!” 三大皇朝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但是暗地里的流血斗争是常有的事。 古剑老者认为是其他皇朝的人,来搞破坏了。 “先回去,通知各方宫主!” 老者化作长虹,消失在天际。 地面上,顾子青松了口气道:“我们不是来抢劫的,第一印象差点就被毁掉!现在赶快去帝剑皇朝的帝都,免得引起更深的误会。” 他做事不是莽夫。 能商量的事情,尽量商量。 没有谁喜欢招惹一堆麻烦给自己。 “吼!” 一头蛟龙从河水中冲出,一口叼走一个弟子模样的人,其余人吓得四散奔逃。 “逃!” “气海境中期的大师兄都被蛟龙叼走,我们遇到了更强的妖兽,逃!不能力敌!” 一名身穿青色长袍,身背长剑的青年轻喝一声,飞入前方的山林。 在他身后,有三四名青年跟随。 他们刚刚飞进去,就与顾子青一行人碰面。 长剑青年一愣,听到身后传来的怒吼声,也没有多想,开口道:“你们快跑,我估计那头蛟龙达到了气海境大圆满的境界,很危险!” “二师兄,那畜生追来了,我们先走!” “走不了,大家一起联手,抵抗蛟龙。” 跟在长剑青年身后的三四名青年,议论不已道。 顾子青看着长剑青年,微微一笑:“多谢提醒。” 目光示意黑岩。 黑岩笑道:“是,公子。” 往前走出一步,目光看向蛟龙冲过来的方向,冷冷一凝。 之前怒吼不已的蛟龙,瞬间断了声音,这片山林陷入死寂。 突然转变的局势,让长剑青年等人,忍不住呼吸也跟着一窒。 过了一会,一名麻子脸青年到:“怎么回事?” “那头蛟龙没追过来。” 一个双马尾的女子心细,疑惑地看向大长腿的黑岩。 “呼,不管怎么说,现在发生的一切太诡异,我们先离开。” 长剑青年对顾子青抱拳,“你们也快走!” “等等,你们走反了,里面的妖兽更强。” 顾子青提醒。 长剑青年闻言,沉思了一下,忽然神色微变,道:“你们就是从最深处走过来的?” “啊!”双马尾女子惊呼,“肯定是他们吓跑了蛟龙!” “高手?” 麻子脸青年望着这一群年轻人。 “算是,你们是在狩猎,需要帮忙吗?” 顾子青询问。 雷雏有些不耐烦,双手环抱在胸,孤傲的站在一旁消磨时间。 “真的可以帮我们狩猎吗?” 双马尾女子激动道。 顾子青点头。 “不行,狩猎的本意是为了锻炼我们……” 长剑青年沉吟的话,被麻子脸青年打断。 “二师兄,狩猎的越多,名次就越高,获得的奖励就越多,到时候修为提升就会越快!” 麻子脸青年提醒长剑青年。 “额……” 长剑青年手一抖,吞了口口水。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遇到大能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遇到大能了 “那……那就请各位帮我们狩猎,我们的要求不多,就一头气海境大圆满的蛟龙,不不,气海境后期的妖兽就行。” 二师兄想着提太高要求,是在为难对方,所以把要求降低了。 双马尾辫女子掩嘴偷笑。 二师兄尴尬的瞪了她一眼。 “小家伙。” 顾子青喊了一声。 没动静。 顾子青皱眉喊道:“吃饭了!” 麒麟从旮沓里钻了出来,绕着顾子青满哈喇子叫唤。 “去抓两头妖兽过来。” 麒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被骗了,气的转身就飞走。 “不抓妖兽过来,我怎么弄吃的给你!” 麒麟一听,有几分道理,转身对顾子青叫唤两声,就钻入了丛林中。 魔女忍不住吐槽:“真好骗。” 顾子语娇笑:“就是就是,真好骗!” 黑岩望着顾子语吃吃一笑,那眼神中的意思就是,你也差不多。 “那是麒麟?” 二师兄林建惊讶道。 “是麒麟,好小,跟小牛犊似的。” 双马尾辫女子娇呼。 “还在幼年期。” 一直沉默的双剑青年道。 他们来自帝剑皇朝,见过世面,因此见到神兽,并没有过大的情绪起伏。 “确实还在幼年期。” 顾子青想起麒麟的特殊性。 如果小家伙体内没有古神麒麟的一丝血脉,它早已大成,且化形成功。 古神麒麟的成长要求太高,小家伙的成长发育受到间接影响。 “幼年期很好培养,并没有多大攻击性。” 麻子脸青年羡慕道。 刚说完,地面震动起来。 吼! 麒麟神威震荡十方。 “啊,快看,麒麟变大了!” 双马尾辫女子惊呼,眼睛里蕴含惊骇。 “这……这是幼年期?” 双剑青年傻眼。 只见到麒麟变到山一般大,张口吐出紫色火焰,焚灭几十座大山。 一头黄金猿猴浑身是血的从其中一座山中飞出。 麒麟一步瞬移,一爪子抓住黄金猿猴。 “嘶……那是这片地区的霸主,黄金神猿王,境界在入道境初期啊!” 林建也傻眼了。 “这也叫做幼年期?” 麻子脸青年懵逼了。 “对呀,就在幼年期,不然怎么这么好骗!” 顾子语人小鬼大的嘲笑麒麟。 “这是给你们的传承神通。” 顾子青把玄水龟的传承神通送给黑岩以及魔女。 玄水龟的传承神通,能变大变小,也有释放黑光的法术。 是他前往苍神崖时,从玄水龟口中强硬得到,麒麟就是得到顾子青赠送的玄水龟神通,才能变大变小。 “多谢主人!” 魔女单膝下跪道。 “多谢公子。” 黑岩轻轻一笑。 两人一个妖异美丽,一个成熟性感,让林建几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传承神通,说送就送。” “遇到强者了,麒麟这种程度都还在幼年期,就能镇压入道境初期的黄金神猿,那他们岂不是……” 林建反应过来,看向顾子青的眼神变了。 眼前这个跟他们相差不多的青年,竟然如此可怕。 “我的呢?” 雷雏瞬移到顾子青面前,伸手道。 “你不会法相天地?” 顾子青反问。 “不给就算了,谁稀罕!” 雷雏恼怒,认为自己被孤立。 “你看看顾小艺,再看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给你了吗?” “我更强!” 雷雏不屑道。 “既然你很强,给你也没用!一边站着去!” 顾子青呵斥。 雷雏心里憋了火,捏拳道:“信不信我把帝剑人皇打一顿,看你们怎么拿钥匙!” 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句话吓得林建等青年神色大变,不断后退。 “你可以去试试!” 顾子青冷笑,同时出声安慰林建几人。 “啊没事没事。” 林建几人双腿发软,认为自己遇到了一堆绝世大能。 砰! 黄金神猿重伤之下,被扔在顾子青等人的旁边。 三四米高的黄金神猿,即便流着血,气血也非常旺盛。 林建等人根本不敢靠近,黄金神猿的气血和无形威压太强,靠近会有窒息感。 “这是第一头。” 顾子青施展定身术,把黄金神猿定住。 林建等人咽了口口水,有些不敢相信。 他们出自帝剑皇朝,年龄在青年中偏大,境界也才气海境初期左右,算不上是帝剑皇朝的最强年轻人。 平时能对上气海境中期妖兽,都需要冒巨大风险,气海境后期和大圆满妖兽,除非自己有法宝和顶级神术,否则根本不敢面对。 更不用说,是面对入道境级别的妖兽。 而现在,一头入道境初期的妖兽就在面前,是给他们的。 “是我低估这些强者了!” 林建之前还想着提要求时,不能为难对方。 现在一看,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林建二师兄,发财了!我们遇到大贵人了!拿到这一头入道境初期的黄金神猿,绝对能比肩那些超级天才。” 麻子脸青年双眼发光。 马尾辫女子偷偷瞄着顾子青,心想这个人好年轻,气质超凡,能带着入道境级别的麒麟,绝对是个比初代王体还厉害的人物。 “这位前辈的条件,刚好符合帝剑皇朝的那位第一公主征婚的要求。” 她在心里羡慕的想着。 “人比人气死人!这么年轻,就能带上一支不凡的队伍。” 双剑青年打量顾子青等人。 那妖异美丽的魔女,称那位年轻人为主人,那位成熟美丽的女人称那位年轻人为公子。 “她们两个的气质和资质,堪比帝剑皇朝的五大美女,不,甚至是超过!” 他在心中判断,目光扫向角落脸色阴沉的紫发女人。 “成熟中蕴含神韵,也是个美丽端庄的美人,就是脾气不太好,不知道她有多强……” 他一想起这个紫发女人,说要把帝剑皇朝的人皇打一顿,心里就颤抖。 那可是太阴境中期的帝剑人皇啊,帝剑皇朝的第一强者和守护神! “嗯?” 雷雏正想着如何教训顾子青,给自己出气,忽然似有所感,侧头望去,见一个双剑青年偷偷打量自己,目光顿时一冷。 双剑青年只觉得如坠冰窟,身体无法动弹。 “人皇!人皇扫向我时,我就会这样,不,这个女人更强,我,我无法动弹了!” “雷雏!” 顾子青低沉一喝。 雷雏收回目光。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帝剑皇朝的天才们 第四百一十六章 帝剑皇朝的天才们 双剑青年满头大汗的坐瘫在地。 “古架,你没事吧?” 林建跑过去扶起。 双马尾辫以及麻子脸青年紧张的靠近林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这样一群隐形强者面前,他们显得不知所措。 古架被扶起,传音给林建:“那个紫发女人,雷雏前辈,是太阴境大能!” 林建浑身一颤,差点失声,好在定力不错,情绪稳住了。 “你确定?” 林建传音。 “她看我的感觉,跟人皇扫视我时一模一样,而且威压度更强,我刚刚被看了一眼,就动弹不得。” “太阴境大能,不敢想象,他们是哪里人,难不成是其他皇朝的人?” 林建害怕了。 “那位雷前辈好像很听那位年轻人的话,其他皇朝的大能里,别说太阴境,就是神通境的那几位,谁会听从其他人的命令?而且麒麟可不属于乱石荒界。” 古架传音到这里,与林建对视,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惊骇。 “他们来自于其他荒界,甚至是其他域的大能!” 他们的心中产生这个惊人的事实。 “那个年轻人是他们中最强的,绝对!” 林建见顾子青用指责的目光盯着雷雏,顿时,他的双眼下意识的浮现出敬畏之色。 “传承给你,别整天见个人都跟遇到仇人似的!” 顾子青目光一凝,意念把玄水龟的传承神通传给雷雏。 雷雏傲娇的冷笑:“谁稀罕!” 拒绝接收,同时心里面爽快极了。 勾龙猥琐的搓手,咽了口口水道:“顾前辈,在帝剑皇朝我有路子,可以带你们直接见到帝剑人皇。” 他心里却是羡慕顾子青的这支队伍。 传承神通随随便便送人,不是简单的大气上档次啊! 便是他这种神通境大圆满的强者,也没赠送传承神通的资本。 顾子青无视雷雏,对勾龙眉头一挑:“你想要?” 勾龙没想到顾子青这么直接,尴尬一笑:“谁不想要……” 说到这里,就感受到一个阴冷的目光。 却是雷雏冷冷的望来。 顿时,他心里一跳,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雷雏刚刚才说谁稀罕,然后就被顾子青无视,接着他就说谁不想要。 这不是打雷雏的脸么,正好雷雏在气头上…… “我不要不要,不稀罕不稀罕。” 勾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顾子青玩味一笑:“除非是傻子,否则谁不想要?” 气氛瞬间寂静下来。 林建等人双腿发软的望向雷雏,微微后退,勾龙也是一样被吓到,做好逃跑的准备。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他看向勾龙。 勾龙瞬移千米,紧闭嘴巴,害怕得望向雷雏。 “能瞬移,这个猥琐大叔至少是入道境强者!” 林建心里一惊,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 太阴境大能被骂,局势很微妙,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主人说的对!” 魔女主动站出来,冷冷道。 雷雏冷冷的逼视魔女,魔女不惧,直视过去。 “只要是公子说的话,都是对的。” 黑岩也不惧,再加上她与九圣域有怨,自然不会帮雷雏。 “哥哥说的对。” 顾子语无条件支持顾子青。 雷雏脸色铁青,胸脯不断起伏道:“你,你们,你们很好!本座……” 话到此,太阴境气势缓缓释放。 林建等人胸口一闷,嘴角流出鲜血。 “区区一个垃圾传承神通,本座看不上!” 她说完,直接冲向高空。 她要找帝剑人皇打一场。 顾子青早有预料,拦住雷雏,冷冷道:“老实点!” “你让开!” 雷雏要动手。 “收起你的傲气,在我面前,你没资格胡作非为!” 顾子青加重语气。 雷雏抬起手,手中有雷球。 顾子青冷冷一笑,不为所动。 过了三十息。 雷雏一口吞掉掌心中的雷球,凌厉道:“当初我就不该把命魂印记给你的。” 说罢飞远了。 她没了当时那种自杀的勇气。 不过她能这么说,也证明,跟在顾子青身边,并不是无法接受。 地面上。 “林建,去把你的人召集起来!” 顾子青没去管雷雏,飞下来就听到这道趾高气昂的声音。 定睛一看,原来这里有多了几个人。 是三名穿着不凡,气势如虹的青年。 一个穿着青衫,腰间悬挂长剑,境界在气海境后期级别的青年。 一个是身穿劲衣,手拿一把大剑,境界同样在气海境后期级别的青年。 最后一个穿着黑衣,没有武器在身,双手背负,立于角落,境界在气海境大圆满。 说话者,是身穿青衫的青年。 林建生怒,但见顾前辈飞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战斗,便松了一口气。 还好那位太阴境大能没发威,否则整个乱石荒界都要受到影响。 “听到没有!” 身穿劲衣的青年,推了一把林建。 林建目光变冷,冷冷道:“张越,人都在这!你要做什么?” 身穿劲衣的张越,嗤笑一声:“既然都在了,那就行,把你们猎到的妖兽,交出来。” 林建、古架等人大怒。 “别欺人太甚!你们境界高,为何不自己去找!” 古架怒道。 “这些人是谁?” 黑衣青年指着黑岩、魔女等人道,顿时掐灭古架这边的争端。 “王哥问你们话!” 劲衣青年张越,指着林建等人道。 黑岩和魔女看向顾子青,无视这帮蝼蚁。 顾子青留林建等人在此,必有原因,所以黑岩和魔女也就没有在意,这里多增加三个人。 否则,黑衣青年等人绝无存活的可能。 林建冷笑:“这些人,你一个都惹不起!” 说着,看向一旁。 那里有一头黄金神猿,不过被阵法隐藏。 按照那位魔女前辈的说法,黄金神猿的气息会引来一堆小麻烦,因此隐藏了起来。 要是黄金神猿现身,张越等人根本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嚣张。 “哦?” 黑衣青年饶有兴趣的一笑,背负双手,用审视的目光,扫过黑岩、魔女、顾子语、勾龙以及顾子青。 张越站在旁边,皱眉道:“看不出境界,难道在入道境?”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七宫之一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七宫之一 青衫青年嗤笑:“你觉得是入道境?” 黑衣青年摇头,评头论足道:“有隐藏境界的手段而已,无需多虑,嗯,这几个女人的气质和风格都很佳,不错,我要了!张越,青水,跟他们说说我的身份,跟了我,他们前途无量。” 说罢,便走到一旁,微微抬起头,凝视着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林建摇头一笑,就想提醒着几个自以为是过头的家伙,却被古架偷偷拉住。 青衫青年,名叫青水,与张越对视一眼,冷傲一笑,分别走向魔女和黑岩。 魔女和黑岩没理会这些小鱼小虾,看向顾子青,黑岩询问:“公子,她去哪了?” 顾子青摇头:“很快就会回来。”侧过头,见两个青年冷傲走来,便问,“你们有何事?” “没你的事。” 张越皱眉道。 顾子青双眼一眯。 “两位美人,那边那位名叫辰霸,气海境大圆满的天才,是帝剑皇朝七宫之一的宫主之子。” 青水高傲的介绍。 黑衣青年闻言,微微侧过脸,露出一张沉思的侧脸。 勾龙闻言道:“帝剑皇朝的七宫?” “对!你应该知道,每一位宫主,都是入道境级别的强者!” 张越傲然一笑。 “哦。” 勾龙恍然大悟,接着传出一声暴喝:“滚!” 辰霸、张越以及青水被音波震飞在地,口吐鲜血。 “他是神通境强者!” 辰霸骇然失色,趴在地上喋血。 “这……这……” 张越被吓傻了。 “那这边几位……” 青水惊恐地望着顾子青一行人。 也在此时,麒麟一个瞬移,出现在场地中央,嘴里叼着一只刚死去没多久的紫色老鼠。 “神兽麒麟,入道境中期的紫发天睛鼠!” 辰霸浑身一颤。 “完了完了!” 张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前辈们,饶命!” 青水开始求饶。 顾子青冷淡道:“闭嘴!安静点!” 辰霸三人激灵灵一抖,再不敢发出声。 顾子青见捕到的妖兽到齐,便看向林建几人,笑道:“两头妖兽帮你们捕捉到,你们也没必要继续参与狩猎比赛,能否为我们引路,我们想面见帝剑人皇。” 面见帝剑人皇? 那可是帝剑皇朝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们一出口就是面见那等存在? 辰霸在没之前的风范,双眼畏惧地望着顾子青。 林建跪在地上,抱拳道:“顾前辈,我等没有资格面见帝剑人皇,最多只能为各位前辈引见七宫级别的人物。” “我……我父亲是七宫之一,前辈饶命!” 辰霸喊道。 古架皱眉,辰霸这人爱出风头,也极为记仇。 让他引路,只怕会惹出不少麻烦,耽搁了顾前辈一行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办不好这事,与顾前辈等人的关系破裂,对他们可不利。 “顾前辈……” “好,就你带路了!成功,饶你不死。” 顾子青道。 “多谢前辈!” 辰霸激动的磕头就拜,张越青水两人见状也跟着磕头。 三人再也没有多余心思,更不敢去打量魔女和黑岩。 “嘿嘿,顾前辈,刚刚我说的话,可否算数?” 勾龙搓着手,在顾子青面前赔笑。 看得辰霸三人心惊胆战。 那可是神通境的存在,竟然对那名白袍青年如此客气。 张越一想到自己,之前还敢对这名白袍青年,呵斥:没你的事。 心里面就害怕的要死。 “看你这么低调,只怕藏着更多手段,你的引路就不必了,等去下一个皇朝时,你在帮我引路,要是成功了,传承神通给你。” 顾子青似笑非笑的对勾龙道。 勾龙被顾子青看得心里一跳,干笑着点头。 “其他皇朝?传承神通?” 辰霸心里记下这句话,然后站起来赔笑道:“各位前辈,我能否引路了?” “可以!” 顾子青道。 一行人开始出发。 林建等人见顾前辈做了决定,也没胆子和那份资格去劝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前辈,那这两头妖兽……” 古架装着胆子询问。 “给你们。” 顾子青手一挥,刚刚断气的黄金神猿与紫发天睛鼠落到古架面前。 “多谢顾前辈,我们几个平分。” 古架对林建等人说完,收入储物戒指之中。 这一切,辰霸看在眼里,目光闪过一丝嫉妒。 麒麟见自己捕捉到的妖兽被别人拿走,心里急了,对顾子青叫唤,好似在说,不是要做吃的吗?怎么食材被别人拿走了? 顾子语偷笑:“小笨蛋,小笨蛋!” 顾子青严肃的弹顾子语的额头,道:“你就是个小笨蛋!”目光认真的凝视麒麟,“你抓的这两只肉质不好,我只能扔了,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麒麟狐疑地打量顾子青。 “你要是不信,就别跟着我!” 顾子青冷哼一声。 麒麟一惊,立马乖乖的叫唤两声,讨好似的绕着顾子青飞。 勾龙看到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尼玛,这么好骗?” “高手!把麒麟忽悠的,把自己卖了,还得给他数钱!” 黑岩和魔女忍不住偷笑。 …… 岩石湖,在帝剑皇朝第四宫宫主的统治范围之内。 湖泊极大,有上百里,湖边堆积岩石,因此被世人称之为岩石湖,四周却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在岩石湖南边,站了很多人。 “今日帝剑狩猎日,我儿子必定能捕捉到一头气海境初期的妖兽!” “我女儿肯定能冲到百人天才榜,获得进入第四宫宫殿的资格。” “我儿子已经被收入第四宫宫殿,成为宫主名下的弟子,未来前途无量,此次狩猎,必定会获得大丰收,哈哈!” 一群人议论纷纷。 在这些人的上空,有一道阵法在沉浮,阵法上,第四宫的宫主以及一干高层,正神色凝重的聚在一起讨论。 “辰宫主,帝剑狩猎日是同时举办,七宫各自统治的区域,都有年轻人在狩猎,是非常重要的日子,不过在今天,老朽查探到有入道境强者,踏入我们第四宫的统治区域。” 古剑老者担忧道。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暗流涌动 第四百一十八章 暗流涌动 “胆子很大,敢在本座统治的区域,踏入狩猎区域!” 第四宫宫主是个光头,身上有黑光释放,一股妖异的气息扩散,让周围的高层忍不住脸上变色。 “我们帝剑皇朝的狩猎日开始时,不仅有宫主亲自坐镇,更有神通境的皇朝三大长老在各个区域巡视!入道境强者进入狩猎区域,一样严惩!” 一名高层冷冷道。 “宫主,我先去帝都禀告此事,让各个区域巡视的三大长老,赶往第四宫区域!” 另一名高层咨询第四宫宫主。 “呵!不用!我乃第四宫宫主,辰林天,入道境武者来了,我能镇压!” 光头辰林天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 古剑老者眉头深锁,心里依然觉得不安,犹豫了一下,道:“宫主,他们的实力至少在入道境,也有可能更高。” 辰林天眉头一挑,沉思了一下,中肯道:“肖骨,你去帝都禀告此事,让在各个区域巡视的三大长老,靠近第四宫统治区域,如果出现更强者,让他们立即过来镇压!” “是!” 那名高层当即出发,乘坐传送阵前往帝都。 古剑老者松了口气,抱拳道:“我继续巡视!时刻注意各位狩猎的小辈们的安全!” 他刚刚离开没多久,岩石湖北边,顾子青瞬移到湖边,扫视四周道:“这里就是你说的岩石湖?” 众人望向辰霸。 辰霸恭敬道:“顾前辈,负责狩猎的诸位大人,在岩石湖南边。” 他说话胆子不禁大了起来,目光偷偷打量黑岩、魔女以及顾子语,当他的目光落到林建等人身上时,闪过冰冷寒意。 “那我们就去南边。” 顾子青来时,已经大概的了解了这里的情况。 帝剑皇朝由七大宫主管理,分化出七宫区域,每一个区域极其广大,能容纳十几亿的生灵。 现在他们所处的区域,是第四宫的统治区域。 “是!” 辰霸的心思活跃起来。 他知道顾前辈的队伍中,有神通境强者,不能够随意放肆。 众人瞬移到南边,引起注意。 “何人何事?” 阵法上的第四宫高层飞了出去,释放出入道境初期的气势,冷冷道。 “高叔叔,是我,辰霸!” 辰霸一喜,飞上前大喊。 高叔一愣,放松了几分警惕,疑惑道:“你可是第四宫区域,最有希望夺得百人天才榜第一名的选手,为何不去狩猎,反而来这里了?” 辰霸道:“有几位入道境的前辈,想要见我父亲。”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断变化。 高叔看出辰霸的眼神变化,不动声色的一笑:“原来是贵客上访,好说好说,让他们过来吧。” “是!” 辰霸暗中传音给高叔。 “有神通境强者,那个猥琐老汉便是,那名白袍青年是做主的身份,实力可能在神通境……不过,看他模样,不像是神通境的存在,最多在入道境,最主要的是他的身份,至于其他人,应该在入道境初期到后期不等,他们有很大可能来自于其他皇朝,身上有传承神通!” 高叔心中升腾出杀意,嘴上带着笑意,望着顾子青一行人飞来,拱手道:“诸位,这边请。” 顾子青一行人随着高叔,飞入阵法之中。 林建等人获得黄金神猿和紫发天睛鼠,不需要继续狩猎,等待就行。 另一边,辰霸、张越和青水却没有立即离去。 他们聚在一起,目光不善第打量林建等人。 “再等等!我父亲肯定会拖时间,让皇朝三大长老过来,到时候把那帮杂碎一锅端了!然后,林建那几个蝼蚁,我们也能够出手斩杀,他们有黄金神猿和紫发天睛鼠,我必须要得到!” 辰霸阴冷一笑。 “就听辰哥的话!” 张越阴险地看向阵法上的顾子青等人。 “林建那帮人,我们盯紧点,小心他们跑了!” 青水阴笑。 阵法上。 高叔把辰霸的话,传音给辰林天。 辰霸做事张狂,但是判断能力还是很准确的,特别是在这种事情上,不会坑自家老爹,因此高叔把辰霸所说的原话,转给辰林天听。 辰林天招待顾子青等人,暗地里传音给高叔:“眼前这位自我介绍叫顾子青,我用秘法窥探,发现他才入道境初期,实力不高,但能让神通境强者跟随,身份必定高,在皇朝,身份极高的年轻人,我都见过,顾子青这个名字,陌生,人,也很陌生!” 高叔传音:“他们来自其他皇朝!” “其他皇朝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帝剑皇朝在进行狩猎,他们有很大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找我们麻烦!这几位明知是帝剑皇朝的狩猎日,还敢踏入狩猎区域,只怕是其他皇朝来搞破坏的。” 辰林天传音到这里,想了一下,传音给所有在座的高层:“招待好,等待皇朝三大长老前来,然后一举镇压这帮人!” “几位,来我们帝剑皇朝,所为何事啊?” 辰林天让顾子青一行人入座,一语双关的询问顾子青。 “此次前来,是想通过四宫主,为我们引见一下帝剑人皇。” 顾子青笑道。 辰林天心中冷笑。 听到这句话,他就已经确定,这帮人来自于其他皇朝,心中泛起了杀意。 不过表情却很热情,目光扫视四周,最后落在麒麟身上。 “这帮人是如何搞到神兽麒麟的,莫非是从其他荒界买来的?要是一会出手,可以率先抢走麒麟!” 其余高层则是把目光落在黑岩和魔女身上,个别的落在顾子语身上。 也许是宫主下令,等三大长老过来,镇压这帮人,于是极度自负,开始想象这帮人被抓后,这些女人女孩该如何处理的问题了。 “面见人皇啊,这个有些难。” 辰林天有些为难起来。 一旁的勾龙,冷笑地望着辰林天。 他一身邋遢,但也不是个傻子,眼睛很精明,看着辰林天,看出了一些门道。 “宫主的权利极大,面见人皇并不是难事,他在拖时间!” 勾龙传音给顾子青。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大战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大战 顾子青在传音中叹了一口气:“希望他对于我们没有多余的心思。” 勾龙一愣,侧头看向顾子青,倏然发现,顾子青那双眸子,深邃如无尽大宇宙,好似早就看出了潜在危险。 顾子青拿出一瓶灵源,放在辰林天面前,淡淡一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辰林天眼睛一亮,拿走灵源,笑道:“这个要面见人皇,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需要特定时间才行!正好,帝剑狩猎日的开启,人皇也将出席狩猎日。” 心里却是冷笑:“这傻子,把自己的身家暴露!等会三大长老以来,不仅杀了你,还要抢走你身上的所有宝物!” “人皇具体是什么时候出席?” 顾子青询问。 辰林天回过神,笑着跟顾子青扯皮拖时间,满口说的都是胡话。 勾龙越听越听不下去,体内功法不断运转,积蓄战力。 他感觉辰林天没诚意,接下来多半会有一战。 半个时辰过去。 肖骨回来了,身后跟着三名老者。 “宫主,来了!” 肖骨掩饰不住杀意,目光冷冷地扫视顾子青等人。 辰林天抬起头看去,见三大长老亲临,便站起来阴冷一笑:“终于来了!跟这帮傻子聊天,实在是费事情!” 此话一说,众高层释放出气势和杀意。 他们大多在入道境初期,最强在入道境中期,唯有辰林天,是入道境后期级别的高手。 众入道境强者,包围顾子青一行人,声势浩大,吓跑下面的所有人。 “你们确定他们是其他皇朝来的?” 三大长老之一的三长老,走上前道,目光审视顾子青,皱眉道:“入道境初期?” 辰林天冷笑:“三长老,那个猥琐大汉,是神通境强者,却听从一个入道境初期的小子,三长老,你看看,这个身份极高的小子,我们帝剑皇朝有没有?” “这群人,我都不认识!不用说了,敢在今日,踏入狩猎区域,必须要严惩!” 帝剑皇朝大长老直接发话。 “你们几个还是放弃抵抗吧!不然动起手来,是会丢性命的!” 二长老下了最后审判。 勾龙、黑岩、魔女以及顾子语,坐在椅子上,望向顾子青。 顾子青放下茶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来此,是来求一把钥匙,因此一开始,我就抱着友好态度,到时候见了帝剑人皇,什么都好商量。” 摇了摇头。 勾龙见状,眼中杀意爆满,冷冷地盯着三大长老。 “但是你们似乎感受不到,我来这里的善意。” 顾子青站了起来,身上绽放星芒,目光渐渐变冷。 辰林天等人见状,也释放出更强大的威压。 “黑岩、顾小艺以及麒麟,你们对付辰林天一行人,速度要快,对付完,保护好顾子语。勾龙,你对付神通境初期的三长老和神通境后期的二长老。” “好!” 黑岩领命。 “老子苦修十年,强行突破到神通境大圆满,第一次战斗,就跟这种弱者打?” 勾龙不满。 “废话少说!” 顾子青拿出雷神珠,交给顾子语,让她飞远点,自己则是踏步走向大长老。 皇朝大长老的境界在神通境大圆满。 “勾龙?很熟悉的名字,不想了,年轻人想着对付我,你会付出生命代价的!” 大长老见这个入道境初期的年轻人敢来挑战他,不由得失笑摇头。 “试一试。” 顾子青冷冷一笑,一步踏入高空,大长老也跟着飞入高空。 “我们有五个入道境强者,你们三个也想赢?”辰林天怒极反笑。 “试试不就知道了!” 魔女妖异一笑,施展“魔灵”,人化作缥缈黑烟,笼罩向辰林天以及其他两名高层。 自身大道之力,融入到黑烟…… 黑岩扭动手臂道:“我虽然没有大道之力,但入道境后期的实力,应该够看的吧?” 她施展法术,打向唯一的一名入道境中期高层。 麒麟变大,怒吼一声,大道之力融入浑身,紫色光芒在全身流动,它猛地冲向了其中一名第四宫高层。 “大道之力?” 辰林天和其余四名高层,惊得浑身一震,内心涌现生死危机。 轰隆! 勾龙一举一动勾勒出神通之术,镇压二长老和三长老。 地面上,辰霸等人看不清上方的局势。 但见到皇朝三大长老来了,知道结局已定。 “顾子青那帮人死定了!” “哈哈,我们还是不用等了,直接杀向林建,拿走黄金神猿和紫发天睛鼠!” “对!辰霸哥,现在就动手吧!” 辰霸背负双手,傲然点头:“行!” 高空上,顾子青浑身星芒,手持“圣体帝沉剑”,杀向大长老。 大长老冷哼一声:“倒是有些门道,只是,你我境界相差太大,你没任何机会!” 伸出一只手,再伸出食指,点向顾子青。 “我只用一根手指头,点灭你!” 食指最中心有一道红光闪烁,里面蕴含庞大威能。 顾子青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你肯定会后悔的。” 星河圣体全开! 他如同宇宙中的巨大星辰,绽放亿万豪光。 一脚踏出,虚空扭曲,接近破碎。 要不是这里的空间比较坚硬,这一脚就能让大片虚空崩塌。 一剑星芒笼罩苍穹,汹涌吞噬向大长老。 这一剑,蕴含的不仅仅是“圣体帝沉剑”,还有星河圣体的力量! 大长老冷傲地看待顾子青,食指上的红光越来越亮,突然发现对方刺出的一剑,竟然让他浮现出生死危机感。 神色微微一变。 “哼!” 他冷哼一声,收手捏诀。 虚空中焚烧出血一般的火焰,粘稠无比的黏上一剑星芒。 “后悔了?” 顾子青冷笑,伸出手。 定! 大长老被定住! “这……” 他还是轻敌了,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强,能施展出定身术这等绝顶大神通。 轰! 一剑星芒过于强大,竟然冲破了血一般的火焰,直至往他杀来。 这也是轻敌的原因。 抵挡一剑星芒的法术,很普通,不是最顶级的一类。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第四百二十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大长老脸上变色,怒喝:“大胆!” 轰! 威能与血光从身上爆发。 嗜血大道! 他直接释放大道之力,强行破开顾子青施展的禁锢! 滔天血影映照半边天,最终化作刀剑戟,轰隆隆与一剑星芒相撞! 星芒与血影交织,炸出无边威能,逼迫辰林天与魔女等人的战斗不得不后退上万米。 “噗!” 辰林天重伤,他被魔女的融合大道打成重伤,身体各处都有裂痕,里面有魔焰在燃烧他的血肉,痛得他神智不清。 “大道之力,还是传说中的融合大道!天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辰林天打不过魔女,求救的目光看向其他人。 肖骨等高层被化作黑龙的黑岩和麒麟镇压,有一个高层已经死去,同样的自身难保。 再看二长老和三长老,更惨,被勾龙的神通打得身体开裂,化作了血人。 他的目光中有绝望。 抬头往远方望去,顾子青化成刺眼星芒,与大长老打得不可开交。 “这帮是些什么人啊!” 他觉得自己招惹了恐怖的存在。 “这个妖孽!” 勾龙一看到顾子青的战斗波动,心里还是忍不住惊叹。 这才入道境初期而已,就能与神通境大圆满强者一战。 “老子也得加把力了!” 勾龙吐出一口痰,身上的青芒映照身后,凝聚出虚天法相天地! 巨大的青色勾龙顶天立地,悬于虚空,恐怖威能让虚空扭曲,接近破碎。 “你……神通境大圆满的强者!” 二长老骇然失色,三长老神色灰败,显然两人都没料到对方强大到如此地步。 不过,更让他们震惊的是那名年轻人。 才入道境初期,就敢跟大长老一战,且打出的威能,还真的无限接近神通境大圆满。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一件事情。 “你爷爷今天要大开杀戒!” 勾龙也是个有血性的人,一开战,浑身气血沸腾,怒喝冲啸,直杀过去。 二长老和三长老预感到死亡的来临,当即拿出护命法宝。 远方的高空。 “降世焚火!” 顾子青一剑扭曲虚空,扑向大长老,另一只手捏诀打出顶级神术。 轰! 三座巨大火门如三轮大日,炙烤大地。 门一开,灭世火焰随着那一剑,笼罩大长老。 大长老冷冷一喝,右手捏拳,食指直伸,小拇指弯曲。 轰! 遍地鲜红的血海在上方翻腾,一把由猩红鲜血凝聚的大剑,喷涌而出。 吼! 血剑发出嘶吼,犹如有了生命。 苍穹渐渐变的血红。 这是大道之力要演化成大道场域的迹象。 无尽火焰涌进血海,双方不断抵消,但随着血剑的出现,火焰渐渐被反压。 “大道之力!那我也使用,该结束了!” 顾子青身上的星辰之力与天地相连接,四面八方的星辰之力汇聚在他的身上。 这是星河圣体在极限运转的表现。 闭眼睁眼! 天道之力调动于全身,天道威压从身上扩散,眸子冷漠而带出一股让人无法生出抵抗力的骇人光芒。 苍穹上浮现法则链条,一股摄人心魄的天道力量沉浮于天地间。 其中一部分流动在顾子青的身后,形成一幅天道威压尽皆从他身上绽放的无敌风姿。 大长老瞳孔一缩,内心控制不住的涌现恐惧,甚至连自己的嗜血大道,也在微微颤抖。 “陨石坠!” 顾子青单手捏诀,另一只手虚握,凝聚“圣体帝沉剑”。 刹那间,天地之间的力量被调动。 “我现在已经适应,肉身、神术以及天之大道的力量配合!” 他之前无法协调者三股不同的力量,因此产生的破坏力不足。 而今,他能随意的使用星河圣体、星辰之力打出的神通以及天道的力量,并且互相配合,这三者联合起来,打出的威力,将会更强。 嘴角勾出一丝弧度,剑指南天。 只见到法则链条缠绕向“圣体帝沉剑”,一股天道威压在剑中爆发,能斩鬼神,威压莫测。 “接下来这一招,你接不下,只有死!” 他的目光闪过一丝回忆,便动手了。 起手式—— 剑如风,划过虚空,留下法则星痕。 风渐大,苍穹残云一扫空! 剑招越见凌厉,四周的法则星痕越堆越多,很快就勾勒出一栋楼阁。 有天道之力加持,楼阁变得栩栩如生,有莫名的天道气息在里面,好似这栋楼阁是天道上的天宫。 他的动作不停,继续施展。 大长老不可能任由顾子青施展,手一招,嗜血大道内的那柄血剑,落入手中。 “此剑被我温养五百年,然后放入嗜血大道,整日吸收大道精华,如今已经产生剑灵,是一把无限接近于太阴境级别的顶级神剑!” 他吐出两滴精血,被血剑吸收。 血剑身上的血光更加鲜红,如同鲜血。 “这一招,你接不下,同样也会死!” 大长老把全身之力,凝聚在血剑上,直杀向顾子青。 砰! 虚空破碎! 剑威浩荡,血光滔天,直吞顾子青。 “三千三百三十剑,唯有剑意永长存!” 顾子青的剑招越来越多,越来越快,留下的法则星痕,多得恐怖,已经勾勒出一片青山与楼阁。 栩栩如生,如凡尘界的繁华街道,楼阁背靠青山,歌舞升平。 与此同时,一股返璞归真的本质气息,清淡的从青山楼阁中偏散出去,让不断接近的大长老的心里,不由自主的产生畏惧心。 “红尘剑意如众生……” 此时此刻,他的肉身作为星河圣体,不在散发星芒,而是内敛,化作一个普通人,融入到这片青山楼阁汇聚的街道。 一剑一舞,像个红尘剑客。 “……众生大道出剑神!” 剑停,顾子青收剑,站在一处楼阁前,目光平静地望着闯入青山楼阁的大长老,沧桑道:“客人你好,来到青山楼街,有何贵干?” 轰! 大长老的大脑炸出滔天巨浪,无法思考。 他呆呆的走入青山楼街的街道上,喃喃:“这里是哪里?” 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甚至无法分清楚,他现在是在战斗,还是进入到另一个世界中。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帝剑人皇 第四百二十一章 帝剑人皇 手中的血剑没了剑威,像把沾上牲畜鲜血的铁剑,被大长老拿着,步入街道,东看西看,失魂落魄,像个糟老头子。 老头的内心有畏惧,可他就是想不起来,现在的自己,到底该干嘛。 “这里啊?” 顾子青背负双手,打量着楼阁与青山。 平静道:“这里是,山外青山楼外楼!” 摆正目光,直视老头,低沉道:“现在,知道了吗?” 老头眉头深锁,犹犹豫豫,但他的身体却在颤抖,似乎是在抗拒着什么,想要摆脱掉禁锢他身心的力量。 “你现在,知道了吗?” 顾子青的声音更加低沉,充满了魔性。 “知……知……” 老头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连手中的剑,也在微微挣扎。 “你知道了吗?” 顾子青又问,话语低沉而有魔性,能勾人心魄。 “知……” 顾子青轻轻一叹,摇头道:“红尘啊,就像这条街,无论众生生死,它在,无论众生变化,它也在,就算是时间也无法消磨掉它。” 说到此,目光沧桑的直视老头,道:“因为,众生需要它,才能够生存。” 老头的身体泄了气似的颓然一软,喃喃道:“山外青山楼外楼,它是众生生存的基本,山有妖灵,楼有人,没了众生,才会让青山与楼阁消失。” 顾子青微微一笑:“你说的很对,所以,客人,请进,请,融入红尘。” “多谢。” 老头踏入其中一间楼阁。 砰! 如铜镜碎裂一般,楼阁和青山碎裂,随之碎裂的,还有大长老与他的血剑。 顾子青散掉“圣体帝沉剑”,背负双手往岩石湖方向的虚空走去,淡淡一笑:“曾经,我感悟了这一招,却没真正用过,如今配合天道法则、星河圣体以及星辰之力,让我彻底用出这一招的真谛!” 微微摇头,沧桑一叹:“这便是红尘!” 极远处,天门老祖倒吸一口气道:“好一个这便是红尘!当年,我若是感悟出这层意境,怎么可能会飞升失败!” 他的内心产生极其巨大的冲击。 看破红尘却融入红尘,最后又不沾染红尘。 顾子青做到了,且把这层意境演化成一本别开生面的神术经典。 这芸芸众生,又有谁能做得到? “不愧是能打造出仙躯的前辈,您暂时没了仙力,但是作为仙的眼界、手段和风姿,依然存在!” 天门老祖敬畏地望着顾子青。 “现在我有些明白,你为何以凡人之躯,游走红尘的目的了。” 她喃喃。 “只手可探十万里,不如红尘笑繁华。” 不知为何,她凝视着顾子青,想出了这一段。 渐渐的,她的心境平静下来,没了之前焦灼浮躁的情绪。 便是想要等顾前辈,为她重塑仙躯的焦急态度,也散去大半。 连她也没发现,她身上的金光开始内敛,内体有了凝实的迹象。 在另一端的天边。 雷雏坐在雷池边上,双眸盯着顾子青所在的方向,震惊道:“顾子青!你到底是什么人物!” 她被顾子青的这一招吓到了。 不是顾子青的这一招威力强,而是这一招施展的方式,和其内蕴含的意境太过震撼。 “你把芸芸众生汇聚的红尘,看得清清楚楚,世人皆醉你独醒。” 她第一次,内心涌现出对顾子青的巨大畏惧感。 就算是她面见九圣皇时,也没有这种感觉。 “我很想看看,你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她的傲气内敛,好奇而掺杂着敬畏的态度道。 顾子青几步瞬移,出现在岩石湖上空,神识一扫,便道:“既然结束了,那就去找帝剑人皇吧!” 对方要杀他,他也只能用强行手段。 接下来,心平气和的找帝剑人皇谈话时不可能的了,唯有强行索取。 勾龙扔掉二长老和三长老的尸体,惊奇道:“是!那个,顾前辈,你把他杀了?” “没有杀。” 顾子青道。 “被你打跑了?” “也没有跑,只是融入到了红尘内,再也无法回来。” 勾龙奇怪地望了一眼顾子青,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便道:“反正就是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算是。” 顾子青看向黑岩等人。 黑岩抱着顾子语,往他飞来,身侧的魔女对顾子青抱拳道:“都解决了!没有一个活的。” 麒麟嗷嗷叫,战斗的兴奋劲还没过去。 “那走吧。” 顾子青扫了眼地下。 辰霸等人逃跑没多远,心脏爆裂而亡。 “不用来找我,我来了!” 一道蕴含滔天怒意的威严平静声,在天地传开。 一名身穿黑金长袍的男子,走虚空中走出,他背负双手,冷冷地望向顾子青一行人。 “你来晚了。” 顾子青平静道,不惧黑金长袍男子释放的太阴境气势。 “不晚,至少你们还没走!” 帝剑人皇说罢,天地被他的力量演化,化作一方无尽虚空的天地。 没有大地,只有虚空。 而帝剑人皇,就站在顾子青一行人的最前方,在帝剑人皇的身后,一把看不到剑尖与剑柄的庞大帝剑,散发帝威。 “我们正要找你。” 顾子青身上没有任何波动,依然很平静道。 勾龙咽了口口水,不动声色的躲到人群最后面。 “你们现在还敢来找我?” 帝剑人皇满口杀意道。 叮! 庞大帝剑颤抖了一下,无上帝威让这方无尽虚空扭曲。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是挺无奈的。” 顾子青踩在雷池上,无奈道。 帝剑人皇没说话,目光死死地盯着忽然出现的一个紫发女人。 “听说你这里有一把,打开第三荒界出入口的钥匙, 能否给我?我会赔偿你!” 顾子青道。 帝剑人皇凝重地望着紫发女人,依然没吭声。 雷雏的头一偏,示意帝剑人皇回话。 帝剑人皇一愣,意外地望着顾子青,心里不明白,为何连太阴境级别的大能,也如此顺从整个白袍青年。 但他还是回话了,语气很冷:“以命抵命!” “这个抵不了,一本半步帝经赔偿给你,你给我钥匙。” 顾子青道。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麻烦来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麻烦来了 帝剑人皇心里一惊。 他现在的功法,也才皇级,若是真有半步帝经,突破到太阳境的希望,会增加一大半的几率。 “不够!” 帝剑人皇道。 “够了!” 雷雏发话。 她其实一开始就不想这么麻烦,直接打过去,强行拿走钥匙。 要不是顾子青拦着,她早就这样干了。 现在见帝剑人皇还想要价,忍不住出口阻止。 顾子青也没拦着,静静望着。 “你们杀了我的人!” 帝剑人皇冷冷开口。 “难不成,我们站着让你们杀?” 雷雏伸出手,掌心凝聚雷球,冷冷一笑:“我不介意跟你打一场,把你从这个世界抹掉,然后拿走钥匙!” 说罢,太阴境中期的气势散发。 同为太阴境中期的大能,帝剑人皇却是神色一变,后退了百米。 “同境界也是有巨大差距的,你得认清楚这一点。” 雷雏出自九圣域,怎么可能是普通太阴境大能,只是在顾子青面前,她的光芒被遮掩了而已。 “即便如此,你认为单凭实力,就能压制我?” 帝剑人皇身后的帝剑在晃动。 雷雏拿出雷霆神杖,冷冷一哼。 “给你!” 顾子青把太阴境中期威力的大棒,扔给雷雏。 雷雏一愣,但还是接住了。 帝剑人皇心中一沉,并未有所动作。 “半步帝经给你,钥匙给我们,别耽误我们时间,我们还要去下一个皇朝!” 雷雏不耐烦道。 沉默半晌,帝剑人皇妥协了。 他打不过雷雏,不敢赌博,只能强咽下所吃的亏。 顾子青给了帝剑人皇一本半步帝经,便带着一行人离去。 勾龙在旁边看的咽口水。 半步帝经啊! 他现在也才皇级功法而已! “他到底是什么人!” 勾龙对顾子青越来越感兴趣了。 “接下来,勾龙,该你引路了。” 勾龙浑身一抖,感觉自己的大运来了。 想起顾子青所说的,只要引路成功,可以给他传承神通,再加上他刚刚在想着那半步帝经,心里的干劲别提有多高了。 “保证!我们接下来,先去东北方向的……不对不对,是去东南方向的神石皇朝。” 勾龙笑道。 “东北方向的皇朝,叫什么?” 顾子青询问。 勾龙的神色变得僵硬,但还是如实回答:“青涟皇朝。” 顾子青盯着勾龙的双眼道:“你是青涟皇朝的人?”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勾龙垂首道。 顾子青深深地看了一眼勾龙,冷淡道:“别给我添麻烦就行。” 他是来拿钥匙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勾龙坚决道:“绝不会!” 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雷雏见他们在商量,便道:“还想要和和气气的去协商吗?” 顾子青道:“勾龙引路,我们直接去神石皇朝的帝都,亲自去见人皇。” “那就让我来跟神石人皇谈话。” 雷雏不想再耽误时间。 “可以。” 顾子青道。 一路直奔神石皇朝。 几天后,他们来到神石皇朝。 进入帝都时,雷雏释放出一成太阴境威压,引出神石皇朝。 过程很完美和顺利。 不等顾子青拿半步帝经进行交易,雷雏就用半威胁半强迫的手段,拿到了神石人皇手中的钥匙。 “看到没?” 雷雏得意的把这把钥匙扔给顾子青。 “这样弄,麻烦会有不少。” 顾子青扫了眼神石人皇,带着人离去。 “有什么麻烦!难道你害怕他报复?” 雷雏轻哼。 顾子青没说话。 就在他离去之后,神石人皇立马乘坐传送阵,前往帝剑皇朝。 顾子青一行人继续奔波,几天之后,来到青涟皇朝。 只是他们刚刚来到青涟皇朝外面的虚空,就被三股强大的神识锁定。 顾子青耸耸肩道:“麻烦真的来了!” “三大皇朝一向是明争暗斗。” 勾龙已经感觉出,是三大人皇联手了。 此刻的他有些不安,因为他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雷雏说不出话来,神色却很凝重和冰冷。 “黑棒给我。” 雷雏道。 顾子青把太阴境大棒扔给雷雏,自己手中拿出黑塔,雷神珠以及虚空古镜。 “所有人来到我身边。” 黑岩、魔女、麒麟以及勾龙,围拢顾子青。 “哥哥。” 顾子语看向顾子青。 她是顾子青的大杀器,一旦启动,别说是九荒域,整个龙玄大陆都能打崩。 “没事。” 顾子青还算镇定。 “当我乱石荒界无人了是吧?” 帝剑人皇走出,身后悬浮帝剑,目光冰冷地盯着雷雏。 他可不是善人,吃了亏后,主动联系青涟皇朝和神石皇朝,然后在此地等候顾子青等人过来。、 “今天,我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神石人皇同样走出,手中有一块黝黑的神石,散发着恐怖威压。 “这就是想要拿第三荒界出入口钥匙的一行人?” 青涟人皇凝视顾子青,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十年了,原来你还活着,勾龙。” 青涟人皇冷笑。 气氛陡然缓和了几分。 “勾龙?怪不得我觉得熟悉,原来是他啊!” 帝剑人皇认为这群人不可能逃走,于是饶有兴趣的讨论起勾龙来。 “前人皇的儿子勾龙,跟这帮人勾搭,想必是想借机暴露你。” 神石人皇对青涟人皇道。 勾龙见躲不过去,便站出来,对青涟人皇冷冷道:“欺人太甚!借我父皇的修炼资源,突破到太阴境中期,便杀了我的所有亲人,你以为我会忘记?” 顾子青见局势缓和,当即暗中捏诀,然后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同时暗中传音给雷雏,要让她拖拖时间。 “在人皇面前说这种话,你就不怕招来杀生之祸?” 青涟人皇嗤笑道。 “你追杀我这么多年,现在我现身了,说不说也要被你镇压!” 勾龙释放神通境大圆满的气势,准备全力以赴的一战。 走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藏着捏着。 “你说得对。” 青涟人皇看向其余两大人皇,点头。 “一起动手!” 帝剑人皇盯着顾子青,他想先把这个家伙解决了再说。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最终BOOS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最终BOOS “就凭你们三个?” 雷雏手持大棒以及雷霆神杖。 顾子青的掌心中悬浮黑塔,身侧的雷神珠滴溜溜旋转,另一侧的虚空古镜护住顾子语。 “就凭我们?” 帝剑人皇怒极反笑,目光中有嘲讽。 “不用浪费时间,那小子手里有天宝,虚空古镜和雷神珠,抢过来!” 青涟人皇贪婪的望着顾子青身边的天宝。 “就怕你们没命拿!” 顾子青飞到雷雏身旁,手一抬,黑塔不断放大,有深邃的沉重感。 雷雏冷哼一声,雷域渐渐展开,包裹住顾子青以及黑岩等人。 “区区入道境初期的蝼蚁,也敢在我等的面前放肆,找死!” 神石人皇伸手一点,黝黑神石变大,镇压向黑塔。 铛! 黝黑神石被震飞,而黑塔巍然不动,一点伤痕都没有。 雷雏指着惊呆的神石人皇,道:“敢不敢与我一战!” “她不是普通的太阴境中期武者,不要单打独斗,一起上!” 帝剑人皇的目光落在黑塔上,觉得有些熟悉,但他没有多想,手握帝剑,指着顾子青,气势越来越强。 “年纪越大越怕事,帝剑,你让开!” 神石人皇避开黑塔,要与雷雏一战。 青涟人皇心机深沉,深深看了一眼顾子青手中的宝物,对帝剑人皇冷冷道:“一起上,速度解决这个紫发女人,然后解决姓顾的!” 说罢,身上有青光绽放,映照半边天。 无上太阴境级别的威压压向顾子青一行人。 轰! 雷域强硬打入神石人皇的神石场域,神石人皇只在瞬间就深受重伤。 “救……” 神石人皇刚说到这里,就被雷雏的雷霆神杖劈断一条手臂。 他也是太阴境中期的大能,但是对上同境界的雷雏,差距就出来了。 “蠢货!” 帝剑人皇运转全力,打入神石场域,让神石人皇再次伤上加伤。 主要是他打不穿雷域,只能用这种方法去救神石人皇。 “那我也进去算了!” 顾子青控制黑塔,顺着神石场域的撕裂口,打入神石场域。 “你他吗……” 神石人皇要崩溃了,身体布满裂缝,差点晕厥过去。 青涟人皇阴冷一笑,直接杀向还在外面的顾子青。 顾子青要瞬移,但被对方锁住空间,无法瞬间移动,只得控制黑塔冲出神石场域,抵挡青涟人皇的攻击。 达到太阴境大能,几乎不用法术,一招一式蕴含神通威能,无比可怕。 “噗!” 神石人皇的神石场域被破,终于承受不住伤势,晕厥过去。 “别晕啊!” 帝剑人皇不敢一个人面对雷雏,强行把神石人皇叫醒。 “那个家伙是故意的!” 神石人皇恨极了顾子青,却只能强撑着与帝剑人皇联手。 “青涟,别在外面,进来!” 帝剑人皇大吼。 要不是神石人皇这个蠢货去单打独斗,也不至于会出现这种不利情况。 轰隆! 青涟的双手勾勒出神通,轰隆隆打向顾子青,但都被黑塔阻挡。 “哼,等会收拾你!” 他本想趁机杀了顾子青,拿到天宝再说,但局势变得不利,只得先去帮忙,先行镇压紫发女人。 “想走,没那么容易!” 顾子青不断后退。 只见到上方有三颗陨石落下,往青涟压了过来。 身为太阴境中期的青涟,躲无可躲。因为,一旦躲避,陨石将会落在神石场域上。 到时候神石人皇一死,帝剑人皇因陨石而重伤,那么他们将难以击败紫发女人。 “你让本皇深刻的记住你了!” 青涟人皇的双手虚空抱圆,神通之力蕴含其中。 只见一团青光圆球,积蓄毁灭性气息,撞向上方的三颗陨石。 “柔而不化!” 他冷喝。 青光圆球内有大道场域在演化,如涛涛大海,也如碧绿苍穹。 噗地一声,三颗陨石进去青光圆球之中,轻轻缓缓的相互接触,陨石冲击力全部被青光圆球吸收。 青涟人皇的食指点向青光圆球,青光圆球包裹着陨石,冷冷一笑:“区区蝼蚁,你这三颗陨石,还给你!你拦不住本皇!” 一缕金光从天外照射过来。 顾子青收起所有武器,背负双手道:“我不用拦,你该死,还是得死!” 停顿了一下:“是吧,天龙!” 吼! 龙吟震荡天上地下! 天外的金光覆盖下来,让这里的一切镀上金漆。 巨大的黄金龙头在苍穹上探下头,龙眼冷冷地俯瞰青涟人皇。 轰! 太阴境大圆满的气势狂涌向青涟人皇。 青涟人皇神色大变,脸色瞬间苍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拿出护命法宝,施展秘术,极限逃遁! 不仅是他受到影响,多重场域交织在内的帝剑人皇和神石人皇也受到巨大影响。 雷雏化作雷霆之主,双眼中的九霄雷池在涌动,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你让我拖延时间,实则是在等黄金天龙!两位,黄金天龙来了,你们逃的掉吗?” 轰! 金光打穿神石场域,由于威力太大,直接把神石场域打崩,神石人皇意识一沉,一口鲜血喷出,人往地上坠去,气息越来越弱,只怕活不长了。 帝剑人皇收起残破不堪的帝剑场域,握着帝剑的手微微颤抖,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又有一个太阴境强者。” 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否则他根本就不会复仇这一群人。 “你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 雷雏可是知道,顾子青有一个大杀器,那就是黑塔。 要是把顾子青惹毛了,放出那头需要太阳境大能才能镇压的业火湮灭犬,全都得玩完。 但她绝对想不到顾子青的大杀器是顾子语。 “饶了我,你们杀了我皇朝的三大长老,我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帝剑人皇开始祈求,没了战斗的勇气。 雷雏可是身居高位的强者,没有怜悯之心,怎么可能会放过帝剑人皇。 冷冷盯着帝剑人皇,神罚而已还未脱口,就被顾子青抢了先。 “拿走他的帝剑,封印境界至神通境界,饶他一命。” 顾子青发话。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第三荒界 第四百二十四章 第三荒界 他当过上位者,可态度胜过上位者。 他们杀了帝剑人皇的三大长老,已经造成帝剑皇朝的格局动荡,若是杀了帝剑人皇,整个帝剑皇朝都会大乱,到时候付出代价的是无辜无数的生灵。 至于青涟人皇和神石人皇,死了便死了,只要他们下面的神通境强者还在,青涟皇朝和神石皇朝就不会引发巨大混乱。 且帝剑人皇的境界被封印至神通境,也就没有能力,去干扰青涟皇朝和神石皇朝的运转。 三足鼎立的平衡,依旧存在。 雷雏皱眉,不满顾子青的决定,不过她最终没有动手,而是封印帝剑人皇的境界,拿走他的帝剑。 帝剑人皇不敢反抗,只能够任由雷雏封印。 毕竟,身后那条黄金天龙,可一直都在盯着他啊。 顾子青收走神石人皇的储物戒指,扔下刚刚死亡不久的神石人皇,命令黄金天龙,追杀青涟人皇。 黄金天龙低喝,大威能封锁天地虚空,龙角上打出金光,轰隆隆杀向青涟人皇。 青涟人皇逃无可逃,就算身上的手段用尽,也抵挡不了一名太阴境大圆满大能的追杀,最终喋血于一座枯山之上。 顾子青同样拿走青涟人皇的储物戒指,然后在勾龙的带领下,他们进入青涟皇朝,找到了最后一把钥匙。 “我会兑现给你,我的承诺!” 顾子青把玄水龟的传承神通以及一本半步帝经,赠送给勾龙。 “你以前是皇朝的太子,如今,我帮你除掉了青涟人皇,以你目前的实力,重新掌控青涟皇朝,轻而易举!” 顾子青准备离开第二荒界,前往第三荒界。 “多谢前辈!” 勾龙激动无比的下跪。 给顾子青下跪,不丢脸,他由衷的感谢顾子青。 “现在,帮我找出荒界出入口。” 顾子青手握三把钥匙道。 “是!” 勾龙领命。 进入第三荒界前,顾子青让黄金天龙离去,但不要离开太远,需要他的时候,就必须要速度现身。 黑岩见到祖龙前辈,激动不已,认为龙族重归龙玄大陆的时间,不长了。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公子。 “我记得你的身边,有一个半龙人女孩,叫龙绘雪。” 黄金天龙化作中年人,低沉道。 “对,我们叫她小白,没想到祖龙前辈,能够记得我们这类混血龙和半龙人。” 黑岩受宠若惊。 黄金天龙沉思了一下,声音更加低沉:“保护好她,别让九重天的那些人找到。” 顾子青心中一动,目光深深地盯着黄金天龙,道:“看来,你知道龙绘雪的一些身世。” 当初,龙绘雪是他的爱人,却在渡劫飞升时,被九重天的古老家族干扰,从而渡劫失败,灰飞烟灭。 到此之前,他一直调查龙绘雪的身世,却一直查探不出来。 没想到,黄金天龙知晓。 “你现在就想知道?” 黄金天龙道。 “说给我吧!” 顾子青道。 “好!” 黄金天龙传出一道信息,就飞走了。 顾子青站在荒界出入口前,消化黄金天龙传过来的信息,渐渐的,他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冷,冷得周围的所有人,包括雷雏,都不敢打搅顾子青。 半刻过后,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走吧,我们前往第三荒界,虚天海界。” 顾子青当先踏入第三荒界。 九荒界有九个异空间,互相连接又互相独立。 他们现在进入的是第三个异空间,也就是第三荒界——虚天海界。 刚进去,一股腥味强烈的海风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片大海,脚下只有一个三米左右高的古塔。 他们就是从古塔上的荒界出入口出来的,除此之外,大海是无边无际的,没有陆地。 “你们是谁?从下界而来,还是从上界而来?” 一名身穿黑袍的枯槁老者从古塔下飞出,警惕地盯着顾子青一行人。 顾子青表达出自己的善意,抱拳道:“我们从乱石荒界上来的,路过此界,想要前往第四荒界。” 说罢,拿出一瓶灵源,飞向枯槁老者。 枯槁老者一愣,眼中的警惕性少了不少。 “你们去第四荒界要做什么?界与界之间不可以随便互通!” 枯槁老者并未收灵源,严肃询问。 顾子青见枯槁老者没有收灵源,在听其话语,心中大致判断出,此人还算能沟通。 “我们需要去第四荒界,寻找流出去多年的家族祖传宝物!” 顾子青叹气道。 枯槁老者眉头一皱,并未听信顾子青的话,但见他们这么多人,甚至个别能给他巨大压力,便道:“想去第四荒界,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们得帮我做一件事。” “只要我们能做到,必定会帮!” 顾子青嘴角一笑,认为事情成了。 “此地距离虚天海界的最中心,有百万里。我需要一瓶吞天深海鲸的精血,不过,吞天深海鲸处在虚天海界最中心,实力在太阴境初期到大圆满不等,它们是群居。” 老者把话讲明白了。 雷雏望向顾子青,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其余人也看着顾子青,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等着顾子青发话。 顾子青点头道:“可以!能给个具体的位置吗?还有关于吞天深海鲸的习性和能力。” 枯槁老者惊诧道:“我把危险说的这么仔细,你们还真敢去啊?” “敢不敢是我们自己的决定,至于你能否兑现承诺,就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我们会帮你决定!” 顾子青的话中蕴含威胁。 要是他们得到吞天深海鲸的精血,却没有得到枯槁老者的承诺,那么不好意思,他们就算跑遍整个虚天海界,也会把枯槁老者追杀致死。 “哼!当我是什么人!我守在此地将近千年,从不会去哪,你们尽管去,能回来,且拿到精血,我就为你们引出通往第四荒界的通道,若是回不来,多半是死了,回来没有精血,我是不会给你们引出通道的。” “这个自然是,我们先说好,省得以后出现一堆麻烦。”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八尾巨妖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八尾巨妖 “既然如此,你们行动吧!” 枯槁老者把关于吞天深海鲸的位置和习性能力,都传给顾子青,然后继续镇压此地。 “走吧,我们一起去!” 顾子青直奔虚天海界的最中心。 他们是分散行动,不过都飞得很高。 顾子青的神识和雷雏的神识,范围极其广,覆盖在黑岩、魔女以及麒麟身上。 只要有任何异动,他们能够快速反应。 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飞行,顾子青的心情不错,目光扫视下方的海面。 有各种各样的海中妖兽,不时出现在海面上。 渐渐的,他们靠近了大海中心。 “吼!” 一头帝鳄从海中冲出,直接冲向最高空,要一口吞掉黑岩等人。 顾子青的神识一直笼罩黑岩等人的身上,从帝鳄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了。 一步踏出,出现在帝鳄身前,一拳轰去。 星河圣体之力,在拳头中爆发。 轰! 帝鳄的脑袋被打崩,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身死了。 鲜血洒满海面,很快就引来一堆深海妖兽,其中不凡有神通境级别的存在。 但因为顾子青发威,因此那帮神通境级别的深海妖兽,并没有再去招惹顾子青一行人。 “神通境初期的帝鳄,看来我们快要到达虚天海界的最深海地段,各位要小心。” 顾子青道。 雷雏脚踏紫雷,背负双手,自行加快速度,往更深处飞去。 他们继续出发。 到达最中心边缘时,这里的海况出现巨大变化。 风雨雷电,海浪龙卷,所有恶劣天气,击中在这片海域,其内有上千米,上万米的巨大深海妖兽,从凶险的海域中时隐时现,其内散发的气势,基本达到了神通境后期以及大圆满层次。 黑岩看着那些巨大深海妖兽的身影,忽然惊道:“是龙!” 龙几乎绝迹于龙玄大陆,很少有龙现身。 黑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条龙。 那是一条褐色海龙,从龙卷中飞腾而起,然后直直地钻入大海之中。 见到这一幕,她化作黑龙形态,一声龙吟响起,传荡出去很远。 突然,凶险的海域中也传出了一道龙吟,且声音更加有穿透力和沉重感,有神通境大圆满层次的音波力量。 一条褐色巨龙,飞出大海,在风雨雷电中穿行,穿过巨大龙卷,往黑岩飞来。 顾子青的目光变得警惕,肉身隐隐散发星芒。 顾子语被他抱着,也有几分紧张。 “你是谁?” 褐色巨龙接近,比黑龙巨大数倍,口吐龙语。 黑岩与对方交流。 渐渐的,褐色巨龙激动起来,但很快就冷静。 顾子青一直盯着褐色巨龙,最后见褐色巨龙目光中的冷意消失,转而化作和善,心里也开始松了一口气。 半个小时后,褐色巨龙龙吟一声,冲向凶险的海域。 “你们说了什么?” 顾子青问。 “他从小生活在这里,认为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一条龙,我和他说了外面的世界以及龙族的事情,他的内心极其不平静。” 黑岩也有些感叹。 能见到另外一头龙,实在不容易。 “他说了,可以为我们开路,把我们引进太阴境深海巨妖的的地盘,并且给我们一些,如何单独吸引出吞天深海鲸的技巧。” 黑岩得到的这个信息,是非常重要的。 “他有什么条件?” 顾子青考虑的周全。 “带他去龙族聚居地,这一点,我也在等待着龙族聚居地的诞生。” 黑岩无奈道。 “他能理解最好。” 顾子青见凶险的海域里,褐色巨龙在翻腾,庞大的神通境大圆满威压,震慑四周的所有深海妖兽,同时龙身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够演化出神通法术,驱散着这片海域的极端天气。 没过多久,这片海域平静下来,苍穹上也没了风雨雷电。 “你们走。” 褐色巨龙龙吟不断。 顾子青带人穿行而过。 至于雷雏,早就到了虚天海界的最中心。 轰隆隆! 紫雷乌云笼罩苍穹,太阴境大能的威压从最中心传开。 神罚神术在施展! 有劫雷落下! 也有巨妖怒吼! “雷雏在战斗!” 黑岩凝重道。 “你们飞到最高,我去去就来!” 顾子青接近最中心,神识也感知到了雷雏的位置。 这个女人,正手持雷霆神杖,与一头深海巨鱼战斗。 巨鱼浑身都是骨刺,有六双眼睛,每一双都能打出神通,鱼尾上有一个鱼头,能控制海水,不时有风雨龙卷凝聚,轰击向雷雏。 “太阴境初期的深海巨鱼,雷雏没有压力,不过,这里距离最中心还有百里,那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顾子青用神识观望雷雏的战斗,并没有出手相助。 雷雏要是打不过这条深海巨鱼,也就没资格成为九圣域的长老和自称是雷霆之主了。 滔天巨浪与神通夹杂,紫雷轰鸣,降下神罚。 双方的战斗激烈,但是结束的很快。 深海巨鱼被一道百丈粗的紫雷贯穿了肉身,生死危机之下,想要逃跑。 雷雏乘胜追击,不给深海巨鱼机会。 只会,她刚飞出去,深海巨鱼惨嚎一声,就被莫名的巨妖拖入了深海之中,只留下海面上大片大片的鲜血。 顾子青眉头一挑,神识已经感知到,拖走深海巨鱼的是什么大妖了。 “八尾巨妖!” 这是一种生存在深海中的巨妖,大成后,实力基本上达到太阴境中期到后期程度。 是一种攻击性极强的肉食性巨妖。 “抓住八尾巨妖,它是吞天深海鲸最喜欢的猎物!” 顾子青神识传音。 不用他说,雷雏已经追了下去。 她与深海巨鱼打了半天,最后结果还没出来,就被其他巨妖截了道,她自然不会罢休。 身体被紫雷包裹,脚下踩着雷域,冲向大海之下。 顾子青不想放过这次机会,肉身绽放星芒,星河圣体的力量全开,手持大棒,冲进大海深处,紧追雷雏。 不过,让他意外的事,八尾巨妖似乎被雷雏追杀的挑衅行为激怒,张口咬掉深海巨鱼的脑袋,吞咽下去后,凶狠的目光盯着雷雏和更后面的顾子青。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古雷英魂 第四百二十六章 古雷英魂 雷雏冷冷一笑:“敢回头,你是没死过!” 掌心凝聚雷球,雷电之力控制在自身百米范围内。 顾子青看的真切,雷雏在掌心凝聚雷球,还在不断的压缩,里面蕴含的力量越来越庞大。 他当即拿出大棒,身体散发星芒,天道之力全开,直接覆盖在雷雏的身上。 法则链条在深海中涌现,在顾子青和雷雏身边游走。 雷雏心惊,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顾子青的这股力量。 “仅仅是大道之力,就能堪比大道场域,连我的雷域都感受到害怕。” 他一脚踏出雷域,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 意外发生了! 雷域中的紫雷疯狂滋生,形成一个小范围空间,法则链条进入这片范围空间,顿时,紫雷与法则链条相融合。 轰! 雷域化作法则雷霆域,其内的紫雷在滋生中,竟然有了神智。 一个个古雷生灵,化作人形态,在法则雷霆域中捏诀施法,一道道神通不断从古雷生灵中释放。 雷雏的眼中有精光和惊骇。 “这是太阳境场域的演化形态!我就算用第七秘雷以及神罚,也只能演化出傀儡生灵!” 当初她就是用神罚以及第七秘对付过顾子青。 当时她让大道场域内涌现各种各样的紫色生灵,但那是傀儡,只会学她的动作演化神通。 现在不一样,雷域内诞生有神智的古雷生灵,它们是从天地初开时就存在过的雷灵。 死后融入天地雷霆中,唯有太阳境大能的雷属性场域,能召唤它们这些英魂。 英魂们能自主施展生前的神通,每一道神通都是天生自然演化出的古老顶级神通,威力无穷。 “好妖孽的大道!” 雷雏至今还不确定顾子青拥有的是什么大道,但却从未想过,这是天道! 毕竟,天道乃高高在上的存在,不能用力量去称呼,它是维持万物生灵的主宰。 没有谁会想到,顾子青的大道就是天道。 “它跑了!” 顾子青冷喝。 雷雏回过神,见八尾巨妖被吓得落荒而逃,冷冷一笑:“你难不成认为我的雷域就这么一点?” 话毕,双眼中有九霄雷池涌动。 轰隆,雷域覆盖百里,八尾巨妖被笼罩其中,避无可避。 “好快。” 雷雏被自己的雷域覆盖速度惊到。 “神罚!” 苍穹上乌云密布,一声巨响炸在天海之间。 如同瀑布似的劫雷,灌入深海,把大海染成紫色。 劫雷落入雷域,雷域内的古雷英魂,彻底活了过来。 它们或飞或躺或坐,动作各异,神态威武,神通在双手之间流转,蕴含毁灭性气息。 “九霄雷霆,煌煌天威,触之者折!” 双眸中的九霄雷池沸腾起来。 轰!轰!轰…… 刺眼的雷柱打入雷域。 雷域不断扩大,里面的古雷英魂变得越来越栩栩如生。 在雷域里的八尾巨妖惊慌了。 这个大道场域,竟然如此强大,让它感受到了死亡危机。 它可是太阴境中期的强者! 还未看到对方,仅仅是感受对方的大道雷域就有如此强烈的危机。 它的八尾一摆,搅起巨型漩涡,神通之力化作异芒,从漩涡中向四周溅射。 轰隆隆,这是要打崩雷域。 但是让它惊恐的一幕出现了。 雷域中的古雷英魂,自行施展神通,化解了它施展的神通。 甚至有一些古雷英魂,还施展古老神通,镇压它。 它一急之下,施展自身的黑海场域。 沉重的黑色海水扑向雷域,反被雷域的法则之雷压制,进不了分毫。 雷雏体会到太阳境级别的大道场域,自身力量竟然在提升,双眼中的九霄雷池不断沸腾变大,不过一会,她的境界就提升到了太阴境中期巅峰。 “九霄雷狱!” 雷雏战意昂然的大喝,手中的雷霆神杖被紫雷缠绕,突然一条雷龙英魂自雷域中被召唤,冲入雷霆神杖之中。 雷霆神杖化作雷龙形态,一股太阴境后期的威压从上方释放。 虚空碎裂了。 但是紫雷还在,在“九霄雷狱”的神术之下,急剧融合。 只见到苍穹上如瀑布般的紫雷和刺眼雷柱,分化成九道粗壮的雷柱,打入深海,形成连接天与海底的雷狱囚牢。 八尾巨妖惨叫。 它被镇压进雷域之中的雷狱囚牢之中,被无数法则雷霆轰击,逃无可逃,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雷雏手握提升了品质的雷霆神杖,感受着体内的巅峰之力,仿佛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力量,忍不住一笑:“好强的力量!” “你用力过大,要把它杀了!住手!” 顾子青见八尾巨妖的八根尾巴都被打断,几乎身死,便出声提醒。 只是,雷雏要收手,雷域之内的古雷生灵却趁着,八尾巨妖被“九霄雷狱”镇压的时候,施展古老神通,彻底把八尾巨妖打得渣都不剩。 “这可不怪我。” 雷雏耸了耸肩,散去雷域,眼中的九霄雷池也内敛,恢复了平常模样。 顾子青冷哼一声:“继续给我找八尾巨妖!” 雷雏没回答,不过却再次潜入深海,寻找八尾巨妖去了。 顾子青飞向上空,神识一扫。 黑岩等人已经飞到了极远处,之前的雷电神罚力量,波及太远,导致她们不得不远离此地。 “嗯?” 顾子青察觉到什么,一步踏出,出现在黑岩等人的身边。 “哥哥!” 顾子语从麒麟身上飞起,扑到顾子青身上。 “乖。” 顾子青的目光看向黑岩。 此时的黑岩,盘坐于虚空,双眼紧闭,身上有大道神韵在散发,却越来越多。 整个人的肉身,渐渐的绽放出金色微光。 “这是……顿悟。” 顾子青惊讶道。 “主人,她受到刚刚的法则链条以及雷域影响,开始产生大道之力。” 魔女开口解释。 顾子青忽地想起那日发生的事情。 他从天道印记中感悟出天道之力,但是碍于自身境界没有达到入道境,无法使用天道之力。 为了对付来到云海城的黑袍老者,他把天道之力借给黑岩使用。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苍穹光明道 第四百二十七章 苍穹光明道 虽然,并没有发挥出实质性的力量,但却被想抢夺雷击神树的黑袍老者吓退。 从那一次起,黑岩的体内就蕴含了大道神韵,且是关于天道之力的大道神韵。 经过这么久的修炼,黑岩终于在这一次,要自行感悟出属于自己的大道。 “护法。” 顾子青下令。 黑岩已经是后期级别的入道境高手,好不容易又一次感悟大道之力的机会,决不能就这么浪费。 一旦黑岩拥有大道之力,那么在入道境阶段,几乎无敌,只要别遇到拥有大道之力的入道境后期,以及大圆满的武者。 魔女、麒麟和顾子青,亲自为黑岩护法。 顾子语很聪明,知道现在不该悠闲贪玩,于是乖乖的站在顾子青的身旁,小眼睛打量天与海,目光中蕴含着好奇。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三天过去。 黑岩身上散发的微弱金光,变得很明显,大道神韵散发的非常多,几乎要让四周产生异象。 七天过去。 黑岩身上的金光很亮,如一尊盘坐虚空的金人,大道神韵不在散发,而是演化成一道道金光,像极光一般,围绕着黑岩上下漂浮。 第八天。 顾子青睁开眼,目光冷冷地盯着远处飞来的巨妖。 那是一头长着翅膀的锯齿鲨鱼,它散发神通境大圆满层次的气势,往顾子青等人飞来。 “守好!” 顾子青一步走出,天道之力降临在身,法则链条在四周游走,手中凝聚出“圣体帝沉剑”,直杀过去。 只见到天海出现大量光芒和能量波动。 黑岩被麒麟和魔女保护,没有受到不利影响,反而影响顾子青的天道之力,加快了她的顿悟速度。 她身上的金光亮到刺眼,神韵演化的金光,不在漂浮,而是逐渐融合,化作一道道光束,钻入她的体内。 那一刻,她的身上好像开裂了一般,裂缝内有金色光束透露出来。 半个时辰后。 顾子青斩掉锯齿鲨鱼,重新回到黑岩身旁,身上的天道之力继续运转,甚至包裹在黑岩身旁。 又过了三天。 雷雏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瓶子里有一头奄奄一息的八尾巨妖。 她目光惊疑第盯着黑岩,道:“这道大道之力,不一般。” 目光罗翔顾子青。 她感觉出,黑岩的大道之力里面,有一小部分,跟顾子青的很相像。 “护法!” 顾子青扫了眼雷雏手中的瓶子,严肃下令。 雷雏不满地瞪了眼顾子青,老老实实的在黑岩身边护法。 从这一刻起,几人再次护法了三天。 这三天来,黑岩身上绽放的金光内敛,反而是大道神韵演化的金色光束,布满黑岩全身,看起来黑岩成了一个即将破碎的罐子,里面装着想要迫切冲出来的无数金色光束。 同时,也有越来越强的深海巨妖被黑岩身上的大道神韵吸引。 好在是入道境武者演化大道之力,并没有顶级强者被吸引过来,但偶尔也有太阴境级别的深海巨妖接近。 每当这时,雷雏就会出手。 以她如今的实力,镇压太阴境后期及其以下的深海巨妖,非常轻松。 虽然没了顾子青的天道之力加持,雷域无法形成法则雷域,也没有古雷生灵诞生,但是她的武器,雷霆神杖,已经蜕变成雷霆雷龙神杖,自身实力也达到入道境中期巅峰。 这也导致她的综合实力提升,镇压入道境后期及其以下的深海巨妖,并不难。 三天过后的晚上。 咔擦! 黑岩身上传来陶瓷碎裂的声音。 顾子青等人的注意力,瞬间落在黑岩身上。 “在演化了!” 顾子青低沉道。 “大道神韵演化成大道之力!” 雷雏的目光中带出凝重。 虽然,这仅仅是入道境武者的变化,但是演化大道之力的重要性,她还是很清楚的。 没有大道之力,就无法突破到神通境,更不用说是太阴境。 且,演化出的大道之力越强,那么武者越容易突破,到了太阴境的层次,大道之力的战力将会上升到无比高的高度。 几乎每一个太阴境大能的实力强弱,都是取决于大道场域的强弱。 “有入道境的深海大妖过来了!” 魔女准备起身解决。 顾子青罢手:“大道之力的演化,对入道境妖兽有致命的吸引力,不过无碍,不要杀它,留给黑岩。” 他看出那头深海大妖的境界,在入道境大圆满,不过没有演化出大道之力。 雷雏伸手点向那头如鲸鱼般庞大的深褐色大妖,顿时,雷电化作囚牢,将其困住。 “又来了一头入道境大圆满的深海大妖。” 雷雏道。 这是一头海蛇,长达千丈,贪婪的目光落向黑岩,最后还是被雷雏困住。 在黑岩演化大道之力的过程中,总共来了五头入道境大圆满的深海大妖,基本没有入道境后期及其以下的大妖。 主要是,这里已经是神通境大妖的区域,弱小者根本不能来,唯有入道境大圆满的深海大妖,甘愿冒着危险,运气极好的来到这里。 轰! 黑岩的身体碎裂,爆发出无尽金光,如一轮金日,照亮这片黑暗的苍穹。 一股庞大的入道境大道之力的威压,扩散出去,便是魔女也被压得脸上变色。 要知道,魔女的体内,可是罕见的融合大道。 “黑岩姐姐不见了!” 顾子语惊慌道。 她亲眼看到,黑岩的肉身破碎,被金光取代,到最后,黑岩整个人都消失,只留下一道金色发光源在原地。 顾子青抱住她道:“她还在的,只是变成了金光。” “公子。” 金色发光源传出柔和的声音。 “你的大道,我见过,是苍穹光明道,无限接近于天的光明大道,其内蕴含法则之力,你一旦演化出大道场域,法则之力将会为你所用。” 顾子青解释。 “原来如此,多谢公子解惑。” “这就是传闻中的苍穹光明道。” 雷雏喃喃,内心被惊到了。 这是一种消失几十万年的大道,也是最恐怖的大道之一。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雷神天眼 第四百二十八章 雷神天眼 百万年前,深渊魔物入侵外域,众多龙玄大陆的大能前去镇压,其中一名大能,拥有苍穹光明道,且已经演化成苍穹光明域。 古书上很清楚的记载过,那名大能,仅仅是释放出自身的苍穹光明域,便镇压了半个外域范围内的深渊魔物。 深渊魔物被吓得回到无限深渊,再不敢出来。 从此,苍穹光明道被誉为十大顶尖大道之一,对深渊魔物拥有绝对克制的能力,对魔修也有一定的压制力。 “那五头深海大妖,你去解决。” 顾子青留着那五头深海大妖的原因在于此。 他相信,以黑岩如今的实力,绝对能够镇压得了。 黑岩内敛光芒,美丽至极的脸庞坚毅无比,双眼中的寒意化作金光。 踏出一步,金色光芒从身上释放,化作一道道金色极光,缠绕着她。 双手捏诀! 大海沸腾而起,化作五头水龙,吞噬向恢复自由的五头深海大妖。 黑岩的战斗手段一刻不停,双拳紧握,打向五头深海大妖。 金光随着拳芒,碾压了过去。 五头深海大妖施展自身的天赋神通,与之抵挡,黑岩的力量蕴含苍穹光明道,极端可怕,它们坚持了三息,就被打成重伤。 黑岩使用苍穹光明道越来越熟练,只见到她飞天而起,绽放全部的大道之力。 到最后,她化作了苍穹金光,照耀这片海域。 所有被照射者,身体都出现刺痛感,五头重伤的深海大妖,最后被金光洞穿,渐渐的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不过,在她有意识的控制下,顾子青一行人并没有被金光洞穿,只是觉得很暖和。 “好强大的大道!黑岩才入道境后期,就能轻而易举的镇压入道境大圆满的大妖,而且是一次性!” 魔女惊叹不已,同时也对黑岩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作为魔修,对一切光明的东西,都有排斥感,这是天生自然。 “你的融合大道也很强大,成长潜力很高,不输给苍穹光明道!” 顾子青道。 “我会努力修炼的!” 魔女坚定道。 也在此时,黑岩归来。 她感受着身体内的苍穹光明道,忍不住惊叹道:“我感觉自己能够与光同生,能融入天地之间,任何被我照射者,只要我愿意,都可以洞穿他们。” “这仅仅是苍穹光明道的部分能力!以后演化成苍穹光明域,会发挥出恐怖的战斗力!” 顾子青点出几人的潜力所在。 黑岩蜕变,演化出大道之力后,他们没有在耽误时间,带上八尾巨妖,前往虚天海界的最中心,寻找群居的吞天深海鲸。 “根据之前的信息,我们先搅乱这片海域,不让它显得平静,吞天深海鲸会因为不喜欢汹涌不止的大海,而四散开来,到时候,拿出八尾巨妖作为诱饵,把其中一头吞天深海鲸吸引到远处。” 顾子青制定计划,最终的目的就是,引出一头吞天深海鲸,然后联合出手击杀。 雷雏也赞同这个计划,她清楚,面对一头吞天深海鲸和面对一群吞天深海鲸,是有很大区别的。 “你们几个就在最高空等着。” 顾子青把雷神珠交给黑岩,让她留作最终的护命法宝,保护好魔女、麒麟以及顾子语。 雷雏见到黑岩手中的雷神珠,眼中闪过异芒,好几次都有冲动,想要把雷神珠抢走,可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 “其实,你可以试试,抢走雷神珠。” 顾子青哪还看不出雷雏眼中的渴望。 “少废话!” 雷雏最讨厌顾子青对她说风凉话,冷冷地哼了一声,直奔虚天海界的最中心。 神识一扫,就找到了群居的吞天深海鲸。 这就是虚天海界的顶级生物,处于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好在它们并没有具备强烈的攻击意识,否则整个虚天海界都会被它们搅得团团乱。 “计划开始!” 顾子青和雷雏内敛气息,钻入深海,施展神通,搅乱这片中心海域。 渐渐的,大海乱了起来。 “还不够!让开!” 顾子青双手捏诀,施展“陨石坠”,召唤星辰。 雷雏手持雷霆雷龙神杖,飞到高空,降下紫雷神罚。 “别刺激到吞天深海鲸!” 顾子青提醒雷雏。 “还说我!等你的星辰来了,整个吞天深海鲸都会被砸!” 雷雏可不管,施展神罚,各种大范围攻击落入中心海域。 轰隆隆! 一群吞天深海鲸被紫雷击中,弱小者身体开裂,鲜血和内脏流出,最后死去,能撑过去的只能原地哀嚎,而强者级别,在痛苦中被激怒,然后寻找敢袭击它们的生灵。 “走!” 雷雏打完就逃。 顾子青无奈之下,只能够跟着离去。 不过,他施展的“陨石坠”,已经落下。 一颗陨石,扭曲碎裂了虚空,落入深海,彻底搅乱这片海域。 这也是他克制的结果,否则三颗下去,会把吞天深海鲸激怒,到时候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远处,雷雏的神识观测到,一头落单的太阴境中期级别的吞天深海鲸,往远处游去。 她抓住机会,冲了过去,连八尾巨妖也不准备放了,强行获取这头吞天深海鲸的精血。 只是她刚过去,深海之下,一头太阴境大圆满的巨大深海鲸冲了出来,怒喝一声,释放出自身的吞天深海场域,把雷雏笼罩在内。 只见到无边海水倒灌在虚空,把雷雏淹没在其中,她就算施展雷域,也只能勉强的保护住自己,而紫雷放出的电,无法根本上伤害到太阴境大圆满的吞天深海鲸,反而会激怒对方。 顾子青皱眉道:“蠢货!” 这里还没有远离吞天深海鲸的聚居地,怎么能够如此鲁莽! 只是在这个时候,谁都没有预料到,一股让人心惊的力量,从苍穹之上落下。 一道紫金光束,好似天地初开的第一缕光芒,破裂虚空,落入深海,连海水都无法接触这道紫金光束,自行蒸发。 轰! 紫金光束最终打穿困住雷雏的吞天深海鲸。 只是一击,就让吞天深海鲸重伤,雷雏趁机逃出对方的大道场域,凌厉果断的出手反击。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被陷害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被陷害了 顾子青的身形在虚空一顿,神识释放,覆盖向高空,神色惊讶,道:“雷神珠的力量,之遥要苏醒了?” 轰隆隆! 雷雏出手强势果断,打得吞天深海鲸重伤垂死,没过半刻就没了气息。 “取出精血,我们回去!” 顾子青说罢,飞到黑岩身旁。 此时,雷神珠绽放紫金光芒,有丝丝仙之气息散发。 在雷神珠内,杨之遥闭着双眼,依然在沉睡,只是在她额头上的天眼已经半开,惊心动魄的白金色瞳孔,望着外面, “公子,你的徒弟要苏醒了。” 黑岩压住惊讶道。 她之前拿着雷神珠,还没有准备,雷神珠好似发现了什么危险,天眼直接打出一道紫金光束,碎裂虚空,蒸发海水,威力无穷。 顾子语睁大小眼睛,好奇的望着雷神珠的小女孩,嘴微微张开。 “哇哦,好神奇。” 不知道为何,她莫名的喜欢上雷神珠,特别是靠近雷神珠吸了气,总感觉全身上下有舒服的酥麻感。 轰! 圣洁光芒如仙光,从顾子语身上绽放,紧接着一股入道境中期的气势扩散十方。 “又突破了。” 黑岩惊呼。 “什么呀?” 顾子语迷茫的望向黑岩。 那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迷茫可爱样子,让黑岩一行人无语。 顾子青摸摸她的小脑袋道:“没什么。” 心里却清楚。 那丝丝仙气,对拥有仙灵之躯的顾子语来说,有绝对的益处。 如干枯的土地急需雨水的滋润。 顾子语只要吸上一口仙气,瞬间提升境界会非常轻松。 当然,这也就是针对拥有仙灵之躯的生灵。 凡尘生灵是无法吸收仙气的,除非凡尘生灵飞升仙界,肉身转为仙体。 顾子青收起雷神珠,见雷雏已经回来,目光中有思索。 雷雏却早就感知到雷神珠的存在,见顾子青望来,她皱眉道:“别总是以为我会抢!什么人啊!” 顾子青也不恼,微微一笑:“你想使用雷神珠也可以。” 雷雏的神色瞬间一变,略微激动道:“真的?” 想到自己失态,又恢复冰冷傲然的表情,道:“你确定没在耍我?” “我顾子青何时说话不算数了?” 顾子青说到这里,雷雏冷哼一声。 “想使用雷神珠,我有一个条件。” “说!” “用你的雷域配合第七秘雷,滋养雷神珠。” 雷神珠是雷霆神物,里面拥有的雷霆层次,达到仙界之雷。 凡尘间的雷,是没资格滋养它的。 雷雏身为雷霆之主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她没有任何犹豫的开口:“是滋养你的徒弟杨之遥吧?” “她刚刚救了你!” “我自己也有手段逃走,你把雷神珠给我,我随时滋养她。” 雷雏傲娇的答应了。 顾子青的手一翻,雷神珠绽放紫金光芒滴溜溜在他的掌心中旋转。 雷雏原形毕露,双眼死盯着雷神珠,脸上有强烈的渴望。 “原来这就是雷神珠。” 她的双眼映照出绽放紫色光芒的珠子,很深邃,已经深陷进去了。 “想要吗?” 顾子青在旁边轻轻开口,语气充斥着诱惑力。 雷雏下意识的脱口喃喃:“想要。” “喊声主人,我就给你。” 顾子青的声音加了魔力一般,诱惑力越加的强烈。 “主……” 雷雏一愣,神色瞬间收敛,变得阴沉无比,双眼冷冷的盯着顾子青:“想要我滋养,就把雷神珠给我!” 顾子青轻呵一声,兴致全无,伸手一抛,就把雷神珠给了雷雏。 雷雏小心翼翼的捧着,感受高层次雷霆的力量感。 这可是仙界之雷,她要是得到并且感悟,突破至太阳境有望,甚至是突破到涅盘境,也有很大希望。 “走了,拿着吞天深海鲸的精血,前往第四荒界,不过在此之前,做好战斗的准备。” 顾子青多看了两眼雷雏。 “雷神珠已经给了你,要是用不好,以后就别用了。”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等会如果发生战斗,就得好好表现。 雷雏白了一眼顾子青,轻哼一声,注意力依然在雷神珠上。 返程路上很顺利,倒是那头褐色海龙,与黑岩沟通了一番,便回到了深海中。 “总有一天,龙族会再现龙玄大陆。” 黑岩发自真心的喃喃。 一行人回到古塔前,枯槁老者早早在此等待。 “完好无损。” 他略有惊讶。 顾子青的神识覆盖几千里,盯着枯槁老者冷淡道:“吞天深海鲸的精血给你。” 手一抛,装有精血的瓶子被枯槁老者接住。 雷雏精神奕奕的望着枯槁老者,好似希望接下来要打一场似的。 枯槁老者打开瓶子闻了一下,然后关上,抬起头望着众人,神色变得面无表情,道:“看来,你们确实杀了吞天深海鲸,这在虚天海界可是死罪啊!” 刚说完,顾子青的神识发现有三个人在快速靠近。 他的双眸涌现寒芒,手中现出黑塔与大棒,身上的星芒绽放。 “让开,我来!” 雷雏手托着雷神珠,有雷电在雷神珠和掌心之间链接。 她踏出一步,苍穹轰鸣,雷域让这片天与海变了。 刹那间,她变成统管雷霆的主人,另一只手握住雷霆雷龙神杖,周身披挂紫色雷霆。 “天地雷霆,听我号令!” 一声长啸,把神杖指天,紫发化雷,脚踏天海间。 雷神珠竟有紫金雷霆涌现,释放恐怖威能,直接把枯槁老者吓了一跳。 “雷神珠!” 他惊骇道。 显然,他之前小看了这帮人。 “哼,有雷神珠,那些人应该会更想杀了你们。” “黑岩去最高空,释放全部的大道之力!” 顾子青下令。 他要让黑岩观摩大道场域,感受雷神珠的力量。 黑岩领命,化做黑龙,直冲云霄。 “顾小艺,带着麒麟和顾子语,跟上黑岩,你的融合大道准备好,这些家伙的场域,都会是你的。” 魔女领命,带着顾子语和麒麟离开原地。 “哥哥小心。” 顾子语很担忧,都快哭了。 “我不可能出事,跟以前一样,我会平安回到你的身边!” 顾子青闭眼睁眼,天道之力涌入全身各处。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雷神域 第四百三十章 雷神域 天道威压从他的身上扩散,法则链条在虚空游动,一部分融入雷雏的雷霆场域之中。 顿时,雷域内的紫雷在滋生,随后诞生神智,化作栩栩如生的古雷生灵。 雷雏的力量在提升,自身雷域往太阳境雷域演化,拥有可怕威能。 枯槁老者双眼一眯,目光中有震惊。 他不动声色的释放自身大道场域。 一轮黑色眼轮在他身后升起,黑色眼轮所看之处,都被演化成黑暗的虚空。 “太阴境中期的武者。” 顾子青踏入法则雷域,冷冷道。 “知道怕了?接下来,你们的下场会更惨。” 枯槁老者说完没一会,远处的三人已经临近。 “黑无风,就是他们在屠杀吞天深海鲸?” 为首一人,身披血衣,冷声质问。 枯槁老者扔出装有吞天深海鲸精血的瓶子,道:“他们想把这瓶精血卖给我。” 血衣男检查瓶子里的精血,随后目光闪过杀意,冷冷道:“吞天深海鲸维持虚天海的平衡,此事,人皇多次警告过,不得击杀和触碰!” 顾子青深深地看着黑无风,冷冷一笑:“打得好主意,看来你平时没少杀吞天深海鲸,现在事情闹大,是想找我们背锅!” “满口胡言,我乃荒界守护者,身负重任,拥有超脱寻常人的坚定意志,岂会随意击杀吞天深海鲸!” 黑无风飞到血衣男旁边,抱拳一拜,道:“首使,出手吧,杀了他们,以此警告敢杀吞天深海鲸的生灵,同时也能给人皇一个交代。” 首使与人皇的境界相当,手中掌握重权,却从不喜权利,坚守自身道意,维护虚天海界的运转为己任。 “动手!” 血衣男的双眼中带着冷光,冷冷道。 说罢,眸子深邃地盯着枯槁老者:“第三使,这次多亏了你!从今天起,谁也不能接触和击杀吞天深海鲸,否则便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触犯,也会像他们的下场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枯槁老者被看得肉眼生疼,仿佛自己全身上下的所有秘密,都被对方看穿了似的。 不由自主的,他心虚了起来。 “他肯定看出不对劲,不过,他还是选择击杀这伙人,说明是想要警告我!” 枯槁老者心念急转,便抱拳冷冷道:“遵命!此战,我也会出力!” 猛地转身,黑色眼轮注视顾子青和雷雏。 首使对着枯槁老者冷冷一哼,一步踏出,血影从他后背上滋生,快速往四周飞去,等接近顾子青和雷雏时,铺天盖地的血影,杀了过去。 第二使是一名光头大汉,身上有睡佛图案。 只见到他掐诀涅法,睡佛图案发光,竟从他的身上走出,倏然变大至万丈,右手捏花状,左手持镇地印。 “人道场域!” 顾子青神色凝重。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大道之力演化而成的场域。 信仰某一位神灵,或者某一个生灵,并且坚定不移的走上修炼道路,最终感悟出虚物中本就没有的信仰,化作自身大道。 睡佛,就是第二使凭空信仰出的神灵。 他坚定,信睡佛无敌于天下,最终感悟出信仰之道,也就是人道,且更进一步,演化出人道场域。 第四使是一名手持骷髅权杖的老头,脚步踏出,无尽冤魂化作魂域,包裹顾子青和雷雏。 一瞬间,首使血衣男、第二使光头大汉、第三使枯槁老者以及第四使手持骷髅权杖的老头,通通释放大道场域,层层包裹顾子青和雷雏。 “首使在太阴境大圆满,第二使在太阴境后期,第三使和第四使在太阴境中期,现在最危险的就是那名首使!” 顾子青望向雷雏。 他现在能够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天道之力,融入雷雏的雷域,增强雷域的力量。 拿出黑塔,手持大棒,紧盯着四大太阴境强者,做好防御和反击的准备。 “此人有雷神珠!” 第三使贪婪的望向雷雏。 不用他说,首使的目光就落在雷雏掌心中的雷神珠上。 单手一按,血影扑向顾子青和雷雏。 雷雏从一开始就变得面无表情,丝毫无惧对方的来势汹汹。 “雷神珠在手,九秘之一的雷在手,拥有雷域和雷霆雷龙神杖的本座,何惧你们?” 雷雏冷傲一笑。 见血影拥有大威能,压碎虚空,镇压下来,更后面还有其他太阴境强者的攻击,她张口,吞下雷神珠。 “雷神域,借我一用!” 雷雏的全身开裂,有紫金光芒从裂缝中绽放,随之的还有鲜血。 她有些承受不住雷神珠的威能。 不过,危机之下,她只能这样使用。 轰! 被对方的四个大道场域压制的只剩下千米范围的雷域,发生大变。 雷域中的紫雷,多了一层金光,轻而易举的穿透过对方的四个大道场域,且其内的古雷英魂,仿佛古代雷霆中诞生的生灵,重现世间。 一个个英魂们,凝实化作生前的模样,双眼蕴含神智。 或身披雷假,或手持战戟,或手持巨锤,或开天眼,或三头六臂,站于雷域的十个方位。 它们齐齐一喝,释放出太阴境初期到大圆满不等的气势。 仅仅是一瞬间,就穿破对方的四个大道场域。 那血影扑来,被它们施展古老神通,打崩。 睡佛一掌压来,被雷锤击碎。 黑色眼轮所照之处,一切都湮灭于虚空,但落在此时的雷神域内,丝毫作用都没有。 魂域内有无数的鬼魂和骷髅,杀向雷雏,却被它们的古老神通镇压至碎裂。 便是百万里范围内的大海,也充满了恐怖的雷霆之力,大量海中妖兽承受不住而死亡,唯有强者才能勉强存活,然后逃离。 “太阳境的大道场域!” 首使惊呼,忍不住后退。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拥有太阳境级别的大道场域!” 第三使枯槁老者惊骇无比。 “她的力量正在无限增长,几乎超过了太阴境大圆满!是因为雷神珠的原因!” 第四使收回自己的魂域,不敢接近雷雏。 “快看,她的身体在开裂,快撑不住了,不用怕!我们拖时间,不用我们出手,她也会自行崩溃。”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大激战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大激战 第二使眼尖,目光紧盯着全身都在碎裂的雷雏,不断后退,在他身后的睡佛也跟着倒退。 其余使者见状,纷纷后退。 “借了雷神珠又如何?” 首使冷笑,心里却觉得,这个女人,不只是借用了雷神珠这么简单。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把时间拖延下去,不用他们出手,此女必死无疑。 “真是愚蠢!这一回,我看你如何办!” 第三式黑无风阴冷一笑。 顾子青皱着眉头,望着身旁肉身快撑不住的雷雏,想制止她时,突然间,一股庞大的气势从她的身上爆发。 “突破了!” 他惊讶道。 雷雏达到了太阴境后期的境界,不过实力在雷神珠、天道之力、第七秘以及雷霆雷龙杖的加持下,早就超越了太阴境大圆满的力量。 突破境界的她,肉身凝实不小,还能够撑一段时间。 “这才是你原本的目的!借雷神珠突破境界!同时感悟太阳境场域的演化真谛!” 顾子青的双眼有精光,声音低沉,“但在此之前,你最好把麻烦解决!” 说罢,他的眉头一皱。 身上有些撑不住天道之力的运转了。 天道之力过于强大和特殊,他就算是拥有星河圣体,也难以长时间驾驭。 “快点!” 顾子青催促。 雷雏转过身,面向首使,手中的雷霆雷龙神杖,指过去,冷喝一声:“诸位雷灵,听吾号令!” 法则雷神域内的古雷生灵们,浑身一震,目光顺着雷霆雷龙神杖所指的方向,落在首使身上。 首使激灵灵一颤,只觉得汗毛倒立,心中生出大恐怖。 仿佛,自身被无数大能盯上的恐惧感。 “防御!” 他毫不犹豫的大喝,双手捏诀。 血影无数,凝聚成一双万丈大小的血之双手。 他双手捏拳! 轰! 血之双手也在捏拳! 做出反击姿态,血之双手也在做出反击姿态。 “万古睡意!” 第二使光头大汉,身上有光芒绽放,只见他侧躺于虚空,双眼虔诚坚定地望着自身的人道场域——万丈睡佛。 万丈睡佛一动天地间。 与光头大汉一般,侧躺虚空,身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信念,能让人产生能长睡万古的绵绵睡意。 “黑暗轮回路!” 第三使黑无风,盘坐虚空,闭眼双眼,灵魂涌入黑色眼轮,顿时,黑色眼轮化作黑洞漩涡,能把一切吸收进去,且漩涡的范围不断扩大。 作为太阴境中期的他,竟能发挥出太阴境后期级别的实力。 “魂身无敌术!” 第四使是手吃骷髅权杖的老头,他盘坐虚空,张口一吸,把自身的魂域吸入口中,无数魂魄充斥在他的身体之内。 很快,他的干瘦身体膨胀起来,化作一个壮汉,身上有暗灰色的冤魂在身体表面游走,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竟然也有太阴境后期的实力。 作为太阴境强者,他们基本不用神术,除非神术的力量能超过大道场域本身。 面对雷雏这样的强敌,他们要极限利用大道场域的力量。 “来吧!我倒是要看看,此刻的你,有多强大!还是说,你能够撑得到,镇压了我们为止!” 首使冷喝,血之双手微微一震,虚空大范围碎裂。 “古老的雷灵们,随吾一起!” 雷雏杀向四大使者。 她一动,法则雷神域也跟着走,所过之处,皆被法则雷神域吞噬和演化。 轰隆隆! 大海被覆盖和吞噬,成了法则雷神域的一部分。 在法则雷神域内的古老雷灵们,施展古老神通,轰击向四大使者。 首使见对方杀上来,不做等待,开始反击。 血之双手掀起天地惊动,双拳打向法则雷神域。 轰隆! 法则雷神域内的古老雷灵,挥舞雷锤,与血之双手相撞,炸出无边威能。 这片区域的虚空破碎,让他们身处于永恒破裂的黑暗之地。 喝! 有古老雷灵,召唤古老雷龙,缠绕向血之双手。 各种古老神通,落在血之双手上。 不过两息,血之双手开始破裂。 首使的神色大变,咬牙道:“愣着干什么!上啊!” 他狠狠地瞪着其余三使。 第二使光头大汉,干脆侧躺闭眼沉睡,身后的万丈睡佛,散发出的万古睡意更加强烈。 雷雏受到影响,身体开始虚弱,有了困意。 顾子青拥有仙尊之魂,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醒来!” 他见雷雏受到影响,蕴含魂力张口一喝,瞬间震散万古睡意,让雷雏处于清晰的战斗状态。 “哼!” 他手持大棒,砸向第三使的黑色漩涡。 不断扩大的黑暗漩涡,刚接触到大棒的力量,就无声无息的把大棒的力量吸收进漩涡之中。 “蝼蚁一般!” 第三使冷笑,竟把大棒之力从单手之中打出,重新送回给雷雏。 古老雷灵化解大棒之力。 吼! 第四使怒喝,魂意滔天,要近身攻击雷雏。 雷雏轻挥雷霆雷龙神杖。 神杖内飞出栩栩如生的雷龙,携带雷霆,轰退第四使。 “好强的家伙!” 黑无风忍不住惊骇道。 其余使者也被雷雏的战力所震撼。 他们的极限战斗,可在虚天海界无敌,但是面对雷雏,却根本没有多大的作用。 “我们后退!防御!不要接触他!” 首使下指令。 他发现,雷雏的肉身,再次出现裂缝。 其余使者也发现了,当即后退,远离雷雏。 别说是雷雏,在雷雏身后的顾子青,脸色已经苍白。 他释放天道之力的程度,已经达到了极限,撑不了多长时间。 但是他必须要撑住,否则雷雏的法则雷神域,将会少一个法则,从而变成雷神域。 到时候,能否对付四大使者,还很难说。 “使用出全部手段,彻底灭了他们!” 顾子青要让雷雏一招决胜负。 雷雏冷冷道:“差不多了!”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肉身撑不了多久。 于是要使用出最强的一招。 “九霄雷狱!” 她的双眼中,九霄雷池加剧涌动。 轰隆! 天海之间的所有雷霆,好似受到了召唤,开始融合。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顾子语大发神威 第四百三十二章 顾子语大发神威 九根贯穿天与海的雷柱,倾泻而下,笼罩四大使者。 四大使者神色大变,使用大道场域轰击雷柱,发现根本没用。 “不好!九根雷柱里面蕴含雷之法则,它正在压制我们的大道场域!” 黑无风惊恐道。 要是大道场域被压制,那么他的实力就会被无限制压制,到时候,雷雏想要杀他,轻而易举。 其他人也感受到了巨大压力,想要扩展开自身的大道场域,但根本没用。 “镇压!” 雷雏挥舞雷霆雷龙神杖,刹那间,神杖内打出一道雷束,冲入“九霄雷狱之中。 不仅如此,在法则雷神域中,全部的古雷生灵们,施展古老神通,打入“九霄雷狱”。 轰隆隆! 雷霆轰鸣!虚空撕裂! 海水翻涌!天海变色! “九霄雷狱”中,四大使者被打得遍体鳞伤,只能勉强抗压。 不过,第三使和第四使的境界都在太阴境中期,被“九霄雷狱”压制后,实力发挥不出太多,因此面对法则雷神域的攻击,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才三十息过去,他们就已经身受重伤,几乎垂死。 全身上下都被沐浴在雷霆之中,疼得他们大叫。 首使和第二使缩回大道场域,保护自身,但也不好受,身上也出现了严重的伤势。 顾子青趁机挥舞大棒,镇压上去。 轰隆隆! 第三使和第四使到了濒死阶段。 “饶了我们!我放你们进第四荒界!” 第三使黑无风恐惧道。 他生怕这些人一怒之下,把他生生磨灭在雷霆之中。 “先打开荒界出入口!” 雷雏冷冷道。 “之前你就骗我们去斩杀吞天深海鲸,你觉得我现在会轻易相信你说的话?” 顾子青冷笑。 “不敢了不敢了!这回真的不骗你们!” 黑无风的胸膛全是贯穿伤口,雷霆在里面蔓延,疼得他只想求对方停止,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 听到这句话的其余使者,神色一变。 “黑无风!你才是斩杀吞天深海鲸的罪魁祸首!” 首使还算撑得过去,双眼弥漫血光,冷冷道。 “没有!我真的没有!” 黑无风在疼痛和死亡危机中,祈求的看向顾子青和雷雏。 “是不是,你自己承认!” 顾子青极限强撑着,冷冷道。 “不必再问这些,黑无风,你要是不打开荒界出入口,你将死在这里!” 雷雏可不是一个拖拖拉拉的人,凌厉果断。 “我打开打开!” 黑无风跪在无尽破灭之地道。 雷雏扩大“九霄雷狱”。 也在此时,法则雷神域出现波动。 她想到了什么,侧过头,看向顾子青。 顾子青的身体出现裂缝,有鲜血流出。 “肉身变态的家伙,竟然也开始承受不住了!” 雷雏一狠心,双眼冰冷地盯着四大使者,道:“趁现在,磨灭你们!黑无风,你可以活下来!” 首使看出明显快不行的顾子青,心中一喜,怒喝道:“怎么可能!其他使者,运转大道场域,收缩范围,抗住接下来的攻击!” 他原以为雷雏突破到太阴境后期,能够继续施展法则雷神域,但现在看来,法则雷神域不是雷雏一个人施展的,还要加上顾子青。 现在,顾子青快撑不住,这可是一个好时机。 其余使者为了活命,只能听命,不在攻击“九霄雷狱”,收缩大道场域,互相联合在一起,抵挡法则雷神域里面的古老神通和“九霄雷狱”的攻击力量。 雷雏脸色难看,她想进一步压制,发现寸步难行。 “不行了!” 顾子青盘坐虚空,突然散去天道之力。 他已经控制不住天道之力,只能够眼睁睁看着天道之力崩散。 噗! 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 要不是他意志力坚强,早就晕了过去。 顿时,没了天道之力的加持,法则雷神域的威力大减。 法则没了,雷神域里面的古老雷灵晃动了几下,从生前模样虚化到英魂状态,实力大减。 同时,也影响到了“九霄雷狱”。 九根雷柱缩小,威力大减,四大使者能够明显的感受得出来,双眼皆是一亮。 “继续抵挡!这个女人撑不了太久!” 首使冷笑道。 “死定了你们!敢招惹我们!” “你们彻底把我们激怒!我要生生折磨死你们!” “撑下去,不要多想!” 其余使者开口威胁雷雏。 确实如他们所说,雷雏突破境界后,只是延长了施展雷神域的时间,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她也会撑不住的。 顾子青紧闭双眼,虚弱道:“困住他们,先远离此地!” 雷雏柳眉倒竖,施展全力,一次又一次的镇压。 奈何对方也不是等闲之辈,懂得如何对付她,因此,她的手段根本无法进一步伤害对方。 没过一会。 雷雏的身体再次出现开裂,鲜血流出。 她达到了极限。 “先走!” 雷雏想带着顾子青逃离。 “想逃?问过我等没有!” 首使杀意滔天,血影场域积蓄已久的力量,轰然扩散,强行把“九霄雷狱”撑大。 噗! 雷雏反呕出一摊血,身体摇摇欲坠。 “哈哈!现在轮到我们反击了!” 第二使大笑,身后的巨大睡佛,强行变大,要撑破“九霄雷狱”。 第三使和第四使也在扩大自身场域。 天海之间,风云涌动,虚空破灭到无尽破灭之地。 雷雏要撑不住了。 “不行!逃不走!” 她开始焦急了。 顾子青勉强恢复了一些体力和伤势,睁开眼,冷淡道:“看来,只能用这一招了!” 抬起头,望向最高空。 顾子语就在上方。 他要借用顾子语的身体,暂时性化仙,彻底化解眼前的危机。 “你等等!” 顾子青站起身,冲向上方,轻喝:“子语!” 不知是巧合还是顾子语听到了。 小丫头立马回了一句:“哥哥!” 轰! 金光渲染了苍穹,一股无上天道威压,轰击下来,紧随其后的是庞大的天道之力,直接灌入雷雏的雷神域之中。 雷雏身体一震,只觉得外面有一股只能俯瞰的力量,进入身体,让她压力大减。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共生的力量 第四百三十三章 共生的力量 由于这股力量太过强大,让她的全身都发出了刺眼的紫金光芒。 那是雷神珠释放出了紫金雷霆,赫然是达到了仙层次的恐怖雷霆。 “顾子青,好强大的力量!” 她惊呼,毫无保留的吸收了。 法则雷神域再现,且比之前还要可怕。 百万里范围内,法则雷神域所在之处,如果雷雏愿意,能扩散到更远的距离。 这片天与海,彻底成了雷雏的世界。 在这里面,到处都有古雷生灵恢复生前模样,在虚空中行走,或瞬移,或飞行。 他们随着雷雏的目光,望向被“九霄雷狱”镇压的四大使者。 此时的九霄雷狱,早已经化作九根雷霆天柱,蕴含紫金之雷,四大使者的场域根本不敢触碰紫金之雷,否则结果就是被紫金之雷摧毁的灰飞烟灭。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又变强了!” “那个青年明明没有释放力量帮助她!啊!不行,这个紫金雷霆太过可怕,我根本不敢接触!” “是苍穹上,有人释放了跟那个白袍青年一模一样的力量,而且更加强大。” 四大使者神色大变。 几经反转,这一次终于让他们体会到了死亡危机,没有任何翻转的余地。 顾子青一语不发,抬起头望着苍穹。 那渲染苍穹的金光,应该是黑岩的苍穹光明道。 至于冲下来,灌入雷雏身体的天道之力…… “子语,这是你释放的力量,没想到,你已经与我彻底共生了。” 顾子青轻声喃喃,心思有些复杂。 彻底共生的意义,他很清楚。 只怕从此以后,顾子语再也无法离开他,他也无法离开顾子语。 双方都限制了双方。 这片天与海,成了雷雏的世界,在这里面,仍然可见天道之力的可怕之处。 一条条法则链条,在这个世界游动,法则之力演化异象,在里面变化着。 雷雏听了进去,心中微微震惊。 她终于知道,这股力量来自于哪里了! 竟然是顾子青的妹妹,顾子语释放的,而且释放出来的威力,比顾子青释放的还要强大几倍。 那个对武道空白一片的小丫头,释放出了顾子青的大道之力。 虽然不知道,顾子青和顾子语为何共生,但双方共用同一种,非常可怕的大道之力,几乎刷新了她的世界观。 “现在把他们磨灭了!” 顾子青收起被震惊到的情绪,走到雷雏身边道。 这四大使者想要杀他们,他们也没必要留情。 雷雏点头,单手一捏。 嗤嗤嗤! 九根雷霆天柱旋转着缩小范围,四周的满天古雷生灵,施展古老神通,轰击进“九霄雷狱”。 他们施展的古老神通,蕴含紫金雷霆,威力比生前释放的还要强大。 “不要!” 连首使都害怕祈求起来。 那个紫发女人此时此刻释放出来的力量,已经超越了太阴境大圆满级别,无限接近于太阳境级别的威力。 别说是他,就是人皇亲临,也无法对抗。 “我马上打开荒界出入口,放过我们!” 黑无风吓得跪在地上祈求,他已经收起了大道场域,完全没有继续战斗的心思。 其余使者也赶紧收起大道场域,跪在地上,向雷雏求饶。 “饶你一命,开荒界出入口!其他人,死!” 雷雏吸收了天道之力,重回新生。 浑身都被紫金雷霆缠绕,像一名站在仙界的古老雷神,下达着谁也不敢,也不能违抗的命令。 轰隆隆! 古老神通落在他们身上,打得他们皮开肉腚,血洒当空。 唯有黑无风,被雷雏的手段控制,送出“九霄雷狱”。 他颤抖着飞向古塔,双眼恐惧地望着满天古老雷灵和法则链条,心里早已经后悔莫及。 早知道,就应该打开荒界出入口,送他们去上界。 何必把斩杀吞天深海鲸的事情,陷害到他们的身上。 现在摊上事,等会能否活下去,都很难说。 “放过我,我不仅能帮你打开第四荒界,连第五荒界的通道,我都能打开!” 首使第一次感受到生死危机,开始害怕了。 他内心坚守的道意,如此的脆弱不堪。 说出这句话后,他的境界反而下降不少。 顾子青双眼中有精光,道:“饶你一命,若是打不开,谁也救不了你!” 首使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是这群人里的领头人物,便是释放出无限接近于太阳境力量的紫发女人,也听命于他。 因此听到白袍年轻人说的话后,他立马点头发誓。 “让他出来!” 顾子青道。 雷雏手一挥,把首使送出“九霄雷狱”。 意外发生了。 首使一出来,施展秘法,释放出血影场域,并且燃烧自身的血影场域,自身的实力以极快的速度增长着,同时往外面逃。 不用顾子青多说,雷雏手持紫金雷霆雷龙神杖,冷喝:“神罚!” 刹那间,天外穿来一道紫金雷霆,蕴含大威能,瞬间落入法则雷神域之中,轰然覆盖在刚要逃跑的首使身上。 首使的实力还没有提升到太阳境层次,所以,他被镇压了。 雷雏冷冷一笑:“在我这里,没有任何侥幸!” 目光扫向黑无风。 黑无风吓得赶紧打开第四荒界的出入口,末了咬了咬牙,逼出十滴自身的精血,送入古塔之内。 顿时,荒界出入口被打开两道。 “前辈,左边这个是第四荒界的出入口,右边这个是第五荒界的出入口!” 黑无风颤音道。 顾子青和雷雏无视第二使和第四使在“九霄雷狱”的求饶,目光在两个出入口以及黑无风身上徘徊。 “拿走他的命魂印记!我们去第五荒界,若是有假,便是隔了一个异空间,我也会捏碎你的命魂印记!” 顾子青冰冷道。 九荒界由九个异空间组成,但空间与空间之间,只有强大的空间隔膜,并不是世界屏障,因此某些手段,即使隔着空间隔膜,也能使用。 听到此话,黑无风毫不犹豫的送出自己的命魂印记,跪在雷雏的法则雷神域中,道:“不敢欺骗两位前辈!”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古刹僧人 第四百三十四章 古刹僧人 雷雏把黑无风的命魂印记检查一遍,发现没有异常后,递给顾子青。 顾子青扫了眼“九霄雷狱”内的第二使和第四使,冷冷道:“剥离大道场域,饶你们一命!” 第二使的人道场域,很特殊,也很罕见。 他想要让魔女吸收,至于第四使的魂域,本身就适合魔修,留给魔女也不错。 最终,第二使和第四使为了活命,剥离自身的大道场域,境界从太阴境掉到神通境,最后掉到入道境初期才停止。 但都好比被杀好。 两道大道场域,是两团发光体,里面有自身场域的异象在运转。 雷雏将之收走。 一开始,她还有些疑惑,等见识到魔女的大道之力后,她才真正的清楚,顾子青的团队里,每一个都不是简单的家伙。 她也回想起,魔女对她说过的话。 太阴境而已,对魔女来说,不是难度,对主人更不是。 现在细细品味…… “呵!” 雷雏把两道大道场域,扔给魔女。 自此,她看魔女的眼光变了。 是的,对于魔女来说,太阴境真的只是而已。 毕竟,魔女拥有的是罕见的融合大道,不比苍穹光明道弱,甚至更强。 至于顾子青这个妖孽,雷雏认为,便是涅盘境,也束缚不了他。 “哥哥!你没事就好!” 顾子语小眼睛都红了,嫩白的脸颊上还有泪痕。 “我当然没事。” 顾子青见顾子语散发圣洁光芒,天道威压从身上不由自主的释放,法则之力以及法则链条在身边演化和游走,心中还是忍不住出现波动。 “她与你共生,我觉得她的成就,会超过你。” 雷雏对这支队伍里面,最惊叹的就是这个小姑娘。 连释放自身境界和气势都会忘记的小丫头,却是一个隐藏大boss。 顾子语反感雷雏,因为雷雏总是跟哥哥作对,听到她这样说,鼻子一皱,哼声道:“哥哥最厉害!” 她不满雷雏说的话。 雷雏也不介意,一巴掌扇飞黑无风,率先踏入第五荒界的出入口,道:“走吧!” 顾子青深深看了一眼黑无风,抱着顾子语道:“你先收回身上的大道之力。” “啊?怎么收啊?” 顾子语释放天道之力,丝毫无压力,这跟她的肉身是仙躯,灵魂有顾子青的仙尊之魂有关系。 顾子青思考了一下,道:“你现在可以安心了!” 顾子语与他共生,他猜测,顾子语之所以能释放天道之力,是因为内心极度担心他,从而灵魂上产生共鸣,再加上仙躯的妖孽之姿,直接共生出天道之力,从而释放出了出来。 顾子语扑在顾子青怀里,感受着亲人胸膛上的温暖,渐渐心安,身上的天道之力逐渐内敛。 “走!去第五荒界!” 顾子青第二个踏入,紧随其后的是黑岩、魔女以及麒麟。 黑无风重伤躺在海面上,见顾子青一行人离去,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我的大道场域没了!被她的雷霆轰击的干干净净!” 他比第二使和第四使还惨,不仅自身大道场域被轰击,连身体也遭受重击。 此时,他的境界已经下降到了气海境大圆满,连入道境都没有达到。 跪在地上的第二使和第四使,憎恨的目光盯着黑无风,杀意冲天道:“明明是你在滥杀吞天深海鲸,却要陷害这群人,看看我们现在是什么下场!” 黑无风心里一沉,忍着重伤带来的痛苦,不断后退,嘴里却很强硬道:“你们一开始就知道的,但是你们依然选择听信我的建议,去镇压他们!” 第二使和第四使对视一眼,脸上闪过戾气,异口同声道:“杀了这个杂碎!” 两人哪怕是重伤,也是入道境的武者,斩杀气海境大圆满的武者,轻而易举。 “必须要给人皇一个交代!” “杀了他!” 两人用尽全力,把黑无风斩杀。 顾子青一行人,进入第五荒界。 这里是一座深山古刹。 古刹之内,有一名扫地的僧人。 他仿佛没看到顾子青一行人似的,低垂着头,扫着地。 顾子青警惕地望着僧人,道:“黑无风死了。” 黑无风的命魂印记碎裂。 “应该是被另外两个人杀的。” 雷雏眼神不善地盯着僧人。 “几位施主,既然穿梭荒界,何必多造杀生。” 僧人扫着地,背对着顾子青一行人道。 “少废话!给我打开第六荒界的出入口,最好是第八荒界的出入口!” 雷雏微微释放太阴境后期的气势,让整个古刹陷入死寂。 僧人没有受到影响,他沧桑的轻叹道:“黑无风我知道,他是第三荒界的守护者,能送你们来第五荒界,想必花费了他极其巨大的代价,甚至可能会自降修为!” “却是花了巨大代价!老人家,这跟第五荒界没关系,你能否帮我们打开通往第六荒界的出入口,我们有重酬相报!” 顾子青语气平和道。 “当然有关系!他能帮你们打开,现在还死了,多半是被你们胁迫,我要是不打开荒界出入口,你们岂不是也要威胁我?” 僧人转过身,慈眉善目地望着顾子青,微微一笑。 顾子青内心涌现危机,下意识后退一步,目光变冷。 雷雏的左脚踏出,雷域扩展开半米。 “你可能不知道前因后果!他一开始与我们交易,要让我们斩杀吞天深海鲸,获取其精血给他,这样他就能打开荒界出入口,送我们去上界,只是,他最后破坏了交易,反而陷害我等!” 顾子青希望能用沟通的方式,与僧人洽谈。 “吞天深海鲸不能杀,这是第三荒界的铁律,他这样做,我懂了!抱歉!” 僧人微微点头。 “老人家,我有灵源,赠予你,帮我们打开荒界出入口。” 顾子青一笑。 “我不需要灵源,我只需要和你来一场交易。” 僧人说出与黑无风相差无几的话。 气氛瞬间诡异起来。 顾子青半眯双眼,道:“老人家,你这是学黑无风,要与我交易是吧?” “正是,这一次,我也要请你杀一个凶物,获取其精血。” 僧人平静开口,却说出血腥的话语,十分怪异。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老鲲鹏 第四百三十五章 老鲲鹏 “很有挑衅意味。” 雷雏冷冷道。 他们刚说,黑无风因为交易的事情而被杀,转眼僧人就开始跟他们进行交易。 僧人微微一笑:“并不是,此次我让你们杀的凶物,不是真的杀它,取精血就行!并不违反第五荒界的规定。” 顾子青眯着双眼道:“能守护荒界出入口者,实力强而不弱!不过,你的境界,还没达到太阳境,只是太阴境大圆满。” “阁下能带这支队伍来到此,哪怕境界只有入道境初期,但必有出奇之处,贫僧不敢小看,你说对了,我还没有达到太阳境。” 僧人听出顾子青话中的深意。 只要他没有达到太阳境层次,那么顾子青一行人可以像斩杀黑无风一样,把他斩杀。 “不过,你的实力,可不只是太阴境大圆满。” 顾子青冷冷一笑。 僧人笑而不语,镇定自若。 “我们答应与你交易!我们的实力,也不只是太阴境大圆满。” 顾子青冷冷道。 僧人眉头一挑,双手合十道:“凶物是一头老迈的鲲鹏,境界在太阴境大圆满,不过实力跟我相当,你只要取来,我就给你打开荒界出入口!” 雷雏嗤笑:“你不敢跟我们打,倒是想借鲲鹏试探我们。” 鲲鹏与僧人实力相当。 那么,僧人只需要让鲲鹏,与他们打一场,就可知道深浅。 自己则不需要动手。 “贫僧只是为了让各位在去精血过程中,减少不必要的危险!” 僧人重新捡起扫帚,开始扫着几乎没有灰尘的青石地板。 “我们走。” 顾子青深深看了一眼僧人。 他能感觉到,僧人的魂魄异常强大,仔细看,能看出里面蕴含一尊金佛。 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僧人不简单。 不过,他也无惧。 顾子语已经共生出天道之力,能轻而易举的释放出天道之力,若是有意识的训练一下,释放全部的天道之力,也不是不可能。 到那个时候,配合上雷雏的雷域,发挥出的实力要比在第三荒界时还要强大。 “主人,我需要找一个僻静之地,吞噬大道场域。” 魔女开口。 她的融合大道需要吞噬其他大道,如果是更高层次的大道场域,就需要静修。 此次去取精血,以她的实力,根本帮不上忙,甚至会变成负担,于是才开口。 顾子青允许,魔女离去。 “黑岩你继续跟着我们,用你的苍穹光明道,继续感悟我的天道之力以及雷神珠、雷域的力量。” 顾子青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大道之力的类别。 “天道。” 雷雏喃喃,内心变得混乱。 黑岩倒吸一口气,抱拳道:“是!” “你这个小家伙,跟着顾小艺,别跟我添乱!” 顾子青瞪了眼逗弄路边花草的麒麟。 麒麟巴不得出去玩,叫唤两声,跟上了魔女。 至此,他们的队伍就只剩下顾子青、雷雏、黑岩以及顾子语。 “分散开寻找,神识要互相接触,不能分离!” 顾子青抱着顾子语,飞了出去。 他还不了解第五荒界,因此先用神识扫视,若是发现危险,及时撤退。 虽然有风险,但也是当下唯一的办法。 “黑岩不要离开雷雏太远,若是发生危险,以你的实力,危险会更大。另外,雷雏,黑岩要是出事,我拿你是问!” 顾子青道。 雷雏和黑岩互相看不顺眼,不过也没办法,只能听令。 在高空飞行。 顾子语骑在顾子青的脖子上,小手张开,脆声大叫,很是兴奋。 圣白长裙漂浮着,简直是一个小仙女。 顾子青任由顾子语玩,自己拿出青涟人皇和神石人皇的储物戒指,没什么宝物,石精真水倒是有一堆。 “石精真水跟灵源相差不多,可以给子语吸收!” 顾子语是仙躯,却没有仙气补充,因此只能使用凡尘界的顶级神珍去代替,虽然效率低,作用小,但终归是有好处的。 在没有仙气的情况下,只能让她这样吸收。 “两把太阴境武器,跟大棒一样,威力只达到太阴境中期,越往上走,遇到的强者就越多!” 顾子青猜测,等他到了第八荒界,会遇到太阳境大能。 “玄土域的实力最弱,来到九荒域,我是第二次真切感受到!” 第一次是他过去,未飞升仙界时。 第二次,是修炼三万年后,回到过去的此时的他。 在整个龙玄大陆,九荒域还不是最强,中央域才是最强的一个域,里面的强者,多如牛毛,涅盘境大能基本都在中央域。 不过,顾子青凭感觉判断,最强的不仅仅是中央域,还有一个域,那就是外域。 那是一个至今,他都没有彻底挖掘出外域秘密的一个地方,里面存在的生灵,有一部分,诡异而强大。 “嗯?下方有城池。” 他转变方向,飞向下方的人族城池。 既然有人,那么打探消息就方便多了。 出现在城池外,从无人角落走出,望着进进出出的人们,淡淡道:“武者不多,最强者也才气海境,这等境界,无法接触到太阴境层次的圈子,不过去问问也好,让我了解一下,第五荒界的格局。” 踏入城中。 “哥哥,糖!” 顾子语指着商贩贩卖的糖葫芦道。 顾子青没有银两,拿出一枚灵石,走到商贩前道:“一枚灵石,换一串糖葫芦。” 商贩被惊住了,结结巴巴道:“灵石换糖葫芦?” 灵石是珍贵之物,唯有上百金币才能买来。 而糖葫芦,只需要几个铜币就行。 “对!” 顾子青道。 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幕镇住,目光打量白袍青年。 “应该是给妹妹买糖。” “重点是灵石换糖葫芦,真奢侈啊!绝对是富家公子!” “应该是顶级武者世家的兄妹!” 顾子青把糖葫芦换来,递给顾子语,无视周围人的注视,往前走去。 刚走没几步,一名瘦干男子凑了过来,笑道:“爷,才来石林城啊?” 顾子青点头。 “是来找人的吧?如果是的话,你算找对人了,我在石林城生活三十多年,熟知任何一条道,也知道这里上层次的人居住在哪里,又在哪什么生意。” 瘦干男子嘿嘿笑道。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那位大人 第四百三十六章 那位大人 “哦?” 顾子青要不是依妹妹,他现在已经瞬移到了气海境武者的面前。 瘦干男子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有戏。 他赶忙推荐自己,要价只需要两枚灵石。 “两颗糖果。” 顾子语皱小鼻子,觉得好廉价。 瘦干男子越加觉得自己遇到富豪了,心里有些后悔自己说的价格过低。 不过干这一行,他有自己的准则。 “对你们来说便宜,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价格,不会多也不会少。” 也许是这句话的作用,顾子青略微有些兴趣道:“带路吧,我要见这个城池的最强者。”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他绝对不会答应。 毕竟,那位大人不是想见就见的。 但眼前这两位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处处透露着不凡。 有资格见那位大人。 “我有路子能让两位见到那位大人,只是这里面需要花费不少灵石。” 瘦干男子搓手一笑。 顾子语的嘴里塞着糖果,小脸颊被嘟起,含糊不清道:“需要多少糖果?” 在她眼里,一颗糖果就代表一个灵石。 瘦干男子立马回应:“一百颗。” 说罢,偷偷看向顾子青。 主事人还是眼前这位。 顾子青摸摸顾子语的脑袋,道:“你觉得值不值?” 顾子语想了一下,道:“这么多糖果才能见那个人,好奢侈啊!” 一百颗糖果,够她吃好几天了。 “是很奢侈了。” 顾子青道。 瘦干男子急了,解释道:“那可是气海境的强者,全城只有一位,便是城里面的达官贵人想见,那也很难啊。” 顾子语不懂太深的东西,她听到连达官贵人都很难见到,便抬头看着顾子青,疑惑道:“要不答应他?” 虽然一百颗糖果很奢侈,但也不能耽误哥哥办大事。 她可是乖宝宝。 “你要是能买来一百颗糖果,我便答应你了。” 顾子青伸出一根指头:“给你半根香的时间。” “马上!” 瘦干男子看了眼这里的位置,转身就跑。 “我们走。” 顾子青往前走。 “哥哥,他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那要看他的本事了。如果能找到我们,就答应他,找不到是他自己没能力。” 顾子语懵懵懂懂地点头。 走过一条街,前方巷子。 三名大汉把一个小女孩拖入巷子。 “在拉我,我叫人了!” 小女孩被吓哭,挣扎的很激烈。 “谁也无法救你!哼!今天,我会让你好看!” “把她拉进巷子里!” “你哥哥惹了事,只能由你付出代价。” 三个大汉蛮横的把小女孩拉入巷子最深处。 顾子青下意识地抱起顾子语,心中生出杀意。 他也有一个妹妹,也曾有过失去妹妹的痛苦经历。 而且,是他亲手杀的。 无论境界高低,身份层次差距,这种事情,总会让顾子青感同身受。 那种感觉,我已经不想在经历,甚至不想在看到和想起。 “走!” 顾子青的杀意积蓄到胸膛,一步瞬移到巷子口,手中凝聚一道星辰光束。 “妹妹!” 在巷子里面的一个转角,瘦干男子丢掉包裹糖果的油纸,直奔向三个大汉。 在地面上,小女孩的衣服破烂,倒在地上大哭,眼睛里透露出绝望。 瘦干男子双眼一红,释放出凝气境初期的实力,杀向三名大汉。 “刘能,你揭露了老爷的秘密,触怒了老爷!你和你的妹妹,都要死!” 为首的大汉,释放凝气境中期的气势,一脚踹开瘦干男子。 “弄死他!” 第二个大汉冲向刘能,后面一个大汉紧随。 “你家老爷贩卖人口,我父母就是被你们害死的,现在还想伤害我妹妹,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刘能反抗没用,反而被打。 顾子青走上前,冷声道:“你不用死。” 怀里的顾子语不知道自己有多强,表现得有些害怕,把头埋入哥哥的怀里。 “滚开!” 为首的大汉说完,看到一个气质不凡的小女孩,便冷冷一笑:“你既然想管闲事,那就留下来吧,你的妹妹不错,老爷看了肯定喜欢。” 第二个大汉松开刘能,冲向顾子青,阴笑道:“送上门,就跪下来别走了!” 顾子青深吸一口气,手中暗淡的星辰光球,忽然变大,绽放刺眼光芒。 伸手一按,星辰光球落入第二个大汉的身上。 无声无息之间,星辰光球抹掉了此人的上半身,接着是下半身。 一息之间,一个人就这么被抹杀了。 为首大汉和打刘能的大汉,身体一震,惊骇得发不出声音。 “你老爷在哪?我去杀他!” 顾子青瞬移到为首大汉的面前,强制搜魂。 看到此人的记忆,他的目光越来越冷,最后手中有星芒一闪,此人被抹杀。 “鬼啊!” 打刘能的大汉吓得就跑。 这种抹杀一个人的手段,就算气海境强者也做不到。 这个白袍青年的手段,超出他的认知,心中生出大恐怖。 “你觉得你能逃得了吗?” 顾子青的左脚踏地,已经转去巷子转角的大汉,身体一僵,惨叫一声,全身上下开裂,有星芒炸开。 砰地一声,整个人被炸的四分五裂。 顾子语飞到地上害怕痛哭的小女孩面前,伸手摸小女孩的脸蛋,纯真道:“别哭了,我哥哥很厉害,都把他们教训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女孩见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安慰自己,心里安心不少,小眼睛扫四周,见到刘能,当即跑过去:“哥哥!” 刘能保住妹妹,安慰了一会,便跑到顾子青面前跪下:“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刘能没齿难忘!”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白袍青年如此强大,只怕连那位气海境强者也没这般强大。 “我的糖果没了,你的时间也快没了。” 顾子青道。 “马上!马上!” 刘能抱着妹妹往外跑。 顾子青伸手一点,刘能的妹妹,全身闪过一道星芒,身体里里外外的伤口一扫而空,便是体质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以后要是修炼,将会非常轻松,可以说是成为了一名资质不错的天才。 “哥哥,我的糖果能分她一半吗?她好可怜。” 顾子语轻声道。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玉成 第四百三十七章 玉成 “只要你愿意。” 顾子青微微一笑。 “嗯。” 顾子语可爱一笑。 刘能很有干劲,没过一会就把商贩给拉了过来。 “你别废话,赶紧跟我过来,你这一车的糖葫芦我都要了,钱不是问题。” 刘能背着妹妹,气喘吁吁的在前面说,身后跟着个满头大汗的商贩。 “我说,你这到底要干嘛啊!到了没有!” “带你去见大人物,你还不耐烦了是吧!” 当刘能见到妹妹脱胎换骨,当即被惊得浑身一个激灵。 气海境强者也做不到隔空给一位凡人进行脱胎换骨。 这等能力,只有传闻中的超级强者,入道境大能才能做到。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物,也清楚的意识到,对方根本就不需要他带路。 完全是因为对方的妹妹,所以才答应让他带路。 “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同时也要好好感谢这位大人物的救命之恩和再造之恩。” 妹妹重获新生,还可能走上武者之道,这比救了他命还要重要。 他不忘恩情。 “在这里!” 刘能见白袍青年拨弄妹妹的发丝,他心中的敬仰止不住涌出,冲上前一跪:“拜见大人!” “妹妹,赶紧跪下来谢谢恩人!” 他催促妹妹。 刘羽佳跪在地上,诚恳磕头:“谢谢恩人的救命之恩。” 商贩累的靠在墙上,见到这一幕,心里冷笑:“怕不是个傻子吧!这么年轻的兄妹也是大人物?见个人就跪,把自己的尊严丢到屎里面去了!” 顾子语见两人下跪,不满的嘟嘴,从顾子青怀中飞出,扶起刘羽佳道:“就算谢谢也不该下跪啊,你看起来比我大,不该下跪的。” 砰! “拜见大人!” 商贩扑通跪在地上。 任何一个武者,想要飞,境界至少要到先天境才行! 这个看似只有两三岁的孩子,能飞,岂不是说,她的境界已经达到了先天境! 那可是先天境的强者啊! 哪有两三岁的先天境强者! 除非,这个两三岁的孩子,是从顶尖大势力中走出,且自身资质千年难遇,还得被顶尖大势力倾尽所有去培养,才可能在两三岁时,境界达到先天境。 眼前的两位,果真是大人物,还不是一般的人物。 连两三岁的小丫头都达到先天境,那么眼前这名身穿白袍的青年,境界岂不是更加逆天! “能飞!” 刘能之前没注意,现在见到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能飞,被震惊的头皮发麻。 他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俩兄妹的身份。 是眼界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刘羽佳的内心很震撼,呆呆的跪在地上,显得不知所措。 “姐姐,你怎么了?” 顾子语摸刘羽佳的脸蛋。 “没……没什么。” 刘羽佳回神过来,惶恐的低下头,跪的更尊敬了。 “子语,回来。” 顾子青招手。 顾子语一步三回头,回到顾子青身边。 “去城主府,刘能,带好糖。” 那几个大汉出自城主府,大汉口中所谓的老爷,也就是说城主府的城主,不过喜欢自称自己为城老爷。 刘能身体一直,恭敬道:“是!” 他知道,为非作歹的城老爷惨了。 “城老爷也就是玉成,与那位气化境武者的关系很亲密,正因为如此,玉成做事十分不得人心,他剥削全城人,暗地里做着人口买卖,长得漂亮的女孩都被他卖到青楼,或者是其他城。” 刘能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顾子青。 顾子青淡淡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只需要管好糖就行。” 他强制搜魂,知道的东西,比刘能知道的还要多。 “是!” 刘能跟在顾子青身后,手里拿着糖葫芦,刘羽佳想吃,都被他一眼瞪回去了。 更后面的商贩子,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跟在刘能身后。 “呐,这是你的。” 顾子语拿着糖葫芦,递给刘羽佳一串。 顾子青见刘羽佳低着头不敢接,便道:“她说过要分给你一半,你就接着。” 刘能赶忙帮自己的妹妹接住,笑道:“谢谢大小姐。” “不要叫我大小姐,叫我顾子语就行了。” 顾子语天真无邪的一笑。 “顾小姐。” 刘能哪敢直呼全名。 “到了。” 顾子青道。 刘能愣神,心里疑惑,这位顾大人说的到了,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一抬头,就看到城主府在眼前,顿时,他傻眼了。 “刚刚还在城西,怎么眨眼就到了城中了。” 刘能不解。 商贩瑟瑟发抖道:“是……是瞬移!” 只有入道境强者,才能瞬移! “瞬移!” 刘能一个激灵,内心彻底确认,顾大人乃是入道境的超级大能。 顾子青踏出走向城主府,刘能想了想,拿着糖葫芦,跟随进去。 这等人物出手,玉成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 商贩毫不犹豫的跟上。 能跟在一名入道境大能的身后,是他这辈子最高的荣耀。 星芒在门上流动而过,大门粉碎,顾子青长驱直入。 “大胆,敢擅闯城主府!” 一名管家怒喝。 顾子青冷冷一瞪,那名管家身体一震,双眼一突,便倒在地上没气了。 刘能和商贩倒吸一口凉气。 眼神杀人! 还真有这等招式! 顾子青神识一扫,踏步一走,瞬移到了议事大厅。 在这里,玉成坐在首座,正跟其他家族的家主商谈大事,忽见有人现身,还未反应对方为什么能瞬间出现,反倒是习惯成自然的土皇帝傲意表现了出来。 “混账东西!这里也是你能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玉成是个胖子,释放出金丹境后期的气势,冷冷道。 周围的家主,境界都在金丹境,不善地望着顾子青一行人。 “一帮不知死活的家伙!” 刘能站出来冷道。 “你一个凝气境初期的蝼蚁,也敢在我们面前放肆!” 玉成一拳打了过去。 顾子青冷哼一声。 玉成闷哼一声,只觉得内脏碎裂,哇地一口,鲜血与碎肉吐了出来,倒在地上惨哼。 其余家主被吓了一跳,站起来后退道:“怎么回事!”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四大帝国 第四百三十八章 四大帝国 “啊!是瞬移!” 其中一名家主反应了过来,惊恐地望着白袍青年。 “是瞬移出现的,他是入道境大能!” “怎么可能!” 一帮家主吓得落荒而逃。 “你们几个都与贩卖人口有关,现在想走,是不是晚了!” 顾子青伸手捏拳,星芒在逃走的家主们身上闪烁,随后,家主们被抹杀。 玉成亲眼看到这一幕,双眼涌现惊恐,几乎是下意识的,捏碎了手中的符玉。 他要统治那位大人,只要那位大人…… 不对! 眼前这位能瞬移,是入道境的大能。 那位大人也不过气海境中期,就算是过来,也没有任何作用。 想到这里,他一脸绝望,强忍着痛苦,向顾子青开口求饶:“饶了我,求求你!” 顾子青冷冷道:“你还有用。” 玉成心中一喜,激动道:“我肯定有用,整个城池都归我管,大人,您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的作用,只能够吸引那名气海境的武者过来!” 顾子青一句话,再次把玉成踢出无尽绝望之中。 没过一会。 一名道骨仙风的老者飞了过来,落在大厅之外,身后跟着一名中年人。 “玉成,你叫我过来,是生了什么事情?” 老者闻到血腥味,眉头一皱。 “张前辈救我。” 玉成的求生欲望很强,哪怕知道张前辈打不过眼前的这位,可他不愿意承认。 “哼!敢伤害我要保护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老者的余光扫到身后的中年人跟来,当即冷傲一笑。 “看你心高气傲,这次正好借玉成生事,我便出手大展神威,也好收收你的的锐气!” 想到此,老者释放出气海境中期的气势,健步如飞,直入大厅,见躺在地上的玉成身边,有一个白袍青年,怒道:“小毛头,敢在太岁爷上动土,找死!” 一掌打了过去。 顾子青伸出一指,冷冷道:“点星指!” 指剑有定点星芒一闪。 嗤嗤嗤! 一颗小而明亮的星点,打穿老者的心脏,速度不停,落入地下、地底。 “救我!” 玉成见状,绝望大吼。 老者身后的中年人,高冷的神色终于变化,往后跳开,警惕地盯着顾子青,道:“你是谁?” 顾子青今日要解决的就是老者,没有理会中年人。 走向还没有死的老者身旁,强制搜魂。 老者承受不了再一次打击,没过一会便断气了,不过顾子青也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你到底是谁!我乃和玉帝国的使者,你敢不听我的话!” 中年人亮出自己的身份,一身气海境大圆满的气势镇压向顾子青。 “四大帝国统治第五荒界的人族区域,在四大帝国之下,又有十三国联盟,在人族统治区域之外,便是大荒地,里面生存着嗜血的大凶之兽。” 顾子青念念有词,目光抬起,道:“和玉帝国是四大帝国之一,你叫申晨,是和玉帝国来十三国联盟的使者。” “哼!知道就好!” 中年人申晨冷笑。 “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选气海境以上的武者,前往大荒地探路,寻找凶兽之王,老鲲鹏!” 顾子青又道。 想了想,换了一种语气:“用我的想法去理解,你们是要寻找一支炮灰,在前方探路,引诱出老鲲鹏。” 申晨的神色阴沉下来,捏拳道:“我看你实力不错,能秒杀气化境中期的武者,想必也是个气海境大圆满的武者,此次十三国联盟被选中的人员之一,就有你!要是不答应!” 威胁一笑。 “我要是不答应呢?” 顾子青的手指一弯曲,申晨不受控制的飞了起来。 申晨用全力挣脱,发觉根本没作用。 “你倒是说啊?” 顾子青又问。 “放我下来!敢招惹和玉帝国的使者,你是不想活了!” 申晨怒瞪顾子青。 顾子青放开申晨,道:“你们要去大荒地寻找老鲲鹏,所以你还有作用!我不杀你。” 他要捡现成的。 让这批人找到老鲲鹏,然后在与其击杀的时候,他再出手,获取精血。 这样做的风险比较小,可以有效避免,与老鲲鹏的正面冲突。 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在那名古刹僧人面前,暴露了自己这一支队伍的实力,而且,要是他们与老鲲鹏一战,消耗了体力,古刹僧人趁机杀来,他们会出现危机。 因此,他们半路杀出是最好的。 申晨挣脱束缚,仗着自己是和玉帝国的使者,双眼涌现杀机,双手捏诀施法,怒道:“我要打断你的双腿!” “老实点!” 顾子青释放出一部分气势。 普通! 申晨被这股恐怖气势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你……” 申晨瞳孔一缩,惊骇的快说不出话。 “完成你在十三国联盟的任务!” 顾子青道。 “是……是!” 申晨结结巴巴道,在没有之前的凶悍样子。 “滚!” 申晨赶紧后退,逃离此地。 等远离了白袍青年,才松了口气:“入道境的强者!真没想到,会有如此年轻的入道境强者!还好我没鲁莽!” 顾子青不理会申晨,神识传音:“来我这里集合!” 他与雷雏、黑岩之间的神识是互相交叉在一起的,方便联系和方便照应。 没过一会,雷雏现身。 “找到老鲲鹏了?” “等就行!” 顾子青道。 “公子!” 黑岩行礼。 “我们等!” 顾子青扫了眼地上的玉成,踏步走出城主府。 刚离去,玉成的身体迸裂出星芒,缓缓消失在虚空中。 “你们不用跟着我!这两本皇级功法给你们,能修炼到什么程度,看你们的造化!” 顾子青赠送两本皇级功法给刘能和刘羽佳。 至于那名商贩,他送了一颗珍贵的灵晶,足够商贩生活两辈子了。 也是从这天起,整个石林城的人都知道,城主玉成被杀,连那名气海境的强者也被镇压。 大害被除,人们好似过节日一般庆祝了一天。 而顾子青一行人,等了三天,终于等到申晨完成了任务。 《剑骨》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大荒地 第四百三十九章 大荒地 夜,月朗星稀。 “长老,就在这里!” 申晨恭敬弯腰。 身旁的老者,背负双手,俯瞰整个石林城。 “他还在里面,你确定他没有走?” 老者问。 “这个……” 申晨话说半句,显得很为难。 老者冷哼:“废物!” 也不再理会申晨,神识覆盖整个石林城。 猛然间,他的双眼睁大,冷冷一笑:“果然在这里!” 踏步走出,来到石林城城东的一处客栈上方,入道境后期的气势镇压下去。 轰地一声,整栋客栈被压塌。 “和玉帝国的尊严,不是你这等十三国联盟的蝼蚁,能践踏的!你要是不想死,就臣服于我,跟随队伍,前往大荒地寻找凶兽之王!若是不服,我就让你成为一具尸体!” 老者身上有土黄色光芒,声音浑厚,传荡整个石林城。 然而,并没有任何人回他的话。 “好好好!好得很!你死定了!” 老者被对方的不理会给激怒,神识再次一扫。 然后,他就傻眼了。 人不在了。 “那名白袍青年就在倒塌的客栈下,神识怎么扫不到了?” 就算神识扫不出白袍青年的境界,也应该扫得出白袍青年这个人啊。 可她的神识却发现,倒塌的客栈下,不仅白袍青年不在,连其身边的几个女人也不在了。 “就算是瞬移,也逃不出我的神识!我的神识范围,不只是覆盖石林城!” 他疑惑了,最后隔空御物,把倒塌的客栈控起,发现人真的不见了。 在空中沉思。 “被耍了!” 他的神色阴沉,杀意在眼中现出。 申晨不敢触怒这位长老,赶紧逃走。 就在倒塌客栈的旁边角落,雷雏抬起头,望着散发土黄色光芒的老者,冷声道:“太碍眼了!杀了!” “他还有作用,不急。” 顾子青淡淡道。 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在倒塌客栈的附近,只不过,那名老者的实力过低,无法发现他们而已。 一夜过去。 石林城人心惶惶,都在谈论神秘强者现身,更有甚者,还把这名神秘强者与玉成的死联系在了一起。 顾子青乐得清闲,在城中继续等待。 过了两天。 申晨带着从石林城以及周边各个城池中选中的气海境武者离开,那晚上出现的老者已经离去。 不过就算不离去,顾子青等人也不会有麻烦。 他们在高空,跟随申晨一行人。 一路奔波,夜晚来临时,他们彻底离开十三国联盟,来到了无痕之都。 无痕之都,跟化雷州的红城类似,是一座自由的罪恶之都,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受任何帝国和门派势力管辖。 不过今夜的无痕之都,却很安静,没有人在大街上闲逛,就是屋子里面也是漆黑一片。 此时,无痕之都的巨大广场上,一批批气海境及其以上的武者,站成一排排。 他们是从十三国联盟中选出的人员,旨在前往大荒地,寻找老鲲鹏。 在这群武者最前方,有四个老者站立。 其中就有那名散发土黄色光芒的老者。 “应该是四大帝国派来的入道境代表,境界都在入道境后期!” 黑岩在高空往下看,口中判断。 下方广场。 四名老者站出,说了一些画饼充饥的热血话,然后各自分配属下。 那群气海境武者,分成四大组,跟随四名老者。 在深夜来临之际,四批队伍,相继离开无痕之地,往荒凉沧桑的大荒地飞去。 等他们离开后,无痕之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街道上也出现人影。 “跟上去!” 顾子青猜测,接下来会遇到太阴境强者。 一路行进,天亮时,来到大荒地边缘。 “有四名太阴境武者,我看不出具体境界。” 雷雏动用大手段,隐藏所有人,且不敢靠近。 “一个在太阴境中期,两个在太阴境后期,还有一个在太阴境大圆满,应该是每一个帝国派出一个,且都是精锐!” 顾子青低声道。 雷雏紧皱眉头,疑惑地望着顾子青。 她又一次看不懂顾子青了。 连她都无法看出,同境界武者的具体小境界,偏偏才入道境层次的顾子青,看了出来。 “老鲲鹏的实力,不应该用境界来衡量!哪怕这里有四大太阴境武者,也不能小瞧了老鲲鹏!不要暴露行踪,我们继续隐藏跟随!” 顾子青道。 等待了一个时辰。 四批队伍分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入大荒地。 一个去了原始森山,一个去了山川大泽,一个去了山川大河,一个去了无边枯地。 队伍由入道境长老带领。 至于那四名太阴境武者,盘旋于大荒地边缘的高空,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他们不能贸然进入大荒地,否则惊动大荒地里面的太阴境大凶,会有麻烦,眼下只需要等待那四批队伍的消息就行。 只要知道老鲲鹏在哪里,他们去联手击杀即可。 顾子青等人不急,隐藏身形,在远处看着四名太阴境武者就行。 只要对方动,他们跟着动就行,省去了很多精力和时间。 这一次,一等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四大太阴境武者第一次睁开眼睛,互相对视,纷纷点头。 “出发!” “四批队伍全死,唯有各大帝国的长老逃了出来!” “无碍,只要把老鲲鹏找到就行!” “好久没出手了!此次,我们必须要拿到老鲲鹏的精血!” 四大太阴境武者,进入大荒地,往北方的山川大河飞去。 顾子青一行人见状,悄然跟随。 深入大荒地,妖兽横行,四批队伍的成员尸体,散落在下方。 飞了万里。 吼! 老鲲鹏怒吼,从一条几百里宽的大河中飞出。 鲲从河中飞去,几百里庞大,化而为鸟,成为鹏,展翅有千里,阵阵恐怖的太阴境大圆满的威压,镇压向接近的四大太阴境武者。 “上!” 四大太阴境强者出手。 四大场域互相覆盖,覆盖向鲲鹏。 鲲鹏反抗,自身场域笼罩天地,对抗四大场域。 天地颤抖,虚空破碎! 大激战开始了! “大战来了!我们先后退观看!” 顾子青道。 雷雏施展手段,带着众人后退。 《剑骨》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吞天场域 第四百四十章 吞天场域 “蛮荒场域!” 脸上有刀疤的老者,释放太阴境大圆满的气势,双手抓住碎裂的虚空,往下方的鲲鹏一按。 一副新天地景象,在他的一抓之下,在鲲鹏的上方演化,然后随着他的一按,落在鲲鹏身上。 轰隆隆! 蛮荒大世界,生灵凶兽遍地。 就是这般的蛮荒之界,生生砸在鲲鹏身上,把鲲鹏的背脊砸出伤痕,鲜血流出。 吼! 鲲鹏反应过来,双翅一扇,往高空飞去,身上有神通演化,异芒闪烁,震荡背上的蛮荒场域。 相当于是它在扛着一个演化出来的场域世界,并且与之对抗。 “孽畜!” 刀疤老者怒喝,双手往下方一划。 好似割裂了世界。 黑芒顺着割裂出,如水一般流向鲲鹏的背部伤口,然后深入进去。 “快!趁着王兄压制鲲鹏,我们三个抽取鲲鹏伤口中的精血!” 一名鹰钩鼻老者背上双翼,一扇之下,比瞬移还快,出现在鲲鹏后背上的伤口前,双手放在鲲鹏的伤口上,运转功法,大肆吸收流出的鲜血。 其余两人相继赶到,纷纷抽血。 鲲鹏震怒,身上的气势越来越磅礴,有要使用出场域的趋势。 三人分出心思,控制自身场域,落入蛮荒场域中,增加镇压鲲鹏的力量。 鲲鹏被压得往下方落去,不过,让它感受到最痛苦的,其实是背部的伤口。 三名太阴境武者,抽取它的鲜血,如抽湖泊里面的水一样,让它感受到极端痛苦。 甚至,让它感受到自身的实力在慢慢的下降。 “吼!” 老鲲鹏发怒,不再隐藏自身实力。 双翼一扇,吹灭虚空十万里。 身体一震,震退背上的三名老者。 一股吞天的逆天气势,从老鲲鹏身上散发。 只见到金光在它的全身上下涌现而出,震碎一切接近之物。 便是四大场域,也压制不住老鲲鹏。 轰! 金光覆盖老鲲鹏的全身,接着破灭的虚空,在金光的演化下,化作了一片真空的金色世界。 这里面有金色天地,有金色山川,有金色河流,唯独没有生灵。 老鲲鹏飞在金色世界,是那样的无声、孤寂。 “不好!这是老鲲鹏的吞天场域!这种场域的特点是没有任何范围的,只要老鲲鹏一直施展,吞天场域可以把天道之外的一切都覆盖进去!” 刀疤老者是四大老者中,境界最高者,一眼看出危险所在。 “不能飞!我们一旦进入吞天场域,就难以逃出,除非,我们的速度能够超过吞天场域的扩散速度!” “不可能超过!在这里,老鲲鹏是主宰,它不会让我们轻易出去!” “一直在注意它的场域,便是我们的场域都压不住,是我们忽略了老鲲鹏的实力!” “它的实力太强,把我们震退时,趁机用出了吞天场域!现在想出去,唯有正面一战!” 四大太阴境武者,神色阴沉的讨论着。 “渺小的人类,想杀我,入侵大荒地!你们会付出惨重代价!” 鲲鹏在天空遨游,口吐人言,冷冷注视着下方的四大太阴境人族武者。 “上!” 刀疤老者没有多说废话,第一个冲上前,手中的刀,斩了上去。 这是一把蛮荒刀,蕴含蛮荒场域之力,刀身上还有蛮荒世界的演化力量,蕴含无上威压。 一刀斩去,让吞天场域不稳定,有要撕裂的迹象,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斩破吞天场域,而这一刀的刀芒力量,化作蛮荒场域的演化之力,落向鲲鹏。 鲲鹏长啸一声,震碎天地一切之物。 它搅乱了自己的场域内的世界,同时也把一切都粉碎成了金色海水。 眨眼间,吞天场域内涌现出无边金色大海。 在刀芒来临之前,鲲鹏进入金色海水,化作鲲,张开巨嘴,竟把刀芒吞了进去。 它还不满足,在金色海水中快速流动,往四大太阴境武者的四大场域游去。 “它要吞了我们的场域!” 四大太阴境武者处于金色大海之处,用神识传音。 “让它吞,我们从它的肚子里,生生撕裂了它!” 刀疤老者在神识传音中冷笑。 其余老者拿出太阴境级别的武器,或者施展顶级神通,落在鲲鹏身上。 然而,鲲鹏在这里是主宰,他们的手段难以伤害到鲲鹏。 鲲鹏一往无前,临近四大场域,一口吞了下去。 四大老者闷哼一声,脸色苍白。 自身场域被鲲鹏吞噬,也伤到了他们。 “不用怕,只是暂时隔离了场域而已!我们现在盘坐虚空,控制鲲鹏体内的场域,生生从内部炼化鲲鹏!” 刀疤老者第一个盘坐虚空,其余老者赶紧盘坐炼化。 鲲鹏不会让他们施展,尾巴一扫,砸向四大老者。 也在此时,它的身体一震,在虚空翻转。 四大场域的力量,从它的身上扩散,让它感受到痛苦。 鲲鹏也不再趁机攻击四大老者,而是无意识的在吞天场域中游走,集中力量炼化体内的四大场域。 作为吞噬一切的凶兽之王,它自信能够把对方的四大场域,生生炼化,最后成为自己的力量。 这片大荒之地,已经被鲲鹏的吞天场域覆盖。 顾子青等人也在吞天场域内,不过还在隐藏之中。 “鲲鹏在保留实力,它早就发现了我们。” 雷雏神色凝重地望着鲲鹏的庞大身躯,特别是那背部的伤口,似乎是在引诱着他们。 顾子青显得平静,站在金色荒草之间,目光在鲲鹏与四大老者之间扫动,最后道:“继续等!” “鲲鹏和四大老者在对抗,现在去是最好的时机!” 雷雏想富贵险中求,认为鲲鹏没时间对付他们。 “继续等!” 顾子青经验丰富,知道如何处理眼前的局势。 想要来一个黄雀在后,那么他们作为黄雀,就得有耐心。 半刻之后。 吼! 鲲鹏痛苦的嘶吼,扭曲了一下身体,一股更为庞大的力量,从它的身上释放,紧接着,吞天场域内,诞生了有神智的金色生灵。 “这是太阳境场域的演化趋势!老鲲鹏到了突破太阳境的临界点!果然,它的实力不能小瞧!” 雷雏吃惊道。 《剑骨》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黄雀在后 第四百四十一章 黄雀在后 顾子青冷漠地望着这一幕,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道:“它的力量还没有完全释放,再等!” 雷雏没有乱动,他们一直在等。 拥有神智的金色生灵,形态各异,释放太阴境神威。 虽然大部分在初期,但能演化出拥有神智的金色生灵,只有突破临界点的大能才能做到。 轰!轰!轰! 金色生灵施展古老神通,镇压盘坐虚空的四大老者,个别金色生灵生前练就肉身筋骨,此时直接冲撞。 噗! 四大老者身受重伤,还在咬牙坚持。 老鲲鹏虚空游动,身上金光时而爆发时而内敛,显然是炼化四大场域有了效果。 “不行,必须要使用这一招!” 刀疤老者脸色苍白,嘴角有鲜血溢出,抬头低沉一喝。 连他都快承受不住,更不用说是其他三个。 他一说,另外三个毫不犹豫的施展相同秘术。 金色神兵凝现,围绕刀疤老者旋转,他们四人的气势增强一分。 青天之木勃勃生机,环绕太阴境后期的鹰钩鼻老者,四人气势再强一分。 深蓝之水滔滔不绝,包裹身穿深蓝长袍的太阴境后期老者,四人气势又一次增强。 焚世之炎蒸发金色海水,火色长袍的太阴境中期老者,盘坐火焰中,四人的气势增强到了顶点。 吞天场域内的金色生灵,施展古老神通也无法伤害到四人。 反倒是老鲲鹏,开始痛苦的怒吼,扭曲身体。 可它无法分心,还得强忍痛苦,炼化身体内越加强盛的四大场域。 此时,它的身体上的金色光芒逐渐暗淡,四大场域的力量时不时从它身上流露。 显然,它快撑不住了,再过一段时间,四大场域将会冲破身体,届时死的就是它。 “吼!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老鲲鹏的气血瞬间飙升,让四周都产生了扭曲。 它隐藏的实力彻底释放,威能震慑九天十地,整个吞天场域内的金色生灵,境界再次提升一个档次,大部分都提升到太阴境中期,个别甚至达到太阴境后期。 四大老者身体一颤,刀疤老者怒喝:“再融!” 四人双手施法,金色神兵、青天之木、深蓝之水以及焚世之炎互相融合,黑白双鱼在内游走,不过黑白双鱼十分暗淡虚弱,似乎是还缺少某种力量的加持。 就算如此,黑白双鱼的力量的把周围的金色生灵震退。 而老鲲鹏内的四大场域,再次发挥神威,让老鲲鹏苦不堪言,只能集中全力去炼化。 双方都把自己的压底箱力量拿了出来,不过付出更重代价的是四大老者。 他们几乎在透支生命,否则断不可能支撑得到现在。 另一边。 雷雏释放雷域,冷冷道:“这些古老英魂在镇压我们!” “鲲鹏忍不住了,现在,该我们出手了!” 顾子青的目光落在老鲲鹏背部的伤口上。 说罢,闭眼睁眼。 天道之力从身体中释放,一股无上天道威压从天而降,震慑世间一切生灵。 法则链条贯穿吞天场域,在金色天地中游走。 所有在吞天场域内的金色生灵,纷纷避让,不敢接近。 它们生于天地,死于天地,本身就被天道束缚,如今被召唤而来,害怕法则链条是天生克制。 雷雏见状,手持雷霆雷龙神杖,往地上一顿,吞天场域之内,雷域瞬间扩散,并且有天道之力和法则链条融入,化作法则雷霆域。 紫色雷霆中同样有英魂被召唤,它们是在法则链条融入的基础上诞生,因为一开始就蕴含法则神威,与金色生灵有巨大区别。 “还不够!” 雷雏道。 顾子青拿出雷神珠,雷雏张口一吞,身体绽放紫金光芒。 拥有仙之气息的紫金雷霆,覆盖整个法则雷域,最终演变成法则雷神域。 其内的古雷生灵,演化成生前模样,自身境界达到太阴境后期以及大圆满,而实力有了雷神珠的增幅,会更可怕。 产生生死对峙的四大老者和老鲲鹏,突然受到另一方庞大威压的冲击,反应不一。 “是人族,同伴来增援了,大家坚持!” 刀疤老者道,众人的精神状态得到提升。 老鲲鹏没想到来者如此可怕,释放的场域竟然也是有往太阳境场域演化的趋势,且演化程度比它的还要深。 可它知道归知道,却无法抽身对付。 体内的四大场域越来越强,它必须要集中力量和精力炼化。 顾子青手拿黑塔,现在雷雏身侧,冷冷道:“不要恋战,只有一个目的,获取精血!” 转头看向黑岩和顾子语。 “你们现在被法则雷神域覆盖,不要乱动!” 说罢,雷雏如闪电一闪,出现在老鲲鹏身前,法则雷神域压在老鲲鹏身上。 老鲲鹏生出大危机,潜力无限爆发。 身体一震,金光要穿透法则雷神域。 然而,没有用! 顾子青避免老鲲鹏用出更多手段,控制黑塔变大,再次压在老鲲鹏的身上。 “抽血!” 顾子青道。 雷雏来到老鲲鹏的伤口前,大肆抽取鲜血。 “大胆!” 老鲲鹏怒吼,吞天场域内的金色生灵被强行控制,镇压法则雷神域。 雷雏冷笑,法则雷神域的古雷英魂与之对抗。 “加把力!” 四大老者见支援来了,更加用力,他们都在燃烧生灵,头发都白了。 “这一回没白跑,终于能杀鲲鹏取精血了!” “不要分心,用力限制老鲲鹏,让同伴取精血!” 刀疤老者忍不住一笑。 “好!” 四大老者专心对抗老鲲鹏。 控制自身的场域,要冲破老鲲鹏的肚子。 老鲲鹏痛苦至极,它要对抗体内的四大场域,又要反抗法则雷神域,实在是力不从心。 它尝试着吐出四大场域,发现根本不可能,只要一动四大场域,四大老者就会顺势加力,冲破它的肉身。 “啊!” 它流失大量鲜血,感觉到要死了,当即大吼一声,音波中蕴含鲲鹏神韵。 刹那间,整个大荒之地颤抖起来,无数妖兽发出震天啸声。 《剑骨》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大荒妖潮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大荒妖潮 顾子青闻万千啸声,心里一惊,催促道:“好了没有?” “精血需要从大量鲜血中抽取,还差一点,等等!” 雷雏道。 她也知道事情发生了变化,有大量妖兽在怒吼,显然是来帮助老鲲鹏的。 四大老者神色一变。 “老鲲鹏发动了妖潮!我们要被包围了!” 鹰钩鼻老者低沉道。 “无碍,我们处于太阴境层次,妖兽用数量是无法困住我们的。” 刀疤老者扫了眼老鲲鹏前的那几个人,又道:“他们是来支援我们的,我们加把力!” 其余老者再次豁出去,面容快速衰老,头发大部分变白。 此时此刻,外面的天地,发生了大变化。 吞天场域之外,无数妖兽集结,它们中有凝气境、先天境、金丹境、气海境、入道境、神通境以及太阴境级别的存在。 个别的太阴境级别的妖兽,轻而易举地进入吞天场域,要去镇压这里的人族。 也在此时,雷雏道:“好了!这些血足够了!” 她把海量鲜血装入一个空间瓶里面。 “走!” 顾子青转身抱住顾子语。 雷雏收缩法则雷神域,一步身化天地,如同闪电般,撕破吞天场域,往外面飞去。 经过四大老者时,毫不停留。 “他们获得精血了,我们也可以撤了!” 刀疤老者道。 “他们撤出的怎么这么快?” “为什么不协助一下我们?” 几名老者有些疑惑。 “我们的场域正在被鲲鹏炼化,无法收回!” “糟了!” 他们神色大变。 现在是他们想要撤出场域,反倒被老鲲鹏限制住。 外面惊天动地,有太阴境级别的妖兽正在攻击他们,情况十分危急。 刀疤老者神识传音给顾子青一行人:“你们别撤出这么快,帮我们收回大道场域!一起走!” 顾子青心中一动,传音道:“好!” 雷雏也听到了,侧头望向顾子青,道:“别管他们,我们先走!” “助他们收回场域,毕竟他们燃烧生命精华,帮助我们获取到了精血!” 顾子青觉得做事情不能太绝。 雷雏冷哼一声,转身一点:“九霄雷狱!” 轰!轰! 九根巨大无比的紫金雷柱镇压下来,打穿老鲲鹏的部分身体,把老鲲鹏牢牢镇压住,动弹不得。 老鲲鹏惨叫。 它被抽出大量鲜血,再加上要对抗体内的场域,早就体力不支,实力大减,现在再次遭受重击,它终于撑不住,脱力了。 四大老者感觉自身场域挣脱束缚,也没有去反杀老鲲鹏的想法。 主要是,撑破老鲲鹏的身体,需要时间,就算破开了,老鲲鹏也死不了。 还有就是,外面正在发生恐怖的大荒妖潮,他们并不想在妖潮里面,给自己增加危机。 “走!” 刀疤老者收回场域,往吞天场域的裂缝处飞去。 “他们果然是好同伴!” 鹰钩鼻老者几乎成了半身入土的老头子,头发花白,面容憔悴,但情绪却很高兴。 “对啊!这回得到了精血,那位前辈,肯定会回来,助我们获取大荒之地!” 其余老者笑道。 他们凭借自身的超强实力,强行冲出吞天场域,没有妖兽能阻碍得了他们,一路往大荒之地的外面飞去。 只是飞了半天,刀疤老者率先发现不对劲,道:“他们怎么没有等我们!难道是先回无痕之都了?” “应该是!毕竟精血重要!” 其余老者回答。 “希望是。” 刀疤老者皱眉道。 再说顾子青这一边。 顾子青运转天道之力快达到极限,当即收回。 正飞得正欢的雷雏,感觉自身的法则雷神域被剥离出最重要的力量,演变成了雷神域,让她很不爽的道:“再来点啊!” “你以为是街边的大白菜?” 顾子青瞪了她一眼,又道:“把雷神珠交出来,收回你的力量,现在我们需要低调前往古刹!” 雷雏极其不情愿的把雷神珠还给顾子青。 顾子青扫了一眼,发现雷神珠内,杨之遥的天眼已经快全开了,里面逐渐由灵光划过。 显然,雷神珠内的杨之遥,也得到不少雷雏的滋养。 “经过这么多次战斗,我的根基非常扎实,境界也已经达到入道境初期巅峰,差不多可以突破了!” 他在心中判断。 一行人快速飞行。 等到达深山古刹时,雷雏把一个小瓶子递给顾子青,道:“这是你需要的精血,是我从老鲲鹏的海量鲜血中提炼而出,别给弄丢了!” 顾子青收走,目光深邃地望着深山古刹,道:“我们进去。” 说完时,目光扫了眼雷雏。 雷雏对顾子青点了点头,已经准备好战斗了。 踏入古刹,所有人的心不自觉地平静了下来。 顾子青望向坐在走廊上品茶的僧人,道:“精血拿到了。” 僧人放下茶杯,惊疑不定地打量顾子青一行人,惊诧道:“这么快就拿到了?看你们没有受伤,似乎很顺利啊。” “我们怎么拿到的,你不用知道这么多,交易还能否进行?” 顾子青冷淡道。 僧人扫了眼顾子青手中的小瓶子,然后站起身,轻轻叹了口气:“想让老鲲鹏交出自身精血,要么它自愿,要么是被迫。我宁愿选择相信它是被迫。” 顾子青皱眉。 “而它被迫交出精血,肯定是走到了无可奈何的一步,那么,老鲲鹏必定会疯狂的发动大荒妖潮。” 僧人的目光很沧桑,望着天空,身体有些佝偻。 “精血拿到了,交易能否进行!说一声!” 雷雏懒得管僧人要说些什么,要是不给他们打开荒界出入口,那就只能一战了。 “会给你打开。” 僧人摇头一叹,“大荒妖潮啊!如今,整个第五荒界,已经大乱!人族还没有做好准备!” 顾子青听出一些意思,道:“你的目的不是精血,而是借老鲲鹏,引发大荒妖潮?” 便是一向不喜欢麻烦事的雷雏,也被惊住。 妖潮一出,波及的可是亿万人族生灵啊! “你这个和尚,是不是疯了!” 雷雏望僧人的目光变了。 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和尚,而是一名浑身都被鲜血染红的屠夫。 《剑骨》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大屠杀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大屠杀 僧人微微一笑,没有做任何解释。 伸手在虚空一点。 庭院里,出现一个空间之门,道:“这里是通往第六荒界的出入口,你们可以进去了。” 众人一惊。 这么简单干脆? 顾子青道:“你不要精血了,是吧?” “精血拿了有何用。” 僧人此时显得很孤独,说得很轻,却蕴含莫大深意。 顾子青注视着僧人,末了又道:“你想看这方天地大乱,我也有兴趣。” “哦?” 僧人诧异道。 “你等会帮我打开通道,我现在想看看第五荒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子青面向僧人,背对空间之门。 “都是疯子!” 雷雏不满道。 “施主,这方天地看了就得身入其内,你确定要看?” 僧人又道。 “就算天地塌了,也有你来顶着。” 顾子青扫了眼雷雏。 “正好等顾小艺,别给我添乱,闭上嘴一边呆着去!” 雷雏大怒,却只能紧握双拳,气呼呼的往顾子青相反方向飞走了。 僧人一笑:“太阴境后期的大能被你这么训斥……施主也不是个能小看的人呐。” 顾子青不在意的一笑,指着大荒之地方向的苍穹,道:“你跟我以前遇到的一名武修很像。” 在他三万年的记忆里面,因为僧人的缘故,让他终于模糊的记忆起一个人。 那个人很特殊,世人说他是疯子。 但是,只有顾子青清楚,他并不是疯子,而是彻底醒悟的血腥大圣。 眼前的僧人,跟那个血腥大圣很相像,也唤起了顾子青的记忆。 所以,顾子青决定看看,这名僧人所做的,是否是他所猜测的那样。 僧人并未询问,顾子青所说的那名武修是谁,要做什么。 因为,僧人并不在意。 淡淡一笑,算作回礼。 手一点,收回空间之门,脚步一踏,古刹飞入云端,半面墙化作平静水面,里面有这方天地的景象。 景象中,大荒之地内涌现无数妖兽,在这些妖兽的最后面,一只庞大无比的老鲲鹏,正在愤怒地长啸着。 它们正在往大荒之地的外面,汹涌奔腾。 外面,可是人族生存之地。 “坚守大荒之地十万年的你们,终于选择了反攻!” 僧人背负双手一笑。 顾子青忽然间,觉得僧人不是僧,而是深渊魔物的魔。 但,他只是让嘴角扬起一丝细微的笑意,并未开口,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很快,大荒妖潮的涌动,惊动了人族生存的大陆。 人族快速反应。 四大帝国、十三国联盟,纷纷派出强者,阻扰大荒妖潮。 但是人族所在的大陆实在太大,哪怕他们及时反应和应付大荒妖潮,也无法完全阻挡。 大批妖兽闯入人族的生存地,大肆的追杀人族。 一条条鲜红的生命被妖兽剥夺。 惨叫、怒吼、绝望和哭喊夹杂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末日景象。 人族强者们,中坚坚守者们,底层武者们,被各自所在区域发生的妖潮,惊骇到了。 “它们怎么会冲出来!” “它们怎么敢反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们的世界观遭受到冲击。 终于,人族武者们被激怒,反击有了效果。 人族太阴境大能镇压同一层次的妖兽,打崩虚空,其中就包括四大老者。 他们没时间去考虑抽取精血的支援者的身份,当下只能去阻挡高层次妖兽,避免这些高层次妖兽,对他们的生存之地,造成毁灭性打击。 中坚坚守者们,入道境、神通境等等武者,浴血奋战,双方都有陨落。 然而,妖兽数量实在太多,就算是陨落了一部分入道境和神通境的妖兽,在整体上,也没有让它们大幅度损失战斗力。 反而是人族入道境和神通境强者的陨落,让人族的局势出现极端的不利。 至于底层武者,完全承受不了妖潮的冲击。 毕竟,底层妖兽的数量更恐怖,是人族的无数倍。 它们冲击进来,瞬间就把底层人族武者冲开,碾压式的对人族发起毁灭性的攻击…… 景象里面,血腥残忍的一幕幕上演。 僧人面色平和,静静注视,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 顾子青不动声色,好似陪客一般,静静望着,同样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黑岩有些不适,伸手捂住顾子语的小眼睛,别过头去,心里觉得僧人就是一个变态。 雷雏不知何时,已经回来。 她眯着双眼,冷冷地盯着僧人。 她就算拥有高高在上,对众生蝼蚁拥有漠视的心态,也不禁对景象内发生的一幕幕,产生了愤怒的情绪。 僧人可是人族啊! 却要借他们的手,彻底激怒老鲲鹏,从而引发大荒妖潮,对人族发起末日屠杀。 生而为人,雷雏不想袖手旁观。 脚下有雷域展开,手拿雷霆雷龙神杖。 “伪和尚,你还是不是一个人!” 雷雏开口杀机。 僧人背对雷雏,没有回头,依旧在注视着景象,平静道:“人这个称呼,太狭隘了。” 顾子青伸出手,抓起雷雏的雷霆雷龙神杖,慢慢夺了过来,叹气道:“事情已经发生,不必再起纠纷。” “你也是个疯子!” 雷雏抢回神杖,不解愤怒的对顾子青大吼。 “安静点。” 顾子青说完,察觉到僧人脑海中的那尊金佛,在缓缓变大,同时还蕴含一股炙热的恐怖气息。 他的身体一震,惊呼:“你要突破了!” 雷雏唰地一声,躲到顾子青身后,惊悸地打量僧人。 僧人可是太阴境大圆满的大能,要是突破,那就是踏入了太阳境层次。 那等强者,只手就能镇压她。 僧人的情绪还是没有起波动,他静静注视着景象内的一切。 天地之间,老鲲鹏浑身是伤,被众多妖兽簇拥,对着人族大地怒吼:“你们这些人,占有大片土地,还不满足,还要对大荒产生非分之想!现在,你们满意了吗!” 人皇现身,是一名太阴境大圆满的强者,但实力却不能同境界想必。 他背负双手,在虚空行走,隔着上万里,注视老鲲鹏,冷冷道:“敢踏入人族大地,你们妖族就不怕被灭吗!” 人皇在反问。 《剑骨》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太阳境大能的诞生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太阳境大能的诞生 “我老了,你们觉得我好欺负了!但是当年的我,气血正值巅峰,实力无比强大,可曾踏出过大荒之地!大荒之地的其他妖,可曾出来祸害过人族?” 老鲲鹏大笑,声音震荡上千万里。 “现在的你们,正在屠杀我的同胞!立即收手,否则我等出手镇压你们,彻底灭了你们妖族!” 人皇踏出一步,恐怖的威压震碎了第一波妖潮中的妖兽。 “可笑啊!我统管大荒之地多年,一直限制妖兽与你们发生冲突,却没想到,你们认为我们好欺负,想抢夺大荒之地,要绝了我们妖兽的生存之地!” 老鲲鹏绽放金光,吞天场域无限扩散。 “来吧!就让我们来一次大战吧!要么你们全灭,要么我们全死!” 老鲲鹏发动了种族战争。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人皇也被老鲲鹏的话惊住,他完全没预料到,对方会如此豁得出去。 在他的想法里,妖族并不敢针对人族! 不过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只能够强行出手。 身为人皇,乃四大帝国的代表,伸手一点,道:“诸位人族同胞,倾尽全力战斗吧!为了生存而战!” 那一点,点亮了虚空。 一颗炙热光球化作伪太阳,普照大地,为所有正在战斗的人而战。 而他自己,则是冲向老鲲鹏,准备决一死战。 轰隆隆! 大战爆发了。 整个第五荒界都成了战场。 人与妖的厮杀在各个地方上演,鲜血化作河流,在大地上流淌,尸体让大地变得荒凉而满目苍夷。 渐渐的,人族被压制了。 “它们的数量太多,我们撑不住了!” 有人族武者惊恐的大吼,个别的转身就逃。 “不行!妖族的力量过于可怕,我们只能后退防守!” “快去请那位前辈!” 轰隆! 一头万丈妖兽,一爪子拍死十几个入道境强者,吓得一帮武者落荒而逃。 “天呐,我们为什么要招惹它们!” “它们这么强大,招惹它们,我们没有好结果!” “太恐怖了!” 武者们哀嚎。 僧人见到这一幕,轻叹道:“你们终于对妖兽们,有了恐惧!” 轰隆隆! 虚空破碎! 异芒湮灭一切生命! 太阴境妖兽与太阴境人族武者在激烈的生死对战! 人皇与老鲲鹏也在其中,双方都有支援,打得暗无天日! 突然,刀疤老者被两头太阴境顶级妖兽偷袭,身体四分五裂,瞬间身亡。 这可是一名太阴境大圆满的强者啊! “王兄死了!” “他是太阴境大圆满的强者!连他都被杀了!” 众人的气势下降一大截,妖兽的气势大增,开始发力,把人族强者镇压得不断后退,且伤亡人数开始增加。 人皇见机不对,咬牙道:“我们快抵挡不住了!请金佛大前辈出手!” “金佛!” 老鲲鹏想起了什么,突然怒吼:“金佛,你这个该死的家伙!赶紧出来,让我吞了你!” 它更加癫狂,一口吞掉一名太阴境中期的人族武者。 “逃!” 其他人没了再战之意,开始逃亡。 人皇没了支援,身体上被撕裂出大量口子,可见骨肉。 他吐出一口鲜血,只能倒退远离这帮妖兽。 “如此多的妖兽……” 倒退时,望到还有无尽妖兽从大荒之地涌出,他的心里生出寒意,不由自主的发颤。 “为什么会这么强……” 他喃喃。 “你们生活的太安逸,忘记了妖兽带给人族的恐惧!” 一道沧桑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 人皇一愣,旋即大喜:“金佛前辈!请前辈出手,镇压妖兽!” “哎,你们还是记不住教训。” 那颗伪太阳突然绽放金光,随后被演化成一尊金佛,于虚空中诞生。 老鲲鹏见了,怒吼:“你答应过我的,说过人族不会踏入大荒之地,我做出了很多让步!你还是没有履行你的承诺!” “人族已经付出了代价。” 金佛道。 “不够!完全不够!” 老鲲鹏歇斯底里的大吼。 云端上的古刹内,僧人收回一缕灵魂,转头问顾子青,道:“还不够吗?” 顾子青道:“其实,你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手一挥,“看看这末日景象,人与妖,死了太多,该结束了。” “是该结束了!” 僧人双手合十,对着顾子青一拜,转身,踏入景象。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绽放金芒,那一股炙热的恐怖气息,彻底从他的身上释放。 雷雏惊骇失声:“太阳境的气势!” “突破了!” 顾子青没有惊讶,反而有一种遗憾感。 “施主能理解,说明贫僧看人的眼光,是不错的。” 留下这句话,僧人进入到景象之内,出现在人皇与鲲鹏之间。 那尊金佛,飞入他的肉身。 轰隆! 如同太阳炸裂! 僧人释放能震慑一切生灵的威能,让处在战斗之中的人和妖,强行冷静下来。 老鲲鹏本想愤怒大叫,却被僧人的这股力量,惊得失声。 “恭喜金佛前辈,成为太阳境大能!” 人皇跪拜,其余人族强者纷纷跪拜。 “请金佛前辈出手,镇压妖兽!” 人皇激动道。 “你愧对人皇这个称号,退下。” 僧人化作金人,圣光亿万,照射天上地下,冷冷一喝,人皇被震出内伤,鲜血从嘴角溢出。 人皇不敢多想,骇然中倒退。 老鲲鹏下意识地倒退,可一想到自己已经豁出老命,顿时胆子一足,冷冷道:“人族,你们太过分了!金佛,你失言了!” “是啊,失言了,所以我此次来,不是来驱赶你们,而是来赎罪。” 金佛僧人内敛光芒,面向老鲲鹏盘坐于虚空。 “赎罪?” 老鲲鹏疑惑。 顾子青看到这一幕,摇头道:“大局已定了。” 雷雏皱眉头,想了一会,忽然道:“他这是要自杀?” 神情是一脸的不敢相信,也无法理解僧人的做法。 “是赎罪!” 顾子青知道僧人要做什么了。 “是啊,是赎罪。” 金佛僧人开口。 突然,他的身体如同金色陶瓷一般的碎裂开。 《剑骨》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道意 第四百四十五章 道意 “人族产生了恐惧,你们选择了反抗!仅仅这两点,就足够人和妖在未来的第五荒界,能和睦生存下去!鲲鹏,回去吧,带着妖兽们!为了平息你们的愤怒,为了那些平白失去生命的生灵,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金佛僧人的声音传遍整个第五荒界,如悠悠万载的沧桑岁月,斗转星移了芸芸众生。 他闭上双眼,轻轻一叹。 咔嚓! 肉身崩碎,接着在所有生灵震惊的目光中,肉身碎裂,成了一堆金色的碎片,在虚空中飘扬。 所有人失声,几乎崩溃。 那可是他们人族的骄傲和守护神啊! 没了金佛大前辈,面对大荒妖潮,人族该怎么办啊! 老鲲鹏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内心愤怒荡然无存。 一名太阳境大能,为了赎罪,在它面前自裁! 这得多大的勇气和心境啊! 砰! 金色碎片再次碎裂,化作粉末,飘向整个第五荒界。 “我的伤口没了!” 一只双头虎惊呼。 它背部的伤口好了。 “是金色粉末!我断了的手臂在重生!” 一名没了手臂的人族武者大叫。 一些几乎要死亡的人和妖,得到金色粉末后,转醒过来,伤势很快恢复。 这一幕在整个第五荒界上演。 人皇震撼的望着这一幕,隐隐有些明白,金佛大前辈,为何舍弃人皇称号,于深山中隐身了。 抬起手,望着手上的伤口恢复,沉重的叹气:“愧对了人皇称号!” 吼! 鲲鹏发出音波神韵,所有冲出大荒的妖兽纷纷后退。 它们选择了停息战争。 “金佛,这是最后一次!前提是,人族不要打大荒之地的主意!” 老鲲鹏的咆哮传荡天地之间。 它失去的海量鲜血,被金色粉末弥补,伤势已经恢复。 它的愤怒已经平息,不过更重要的是,人族已经付出了巨大代价。 “人族绝不会踏入大荒!” 人皇回应老鲲鹏,转身往回飞,其余强者默默的跟随。 一场波及第五荒界的种族大战,因为金佛的牺牲而平息。 古刹之内。 顾子青感慨道:“这就是他为什么会突破的原因。” 雷雏不解,双手环抱在胸:“你什么境界,说什么大话,他就是个傻子,突破了还选择自杀,一巴掌拍死妖兽多实在的。” “每个武修都在属于已经的道意,虽然它从未具现过,但是它一直跟随着每个武修。金佛的道意就是用自己的牺牲换取第五荒界的和平,他做到了,所以突破了。” 这是一种大无畏的道意,拥有者天生无敌。 顾子青判断,金佛能以如此道意突破,实力天生比大部分太阳境大能强,甚至可以称之为同境界无敌。 可惜金佛的道意如此,自我牺牲是必然的。 雷雏对顾子青说的话,嗤之以鼻,不过心里面还是听进去了。 “他死前,已经为我们打开了空间之门,现在只需要等顾小艺回来就行。” 顾子青道。 “既然空间之门打开,那瓶老鲲鹏的精血也就没有交易的必要,把它给我了。” 雷雏打起鲲鹏精血的主意。 那可是太阴境大圆满的鲲鹏精血,对她的修炼莫大好处。 “你不是妖。” 顾子青拒绝了雷雏,把鲲鹏精血分给黑岩。 “精血蕴含太阴境大圆满的力量,只能吸收一滴中的一部分,这一滴要稀释成一百份,每次只需要服用一份就行。” “多谢公子!” 黑岩淡淡地看了眼雷雏,对顾子青微微一笑。 雷雏冷哼一声:“撑死你!” 砰! 一股入道境后期的气势在顾子青身边释放。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顾子语身上。 顾子语的嘴皮上还沾染着石精真水,她见众人望来,疑惑道:“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说着还伸出润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嘴皮上的石精真水。 “又突破了。” 黑岩开始麻木了。 “是我突破了吗?” 顾子语询问哥哥。 “不是什么大事,乖乖吃你的东西。” 顾子青道。 顾子语甜甜一笑:“嗯!” “把你的气势收起来。” 顾子青提醒顾子语。 “啊?我……我忘了。” 顾子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低声道。 雷雏的心脏有些受不了,转身扶额道:“比九圣子还要妖孽无数倍!这个小变态,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真气人!” 一行人在古刹等了一个月。 这个月,顾子青在古刹内提升了自己的境界,提升到入道境中期,实力在不释放天道之力的情况下,能战神通境大圆满。 黑岩的蜕变是最快的。 得到鲲鹏精血,她的境界突破到了入道境大圆满。 由于她已经拥有大道之力,境界跨越到神通境没有阻碍。 她只需要继续吸收精血,就能自然而然的进去到神通境境界。 雷雏天天向顾子青要雷神珠,感悟雷神珠内的力量。 为了能够让顾子青安心,她会把自身的紫雷精纯之力,滋润给雷神珠内的杨之遥。 一个月过去,魔女回来。 一声长啸震荡天地。 魔女携带无边黑气,飞到古刹之中。 “入道境大圆满巅峰!” 顾子青满意点头。 “主人我只吸收了一个大道场域,还没有吸收完。” 毕竟是太阴境强者的力量,入道境武者吸收需要时间。 “你吸收的是魂域还是人道场域?” 顾子青问。 当初,他给顾小艺的场域,有人道场域和魂域。 “是人道场域。” 魔女的气质有很大变化,给人一种稳重成熟的感觉。 “你的融合大道吸收人道场域,最后演变成什么大道,放出来我一观。” 魔女当即释放。 恶之饕餮栩栩如生的出现,化作万丈大妖,在恶之饕餮身后,有一道睡佛虚影。 “佛魔双生,这种大道可不好掌握。” 雷雏饶有兴趣道。 “佛魔双生,你不好掌握,你需要去掉佛,吸收人道场域的根本力量,这个你需要自己去感悟,不急,慢慢来,我们先去上界。” 一行人进入空间之门。 出来时,他们看见的是一片火焰世界。 苍穹血红,地面血红,便是里面的生灵,也拥有炙热的气息。 《剑骨》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业火荒界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业火荒界 “第八荒界!” 黑岩惊呼。 “金佛对我们不错,以太阳境的实力,强行开出第八荒界的空间之门,否则太阴境武者是无法打开第八荒界,最多第七荒界。” 顾子青松了口气。 终于来到了第八荒界。 第八荒界也叫业火荒界,因存在传闻中无法熄灭的火焰而出名。 业火荒界在九荒域很奇特,传闻中,它被誉为世界边缘,荒内的业火是从另一个世界燃烧过来,因为无法熄灭,世人取其名为业火荒界。 望着蒸腾出火焰气息的天地,他想起了什么,手一翻,黑塔出现在掌心中。 黑塔中的第二层,就关押着天生自带业火的业火湮灭犬。 “嗯?小家伙,给我回去!” 顾子青见至暗小精灵偷偷摸摸地从储物戒指钻出,皱眉道。 至暗小精灵一缩脖子,好奇的望着这方天地。 忽然,它好似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呀呀叫着钻入储物戒指。 顾子青的目光一凝,顺着至暗小精灵看过去的方向望去。 血红色的苍穹下,远方呈现出暗红色的深邃大地,好像里面有一头正在沉睡的大凶。 过了一会,他收走黑塔,淡淡道:“先找个地方休整,避免与第八荒界的生灵有冲突。” 已经到达第八荒界,里面绝对会有太阳境的强者,不能够过于张扬。 在附近找到一个乱石堆,在里面布置出敛息阵,顾子青拿出沾染古神麒麟的血和兽爪的龟壳。 秘法使用而出,他能强烈清晰的感应到古神凶地的所在地。 “在东边!” 顾子青一说,其余人望向业火荒界的东边,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东边是一片连绵火山,时而有大妖出没。 这里是第八荒界,里面的生灵,实力上普遍很高,太阴境强者的数量,将会是第五荒界的数倍,更别说是神通境和入道境了。 那些大妖,只怕境界最低都在入道境,神通境居多,而太阴境强者,也存在。 他们要想穿过东边,需要面临的危险,将会非常多。 顾子青为此,制定出如何穿越东边的连绵火山的计划,以及出现危险时,要如何应对的解决方案。 时间过去两天。 “这一带存在的妖兽实力,基本上在气海境以上,入道境是这片区域的小霸主,更往上的神通境武者,是每一块区域的主要霸主!” 雷雏从外面侦查回来,把情况汇报给顾子青。 顾子青点头道:“你继续侦查。” 雷雏面对第八荒界,收敛起了自身高傲的态度,略微不满顾子青的命令,但还是老实的去侦查情况去了。 过了一会。 魔女化作一缕黑烟,出现在顾子青身前,凝聚出真身,单膝跪地道:“主人,除了东边的连绵火山外,可以从东南方向的岩浆河行进,岩浆河我观察过,只有一种岩浆大鳄在里面生存。” “你进入岩浆河侦查过没有?” 顾子青反问。 “并没有!” 魔女道。 “你继续在岩浆河周围侦查,不要进入岩浆河。” 顾子青不相信,岩浆河里面只有岩浆大鳄生存,可能存在更加危险的生物。 魔女领命离去,黑岩又回来,向顾子青汇报。 反倒是顾子语和麒麟在一旁清闲起来。 顾子青收集好情况,目光思索地扫视四周,末了转头问麒麟:“你可感知到什么力量没?” 麒麟摇晃脑袋。 “没有?” 顾子青陷入深思。 麒麟的体内蕴含古神麒麟的一丝血,照理来说,这丝血会让他感应到其他古神兽的存在。 如果古神凶地在第八荒界,距离近的话,麒麟是能够感知到的。 “没有感知到,说明距离我们比较远!” 顾子青并不清楚具体位置,只是到古神凶地在东边。 从麒麟身上,他推断出此次前往东边的路程,只多不少,且非常危险。 “第八荒界少有人族生存,但依然有人族存在。” 他在低声喃喃。 突然,雷雏去了没多久,又回来了。 “顾子青,东边的山下有人出没。” 雷雏道。 顾子青站起身道:“走一趟!” 同为人族,建立起沟通的难度,要比妖兽的要少得多。 神识传音,让黑岩和魔女回来。 顾子青的神识没有覆盖出去太远,主要是怕引起业火荒界的大妖的注意。 好在黑岩和魔女没有出去多久,顾子青的神识很快就联系上了她们。 等人齐了,一行人出发,前往东边火山下。 “别暴露自己的行踪。” 顾子青准备先观察,看看值不值得与本地人族建立沟通。 几步瞬移,出现在东边火山下。 “这里有一座人族小镇。” 雷雏道。 顾子青凝视过去,一眼看穿小镇内,生活的人们的实力。 “大部分都在金丹境,少部分在气海境,最强者是入道境,这个城镇的实力不同凡响,放在玄土域,已经可以当一方霸主了!” 顾子青继续观察。 小镇之内。 人们穿着单薄,皮肤不黑,反倒是呈现淡红色。 可能这是生活在第八荒界的生灵,所呈现的特有本地特征。 “集合!” 一名九尺大汉如一座铁塔,站在镇口前大喝。 很快就有一群男女走了出来,境界基本都在气海境,快速集结在九尺大汉的前方。 个个精神抖擞,双目炯炯有神,蕴含灵光和凶韵。 第一眼,顾子青就看出,他们的生活作风非常彪悍,这跟生存环境有很大关系。 “今天的目标,斩杀一头火石虎!” 九尺大汉翁声道。 队伍里面的人议论纷纷。 “火石虎啊!基本上都是入道境级别的大妖,希望我们遇上的是一头入道境初期的。” “这可不好杀,运气不好,遇到一头感悟出大道之力的火石虎,那我们存活下来的几率非常小!” “一起合力,斩杀火石虎,否则镇子里的孩子们就得饿肚子了!” 九尺大汉皱眉道:“安静!” 队伍里面的人员立马安静下来。 “按照老计划,分成三路,从三条火路众横扫荡过去,遇到火石虎或者是强大的其他妖兽,不得单独作战,退后呼叫支援!” 《剑骨》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你们是不是人? 第四百四十七章 你们是不是人? 九尺大汉布置完计划,带着一堆人,从最中间的火路走去。 他们分工明确,行动力和执行力强,眨眼就从小镇离去。 顾子青跟随九尺大汉,一路深入。 九尺大汉带着人,劈荆斩刺,斩杀边缘地带的妖兽,渐渐深入火山之中。 万里大山被火焰覆盖,非常壮观的一幕。 妖蟒口吐火焰,从地下钻出,一口吞掉一头啃食腐肉的火焰鹿,可它还没来得及消化,就被一头火石虎抓掉了脑袋。 吼! 火石虎低吼,慢慢食用妖蟒和火焰鹿。 “嘘!” 九尺大汉隐藏在远处的灌木丛中,双眼冰冷地盯着火石虎,神识传音给队伍里面的人:“一头入道境初期级别的火石虎,我们的运气不错,可以埋伏斩杀!李石头,通知其他人在我这里集合!” 李石头悄然后退,去通知其他人。 顾子青凝视道:“这是一头感悟出大道之力的火石虎,就算是入道境后期的火石虎,也打不过眼前这一头,这些人有危险了!” 雷雏早就等得不耐烦,她道:“趁机会救下他们,然后从他们身上获取情报。” 顾子青并未做回答,继续观看着。 下方。 李石头很快回来,传音给九尺大汉:“塔哥,人马上就来,我们从三个方位一起进攻,封死火石虎的路,也能更快袭击火石虎的弱点!” “你做的很好!” 九尺大汉拿着一柄铁刀,暗中蓄力。 他是一名入道境初期的武者,也是镇上少有的入道境强者之一。 此次出来捕猎,他肩负重大责任。 “必须要捕捉到火石虎!” 望着那庞大身躯的火石虎,塔哥在心中坚定道。 在火石虎啃食妖蟒尸体时,其他人集结了过来,隐隐包围住火石虎。 顾子青想出手阻止,却是身体一顿,抬起头,望向另一座山,惊异道:“浓郁的天地精华气息,堪比石精真水和灵源!” “有宝物出世!” 雷雏道。 轰! 一团神珍光芒,从附近的一座山冲出,磨灭了整座山。 火石虎抬起头,震惊地望着旁边那座绽放神珍光芒的大山,长啸一声,飞了过去。 它仅仅是闻到其中的精华,就知道山中的珍宝不一般,若是被它服用,实力必定会大增。 不只是它这么想,四面八方的大妖都被惊动,纷纷前往神珍光芒所在地。 九尺大汉被惊得措手不及,见火石虎飞走,他想要接近再袭击的计划落空了,刚想开口,让众人一起出手,强行拦住火石虎,四周响起众多妖兽的兽吼。 “引发这片区域的兽潮了!” 九尺大汉惊呼。 “塔哥,我们要不要后退?” 那名李石头开口道。 “后退!不能够与这么多妖兽接触!” 塔哥不甘的咬牙道,一行人快速回退。 只是他们刚刚飞出这座山,就被一只大妖拦住。 那是一头燃烧火焰的猿猴,有百米高,如同小山,它一脚踩碎小山,目光贪婪的望着神珍光芒绽放之处,突然,地下的一群渺小人族的出现,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吼!” 火猴不满,一脚踩去。 如果是平时,它肯定会把这些人族抓起来吃掉,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抢夺神珍时,顺便踩死这群让他厌恶的人族蝼蚁。 “是入道境后期的大妖!快走!” 九尺大汉双手一推,把身边的人推走。 身边的人惊呆了,却只能身不由己的后退。 火猴见到这一幕,嗤笑一声,张口一喷,火焰蔓延向所有人。 顾子青把握住时机,此时一见,当即出手。 一点星芒,抹杀了火猴,连带着火猴喷出来的火焰,都被抹灭。 塔哥等人本已经绝望,此刻见火猴瞬间消失,神色一愣。 “有神通境大妖出手了,我们更没有活路!” 有人联想到这一点,凄惨道。 其余人慌了起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神通境大妖出手?” 顾子青好笑道。 他出现在炙热的土地上,环视四周。 黑岩等人相继出现在顾子青的身后。 “你们……你们是人!” 塔哥惊了,眼睛死死地打量顾子青一行人,很快发现了这群人的特征,与他们有很大差距。 “你们到底是不是人?” 李石头指着雷雏和黑岩等人的皮肤道。 “会不会说话?” 雷雏怒道。 这还是她性子被磨砺收敛的结果,换做以前,身为九圣域的长老,连一句话都懒得说,一巴掌拍死这群蝼蚁了。 说实在,跟在顾子青身边,雷雏的性子改变了很多。 至少现在,身为太阴境大能的她,已经学会跟弱者叫骂了。 “抱歉。” 塔哥惊疑不定道。 “他们的皮肤好白,感觉不是人。” 一个短发女人低声道。 “嘘,不管他们是不是人,都不要招惹,刚刚的火猴,应该是他们解决的。” 听到这些话,雷雏满头黑线,忍着拍死这群人的冲动,转身瞪着顾子青,道:“跟这帮土包子说不通话,你又要用什么手段,自己去!老娘不想去伺候!” 黑岩轻笑道:“我确实不是人。” 头上生出龙角。 “我是龙,听说过这个种族没?” 她笑吟吟地望着塔哥一行人。 魔女扩散大道之力,震退四周接近过来的妖兽,冷冷道:“我是人!” “我们也是人。” 顾子青抱着顾子语笑道。 麒麟叫唤,一脸的得意,好似在说,我不是人,我是麒麟,厉害吧? “龙是什么?” “嘶……古神!是古神!” “古神?天啊,看,那是古神!古神显灵了!” 塔哥等人见到麒麟,忽然受到刺激,直接跪了下来。 顾子青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芒,惊异道:“古神?古神麒麟?” 嘴角带出一丝笑意。 看来,这次出手,没有问出这里的大概情况,反倒是直接引出了古神麒麟的线索。 雷雏也没了恼怒和无奈,侧过头,打量塔哥一行人,道:“他们竟然知道古神二字,这麒麟,他们见过。” “龙与麒麟同层次,他们不知道龙,反而知道麒麟……” 黑岩在确定一件事情。 《剑骨》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九重天 第四百四十八章 九重天 “说明,第八荒界出现过麒麟,且是高层次的麒麟,说不定是古神麒麟!” 魔女惊道。 “古神凶地内有活的古神麒麟,或者说是,这个世界出现过古神麒麟的力量!” 顾子青凝重道。 轰! 一团火球砸在魔女的大道之力上。 是一头火焰鸟,形似凤凰,实力在入道境大圆满,非常可怕。 它要抢夺神珍,顺路踩死这群人族蝼蚁。 “找死!” 魔女屈指一弹,一道魔光弹射出去,打穿火焰鸟的脑袋。 火焰鸟哼都未哼一声就被秒杀了。 塔哥等人见状,这才反应过来,这群人的实力,也是不可小看的一部分。 敬畏地望着麒麟,塔哥跪在地上道:“多谢各位前辈出手相救!” “无碍,我送你们回去,并且赠送你们几头火石虎。” 顾子青手一挥,带着人回到镇口。 “顾小艺,抓几头火石虎回来。” 顾子青吩咐完,便开始询问塔哥,关于古神的事情。 “十万火山出现过一头太阴境的古老大能,它要吞噬这方天地的所有精气,不过它刚刚冒头,就被世界东边的古神力量打穿身体,倒地身亡。” 塔哥对此是记忆犹新。 当初,他还在火山中打猎,亲眼见到那头古老大能被杀。 其余人望向麒麟的目光,充满着神秘和敬畏。 “应该是无差别攻击,正好落在那头太阴境大妖身上。” 雷雏判断。 顾子青继续询问。 等魔女抓着三头火石虎回来时,顾子青已经知道需要的信息。 “三头火石虎,送给你们,此地被我布置下阵法,周边的大妖暂时无法入侵小镇。” 顾子青说罢,带着人扬长而去。 从塔哥口中得知: 业火荒界,是一片原始世界!人族生存的范围非常小,也非常分散,都在独立生存着,这个世界的主宰是妖族! 古神是从世界东边现身,有麒麟异象在苍穹演化,释放无边威能,十分可怕。 “知道这些就够了!” 顾子青直接前往东边。 “还好十万大山是在东北方向,知道古神麒麟出现的正确方向,我们也能够直线前往,飞往东边!” 雷雏脚踏紫雷,速度最快的,带着人直冲最东方。 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 就算雷雏身为太阴境后期的强者,也不敢随意飞行,只能偶尔进行虚空通道的穿行。 第八荒界,可是拥有着太阳境级别的大妖存在,招惹到一头,除非顾子青化仙,不然谁都对付不了。 …… 苍穹之上。 一道空间之门缓缓出现。 “玲姐,根据家族的法宝显化,古神凶地位于业火荒界的最东边,死亡眼的最中央!” 一名青年,把玩着玉珠子道。 他虽然是青年,但看沧桑的目光,却能看出,他的真实年龄,绝对不只是青年。 只不过,他的心很年轻罢了。 玲姐是一名身披白发的美人,冰清玉洁,神态冷傲。 听到青年的话,冷淡道:“那就走吧!这里到处都是火焰,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 话中有抱怨和无奈。 “我开路,不会让玲姐受折腾!” 青年收起玉珠子,嘿嘿一笑,一脚踏出,缩地成寸,远遁上万里。 “咦,这里还有人在生存。” 玲姐的目光扫向下方的炙热土地,惊异道。 “皮肤呈现火红色,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知道这里的土著,实力有多强!待我试试!” 青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玲姐。 玲姐冷傲点头:“也好。” 青年一笑,一掌镇压下去。 轰隆一声,下方的土著刚刚收回捕捉到的妖兽,就被此人一掌抹杀。 “试出来了,这群土著很弱。” 古君语道。 玲姐摇头:“九荒域最强的两个荒界,属第八荒界和第九荒界,我亲自过来一看,这第八荒界也不过如此!” “凡尘界的一切,都在我们的俯瞰之下,他们终究是蝼蚁,没有实力强弱之分!” 古君语自然一笑,说出的话非常漠然。 玲姐赞同的点头:“咦,空间波动,有生灵在穿梭空间!” 古君语见玲姐还有好奇心,心中一动。 为了能吸引玲姐的注意力,他嘿嘿一笑,大肆拍马屁:“不愧是天才资质的玲姐,拥有九秘之一,还能感悟出空间大道之力,能敏锐发现有生灵穿梭空间!” 接着又道:“敢在我等面前穿梭空间,是大不敬!” 一拳轰在虚空。 轰隆! 虚空扭曲。 顾子青一行人的空间穿梭受损,被迫从虚空中现身。 “能发现我打开的虚空通道,至少是太阴境大圆满的大妖,做好准备!” 雷雏神色凝重道。 只是她从虚空中现身,雷域从脚下蔓延出半米,神色就是一愣。 “是人,皮肤白色,不是本地人!” 顾子青冷冷道。 他看到一男一女,正在惊异地打量着他们。 “玲姐,是人,皮肤也是白色,他们不是本地人!” “应该是从其他荒界而来,一样是蝼蚁!我没兴趣了,走了。” 玲姐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耸耸肩,转身就飞走。 “要不要拍死他们?” 古君语讨好道。 “神通境初期和神通境中期的武者!” 雷雏心里惊讶于他们能发现自己打开的虚空通道,但很快就愤怒起来。 “两名蝼蚁,也敢影响我等穿梭空间!现在想走就走,你们,走得了吗?” 她怒喝,苍穹涌现乌云,其内有紫雷环绕。 玲姐转身,不屑一笑:“我劝你收起你的力量,否则,我会代替苍天,惩罚你!” “凡尘界的蝼蚁!别不知趣!” 古君语目露凶光。 顾子青重复:“代替苍天?” 雷雏重复:“凡尘界的蝼蚁?” 两人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一男一女,异口同声道:“你们来自于九重天!” 古君语嗤笑:“还算有点见识,能够看破我等的身份!” 玲姐背负双手,抬起头,俯瞰顾子青和雷雏,不屑道:“既然知道我们来自九重天,凡尘界的蝼蚁,还不下跪拜见!” “九重天的生灵进入龙玄大陆,按照九圣域的规定,杀无赦!” 雷雏杀意冲天道。 《剑骨》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踏空玉 第四百四十九章 踏空玉 顾子青想起往事。 三万年前,他与爱人龙绘雪,渡劫飞升仙界。 他成功飞升仙界,爱人龙绘雪,也就是小白,被九重天的古老家族袭击,在渡劫时失败,身死道消。 这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情! 再加上,黄金天龙王告诉他的,关于龙绘雪的身世,让他知道,是九重天的那群人,造成龙绘雪家破人亡。 当时,龙绘雪还是个婴儿,被龙族的一名前辈带入龙玄大陆,才逃过一难。 因此,龙绘雪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可是顾子青不会忘记! 新仇旧恨涌入脑海,他盯着眼前的一男一女,杀意同样冲天。 “我没去找你们,你们倒是自己找上门!” 顾子青的肉身绽放星芒,双眼中有大宇宙星辰幻灭。 单手虚握,星辰之力如垂天之瀑,凝聚于掌心化作“圣体帝沉剑”,天地杀机实质化,让炙热的天气也冰冷起来。 “无知的两个蝼蚁,胆敢反抗我们!” 古君语神色一冷,身上有灰光绽放,古神兽虚影从他的身上幻化。 是恶之饕餮。 顾子青等人神色一变。 这家伙竟然获得过古神兽恶之饕餮的力量。 古君语见顾子青一行人的表情,嗤笑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没见过恶之饕餮吧?” 他低喝一声,神通境初期的气势扩散,双手紧握,高傲道:“我来自九重天,那等无上的净土,曾杀过凡尘中的神通境中期武者!” 他的眼神充满蔑视,见顾子青一行人沉默,便更加猖狂:“害怕了吧?” 魔女皱眉道:“主人,可不可以现在就杀了这只小丑!” 顾子青冷冷道:“借你的第二分身和大道一用。” 魔女飞到顾子青面前,单膝跪下,坚定道:“请主人随意使用!” 另一边,玲姐无视顾子青等人,却对紫发女人雷雏上了心,她道:“你是九圣域的走狗?” 她并不惧怕九圣域。 走狗? 这两个字戳到雷雏的心。 她被九圣域抛弃,还真像一条被用完就扔掉的狗。 “你可能并不清楚,你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手一翻,握住雷霆雷龙神杖,双眼中蕴含九霄雷池。 玲姐皱眉道:“第七秘雷!” 神色冷哼:“区区第七秘而已!” 说罢,身体散发空间之力,出现半虚化,快融入空间之内。 顾子青的手放在魔女的脑袋上,盯着古君语道:“这是第一秘空间!别杀她,活捉搜魂,战后我送你第一秘!” 雷雏心里一惊。 她是知道顾子青的脾气的,心里信了。 “哈哈,蝼蚁别说大话了,我等会让你跪下来求饶! 玲姐融入空间,要杀掉这里的所有人。 轰! 苍穹上密布紫色劫雷,万钧雷力落下,强行把玲姐从空间中逼迫出来。 “你以为使用第一秘空间,能身化天地,鬼神莫测了吗?” 雷雏乃太阴境后期的强者,且来自于九圣域,不是普通太阴境后期武者。玲姐不过神通境界中期,就算不凡,也没能力与雷雏对抗。 另一边。 顾子青闭眼睁眼,释放天道之力,冷漠道:“你要代替苍天,我就是天!你有什么资格代替我!” 天地一变,法则链条在虚空游动,把这方天地彻底锁定,让古君语无法瞬移。 轰! 魔女的恶之饕餮分身,在顾子青身后凝现,高达万丈,在恶之饕餮身后还有睡佛虚影。 这是活生生的恶之饕餮肉身,不是古君语那般只能幻化! “怎么可能!” 古君语身体一颤,只觉得自己的力量在不受控制的往外飞,显然是对方的恶之饕餮肉身想抽走他的古神兽之力。 同时,他感受顾子青身上那股普通天道般的力量,瞳孔一缩,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逃。 “你走得了吗?” 顾子青伸手一点,恶之饕餮怒吼,追杀古君语。 古君语无法理解,在凡尘为何有比他还妖孽的家伙。 感觉到恶之饕餮飞来,一咬牙,手中拿出一把太阴境后期级别的冰剑,一剑冰封万里,恶之饕餮被冻住。 顾子青拿出黑塔,碎裂冰晶,亲自追杀,一剑划出万千星芒,打得古君语措手不及,后背被划出一条肉眼可见的伤口。 古君语惨叫,他不敢使用恶之饕餮的力量,否则会失控。 此刻的他感受到了恐惧。 用尽各种宝物和手段逃走,竟然能勉强与顾子青保持一定距离。 突然,一道空间波动传荡而出,玲姐披头散发,身上是血的出现在古君语身边。 “逃!” 玲姐的额头有一块白玉,正在散发强横的空间波动,便是雷雏也无法压制。 两人融入空间消失。 顾子青见雷雏要追,摇头道:“不用追了,那个女人拥有十大天宝之一的踏空玉,能发挥出世间第一极速,追不上的。” “两个目空一切的废物,下回遇到,我直接秒杀!” 雷雏站在顾子青身边冷冷道。 末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却依然嘴硬道:“你不是有第一秘空间么,给我一个!” “你没活捉她!” “不给就算了!” 雷雏冷傲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理会顾子青。 “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顾子青的语气凝重了。 雷雏扫视四周,神色微微一变。 不知道从何时起,这方天地多了几头大凶。 它们隐藏在黑暗中,双眼冷冷地盯着顾子青一行人。 “你的天道之力以及古神兽的力量吸引了它们,好在没有太阳境大能出现。” 雷雏低声道。 “都过来!” 顾子青抱起顾子语,魔女和黑岩簇拥在旁。 “有半步太阳境大能!” 他的仙尊之魂察觉到大危机。 雷雏的身体一颤。 “第一秘给你,现在立马掌握!” 顾子青拿出雷神珠,递给雷雏。 雷雏收到第一秘,以她的太阴境境界,掌握第一秘是转瞬间的事情。 “法则雷神域配合第一秘空间,快速逃离!” 顾子青做好了拿出虚空古镜以及万妖图的准备。 四周的大凶开始安耐不住,在围拢了,特别是那头半步太阳境的大凶,最靠拢,杀意充斥天地。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百万里逃亡 第四百五十章 百万里逃亡 “雷雏,释放所有力量!” 顾子青低喝,手中黑塔变大,要暂时性镇压那头半步太阳境大凶,为雷雏争取时间。 雷雏在虚空一踏,雷域瞬间扩散,震慑太阴境后期及其以下的大凶。 与此同时,张口把雷神珠一吞,双眼中的九霄雷池汹涌翻腾,引动天地雷霆。 “雷神域!” 轰隆! 天地紫雷灌入雷域,雷雏的身上有紫金雷霆蔓延出,涌入雷神域。 另一边,顾子青大喝一声,天道之力涌现,直接涌入雷神域中。 法则雷神域形成! 雷雏的力量无限激增,快接近太阳境级别的力量。 轰! 黑塔与那头半步太阳境的大凶相撞,产生毁灭性的冲击。 雷雏见顾子青给自己拖延时间,正好合适,大喝一声:“走!” 身上爆出空间之力,如气炮瞬间爆炸一样。 第一秘,空间——身化天地,鬼神莫测! 刹那间,雷雏的身体虚化,与空间互相融合,连带着法则雷神域也融入到空间中。 顾子青一行人在法则雷神域内,同样融入空间。 半步太阳境大能怒吼,一爪子撕裂空间上万里。 然而,雷雏一行人并没有受到影响。 因为他们是融入空间,而不是在空间内穿梭。 哪怕空间碎裂了,他们也可以在碎裂的空间碎片中进行跳跃前进。 这便是第一秘空间的强大能力。 连缩地成寸这等顶级空间神术,也无法与第一秘空间比拟。 唯有十大天宝之一的踏空玉能超越第一秘的能力。 “吼!” 半步太阳境大凶被激怒。 它能感受到雷霆的波动,知道这群人没有跑远,但作为高层次的存在,却抓不到这群人,这是屈辱。 伸展庞大身躯,直杀过去。 终于,也让它显露出真身。 三根龙尾,熊一般的庞大身躯,浑身上下都是血红斑纹,青面獠牙的怒吼着。 空间被它打崩,但里面的人还是没出来,让它无可奈何。 一路上,大凶们纷纷避让,不敢触怒半步太阳境大凶。 这一追就是上百万里。 半步太阳境大凶追到一处熔岩湖泊。 轰隆! 太阳境威压碎裂虚空,震碎半步太阳境大凶的半边身子。 吼! 有太阳境的恐怖存在出手,击退敢入侵它的领地的家伙。 半步太阳境大凶惨叫,转身就跑,没了誓死追杀那群人的心思。 雷雏也不敢触怒太阳境存在,在太阳境存在的领地边缘飞了半圈,立马远离。 在空间飞了十万里,才停下来。 从空间中走出,雷雏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欣喜。 能够得到九秘之一,且是最强大的第一秘,这一次费力逃杀值得了。 “顾子青到底是何方人物,为何拥有的手段法宝以及神术,这么珍贵,便是九圣域也难以得到九秘,他也有!” 雷雏感觉之前的自己都白活了,自从跟了顾子青,什么都有了。 雷神珠的力量、九秘之一,她都能得到。 “我们继续出发,若是遇到那两个九重天的武者,不用考虑多少,出手击杀就行!” 顾子青考虑到踏空玉的存在,因此不准备活捉,而是一击必杀。 否则,踏空玉一旦运转,也就只有涅盘境大能能够跟得上踏空玉的速度。 一行人继续往最东边飞去。 “越来越热了!” 黑岩呼出一口热气,其余人也不好受。 雷雏运转一道冰属性神通,笼罩所有人,这才让温度降下来。 继续飞了十万里。 大地变了模样,到处都是火焰口,岩浆流传四地,难以有下脚之地。 生存在这里的生灵,变的更少,倒是能生存在岩浆中的生物是越来越多,如岩浆大鳄等大凶。 轰! 一头岩浆大鳄,身长千丈,从岩浆中跳出,亮出猩红的牙齿,咬向顾子青一行人。 顾子青一拳轰去。 肉身之力轰然爆发! 砰! 一拳打崩这头岩浆大鳄的脑袋。 顾子青并未释放出自己的威压,避免招引出更强大的存在。 只是他们的飞行高度更高了。 又飞行了十万里。 缩小身形,躺在黑岩秀发里的麒麟,突然受惊似的叫唤起来,一溜烟钻入顾子青的手中。 顾子青目光一凝,想起上一次麒麟受惊,还是在他们前往青木城时。 那个时候,他才收端木玲珑这个徒弟,麒麟也才跟着他一起上路。 因为金蟾险地的演化异象出现,勾动麒麟体内的一丝古神麒麟之血,让麒麟害怕不已。 其实,那是古神兽之间的一种互相感应造成。 眼前的一幕,跟金蟾险地惊吓麒麟的相差不多。 “古神凶地不远了!” 顾子青凝重道。 麒麟被惊吓到,多半是因为体内的古神兽之血,被惊动。 只有古神兽之间才能够互相感应。 说明,在不远的地方,有古神兽的血在与麒麟相互感应。 摊开手,顾子青问瑟瑟发抖的麒麟:“小家伙,是不是有其他古神兽与你产生了联系?” 麒麟摇头又点头。 顾子青见状,沉思了一下,道:“有与你差不多的古神兽与你产生了联系?” 麒麟猛然点头,眼中充满害怕。 “你不用怕,有我们在,你不会受伤。” 顾子青道。 麒麟这才安心不少。 到了此时,他们脚下的大地,没有落脚之地,全是岩浆,一眼望去,如同岩浆大海,岩浆之下偶尔游动一些恐怖大凶,散发让人惊悸的气息。 他们飞行的更慢了。 飞行了五万里的时候,顾子青忽然察觉到一股恐怖大危机。 “有太阳境大凶在附近,我们先撤!” 顾子青神色一变,给雷雏指了一个相对方向,快速远离,这才让大危机消失。 接下来,他们不敢直线往东飞行,不断的弯曲绕路,才靠近最东边。 “我一直不懂,你是如何看得出,更高层次大能的境界,还能够提前预感到危险的?” 雷雏的内心一直都有这种疑问,此次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还太弱。” 顾子青敷衍回应。 雷雏神色一垮,咬牙切齿第望着顾子青,最后冷哼一声:“你不过入道境中期而已!”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挑衅 第四百五十一章 挑衅 “你还是得听我的。” 顾子青一句话,让雷雏无可奈何。 那女强人的姿态,在顾子青面前毫无作用,反倒是那生气却又无奈的美丽容颜,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们越往深处飞,遇到的大凶就越强,天地间的温度已经热到能瞬间融化钢铁。 “咦,起风了?” 黑岩惊讶道。 顾子青察觉到不对劲,凝重道:“在这里不会产生风,莫名的热风出现,说明有危险。” 突然,他的余光发现,雷雏有些不正常。 雷雏施展冰天雪地神术,笼罩所有人,此刻她的脸色十分难看。 顾子青双眼一眯,道:“你发现什么了?” 雷雏深吸一口气,犹豫了一下道:“可能是那个家伙来了,你见过他的。” 顾子青快速思索,双眼中闪过精芒,道:“九圣域的风神?” 当初,他们为了从玄土域横跨到九荒域,前往一座地下荒废古城,乘坐里面的九级大型传送阵,碰巧遇到号称九圣域风神的男人。 “跟你一样,是太阴境中期的境界,也是九圣域的长老,是吧?” 雷雏点头。 “你现在跟了我,就给我丢掉九圣域这个心理包袱!” 顾子青见雷雏的神色还是难看,当即冷哼:“想想你在九圣域得到了什么,在我这里又蜕变了多少!” 雷雏一愣,神色不知不觉松了下来,低着头沉默着。 “九圣域凌驾于龙玄大陆,堵在九重天与龙玄大陆之间的道路上,他们想去龙玄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很简单!能来第八荒界,想必也很简单!但他们能来这里,应该也发现了古神凶地!” 顾子青冷冷一笑。 他并不惧怕九圣域,也不会退缩,要是九圣域敢招惹他,他不介意拿出大手段,镇压这群人。 “我并没有告知他们,这里有古神凶地!” 雷雏恼怒道。 顾子青扫了她一眼:“没怀疑你!” “哼!” 雷雏的立场让她不得不往这方面想,心里还是很愤怒。 风越来越大,隐隐有刮人皮肉的疼痛感。 远方,一道道龙卷搅起岩浆,颇为壮观。 “果然是他们!” 雷雏的神识发现了风神。 顾子青的神识也很快发现了,他面无表情,只是语气很震惊:“前方有上古符文阵法,层次很高,已经归为禁忌秘术一类!” 上古符文最高层次,也是最繁琐危险的禁忌秘术。 这一点,顾子青对此不震惊,让他震惊的是,前方的超大型阵法里面,全部都有互相缠绕,却又有规律的禁忌秘术。 禁忌秘术可不是那么好布置的,更不用说是植入大型阵法中,互相呼应和互相缠绕。 顾子青能布置,但布置一个方圆千丈的,也需要耗时半个月,而前方的超大型阵法,他估计有上万里。 布置者,不仅要精通上古符文中的禁忌秘术,还要精通上古阵法,除此之外,需要耗费自身精力上百年,才能布置得出这类特殊的超大型阵法的存在。 突然,龙卷中的岩浆,飞溅向他们。 铺天盖地,如同岩浆雨。 仅仅是岩浆,对他们来说,本身并没有多少危险的,但是这种行为,无疑是在挑衅和打他们的脸。 雷雏大怒,却罕见的没有出手。 顾子青的双眼闪过寒芒,往前踏出一步,一拳轰飞岩浆雨,随后拳头伸开,掌心对准前方的苍穹,冷哼一声。 刹那间,前方的苍穹上,凝聚出无数把金色长剑。 这是“剑雨尘心”。 “帝剑起手式”的招式之一。 金色长剑同样化作雨,形成剑雨,落入下方。 有人出手,让龙卷变大,搅乱剑雨。 只不过,剑雨的范围实在太大,没有落在施法者身上,却落在了超大型阵法之中,插入里面的禁忌秘术内。 轰隆! 一股海吞日月的威能从超大型阵法中爆发,席卷四周。 顿时,神术光芒在超大型阵法的附近绽放,也有惨叫声传出。 “你们在找死!” 风神出现在顾子青等人的上方,目光冰冷,满口杀意道。 他的后背有大片伤势,全是超大型阵法内的禁忌秘术造成,要不是他逃得快,只怕早已落入阵法之内,尸骨无存。 “跳梁小丑!滚开!” 顾子青拿出青涟人皇、神石人皇的太阴境中期武器,还有黑棒也拿了出来,灵力灌入,威能震荡而出。 风神神色一变,忍不住后退。 他的境界也才太阴境中期,面对这么多武器,绝对吃不消。 “这才多久没见,你的实力和手段变得更加凌厉!只是,你依然是一只蝼蚁,对了,还有一条跟在蝼蚁身后的走狗!” 风神不可能灰溜溜逃走,手一翻,一个黑色罐子和一面铜镜出现,分别散发出太阴境中期以及后期的气势。 轰! 雷雏一脚踏出,太阴境后期巅峰的威压扑向风神,手中的雷霆雷龙神杖同样绽放出太阴境后期的威压。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她阴沉着脸道。 风神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后退千米,惊骇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强?” “你怎么还是这么弱?” 雷雏冷冷道。 “哼!间接杀害九圣域的人,你们很好,我等记下来!” 风神丢下一句狠话就逃。 “你挑衅了我们,很好,我们也记下了,并且现仇现报!” 顾子青的掌心摊开,前方的苍穹上,出现多层剑雨,且最中心还有一把不断吸收星辰之力的“圣体帝沉剑”。 “你疯了!” 风神又往回跑,其同伴也跑了过来。 “我会让你们记住,你们也只是来自于区区九圣域而已!” 顾子青说罢,多层剑雨与“圣体帝沉剑”落入超大型阵法中。 轰! 陨石落入大海,砸开的不只是浪花,还有毁灭性的冲击力! 风神等人瞳孔一缩,来不及对付顾子青等人,玩命的逃跑。 “第一秘!” 雷雏施展雷域与第一秘,速度暴涨,带着人率先离开。 “法则雷神域!” 顾子青转头对雷雏道。 雷雏犹豫了一下。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尊上 第四百五十二章 尊上 “法则雷神域!” 顾子青加重语气,同时雷神珠飞向雷雏,闭眼睁眼时,天道之力释放。 雷雏一咬牙,吞掉雷神珠,雷域吸收天道之力以及雷神珠的力量,瞬间铺展开法则雷神域。 “九霄雷狱!” 顾子青又道。 雷雏只得照做。 无限接近太阳境的威能,从法则雷神域中展开,一招“九霄雷狱”,从天而降,连接天地。 九根巨大无比的紫金雷柱,牢牢把风神等人困在里面,不得进退。 “区区九圣域的武者,你们这么想挑衅本座和本座的人,那么就好好享受接下来的冲击吧!” 顾子青命雷雏带人后退。 而困在“九霄雷狱”内的九圣域等人,只能等着超大型阵法内席卷而出的毁灭性冲击力。 “雷雏大胆!竟敢困住我等,你不想活了吗?” 风神疯狂大吼,内心涌现恐惧。 那毁灭性的冲击力快速冲来,若是不及时避开,他们就算用尽全力抵挡,活下来也是奄奄一息。 “我等来自九圣域,你要是不撤走这道神术,让我等重伤,你就等着九圣域的制裁!” “你果然是冷漠无情,对曾经的同伴下手,竟然不留任何余地!” “狼心狗肺的雷雏!还不快撤走神术!” 九圣域的其余太阴境武者,也在大吼。 顾子青侧头对雷雏一笑:“挺有趣对不对,愤怒命令你的时候,不忘嘲讽你一波。” 雷雏的胸口起伏不断,冷冷道:“闭嘴!” “这就是九圣域!把他们打疼了,他们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是!” 顾子青的右手紧握,一拳打向“九霄雷狱”。 星河圣体的力量蕴含其中,落在“九霄雷狱”的雷柱上。 轰隆隆! 紫金雷霆从雷柱上狂涌而出,把里面的武者瞬间击溃,一个个出现伤势,个别的已经重伤。 “快,拿出护命法宝抵挡!” 风神等人不敢再吼,拿出护命法宝,抵挡接近的毁灭性冲击力。 轰! 毁灭性冲击力覆盖进“九霄雷狱”。 风神等人遭受冲击。 等冲击力散去,“九霄雷狱”黯淡无光,几乎要破灭,里面的人更惨。 个别重伤的,根本没有抵挡冲击力的力量,在里面化作了尸体,其他人几乎个个都是重伤。 他们残存下来,也不管自身还在“九霄雷狱”中,快速服用丹药恢复伤势和实力。 顾子青接近“九霄雷狱”,冷冷道:“这就是挑衅的后果!” 手张开,对准超大型阵法的上方。 “不只是让你们重伤,我还要让你们死!” 说罢,超大型阵法的上方,再次出现多层剑雨以及“圣体帝沉剑”。 风神恐惧地的睁开眼,惊骇道:“不!不要杀我们!” 他害怕了。 “希望你不要与我们九圣域结仇!我们不会再挑衅你们!” 雨神重伤垂死,哀求顾子青。 山神还在发狠:“此次我们来业火荒界,是跟随了尊上,你敢灭了我们,尊上会让你们形神俱灭!” “哦?那我就先灭了你们!” 顾子青冷冷一笑,转身进入雷雏的雷域之中。 再看超大型阵法,再次被多层剑雨以及“圣体帝沉剑”插入,爆发出毁灭性冲击力。 山神一愣,恐惧和生死危机席卷全身,惊恐道:“不要!求你们放过我们!” 他终于知道害怕了。 可是为时已晚。 如今的他们,几乎重伤,连破开黯淡无光的“九霄雷狱”的力量都没了,更不用说是抵挡毁灭性的冲击力。 就在毁灭性冲击力淹没“九霄雷狱”时,一只由乌云凝聚的大手,从苍穹上探下,捏碎“九霄雷狱”,护住了里面残存的几个人。 “是尊上!太阳境大能!” 雷雏瞳孔一缩,用全力逃跑。 第一秘空间,让她的法则雷神域融入空间,并且获得极速,眨眼消失在原地。 顾子青道:“东南方向,那里有一头太阳境大凶的领地,去那里!” 雷雏领会顾子青的意思,立马往东南方向逃。 “哼!” 一道冷哼,从苍穹上传出。 雷雏闷哼一声,有鲜血从嘴角溢出。 再看其他人。 除了拥有仙尊之魂的顾子青和顾子语没事外,黑岩、魔女以及麒麟,被震晕在法则雷神域中。 “顾子青,你好自为之!” 冷哼过后,又传出一道声音。 顾子青眯着双眼道:“雷雏,停下来!” 雷雏将信将疑地减慢速度,尊上并未追来。 显然,尊上饶过了他们。 “尊上忌惮你身后的那个存在。” 雷雏说出真相。 她是深有体会。 当初,她就是忍不住对顾子青出手,招惹了天门老祖,以至于把九圣皇都惊动。 顾子青等人从空间走出,顾子青凝望东边。 苍穹上,有一个男人,额头有一只眼睛,正在冷冷望来,顾子青直视过去,问:“他有名字的吧?” 雷雏从内心对尊上有恐惧,低着头没说话。 “那就叫他三只眼。” 顾子青冷冷道。 雷雏惊恐的抬起头。 苍穹上的那个男人,眼中闪过杀意,他听到了。 只是,当他看向雷雏时,那股杀意又被压了下去。 他不想因为击杀顾子青,惊动天门老祖,从而落得跟雷雏一样的下场。 “本座叫天云!别以为我没手段镇压你!你最好别把手伸过来!此次,我的人挑衅你,你重伤甚至杀了我的手下,此事本座不再追究!” 顾子青的手点向黑岩、魔女以及麒麟,隔空输送灵力,冷冷道:“我这个人很记仇,你不追究,我会追究到底!” 天云的天眼猛地一睁,如开天辟地一般的杀意,充斥进顾子青的身上。 顾子青有仙魂,丝毫不受到影响,双眼盯着天云,毫不畏惧。 过了一会,天云闭合天眼,带着风神等人离去。 雷雏见天云没出手,揪着的行一下子放松,同时心里责备顾子青太过莽撞,那可是太阳境的大能啊。 只手就能灭了他们的存在。 “说说九圣域的具体情况吧。” 顾子青治疗魔女、黑岩以及麒麟,语气很平淡道。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超九阶阵法 第四百五十三章 超九阶阵法 “九圣域由九圣皇统治,传闻他的实力无限接近仙,在他的旗下,有四帝,八战将,四帝乃四大涅盘境大能的顶级存在,八大战将,也就是说八位太阳境大能。” 不得不说,九圣域是有狂傲的资本。 整个龙玄大陆也没有多少涅盘境、太阳境的存在,单独在九圣域,就集中了这么多。 “而太阴境的武者,共有二十位,是九圣域的二十位长老,我以前是其中之一,号称雷神,不过我更喜欢雷霆之主。” 雷雏觉得以他们的能力,是无法与九圣域抗衡的。 “风神,雷神……” 顾子青思索。 “嗯,九圣域的太阴境武者里面,有这样一组组合,称之为‘风雷雨山土木金火水’九神,我是雷神,之前被法则雷神域以及‘九霄雷狱’镇压的,是‘风雨山土水’五神,还有另外两名九圣域的长老。” “基本上都是太阴境中期到后期的武者,看来是九圣域在太阴境境界里面的高端战力了,能一次性出动这么多强大力量,多半是因为古神凶地。” 顾子青的双眼一抬,望着雷雏,又道:“你能一次性镇压他们,为何面对他们时,还是如此难堪?” 雷雏别过头去,没回答顾子青。 那一刻,她像个孤独无助的青春少女。 除了顾子青外,谁也看不出她此刻的模样。 没过一会,黑岩、魔女以及麒麟的伤势恢复,在顾子青带领下,再次往超大型阵法飞去。 “能够对太阴境层次的武者造成巨大伤害,唯有太阳境武者能出手抵挡,说明这个阵法已经超脱了九阶,达到超九阶阵法,虚空上倒是可以飞,不过这个大漏洞,布置阵法者怎么可能会想不到,绝对会惊动下方的超九阶阵法,至于饶着飞行,还是不行。” 顾子青望着前方的岩浆之海,皱眉道。 古神凶地必定会寻找一处无人能进入的地方,超九阶阵法的最中心是首选。 此刻,岩浆之海的上面,有一层幽光,那就是超九阶阵法,里面还有大量的禁忌秘术。 不远处,天云背负双手,也在凝视超九阶阵法。 显然,这个阵法过于强大,便是他也在思考如何过去。 在他的身后,风神以及雨山土水四神得到尊上的治疗,伤势恢复的七七八八,唯有另外两个九圣域的太阴境武者,没能抵抗住毁灭性冲击力而死去。 “你能破解?” 雷雏仅仅是望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询问顾子青。 跟在顾子青身边越久,她就越觉得顾子青神秘而强大,甚至她时常会想,顾子青根本就不是一名入道境武者,而是一名涅盘境的超级大能。 “试试。” 顾子青盘坐在地,双手在虚空联手,一副由上古符文勾勒而出的符文图出现。 天云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侧头一望,眼神中有惊讶。 “类似于十大天宝之一的符文天书,借此图,可分析世间所有的上古符文。” 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不屑,轻笑道:“本末倒置的手段。” 转过头,继续望着超九阶阵法,天眼半开,分析整个超九阶阵法。 作为太阳境大能,他考虑的事情更多。 进入超九阶阵法要带上风雨山水土,同时要规避潜在危险,寻找到死亡眼,进入死亡眼,最终进入古神凶地。 一天过去。 顾子青和天云两方,还在分析。 两天过去,三天过去……直到第五天。 天云吐出一口气,扫了眼还在盘坐从符文图上分析超九阶阵法的顾子青,摇了摇头,道:“蝼蚁就该有蝼蚁的活法,为什么总要去做些无用功呢?” 手一挥,带上风雨山土水,一步踏入超九阶阵法之中。 雷雏震惊,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开始行动。 顾子青无动于衷,专心分析。 盘坐在此,时间一共过去一个月。 这一天夜晚,有业火荒界的土著强者出现,他们来到超九阶阵法前,根据手中的古老羊皮卷,进入超九阶阵法。 雷雏看在眼里,十分眼热那本古老羊皮卷。 也许,她可以从国羊皮卷,得知超九阶阵法是谁布置,阵法里面又有些什么危险可以规避。 不过,她并没有出手抢夺。 土著强者有三个,有两个是太阴境大圆满,一个是半步太阳境,她招惹不起。 土著强者发现了顾子青这一行外界人,但他们目标很明确,同样没有去找麻烦的心思,因此只是扫了眼顾子青一行人,就进入超九阶阵法内。 又过去半个月。 玲姐、古君语以及新增加的几个人,手拿踏空玉,眨眼间进入超九阶阵法,根本不给雷雏出手的机会。 雷雏一天天等待,望着顾子青一动不动的分析,疑惑道:“平时看你能力如此强大,为何分析一个阵法,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 看看其他人,哪有顾子青这么耗时间。 不会是,顾子青无法分析出来吧? 时间过去两天。 顾子青收起符文图,吐出一口浊气道:“我们出发!都过来,站在星辰之力上!” 上空有星芒落下,凝聚在顾子青身上,扩散出去百米。 黑岩、魔女、麒麟以及顾子语聚拢在顾子青旁边,雷雏双手抱胸道:“我的速度比你的快!” “你想在超九阶阵法里面比速度?” 顾子青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雷雏。 雷雏脸色一沉,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走进顾子青。 “等进去之后,我让你们出手,你们才能出手,如果禁忌秘术被激活,雷雏,我让你加速你才能加速!让你减速你才能减速!听到没有!” 顾子青说这句话时,很严肃。 雷雏想反驳什么,最终咽下一口气,傲娇道:“知道啦!” 顾子青活动筋骨,肉身化为星河圣体,圣洁中有星辰幻灭,给人一种无法接近,却又要仰望的气质。 看多了,能在不知不觉间,吸引他人心神。 雷雏扫了几眼才反应过来,心里嘀咕道:“真是个变态,这家伙似乎还从来没有展示过自己的肉身有多强吧?”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阵法内的危险 第四百五十四章 阵法内的危险 想了一下,她的心里又道:“不对,这家伙太强了,从来没有人能与他肉身近战!” “在出发之前,都收敛好神识,这里面的上古阵纹以及上古符文,玄奥繁密,什么东西都可能会触发,就是神识也有可能!” 顾子青踏步进入超九阶阵法,站在最前方的他,双手在虚空勾勒,却见到,超九阶阵法的阵纹以及上古符文勾勒的禁忌秘术,在他的双手勾勒下,竟然快速分开。 惊得雷雏、黑岩以及魔女一脸懵逼。 这可是超九阶阵法的阵法呐,而且里面还有上古符文中,最高层次的禁忌秘术,两者集合在一起。 别说是分开了,就是拨动它们也很难,稍有不慎就会激活阵法以及禁忌秘术,从而瞬间爆发毁灭性冲击。 雷雏的见识最丰富,她很清楚顾子青如今展开的手段,有多恐怖。 “怪不得花了这么多时间去分析,顾子青,你……你……” 雷雏受到的震撼也是最多的,心里说的话,都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他们一路疾驰,速度堪比神通境初期的武者爆发的速度。 这已经是非常快的速度了,一边解开阵纹和禁忌秘术,一边保持这类速度,便是那些顶级阵法大师和符文大师也做不到。 “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去分析,然后又用最快的速度去破解,我觉得我们很快就能追得上那个叫天云的太阳境强者。” 黑岩有一种预感。 她非常相信顾公子。 “肯定能!哥哥最厉害了!” 顾子语就是傻白甜,反正哥哥最厉害就是了。 麒麟躲在顾子青的袖子里,不敢现身。 越往里面飞,血脉中的那种压迫力就越是明显。 时间过去半个小时,他们终于遇到了人。 “是死人!” 魔女对死亡气息最敏感,最先发现。 她望着斜前方的虚空,有两具尸骨,身穿的劲衣破破烂烂,有些年头了。 顾子青的眼睛扫过,冷淡道:“触发了禁锢阵纹,被超九阶阵法困在原地动弹不得,连释放灵力也做不到,他们是被活生生困死在这里的。” 众人倒吸一口气。 能接近超九阶阵法者,本身境界至少要达到太阴境,能进来者,对上古阵法和上古符文理解的必定很深入,哪怕如此,还是会发生意外。 那两具尸骨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行人没再说话,在顾子青的带领下,不断深入。 越是往前方飞,他们看到的尸体就越多。 有齐腰斩的尸骸,尸骨上还残留有太阴境大圆满的气息,但死亡时间并没有超过数十万年,否则尸骨上的境界之力早就荡然无存。 “有太阳境威压,那是一座火炉。” 雷雏惊道。 她发现一个两米宽的火炉,凹凸不平,上面有太阳镜威压,可惜威压很薄弱,至于持有者却不见了。 顾子青扫视火炉周围的阵纹和禁忌秘术,推断道:“唯有太阳境的存在才能够挡得住毁灭性冲击,说明持有者是太阴境武者,触发了爆炸性的禁忌秘术,瞬间被抹杀,唯有火炉留了下来。” “我们过去,把火炉拿了。” 雷雏想得到那座太阳境级别的法宝。 顾子青摇头:“你就没发现,比我们先进去的人,都没有去碰火炉吗?特别是天云!” 雷雏一时间语塞。 “火炉已经触碰了那里的爆炸性禁忌秘术,别说是拿走火炉,就是触碰一下火炉,都会引发爆炸!” 顾子青目不斜视往前方飞,嘱咐所有人都不要起小心思,要是乱动一下,引发上古阵纹或者是禁忌秘术,大家都会有生死大麻烦。 千丈高的残缺兽骨,悬挂在流动幽光的禁忌秘术上,附近偶尔还会浮现出一层层这头兽骨生前即将死去的景象。 这是一头黑色魔猿,强闯入超九阶阵法,不幸触发禁忌秘术中的幻术,被迷惑着往前奔跑,实则它只是原地踏步,最终耗死在了原地。 一行人越加的谨慎起来。 看来,在他们没有过来之前,这里已经有很多生灵来过。 只是他们真的是来寻找古神凶地的? 顾子青觉得并非不是。 也许,超九阶阵法并不是为了古神凶地而布置,也许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古神凶地只是为了寻找偏僻无人踏足之地,半途进入超九阶阵法中的罢了。 “有活人!” 雷雏惊呼。 顾子青一行人立马望去。 他们处于谨慎,没敢释放神识。 等飞进,一眼望去。 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人,自行散发出半步太阳境的力量。 此人披头散发的跪在原地,在他身上有上古阵纹和上古符文缠绕,仔细看可以发现,上古阵纹和上古符文已经与他融为一体。 顾子青叹道:“他触发了阵法里面最危险的攻击之一,被上古阵纹和上古符文同时束缚,且阵纹和符文在吸收他的力量,要把他融化进阵法之内。” “看他的穿着服饰,至少过了一千年吧!” 雷雏的神色忍不住一变。 “一千年,阵法和符文还没有把他融化……” 黑岩惊骇失声。 顾子青想起了赫长生。 赫长生被困三千年,不过只是单纯的被困,而眼前这位,不仅被困,还被束缚的任何力量都使用不出,一点一点的被阵纹和符文吸取力量,其中的痛苦,完全不是常人能忍受。 可能是听到了声音,骨瘦如柴的中年人抬起头,凸出来的眼球,木然空洞地望着顾子青一行人飞过。 等顾子青一行人飞走后,他才反应过来,目光中泛起几丝光彩,早已绝望的他,涌现几分渴望,身躯微微摆动了一下。 “哥哥,他好可怜,我们要不要把他救了?” 除了顾子语外,其他人无不是心志坚定之辈,不会因为中年人的惨状而有所大反应。 不过,他们也不是最无情的生灵。 听到顾子语的话,顾子青道:“等回来时,我们能救则救。” 顾子语把脸贴在哥哥的背上,情绪有些低落,轻轻地噢了一声。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报复 第四百五十五章 报复 这是一个单纯小姑娘,天然表达感情的状态。 顾子青等人历经了风雨,见惯了生死,情感上会更加理智。 顾子语是需要成长的。 就像当初的她,见到死人,还会吓得捂住眼睛大哭,等见得多了,也只是别过头不去看。 轰隆隆! 远处有爆炸,一下子吸引住顾子青一行人的注意。 “之前踏入超九阶阵法内的人,触碰到了阵纹或者是禁忌秘术,我们离远点,不要被波及!” 顾子青微微偏转方向,拉开与爆炸发生地的方向。 在超九阶阵法内触碰某个阵纹和符文,一般只会引发小范围的反应,除非是不要命了,故意大范围的丢下神通,彻底激活阵法。 之前顾子青就是这样做的。 不过,在阵法内触碰阵纹或者是符文,引发小范围反应,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引发出小范围的反应,要是碰巧让这堆反应触及到另外几个地方的阵纹或者是符文的敏感点,那么也会引起连环爆炸。 顾子青避免会有这种情况波及到他们,当即选择绕道而行。 “是空间波动!” 雷雏施展过第一秘,能够敏感的感应到,爆炸处有第一秘施展过的空间波动。 听到此,顾子青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我们可能遇上九重天那帮家伙了。” 顾子青冷冷道。 “能施展第一秘的,目前看来,也只有九重天那个女人,顾子青,要不要上前杀了他们?” 雷雏有杀意。 “不用!他们会继续引发阵法反应,死在这里!” 顾子青说到这里,多看了两眼雷雏:“第一秘并不能在阵法内保护你,所以不要过度依赖!即便是踏空玉,也不能够带着你,在超九阶阵法内来回穿梭。” 雷雏不想被说教,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顾子青扫了眼远处的爆炸点。 爆炸了一次就恢复了平常,结果只有两个。 要么是他们在爆炸中身亡或者重伤无法动弹,要么是他们化解了爆炸。 “我们要加快点速度了!” 顾子青绕行,等飞了一段距离,又开始往回偏。 一道空间刃斩在顾子青一行人身旁的阵纹上。 轰隆! 阵法被激活,其内蕴含的万年寒冰之力爆发而出,快速覆盖向顾子青一行人。 雷雏手握雷电,劈碎冲过来的万年寒冰之力。 “收住你的雷电,左边的符文会被你激活!” 顾子青眼疾手快道。 雷雏立马收住,只是破碎冲向他们最中间的万年寒冰之力,然后释放雷域,包裹住一行人。 砰砰! 万年寒冰冰封雷域,但又被雷域强横的撕碎。 “是九重天的那个女人,她利用空间刃,激活我们附近的阵纹和符玉,想陷害我们!” 雷雏侧过头,已经看见在后面不远的地方,玲姐、古君语以及另外两个青年在跟随,他们正阴冷地望过来。 上方有巨大手掌落下,要拍在顾子青一行人的右边。 是古君语在施展神通。 顾子青放缓速度,扫了眼右边的符文和阵纹,然后一跃而出,飞过去一拳轰碎巨大手掌,接着又快速飞回。 过程中,他的双手还在勾勒,化解阵纹和符文。 “真的是找死!敢在我们后方出手!” 雷雏可不是个吃亏的主,背对顾子青,面对古君语一行人,伸手一点,雷霆轰击过去。 顾子青提醒道:“覆盖范围不要太大,攻击力度也是!” “你集中注意力往前飞,别搞砸了!至于这里,我自己会把握!” 雷雏道。 说完,她的目光闪过异芒。 雷霆落下去后,被古君语身后的一个青年挡住了。 那个青年她没见过,应该是才加入古君语和玲姐队伍的,手里拿着一块石子,竟然把雷霆吸收。 怪不得他们会肆无忌惮的出手,原来是有法宝在手,心里有底! “之前的爆炸冲击力,应该也是被这块石头吸收的。” 雷雏认真观察,发现除了这个青年外,另一个青年,是一名女性,双手被一团朦胧彩色光覆盖,正在快速跳动,让阻碍他们的符文和阵法划开。 “彩云兽!” 她震惊道。 那团朦胧彩光是一头妖兽,天生对符文和阵法有一定的克制,要是给懂得阵法和符文的利用,无异于是锦上添花。 当然,这类妖兽非常稀少,于苍穹最顶,星空最低的那段虚空中诞生,而且需要在阳光最刺眼和最热的条件下,瞬间吸收大量星辰、灵气等精华才会诞生。 它们没有灵智,喜欢依附于阵纹和符文上,寿命极其长。 “不愧是九重天来的,连彩云兽都能拿得出手!” 雷雏说罢,冷冷一笑:“不过,遇上了我,你们就算拿出了顶级手段,也要把命留在这里!” 双手摊开,个别手指一动。 只见到玲姐以及古君语队伍的四周,时不时的会有雷霆落下,激活附近的阵纹或者是符文,打得玲姐几个人措手不及。 饶是他们有那能吸收力量的石头,也开始手忙脚乱。 轰隆! 一道雷柱激活一处上古符文,激活出一片剑雨。 那剑雨冲天而起,然后又转向冲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雷雏神色一变,道:“快!快逃!” 意外发生了! 她激活了一片范围性的神通。 这要是落下去,这一片都将会引起连锁反应。 顾子青用一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语气道:“蠢货!” 说是这样说,他也只得集中注意力,加快双手跳动的速度,飞快逃离。 玲姐一行人惊恐,那块石头被他们运用到极限,也只能吸收一部分的剑雨,其余部分的全部落入身边的阵纹和符文之中。 刹那间,一片阵纹和符文被激活,各种神通,无差别的爆发。 轰隆隆! 区域性的爆炸出现,神通异芒连接绽放。 玲姐一行人被淹没,突然,几道亮眼的光芒从爆炸中涌现,然后强行穿破超九阶阵法,往外面飞去。 “护命法宝!这是太阳境强者制作的护命法宝!” 雷雏恨恨道。 那几个九重天来的家伙竟然没死,让她颇为遗憾和无奈。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死亡火山 第四百五十六章 死亡火山 爆炸果然引起连锁反应,不断往四周扩散,顾子青只得极限发挥,加速前进。 一行人神色凝重,不发一语,见爆炸滚雪球式的趋势,他们纷纷打出神通,做好防御。 雷雏手拿雷神珠,做好激活法则雷神域的准备。 “那里有一面铜镜!雷雏,激活它!” 顾子青眼尖,大喝道。 雷雏领会,伸手一点。 轰! 上古铜镜释放太阴境大圆满的威能,一道光幕出现,瞬间扩散千米。 快速接近的爆炸,被这道光幕阻碍,连锁反应受阻。 不过,在光幕内所有半步太阳境的神通绽放,充斥在光幕中的每一个角落。 怪不得手持这等法宝者会坠落在此,铜镜本身把活路给堵死了。 “爆炸蔓延减少了,但还在蔓延过来,得想办法彻底熄灭爆炸的蔓延,否则还会有危险!” 雷雏道,她开始有意识的寻找四周的尸骸以及宝物。 一杆方天画戟被符文绳束缚住,上有虚空凶兽虚影环绕,旁边的尸骸也被缠绕。 她伸手一点,激活方天画戟。 轰! 方天画戟内有凶兽怒吼,凶兽虚影变大凝实,有半步太阳境威能震荡四周。 可惜这处的符文绳太过强大,把这把方天画戟困得原地不动,唯有威能在释放。 一旁的尸骸被威能彻底震碎。 当爆炸蔓延过来,被方天画戟的威能和凶兽之影阻碍,趋势再次变小。 雷雏见状,施展神通,亲自阻碍。 “不要施展神通,要是触发某个阵纹和符文,会让危险加剧,要借用四周已经触发过阵纹或者是符文的宝物!” 顾子青提醒。 突然,他的神色一凝。 一股可怕威能化作擎天一指,强行穿破阵纹和符文,从他们的身侧经过,点灭身后蔓延过来的爆炸。 “哼!真的是一群只会惹麻烦的蝼蚁!” 天云收回手指,冷冷道。 在天云身后的风神,怨毒地望着顾子青,嘲讽道:“凡尘界的垃圾都是这样,除了祸害其他人,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希望等下别波及到我们。” 雨神冷笑。 顾子青冷漠地扫视前方的天云一行人。 他们纯粹是用一部分阵法符文去化解,另一部分也是暴力拆除。 总的来说,他们的行进速度很慢。 “我们只用了一天时间吧?” 魔女问。 “确实只用了一天时间,就从阵法外进去到这里。” 雷雏故意放大了声音,让天云几人听到。 顾子青加快速度,接近天云等人,然后超过天云。 双方擦肩而过时,顾子青道:“他们用了暴力拆除,我们速度加快点,要是被他们的神通波及,拖了我们后腿,可就麻烦了。” 他们加速超过天云一行人,非常轻松。 天云以及风神等人的神色一僵,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拖他们的后腿? 麻烦? 这些话,他们之前才说过。 这不是打他们脸吗? 看顾子青一行人的行动,确实很快,那等化解阵纹和符文的速度,能惊得他们看不懂。 嗯,确实如顾子青所说,他们这么可能会给顾子青一行人惹麻烦。 天云神色阴沉,眼中的杀意升腾有被压住。 “等进入死亡眼,我会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让你知道,本座和你,有多大的差距。” 风神冷冷道:“我们会全力配合尊上,悄无声息的镇压顾子青。” 他们恨极了顾子青,却因为天门老祖而不敢出手。 不过,身为太阴太阳境强者,来到如此偏僻之地,暗中斩杀入道境的顾子青,轻而易举。 顾子青拥有仙尊之魂,敏锐发现天云等人释放出杀意,虽然很隐晦,但他还是察觉了。 “哥哥,他们好凶!” 顾子语的魂魄里也有仙尊之魂,同样感觉出来了,只是她无法判别那是杀意,只觉得很讨厌。 “我似乎还没杀过太阳境武者,这次有机会了。” 顾子青语不惊人死不休。 更奇特的是,雷雏等人对此还真信了。 “此次的古神凶地一行,总感觉最危险的不是古神凶地,而是你与尊上的博弈。” 雷雏说完,又觉得不对劲,略有别扭道:“你与天云的博弈。” 他们继续飞行,很快拉开了与天云一行人的距离。 “业火荒界的土著人,我们似乎一直没见到。” 黑岩想到这个怪异的问题。 超九阶阵法的范围很大,从哪个方向进去都可以,但是那些土著人是从他们附近进去的。 按理来说,他们在遇到天云之前,就该遇到土著人。而现在他们还没有遇到。 “也许已经死了,或者他们手中的羊皮卷记录有便捷通道,他们早已经进入最深处了!” 魔女猜测。 “总之大家小心点,别被阴了。” 顾子青提醒。 他们现在已经快到达阵法最深处。 阵法下面全是高温岩浆,上方有禁制波动,全是危险的地方。 轰! 一道岩浆柱从下面的岩浆海中喷发,其内蕴含的威能,让众人变色。 “太阴境后期的武者也承受不住这道岩浆柱。” 雷雏神色凝重。 顾子青需要更加集中注意力了。 轰! 又是一道岩浆柱,从他们的旁边喷出。 轰!轰!轰! 大量岩浆柱在下方连续喷发,顾子青只得绕行。 “前方有一座巨大的火山,火山口正在流出岩浆,那里应该是阵眼所在。” 雷雏指着前方道。 顾子青点头道:“都做好准备!那里是超九阶阵法的阵眼核心,我们要登陆了!” 所有人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积蓄,都做好了战斗和防御的准备。 有惊无险的经过岩浆柱,顾子青的双手勾勒跳动,等接近火山时,双手一收。 “先别踩在地上。” 顾子青离地三寸悬浮,神识小心翼翼地扩散,一副如果如此的神色:“地面全是禁制,踩上去会发生不可预知的危险。” “看那边,有尸骨。” “这里也有。” “这座火山虽然大,但古神凶地是一座孤岛,怎么也不可能在这里!” 雷雏皱眉。 顾子青的神识发现,麒麟在自己的袖子里缩小到指甲头大小,害怕的把头埋在袖子上,瑟瑟发抖不断。 “古神凶地就在附近,要么是被虚空符文隐藏,要么这里有一个异空间大门,古神凶地在另外的异空间之中!” 他判断,让大家观察四周。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死亡之眼 第四百五十七章 死亡之眼 小心翼翼的在火山四周飞行,顾子青并没有发现有虚空符文的痕迹。 也就说明,古神凶地并没有依附于虚空符文中,它存在于一个异空间。 这个异空间的障碍不是很强,与这里的空间联系紧密,否则麒麟就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深渊魔气!” 顾子青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加快动作寻找。 “主人,我感受到深渊魔气,这里有深渊魔物的力量。” 魔女飞到顾子青身边道。 “我已经察觉到了,大家集合!” 顾子青想到那座归墟岛上的魔神复苏坛。 深圳魔物们为了让魔神将近龙玄大陆,寻找五大古神兽以及十大神兽的血。 他们在这里发现深渊魔气,很大可能说明,深渊魔物在寻找古神凶地。 确切的说,深渊魔物是在寻找古神麒麟的鲜血。 他相信,归墟岛里面的魔神复苏坛,绝不是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在龙玄大陆的其他地方肯定有。 不确定他们得到多少神兽和古神兽的血,因此顾子青绝不能让深渊魔物,在古神凶地中获取到古神麒麟的血。 “周围都检查过,没有异常。” 顾子青不想耽误下去,抬起头,看向火山口。 只有火山口没有检查过。 带着人飞上去。 接近火山口时,有幻象将近,笼罩顾子青一行人。 顾子青施展“浩然正气诀”,金光从身上震荡,让所有人苏醒。 “保持清醒!” 黑岩等人惊惧的情绪缓缓平静。 在距离火山口只有百米时,众人忽然感受到身体被加重,还是有石头正压在身上。 顾子青飞上去五十米,肉身绽放星芒,道:“相当于十万大山压在身上,这里有重力阵法加持,五十米是神通境大圆满的极限!” 这还是他的肉身强悍的结果,否则就算是神通境大圆满的武者走到五十米,肉身也要被压出裂缝。 雷雏飞了八十米,距离火山口只有二十米。 她的神色变得难看,道:“唯有半步太阳境及其以上的武者,才能走到火山口边。” 作为太阴境后期的她,已经到了极限。 下方是禁制,她们无法踏足地面,若是可以踏足的话,她倒是能够往前继续前进。 “雷雏,法则雷神域!” 顾子青要用大道场域,去抵挡这里的重力。 雷雏照做。 吞下雷神珠,释放雷神域,同时吸收顾子青身上的天道之力,化作法则雷神域。 依靠着强大的法则雷神域,顾子青、雷雏、黑岩、魔女、顾子语以及麒麟,终于到达火山口。 众人往下一看,心里一惊。 下面没有岩浆,只有一只眼睛,眼睛内只有漩涡在流转,像个无底洞,能袭人心神。 顾子青拥有仙尊之魂,能冷静地观察。 他为了不让其余人出事,嘱咐他们后退。 “这只眼睛里面有空间波动!” 顾子青怀疑这里是一处异空间的出入口,古神凶地就在里面。 也在这时,一股生死危机从他的身体内狂涌而出。 他汗毛倒立,极速往后倒退,大喝:“后退!” 雷雏施展第一秘,用法则雷神域包裹所有人,刹那间后退。 轰! 一团淡火色的火焰柱,从火山口喷发,井喷式的洒向天与地。 顾子青瞳孔一缩,道:“业火!” 没有任何犹豫,拿出虚空古镜以及黑塔。 虚空古镜在所有人的四周旋转,阻挡冲过来的业火,而黑塔则是变大后,挡在顾子青等人的身前。 “竟然是业火!一旦沾染上,谁也扑不灭,只能等死,便是涅盘境大能也挡不住,除非是传闻中,拥有无痕无垢的仙躯之灵,业火是烧不到他们的。” 雷雏在九圣域的见识很广,一口说出主要点。 业火像凡尘间最普通的柴火,落在黑塔上,本来能发挥出大恐怖威能的业火,在黑塔上反倒真成了普通的柴火,很快熄灭。 黑塔漆黑如墨,业火沾染上,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倒是业火渐渐熄灭。 雷雏的神识观察到了,震惊于黑塔的可怕神秘之处。 看来,她之前还是低估了黑塔的强大。 顾子青见业火喷发完毕,落向四周不断燃烧,而覆盖向他们的业火,被黑塔和虚空古镜挡住。 其实,天宝也挡不住业火的燃烧。 但虚空古镜是个另类。 它蕴含了世界之力,因此业火沾染上虚空古镜,也会被虚空古镜内的世界之力扑灭。 一行人有惊无险。 “果然,最危险的还是火山口。” 顾子青沉思了一下。 “我们继续上去,火山里面喷发业火,想必是有一定的时间规律的,我们现在上去,不会遭遇业火的喷发!” 他说罢,雷雏控制法则雷神域,再次飞到火山口边缘。 这一次,顾子青不只是观察火山口中的漩涡眼睛,还有漩涡眼睛下面的一切。 在漩涡眼睛的下面,隐隐约约有一头牛尸,业火在牛尸身上燃烧着。 “在火山里面,隐藏了大秘密!” 能让业火一直燃烧而没有消失的牛尸,必定不是简单之物。 甚至于,业火可能就是从牛尸身上出来的。 “不过,当务之急,是寻找到古神凶地!” 他的注意力再次转向漩涡眼睛。 想了想。 他拿出一枚符玉,当场刻画,打入自己的精神印记,然后扔进漩涡眼睛内。 符玉进去之后,被眼睛内的漩涡吞噬,不见踪影,之后也没有引起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顾子青去感应符玉,道:“里面果然有另外一处空间!符玉相安无事,我从精神印记里面,感应到了那里有一片新天地!” 众人一喜。 “看来,古神凶地多半是在里面了!” “费了这么多力气,终于找到了!” “小麒麟,你可有福了!” 顾子青道:“我和顾子语先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这样做决定,是因为,一旦在里面发生不可抵挡的危险,他能借用顾子语的身体,暂时化仙,能横扫一切危险。 抱着顾子语,顾子青一跃而下,跳入眼睛中的漩涡。 顾子青只觉得双眼一花,下一瞬,双眼清明时,他看到的是一片崭新的天地。 晴空万里的苍穹,花草树木遍及的大地。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焦土 第四百五十八章 焦土 有奇异小兽在花草树木之间来回奔跑,一派祥和景象。 也许是没有见过人,奇异小兽见到顾子青和顾子语,不但不害怕,还很好奇的凑过来。 拥有仙灵之躯的顾子语,身上有柔和圣光,能天然的亲和力。 有很多可爱的奇异小兽,不自觉地凑在顾子语的身边。 “哥哥,你看。” 顾子语抬起可爱小脸蛋,天真无邪的笑道。 顾子青扫视这些奇异小兽,确认它们没有危险。 拿出符玉传音:“进来。” 过了一会,雷雏等人进入这方新天地。 雷雏脸色苍白道:“只用雷神域太难以支撑了!” 顾子青和顾子语进入这里,雷雏失去了天道之力,要在火山口承受很大的压力。 “这里只有淡薄的灵气。” 黑岩道。 “有魔气!” 魔女的双眼有魔焰升腾,她运转特殊功法,敏感的感觉到了这股难以察觉的气息。 顾子青神色一冷,道:“这里应该是古神凶地,或者说,这方天地里隐藏有古神凶地!大家一起行动,小心点。” 如果这里已经出现深渊魔物,那么他们接下来就得慎重行事了。 “小家伙,出来。” 顾子青的袖子一抖,便把麒麟抖了出来。 麒麟哇哇大叫,还想飞进顾子青的袖子之中,被顾子青阻止。 “你体内的血脉,你不该害怕,应该去适应!” 麒麟会出现这个情况,说白了,也是血脉压制的结果。 它的体内有古神麒麟的一丝血,这没错,问题是其他部分还只是神兽血。 如果有古神麒麟的血脉之力出现,麒麟肯定会受到压制,在它体内的一丝古神麒麟血是无法为它提供护佑的。 不过也不是说无法改变。 麒麟拥有返祖进化的资质,它不应该去抗拒古神麒麟,而是是适应。 唯有这样,麒麟才能在返祖过程中,有更大的成功率。 麒麟哪会听得进去,见顾子青赶它,它一急,直接往顾子语的头发里钻。 顾子青冷哼:“我看你还能躲哪里去!” 单手点向所有人,麒麟顿时被无形屏障挡住。 它可怜兮兮的叫唤,往黑岩飞去,被挡住,又往魔女而去,还是被挡住,最后飞向雷雏,结果一样是被挡。 顾子语心软道:“还是让小红过来吧。” 小红是她以前给麒麟起的名字。 只是如今的麒麟,浑身赤金毛发,有麒麟神威,早已大变模样,就是心智还未成熟。 “你有意识的抵挡这股血脉压制!” 顾子青见麒麟在空中乱转,出声提醒。 “你哪一天能不在害怕,至少身体不在发抖,我就让你能跟所有人接触。” 顾子青严厉道。 麒麟可怜巴巴的望着顾子青,无可奈何之下,它也只能照着顾子青所说的去做。 “我们继续走!神识最多只能扩散到五千米远!” 顾子青往前走。 顾子语被奇异小兽环绕,她走到哪,奇异小兽就走到哪,让她有圣洁气质。 “山清水秀,完全没有先天境以上的妖兽。” 雷雏惊奇于在业火荒界的最深处,有太阳境大凶存在的地方,竟然会有如此安全宁静的新天地。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奇景。 他们继续行进,最后直接飞行,百里之后,终于遇到第一只先天境妖兽。 是一头温和的麋鹿,它正在林间进食,周围有弱小的小兽敢从它的身边经过。 “这片世界美好的过于虚幻。” 黑岩喃喃。 作为龙族中曾经被抓走过的黑龙,居无定所,内心没有安全感,见到这一幕,她的感触是极深的。 “如果这里就是古神凶地,简直不敢相信它的凶险在何处!” 魔女也道。 顾子青和雷雏面无表情,他们见这里越是平静,可能隐藏的危险也就越恐怖。 一行人继续飞行。 “有奇珍异果出现,先天境妖兽开始增多!” 顾子青在寻找某种规律。 吼! 一头白狼从荒草中跳出,一口咬死一只兔子。 血腥的一幕,让众人意识到,这里开始出现肉食型妖兽。 他们继续飞行。 飞到一半,顾子青的神识发现下方的怪异一幕。 “我们下去!” 顾子青现在草地边缘,前方是草泥混合的焦土,上面有大量尸骨,血腥腐臭味很浓。 “这里集中出现妖兽的死尸,不应该啊!” 雷雏道。 顾子青的手一抬,大量妖兽尸骨腾空而起,同时,一具人族尸体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是土著人!” 黑岩震惊道。 当初,他们在超九阶阵法外时,就见到三个土著人拿着羊皮卷进入阵法内。 眼前的这具尸体,就是三个土著人之一。 “他的身上还有太阴境大圆满的气息,看这情况,是死了没多久。” 雷雏的神识仔细搜查四周,神情凝重起来。 这里最强大的也才先天境妖兽而已。 死去的土著却是太阴境大圆满的强者。 两者之间根本无法比较。 再看四周。 没有战斗的场面,唯有一小块焦土与尸体。 她的内心忽然涌出寒意。 看似宁静祥和的环境,绝对有大危险。 连太阴境强者都无法抵御的危险! “焦土下面。” 顾子青的注意力落在粘满鲜血的焦土上。 突兀的出现一个太阴境大圆满的人族尸体,绝对是有原因的。 既然四周找不到异象,只能说是在地下。 众人的注意力落在焦土上。 “尸体是堆在焦土上的,说明这里有危险。” 顾子青手一抓,一条青蟒被摄来,落到焦土上。 那一刻,惊变发生。 一道半虚化的血色大手从土中掏出,从青蟒身上穿透而过,然后像是抓到了什么似的,又缩回到了焦土下面。 砰! 青蟒一震,身体开裂,有鲜血流出,没过一会就死在了焦土上。 所有人倒吸一口气,感觉脚底冒寒气。 “危险在地下!” 雷雏离地悬空,其余人也是如此。 顾子青凝视焦土,缓缓离地,道:“全部飞上去!” 见所有人飞到高空,他拿出黑塔,送入焦土之上。 顿时,半虚化的血手出现,要从黑塔上穿透而过时,黑塔一震,其内隐隐有古老大凶发出咆哮。 《剑骨》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被掩埋的古神凶地 第四百五十九章 被掩埋的古神凶地 血手受阻,在黑塔前颤抖不已,时而虚化,时而凝实。 黑塔受到巨大压迫力,不断震动,一丝丝怒吼声,从第二层以及第九层中传出,震人心神。 突然,血手凝实,化作一只真正被鲜血浸湿的大手,猛地抓住黑塔,往焦土之下拉。 顾子青见状,心中一动,让黑塔变大。 轰! 百米粗的黑塔,被血手强行拉入焦土时受阻,掀起大量泥土。 “横梁!” 顾子青眼尖,发现泥土之中,有一根横梁的一部分,暴露在空气中。 “大!” 他让黑塔继续变大。 那血手拥有无穷巨力,还在强行拉扯黑塔,渐渐地往下方陷去。 随着黑塔的变大,被拉下去时,不只是焦土,附近的地形都出现变化。 地面形成凹陷的地形。 轰隆! 黑塔被拉入地下,附近的地面也彻底崩塌,纷纷下陷。 顾子青谨慎,没用神识探知地下的一切,而是用肉眼去看,赫然发现,距离地下千米之处,竟然是中空的,里面别有洞天。 “横梁,走廊,各种妖兽的尸骨……” 他看到下方的景象,声音喃喃,充满震惊。 轰! 黑塔撞击在地下的一根倒塌石柱上,然后又被横向拖入一座形似宫殿的建筑之内。 顾子青没有贸然进去,只是让黑塔再次变大。 由于黑塔变得实在太大,再次冲破地面。 这一刻,他能更加清晰的看到下方的一切。 残破的宫殿,妖兽尸骸,倒塌的横梁以及枯树。 “麒麟的尸骸!” 顾子青眼尖,发现了妖兽尸骸中,存在麒麟。 吼! 一道怒吼,从宫殿内传出。 黑塔冲破宫殿,此刻随着怒吼声传出,开始不断震动。 刹那间,地动山摇。 这片宁静祥和的大地,开始颤抖,个别的已经出现裂缝,然后塌陷,露出了地下被掩埋不知道多少年的文明。 顾子青并不担心黑塔会出事,忌惮地扫了眼那处宫殿,把自己的身形拉高。 纵观大地,他沧桑一叹:“古神凶地!原来,这里就是古神凶地!只是,它躲藏的太深,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生灵找到过它,于是在时间长河中,它逐渐被风沙泥土雨水冲击,渐渐的被掩埋,形成了如今的一副新天地模样。” 果然! 这看似宁静祥和的天地,根本就是假象,在它的下面,隐藏着曾经的古神麒麟的文明圣地,也就是说如今的古神凶地。 “古神凶地能脱离驼界龟,自行飞到如此偏僻之地,说明古神凶地之内还有活的生灵,但这个活着的生灵,并没有在古神凶地内活动,否则,也就不会有新天地出现的情况了!”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黑塔之下的宫殿中。 宫殿内还有怒吼,是兽吼,隐隐与麒麟相似。 里面有生灵! 只不过,这个生灵无法自主行动,不然他们不会到现在还如此平安。 轰隆隆! 黑塔剧烈摇晃,好似被什么东西从底部撞击。 过了一会,黑塔没了动静,那怒吼声也没了。 顾子青控制黑塔,发现黑塔没有被束缚,轻而易举飞上了天,且缩小到他的掌心之中。 再看下方。 被黑塔破开一个巨大口子的宫殿,露出真容。 里面有一座棺材,棺材被鲜血染红,如刚刚被鲜血浇灌过一样。 除此之外,四周只有麒麟的雕像。 只是这麒麟雕像,很高大,背部有熔岩鳞片,毛发不是赤金,而是紫金,即便是死物,一眼望去,也能给人压迫力。 “古神麒麟的雕像!” 顾子青一眼判断出,雕像是何物。 目光落到棺材上。 刚刚那怒吼声,应该是从棺材内传出。 应该是古神麒麟的怒吼。 里面是否存在着古神麒麟的力量? 或者是传承? 残念? 脑中飞速运转,他想到麒麟那个小家伙。 “嗯?” 他的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思绪被打断的他,目光瞬间落向地下的一处阴暗处。 那里一片黑暗,但是他发现里面有东西。 “深渊魔气!之前,我在地面上的时候,就感觉到有深渊魔气!现在我确定,深渊魔物是在地下!” 顾子青冷冷道。 伸手对着阴暗处一抓。 轰! 阴暗处炸出一个大洞,一道深邃的影子钻入大洞之内。 顾子青的隔空摄物失败。 “果然是深渊魔物!你们也想得到古神麒麟的力量或者是鲜血!” 他的神识释放,追了上去。 释放落入地下,让他第一次在脑海中纵观到掩埋在地下的古神凶地的文明。 雄伟的古神麒麟雕像,倒塌在一旁,错落有致如今成了迷宫一般的建筑,被黑暗和泥土填埋,其内有麒麟以及其他妖兽的尸骨。 这一幕幕,不仅仅是局限于顾子青所在的地下,而是分布在这片新天地的整个大地之下。 这里曾经是古神麒麟的圣地,也是麒麟的最终圣地。 有深渊魔物在地下穿梭,寻找着古神麒麟和古神麒麟血。 顾子青满口杀意道:“岂能让你们如意!” 他的神识扫射地下,并没有引起异变,说明,下面真没有多大的危险。 当即神识传音给雷雏等人,然后自身先一步,进入到地下。 顾子青几步瞬移,出现在一处破烂的空旷武场上,这里被地面掩埋,虽然中空,但却一片黑暗。 他见到一头深渊魔物,从武场边缘一闪而过。 “哼!给我留下!” 踏出一步,追上去,伸手一点。 定! 定身术施展! 那深渊魔物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吼!” 深渊魔物挣扎,发出怒吼,让地下都引起颤抖。 能够在定身术中挣扎和发出怒吼,实力不低。 “太阴境初期的深渊魔物!这等境界,能闯入业火荒界,并且来到这里,是不可能的!除非,有更强者带你们来,或者有更便捷的通道!” 顾子青出现在深渊魔物身边,手中出现大棒,狠狠砸了过去。 轰隆! 深渊魔物的肉身被打崩,与此同时,整个地下引起滔天震动,大部分建筑再次崩塌,而地面也大面积凹陷,露出了地下更多的古神凶地的文明。 《剑骨》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寻找 第四百六十章 寻找 太阴境层次的威力打出去,产生的影响力不是一点半点。 如果古神凶地是一座孤岛,毫不夸张的说,一棒,一座孤岛都会被打崩。 不过,古神凶地哪怕荒废不知道多少万年,也依然有强悍之处。 太阴境威能释放出去,被古神凶地各个地方残留下来的力量挡住了,同时,也激活了某些力量。 顾子青一棒子镇压这头深渊魔物,也不再掩饰,肉身有星芒绽放,星河圣体被发挥到极限,他的双眼冷冷地扫视四周,神识不断扩散出去,寻找其他的深渊魔物。 轰隆隆! 苍穹凝聚乌云,其内有紫色雷霆降下,同时还有光明覆盖在虚空。 这是雷雏的雷域以及黑岩的苍穹光明道。 吼! 恶之饕餮顶天立地,身后有睡佛身影,饕餮一声怒吼,震天动地。 这是魔女的融合大道获得的新大道之力。 她们站在虚空的三个角落,中间就是顾子青。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深渊魔物,如果有深渊魔物袭击,接近雷雏!” 顾子青又道。 “找死!” 深渊语传荡出的怒吼,让所有人都听到了。 一头百丈魔物,冲出地下,站在虚空中,周边都被深渊魔气笼罩。 它绽放太阴境后期的气势,冲向顾子青。 “大罪之人,又来耽误我等的大事,此刻我必须要铲除你!” 顾子青手拿黑塔,放大之后,与之对抗。 轰! 百丈魔物与黑塔同时被震退。 苍穹一闪,一道百丈紫色雷霆,从天而降,落在这头刚刚被震退的深渊魔物身上。 雷雏出手了。 她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紫色雷霆落下,劈得深渊魔物身体开裂,惨叫不已。 “杀了它!” 顾子青说罢,目光落向另一边。 那里有一头深渊魔物,形似人,背负双手,目光冷漠地盯着他。 “不会让你继续胡作非为!我等深渊的力量,终究会降临龙玄大陆,你们不要选择挣扎了!” 魔人口吐龙玄大陆的通用语,让顾子青的双眼闪过精芒。 这是一头,生存在龙玄大陆很久的深渊魔物。 “你们会失败的!” 顾子青道,心里却无比的警惕。 他看出魔人的境界,达到了半步太阳境的层次。 “至少在目前看来,你是必死无疑的!” 魔人伸出魔爪,对准顾子青。 “死!” 它怒吼! 顾子青拿出虚空古镜的刹那,一道炙热的光束,从上方打出,瞬间打穿了魔人的身体。 秒杀半步太阳境的魔人! 顾子青抬头望去,恰好看到天云望来。 “原来它是在杀你!” 天云皱眉。 他有些后悔出手了。 主要是,他们刚刚进入这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魔人。 作为龙玄大陆的死敌,天云没什么好说的,一招打过去,结果了魔人。 只是让他没有注意的是,魔人死之前,正要对顾子青下杀手。 顾子青一语不发,转身就飞走。 “哼!” 天云的眼中闪过杀意,他的脑中想着如何解决掉顾子青时,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转过身,看向侧面的一座残缺的大山。 在大山上,一个通体漆黑的魔人,正望着他。 “太阳境的深渊魔物!看来,你们对古神凶地,势在必得啊!” 天云四周的虚空在燃烧,他就像一轮太阳,从冰冷中苏醒,开始缓缓释放出炙热的高温。 漆黑魔人冷冷道:“我等你很久了!” 它迟迟未现身,就是为了等这个在业火荒界游荡很久的太阳境人族大能。 天云讥诮一笑,侧脸道:“你们几个,寻找古神麒麟的传承或者是关于古神麒麟的力量。” 说罢,看向漆黑魔人,手指向上方:“上去打!” “正有此意!我并不想毁掉这里!” 漆黑魔人也想得到古神凶地里面的宝物,因此对天云的话很赞同。 一人一魔,冲向上空,恐怖的太阳境威压直冲云霄。 咔擦! 异空间出现裂缝,露出业火荒界的昏暗火色苍穹。 轰隆! 双方冲出异空间,打入业火荒界,展开了太阳境级别的惊天大战。 风雨土山水神,五大太阴境层次的九圣域长老,神识沟通后,遁入地下,寻找古神凶地内的传承或者是力量。 深渊魔物这一边,似乎也没有要与他们战斗的打算,有意识的避开,同样在古神凶地内搜寻。 顾子青也是这样的想法,先得到关于古神麒麟岛传承或者是力量再说。 心里面也做好了与这里的深渊魔物一战的准备。 要是深渊魔物率先得到古神凶地内的任何一种力量,他绝不会让深渊魔物们活着出去。 如果是风雨土山水神得到,也得在斩杀掉深渊魔物之后,才能进行抢夺。 总之,他宁愿让九圣域得到古神凶地的力量,也不准深渊魔物获得丁点关于古神凶地的力量。 一番搜索。 一头深渊魔物在千里之外的一处古神凶地文明中飞行,突然被一道古神麒麟的幻想困住,里面有古神凶地内残存的力量,一击之下,就把这头深渊魔物打崩。 顾子青的神识关注到这一幕,警惕道:“这里的几场战斗,已经把古神凶地内蕴含的凶险,逐渐唤醒!某些机关和陷阱也启动了!只要误入,不死也残!” 他飞行时,更加小心。 “轰隆!” 山神与一头深渊魔物发生不可避免的接触,从而爆发了战斗。 双方是死敌,面对面时,双方都忍不住开启了大战。 “古神麒麟的毛发!” 水神在百里外进行神识传音。 由于他太激动,神识传音并没有隐藏。 顾子青猛地抬起头,看向水神所在地,他一步踏出,直追过去。 深渊魔物们听不到神识内说的是什么内容,但也听得出神识内的声音波动,很激动。 它们也释放出属于自己的神识,一扫之下,立马冲向水神。 有古神麒麟的毛发出现,说明附近有古神麒麟的肉身或者是其他力量。 三方势力瞬间一动,赶往水神所在地。 “吼!” 深渊魔物中走出一头半步太阳境的大能,差点撕碎这里的空间,一拳打向水神。 顾子青大喝:“法则雷神域!” 《剑骨》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传承之路开启 第四百六十一章 传承之路开启 闭眼睁眼,天道之力从身上涌现。 法则链条穿过这片异空间,游荡于虚空中,融入到上方的雷神域之中。 轰隆隆! 紫金雷霆从上方倾泻而下,把顾子青覆盖。 那一刻,顾子青被紫金雷霆包围,如同雷霆之主。 他的速度很快,被法则雷神域率先移动到水神身边。 水神也楞了一下,随即瞳孔一缩,想后退,发现自己已经被法则雷神域困住。 在法则雷神域内,古老的雷灵们化作生前模样,施展古老神通,对抗冲过来的深渊魔物。 古老雷灵们在法则雷神域内的实力,非常可怕,实力在太阴境中后期上下,深渊魔物一上来就受到阻挡,无法前进,唯有几个太阴境大圆满的深渊魔物,还在不断接近顾子青和水神。 不过,顾子青可不会给他们机会。 黑塔一现,变大后,横担在那几个太阴境大圆满的深渊魔物身前,再次阻碍它们过来。 “古神麒麟的毛发!” 顾子青的神识扫视四周。 这是有一座巨大无比的宫殿,四周有大量的古神麒麟雕像,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古神兽的雕像。 见到这些,他的心中隐隐觉得,要寻找的东西,快找到了。 抬起头,走向巨大宫殿。 水神根本无法阻止,哪怕是已经赶过来的风雨山土五大太阴境层次的九圣域强者,也被紫金雷霆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子青接近巨大宫殿。 轰! 有两道恐怖的力量从外面打了进来。 一个是浑身燃烧着火焰的男人,散发出半步太阳境的气息。 进入法则雷神域后,他让自己的大道场域包裹身体,忌惮地扫了眼四周的法则链条,随后往顾子青飞去。 另一个在太阴境大圆满,身上有生机勃勃的青光,同样用大道场域包裹自身,在半步太阳境大能的同伴带领下,也在接近顾子青。 “是那两个土著人!” 风神惊呼。 当初,他们在超九阶阵法内见到过,后来不知所踪,原来他们早就来到了这里。 “这就是古神麒麟的圣殿!” “来到此地,本来是来寻找冥劫青牛,没想到还能发现古神凶地!” 半步太阳境的土著人,浑身燃烧火山,几步之下,来到宫殿前,扫了眼最前方要打开巨大宫殿大门的白袍青年,冷冷道:“要么后退,要么死!” 顾子青转身,冷冷看了一眼,雷雏更加不废话,直接飞了下来,手持雷霆雷龙神杖,指向这名半步大能。 刹那间,法则雷神域内的大部分古老雷灵,纷纷释放杀意,落在这名半步太阳境大能身上,与此同时,紫金雷霆开始蔓延向此人。 这可是无限接近半步太阳境的大道场域,威力无穷。 “哼!区区蝼蚁!来业火荒界,不知死活!” 半步太阳境大能,脚步一踏,身上的大道场域撑开,其内有古老的火焰之灵,看得出来,此人的大道场域,乃半步太阳境级别的大道场域。 两大大道场域互相抵抗,雷雏的神色一变。 她毕竟是借助了各方力量,才让自身的大道场域提升到这个地步,要是真的要她面对一名半步太阳境大能,还是很有压力。 “滚开!” 半步太阳境大能一拳轰去,带着滔天火焰。 雷雏全力抵挡! 轰隆! 两大场域在震动。 “大哥,他要进去了!” 那名太阴境大圆满的土著惊呼,身上的青光忽然刺眼爆发,极速追上去。 顾子青不给他们机会,推开巨大宫殿的大门。 大变化发生。 整个古神凶地一震,从东南西北四角,分别传出古神麒麟的滔天长啸,音波中蕴含神韵,把所有生灵震慑在原地,无法动弹。 紧接着,一头十万丈的古神麒麟虚影,脖子上有紫金毛发,好似是紫金火焰在燃烧,背部则是熔岩鳞片,鳞片之间有熔岩在流动,头部更加威严双眼好似神灵之眼,俯瞰众生。 它从巨大宫殿中冲出,惊天一吼。 古神凶地东南西北的四角,冲出四道光束,汇聚在空中,凝聚成为一道光幕,笼罩古神凶地。 在业火荒界上大战的天云和漆黑魔人,心中一惊,停止战斗后,往下一看。 火山口内的漩涡眼睛已经碎裂,四周的虚空出现裂缝,古神凶地隐隐要破开异空间,出现在业火荒界之内。 “嘶!这道光幕!” 天云想冲进被光幕笼罩的古神凶地,发现冲不进去。 “涅盘境级别的光幕,你我是打不开的!” 漆黑魔人冷冷对天云道。 “那就让下面的人争夺,你我只能有一个存活!” 天云很快收心,准备杀掉眼前的天敌。 “正有此意!” 漆黑魔人冷笑。 双方再次大战在一起。 古神凶地所在的苍穹上,努力克服恐惧和血脉压制力的麒麟,激灵灵一颤,呆在虚空一动不动,失了神一般。 渐渐的,体内那丝古神麒麟的血,开始沸腾,然后扩大,沸腾之感传遍全身。 从光幕降下来的一刻,古神凶地释放法则之力,震碎所有生灵外露和施展出来的力量神通。 法则雷神域被压制得,只剩下顾子青的天道之力还在运转,其余生灵外露和释放的所有力量,都被震碎。 人和魔无法飞行,只能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着那庞大的古神麒麟虚影。 唯有顾子青,依靠天道之力,在空中悬浮,凝视那头古神麒麟虚影。 也在此刻,在一处残破宫殿中的那处棺材,飞出一道血光,里面有庞大的魂魄之力。 这道魂魄冲出,融入上空的庞大古神麒麟虚影之内,下一刻,古神麒麟虚影半凝实,拥有了几分生气。 只见到这头古神麒麟转头脑袋,扫视下方,眼中竟然有感叹和悲哀。 “几百万年过去,曾经的圣地,成了如此模样,本座依靠吞噬其他生灵的魂魄,存活至今,终于……终于等来了你们!” 古神麒麟口吐人言,惊得在场的人和魔心中震动。 果然,古神凶地内还有古神麒麟的力量存在。 《剑骨》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麒麟的真正身份 第四百六十二章 麒麟的真正身份 “来到此地的生灵,皆有机会获得古神麒麟的宝藏,但是唯有妖,才有资格获取古神麒麟的传承!” 古神麒麟缓缓道出。 它现在的要求很低,只要是妖就可以拥有获取古神麒麟传承的资格。 主要是,能依靠大毅力和大能力进入古神凶地者,太少太少。 更不用说进来者中有麒麟,至少要神兽级别。 因此,它降低了要求,不然它生怕自己撑不下去,在岁月中消逝。 但它绝对想不到,此次进入古神凶地的生灵中,刚好有古神麒麟血脉的顶级纯正麒麟神兽。 顾子青静静望着,没有道出身边有麒麟的存在。 他顾虑深渊魔物以及九圣域的太阴境大能。 古神麒麟说罢,身体绽放紫金火焰光芒,激射向四面八方,覆盖古神凶地。 也在这个时候,一道惊天长啸,传遍天地。 是麒麟。 它变大到百丈,脖子上的赤金毛发流动紫芒,接着流动向全身何处。 吼! 兽血沸腾,让它止不住的发泄。 好似体内有一种东西,正在冥冥中驱使它。 让它以长啸宣告,它作为麒麟一族的成员,回来了! 它,回到了故乡,那沉寂几百万年之久的古神麒麟岛中。 绽放紫金火焰的古神麒麟,身体一颤,半凝实的身体,竟然有了要全部凝实的趋势。 最终,一道古神麒麟的长啸,淹没苍穹与大地,传荡十方。 古神麒麟与麒麟,在此交汇。 “你是赤王!涅盘转生五千年,你成功了!你遵守了诺言,回来找我了!” 古神麒麟激动道。 这一刻,它尘封很久的记忆,从它的眼中扫过。 五千年前,赤王在古神麒麟岛,作为麒麟中少数存活者,且是最强者,被古神麒麟岛的古神麒麟先灵们,视为麒麟一族的希望。 它于古神麒麟岛中,以涅盘境大圆满的强横之资,渡劫成仙。 可是,深渊魔物们来了。 它们打断了赤王的渡劫,导致赤王渡劫失败,在即将身死时,被古神麒麟先灵们保存的力量保护,送入玄土域化雷州,进行漫长的涅盘转生。 那一次,古神麒麟先灵们,震碎了岛内的深渊魔物,可也导致自身的彻底消逝。 到现在,仅有一缕古神麒麟的残魂还活着。 也就是眼前这一头半凝实古神麒麟。 麒麟早就没了原有的记忆,它只是在依靠本能在发出长啸。 这一切,古神麒麟看在眼里,有悲哀,有痛苦,有庆幸,也有激动。 “你将优先拥有古神麒麟传承的传承者资格!” 半凝实的古神麒麟的身上降下紫金神光,笼罩麒麟。 麒麟在长啸中慢慢平静,然后缓缓消失。 半凝实的古神麒麟,身体更加虚幻了。 它一直在死撑,到现在有了想解脱的想法。 否则的话,以古神麒麟的能力,瞬间就能分辨得出,这里再次来了深渊魔物。 这一次,它没精力去判断,仅有的力量,用来打开试炼之路。 身上的紫金火焰光芒,激射向古神凶地。 在古神凶地内的所有生灵,被紫金火焰光芒笼罩,然后缓缓消失。 顾子青飞到顾子语身边,抱着她,接受这股力量,摊开双手,喃喃:“麒麟必须要获得传承,至于这次要争夺的古神麒麟宝藏,我顾子青会为你亲自获取,当你获得传承,返祖进化为古神麒麟之日,便是我赠你古神麒麟宝藏之时。” 深渊魔物与人族,进去试炼之路,他们踏上了争夺古神麒麟的宝藏之路。 黑岩被紫金火焰光芒笼罩,她没有消失,而是被古神麒麟的力量激发,强行展露真身。 她化作黑龙,然后才在紫金火焰光芒中缓缓消失。 她是妖,且是神兽种族的一员,拥有去争夺古神麒麟传承的资格。 她与麒麟一样,踏入另一条争夺传承的试炼之路。 “原来你叫赤王,如此神威的名字,想必以前的你,必定拥有无敌之姿。” 黑岩低声喃喃,说完又想起麒麟平时的二傻子逗比模样。 “现在的你啊,还蛮讨人喜的,姐姐不会争夺属于你的传承,此次我将用全力,为你争夺传承!” 刚笑着说完,她就消失了。 顾子青出现时,是在一片怪山之间。 怪山是真的很怪,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生命存在。 放眼望去,除了山就没别的了。 “哥哥,我们现在在哪里?” 顾子语与顾子青的魂魄共存,因此两者无论如何都会被传送到同一个试炼空间。 顾子青牵着顾子语,摇头道:“抓紧我。” 顾子语的小手紧握顾子青的大手。 “哥哥,这里好怪。” “是的。” “我说的是上面。” 顾子语伸手指苍穹。 作为拥有仙灵之躯的存在,她拥有着让人无法想象的直觉。 顾子青一抬头,眼中闪过精芒。 不知从何时开始,白茫茫的苍穹上凝实出一座座怪山。 轰! 怪山往大地落入,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怪山在坠落。 顾子青的身体转瞬间绽放星芒,把顾子语背起,双手捏拳,冲向了往下落的怪山。 星河圣体的威能,在此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一拳打崩一座怪山,更上面的怪山堆积下来,砸在顾子青的身上。 要是其他武者,就算是太阴境武者,被一堆怪山砸中,也要重伤。 但顾子青很特殊,肉身被砸出裂缝,也会很快恢复。 他就像星辰,双拳蕴含爆炸伤害力,轰隆隆在怪山堆中抗衡。 轰隆隆! 一座座怪山被他打崩! “大地上没有任何东西,通过这次试炼的关键所在,是在天上。” 他逆天而行,在怪石堆中逆冲。 虽然逆冲的速度很慢,但却很稳。 在顾子青身后的顾子语,拥有的肉身更可怕。 作为仙灵之躯,它的层次早就超过星河圣体,甚至是更高层次的星辰古体。 在凡尘间,顾子语的肉身称之为不死之身也不为过。 可是,她怕疼啊! 石头落在身上,没有让她受伤,但是疼痛让她哼声。 最终,从顾子青那里共生出来的天道之力,轰然从顾子语的身上爆发。 《剑骨》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第二重试炼 第四百六十三章 第二重试炼 顾子语不仅拥有仙灵之躯,还拥有与顾子青共生的仙尊之魂,根本就是一个仙。 从她身上释放的天道之力,比顾子青释放的还要强大,且持续力也很长。 法则链条直接打穿这片异空间,从高空贯穿而下,让这里的一切都充满扭曲,似乎快承受不住天道之力的降临。 顾子青在怪山之中逆天而上,感受到顾子语身上的天道之力,他微微运转自身的天道之力,顾子语的天道之力立马融入到他的身上。 那一刻,他的实力瞬间暴涨。 捏拳的手摊开,“圣体帝沉剑”在掌心中凝聚。 轰! 法则链条穿过无数怪山碎石,缠绕住“圣体帝沉剑”,一股更加可怕的力量从上面释放。 顾子青低喝一声,一剑刺向苍穹。 只听到嗡鸣声响动,星之剑芒被法则链条缠绕着,无限延伸向最高处,落下来的怪山,根本无法碰及,天与地被生生打穿出一条剑芒之道。 “我们上去!” 顾子青手持“圣体帝沉剑”,继续往上。 在另一处。 一头深渊魔物被传送至全是海水的试炼空间。 此时的它,遭受着这片试炼空间施加的重力,从太阴境初期的重力,再到太阴境中期、后期,最后的大圆满。 轰隆一声! 深渊魔物支撑不住太阴境大圆满的重力压塌,掉入到大海之中。 “吼!” 它在怒吼。 明明出口就在大海之上的苍穹云巅,它差一点点就能走出去,偏偏不断加持的重力,让它难以支撑。 “不行!我一定要出去,获得古神麒麟的宝藏,特别是它的血!” 深渊魔物用深渊语自言自语,突然身体收缩,体内的精血被它利用,刹那间,一股半步太阳境的气息从它的身上释放。 大吼之中,它一步踏出,直奔云巅上的出口。 “必须要一次性进去!” 它感觉空间中的重力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加重。 要是这一次,它无法走出出口,那么它将永远也无法走出去,而且还会被不断加重的重力,活活压死在海底之中。 就在它刚刚接近出口大门,魔手只差三寸就能摸到门槛时,一道星之剑芒被法则链条缠绕,从海底处的空间裂缝中出现,不减气势的直冲向这处试炼空间的最高处。 轰地一声,星之剑芒与法则链条,同时打穿出口大门,然后贯穿这片试炼空间,往更外面冲去。 深渊魔物眼见自己能够出去,忽然看到,一道被法则链条缠绕的星之剑芒,打穿了出口大门,让出口大门随着空间支离破碎,大脑懵了一下。 “不!” 它不敢相信的大吼。 砰! 它撞向出口大门,发现出口在空间破碎中崩塌,完全无法出去。 消耗半身精血,强行提升到半步太阳境的它,心生绝望。 最终,这片试炼空间加持的重力,达到了半步太阳境巅峰层次,直接把它镇压进深海之中。 当它的秘法时间一过,只听得咔擦一声,重力瞬间把它的肉身压成粉末。 这也就说明,它的试炼之路,走完了,付出的代价则是,自己的生命。 这道星之剑芒,被天道法则覆盖,任何试炼空间都无法阻扰它的延伸,一路往上,破开十多个试炼空间,进入古神凶地所在的新天地,然后,这片新天地也无法阻扰它。 最终打穿古神凶地所在的天地,进入业火荒界,与此界苍穹融为一体。 天云和漆黑魔人,两大太阳境大能,在高空打得不可开交,神魔避让,也被这道星之剑芒所惊住。 顾子青依旧释放星之剑芒,顺着剑芒之道往上,没有怪山阻挡,顺利来到这片试炼空间的高空。 “出口在这里!” 他看到了出口,正在云巅之上。 收起“圣体帝沉剑”,飞过去,踏入出口。 第一道试炼,完成。 他与顾子语,被紫金火焰包裹,缓缓消失在出口之中。 等他们出现的时候,是在大雨蓬勃的虚空中。 迷雾覆盖天地,大雨哗啦啦往下掉。 铛铛铛! 雨滴如同晶铁,砸在人身上,威力竟然不亚于十万怪山往高空坠落。 顾子青瞬间被密集雨滴覆盖,承受的冲击力,比之前遭遇的十万怪山还要强上百倍。 他闷哼一声,身体止不住地往下坠。 为了避免顾子语受伤,他抱住顾子语,为顾子语遮挡这蕴含恐怖力量的雨滴。 “试炼之地会根据每一个生灵的不同实力,去规划不同级别的试炼层次!但是,只要踏出第一重试炼,第二重以及第三重的试炼,将会大大超过第一重试炼的难度!” 顾子青算是品尝到了。 好在他的肉身强悍变态,就算是受伤也会在短瞬间恢复。 没过一会,他下坠的快接近地面。 “吼!” 下方的地面上,有一头神通境大圆满的深渊魔物,它被雨滴砸的浑身都是血,伤势见骨。 双方能在这里相遇,说明实力相差不多。 顾子青冷漠地望着这头深渊魔物,伸开手,要一掌拍下去,彻底镇压这头深渊魔物。 也在这时,身上的压力一松。 “嗯?” 他的眉头一皱,发觉雨滴落在身上,竟然没有丝毫压力,好似天地之间降落的雨滴,只是最普通的雨水。 砰! 深渊魔物逃向远方。 顾子青追了上去,只是刚追了五千米,心中突然生出大恐怖。 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苍穹与落下来的雨滴,瞳孔微微一缩。 雨水之内,蕴含业火,无声无息地落下。 “躲起来!” 顾子青手一翻,拿出黑塔,将之变大,挡着头顶之上。 当雨滴落在黑塔上,砸出业火之中,业火只能顺着黑塔往下掉落,并没有落在他与顾子语的身上。 看到这一幕,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发现及时,同时自己也有手段挡住业火,不然的话,除了顾子语无痕无垢的肉身能抵挡业火,他只能在业火中消失殆尽。 惨叫从远处传来。 是那头深渊魔物。 被业火沾染后,无论它使用什么手段,都不能消除身上的业火。 最后,它被业火活活烧死,连肉身也被燃尽。 《剑骨》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雨神 第四百六十四章 雨神 “第二个试炼就蕴含业火,古神凶地果然名不虚传。” 顾子青想起火山口中的牛尸和牛尸身上的业火。 陡然间,他的内心涌现出一丝奇怪的熟悉感。 “那牛尸,三万年前,我似乎见过……” 在虚空中,头顶黑塔,缓缓飞行,四周落下蕴含业火的雨滴。 这处试炼之地,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它蕴含的危险,能够威胁到涅盘境大能,但只要技巧得当,就能够轻松躲避威胁。 如顾子青,有能够抵御业火的黑塔,所以他面对这满天业火,根本就没有多大压力,只需要寻找到这处试炼之地的出入口就行了。 除此之外,其他武者也有自己的办法。 顾子青不敢放出神识,会有业火燃烧,所以他只能够不断地飞行,寻找漫天大雾大雨与业火之中的出入口。 飞行三天,横跨上百万里。 嗤嗤嗤! 远处传来雨滴砸在身上的声音。 顾子青眉头一皱,停止继续飞行,双眼盯着前方的声源处。 嗤嗤嗤! 声音越来越大,带着锋利感。 顾子青的身上绽放星芒,手中握住“圣体帝沉剑”,双眼变得凌厉起来。 没过一会,一道人影从朦胧大雾之中显现。 是人。 顾子青的眼中涌现杀机。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九圣域的长老人物,五神之一的雨神,一名太阴境中期的强者。 这是九圣域的太阴境中期强者,不是普通层次,且手中的武器和手段,都是上层。 顾子青有了压力。 他现在不过是入道境中期的武者,实力虽然能够力战神通境大圆满的存在,但是面对太阴境层次的武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更为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家伙,拥有能够抵挡业火的能力。 半透明的光罩覆盖全身,这片试炼空间的雨滴,从半透明光罩上滑落,无法沾染到雨神的身上。 在这个过程中,雨神不愧为雨神,哪怕是雨滴拥有万钧之力,砸在他身上的半透明光罩上,也没有让雨滴变形和激荡开。 雨滴轻柔润滑的从半透明光罩上落下去,其内的业火根本无法倾泻出去。 “小子,没想到你在这个试炼空间!” 雨神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红光满面,可惜双眼中的寒芒却比万年寒冰还要冷。 他单手拿着一把雨滴凝聚而成的长剑,其内有业火在燃烧。 竟然用这片天地的雨水,凝聚为武器,为自己使用。 顾子青御住黑塔,早已释放出天道之力,法则链条从上方游动下来。 轰轰轰! 雨滴砸在法则链条上,砸出金刚之音,其内的业火在法则链条上燃烧。 只不过,法则链条没有被燃烧起来。 双方是同层次的东西,谁也奈何不了谁。 顾子青高举“圣体帝沉剑”,法则链条缠绕上去。 这一刻,“圣体帝沉剑”不仅覆盖天道之力,还拥有恐怖的业火。 “你是想杀我?” 顾子青冷冷道。 雨神见顾子青的手段,脸色阴沉下来。 他能运用雨滴中的业火,是了不得的手段,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顾子青竟然也会使用相似的手段。 不应该! 绝对不能够发生这种事情! 他是九圣域高高在上的人物,还是五神之一的太阴境大能。 对方只是凡尘界的蝼蚁,一名只有入道境中期境界的弱者而已。 他会的东西,对方也拥有,这不是侮辱他么? “杀你,轻而易举!我会让你体会到痛苦和后悔!” 雨神轻叹一口气。 “可惜,这里没有观众,不然的话,本座身为雨神,运用这雨水与业火的手段,必定惊为天人!而你,将会成为我运用这等手段的第一亡魂!” 说罢,眼神中的杀意爆闪。 伸手往前一点。 轰鸣声震动。 天地之间的雨滴,被他控制,不需要什么精妙的控制和融合,直接倾泻向顾子青就行了。 雨滴中的业火,只要顾子青沾染上一点,就能够让顾子青死无葬身之地。 顾子青岂会让雨神得逞。 他伸手强行控制天地间的雨滴。 砰砰砰! 雨滴顷刻碎裂,里面的业火蔓延了出来。 在这些雨滴临身之前,他就让雨滴碎裂了。 雨神嗤笑:“倒是有点小聪明,但本座的手段,岂是你这等蝼蚁能够看破的?” 手一托,手中的长剑,对准了顾子青。 “哦?” 顾子青很有兴趣的一笑。 他手中的“圣体帝沉剑”,缠绕法则链条以及业火,同样对准了对方。 “哼!找死!” 雨神冷冷一喝,手中长剑直杀向顾子青。 作为太阴境层次的强者,他有上千种方法镇压顾子青,奈何这天地之间的雨滴中,蕴含业火。 若是普通神通手段,一旦使用出去,别说是接近顾子青了,一旦被雨滴中的业火覆盖,神通也会被燃烧。 因此,他只能够借用包裹业火的雨滴,进行攻击。 “我倒要是要看看,我这等蝼蚁,是如何看不破你的手段的。” 顾子青伸手一点,手中的“圣体帝沉剑”,也杀了出去,与雨神的长剑相撞。 轰隆! 雨神的长剑蕴含太阴境威能,瞬间湮灭“圣体帝沉剑”,且雨神长剑中的神通之力,还未消散,要冲向顾子青。 只可惜,被“圣体帝沉剑”中的法则链条阻碍了一下,然后在这个过程中,业火从雨滴中迸裂,眨眼间就把长剑中的神通之力,烧得干干净净。 顾子青背负双手,悬浮于虚空一动不动,双眼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当业火把除却法则链条的一切之物,燃烧的干干净净,他收回法则链条,缠绕上手中再次凝聚出的“圣体帝沉剑”,似笑非笑地望着雨神,道:?“你的手段确实不错,我差点就没有看破!” 雨神的脸色闪过戾气,压抑着怒意道:“区区蝼蚁!” “我这区区蝼蚁,偏偏你就杀不死。” 顾子青冷笑。 “既然神通压制不住你,我作为雨神的御雨手段也被你针对,那么,我倒是要看看,你近战有多强!” 《剑骨》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崩溃的雨神 第四百六十五章 崩溃的雨神 雨神怒喝着,直接冲向顾子青。 他要与顾子青肉身一战。 作为太阴境中期层次的存在,他坚信自己的肉身,能够碾压对方。 顾子青见他冲来,冷笑道:“你的手段,我还是勉勉强强看破了!” 他不退反进,一拳轰击上去。 顾子语飞到黑塔边缘,紧张地望着这一场战斗。 她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够胜利。 “找死!” 雨神大吼,一拳轰去。 黑塔之下,轰鸣声炸开。 顾子青被震退,但是他的肉身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力量上,他与太阴境层次的武者有差距,但是肉身上,丝毫不比太阴境层次的武者差,甚至更强。 面对眼前的太阴境中期层次的雨神,顾子青在肉身拼搏上,更没有压力。 “怎么可能!” 雨神骇然道。 他可是太阴境中期层次的大能啊,一巴掌能够毁灭上万里,偏偏落在这个入道境中期的蝼蚁身上,竟然只是把对方震退? 看对方的肉身,根本就没有遭受多少伤害。 甚至可以说,对方的肉身没有任何一点伤势。 “看,你的手段,还是被我看破并且针对了!” 顾子青的周身绽放光芒,镇压了上去。 化身“星辰变”,手持“圣体帝沉剑”,轰击上去。 雨神大怒,再次进行肉搏。 轰隆隆! 激战爆发! “圣体帝沉剑”被打崩,顾子青便用双拳对轰。 “太阴境中期的你,就这么点力量?” 顾子青冷笑道。 他虽然被震退,但是一直在黑塔之内周旋。 “我要让你尝尽业火焚烧的痛苦!” 雨神改变战法,要把顾子青推向黑塔之外的大雨之中。 然而,顾子青上方的黑塔,可是由他自己控制。 当他被逼迫到黑塔边缘时,心念一动,让黑塔再次变大,遮挡住的地方再次变得宽广。 看到这一幕,雨神差点崩溃。 神通无法使用,借用业火的手段也被顾子青针对,如今的肉身,更是无法对顾子青造成丝毫伤害,哪怕是想要把顾子青推进大雨之中也做不到。 堂堂太阴境中期的大能,对付一个入道境中期的蝼蚁,竟然半天啃不动! 他内心的憋屈和愤怒,无处发泄。 “加把力,你很快就能赢了!” 顾子青道。 雨神怒吼,再次控制外面的雨水进来,但同样的招式,对顾子青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只见到顾子青一点,游动在周边的法则链条,打穿雨水,让其内的业火往下方坠落。 对方虽然是太阴境层次的大能,但控制雨滴也很轻巧,顾子青就算在入道境中期,只需要使用一点力量,就能够让雨滴轻而易举的破碎。 无可奈何的雨神,双眼都红了。 作为太阴境中期的存在,被逼到这个份上,要是被其他同伴得知,肯定会被笑掉大牙,同时也是他心中的一大耻辱。 轰隆! 双方对轰之后,雨神拿出了太阴境层次的武器,还要使用出神通。 顾子青招来法则链条,其上的业火,轻而易举破掉对方的神通,至于对方的太阴境层次的武器,顾子青同样不缺少。 因此,雨神的手段再次被顾子青针对破灭。 “现在,你还有什么手段?” 顾子青问。 雨神大喘气,疯狂的双眼盯着顾子青,突然,眼中的余光扫到了黑塔边缘的小女孩。 那是顾子青的妹妹,顾子语。 “我对付不了你,你同样奈何不了我!我杀了你妹妹,倒要看看,你还能像现在这般沉得住气么!” 雨神狞笑一声,手一招,蕴含业火的雨水被控制,倾泻向黑塔边缘的顾子语。 由于黑塔边缘外,就有蕴含业火的雨水,因此雨神的速度很快,手一招的瞬间,雨水就扑向了顾子语。 顾子青转过身,面色平静地望着这一幕,情绪没有丝毫的变化。 砰! 顾子语被雨水砸中,其内的业火出现,往顾子语身上燃烧。 “哈哈哈!你还能笑得出来?” 雨神大笑着看向顾子青。 “是不是很生气?很愤怒?很想杀……杀我……” 看到顾子青平静的表情,还有那看他像看白痴的眼神,雨神感觉到了不对劲。 转头看向顾子青的妹妹。 顾子语揉着自己的小脑袋,嘟嘴道:“哥哥,这些雨滴还疼呀!” 只是疼而已,肉身比顾子青还要逆天的存在,便是业火也无法奈何她,最终业火只能从她的身上滑落。 “我会让他疼的!好好站在一边看着!” 顾子青说完,看向一脸呆滞的雨神。 “她承受得住业火?” 雨神不敢相信道。 在这世间,谁能够抵挡得住业火的冲击? 唯有一些特殊手段和特殊法宝,谁都挡不住。 用肉身去抵挡业火,别说是看到了,传闻都没有。 可现在,雨神看到了,还是他自己弄出这一系列事情的始作俑者。 “你的手段,还是被破了。” 顾子青耸肩道。 雨神听到这句话,内心的震骇荡然无存,转而是无尽的怒火和憋屈之感。 定定地望着顾子青,好半天,他才艰难的沙哑开口:“等你出去,本座必定会杀了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顾子青疑惑道:“我出去之后,你确定有胆子杀我?” 雨神一愣,脑中跳出雷雏的模样。 雷雏就是对顾子青动了杀心,才落到悲惨的下场,最后更是成了顾子青的手下。 要是换做是他! 想想就愤怒和抓狂! 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望着顾子青,忽然间,他觉得束手无策。 要杀顾子青,只能够在试炼空间之中暗中动手,出去之后,便是太阳境的尊上,也不敢对顾子青出手。 “你!” 雨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说了一个字,转身就飞走了。 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面对这个打也打不死,针对也无法针对的顾子青。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顾子青冷冷道,带着顾子语,直接追了上去。 他要生生把雨神耗死在这里! 雨神转头望到这一幕,差点崩溃的心态,彻底崩溃了。 《剑骨》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最终圣殿 第四百六十六章 最终圣殿 顾子青跟了上来。 一名仅仅是入道境中期的武者,竟然还敢缠上他这个太阴境中期的大能! “混账东西!” 雨神怒而转身就战。 顾子青迎战,根本无惧。 一场激战再次爆发! 半个时辰后。 雨神在大喘气中转身飞走,顾子青收敛肉身上绽放的星芒,再次追了上去。 这一次,雨神没有主动出击,他就追上去主动迎战,打得雨神心态崩坏,完全没有想还手的想法。 到最后,雨神被顾子青追着打。 这样的一幕,整整持续了两天。 “顾子青,你别欺人太甚!” 雨神红着双眼怒吼。 他的心态就没有好过,并且越来越坏。 相比较于肉身上的伤害,他的内心被顾子青摧残的更加悲惨。 顾子青一拳打了过去,冷冷道:“我只是一只蝼蚁,哪有对你欺人太甚的说法?” 雨神一声不吭地逃走,顾子青又追了上去。 每一次,顾子青都用各种手段,去镇压雨神。 有一次,差点让雨神面临业火的危险。 自那一次后,雨神对顾子青起了畏惧之心。 轰隆隆! 顾子青手持太阴境武器,甚至是天宝,去镇压雨神。 半个月后。 雨神衣衫破烂,精神颓废,几乎处于半清醒状态,自身战斗力被削弱了一大半,对顾子青更加没有威胁。 而他自身也需要分出更多精力,去维持好自己的半透明光罩,避免试炼空间中的雨滴砸在上面破灭,从而导致业火蔓延而出。 一个月后,雨神身上出现伤势,对顾子青产生极度恐惧的心理。 他对顾子青无可奈何,而顾子青变态的肉身却能够为自己提供,无法想象的力量。 这是他无法比较的。 “别追我了!我们一起寻找出口出去多好!” 雨神一拳与顾子青对撞,双方同时被震飞出去。 顾子青不语,直杀过去。 现在他与雨神对轰,不仅仅是他会被震飞,连雨神也会。 两个月后。 雨神吐出一口血,内伤出现,身上各处都是裂痕。 这都是被顾子青折磨出来的。 “别追我了!求你了!” 雨神开始求饶,没有之前那般强硬,然而顾子青依然没有理会,继续追杀。 半年之后。 轰! 顾子青一拳,打断雨神的手臂,雨神在惨叫中被震飞。 在雨神身上的半透明光罩,一个不稳,让雨滴往身体落去,可他的求生欲望很强,感觉到雨滴要崩坏,其内的业火要出现,潜力被激发。 那一刻,他猛地撑起半透明光罩,用全力稳稳当当的送那一滴雨珠出去。 他大呼一口气,猛然发现前方有劲风扑面。 抬头一看,是顾子青的一拳。 “饶了我!” 雨神大叫中逃跑。 “饶了我!别折磨我了!求你了!” 他的态度变得更加的卑微。 顾子青的杀意更加浓烈,在黑塔之下,布置下幻术,让精神出现严重下滑的雨神,不知不觉中陷入幻术之中。 如果是之前的雨神,根本就不会深陷幻术,可现在的他,一个不小心就会陷入到顾子青布置的幻术之中,从而导致顾子青的无情暴打。 终于在七个月后的一天大雨之中,顾子青的双拳打断雨神的脖颈,第一次把雨神打晕过去。 那一瞬间,雨神身上的半透明光罩散去,大雨无情的砸在他的身上,其内的业火喷涌而出,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的肉身被业火焚烧,疼得他大叫,清醒了过来。 “业火!是业火!” 他恐惧大叫。 “不要杀我!求你了,救救我!” “以后我就是你的奴隶,别杀我!” 雨神祈求的望向顾子青。 顾子青冷漠道:“早在两个月前,我就发现出入口在哪里了!现在你必死无疑,我也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该回去了!” 带着顾子语转身,没有丝毫的犹豫。 看到这一幕的雨神,绝望了,在怒吼以及怨恨中,冲向顾子青。 “没用的!” 顾子青淡淡道。 雨神所做的都是徒劳。 这漫天大雨中都蕴含业火,雨神还未接近顾子青百米,就被业火焚烧殆尽。 顾子青带着顾子语离去了。 头顶黑塔,来到出入口,他牵着顾子语的手,踏入其中。 紫金火焰焚烧在身,两人消失。 第二重试炼,他们成功通过。 等出现时,他们出现在一处空旷的大殿之中。 大殿最深处,有一头古神麒麟雕像。 “哥哥,有人。” 顾子语道。 顾子青释放神识,立马发现大殿角落中的人以及深渊魔物。 突然,一道身影从角落冲出,直接杀向顾子青。 恐怖杀术从那身影身上爆发,笼罩顾子青。 “太阴境大圆满!” 顾子青后退,拿出黑塔抵挡。 只是,那身影的杀术还没有降临在顾子青身上,就被大殿内的一股力量震碎。 砰! 那身影被莫名的力量镇压,双腿承受不住而跪在了地上。 “为什么你能使用法宝?” 那身影低沉道。 顾子青走进,冷冷道:“你要死了,知道吗?” 袭击他的身影,是业火荒界的两名活着的土著人之一。 “就你的手段,也能杀我?” 土著嗤笑。 “之前有一名太阴境中期武者,死之前也是这样说的。” 顾子青手一挥,黑塔镇压在土著镇上。 控制黑塔的力量,是一丝仙力,高层次的力量,自然不会受到大殿的影响。 黑塔一压,让土著感受到了压力。 “住手!” 另一个土著人走出,他是半步太阳境的大能,然而在大殿内,依然不敢使用出神通之术。 顾子青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道:“他要袭击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 这名土著人脸上刀疤,冷漠地盯着顾子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质问我?本座让你住手!” 他是半步太阳境的大能,顾子青只是一名入道境蝼蚁,入不了他的法眼。 顾子青直视他,冷冷一笑。 轰! 黑塔忽然间变得无比巨大,把跪在地上的土著,压成了肉泥。 “现在我可以住手了!” 顾子青冷冷道。 《剑骨》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最终试炼 第四百六十七章 最终试炼 “你找死!” 半步太阳境大能冲向顾子青,以肉身与之对抗。 顾子青的肉身再变态,也不可能比拟半步太阳境大能,与太阴境大圆满肉身比拟已经很勉强了。 见拳头砸来,他避其锋芒,侧身闪躲。 轰! 黑塔落下,彻底把压成肉泥的土著人,再次压扁。 顾子青绕着黑塔躲避,半步太阳境的土著追不上顾子青,脸上越来越阴沉。 “若不是此处无法使用神通之力,我早已经杀了你!” 半步太阳境的大能收手,冷冷道,脸上的刀疤狰狞可见,很恐怖。 “我很期待你要杀我!” 顾子青收起黑塔,走向另一边。 神识继续扫视四周。 角落里面的深渊魔物,正在阴冷地注视着他以及其他人。 在它们的眼里,任何人族,都是敌人。 只不过现在,比起杀人,它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获得古神麒麟的宝藏和血,可以的话,活捉一头古神麒麟回去,就更好了。 “有三个。” 顾子青皱眉道。 他发现这里有三个深渊魔物,有两个是太阴境后期,一个是太阴境大圆满。 这几个深渊魔物,都是通过试炼之后,才来到这里的。 至于其他人,除了刀疤男人外,有风山土三神在大殿,他们是提前完成试炼的一批人。 此刻,他们也在冷冷地盯着顾子青。 “你杀了我们的人?” 风神阴冷道,其余人看顾子青的眼神也很不善。 他们都听到顾子青之前所说的话。 “杀了自称是雨神的家伙!” 顾子青直言不讳,冷声开口。 风神等人杀意释放,但却没有动手,除开这里无法使用神通之力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有深渊魔物。 在魔物面前产生内斗,且不说有多丢人,单单是消耗了自身实力,被魔物偷袭是肯定的。 “你们会步入他的后尘,如果你们想要对我动手的话!” 顾子青站在一旁,也在等待。 还有其他武者或者是魔物,没有试炼完成。 在大殿内等待,刀疤男人作为半步太阳境的大能,杀意一直覆盖在顾子青身上。 他十分想要杀掉顾子青。 然而顾子青拥有仙尊之魂,压根就不怕对方。 依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十天之后,魔女出现在大殿之中。 此刻的魔女,被黑气缭绕,气势非常强大,一出现,就引起深渊魔物们的兴趣。 人族魔修,在一定程度上,与魔物们相似。 不过此刻的魔女,注意力不在深渊魔物身上,而是在顾子青身上。 “主人!” 她单膝下跪道。 “不错,此次一番磨练,让自己的境界突破到了神通境界!” 顾子青想了一下,又道:“在突破神通境界之前,演化出大道场域没?” 听到这话,魔女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如实禀报:“主人,我只演化出半个大道场域。” 顾子青眉头一挑:“出乎我的意料,还是很有资质的,以后继续努力。” 魔女一愣,忽然觉得自己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但能够得到顾子青的夸奖,她还是很开心的。 “多谢主人!我一定会努力变得更强!” 魔女站起来,跟在顾子青身侧。 时间过去五天后,雷雏现身。 她身上的紫色雷霆蕴含丝丝金光,散发出大威能的气息。 “太阴境大圆满的境界!你也突破了!” 顾子青道。 雷雏点头:“有雷神珠,在试炼空间突破的速度很快!” 神识一扫。 “怎么有深渊魔物!要除掉吗?” 她手中凝聚紫色雷球,其内蕴含一丝金芒。 顾子青摇头:“暂时不必!” 也在此时,大殿内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最后一道试炼开始!” 听到此话,顾子青的眼中闪过精芒,道:“这是代表,之前的试炼结束,也就是说,没有来到这里的武者,都死了!” “水神和雨神死了!” 风神冷冷道,心情很沉重。 “只剩下我们三个了!” 山神凝重道。 土神忌惮地打量顾子青,传音道:“我们不如跟顾子青合作,先杀了深渊魔物!让这些家伙在这里,比顾子青的危险还要高!” 可惜,他的话被反驳了。 现在的局势太过复杂,即便是深渊魔物在,也不能够轻举妄动。 “你死定了!” 半步太阳境的刀疤脸,看着顾子青冷冷道。 他忍耐了这么多天,终于有机会能解决顾子青。 顾子青不在意地瞟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落在了前方的古神麒麟雕像上。 “你!” 刀疤脸见顾子青的反应,气得脸色涨红,但还是压了下去。 轰! 古神麒麟雕像降下紫色光束,落在大殿深处的阶梯上。 黑岩从紫色光束中出现。 她化作百米长的黑龙,盘踞在第一百台阶以及第一百五十台阶之间,身上的气息达到了神通境初期的气势,且鳞片之间有金光。 那是苍穹光明道的影响。 “必须要杀它!” 深渊魔物看到黑龙,内心下意识地排斥。 “那是光明的力量!要杀!” 另一头深渊魔物道。 黑岩的出现,并不是结束。 在第十个台阶上,麒麟化作三四米高,神威阵阵,双目蕴含紫金火焰,望着最前方的古神麒麟雕像。 此刻的它已经变了很多。 脖子上的赤金毛发,大部分转化为了紫金毛发,好似紫色和赤色火焰簇拥在一起燃烧着,背部浮现出鳞片,但还很稚嫩,只是赤红色。 哪怕如此,麒麟也有了古神麒麟的气息。 它正在返祖进化的过程之中。 顾子青的眼中闪过精芒,道:“看来,它坚持到了这一刻,距离返祖进化更进一步!” 黑岩望着前方的麒麟,体内的血脉已经被麒麟的血脉之力压制。 “你一定要成功!我会为你阻挡一切来敌!” 黑岩发话。 麒麟转过头,望向黑岩以及更远处的顾子青、魔女以及雷雏等人,叫唤了一声,其内蕴含厚重的古神麒麟的神韵之音,听得人心魂震颤。 “试炼!开始!” 古神麒麟雕像发出一道低沉而威严的声音。 话毕,大殿内的所有限制被解除。 《剑骨》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返祖进化 第四百六十八章返祖进化 轰! 一股股可怕的力量从各处爆发。 雷雏踏出一步,雷域展开,双眼中的九霄雷池汹涌翻腾,紫色长发上有紫金色光芒流动。 张口吞掉雷神珠,周身激射出更多的紫金光芒,强大的力量不断增加, 雷域直接变成雷神域。 太阴境大圆满的存在,展开雷神域,力量无限接近半步太阳境的层次。 顾子青闭眼睁眼,天道之力释放,再次融入雷神域。 轰隆! 雷神域化作法则雷神域,力量层次直接到达半步太阳境的地步。 另一边同样涌现出一股无敌气势。 如果太阳火炉一般的炙热气息,从刀疤脸的身上爆发。 他的大道场域就是火,无边无际的火,其内有古老火灵的影子。 “你死定了!” 他对着顾子青怒吼。 顾子青冷漠地扫了他一眼,对雷雏道:“先别管其他人,杀了这里所有的深渊魔物。” 雷雏转身,携带万钧紫金雷霆降临。 手持雷霆雷龙神杖,她冷冷大喝:“九霄雷狱!” 轰隆隆! 巨大的宫殿之上落下九根紫金雷柱,镇压住要逃跑的三名深渊魔物。 “杀了他们!” 三头深渊魔物怒吼,纷纷施展秘法,打出恐怖力量,最后,三头魔物竟然融合在了一起。 顿时,一股半步太阳境巅峰的力量激荡而出。 轰隆隆! 融合的深渊魔物,变成了三头魔怪,一声长啸,让虚空都扭曲。 这也就是在圣殿之中,否则虚空早就破碎了。 九霄雷狱被三头魔怪撑大,差点破碎。 “死了你们!” 三头魔怪发怒,要镇压这里的所有人。 风神山神以及土神趁着三头魔怪对付顾子青一行人,当即往大殿台阶上冲去。 “我们先冲上去,通过试炼再说!” 风神脚下生风,速度最快。 不过,他们始终是劣势,已经在台阶上的黑岩以及麒麟,速度更快,快接近台阶最上面的古神麒麟雕像。 轰! 九霄雷狱即将破灭。 雷雏使用多种神通也无法镇压三头魔怪。 顾子青皱眉,心想着是不是要用那种手段。 也在此时,刀疤脸的手中凝聚一个小型火球,走了过来。 “在我杀你之前,这些深渊魔物必须要死!” 手中的小型火球,轰隆隆落向三头魔物。 轰隆! 三头魔物的肉身出现裂缝,有严重伤势。 半步太阳境的刀疤脸加入,局势瞬间逆转。 整个大殿内充斥着恐怖的力量波动。 在他们战斗时,台阶上的黑岩以及麒麟,都走过了台阶,距离古神麒麟雕像,只有百米。 突然,黑龙转身,一口龙息喷向风神等人。 “无论是传承和宝藏,你们一个都得不到!” 黑岩要阻挡风神等人。风神等人作为太阴境强者的存在,速度也算是恐怖。 在麒麟走完台阶时,他们就已经快接近台阶尽头了。 “就凭你这个神通境初期的蝼蚁?” 风神冷冷一笑。 在他手中一弹,一股飓风卷向黑岩。 这一招要是黑岩吃住了,根本就没有受伤一说,绝对是被秒杀的存在。 “定!” 那股飓风在即将接近黑岩时,突然被定住。 风神等人被定住一瞬间。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时间足够了。 雷雏一步踏出,直接杀了上去。 “休想!” 刀疤脸没想到雷雏如此强大,镇压了三头魔物后,他与雷雏一战,也只是略占上风。 眼见雷雏要接近风神等人,他释放大道场域,无边大火狂涌过去。 突然间,雷雏的力量得到提升,达到半步太阳境巅峰。 刀疤脸瞳孔一缩,转头看向顾子青。 此时的顾子青,境界突破到入道境后期,基于此,雷雏的力量也得到提升。 那一刻,雷雏转身一拳,带动雷霆,压住刀疤脸的大火,顺势借力,来到刚挣脱定身术的风神等人前。 “留你们始终是祸患!” 雷雏说罢,便让法则雷神域覆盖在了风神等人之中。 刹那间,风神等人被雷霆轰杀至渣,连秘术都来不及使用就死了。 做完这些,雷雏现在台阶上,目光冷冷地盯着下方的刀疤脸,道:“你也想上来?” 刀疤脸阴沉着脸,见麒麟走到古神麒麟雕像的旁边,并且开始融入进雕像中,他知道自己这次的目的多半达不到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些外来人。 他很愤怒。 若是在那一天,进去超九阶阵法之前,杀了这些外来者,怎么会出现这么多麻烦啊! “不过是借了外力而已!” 刀疤脸猛地冲向顾子青。 他要杀了这个白袍青年,那么这个紫发女人的实力将会下降一半。 到时候,作为半步太阳境的存在,将会无敌于此,谁也对付不了他。 顾子青早有准备,感觉到刀疤脸的杀机后,他就拿出了黑塔,挡在自己的身前。 半步太阳境强者的力量,他很清楚不是他能够抵挡的。 除非他能够提前预判。 而现在,他确实预判成功了。 雷雏反应过来,直接杀了过去。 一瞬间,两大半步太阳境强者激战。 雷雏还略胜一筹。 要不是这座圣殿有古神麒麟的力量,只怕早就被打崩了。 顾子青拿出虚空古镜,挡住两大强者的战斗。 魔女、黑岩以及顾子语,都在顾子青身后。 “雕像里面蕴含宝藏的传承,那个小家伙全部得到,现在只需要时间就行了。” 黑岩笑道。 “一头古神麒麟,即将诞生!” 魔女喃喃。 她的第二分身,恶之饕餮,已经感应到古神麒麟血脉在沸腾。 轰! 雷雏强行把法则雷神域包裹住刀疤脸以及大道场域。 这是要胜利的征兆。 另一边,那巨大的古神麒麟雕像,逐渐动了起来,有了生气。 没过一会,雕像脱落,露出一头真正的古神麒麟。 紫色火焰般的毛发,熔岩般的鳞片无比神威。 吼! 一声属于古神麒麟的叫声,震荡十方。 黑岩被古神麒麟无上的血脉压制,忍不住单膝下跪。 魔女的第二分身不受控制的出现。 虽然恶之饕餮已经死亡,但是专属于古神兽的力量,始终没有变质。 “终于返祖成功了!” 顾子青喃喃。 他见证麒麟的成长,走到如今,非常不容易。 《剑骨》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觉醒 第四百六十九章觉醒 战斗停止了。 顾子青看过去,刀疤脸看过去,雷雏也看了过去。 传闻中的古神兽,现身于世。 “它是我的!” 刀疤脸大吼一声,大道场域化作火焰铠甲,包裹在他的身上。 轰! 在他周遭,五个无限接近于半步太阳境的古老火灵散发天地杀机。 恐怖气息从刀疤脸身上爆发,谁都无法靠近。 一步踏出,虚空差点破碎。 也是这一步,让他出现在古神麒麟身边。 大手一探,笼罩过去。 “只要得到你,我就得到了所有古神麒麟的宝藏!” 他刚大笑,神情就僵硬了。 雷雏身披法则雷神域演化的铠甲,手中的雷霆雷龙神杖,挡在刀疤脸的身前。 一颗压缩凝聚的紫金雷球,悬在刀疤脸的心脏部位。 “小红!” 顾子语见到这等惊险的一幕,吓得大叫。 轰! 与顾子青共生的天道之力,从身上释放,其内的天道之力,比顾子青释放的天道之力,还要强。 雷雏冷冷地盯着刀疤脸,法则雷神域铠甲吸收顾子语释放的天道之力,实力还在攀升。 “你修行到半步太阳境界不容易,想必快踏入业火荒界最巅峰的层次了吧?” 她冷冷道。 刀疤脸心悸雷雏身上不断提升的力量,脸色难看地望着雷雏,动也不敢动。 他大意了,让雷雏有了可乘之机。 “你们所有人!” 刀疤脸火烈咬牙切齿道,目光从顾子青、顾子语等人的身上扫过。 “我真的小看了你们!” 火烈深吸一口气,缓缓后退,等距离雷雏远了后,他冷哼一声,直接飞出大殿,阴冷道:“我会让你们都后悔的!在业火荒界,古神凶地来此地,只是意外,真正的宝藏的凶险,可不在这里!” 他的目的之一,就是得到古神麒麟的宝藏。 这只是之一而已。 另外一个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速度很快,借用手中羊皮卷以及秘术,率先飞出这片虚空。 在大殿内,顾子青望着飞出去的火烈,不知道为何,脑中想起火山口内,那头释放业火的牛尸。 “我们赶紧出去!” 顾子青道。 他预感到了不详。 此话一说,最先行动的是返祖进化成古神麒麟的小家伙。 它低吟一声,身带紫金火焰,横穿了这片笼罩古神凶地的虚空。 顾子青等人跟随古神麒麟的步伐,快速飞出这片虚空,回到了业火荒界。 昏暗血红的苍穹之下,是一片岩浆大海。 没有声音,非常死寂。 顾子青重新踏入业火荒界,位于距离火山前两千米的高空。 他一出现,瞳孔微缩,后退了脚步。 “怎么回事?” 雷雏皱眉问了一句,侧头一看,神色一变。 只见到火山口边缘,漆黑魔人坐在边缘,它的右手拿着残缺的圆盘,圆盘的另一半深陷天云的胸膛。 而天云,这名九圣域的太阳境大能,被众人尊称为尊上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在天云的旁边,火烈刚刚断气。 漆黑魔人好像发现了什么,转过头,漆黑如墨的双眸内有深渊森寒之力。 “你们回来了,我的手下呢?” 它用的是龙玄大陆的通用语言。 顾子青吐出一口气,手抓住顾子语,“魂虚身外身”的手段使用而出,脑海中的一缕仙尊之魂随时可以进去顾子语的体内。 这一缕仙尊之魂蕴含顾子青的主意志在里面。 只要进入顾子语的体内,就可化仙。 太阳境的武者,已经超出他们能应付的范围,唯有化仙才能解决一切危机。 虽然有点小题大做,但是这是解决眼下危机的唯一手段。 “我的手下难道都被你们给杀了?” 漆黑魔人站起身道,手中的残缺圆盘散发淡淡的煞气。 雷雏释放雷域,包裹所有人,她沉重道:“我们接下来,可能会死!” 吼! 古神麒麟发怒,身上的紫金火焰升高,有神通境后期的威能释放。 “没用,收起你们的所有力量,让我来对付它!” 顾子青抱着顾子语,往前走出一步。 黑岩见到这一幕,心里忽然一跳,脑中想起那一次,龙玄大陆上,仙与魔的大战。 “古神麒麟,嗯,也不错,我的手下死了,那就由你们的命和古神麒麟去换!” 漆黑魔人伸出魔指,指着顾子青,饶有兴趣的一笑:“特别是你,与深渊毁约的顾子青,在无限深渊,你很有名。” 身上的魔气渐渐增多,恐怖的力量覆盖出去。 “死之前,记住我的名字,恶梦!” 顾子青冷冷一笑:“无限深渊的第一大家族,恶家的大能!” 说罢,望着愣神的恶梦,他脑海中的那一缕仙尊之魂,顺着身体…… 咔嚓! 水晶玻璃碎裂了的声音,清脆清晰地传进所有生灵的心底。 那是一种能直击心灵的最透彻之音。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顾子青身体一顿,收回仙尊之魂,转身,看向雷雏。 雷雏手中拿的雷神珠,碎裂了。 “之遥!你醒了!” 他道。 轰! 业火荒界的苍穹,被紫金雷霆覆盖,一股专属于天宝的无上威压降临了。 这一刻,在业火荒界之外的其他荒界,乃至整个龙玄大陆的苍穹,都有紫金雷霆在涌动。 天下生灵皆惊! “紫金雷,达到仙雷的层次!” 中央域的一名大能震惊道。 “雷神珠认主了!爆发力最强的十大天宝之一,雷神珠觉醒!” 外域的一名雷修大能,抬头望着漫天的紫金雷霆,控制不住的失声尖叫。 业火荒界的生灵被惊动,都沸腾了。 太阳境级别的大凶没在隐藏,纷纷飞向雷神珠释放威压最强的地方。 它们没有动手,而是凝视那名身穿紫金雷裙的小女孩。 “雷神珠认主,并且苏醒,谁也无法获得雷神珠。” “才如此小,她是怎么让雷神珠认主的,连雷神天眼都已经觉醒了!” “雷神珠蕴含无穷之力,这个小女孩哪怕发挥不出全部,也足以对我等造成威胁,不可招惹!” 也在此时,杨之遥动了。 《剑骨》正文 第一百章 野火(五) 黑袍摇曳落定。 徐藏站在了宁奕的身前。 他的身子虽然瘦削,却像是一座大山。 宁奕的鼻尖一酸,这些年来……他总是会想起草谷城安乐城练剑时候的场景,当自己陷入浴血奋战,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这个男人总是会准时出现。 安稳而又可靠。 风声呼啸,涌入大殿。 这个时候,宁奕才发现,徐藏的肩头,燃烧着虚无的道火。 这是涅槃境界的道火。 “你说的很对。” 黑袍男人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徐藏轻声道:“如果知道‘仇恨’的滋味,那么这一剑……就足够伤到你。” “‘仇恨’的滋味,我已经尝过太多。” 徐藏微笑道:“你好像一直盼着我来天都……现在你等到了。” 十年来的跌境与游历,不断忍受着圣山的追杀,逃窜……他从惊艳天下的天才剑修,沦为人人喊打的修行界耻辱,经受过嘲讽,谩骂,质疑,侮辱。 他途径辗转,不知路过多少次中州。 却从未踏足过皇城。 一次也没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十年来的隐忍是为了什么,这十年来的跌境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今日,能够站在这里。 面对那个大隋天下最强大的男人,说上一句。 “我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藏的神情一片轻松,他站在这片大殿上,站在宁奕的面前,站在呼啸而来的狂风里。 也站在皇帝的面前。 太宗听到这句话,眼里闪过了一丝异样。 有惊讶,也有困惑。 还有一抹隐藏极深的笑意。 他的一整只手臂,都被细雪洞穿,徐藏的剑气不断注入这条手臂之中……如果不出意外,皇帝手臂内的血肉和经脉,会迅速被剑气侵蚀,而后凋零。 但他并没有抽开那只手。 甚至看他的面容,似乎没有觉察到多大的痛苦。 皇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的徐藏,像是看到了很久之前在自在湖刻字的那个年轻人,时间在徐藏的面颊上刻下了一道疤痕,但他一如既往的自信,自负……自在。 太宗笑着问道:“你没有死?” 徐藏笑着反问道:“死人会说话么?” 说完这一句话后,他攥了攥手中的细雪剑柄,继续问道:“死人……能够伤到你吗?” 太宗低垂眉眼。 他似乎顺着徐藏的话,认真在思考一个深奥的问题。 他又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徐藏挑了挑眉。 对面的声音再一次问道。 “怎么做到……重新活过来的?” “想知道啊?”徐藏笑了笑,道:“我教你啊。” 他攥拢细雪,剑锋风雷震颤,这一剑刺穿了太宗的手臂,在此刻拧转起来。 徐藏冷冷道:“在这之前……你需要先死一次!” 皇帝的喉咙里传出了一声闷哼。 徐藏双手握剑,浑身劲气压在一点,身子前倾,黑袍翻飞。 两人之间,地面寸寸掀起,承龙殿殿柱隐约承受不住威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响声音。 宁奕被这道劲气直接掀翻,轰得倒飞而出,他咬紧牙关,“皇权”的枷锁已经荡然无存,星辉和神性都恢复了流 淌。 他掌心发力,青衫丫头的身子被神性汲取过来,两个人前后叠在一起,被气浪掀得飞出,重重砸在一根殿柱之上。 而这一切的中心。 黑袍与皇袍纠缠的方圆十丈,地面炸开一道又一道蛛网,无形暗雷在空中炸响。 剑气在虚空之中游掠。 漫天剑气如深海游鱼,凝聚如实体,顷刻之间尽数向着皇帝刺去。 一道苍黄色的屏障在皇帝体外升起,不是神性也不是星辉,更像是某种血脉之间的威压。 徐藏神情依旧平淡,但他的眼神却一片凝重。 这世上,任何一位涅槃大能,在面对大隋皇帝的时候,都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他曾见过这缕气息……在感业寺,三皇子李白麟召起红拂河护道者之时,那位大隋的星君就曾动用过这等术法,这是皇族之间的秘术,初代光明皇帝留下来的血液,有着破开黑暗和业障的宏伟力量,每一位血脉强大的皇族修行者都有着初代的传承。 这些血液,会在体内丹田之处,坐落凝结,形成一张阵图。 这门秘术便叫做“皇图”,血脉越强大,修行境界越高,这张“皇图”笼罩的范围就越大,自身的坚固程度就越强。 不仅仅可以抵御外界的剑气,星辉,神性……就连神魂的攻击都可以抵扣。 这是皇族修行者最强大的倚仗之一,一般而言,生而具有大隋皇族的天才,修行路上只要不起邪念,不走岔路,绝不会走火入魔。 这张“皇图”此刻从太宗丹田之中旋转而出,整座大殿响起一声龙鸣! 漫天的剑气骤雨一般倾泻,紧接着尽数弹回。 徐藏的出鞘剑,胜在快如雷霆,防不可防。 踏入涅槃境界之后,更是无人可以比肩。 承龙殿大殿,如今刺入太宗肩头的那柄“细雪”,便足以证明徐藏的剑有多快。 快到皇帝都没有反应过来。 快到连“皇图”都没有防住。 …… …… 徐藏的眉尖挑起了一个弧度。 他仍然攥着细雪,但是剑锋上蕴含的力量,已经让他生出一丝想要松手的念头。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披着皇袍巍峨不动的男人,心想……这是什么怪物? 细雪的剑气何等凌厉? 刺入手臂之中,硬生生被太宗用血肉钳住,这个活过了五百年大限的老不死怪胎,对身体的掌控力度,抵达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徐藏丝毫不怀疑,每一寸肌肤,每一缕血肉,甚至连每一块骨骼……太宗皇帝都可以轻松自如的控制。 自己的剑,竟然被夹住了? 而且有着一丝一丝,被挤压退出的趋势! 顶着细雪的剑气,皇帝的伤势正在疯狂修补,滋养,这种痊愈的速度……就像是一个不死不灭的神灵,他用手臂内的骨骼和血肉,擦着细雪的剑锋,将其一点一点,逼退而出。 徐藏的双脚抵在地面,脚后跟垒起了一个细小的土坡。 他瞳孔收缩,惊骇的回头,发现自己连人带剑,被一点一点逼得向后退去。 太宗的声音在大殿内幽幽响起。 “那三个人里,你是最先参透生死的……也是最先成为涅槃的。” 皇帝看着那张清癯俊秀的面孔,看着徐藏由灰生黑的鬓发。 他轻声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句 话说出,细雪已经被完全逼出了手臂……没有鲜血流出,也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流露,他的掌心攥着细雪的剑尖,拉动这柄古剑。 徐藏瞳孔陡然缩放,剑尖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迫使他要放弃“细雪”。 而作为一名剑修。 要他弃剑。 除非他死。 于是徐藏整个人被太宗拉了过去。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几乎是面贴面的靠在了一起。 太宗一拳狠狠打出。 这一拳……毫不夸张的说,可以把一整座承龙殿打得崩塌。 这一拳奔着徐藏的腹部而去。 如果打中。 那么即便徐藏已经踏入涅槃境界,也绝不可能存活下来……他会被直接打成一团血雾,他只是一位剑修,没有与境界相匹配的强大的金刚体魄。 妖身法相强大如红山上的那只九头狮子,面对皇帝,也只是轻飘飘一掌,就被拍碎了额头。 而下一刹那。 皇帝愤怒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他的拳头并没有打中徐藏。 只差那么毫厘……他的拳头对上了一个极致坚硬极致滚烫的东西。 那是一缕赤红色的影子,只有两根手指长短。 一闪即逝。 徐藏的神情一片平静,甚至有些漠然,他抬袖的动作有些“浮夸”,那柄赤红色的剑影从他黑袍背面射入,穿透衣袍射出—— 一剑射入皇帝的拳头之中! 与细雪入体不同—— 这一柄飞剑,将皇帝的拳头射得爆碎开来,血肉和骨骼都四散溅开。 紧接着,金光璀璨的皇图,被这一剑直接射穿。 “嗖”的一声! “野火”穿透了皇帝的腹部,射塌了承龙殿的皇座。 太宗万年巍峨不动的身影,被这一剑射得向后跌去,踉跄两步。 “裴旻!” 他愤怒的声音在这大殿之上响起,他下意识想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场血夜,那个男人神出鬼没的飞剑之术。 防不可防。 挡不可挡。 野火重现人间。 这一缕剑影先前便曾“暗算过”他……可惜的是,当时动用这一剑的,只不过是十境的裴烦丫头。 如今,是踏入涅槃的徐藏。 …… …… 烟尘滚滚。 那缕赤红色的剑影,缭绕在大殿之中,速度快得不可捕捉,最终围绕着一道漆黑的长袍。 那道长袍站在承龙殿上。 徐藏平静看着太宗皇帝。 他缓缓开口,道:“教我道术的赵蕤先生,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 赵蕤先生的那句话,深藏在小霜山内,无人得知。 是一句谶言。 野火缭绕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终悬停在徐藏的面前。 单指轻轻触碰火红飞剑的男人,笑了笑,道: “大隋将被一位徐姓之人,点起燎原之火。” …… …… (今晚也只有一章,原因也没什么可说的,经历过毕业的人都懂……最近双倍,所以还是要求月票。我保证每一章的质量,大家沉下心看,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21号—23号会有爆发,欠大家的都会补上。) 《剑骨》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燎原(一) 燎原之火! 太宗皇帝神情阴沉……他从未听说过这句话。 荒唐。 大隋将会被一个徐姓之人燃起燎原之火……这句话在他心头震了一二,而后他望向烟尘里安静站立的那道黑袍身影。 徐姓…… 徐姓…… 徐藏的指尖逗弄着那柄火红色的“野火”。 裴旻留下来的那柄飞剑,原本剑身生锈一片漆黑,此刻在徐藏的剑意之下全面苏醒,一道道炽热神霞在剑身上流淌,被其指尖叩击地一下一下倒飞而出,剑身摇晃之间溢散溅出零零散散的滚烫火星。 巨大的疼痛,从断去的手掌之处袭来。 太宗一只手死死按住断掌之处……他的这副体魄,这些年来,除了北境裴旻的那柄飞剑,再也没有第二样物事可以伤到他了。 如果说,道宗的“拔罪古剑”,乃是杀力最强的剑器先天灵宝。 手持拔罪之人,可以斩断罪孽,切碎因果。 那么裴旻的“野火”,应当是飞剑类最强大的“先天灵宝”……这件灵宝,在十三年就击碎了自己的“皇图”,给自己留下了难以治愈的伤势。 大殿之中,无数的金光拔地而起。 承龙殿。 承龙二字,可见其承载气运之沉重……整座天都城的气运都压在这一点,当年修葺天都城的阵法师,在天都复杂而又庞大的龙脉之中,一条一条梳理,把“皇气”都汇聚至此。 此刻,这些金光汹涌澎湃如海潮一般,涌向后退的皇帝。 皇帝的那只断手,在无数金光的包裹之下,发出了清脆的爆响声音。 被飞剑“野火”击得粉碎的骨骼,在金光覆盖之下,重新一点一点生长而出,接着便是指骨,这些“皇气”,是一种无法探知的物质,与星辉和神性不同……这一切都来自于大隋的初代皇帝,无论是皇血还是这些气息……那位象征着光明的初代皇帝,虽然不是不朽,却在那个时代压过了不朽。 光明长存,永恒不死。 初代皇帝的血液,有着强大的复苏之力。 片刻之后。 皇帝试着握了握自己的手掌。 断手重生。 这等近乎于逆天的“手段”,在光明皇帝留下来的秘术之中……并不难达到。 …… …… 漫天金光之中。 徐藏再一度迈步而出。 他一根手指轻轻敲击“野火”,裴旻留下来的飞剑倏忽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颀长的火红痕迹。 虚空燃烧成火。 一条直线闪逝—— 皇帝的肩头炸开一条血线,气机稳固的“皇图”,在这柄飞剑的穿凿之下像是一张脆弱的白纸,原本的圆满之姿被直接炸开! 这缕剑气太过狂暴,如果以刚撼刚,就连太宗的体魄也无法与之对抗。 如果说,拔罪意味着一种法则上的大同。 那么“野火”,就是纯粹野蛮到骨子里的“钻”意。 站在烟尘之中的黑袍徐藏,手指叩击着火红色的赤影,那缕剑气不断疾射而出,于一瞬之间射穿皇帝的一角血肉,衣袍翻飞破碎,鲜血淋漓四溅,做完这些,“野火”在下个瞬间便会重新回到徐藏的面前。 徐藏 不断弹指。 一道又一道赤红色的剑影在空中肆虐,平铺。 大红色的“野火”残烬,在空中没有消散。 大殿内的热浪一片紊乱,剑气一缕又一缕,射出收回的速度太快,这一条又一条的火线如蛇一般,在空中掠出诡异莫测的轨迹—— 剑气破空声音之中。 太宗的肩头,腹部,脊背,被“野火”不断刺破,点射,溅出灿烂的金色血液。 血液越是金灿……意味着越是接近初代皇帝。 拔地而起的“皇道气运”,向着太宗奔涌而来,他抬起双手,覆住了自己的面颊,无数缕剑气的凿击,并非每一次都能直接敲碎他的体魄。 在承龙殿地砖被掀翻之后,“皇道气运”在他周身拔地升腾而起,在那张巨大“皇图”之上,重新覆盖了一层金色……野火的剑气仍然所向披靡,但敲碎“皇图”之后,剑气发生了不可逆的偏转,时常擦着大殿中心那个男人的身躯掠过。 就这样,一条又一条的火烬,在空中平铺。 …… …… 大殿的温度逐渐升高。 承龙殿的四面,都是破碎的石壁,摇摇欲坠的殿柱。 而所有人忽视的一个角落,那张坍塌皇座的一旁。 戴着帷帽的黑色纱裙女孩,仍然像是一个控线玩偶一般……气浪掀起了她的皂纱,推着她跌坐在地。 但徐清焰的目光,却从未挪开过。 她看着那个神情自若,一次又一次弹指击飞“野火”的黑袍男人。 徐藏的面色一片平静。 他的每一次叩指,都会在承龙殿大殿之中,留下一道火热的滚烫痕迹……然后重重撞击在皇帝的身躯上,带出一蓬血肉。 这些剑气的肆虐程度还在上升。 他叩指的速度越来越快。 而肉眼可见的,他的鬓角,原本由灰入黑的鬓发,一点一点发白,从发梢开始,染上了一层白色的霜意。 徐清焰抿紧嘴唇,她看到那一缕白色霜意的时候,心头咯噔一声。 她不是傻子。 在莲花道场上,她完整看完了扶摇和周游的一战……类似的场景,也曾经上演。 有些禁忌术法,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徐藏每叩击一次“野火”,他的鬓发便白上一丝,那个男人的神情仍然平稳,并不因为自己流逝的生命而感到悲哀或者不舍。 踏入涅槃之后,徐藏拥有了接近五百年的寿命……以他的天才程度,如果活到那一日,想必也可以成为打破大限的禁忌人物。 然而他并不在乎。 人生百年,不若一朝剑气外放。 从踏入天都的那一刻起…… 他便不求生,只求死! 要用这一柄“野火”,掀起燎原之势,然后请太宗赴死! 承龙殿的地底,藏着数百年来积攒下来的“皇道气运”,此刻成为了太宗“皇图”上最坚不可破的壁垒。 野火一缕一缕燃烧,这些金色的光芒,被不断敲击,不断破碎。 徐藏不断叩指,不断以野火平铺,蓄势。 他耐心等待着“皇图”彻底碎开的那一刻。 叩指之间,徐藏低下头来,眯起双眼,注视着自己另外 一只手紧紧攥着的“细雪”……阔别多日之后,这柄剑似乎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刚刚的那一剑递地太仓促,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细雪”。 细雪……似乎变重了。 徐藏皱起眉头,对他而言,这把剑再熟悉不过,每一寸的密度分布,重量大小,都了若指掌。 的确重了。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剑骨,附着其中。 更锋锐了。 但——他看到了一个缺口。 一个肉眼可见的,被磕破的剑锋缺口。 徐藏沉默下来。 …… …… 漫天剑气疯狂围剿着太宗皇帝。 场面上看上去……这位大隋天下的第一人,如今似乎过得极其艰难,即便皇道气运加身,还是被徐藏一个人完成了压制。 然而,徐藏的神情并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对上了皇座旁边那个精致的黑纱裙女孩。 徐清焰想要对着徐藏拼命摇头。 但她做不到。 她想要以眼神示意什么……但是热浪重新滚过,非常“不合时宜”地掀落她的皂纱,让她的双眼被黑纱所遮掩。 于是她什么也做不到。 如果说,太宗是天都城里最神秘的人,他从来不出皇宫,所有的指令都是由海公公代为传达……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谜。 没有人知道他在涅槃路上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没有人知道他有着何等的杀伐手法。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这些谜题,其中的一部分答案,有人是知道的。 被提前邀请踏入寝宫的“徐清焰”,就是那个知情者。 她见过九天落雷的浩瀚场面,这是萌生于天地之间的自然混沌之力……太宗皇帝就连落雷,也可以生生吞入腹中。 这是何等的逆天? 太宗真正强大而又不可战胜的地方……是他身在天都。 头顶有一张镇压天都皇城的“大隋律法”。 长陵山上,还坐落着见证历代皇帝登基的“真龙皇座”。 大隋铁律,真龙皇座……这两股力量,才是太宗强大的来源! 而战至如今,太宗一直没有动用“铁律”和“皇座”……这才是让徐清焰心头忐忑的原因。 舍弃了这两样东西的太宗皇帝,是要纯粹以自身的体魄,去硬撼徐藏的“剑”。 一个人,就算拥有再强大的体魄,又如何能与“先天灵宝”去硬撼? 除非……他即将挣脱“凡人”的枷锁,成为真正的“神灵”。 徐清焰的嘴唇一片干枯,她一个字也喊不出,念不出,皇帝在徐藏的剑气攻击之下,一直分出了一缕心神,死死压住了自己。 如果说……徐藏是一个十分自信,自信到有些病态自负的人。 那么,太宗是一个比徐藏更加自负的人。 他之所以能够握着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不是因为刀、剑、铁律、皇座……不是因为一样外物。 而是因为他自己。 (好吧……我食言了,这是今晚的第二更。求月票。另外,明天可能真的只有一更了。) 《剑骨》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燎原(二) 刀,剑,铁律,皇座—— 所有的外物,在此刻都被太宗抛弃……他所动用的,就只是纯粹的自身修为。 涌出承龙殿大殿的皇道气运,其实也是他血统天赋的一部分。 初代皇帝之后,每一代皇族的血统浓度下跌,已经成为了不可避免的趋势。 纵观大隋开国以来,在修行路上,能够与太宗比肩的……几乎都是远古时期的皇帝,血脉浓度的下跌还不严重。 而如今的太宗,无论是精气神,还是血脉,都“返祖”拔高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一个人,肩负起一国之运。 这样的一个人,如何不自负? …… …… 十三年前的天都血夜里。 在北境横扫无敌的裴旻,与当时距离某道门槛还差一线的太宗皇帝,打得天崩地裂。 面对那柄“野火”。 太宗不仅仅动用了“皇图”、“皇道气运”,就连头顶的铁律,还有长陵的真龙皇座,全都搬了出来,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之后,艰难镇杀了正值巅峰当打之年的裴旻。 这是太宗这五百年来,打得最艰难的一场战斗。 那个时候,他的大限即将到来……年轻时候无限膨胀的野心,逐渐被岁月消磨,这一点,整座天都城里玩弄风云的权贵们都能看得出来,这小百年来,皇座之下多了三位龙子,还有一位远去南疆的小公主。 皇帝在为大隋的未来铺路。 诞子,立太子,为东西两境做铺垫……如果大限来了,那么这座王朝,不至于后继无人。 但是自从与裴旻的那场鏖战之后,天都的格局发生了变化。 太宗取得了与裴旻生死之战的胜利。 也取得与上苍夺命之争的胜利—— 踏破了人生在世的第六百年大限! 这一点,似乎是一个好消息。 但也不是一个好消息,五百年是涅槃境界所能活到的极限,他已经踏破了第一个极限,如今再次破境……那么第二个大限破开之后,第三个,第四个……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如果得不到真龙皇座的加持,得不到皇道气运的浇灌,他膝下的那几位子嗣修行到头,能不能成就涅槃,还是一个问题。 星君最多只能活三百年。 如果太宗成为下一个“太乙救苦天尊”……会出现一个荒诞的景象。 多年过去之后,他仍是黑发。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会慢慢由黑发,变为白发,再化为枯骨,就算熬到了某个“值得庆贺”的一天,也剩不下多少时间可以消受。 甚至。 当太宗再前进一步,成为真正的不朽…… 所以天都血夜之后,整座天都城里,一些微妙的变化,不可抑制的上演。 外面已经有了风声,雨声。 但风暴中心,执掌雷霆的那个人,太过强大,太过无敌。 就像是完美无缺的“圣人”。 如果那位“圣人”,在众生面前走出了最后一步,这些风雨,终究只是风雨,吹过拍过,化为烟云,过眼即散。 在这一切即将抵达最终的终点之时。 有一柄剑穿透了风雨,递到了这位“圣人”的面前。 大雨之中燃起了野火。 陈懿说的很对。 如果有人能使所谓的圣人流血,那么世人将不会再信仰他。 现在徐藏拎着剑站在了那位圣人的面前,无论今日的结果是什么样的……他都让圣人流了血。 最重要的是,他就像是十三年前,天都血夜那一日,来到太宗面前的裴旻一样。 他能够让太宗受伤。 能够让那个完美无缺的“圣人”不再完美。 甚至……他有可能完成其他人加在一起都完成不了的事情。 杀死“圣人”。 …… …… 野火在空中焚烧。 大殿的殿柱被穿插破碎,平铺满灌的剑气层层叠加,承龙殿的皇道气运在空中化为一条盘踞的老龙,面容狰狞而又愤怒,剑气燃烧所至,一整条狭长龙身都被戳碎,点起赤红色的火光。 徐藏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大隋四境,民不聊生。暴徒四起,鬼修横行。” 他握着细雪,缓步而行。 大红色的野火在空中来回掠行。 皇帝的面容隐在雾气之中,隐约可以看见……他皱起了眉头。 为了冲击最后一道门槛。 他在寝宫闭关了太久,他花了上百年的时间,在天都立起了一套完整的三司制度,执法司情报司平妖司的力量分布在四境之中,除此以外还有天宫地府作为辅助,莲花阁的袁淳先生作为谋略铺路。 四境的统御,在他登上皇位的早期,是被放在首位的重要事情。 “我在大隋游历了十年,见过了太多无辜人的死去,关外的横尸,三司的不作为。”徐藏的声音仍然在大殿上继续,“不可否认,你是一个伟大的人物,至少你曾经给这座天下带来了‘太平’……但可惜的是,即便你能够违背天地之间的规矩,不生白发,走向永生。” “你手里的这个王朝,终究还是衰老了。” 太宗眯起双眼。 “二皇子李白麟钦点的老师,是出身南疆的大鬼修,论凶残狠戾程度,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徐藏淡淡道:“想必这一切你都看在眼里,甘露只不过是一位区区星君而已,就算再是修行,世上鬼修也无法迈过天地间浩然雷劫的那道门槛成为涅槃。曾经沧海难为水,毕竟你曾击败过大隋最惊艳的鬼修余青水……那个叫韩约的后起之秀,只需要放置在东境即可。” “我没有说错吧?” 徐藏笑了笑。 皇道气运笼罩下,皇帝的神情看不清楚。 “你虽然闭关在寝宫,但整座大隋的动静都放在眼里,天下逐渐开始沸乱……对你而说并不重要,你只需要踏出那一步,整个大隋就会安静下来。” 徐藏一步一步,向着皇帝走近。 太宗仪态自若。 徐藏说的没有错。 只要他完成了最终的那一步,那么四境之内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这个时候,他需要集中所有的心力,去破开最后一道劫难。 徐藏站在了太宗的面前。 他一字一句问道。 “那么死去的 那些人呢?” 太宗沉默了下来。 这个问题,与十三年前裴旻问的一模一样。 如出一辙。 短暂的瞬间,电光火石的摩擦声音响起—— 徐藏握紧细雪,剑锋萦绕着惨白的剑气。 他的面颊两侧,霜白的鬓发被火焰掀起,燃出一双通彻明亮的眸子! 两根手指点出,“野火”瞬间掠出,撞击在皇道气运凝聚的真龙头颅之上。 一声巨大的惨嚎声音,在大殿上空响起。 金灿的真龙头颅,眉心之处,被火焰洞穿,那柄野火刺入眉骨,寸寸深入,承龙殿的皇道气运开始了崩溃。 “你不动用铁律、皇座……是因为你觉得不需要。” 徐藏冷冷道:“你是大隋六百年来最强大的修行者,面对我这个只修行了几十年的后辈,哪里还需要铁律,皇座?” 他完全能够明白皇帝的心思。 这就是他此刻站在这里的原因……十多年来的逃命,奔波,期间他无数次想过自己踏入皇城之后,需要怎么去做,才能杀死对方。 徐藏是一个很缜密的人,他知道自己跟皇帝的差距有多大,自己一日不踏入涅槃,一日就不可能有着公平对决的机会……即便有一天他成就了涅槃之位,两者之间仍然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他需要把差距抹平。 他需要一把可以重创“皇帝”的剑,那把剑需要足够锋锐,足够强大,把太宗身上的皇道气运击碎……本来他准备以细雪开道的。 但是踏入天都之后,他发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师父裴旻身上最神秘的那把剑。 为徐藏送上了一份意外之喜。 紧接着,他需要抓住皇帝的缺点……无论是什么人,坐在大隋最高点六百年,一定会膨胀,自负,最终忽略一些“致命”的东西。 只要太宗选择放下“铁律”和“皇座”与自己交战。 那么他就有机会……杀死皇帝。 十多年来,游走奔波于四境荒野,终日困顿在跌境与死亡之前……徐藏悟出了一道本不该存在于此间的剑意。 这是他杀死皇帝的最大的底牌。 “皇道气运”崩溃的刹那,太宗的心头忽然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浮现上来……他在徐藏的身上,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死煞之气,这个男人面带春风的笑着,身上的剑气却阴森的像是一个死人。 然而更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徐藏走入皇帝的三尺之内。 浓郁的死气扑面而来。 密密麻麻的剑气封锁了这片三尺天地。 “铁律”和“皇座”的感应都被切断了……即便他此刻想要动用天都城的两大禁器,也做不到了。 绝杀。 皇帝的神情陡然变了。 他看着徐藏,握着“细雪”的黑袍男人,轻声微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死了就死了,生命本就如草芥般微渺,凡人终有一死……” 那柄细雪抬起。 一整条巨大的真龙气运,都支离破碎。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 徐藏笑道: “这一剑,请你赴死。” 《剑骨》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燎原(三) 承龙殿内。 大红色的“野火”,戳碎真龙气运的额首。 一整条老龙轰然倒塌—— 殿柱,屋脊,砖瓦落下的那一刻。 一缕风雷迎势而起。 有人拎起了剑。 这一剑,曾砸碎了覆海星君的大衍剑阵。 砸碎了小无量山的护山法阵。 这世上的规矩,不平,仇恨,冤屈,都在这一剑之上,徐藏拎起细雪,剑身萦绕着磅礴的劲气,他高高举剑,脚尖点地而起,在这半空之中,无数剑气轰隆隆席卷而来,剑气如棍如棒如万钧雷霆—— 皇道气运被剑气搅成碎片。 这一剑,砸落在皇帝的肩头,衣袍破碎,太宗的身子瞬间一沉,脚底的大殿地面如龙脊一般绵延起伏,他半边肩头的血肉被砸得模糊溅起。 徐藏的面色仍然平静,平静地没有丝毫波澜,他的腰身极其挺拔,眼神里一片灰色的死气缠绕……他举起了第二剑,像是一位不含感情的执法者。 剑气境界,以一杀二,以二杀三,以三杀四……一步一登天。 最难最难,是逾越那道大瓶颈。 十境杀不得命星。 星君杀不得涅槃。 如今登入涅槃境界的徐藏,看着这个半步踏入不朽之境的男人,自己的剑气砸入对方肩头,不死不灭的星辉和神性便蜂拥而来,磅礴的生机裹挟着剑锋切斩而出的伤口……短短三四个呼吸之间,伤口便迅速痊愈。 他看着眼前的皇帝。 这已经不属于“凡人”的范畴……即便再如何修行,如果不褪去“凡壳”,也不可能抵达这种地步。 自己的一剑,足以斩碎这世上所有金刚体魄。 而刚刚的一记“砸剑”,竟然没有将对方直接劈成两半。 剑气入肉三分,不得入骨,由神性淬炼的骨骼将细雪剑锋的气势夹住……于是这一剑,虽然连带着太宗整个人向着地面凹陷了三尺,却无法切开他的骨骼。 徐藏修行的乃是“杀人剑”。 但他如今所行的逆天之事,已经不是杀人。 而是屠神。 第二记砸剑,势不可挡的砸落,落在太宗的另外一边肩头。 皇帝沉闷地咳嗽一声,像是一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在红山之巅,他曾与复苏的九灵元圣对决过,一掌便拍死了对方……他已经许久未曾出手,大隋天下所有的修行者,在踏入涅槃之后,都会被他请入宫内“喝茶”,“论道”,他不出手不是因为他老了。 而是因为这世上已无敌手。 体内的气机,早已被徐藏的剑气打得支离破碎,他只能看着第二道砸剑,砸在自己另外一边肩头,大殿如陆沉一般,飞掠的殿砖如龙蛇起伏,他的膝盖微微弯曲了那么一下…… 头顶之上,有一抹火红的剑影闪逝而过。 遥遥刹那,太宗抬起头来,他看着那柄递斩而下的“野火”,恍惚间看到了那个身披红色甲胄的儒雅男人,持剑而来,向死而生的将“野火”递入自己体内。 后颈之处,仅存的皇道气运,被“野火”刺入,肌肤上的金刚体魄瞬间被剑气凿碎。 皇帝痛苦的拧起眉头。 那柄火红色飞剑刺入自己的脖颈之处。 与此同时,徐藏收起“砸剑”,双手一正一反握拢剑柄,剑气如龙卷一般向着两人之间席卷而来,极短距离的冲刺,那柄细雪对准太宗的“胸口”,瞬间破开皇袍,钉入胸膛,撞碎了沸腾的神性和星辉,撞破了这世上最强大的身躯。 从后背之处钉穿。 透出一阵金黄色的血雾。 徐藏的肩头抵在太宗的肩头,他没有侧过脸去看身旁男人的神情,此刻他的眼神里一片阴沉,面无表情的拧转握剑的手指,剑锋的风雷噼啪弹开,隔着如此之近的距离,他甚至能够听到野火的焚烧声音,和细雪的剑气爆响声音…… 皇帝的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又沉闷的呻吟。 这个音节刚刚出口,就被打断。 徐藏攥着细雪的剑柄,开始奔跑,他的肩头微微下沉,瞬间滑掠了一小截距离,抵着皇袍男人的胸口,太宗的意识仍然清醒,他的两边肩头被“砸剑”击垮了,磅礴的神性和星辉被“野火”封锁,无数的生机汇聚在胸口,那颗不断跳跃的“心脏”被细雪戳穿,这些生机便涌入“心脏”之处,对抗着不断迸发不断碎裂的剑气。 皇帝拧紧了眉头,在他六百年的人生之中,渡过了无数劫难,却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他抬不起双手。 而且是在这天都城中! 铁律被封锁。 皇座被隔绝。 那个从棺木里爬出来的男人,一剑钉入了自己的心脏。 皇袍男人眼皮微微一跳,徐藏踏出了第一步,他的双脚被顶地离地,紧接着徐藏将细雪彻底钉入他的体内,两个人一前一后,撞塌了一根又一根的殿柱。 “砰”的一声。 后背撞在承龙殿大殿的石壁之上。 剑柄抵在胸口,再也不能寸入,衣袍翻飞落定。 徐藏眼神冰冷,他抬起头来,恨不得把自己的双手都插入对方的胸口。 不得不说,这个活了六百年的皇帝,修为已臻至神人之境……即便细雪已经刺入他的心脏,这等足以杀死世上一切有生之灵的“伤势”,仍然没有立即杀死皇帝。 徐藏的发丝,被剑气不断掀起又落下。 踏入涅槃之后,他体内的伤势全都被道火焚烧殆尽,获得了全新的“人生”,这世上从未有一个修行者向他那样,成就十境之后,不再去点燃自己的本命星辰,去换取更多的寿命……而是直接以跌境,损失寿元为代价,迈过命星境界,冲击“涅槃”。 本来就没有人这么做……即便有,成功的概率也几乎可以忽略。 这是一件违背天理的事情。 而徐藏成功了。 踏入涅槃之后,徐藏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修生养息,不是巩固修为和境界。 而是,继续跌境。 继续燃烧寿命。 他本就是一把野火。 野火熄灭,重新被点起之后要做的。 当然是……继续燃烧。 他的面色变得苍白,气势仍然凌厉,但整个人的发丝,像是落 上了一层细小的碎雪,逐渐发白,生霜。 浓郁的死气,在徐藏的眼神里沉淀,从血液里流淌而过,顺延着剑气,递入太宗皇帝的体内。 皇帝的嘴唇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艰难抬起双手,被阻断的经脉,让他几乎生不出更多的力气,只能将五根手指搭在细雪之处。 这是一道足以致命的剑伤……不是因为它戳穿了自己的心脏。 而是因为递出这一剑的徐藏。 根本就没有要活下来的意思。 滚滚而来的死气,在细雪之上流淌,注入皇帝的心脏之中,与之对应的……太宗接连迈过两场大限劫难,积攒下来的磅礴生机,与死气不断对撞,不断消融。 一个人想要永生。 另外一个人则是义无反顾的走向死亡……而且要拉着对方一起死去。 这才是真正的杀局。 太宗的神情变得痛苦而又愤怒,他十根手指,先后搭在细雪的剑锋上,以巨大的力度攥拢剑锋,试图捏碎这柄古剑,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风雷弹跳,手指被锋锐的剑气割开血口,金黄色的血液流淌在细雪剑锋之上,顷刻之间便被死气所污浊,变得一片漆黑。 于是场面就这么僵持下来。 徐藏的剑意,源源不断,顺延细雪的剑身,由剑柄到剑尖,最终注入太宗心脏里。 细雪……细雪。 两个人的额首,都覆上了一层细雪。 徐藏的寿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逝,这种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比起在小无量山杀人跌境,还要来的离谱。 他要杀死当今世上最长寿,最接近不朽的修行者。 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最沉痛的。 那十根手指捏着细雪的剑锋,试图阻断死气在剑身上的传递,太宗的眼神变得灰白,体内的磅礴生元已经无法裹住死气,徐藏的剑意在经脉四处流淌,自己的肌肤变得苍白,衰败,原本他看上去就像是世俗凡间一个四十岁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此刻发丝生白,皱纹折叠,手指变得干枯而又衰老。 徐藏成功了。 太宗闭上了双眼,他的意识有些模糊……浓郁的死气甚至影响到了自己的心神。 他自嘲地笑了笑。 徐藏做到了连老天也做不到的事情。 五百年和六百年的大限……因果轮回没有奈何自己。 这把剑,做到了。 太宗轻轻吸了一口气,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其清脆,而又刺耳的声音。 死气以两个人的身躯为终点。 以细雪为桥梁。 杀死一位接近“不朽”的人物,需要极其磅礴的力量,而承载这股力量的细雪……似乎发生了一个微妙的变化。 在剑锋之上,有一个断裂的缺口。 那个缺口被死气和剑意所刮过,咔嚓一声,裂开了更大的口子。 如玉碎瓷裂。 这个缺口,响起了第一道清脆的声音之后,崩裂之势连绵不绝。 …… …… (怒了……月票被反超了,求月票!) 《剑骨》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燎原(四) 咔嚓一声。 剑碎的声音。 细雪的剑锋,裂开了一道口子……这道声音在太宗体内响起。 就像是雪崩前落下的第一颗石子,这枚石子的滚落,预示着后续不可阻止的崩盘,剑锋的缺口在连绵的崩裂声音之中不断扩大……不仅仅是皇帝听到了这个声音。 徐藏的神情并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一层寒霜覆盖在面颊上,细雪的霜寒与自身的死气,不断蔓延。 从接过“细雪”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这把剑的缺口……世事无完美,计划不如变化,他深谙这个道理,踏入承龙殿之前,他没有想过这一战会得到“野火”的相助。 踏入承龙殿后,他同样没有想到……细雪竟然生出了一丝裂纹。 所以当他递出那一剑之后,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都在他的预计之中,最好的结局,就是一切顺利应当的发展,他踏入皇城,绝杀了活了六百年的太宗皇帝。 而最坏的结局……自然就是中途出现了各种坏的变故。 比如……野火无法击碎承龙殿下的皇道气运。 再比如,自己踏入涅槃之后,仍然远远不是皇帝的对手。 再比如,太宗根本就没有放下“铁律”和“皇座”的意思。 无数个可能,最终衍生而出的,就只有一条直线,那条直线比徐藏所有的预想都要顺利……然而就在他即将完成这一杀的时候,出现了那个细微的变动。 那个虽然细微,却可能影响整个大局的变动。 磅礴的死气,因为细雪的缺口,灌输的方向发生了震颤。 直抵皇帝心脏的死气,产生了些微的摇曳。 徐藏的剑,刺向一个点,此刻剑意摇曳,汇聚如一的死气缠绕散开……那颗本来即将枯萎的心脏,受到的冲击顿时分散了不少。 太宗的生机,均匀裹住了“死气”。 想要杀死眼前的皇帝,必须要用“剑”。 不能是“刀”、也不能是“枪”、“戟”、“棍”、“棒”……因为只有剑,才是最锋利,最凌厉的兵器。 细雪的剑锋碎了一道口子。 那股锋锐的气机……在这一刻,垮散开来。 …… …… 太宗松了一口气,胸口的痛苦还在不断叠加,那柄古剑捅穿心脏,死气不断缭绕,但在此刻,给他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先前像是一柄势不可挡的绝世利剑。 刺入之后,便钉着死气侵入骨髓。 此刻剑锋碎了。 天女散花……这股凛冽的死气像是落了一层霜意,在自己血液之中淡淡落下,顷刻之间便被生机所覆盖。 把所有的死气汇聚到一点,可以把自己从永生之上打落,钉入死亡的深渊。 而此刻分散了……对自己的威胁大大减少。 他看着刺入自己胸口的细雪,声音沙哑,喃喃开口。 “有些可惜啊……你,杀不掉我了。” 徐藏并没有笑。 他的眼神十分专注,所有的心力都放在那柄剑上。 “是吗……”黑袍男人淡淡应了一声,他的眼帘微微垂落,这把剑是师父送给他的物事,象征 着蜀山小霜山一脉的薪火传承,师父曾经对他说过……细雪是世上最锋锐的剑器,但一个剑修的强大与否,与剑器无关。 与自身有关。 剑器在手。 剑气在心。 他在大隋四境走了十年,十年来,细雪束之高阁,一直未曾取出……对于剑修而言,重要的不只只是那柄本命飞剑,更重要的,是那颗剑心。 剑气境界一境,二境,三境,都谈不上多么玄妙,当踏上命星之后,再修行剑气……更多的,就是磨砺剑心,一颗剑心如何澄澈,剑修便如何强大。 这些年,由生入死,由死入生。 徐藏的剑心,早已落了一层霜雪,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凡尘俗欲,都死了个干净。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细雪崩塌的那一刻,他并没有停下死气的递送,反而更加用力。 剑锋一片一片裂开,赵蕤锻造细雪动用了妖族天下的“霜纹钢”,这是举世罕见的材料,此刻与太宗的血肉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在这片刺耳声音之中,徐藏的双手按住剑柄,一点一点继续推动,皇帝的背后已经是一整面石壁。 石壁的石面,已经被细雪的剑尖戳碎钉入。 剑柄已经递送至不可再递送。 而徐藏从一开始递剑的时候,就有一种……恨不得把自己双手插入太宗心脏的冲动。 现在剑碎了。 于是他便这么做了。 皇帝的瞳孔狠狠收缩,他低下头来,自己的两肩松松垮垮垂落,先前的两击砸剑卸掉了他两臂的劲气,使他对如今眼前发生的一幕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徐藏欺入了他的胸口。 那柄细雪的剑锋不断崩碎,死气不再如剑一般锋利尖锐。 剑碎之后,磅礴的死气像是一柄大锤。 轰然砸下。 承龙殿的大殿石壁发出沉闷的一声爆响。 紧接着,太宗的胸口一阵绞痛,比起先前还要剧烈的痛苦在此刻袭来……他低下头来,看着双手攥拢剑柄,硬生生把整把剑穿透自己身体,把双手插入自己血肉之中的那个黑袍人。 他明白了徐藏的想法。 细雪是那个男人最重要的剑。 却不是唯一的剑。 就算细雪断了……徐藏也不缺剑。 他本身就是这世上最直,最利,最锋锐的剑。 现在这把剑刺入了太宗的胸口,短短的两个呼吸,这位皇帝的面容一阵变幻,终年笼罩的霜雪在徐藏面前荡散开来……于是在天都城外徘徊了十多年的徐藏,终于看到了这位神秘皇帝的面孔。 徐藏笑了笑。 很普通的一张脸,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皇帝的面色此刻覆上了一层白霜,他的眉心凝结出了一枚真正的雪花,凛冽的霜意落在浑身四处,尤其是自己的心脏……天都城迎来了四季之中的深秋,而他迎来了人生里最惨烈的寒冬。 “你看……我是可以杀死你的。” 徐藏笑了笑,此刻他的笑容不再冰冷,反而有些像是春日里的暖阳。 身子骨里一片彻冷。 但那颗剑心是炽热的,滚烫的。 他的寿命正在不断的消逝,时间似乎对这个孤独的男人有些过于苛刻了,黑发变白发,白发再生霜。 徐藏与周游是至交的好友,也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道友。 或许是命中注定,或许是命运嘲弄……此刻他的气息,与莲花道场那个燃烧生命死战的白发道士十分相似,在大隋数千年的历史中,有那么几片不太一样的落叶,因为落下的那一刻太过惊艳,以至于人们忽略了……他们归根的一生,其实非常短暂。 徐藏的双手,在皇帝胸口的血肉里缓慢摸索着,他似乎摸到了一个滚烫的东西,炽烈火热。 是心脏。 他双手捏住那颗如大日般跳动的心脏……就连细雪也无法击碎这颗心脏,自己的双手自然无法直接将其捏碎。 细雪此刻已经毁了,剑锋破碎,妖族天下最高品秩的霜纹钢都无法杀死皇帝……那柄剑柄被钉入石壁,整把剑透体而出。 但这一刻,徐藏是一把剑。 一把崭新的,奔赴死亡的剑。 拉着皇帝一起……两个人的气机逐渐跌落,再跌落,皇帝的双手艰难抬起,极其缓慢,一点一点挪动,搭在了徐藏的肩头,他的神情痛苦而又黯然。 承龙殿的野火还在燃烧。 那柄裴旻留下来的古剑,此刻钉入皇帝的脖颈,滚烫的剑柄上落下了一片雪花。 “嗤”的一声。 白雾升腾而起。 极致的寒冷与极致的炎热撞在一起。 野火逐渐熄灭,霜雪落下,天地众生一片死寂。 不仅仅是最中心的皇帝和徐藏。 跌坐在大殿最高处,石阶之上的帷帽女孩,黑纱裙上也结了一层冰屑,她冷的牙齿轻轻打颤,双手环臂,整个人蜷缩起来……徐藏的最终一剑,真的距离杀死皇帝只差那么一丝了。 太宗连压制自己的一丝心神都无法分出。 此刻她可以站起身子,只是这座大殿实在太冷,霜雪落在肌肤上,犹如落在血液里。 这是比剑湖宫飘雪剑君还要强大无数倍的剑意。 与剑湖宫的“飘雪”意境有那么一些相似。 却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徐藏的剑意,是简简单单一个字。 “死”。 这是超越了“冰”、“雪”这种自然意境太多的剑意,生与死,是这世上最大的大道,谁也不可违背。 “野火”在虚空之中的燃烧,都被这股剑意所碾压熄灭。 大寒天,剑气落。 同样蜷缩在大殿内的,还有一对年轻男女。 宁奕嘴唇苍白,从昏迷之中醒来,凛冽的寒意压住了他,让他连起身都无法做到。 他怔怔看着两道抵在一起的身影。 徐藏背对着自己。 大殿之中。 两道身影的肩头落满了大雪。 徐藏的意识不断沉沦,再沉沦…… 太宗的眼皮微微下坠。 两个人,同时闭上了双眼。 承龙殿,一片死寂。 唯有霜雪呼啸。 不多时。 有人的生命燃烧到了尽头,彻底化为了一座冰雕。 (继续求月票!) 《剑骨》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燎原(五) 承龙殿内,霜雪呼啸。 炽热的野火被风雪扑灭。 这场燎原的烈火……终究还是熄灭了。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坠在两个人的肩头,黑袍成霜。 徐藏的眉须,发丝,都凝结如冰晶一般晶莹剔透。 他的气息一点一点消弭,湮灭……整个人身上的死气,彻底的化开,成为一具冰雕。 双眼紧闭。 再无气息。 而他的双手,插在皇帝的胸口,十根手指死死捏住那颗心脏。 那颗滚烫的心脏,跳动的趋势逐渐降低。 炽热的血雾不再升腾,心脏的表面覆上了一层寒霜。 皇帝的面容同样惨白,霜雪凝结之下,他的头颅轻轻垂落,而后眼皮努力睁开……最终无力的合拢。 太宗闭上了双眼。 死亡从未距离他如此近过。 炽烈的寒气落在了他的肩头,胸口,侵入肺腑,直抵心脏。 他的意识混混沌沌,跌入无尽的深渊。 承龙殿陷入了真正的寂静。 …… …… 宁奕的身躯无法动弹。 他怔怔坐在大殿的殿柱之上,看着那个浑身被霜雪覆盖,冻成冰渣的黑袍男人……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只留了一个背影。 当初那口棺材抬出紫山的时候,宁奕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他一度觉得,徐藏的死,是这世上最荒诞的笑话。 而现在……亲眼目睹了徐藏递出竭尽所有的一剑,被死气侵蚀化为冰雕。 宁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就像是海潮退散,巨大的落失、孤独、惘然,汹涌而来。 脑海里的斑驳记忆,在此刻化为了一柄又一柄尖锐的刀子。 他看着太宗那张覆盖霜雪的脸孔,想着太宗对自己说的话……仇恨是驱动一个人前进的最大动力。 的确。 他没有经历过仇恨。 又如何能体会拼命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滋味? 宁奕的喉咙里一阵干涩,他想要挪动身子,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徐藏的剑意笼罩了整座大殿,那股凛冽的死气全都对准了太宗皇帝,但即便如此,大殿内的其他位置,仍然被剑气所压制。 不仅仅是徐藏的剑意……承龙殿底下掀起的皇道气运,两位涅槃大能生死之战的场地,充盈弥漫着极高的威压。 别说是宁奕……就算是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在此刻踏入承龙殿,也会被徐藏的剑意直接秒杀,迈不出三步,直接被冻成冰雕,碎裂一地。 承龙殿内的三个人,在徐藏特意的“关照”之下,周身三尺之内剑气不入。 宁奕、丫头、徐清焰。 整座大殿紧绷如一面冰冻镜面。 四处游掠着大寒的雪气。 宁奕呼出一口白气,他拉着裴烦丫头,拿自己的身躯为丫头取暖……被太宗强行取出“野火”,丫头的神魂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小脸煞白。 宁奕抬起一只手,替她擦拭面颊上的霜痕。 裴丫头似睡似醒,眼角不断有清泪流淌,面容疲倦而又惨淡。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 宁奕的眼神有些黯淡,他望向大殿的角落,徐藏抵住了太宗皇帝,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尚不得知。 好像是那一剑,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宁奕深吸一口气,忍受着寒气将神念一点一点探出。 徐藏的气息,没有了。 皇帝的气息……也没有了。 他有些惘然。 大殿内像是起了一层寒雾,一前一后叠在一起的身影,被雾气所笼罩,看不清楚,也看不真切。 直到一个声音在殿外响起。 “陛下。” 这个声音听起来清醇而又沙哑,说话的那个人,既年轻又苍老。 说话之间,一个披着单薄青衫的瘦削男人,就这么施施然踏入了大殿,青衫男人站在大殿门口,一步也没有入内,一步也没有多走,他的目光平静而又木然,看着殿内游掠的寒气,这里是一座剑意深渊,如果贸然入内,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所以他就站在踏入门槛后的第一步,再也没有深入第二步。 他说话的声音不带着任何的尊重,也没有丝毫的嘲讽,有的只是一片平静。 宁奕艰难拧过头来,看到了这个青衫男人,瞳孔狠狠收缩。 此刻面色最难看的,是坐在大殿最高处的帷帽女孩。 徐清焰的双手抓在纱裙裙摆之处,她咬紧牙关,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徐清客的长发被承龙殿的霜雪吹起,这些日子消耗心力太多的缘故,发丝的颜色,与霜雪已经没有太多的差异,这让他看起来并不年轻,反而显得沉郁和沧桑。 他喊出了“陛下”两个字后,就再没有更多的反应。 他在等那个人的回应。 宁奕转过头来,看着徐藏彻底死寂的承龙殿大殿角落。 徐藏把自己所有的死气和剑意,都递送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体里……他闭上了双眼,太宗也闭上了双眼。 然而此刻,大殿内重新出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被抵在石壁之上的皇袍男人,喉咙里一阵痛苦的搅动,发出沉闷的呻吟。 最终恢复了呼吸。 宁奕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寒……他听着承龙殿缓慢响起的心跳声音,那位皇帝的苏醒丝毫不讲道理,徐藏竭尽全力的绝杀之局,把所有的手段都施展了出来。 皇帝竟然还活了下来? “咚……” “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壮大,犹如战鼓一般。 骨骼的咔嚓声音,不断响起,太宗拧转头颅,肩头的砸剑伤势,此刻缓慢痊愈,他艰难伸出一只手,拔出插入自己后颈的那把野火,五根手指带着寒霜,死死攥拢的刹那,野火的火星四溅,剑身的大红之色被捏得支离破碎,生了一层古锈的火焰直接被霜雪熄灭。 白雾升腾。 太宗睁开了双眼。 他平静注视着面前化为一尊冰雕的徐藏,眼里没有轻蔑也没有憎恨。 相反。 他尊重这个年轻的天才。 当他想要踏出“不朽”最后一步的时候,是徐藏给了他接近死亡的一击。 这的确是一个绝杀之局。 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徐藏做得更好。 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不足……或许那把剑的缺口,是最大的意外。 如果细雪不曾断开,那么徐藏的剑意就不会有那么一刹的停顿,甚至不需要使出最后的那一招……以自身为剑,共赴风雪。 太宗的眉须,霜雪一点一点消融,他沉默看着徐藏所化的冰雕,在自己炽热的神性之下,这座冰雕开始了融化,数十个呼吸之间,承龙殿的寒意都被滚烫的神性所融化……那个险些赐予自己“死亡”的黑袍男人,就这么消失在了这座大殿内。 化为了雪气。 …… …… 徐清客在霜雪消融之前,没有深入这座大殿,他只是站在门槛内一步远眺。 殿内的霜气和剑意太凛冽。 徐清客在大隋天下已经足够有名,四境之内都知道,如今在天都城风头正劲的西境三皇子,能够得势如此,全因为他选了一位不得了的谋士当老师。 而那位谋士弱不禁风,面临着西境数之不清的事务,规划,格局。 哪里有可能是一位修行之人? 的确。 徐清客不是一个修行之人。 这一点,没有人比他的妹妹更清楚……在很小的时候,他的身子骨就十分羸弱,扛着妹妹在墙头看戏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他没有机会修行。 但上天……往往是公平的。 他走了一条不需要修行,也可以抵达顶峰的路。 此刻,一头白发的徐清客,站在殿门口,无数白雾和霜雪迎面而来,寒意和热浪混杂在一起。 被雾气拥过。 他神情没有变化。 袖口内涌动着淡淡的金色光华,今日登殿,他带上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那是一枚袖珍算盘,算子由玉石所篆,算盘的筒骨是一枚其貌不扬的竹简。 他来的有些匆忙,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古旧府邸的书香气息。 雾气和霜雪之中,受到重创的皇帝缓慢站了起来。 后背离开承龙殿石壁的皇帝,看着那个登临大殿的白发谋士,他皱起眉头,在对方的身上……隐约感觉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殿内。 剧烈的战鼓声音逐渐减小,这意味着太宗胸口的伤势也被神性所修补。 但这并不意味着……经历了这一战,他没有丝毫的损失。 徐藏虽然死了,但他给自己造成了太大的创伤。 此时此刻,太宗的身躯里,插满了“细雪”断裂的剑锋碎片,一片一片如雪花般,流淌在血液里,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 心脏跳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这是因为缠绕在心口的死气,如霜凝结,需要神性一点一点化散……这是比十三年前裴旻留下的剑伤还要严重的伤势! 经历了这一战。 太宗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但如果……当初他没有轻敌,直接动用“铁律”和“皇座”,那么情况会截然不同。 这世上,除了徐藏这个亡命之徒,谁敢在天都城尝试杀死自己? …… …… 站在殿内的徐清客,掸了掸肩头的霜雪。 白发谋士笑了笑,缓步踏入大殿,道: “我是来杀你的。” 太宗皇帝盯着徐清客,神情阴沉,缓慢抬起右手。 “铁律”和“皇座”的感应极其强烈。 并没有出现铁律皇座两股力量呼啸而来的场景。 承龙殿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都是一片死寂。 (求月票!) 《剑骨》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完杀(一) 承龙殿内一片死寂。 没有呼啸而来的“铁律”。 也没有压倒一切的“真龙皇座”之力。 被徐藏剑气刺得千疮百孔的太宗皇帝,身上溢散着浓郁的寒气,死气自内而外地不断散发而出,他的衣袍不断生出冰渣,然后又不断消融……看起来像是一个从极北的荒芜之境走出来的雪人。 皇帝的神情阴沉下来。 站在门槛上的青衫男人笑了笑,立于白雾之中,他的声音轻柔而又缓慢。 “承龙殿大乱……徐藏只身一人入天都,没有一个人拦,你难道没有觉得不对吗?” 太宗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徐清客说的不错。 大隋天下,涅槃虽然稀少……但还不至于绝迹。 譬如白鹿洞书院的院长苏幕遮,虽然是新晋的涅槃,但怎么可能连徐藏的存在都无法感知? 徐藏踏入涅槃之境,以涅槃实力踏入天都,三司拦不住也是正常……但问题就在于,那袭黑衫来得太过于轻松了。 根本就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拦。 因为根本就无人去拦。 在皇帝挥手唤走道宗灵山和三皇子李白麟之后,等候在承龙殿外的“百官”,便就此退下了。 “在下刚刚从皇城的那边离开……有些仓促。” 徐清客说着笑了笑,他微微回过头来,手指指向身后,越过承龙殿的大殿……在天都皇城四四方方的街巷尽头,有一座历经百年受人敬仰的府邸。 那个方向是……莲花阁。 白发谋士的身上,茶香还未消弭,他伸出一只手,捋了捋发丝,把散乱的长发向后扎起,他的手腕上有一根漆黑的束发绳,扎起头发之后,整个人显得有些阴柔,但绝不阴沉。 徐清客笑道:“陛下,我带你见两位熟人。” 身后的白雾之中,有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一高一低,缓慢踏入承龙殿大殿。 …… …… 时辰往前推去。 升起的朝阳重新被云雾所遮掩,云气飘散回潮,大日落下。 初月升起。 街道上的落叶向着树枝飞去。 路人的行人拎着衣领匆匆倒退着在大街上行走。 天都城行刑前的那一日。 执法司的地牢里,走出了一位披着青衫的瘦削男人,白发披肩的徐清客走出执法司地牢,他的背后,一众少司首躬身而立。 地牢里关押着的最重要的凡人,不是十境之上的大修行者。 而是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徐清客的面色有些憔悴,他已经见过了宁奕……在昏暗潮湿的地室里,那个长大了许多的黑袍年轻人还在昏迷之中,过不了多久那个人就会醒来。 命运就像是一个环环相扣的齿轮,在天都城的深夜里扣合,运转。 这座都城里的每个人,都像是齿轮上转动的一角……谁也逃不开命运的扭合。 亲自见到宁奕和裴灵素,对他来说,意义很重大。 在他的推演之中,天都的棋局有着太大的不可控性,谋划了如此长久的岁月,仅仅凭借着对“那个男人”的了解,还远远做不到“完杀”。 他是一个缜密的人,布下的所有的局,都是 为了今日的掀开。 他容不得有丝毫的错误。 徐清客踏出执法司,背后的大门缓缓合拢,夜风萧瑟乌鸦啼鸣,他望着天都城外的某个方向。 今夜雨势稍停。 是因为那把剑重新苏醒的缘故……自己要下赢天都的这场棋局,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棋局对面的皇帝拉下“皇座”。 那把剑足够锋利。 只要那把剑能够顺利的刺伤皇帝……他就可以把皇帝,变为棋盘上的一部分,让天都城内,只有一位棋手。 此棋,不分楚河汉界,车马炮兵卒。 所有的棋子,都只有一个目的……杀死皇座上的“将帅”! 徐清客走在天都的街道,他的背后跟着一位笼罩在黑袍内的高大身影,那道身影行路无声,就像是一道鬼魅的影子。 徐清客的神魂,在这半年来从未停止过运转……他每日看这天都,都像是雾里看花,看得真切而又模糊,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今日,他才逐渐看清楚了。 天都在向着自己理想中的方向去发展。 他的确有着举世无双的“推衍命格”之术,小到个人因果,大到一国气运……他都可以卦算而出。 付出的代价自然也很明显。 满头霜白在风中摇曳。 徐清客的声音在街巷里一闪即逝。 “宁奕。” “裴灵素。” 他在执法司见了那两个年轻人,各自取下一缕发丝,看到了一角未来…… 这盘棋局上有很多的未来,即便是真正的神仙来了,也不可能看到全部,所以他截取了最重要的几个人,去看那一角未来,把边角钉死…… 他在宁奕的身上,看到了那把断裂的细雪,还有迷雾一样的黑暗。 与自己先前在府邸里推演的一模一样。 将死之人。 魂魄散尽之后,化为一具冰冷的石雕。 他在裴灵素的身上,看到了一片血红,愤怒和悲伤的情绪交织升腾,那片血红之色,不仅仅是鲜血的颜色,更像是燃烧沸腾的火焰。 还有被野火所燃烧的承龙殿。 得到这两角未来,其实已经足够。 站在风暴中心的,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他先前已经取下了李白麟的一缕发丝,卦算之后得到了一个相当满意的结果。 现在,他要在棋局开始之前,做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脚步停顿。 徐清客站在了那座书香古气的府邸之前。 莲花阁。 从执法司一路跟来的黑袍大修行者,默默隐于巷口的黑暗之中。 …… …… 灯笼摇曳。 袁淳先生坐在庭院内,他的身前悬浮着一本又一本的古籍,有残篇指点,也有古代名手的对捉厮杀实录。 《梅花谱》、《韬略元机》、《渊深海阁》……清风翻书,书页飒飒作响。 老人的眉心,那朵紫莲花闪烁着淡淡的荧光。 他岁数大了,从北境归来之后,最近精神也不太好,总是恹恹犯困,想要睡觉。 石桌前摆着一局残篇。 在他还年轻的时候,曾经与一个很惊艳的天才,下过一局棋。 只可惜那局棋还没有下完。 后来也没有机会下完。 因为坐在自己棋桌前的那个天才,并没有像自己一样活得那么长久……于是,这几百年了,闲来无事的时候,袁淳总是会翻出这份残篇,一个人执两方棋子。 每每总是会想到年轻时候。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远没有如今这般沉郁淡然,落子攻杀,处处是喷薄的剑意。 他本以为,下到这一步,自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子力占优,一片大好。 即便再度厮杀,到了最后,对方有一线生机,也绝不可能战胜自己。 但这些年来,他的性格逐渐变得圆润,变得如意,他重新去看这篇残局,拿着古谱不断推衍……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这局棋局的变化程度之大,可推衍的可能性之多,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他仍然占据上风,仍然可以斩杀缺少子力的那一方。 可越是推衍,袁淳的心中越是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石桌的两旁,披着单薄黑纱的龙凰,和赤裸上半身,浑身缠绕铁链的苦策,两个人一站一坐,安静如木,吐气吸气不发出丝毫声音……跟随在老师身边修行,他们早已习惯了先生的这个举动。 帷帽下,龙凰忽然皱起了眉头。 苦策则是猛地睁开双眼。 莲花阁外,响起了浅淡的敲门声音。 紫莲花飞扬。 袁淳先生轻轻招手,莲花阁门户倾开。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那道清瘦身影……西境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年轻谋士。 皇宫里那个神性女孩的哥哥。 那个谋士的年龄应该不大才是,为何生出了如此之多的白发? 袁淳轻轻挑起眉头。 白发谋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在下西境徐清客……半夜登门拜访,打扰了。” 对于这个夜半三更的不速之客,龙凰语气不善,冷冷道:“这里是中州,不是西境……况且,老师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苦策把目光望向袁淳先生。 徐清客一笑置之,同样望着石桌前的那位紫袍老人,他轻柔笑道:“袁淳先生,我有一事……想要问问您。” 袁淳低垂眉眼,低声笑了笑。 “龙凰、苦策,你们二人,替我去春风茶舍取两包茶叶。” “茶名……南花。” 龙凰和苦策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他们跟在老师身后如此多年,知晓老师喜欢喝茶,但却不知道……在春风茶舍当中,还有“南花茶”。 这是老师收藏的古茶? 两个人神情不善从莲花阁离开,与徐清客擦肩而过的时候,苦策压低声音冷冷道:“姓徐的……老师脾气很好,不代表北境平妖司的脾气也很好。” 龙凰则是拿着指尖轻轻叩击腰间剑器,算作无声无息的警告。 对于这些,白发徐清客只是笑了笑。 一笑置之。 与平妖司两位大司首左右两边擦肩而过,一步迈过门槛,踏入莲花阁内。 (21号—23号会爆发,每天至少三章,这次想争月票榜第五,差得真的不多!拜谢!冲到第五还会有额外的加更!)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完杀(二) “袁淳先生在下棋?” 徐清客踏入莲花阁内,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摘下悬在空中的紫色莲花。 在他面前的老人,虽然看起来慈眉善目,垂垂老矣,但其身份乃是大隋天都城的国师,陪伴皇帝走过四百多年岁月的涅槃大能! 袁淳先生修行的术法,据说与“道宗”的一气化三清极其相似,与南疆的鬼修夺舍之术又有些不同。 韩约在琉璃盏内有三百具善男信女做香火供奉,出行只需要捡着自己喜欢的,像穿衣裳一样披在皮囊外即可,用完一具甩一具。 据说袁淳先生至少有两具分身,一朵金色莲花镇在天都,一朵紫色莲花行走在外……至于第三具分身,从未有人见过。 道宗的一气化三清秘术失传已久,袁淳先生是否真的有第三具分身,这些年来一直是个谜。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两尊分身的战力,已经极强,一朵金色莲花坐镇天都城,护在太子身边,这些年来天都皇城的风风雨雨,无论大小,都不能落入白蛟殿下的周身三尺。 老人的修行境界,由此可见一斑。 而徐清客只是一个“没有修为之人”。 袁淳先生揉了揉面颊,重新振作精神,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白发年轻谋士,徐清客的档案早就被他调出来观阅过无数遍了……这个出身西境草庐的穷酸小子,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谋略,一步一步走进李白麟的视线,然后得到了西境的权力,成为天都三位皇子选师名额之中的一个。 人生不过二三十年,哪里有时间修行? 徐清客轻柔道:“在下颇通棋道。闲来无事,正好陪先生玩一局。” 袁淳笑了笑,道:“那便正好。” 老人的指尖即将落在棋盘的棋子之上,准备把那局残局破去,重新摆兵列甲,两人公平对弈,重新开始。 一个淡然的声音响起。 “不用。” 白发徐清客笑着望向袁淳,柔声道:“就这样继续吧……把那局没下完的棋下完。” 袁淳的心头轻轻一震。 他抬起头来,发觉这个白发谋士的面容陌生而又熟悉。 徐清客捻子而落。 袁淳沉默提子,做了回应。 一老一少,紫袍黑袍,在棋盘的两边,被莲花阁的风气吹动。 两个人的脊背都挺得极直。 徐清客的神情一直带着笑意,他并没有去看手底的棋盘,而是看着面前的老人,接近大限的袁淳先生,似乎被棋局所困,那一局推演了无数遍的残局,向着一个自己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徐清客舍弃了最重要的那颗棋子,落入下风之后,打法仍然有着极强的侵略性。 莲花阁的气氛陷入了死静之中。 棋局推拉对抗,两个人的行棋速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先生越来越慢,徐清客越来越快,落子速度在棋盘上连绵而又清脆,像是一道又一道绽放的雷霆。 片刻之后。 袁淳先生抬起头来,他没有再动子。 徐清客温和的笑意,在此刻看起来,也像是他的棋风一样……带着如火焰般的 侵略意味。 袁淳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认真注视着徐清客。 这个白发谋士的面孔,骨龄,都是一个二十岁多的年轻人。 “跟那个人下完棋后。”袁淳笑了笑,道:“我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但我没有想过,会是今天。” 顿了顿。 老人沙哑道:“你特意来找我,只是为了下棋?” 徐清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没有问“那个人”是谁,也没有问这篇残篇从哪里来的…… 这其实是一个令人费解的事情。 即便他是一个棋道天才,通阅了无数棋经古书,也不可能看到这一篇残局……这本就是袁淳和“那个人”之间的对局,从没有丝毫的外传。 袁淳笑道:“你跟他很像,所以我让龙凰和苦策去取‘南花’茶,如果你不着急的话,可以等一等。” “我等不了。” 白发谋士摇了摇头。 “我说过,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一下先生……”徐清客看着老人,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散,他平静开口道:“袁淳,那把钥匙在哪里?” 紫莲花老人哑然失笑。 那把钥匙。 袁淳先生柔声道:“你猜?” 老人一只手按在石桌上,袖袍内飞出了无数朵紫色莲花,其中每一朵所蕴含的威压,都足以炸碎一位命星,方圆三丈之内,数十朵紫色莲花飞涌而出,镇压在天南海北四处。 白发徐清客的神情仍然淡然。 三丈之内是一片天地。 三尺之内又是一片天地。 未曾修行的白发年轻人,双袖之中,淡淡的金光溢散,一抹极强的威压从袖口蔓延而出,整张石桌咔嚓咔嚓裂开蛛网,在两个人的劲气角力之中僵持不下。 漫天紫莲花,带着涅槃境界的星辉,疾风暴雨一般落向徐清客。 三尺之外,漫天紫气。 三尺之内,一片太平。 徐清客的两根手指,轻轻按在那枚玉算盘的竹简骨心之上,金光璀璨,笼罩而下。 袁淳眯起双眼,单手仍然按在石桌,道:“你可知,这里是天都莲花阁?” 徐清客笑着答道:“离开莲花阁,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承龙殿。” 袁淳沉默下来。 他的神念四散而开,却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情……整座莲花阁,都被一缕金光锁住,即便是他的神念也不可波荡开来。 这个白发谋士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先生不愿意交代,那么在下便自己动手了。” 徐清客站起身子,他的黑袍轻轻震荡,金光扩散,一圈一圈笼罩在袁淳先生的头顶,紫色莲花触及金光的刹那,就被打散成灰烬。 “这四百多年,先生一心二用,天都城的两具分身,一具修行肉身,一具修行神魂,虽然是实打实的涅槃境界……但可惜的是,若不能合一,便不算完美。”徐清客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他轻轻道:“紫莲花的这一具,应当是两座天下神魂之力最强的涅槃修行之身了。只可惜,遇 到了我。” 白发谋士抬起一只手,缓缓握掌。 那根金灿竹简,迸发出轰鸣的声响。 悬在袁淳头顶的金线,瞬间收拢,紫色大袍被紧紧箍住,老人的瞳孔陡然收缩,他额首的那朵紫色莲花,脱离肉身而出,狠狠向着徐清客撞击而去。 白发谋士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袖袍里滑出了那面算盘,格挡在胸前。 紫色莲花一撞之下,徐清客的身子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双脚险些离地,在地面犁出了一个数丈的沟壑。 那枚不知由何物事打造的玉算盘,玉珠被撞得支离破碎,深藏筒骨之中的金灿竹简却没有丝毫损坏。 徐清客沉沉吸了一口气,有些吃力。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袁淳先生的神情,那朵紫色莲花飞出再掠回,并没有直接把自己砸得神魂俱灭……这是一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术法。 在袁淳这种涅槃境界的大能手上施展,可以轻易摧毁一个星君的神魂。 这朵紫色本命莲花,他修行了接近五百年。 一位星君才能活多少年?再逆天的星君,也不过三百岁的大限! 这个二十多岁,身上看起来没有丝毫修行痕迹的白发男人……竟然毫发无伤? 莲花阁一片死寂之中。 徐清客收起算盘,缓慢向着袁淳老先生走去。 他站在老先生的面前,轻声道:“这几日你的卦算一直晦暗不清,占不出天都即将发生什么……你不是昏庸之人,想必还是能猜到一些零碎的。” “你让那两位弟子去春风茶舍拿茶……如果我真的在这里等,恐怕什么也等不到吧?” 徐清客笑了笑,道:“所以……钥匙不在你身上。” 这句话话音落地。 袁淳瞳孔极轻的收缩一下。 他抬起头来,看着白发谋士,莲花阁的占卜秘术,在他眼瞳里流淌,他看着徐清焰,只能看到一片混沌和黑白。 老人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徐清客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继续喃喃自语。 “看守铁律的那把钥匙如此重要,你竟然不带在身上……说明那个人你真的十分信任,是太子?曹燃?还是那两个弟子?”徐清客的语速不带丝毫感情,他摇了摇头,道:“不是太子,也不可能是曹燃……如果是在两位平妖司的大司首手里……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至于我是谁……” “春风茶舍……南花茶……”徐清客轻轻笑道:“你心里应该猜到了我是谁……只不过不敢相信?” 他顿了顿,道:“没有这把钥匙,我也会来一趟的。” 徐清客吐出一口浊气,他伸出两根手指,并拢成线,轻轻点向老人的眉心。 手指悬停在那朵紫莲花上,略微停顿了那么一刹。 徐清客神情肃杀而又平静。 他对老人开口道。 “天都的莲花盛开太久了。” 指尖点落。 紫色莲花,漫天落下,纷纷凋零。 (第一更,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完杀(三) 龙凰和苦策离开莲花阁府邸,两个人快步前行。 天都城的夜色里,有一袭黑袍悬浮在黑暗里,默默跟在两个人的背后。 龙凰和苦策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两个人的神情淡然而又平静,专门捡了一条幽深安静的小巷,这条小巷无人经过,漆黑幽长。 这条小巷并不算窄,大约五六个人肩宽,只不过苦策本来就生得极其壮硕,龙凰与其并肩而行,便显得空间有限逼仄。 两个人走到巷子中段,忽然停住脚步。 戴着帷帽的女子一只手按在剑柄之上,猛地回身,一道漆黑剑气在小巷递斩而出。 今夜风声很大。 剑声压过了风声。 披着宽松黑袍的高大男人,面无表情继续前掠,在黑暗之中微微侧首,那道起势犹如细小毒蛇的漆黑剑气便擦着黑袍与面颊的边缘掠过—— 紧接着,黑袍男人伸出五根手指,指掌之间犹如金铁一般,与剑气碰撞交触,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声音。 龙凰眯起双眼,抖腕之间,小巷内的细狭剑气犹如蛟龙汲水,汇聚扭转。 黑袍翻滚如波浪。 悬在黑暗之中的那道身影巍峨不动,一整条臂膀被龙凰剑气缠绕。 龙凰眯起双眼,心头有些不祥。 这里是天都皇城,星君境界的剑气,足以直接摧垮这条小巷。 她并未留手……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整条小巷子,剑气威压出现之后,坚硬如寒铁,散发着阵阵凛冽杀意。 早有预谋? 小巷的斑驳石壁内,贴着无数张银白的符箓,在剑光的映射之下连绵起伏。 龙凰冷冷道:“把主意打到了大隋平妖司大司首的头上……朋友,你的胆子可真大啊。” 那道黑袍身影只是笑了笑,并不言语。 一人一剑,僵持不下。 劲气在小巷内来回牵扯,两位星君的力量在石壁上游掠,一张张银白的符箓发出惨烈的呼啸,整座小巷的星辉以极快的速度溢散。 星辉封禁之阵! 帷帽女子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果然是早有预谋,不过对方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和苦策出行的路径完全随机,也这也能算到么? 最让她觉得荒唐的,是对方竟然只有一个人。 她在北境修行多年,在白鹿洞书院苏幕遮破境之后,被大隋誉为最有希望的第二位女子涅槃,自身修行境界已经抵达了星君的巅峰。 平妖司大司首,这已经是可以横行北境的地位象征。 就算此地沦为星辉封禁之地,她身旁还有另外一个纯粹修行体魄的平妖司大司首,苦策的天赋同样极好,能够成为袁淳老师看中的弟子,并且修行到星君境界,便足以说明他是一个何等强大的人物。 胆敢孤身前来阻拦两位大司首级别的修行者…… 对方的气息看起来也不过是星君境界而已。 龙凰眼神微凝。 小巷内,不断有噼啪的剑气爆裂声音响起—— 单袖被剑气缠绕的黑袍男人,一言不发,双脚原本离地,此刻一点一点被压得落下,最终踩在地上。 赤裸上半身的苦策,在龙凰 身旁,缓慢走了出来。 苦策的体魄泛起暗金色的光芒,就像是一尊镀了金的佛像,只不过他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慈悲,比起慈眉善目的菩萨,更像是一尊怒目金刚。 他踩踏而出沉重声音,让这条小巷都震颤一二。 双脚落在小巷地面的黑袍男人,目光饶有兴趣,望着这位平妖司体魄最强的大司首。 苦策一只手抬起,锁链哗啦啦蔓延堆积,如有灵智……这些锁链就像是剑修的本命飞剑,他以精血和星辉浇筑而成,就像是身体的衍生,因为体魄太强的缘故,老师要求他平时背负锁链,扼制肉身的力量,以免伤及无辜。 此刻锁链卸下。 苦策的肉身光芒逐渐荡漾开来。 灵山上的苦修者,修行体魄,把修行当做一片苦海,肉身则是一条小船,修行的目的是为了抵达彼岸,所以体魄越强大,距离彼岸就越接近……十境的修行者才算是刚刚有资格踏入苦海,修行境界与果位由低到高,依次排开。 涅槃境界的已经可以算是“菩萨”,像苦策这样级别的修行体魄者,行走在东境灵山的宗门,处处受人敬仰,要被称一声“小菩萨”。 苦策卸下铁链,他单手攥拢铁链一角。 一脚踏出。 整条小巷的地面都被踩得凹陷下去,犹如一条龙脊连绵起伏,砖瓦横飞。 黑袍男人冷哼一声,在龙脊抬起到自己面前之时,一只袖袍被龙凰剑气缠绕,半边身子微坠落倾斜,一脚对准小巷砖瓦踩下! 劲气四溅。 这条被苦策踩得炸起的龙脊,被黑袍男人重新踩得凹陷下去—— 下一刹那,小巷的空中响起了凌厉至极的爆响声音,那条巨大铁链犹如一条长龙,在空中发出炽烈的鞭响。 “啪”的一声。 令人头皮发麻。 那道铁链幻化的鞭影,自上而下砸来,黑袍男人不躲也不闪,抬起一只手,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黑袍被长鞭上的浑厚劲气直接砸碎,露出一条满是狰狞疤痕的手臂。 这条手臂,不仅仅布满了疤痕……还贴着数之不清的符箓,青色白色红色,此刻光芒亮起。 黑袍两袖齐出—— 龙凰和苦策瞳孔收缩,两人都感到一股沛然莫挡的力量,从那个男人身上席卷而出。 胸口像是被一柄万钧重锤砸中。 龙凰的帷帽一角,被气浪撕裂,她被这股力量锤得倒飞而出,在空中以剑器插入石壁,切割石壁划出一道半圆弧形以此止住后退趋势。 苦策则是双手护在胸口,那条铁索长鞭在空中被震得直接破碎,整个人横在龙凰面前,抗住了大部分的冲击,双脚硬生生踩在小巷地面,大袍破碎,体魄发出叮叮当当的金铁交撞声音。 做完这一切后,那个面容不祥的黑袍男人,甩了甩自己的两条手臂。 小巷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 …… 龙凰一只脚踩在石壁上,一只手按在插入小巷石壁层层符箓内的剑器,悬停住身子,皱起眉头,木然看着下风的黑袍男人。 强得离谱。 以一敌二。 这个男人真的做到了。 小巷内一片死寂。 而打破死寂的,是两位平妖司大司首的胸口,一声极其清脆的玉碎声音。 “咔嚓”一声。 帷帽下的那张好看面容,登时苍白起来。 苦策则是整个人怔住了神。 那块玉……是袁淳先生的命牌。 徐清客登门拜访,然后老师的命牌碎了? 龙凰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她能够感到,自己的胸口,那块吊坠的古玉,的确发出了碎裂的声音,而且这个势头持续了好几个呼吸。 那个站在小巷尽头的黑袍男人,不言也不语,保持着这份寂静,似乎就是在等待这个时刻。 星君境界的感应何等强大。 他自然也听到了那声玉碎。 苦策从胸口拽出一条红绳,那块古玉已经碎裂,气息流淌倾泻而出…… 龙凰想到了擦肩而过之时,那个白发谋士不以为然的那一笑。 她想到了老师在某天夜晚非常凝重的嘱托。 “我是一个读死书,认死理的人。” “我陪陛下一起变老,如今这里不是陛下的终点,却是我的终点了。” “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谁也不要告诉,云洵不要,苦策也不要。” “若有一天……” “若有一天,我没有能力守住它,那么就请你,接替我的遗愿。” 字字如雷。 龙凰眼眶通红,她死死攥住掌心,那枚斜月钥匙就在她的身上,从老师把“钥匙”托付给自己的那一刻,她就把这样东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她本以为,老师只是担心自己寿元将尽,才说出这番话…… 她从未想过,一场如此浩荡的异变,会在天都城上演。 小巷内。 风逐渐大了起来。 龙凰看着那个黑袍男人,缓慢抬起双臂,小巷四面八方的符箓都随着他的抬臂动作亮起。 漆黑的小巷,此刻像是从天都城内被切割而出。 能做到星君境界以一敌二的……两座天下,又有多少人? 炽烈的光芒,照亮了黑袍男人的面孔。 龙凰的嘴唇有些发干。 她看着那个露出真面容的男人。 同时也看到了一场即将席卷天都皇城,即将席卷整座大隋的暴雨。 这场暴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自己与那个白发谋士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么? 还是……三司背叛的那一刻? 黑袍被风吹去。 那个男人的鬓发在风中飞扬。 他的面颊犹如刀凿斧雕般,一片四平八稳,眉宇木然,眼神里满是平静至极的黑色,颧骨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那道疤痕顺延颧骨抵达胸口,然后蔓延至两条手臂,看起来像是纹刻花臂的纹身……显得妖异而又圣洁。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抬起双臂,像是要迎接即将到来的满城风雨。 整条小巷被符箓所包裹。 这里就是他的绝对领域。 墨守的声音冷漠而又决绝。 “钥匙……在哪里?” (第二更,今晚还有第三更!继续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完杀(四) “钥匙……在哪里?” 墨守的声音,在小巷领域内回荡。 四面八方的符箓,在这道声音的扩散之下,不断被风气掀起。 执法司的大司首,是一位精通符箓、阵法的天才修行者,从墨守登上大司首位置的那一刻起,他就证明了自己的力量,执法司所遇到的敌人,全都被他轻松铲除,甚至不需要动用符箓……以至于这些年来,人们淡忘了他的阵法造诣。 在阳平洞天,他硬生生靠着阵法,锁死了被影子附身的“胤柔”。 杀不死影子,但困住了影子。 在天都城内,藏匿自己的气机和身形,瞒住通天珠的监察。 然后再单独开辟出一个空间,把两位平妖司的大司首拉入其中……纵观这一切,只有墨守能够做到。 徐清客布下了这个局。 墨守完美的实施了这个局。 唯一的问题就是……龙凰和苦策离开莲花阁府邸之后,会选择哪一条路……这是一个未知的选择,也是一个随机的未来,徐清客根本就没有浪费心力去推演,而是选择了一个简单的办法。 整座莲花府邸,周遭的所有小巷,都贴满了墨守的符箓。 那么偶然,就成为了必然。 抬起双臂的墨守,冷冷看着那两位大司首,他身处天都皇城,极少外出,但对于两位北境大司首的事迹有所耳闻,北境的修行者经常经历厮杀,于是自诩为实战派……来到天都的散修野修,或者平妖司修行者,总是把执法司和情报司看得稍低一头。 事实上,北境与天都之间,没什么可争的。 十三年前,北境的最强者,与天都的最强者……那一战,已经说明了孰强孰弱。 “交出钥匙的话,你们可以不死。清客先生不想杀死太多的无辜,这场风波之后,崭新的王朝会在这片大地上插起旗帜……作为北境平妖司的领袖,你们可以为新王效力。” 墨守神情木然,抛出橄榄枝。 可惜的是,龙凰和苦策没有丝毫动摇。 黑袍女子声音沙哑道:“老师的死……是徐清客做的?” 墨守点了点头, 并没有否认。 “人固有一死……更何况,袁淳先生本就岁数大了。” 这句话的声音在小巷里回荡。 两位大司首的神情变得黯然,眼神逐渐痛苦扭曲。 跟随老师在北境修行,他们经历过妖潮的突袭,灰界的厮杀,与妖君的生死之战 ,一次次鲜血的洗礼,一次次破境……才走到今天。 苦策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人固有一死。” 金刚体魄泛起一层层猩红的壮汉,喃喃道:“现在该死的那个人是你。” 小巷之内,无数封禁星辉的符箓,哗啦啦被风吹起。 苦策一瞬之间就来到了墨守的面前。 他的拳头像是一枚炮弹般弹射而出,奔向执法司大司首的面门。 墨守眼神冰冷,眼前这个壮汉的速度快得惊人,完全与其身形不符,漫天的拳影炸散开来,在他耳旁掀起撕裂般的破空声音,如果被这钵大的拳头砸中,恐怕就算是秘法炼制的宝器都无法承受。 墨守袖袍内滑出一张符箓,他的身子像是一枚轻飘飘的羽毛,在拳风之中摇摇欲坠,指尖燃烧着星辉, 下一瞬间,两个人的动作猛地定格。 苦策的一枚拳头擦着墨守面颊划过,打得一缕鬓发高高飞起。 而墨守的掌心,贴着一张溢散雷霆的符箓,就悬在壮汉的面前。 执法司大司首的整条手臂绷直,掌心连同符箓,向着墨守的面门按去,这张符箓本是道宗的“五雷咒”,经过逆推剖析,加之淬炼,他将其修改成“九雷咒”,专门克制修行体魄的炼体者。 雷霆之力被他不断压缩到符箓之上,这张符箓竭尽所有之时迸发的威能,不亚于一位星君剑修递出的全力一剑! 苦策瞳孔收缩,漫天雷光炸开! 那张“九雷咒”就悬在他的面颊毫厘之间,瞬间便被墨守按下—— 符箓没有按入苦策的面门之上,就在雷霆飞出符箓的那一刹,一柄长剑插入符箓与面颊之间,冷冽的剑光横切入内。 从小巷飞掠而来的龙凰,一只脚脚尖踩在苦策肩头,将其蹬地向后飞去。 一剑隔开符箓,漫天雷光在剑锋之上跳跃奔走,犹如大江大河汇聚而来。 龙凰的娇躯被雷光击中,猛地一颤,面色苍白,咽下一口鲜血,掌心发力。 一声龙吟,一声凤鸣,两道声音在剑锋之上响起,剑器左右摇晃,一黑一红两道影子凝聚而出—— 帷帽女子的帷帽,在先前的打斗之中已经损坏,此刻被大风和剑气吹得支离破碎,露出了那张苍白而又姣好的面容,龙凰的背后,浮现出两道气息圣洁的法相。 一条蛟龙,一条红凰。 这两道法相出现的刹那,墨守的面容浮现了一抹玩味笑容。 一龙一凰,合二为一。 浩浩荡荡的剑气劈开雷霆,向着黑袍男人递斩而出—— 这一刻,时间仿若凝滞,变得缓慢而又沉重。 墨守抬起一只手来,那条布满了疤痕的手臂,鲜血铸成了纹身……这一道又一道狰狞的疤痕,不是在战斗中留下,也不是被强者所伤,而是他一刀一刀自己雕出,特地烙印在身上的阵法。 这也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杰作。 墨守的手臂纹身亮起—— 风雨呼啸,符箓大鸣! 一缕法则缠绕而至,隐约触及到了“时空”的禁忌领域。 龙凰眯起双眼,她感到自己的剑气变得缓慢而又无力,像是置身在一片莽莽雪原之中,彻骨的寒意刺入骨子里。 三尺之内,不仅仅是剑气,就连自己的气血流动,都变得缓慢了。 她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下一刹那,自己的喉咙便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扼住—— 墨守的五指还没有发力,一个沉重的身影便猛地砸来,砸碎了这片时空的凝滞。 时间恢复。 墨守的身躯被苦策砸中,被迫松开那只刚刚扼住龙凰脖颈的五指,两个人狠狠砸入一面石壁。 龙凰双手撑地,痛苦咳出一大口鲜血,眼神里带着一丝余悸。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逐渐恢复清醒。 这是什么力量? 墨守烙刻在自己身上的阵法……竟然可以短暂的冻结时空? 紧接着,一道呼啸声音传来。 带着墨守砸入石壁的苦策,仅仅两三个呼吸,就被打得横飞而出,后背着地,贴着小巷子滑 掠而出。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缓慢从烟尘之中走出,他拿着手背轻轻擦拭唇角的鲜血,瞥了一眼血迹之后神情阴沉……显然,他也受了伤。 小巷的另外一头。 龙凰双手按在地上,蹲伏之姿,剑器就插在面前,随时可以拔出。 抛飞出去的苦策,痛苦咳嗽一声,一只手搭在石壁上, 场面陷入了死寂。 …… …… 短暂的交触。 对手的确有着以一敌二的实力……大隋天下,把墨守放在了三司大司首中最高的位置,并非是虚言,这等战力,的确可以与当今天下的那三位极限星君媲美。 龙凰咬了咬牙。 她不确定,自己和苦策两个人,能够在这条小巷子里杀死对方。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双方仍然有底牌未出……自己有一剑,或许可以重创墨守,但这一剑无论能不能成,递出之后,自己绝无逃亡之力……那个时候,钥匙怎么办? 就在这时。 苦策的声音,汇聚成线,轻柔传来。 “钥匙……在你的手上吧?” 龙凰怔了怔。 缓慢扶着石壁,站起身子的壮硕男人,目光直视着小巷尽头的大司首墨守,声音却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身旁女子的耳中。 “我是一个……愚笨的人……” 苦策顿了顿。 他喃喃道:“我不知道他们要的‘钥匙’是什么……但我知道,今晚的一切因它而起。” 徐清客的登门。 莲花的枯萎。 墨守的截杀。 这把钥匙,意味着天都城的腥风血雨……西境策反了执法司,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不需要去猜。 天都城上一次面临这样的暴动,还是两千年前。 狮心王时代。 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夜,皇城里一片宁静。 “见证” 了这一切,站在风暴中心的男人,挡在了龙凰的面前。 苦策轻轻开口。 “把钥匙送走,送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男人侧过头来,露出了一个干净质朴的笑容。 “这里有我呢。” 龙凰怔怔看着那个拦在自己身前,暗金色体魄流淌赤红纹路的“师弟”,她忽然有些恍惚地意识到,跟在老师身后修行的岁月里,她一直不善言辞,很少以笑脸示人。 她所做的,就是不断追寻着剑道的至高点。 为了这个,她舍弃了太多…… 回头去看,她甚至忘了留意自己身边那些重要的人。 龙凰鼻尖一酸。 一个人往往需要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经历。 却只需要一瞬间去成长。 她站起身子,没有回头,向着小巷的尽头掠去,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剑奔掠而来,被她握在手中,一人一剑,向着符箓禁制的尽头撞去—— 墨守神情冷冽,准备一步踏出,被人拦了下来。 小巷一条线,符箓翻飞。 苦策撑开双臂,抵住小巷两侧。 他的声音在风雨之中决绝而又肃杀。 “平妖司大司首苦策……请赐教!” (第三更,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完杀(五) 漫天符箓,在小巷里翻飞,凝聚。 墨守脚尖点地,飞掠而出,整个人像是一柄利箭。 平妖司的那个壮汉,像是一堵小山,拦在他的面前。 两人碰撞在一起,谁也奈何不了谁。 然而那道惊若孤鸿的女子身影,已经飞速逼近了小巷的尽头。 这条小巷,被他以符箓之力封禁,符箓升起之时,星辉无法动用,通天珠无法查看,整条巷子都陷入“时停”的缓慢领域之中。 然而……锋锐的剑气,切割着这片领域,无视了规则和阻拦。 龙凰的背后有一双漆黑的巨大羽翼舒展开来,整个人像是一只奔赴地狱的烈鸟,带着无比凛冽的杀意,撞向了小巷尽头的石壁。 撕啦之音响起,剑锋切割符箓,插入石壁,紧接着便是“轰”的一声! 整条小巷的符箓都被剑气余波掀开。 “想逃?” 墨守冷哼一声,他的面前是体魄强悍相当难缠的苦策,那道魁梧身形横在小巷里,把所有的视野都遮住。 隔着一个人。 墨守一只手抬起,无数符箓在空中凝聚成一只巨大手掌,越过数丈距离,狠狠拍在龙凰的后背之处。 后背震出一滩血雾! 黑纱帷帽的平妖司大司首痛苦闷哼一声,双手攥剑插入小巷石壁。 剑气迸发。 墨守眼神冰冷,来不及去拍第二掌……自己的身前,有一道血红色的巨大法相拔地而起,燃烧着浑身精血的壮汉向着他扑来。 小巷震颤。 一道凄惨的女子身影撞碎巷壁,在天都夜色之中挣开双翼,瞬间消失无踪。 小巷内,响起了沉闷的打击声音。 在宁奕被押入皇宫的前一夜,天都城里已经有人死去。 象征着北境和平的紫色莲花枯萎凋零。 平妖司的两位大司首一死一逃。 踏入莲花府邸的白发谋士,坐在石凳上,坐到天亮时分,一口一口喝完了茶,然后从府邸离开……如他料想的那样,这一夜之后,“铁律”和“皇座”的力量都被封锁。 大隋的“铁律”,是皇帝最大的武器,也是制衡皇帝的最大杀器。 初代皇帝把铁律的最高权限,封锁在一柄钥匙之中,掌控着“钥匙”的那个人,就是大隋天下的监察者。 初代皇帝认为,这世上的所有权力都需要监察,如果失去了制衡,再理智的人都会慢慢膨胀,于是在创造“铁律”的时候,便有了这把“钥匙”……为了防止自我监察,如果流淌着皇血的皇族子弟,试图拿着钥匙释放所有的力量,那么会被初代皇帝留下来的阵法直接湮灭,连灰都不会剩下。 近千年来,“铁律”的执掌者身份不断变更,最终形成了一个规矩,大隋国师负责“铁律”的监察和统御。 徐清客让那朵莲花枯萎的意图也很简单…… 当莲花阁的主人身死道消,“铁律”大阵便失去了主人,这座大阵的新旧主人更迭,需要“钥匙”的认可……若是没有“钥匙”,那么“铁律”将不会对皇帝开放。 他亲手熄灭了莲花。 也亲手压下了铁律。 而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抑制“铁律”…… 这把监察皇族的“钥 匙”,不仅仅是铁律的开关,也是悬在皇族血液上的利剑。 如果说,他杀死袁淳,能够做到的,是让皇帝无法拿到“铁律”这把利剑。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拿到“钥匙”,以监察者的身份,把铁律大阵握在自己的手中,然后将这把剑……对准皇帝! …… …… 承龙殿。 站在殿内的白发谋士,神情平淡,但眼神里有那么一丝轻微的遗憾。 袁淳把钥匙交付给了弟子。 这是一种大魄力。 他在莲花阁等了一晚,灯枯茶凉,最终等到了墨守带来苦策的尸体,却没有等到那把钥匙……他的对手是太宗皇帝,大隋前所未有的雄主,仅仅是不让太宗拿到武器,并不意味着他赢了。 龙凰燃烧生命,撞碎了小巷禁制,从伏杀之中逃离。 如果他能握住那把钥匙,以铁律之力对抗太宗,那么胜算还会上升一成。 徐清客的面颊旁边,淡淡的寒气掠过。 先前递出那一剑的黑袍剑修,已经化为了冰屑和齑粉。 如果说,杀死皇帝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那么徐藏,让这件事情变成了可能。 徐清客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闭关百日,占卜了无数卦,心神憔悴,等的就是现在,徐藏复活之后踏入天都,对着皇帝递出那一剑。 “杀死皇帝”的这件事情,多出了一丝微渺的希望。 白发谋士伸出这一只手来,对着雾气之中的冰屑,缓慢合掌。 他要握住这缕希望。 大殿的两旁,有一白一蓝两道身影,缓慢走出。 “陛下……我带你见两位熟人。” 一位披着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一位则是面容清俊柔和的白袍僧人。 靠在大殿殿柱上的宁奕,怔怔看着这一幕,难以置信。 蓝袍的年轻道士。 陈懿。 当今的西境道宗教宗……陈懿! 跌坐在皇座最高处的徐清焰,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那个唇角挂着淡淡笑容的,正是受皇帝旨意,从灵山赶赴天都皇宫,来东厢指导自己修行的那位灵山大知—— 崤山居士。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不是这两位道宗佛门内地位极高的人物,此刻竟然出现在承龙殿……而是他们身上的气息,本来是一片清净,毫无“作为”,随着踏入承龙殿,一步一步迈出,两个人的额首,都燃起了淡淡的火光。 大隋有禁令。 道宗的教宗,绝不可以修行。 每年寒冬,道宗教宗都会按例入天都城朝圣,若是被发现身上,有半点“不干净”的气息,那么当夜就会杀死,被埋在天都城的大雪里,上一位教宗就是因此“暴猝”。 对于四境之内的信徒,这其实也不是一件难以交代的事情……见得到教宗的只是少数,天都城杀死教宗之后,对外先是公布教宗生了重病,隔一段时间公布一次病情,于是这个已死之人,变成了一个“将死之人”,等到合适的时机,这个人的离去便不会显得突兀。 一切都是自然而又合理的事情。 道宗对此不感到愤怒吗? 当然愤怒。 知道真相的只是少数人……当然有极端者意图把真相公之于众,利用群众的怒火让大隋皇室付出代价,但可惜的是,皇帝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把这些极端者处死。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相。 道宗的一切,都是皇帝赠予的。 当初皇帝如何给出,他就可以如何收回。 灵山的佛子同样如此,不可修行,不可淬体,只能当一个百世凡人,就连与灵山佛龛里的菩萨道火有所感应……都绝对不可。 坐上道宗教宗、灵山佛子的位置,是一种殊荣。 但前提是……他们要足够听话,否则这就是一场浩劫,躲不过,逃不了。 两位东西两境的“凡俗之人”,缓慢走到了徐清客的身旁。 陈懿的道袍被风吹起,他眼神里的那股青涩缓慢褪去,瞳孔深处澄澈而又深邃。 宁奕总是觉得,这个少年教宗的身上,带着一股不与世俗亲近的“老成”,即便有时候故作亲切,也总显得格格不入。 徐清焰则是抿唇看着自己的老师,崤山居士的目光也笑着望向殿上的黑纱裙女孩。 徐清焰的脑海里忽然闪逝了几个零碎的画面。 崤山居士曾带着自己踏入长陵。 拿走了自己一绺长发。 白袍僧人曾经说的话,在她心里轻轻荡开。 “借你一绺长发用用。” “不久后的一天,你会因此而感谢我的。” …… …… 天都皇城的上空。 一张古旧符纸,悬停在空中,随风摇曳,猎猎作响。 这是“铁律”大阵的阵眼。 当初青山府邸之争,这张符纸轻轻松开一线天机,于是朝天子便得以恢复巅峰实力……“铁律”强硬地压制了皇城方圆数十里内的一切生灵,无论修行境界,实力高低,都无法越过某条界限。 大阵若起,那么执掌铁律的皇帝,便身为天都城内的至高之人。 皇帝的神念,在“铁律”符纸旁边游掠,始终无法打开这座大阵。 而另外一股力量,同样只是震颤,不做回应。 天都城外的“长陵”。 山雾蔓延。 这座隐于俗世的碑石陵墓,重新出现,坐落在天都的不远处。 真龙皇座就藏在长陵山顶的大雾之中。 登基之后,皇帝一缕神念,便可以沟通“皇座”,这是大隋天下最强大的先天灵宝,是初代皇帝开辟天地的圣物。 即便后代血脉一点一点稀薄,只要能够沟通“皇座”,那么内外诸敌,都将被横扫成灰。 然而此刻,山顶雾气之中的那尊皇座,只是震颤,并不分出力量。 披着黑袍的守山人,悬在雾气之中。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十根手指交织,浑身的星辉和血气都在燃烧。 如果说,莲花阁执掌着铁律,是大隋律法的监察者,那么她……就是皇座的看守者。 骷髅面具下,守山人的唇角溢出鲜血。 真龙皇座的力量,被长陵的法则所压制,皇帝沟通着这座宝座,她能够做的,就是压上自己的所有,拖延片刻。 直到新王的登基。 皇座易主。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徐清客站在承龙殿上。 他的身子骨太瘦,宽大的青衫飞舞,整个人好像随时都可能被劲风掀飞。 他的身旁,道宗的少年教宗,和灵山的佛门大知,一左一右,缓慢站定。 雾气的那一边,受了重伤的皇帝,浑身都被寒雾所笼罩,看不清神情,也看不清情绪。 “铁律的封锁……是袁淳死了。” 太宗的声音,在大殿内一字一句响起。 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似乎带着淡淡的悲伤,在外人面前,他几乎没有流露过自身的情绪。 在徐藏死的时候,有过那么一丝遗憾。 而他说出袁淳死了这四个字的时候,没有任何疑问……铁律无法动用,只有这一种可能。 袁淳死了,他有些……难过。 徐清客点了点头,道:“我送他上的路。” 站在太宗面前的三个人,是很奇怪的三个人。 白发谋士,少年教宗,年轻僧人。 这三个人的身上,都没有修行的气息。 这三个人,放到天都城,除了模样稍显奇特一些,其他的,便与寻常人没有任何的不同……他们不会修行,没有淬体,只要稍微有些修为就能够看出。 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陈懿的骨龄不到二十年。 崤山居士出行带着大量的护卫,因为这位灵山大知,并没有任何的修为,这是天下皆知的消息。 而徐清客从隐姓埋名到抛头露面,这几年来置身在风雨之中,根本无暇修行。 而此刻,站在承龙殿的,就是这三个人。 就只有这三个人。 其中,少年和僧人的额头,燃烧着淡淡的火焰,承龙殿的大殿内还是一片严寒,这缕火焰焚烧虚无,带着强烈的威压,开辟出周身三尺的清净之地。 能够做到这一点……便意味着,他们有着超越星君的修为。 事实上,即便六感不敏锐,只需要眼力足够,便能够看出来这两个“凡俗之人”的“不俗之处”。 在二人额头燃烧,不断燃烧的火焰……乃是涅槃道火。 徐清客看着皇帝,轻柔说道: “想必陛下是知道的……有种东西,叫做捻火。” 捻火。 出自灵山的“捻火”之术。 乃是这世上最广为流传的长生之术。 灵山的佛龛里,供奉着“古菩萨”或者“古佛”的火种,这是一种远古大能精神意志的体现。 火焰不熄,道种长存。 据说灵山曾经遭遇过一场浩劫,丢失了许多的火种,幸好殿内保留了最重要的那几位,如今就供奉在大雄宝殿之中。 这种长生之术,讲究“缘分”二字,万般劫过,缘分长存,供奉火种的佛龛大殿寻常不能入内,若是有缘人能够踏入殿中,便与其中的某位“菩萨”,或者“古佛”产生感应,那么便可“捻火”。 当今天下的灵山客卿宋雀,捻火之后,立地成佛,成就涅槃之身。 这等长生之术,无异于“修为”嫁接。 灵山的古佛为你做嫁衣。 太宗的神情有些微寒。 他自然知道“捻火”,宋雀捻火成功的 那一日,就被他邀请到了皇宫喝茶论道……对于佛门和道宗的一些小心思,他虽然不放在眼里,但两宗的禁忌手段,他必须要谨慎提防。 他亲自见过灵山的崤山居士。 这个白袍僧人的身上没有“捻火”的气息,与宋雀截然不同。 “你一定在想,这些年来,天都城对两宗领袖监察地如此严格……为什么还会出现今日的漏洞。”徐清客笑了笑,“第二种长生术叫做‘坐忘’,这是道宗的禁忌术法,对于这两种术法,天都城早有防备。如果有人试图以‘捻火’和‘坐忘’之身,来登上东西两宗的高位,那么便会被你直接埋入天都城的大雪里。” 徐清客看着太宗,眼神平静而又淡然,就像是看着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彼此知根知底,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太宗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不像是要谋逆的臣子之与帝皇。 更像是老友的闲谈。 “这世上,很少有东西可以瞒住你的眼睛。” “第三种长生术……除外。” 第三种长生术? 皇帝听到这几个字,默默站直了身子,磅礴的神性在体内游掠,指尖不断挤出鲜血,细雪残留的破碎剑片,一片一片被排出体外,顺着经脉流淌,刺破指尖,噼啪落在地上。 他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压制剑伤。 靠在殿柱上的黑袍宁奕,挣扎抱起丫头,他指尖不断流淌着稀薄的神性,去温暖青衫女子的胸口,两个人抱在一起,抵抗者殿内的寒气。 宁奕听着徐清客的话,思绪驳杂之间,艰难喘了一口气,他靠在殿柱一旁,在角落里探出半边头颅,神情复杂看着那位白发谋士。 徐清客所说的,是一个极隐蔽的秘密。 周游拿到拔罪之后堪破了这个秘密,若不是莲花道台决战的前一夜,周游倾尽一切的“教导”,那么宁奕根本不会知道。 这世上还有第三种长生术! 那么,那个白发谋士……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皇帝揉了揉眉心。 他声音沙哑,问出了宁奕想要问的那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 …… …… 承龙殿的风很大,两位涅槃修行者就站在他的身旁,道火点燃,汲取着磅礴的星辉和神性,在大殿内形成涡旋…… 这是一场剧烈的风暴。 而徐清客就站在风暴中心。 他静静想着太宗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他是谁…… 白发谋士笑了笑。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缓慢开口。 “道宗三清阁立在西境的偏隅角落,虽然远离四境,但天都城千年来一直打压道宗……这百年来,虽然三清阁的处境看起来还算过得去,但时间往前推五百年,那时候天都的铁骑曾经西掠四次,打得三清阁死伤惨重。” 太宗听着这番话,沉默下来。 时间往前推五百年,那个时候的他,刚刚完成了登基,坐上真龙皇座之后,安抚天下,打压境外,铁骑西掠之时确有……他击垮了道宗顽固的抵御分子,打碎了西境的抗外之心,把这片疆土彻底纳入麾下。 解决问题有很多种手段和方法。 但站在他的高度上,暴力往往是最有效的。。 徐清客笑道:“我并不是想借着这番事情……指责你,相反,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但是在西掠道宗的那场战役里,你杀死了很多三清阁的大修行者,让西境道宗一度萎靡不振,数百年才缓过气来。” 皇帝皱起眉头,看着蓝色道袍摇曳的少年教宗,尤其是对方额头上的那朵涅槃道火……自己当时击杀了好几位道宗的涅槃。 于是太宗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的记忆仍然鲜活,把那一战交手的敌人一个一个从记忆里拎出来。 却发现,与眼前的少年,一个也不符合。 徐清客笑着提醒道:“是陈抟先生。” 陈懿的面色仍然平静。 宁奕的身子骨却冷了起来。 陈抟……道宗那个生出来是凡体,然后靠着大毅力,修行成为后天“道胎”的天才?那个被盛赞为可以与“太乙救苦天尊”相媲美的“陈抟老祖”? 太宗冷冷的声音呵斥道: “胡言乱语……陈抟根本就不是那个时代的人!” 在他的记忆之中,道宗与自己交手的那几位涅槃,各自的功法,境界,乃至死法……都一清二楚。 根本就没有“陈抟”,那个道宗后天道胎,早已经不知所踪,不知死了多久! 徐清客笑了笑。 “不用着急,我还没有说完呢……” 他柔声道: “陛下你出手打死了道宗的那几位涅槃,可那时候的‘陈抟’,只不过是西境的一个普通凡人,在大隋铁骑的冲杀之下死去……你当然不会记得,你连面都没有见过,又如何能够认得他?” 徐清客淡淡道: “第三种长生术,把肉身抛去,留存魂魄,重新开始……这是真正的长生术法,也是所谓的‘转世’。那个时候的‘陈抟’,已经成功转世了。” 皇帝瞳孔收缩。 徐清客口中的“第三种长生术”,像是一柄利剑,刺在了他的胸口。 白发谋士笑着问道:“这一幕,是不是有些熟悉……陛下是不是想到了曾经的某个熟人?” 靠在殿柱上的宁奕,神情有些惘然。 他忽然想到了红山上的那副画像。 泉客……太乙救苦天尊……那只九头狮子…… 白骨平原发出了轻轻的震颤。 宁奕抿起嘴唇,他感到自己身体里的鲜血在缓慢升温。 徐清客的声音继续在大殿里回荡: “那个在年少时候,与你一起游历四境的人。” “那个从北境越海而来的人……” “把海上皇族最珍贵的‘泪珠’,都交付给你的人……” 白发谋士说话的声音缓慢提高,语速仍然稳定。 每一句话都凿入皇帝的心中。 雾气之下,太宗的眼神变得复杂,他的呼吸沉重起来。 瞳孔深处,缓慢生出了痛苦。 承龙殿风气骤停。 徐清客一字一句问道: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 …… (还有一更,今晚能写完,不熬夜的就不要等了。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清客(第三更求月票!)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太宗根本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抬起一脚,猛地踩下。 承龙殿的殿柱破碎,皇帝的脚底,地面凹陷,一轮大日从他背后缓慢浮现而出。 徐清客的眼前一片炽热。 炽烈的光芒四散射开,但并没有射入他面前的三尺范围。 道宗和灵山的两位“涅槃修行者”各自伸出一只手,挡在他的面前。 大日的光华极为刺目,不断溢散,皇帝像是站在云端之上的神灵,背负着日月星辰,巍巍在上,不可直视。 而白发谋士直视着这轮太阳。 他的眸光仍然平静,没有温度…… 声音还在继续。 “如你所见,第三种长生术的修行者,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转世之后的魂魄极为脆弱,与生前的通天境界不能相比……所以第三种长生术,需要一个引路人。” 徐清客的身旁,灵山大知崤山居士,还有教宗陈懿,两个人额首的道火燃烧愈发旺盛,这两个人眼里的岁月感越来越重。 像是一种蜕变。 褪去了旧的壳。 获得了新生。 陈懿和崤山居士,都是“长生术”的修行者,栖身在他们身躯里的那个客人,与捻火和坐忘的大能不同,“前世”的记忆确确实实的存在,而且当他们需要的时候……这股力量便会释放出来。 陈懿三次入天都。 没有一次,被发现这个身份。 甚至无人起疑。 因为这本就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皇帝盯着湛蓝色道袍的少年,眼神有些悲哀,他的身旁本来也有一个修行“第三种长生术”的人。那个女子陪自己走过了“很长”一段的年少岁月,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他即便登上真龙皇座也无法忘却。此后的数百年里,修行之余,所做的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怀念和追忆。 在红山高原上,九灵元圣曾经问自己。 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否。 皇帝的回答是记得。 对那个女子的誓言……他全都记得,一个字也不拉。 可她是“泉客”,是妖族倒悬海的海上皇族。 他根本就不相信有“转世”这种东西。 皇帝努力盯着陈懿,想要从这个少年的脸上,看出一些能够证明自己没有错的东西……第三种长生术,何等的荒谬,可笑……如果真的有第三种长生术,如果真的有“转世”,那么他岂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闭上双眼,气息有些不太稳定。 六百年来的修行,他的道心犹如琉璃一般,纯净无垢。 即便是天塌了,地崩了,他也不会有丝毫动摇……而如今,因为徐清客的几句话,他的道心竟然出现了那么一瞬的摇晃。 …… …… 徐清客看到了这一幕,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皇帝气机的起伏。 白发谋士的唇角微微上翘。 这正是他的意图所在…… 如何杀死一个圣人。 当出现了徐藏这样不讲道理的狠人,刺了圣人一剑,让对方留下了鲜血……他要做的,就是顺着鲜血流出的伤口,一点一点,把伤势扒开。 让这道伤变大。 让切肤之痛,变成道心开裂。 由体魄,到神魂。 现在…… 还不够。 徐清客继续说道:“西掠之后,大隋铁骑班师回朝,并没有停歇多久,立即东征……东土的佛寺被推倒倾塌,东境大泽留下来的那些破败庙宇,其实并非是鬼修所为,而是当年随你一起东征的铁骑推垮。” “如对抗三清阁那般,你击垮了东土……” 皇帝的呼吸声音变得沉重,他看着那一袭白袍,冷冷道:“这也是某个修行第三种长生术的‘天才’?” 徐清客摇了摇头。 “崤山……是我故乡的一座山。” 徐清客笑了笑,道:“第三种长生术不好修行,除了道宗太乙和陈抟,还没有第三个人修行成功……我很小的时候,在那座山上修行,采茶。” 太宗皱起眉头。 他看不透徐清客。 这个白发谋士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摸索不清。 而坐在皇殿上的徐清焰,眼神则是有些惘然……她竟然有些听不懂,自己的哥哥,到底在说什么…… 很小的时候,在崤山修行,采茶…… 他们兄妹二人,从小就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市井之中,几乎没见过山……更不用说采茶。 徐清客的袖袍里,那根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竹简,藏在算盘之中,光芒逐渐溢散,从内溢满了两袖,他的眼神带着一些追忆,继续轻声道: “万物有灵,所以我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崤山上的生灵,一花一草,一鸟一木……” 他微笑道:“直到我有一天走出了那里,来到这世上,才知道他们原来叫‘妖’,未启灵智之前,无人会把他们视作敌人,启了灵智……平妖司便会猎杀这些‘妖灵’。” 崤山居士的额首,不仅仅淡淡的道火燃烧。 还有着一根草叶摇晃,幻化成虚影。 “我告诉崤山上的一株霜草,万物有灵,若是有心,草木亦可成圣。” 徐清客低垂眉眼,笑道:“我替他启了灵,把第三种长生术传授给他……无论他修行成或者不成……这都是他的造化。” 说到这里,已经不需要再说下去。 这简直是一个荒唐的故事。 太宗没有耐心继续听下去,他看着白袍男人,声音沙哑道:“草木开灵,你可知,你今日来承龙殿,罪罚会降到整个灵山的头上。” 崤山居士看着皇帝,摇了摇头,坦然笑道: “天下苦您久矣。” 一株霜草启灵,修行长生之术,成就涅槃之身…… 这一切过了多久? 这个白发谋士才活了多久? “在我小的时候,崤山上生长着诸多生灵,花草鸟兽,欣欣向荣,一片丰茂,一别多年……不知道那里现在如何。”徐清客挑了挑眉,道:“我那里,不仅仅有崤山,还有许多其他的山……” 这个白发谋士,说到这里,竟然开始缓慢报着山名。 “赤虹山……灵墟山……落霞山……一霖山……” 这些山名,太宗皇帝一个也没有听过。 皇帝完全不知道徐清客想要说什么。 他冷冷盯着那个唇角愈发上扬的白发谋士。 连续说了十来座山头,徐清客终于顿了顿,他笑道:“你肯定没有听过,毕竟你东征西伐,偏偏忽略了一个地方……” 皇帝怔了怔。 徐清客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皇帝背后的南方。 “我的家乡,有 十万大山!” 徐清客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毫不掩盖的杀气。 此刻他的笑容不再温和。 “你……猜猜我是谁?” 这个白发飞扬的瘦削男人,缓慢举起自己手中的算盘,手臂抬起,玉珠一颗一颗坠落,大珠小珠落玉盘砸在殿上,化为袅袅黑白墨气,围绕着衣袍飞掠。 他的手中,只剩下一根金灿的竹简。 宁奕体内的“白骨平原”,不断震颤。 他靠在殿柱上,嘴唇干枯,目光汇聚在徐清客的手上……那根金灿的竹简,与白骨平原产生了共鸣。 更重要的是,与山字卷产生了共鸣。 这是八卷天书其中的一卷。 当徐清客口中的“十万大山”落地之时,整座大殿,无数金光汇聚而来,丝丝缕缕的金线,带着因果般的命运之力,将方圆十丈尽数包裹。 这是他点落莲花阁紫莲花的力量。 因果、命运,这是与生死并行的大道……这卷天书的力量在徐清客的手上演化到了极致。 与宁奕的山字卷不同,徐清客握着竹简,神情平静而又从容。 这是执剑者古卷当中,执掌因果、牵扯命运的“命”字卷。 握住命字卷,白发谋士整个人的气势变得磅礴起来,一个人便像是一整座城池,无数丝线围绕着他旋转,天都城在他的脚底,都化为一座棋盘,每个人的命运都被命字卷牵扯入内。 一枚又一枚的棋子,在他的身旁旋转,落位。 这是一场浩荡的杀局。 他从未掩盖过自己对皇帝的杀意……但是与徐藏不同。 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没有人相信他还活着。 他早就已经死了,大隋的碑文里记载了他的死法…… 肌肤如刻黑缕,不可逆转。 死于……死气侵蚀。 宁奕看着那个气势煊赫的白发谋士,他想到了自己在长陵时候就觉察异样的一点……大隋曾经有一个极其惊艳的人物。 与西蜀陆圣,北海泉客,中州太子齐名的那个人。 那个人死得太过古怪,太过蹊跷,但没有人提出质疑……因为见证他死亡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陛下。 年轻时候的陛下,还未登上皇座,在那一日,注视着被誉为“活神仙”的南疆惊艳鬼修,死在死气的侵蚀之中。 此刻的承龙殿,死气犹存。 只不过入了白发谋士周身三尺,便荡散成烬,寸缕不沾。 徐清焰怔怔看着自己的哥哥。 握住竹简的徐清客,心境平和,滴水不惊。 那个古老的灵魂,与年轻的男人一起,透过这具皮囊,与自己的“妹妹”对视,眼里尽是温柔。 大劫未死,一缕魂魄寄生在这枚竹简上,数百年来饱受孤独,直到被一个叫做“徐清客”的孩子捡到。 从那天起,徐清客就不再只是徐清客。 他的身上多了一位死前声名滔天的“鬼才”。 若不死,此身为清客,清白澄澈,人世诸多琐事,转瞬走马而过。 不沾染世间爱恨苦悲。 亦不沾染此间喜怒哀乐。 余青水。 徐清客。 白发谋士平静看着太宗皇帝,道:“你差一点就杀死我了。” “真的,只差一点。” (求月票!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南花 龙凰流了很多的血。 她的肩头,腹部,在与墨守那一战的厮杀之中,被那位执法司大司首的“时停”领域所击伤。 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实力之强,深不可测。 经过这一战,龙凰心里隐约确定……如果是一对一单挑,墨守绝对拥有挑战那三位极限星君的实力。 不输苦策的体魄。 超脱星君境界的禁忌领域。 以及能够对星君造成重创的,极高的符箓造诣。 这三点糅合在一起,让墨守隐约成为了一个“完美”的修行者,这位执法司的大司首,厮杀之时所展露的战斗经验,强大而又冷血,绝不会有丝毫错误,完美地像是东境鬼修之术炼制而出的傀儡。 黑色长裙在风中摇曳。 龙凰捂住自己的手臂,身子微微蜷缩,整个人缩在风中……她并没有直接离开天都,而是选择隐匿气机,蛰浅在天都皇城里。 徐清客能够隐忍到今天,突然发难。 就连老师都栽在了他的手上,以那个白发谋士的缜密程度,如果想要夺走那枚“钥匙”,一定在天都城周做了极其森严的防备。 以自己如今的伤势,想要突围,无疑是一个笑话…… 龙凰背靠在小巷的阴影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闭起双眼,墨守留下来的伤势,以她的星辉,竟然无法彻底清除……痛苦在肩头和腹部蔓延深入。 俊俏的面容上浮现汗珠。 龙凰的鬓发黏成一绺,她把神念探开,小巷外的金甲侍卫踏地声音由远入近,再由近入远,最终缓慢消失。 执法司已是徐清客的掌中之物。 敢对莲花阁动手,其实那个白发谋士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天都城之所以多年太平,是因为有一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王”。 而现在,就在眼皮底下,发生了如此的事情,陛下竟然毫不知情。 天色将明。 靠在小巷的黑裙女子,做出了决定。 龙凰决定留在天都城,不仅仅是为了“保住钥匙”……徐清客如今一手搅动天都风云,如果不出意外,明日的天都皇城,会重现十三年前,甚至比十三年前还要惨烈的“天都血夜”。 她不能坐视不管。 她抿起嘴唇,老师在她临行之前所说的话,此刻在脑后里缓慢回荡。 去春风茶舍……取一种叫“南花”的茶…… 春风茶舍,是莲花阁太子殿下的秘密基地,平日里是“文人雅客”喝茶叙旧的场所,这里汇聚了三司诸多人手,这些人出身自三司,却又高于三司……原因很简单,在三司的背后,他们还有一个真正的,最深的身份。 他们持白龙令。 为太子绝对的死忠幕僚。 换而言之,春风茶舍,就是太子插手天都政事,与东西两境角力之中,保持不争不抢,却又拥有话语权的保障。 这是一个超脱三司的秘密机构,虽然包裹着一层“茶舍”的外衣,里面却是莲花阁数百年来倾心培养的“死士”,绝对的忠诚和隐蔽。 老师如今出了事,铁律无法开启。 徐清客的背后是一整个西境,执法司的暴动已经在天都街道上上演,如果不出意外,全城都在搜捕自己……如果说,天都还 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那就是春风茶舍。 趁着还有淡薄的夜色。 龙凰两根手指并拢成剑,在自己的肌肤伤势之上一划而过,带出“嗤然”升腾的星辉雾气,她以剑气强行封锁了自己的伤势,龙凰的伤并不重,但会影响她的气机封锁,用这种方法封锁伤势,会大大降低伤势的痊愈速度,但能够给予她半柱香的安全时间。 这并不是上乘之策,事到如今,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墨守是一个精通符箓的阵法大师,如果自己带着伤势贸然出现,很可能会正中下怀。 龙凰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色。 天都皇城的“律令”,把星君压制到与寻常修行者无疑,就算没有这等压制,龙凰的极速也不可能施展……动静太大,等于自投罗网。 躲在小巷里疗伤的这一段时间,她散开神念,默默记下了执法司甲士的巡逻轨迹,神念一直保持倾荡状态。 龙凰的身形忽然动了。 即便没有星辉,她仍然是身法鬼魅的“顶级刺客”。 一道黑色魅影,穿梭在天都城即将燃尽的黑夜之中。 脚尖点地,龙凰像是一柄无声弹射而出的利箭,擦着两位金甲侍卫的后背射出小巷,风卷落叶,两位金甲侍卫下意识向着左边的方向扭头,龙凰已经掠入右边的巷口,一闪而逝。 她以剑气封锁星辉。 体内气血不断叠加。 这是以加重伤势换来的“速度”。 天都城的地图,在她的脑海里铺展开来,皇城是一座四平八稳,对仗工整的古城,工整到……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都沿着那条被皇宫承龙殿所压的中轴线。 由西入东。 天都的街道上,有双肩挑着扁担,起得极早的樵夫,困惑于为什么今儿皇城内的金甲侍卫数量多了好几倍……忽然一道飓风卷过,木桶内的水花溅起又滚落。 从肩头落下的枯叶,还没有及地。 龙凰的速度,快得就像是一道黑色闪电,只不过隐蔽而又安静,寻常人的肉眼都难以捕捉。 在北境修行的时候,袁淳先生对她的教导,和对苦策的截然不同。 袁淳先生教她屏气,敛神,提速,攥剑,出鞘。 教苦策静坐,静坐,还是静坐。 先生想要让她成为世上一等一的“刺客”。 而苦策,更像是一座风雨不动的“小山头”。 风雨不动安如山。 在那条小巷里,苦策的确当了那座遮挡风雨的山。 龙凰咬紧牙关,她的身旁狂风呼啸,被一缕剑意劈得破碎,街巷被她抛在眼后,越来越近……春风茶舍她跟着老师去过一次,茶舍有着堂堂正正的入口,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后路,连接着春风茶舍巨大的后院,府邸。 她的速度骤然降低,双手按在一面石壁上,整个人轻柔飞起,双脚没有踩在院墙上,就像是一只轻盈的黑鸟,赶在黎明来临的一线潮前,落入了春风茶舍后院府邸的阴影之下。 龙凰屏住呼吸。 她站在茶舍府邸的墙下,阴影将她罩住,她缓缓抬起头来,穹顶的阳光像是一线潮水缓慢推进,最终被高墙挡住。 这堵高墙的背后,她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音。 甲士在巡守。 执法司的“乌合之众”,并不被龙凰放在眼里,她的“敛息”术法已经修至大成,即便是专门修行神魂,神念极其敏锐的大修行者,也难以察觉到她的存在。 踏入春风茶舍府邸,这一切比自己想象中要来得顺利。 龙凰的剑气封锁着伤势,她并没有急着走出阴影,而是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把自己的思路捋清楚。 找到太子……把老师的事情告诉太子…… 不……不对。 龙凰皱起眉头。 钥匙的事情,绝不可以告诉其他人……老师曾经对自己说过这番话,老师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天都城内,除了自己以外,不可以相信任何一人。 谁也不可以信任……能凭借的……就只有自己。 龙凰眯起双眼,她揉了揉眉心,弯腰躬身,踩着碎步贴墙掠行。 春风茶舍的府邸内一片清净。 她跟随先生来过一次春风茶舍,去的就是先生藏茶的地方,这一次轻车熟路,茶舍府邸里,有着数十个空荡的屋室,有些住了幕僚,有些则是堆放杂物,龙凰掠行在府邸屋檐下的黑暗之中,走得谨慎而又小心,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她推开老师藏茶的屋门,轻轻合上。 “南花茶……” 黑裙女子的神情有些疲倦,她看着两大排的木架,一罐又一罐的茶叶就立在木架之上,每一罐茶叶上都贴着泛黄的符箓,上面写着名称……袁淳先生收集了天南海北各种珍稀的茶种。 龙凰的神念一扫而过。 两大排全都扫过。 “没有?” 她抿起嘴唇。 龙凰目光望向室内的另外一处,微微蹙起眉头……那里是老师静坐喝茶和修行的地方,地上立着一个蒲团,神念扫到这里,竟然被屏蔽不得入内。 面色苍白的黑袍女子,缓慢来到了蒲团下,她轻轻挪开蒲团,拿着手指关节叩击着木板。 茶舍的地板,有些发出了沉闷厚实的回响。 有一块则是清脆而又空荡。 龙凰跪坐在地,轻轻掰开了那块木板……在木板之下,是一片隐蔽而又逼仄的黑暗空间。 里面有一小罐茶叶。 “南花……” 袁淳先生最信任的弟子,坐在茶室内,幽暗无光。 她从茶罐底下取出了一张褶皱的黄纸。 袁淳先生年轻时候的字迹。 “余打谱三十有一之年,登堂入室,略有所成,自诩资质尚可,已算中上,未曾想,于南疆遇上一位真正的天才。” “那人从南疆走出,未见棋盘,不通棋艺,简单阐述一二,便可落子对弈。” “第一局,大胜。” “第二局,惨胜。” “第三局已是残局,未分胜负,但实际上胜负已分……此人的推演之术,是世上一等,只可惜无心为我大隋所用,是祸非福,断不可留。” “临别之前,他赠我一茶,算是报答我授棋之恩。” “茶名,南花。” (今日状态实在有些差了,写了好几个小时,删删改改,只有一章。明日白日会补一章。)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铁律与皇座(一) 茶室里一片漆黑。 龙凰默默咀嚼着这张黄纸上的内容,这罐南花茶是老师年轻时候所得的……黄纸上把“南花”的来历写得十分清楚。 她读完之后,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等惊艳的天才。 有些天赋,与生俱来。 而赠南花茶的那人,其实龙凰心里隐约踩到了……在袁淳先生年轻时候,有一位从十万大山走出来的“鬼杰”。 只可惜英年早逝。 所有人都认为,那个被誉为“活神仙”的家伙,是死于自己修行路上的心障,观遍长陵所有石碑,然后被死气纠缠,破开十境的时候无数劫力落下,于是身死道消……但事实上,这桩“死亡”有着诸多疑点。 因为此事,就连天都城的长陵,都蒙上了一层黑色的不祥的面纱。 即便长陵雾散,有些人也不敢踏入其中,生怕被死气纠缠……当年与陛下齐名的“活神仙”都死在此劫之下,如何叫人不害怕不畏惧? 跪坐在蒲团掀开后的地板上,龙凰收起那张黄纸,她默默俯下身子,以耳朵去听地板下的声音……那里似乎还有着什么在跳动…… 春风茶舍的地底下面,还有什么? 龙凰皱起眉头。 她一只手向着地底探去,摸索,似乎摸到了一个暗合的开关,来不及去掀开。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音。 …… …… 春风茶舍府邸的走廊。 一身宽松华服的太子,与另外一人并肩而行,不分前后。 太子靠在走廊之外,屋檐风铃声音轻轻响起。 那人靠在走廊内,身旁右侧,是一排一排的屋室,木门合拢。 由北境野兽毛发扎束而成的大氅,被风吹地猎猎扬起。 隐在黑暗之中的这个男人,面无表情,面容看起来还算“俊气”,但眼神当中跳动着无声的火焰,浑身散发着野性,赤足踩在春风茶舍的木板上,落地轻柔而又无声。 他的额首束着一条紫色貂尾,扎住长发,腰间悬着一把古刀,刀鞘鞘身刻满凹凸不平的古老纹路,与风交撞,时不时发出与屋檐风铃一样清脆的脆响。 两人缓慢走过。 额首覆貂的男人,身上散发的气质,与这座专门供文人雅士喝茶的府邸格格不入。 是一种带着野性的征服。 或者说……带着克制的野蛮。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太子与这个男人并肩而行,身旁并没有其他人……就连他最喜欢的那位红露姑娘,都没有带入此地。 两个人的声音,在长廊上回荡。 “你大可以放心,府邸里没有人,一个也没有。” 太子轻柔笑了笑,位了今日的见面,他特地清空了茶舍府邸。 这是一次秘密的会见。 因为与这个男人的见面……会隐约改变大隋未来的命运。 “府邸里没有人……” 貂尾男人皱起眉头,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太子的话,然后缓慢停住脚步。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他望着身旁,那间安静无声的屋室。 “这里是袁淳先生的茶室。”太子笑了一声,他侧过身子,缓慢踏出一步,替对方拉开的茶室的木门 ,“吱呀”的声音缓慢响起,长廊的光芒洒入茶室之内。 男人陷入了沉默,挑着眉头,目光从每一寸黑暗之中扫过,并没有察觉到异样……这里是国师袁淳的茶室,那么自己的确不方便入内。 太子默默看着老师的茶室,地板上光洁无物,两排的茶罐没有丝毫的挪动,一切都跟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没有区别。 男人淡淡道:“是我多虑了。” 木门重新合拢。 太子掸了掸肩头灰尘,轻声笑道:“那么继续刚刚的话题……” …… …… 暗室之中。 心脏声音被压得极低,龙凰后背紧紧贴着茶室石壁的凹缝,听到脚步声音逐渐远去,她终于放下了提起来的那颗心,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女子的双手捏着破碎的黑裙裙摆,凹凸有致的曲线腰脊之处,贴伏着那柄软剑。 龙凰眯起双眼,望着重归黑暗的暗室屋门,她听到了太子的声音,还有一个神秘人……那个人是谁?太子为了和他的约见,把整座府邸都清空了。 之前站在门外的那个神秘人,即便隔着一截距离,仍然给自己带来了极其强大的压迫感,这股压力,就连执法司大司首都稍有不如。 幸好龙凰的敛息之术已经修行到了圆满之境,否则刚刚已经被发现。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多半是凶多吉少……自己的预感果然没有错,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太子也不可以。 龙凰咬了咬牙,星辉封锁的剑伤还有一段时辰。 她决定深入府邸,把太子的意图摸索清楚。 太子身旁的那个男人,是一个极其强大而且危险的修行者,虽说大隋天下站在明面上的极限星君,就只有三位: 蜀山的小山主千手。羌山的神仙居大客卿姜玉虚。地府的二殿下楚江王。 但事实上,昨夜与墨守的交锋,已经让龙凰确认,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是不输上面那三位极限星君的狠人。 刚刚的那个神秘男人,恐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龙凰屏住一口气机,潜行在这座春风茶舍的府邸之中,外面阳光明媚,她游掠在黑暗之中,与之前那个神秘男人一样,贴墙而行。 修行敛气之术后,神念的释放也变得隐蔽无声。 只不过有一个弊端,神念的速度变得极缓极慢。 龙凰贴靠在一面石壁,神念曲曲折折,游掠到了春风茶舍府邸的深处。 她闭上双眼,收敛所有气息。 画面顺延神念掠入脑海。 凉亭之中,一张茶几,太子与那人对坐而立,李白蛟亲自提壶,为那人倒了一盏热茶。 只可惜,对方并没有喝茶的意思,双手按在膝盖之上,雾气升腾,在面孔前弥漫。 “时间不多,本殿待会还要起身……去杀一个人。” 太子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带着杀意的话。 他顿了顿,看着额覆貂尾的男人,微笑道:“今日之后,若是一切顺利,那么你所说的那些,都不是问题。先前谈好的承诺,本殿会一样不落的兑现。” 龙凰皱起眉头。 太子的时间很仓促,他待会要起身杀一个人……杀谁? 从昨晚到现在,这一切发生的 都太过荒唐,龙凰的脑海里有些窒息,凉亭里坐着的那个白袍年轻男人,似乎知道目前的天都,正在上演什么样的棋局。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老师的命牌,不仅仅是给了自己和苦策,太子殿下也有一块……昨夜莲花阁出现了如此大的异变。 老师的莲花枯萎了……她在太子的身上,却看不到有丝毫的难过,悲伤。 “无论结局如何。” 那人的声音相当缓慢,而且带着一丝沙哑,道: “我只会出手一次。” 声音落地。 春风茶舍的后院府邸,一片安静。 太子闻言之后,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一次足矣……但是……” 他缓慢把双手按在茶几上,认真说道:“我要那把钥匙。” 钥匙。 两个字,在龙凰心底惊起了滔天巨浪。 心神险些失守。 那缕神念有一刹那的紊乱。 那而这一缕紊乱,立即被凉亭里的那位大修行者察觉到。 额覆貂尾的男人缓慢起身,面无表情,站起身子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凭空从凉亭里消失,来到了龙凰先前所站立的地方。 古刀的刀光已经半推出鞘。 男人眯起双眼。 面前空空如也。 整座春风茶舍府邸,都没有人。 …… …… 在心神失守的那一刹。 龙凰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掉……她犯了一个大忌。 老师曾经告诉她。 敛气之时,浑然忘我,如入圆寂。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 电光火石的刹那—— 一只手在她面前晃过,捂住了她的口鼻。 两个人向后跌去,坠入了云雾之中。 瞬间从太子的春风茶舍府邸跌出。 落地之后,龙脊的后背贴靠在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之上,两个人一同坠在地面,云雾溅开,落地并不算疼。 然而她的面色却陡然变了,落地还在空中的时候,袖口滑出剑气,落地刹那便猛地转身,剑气铮然一声跃出,抵在了身后那人的眉心之处。 自己的身后竟然有人? 而自己毫无察觉……那人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入目所见,是一张温和而又熟悉的脸庞。 那个男人苦笑着,两个手指轻轻抵在剑锋上,挪开那把利剑。 “师姐……你忘了老师教我的是什么功法了么?” 龙凰有些恍然。 的确……这世上,自己的敛气功夫的确算是顶级,但还有人比自己更强。 那个人是个天才,与自己同时修行一门功法,要用的时间,却比自己少的多。 但游历北境的时候,老师并没有带上他。 于是他便一直留在天都……如今坐在天都情报司最高的位子之上。 云洵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道:“你胆子太大了,竟然敢只身潜入春风府邸……如果不是我,你恐怕已经被沉渊君杀了。” 龙凰心头一坠。 沉渊君。 北境将军府如今的执掌者……就是那个男人?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铁律与皇座(二) “师姐,你……受伤了?” 云洵的眼神凝重起来。 龙凰摇了摇头,她的眼神黯然起来,星辉封锁着剑伤,此刻她身子里的伤势还没有彻底爆发,只不过看起来仍然狼狈,黑色长裙在小巷子里被墨守的符箓杀念擦过,破破烂烂,肩头和腹部还有浅淡的血迹。 她看着云洵,声音沙哑: “师弟,你难道不知道……莲花阁发生了什么?” 云洵的神情有些惘然。 他皱起眉头,沉声道:“这几日,我一直潜行在太子身后。情报司受到了线报,太子可能会在春风茶舍与某位‘神秘大人物’见面,这几日的天都似乎不太平。我敛气好几日,从酒楼那就跟随太子的人马,一路潜行到府邸……没想到,遇到了你。” 云洵说完,场间一片沉默。 龙凰声音悲哀道: “老师的命牌,你还带在身上么?” “我……没有。” 年轻的情报司大司首,下意识摇了摇头,然后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师姐对视。 云洵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他意识到……可能发生的那件,离谱的,不祥的事情。 “老师……仙逝了。” 女子的声音从喉咙里艰涩吐出。 云洵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 龙凰的声音带着三分哽咽,她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道:“苦策也死了,这一切的发生……就在昨夜。” 就在昨夜? 云洵的面色苍白起来,这两条消息,像是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这位年轻的情报司大司首,眼神有些恍惚,他竟然没有得到消息。 年轻男人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惨痛。 “这是……谁做的?” “西境。” 龙凰低垂眉眼,她撕下一块黑衫碎布,在自己肩头绕过一圈,伤势再一度被强行压下,腰间的软剑服服帖帖盘旋一圈,蛰浅在黑袍之下。 “徐清客联袂执法司,控制了天都城内的所有风声。” 龙凰吐出一口气,道:“现在看来,太子也在这个阵营之中……” 云洵揉着自己的眉心。 龙凰一字一句,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给师弟。 莲花阁府邸与老师分别。 小巷内被墨守伏杀。 老师命牌的碎裂……苦策的死守……天亮之后潜入老师府邸得到的那一罐南花茶叶……还有撞破了太子与沉渊君的会晤。 西境李白麟背后最大的倚仗,那位所谓的“老师”,与当年的南花茶有关,若是老师给出的提示没有错。 那么徐清客,便是当初三局棋便胜过袁淳的“余青水”。 不知动用了什么手段,活到了今日。 掀起了天都的浩劫。 老师在黄纸上说的不错,若是“余青水”这种人还活着,对大隋来说,是一场劫难。 而太子与沉渊君的会见……两个人如此神秘,避开了所有人,便足以说明问题。 他们要谈的内容,见不得人。 沉渊君是北境如今的执权者,当年裴旻将军府的破败,据说便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隐约有风声说,他是当年将军府的“叛徒”,只不过裴府上下所有人都死了,胤柔被墨守镇压在阳平洞天,千觞君不知所踪。 于是无人对证。 自然也无人知道当年的真相。 沉渊君的修为也是一个秘密,但没有人比龙凰清楚,在北境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想要生存是如何不易,更不用说成为执掌一境的“小皇帝”,天都的力量难以蔓延,当年的裴旻坐镇北境,将在外君令有所不为,视天都之于无物。 如今的沉渊君,接任北境之后,虽无大功,但也无过。 比不上惊才绝艳的裴旻。 但已是一个极强的人物。 沉渊君与太子的会见,无非是权力的暗中汹涌,两个人想要交换一些东西。 沉渊君要的……龙凰没有听到。 但她听到了,太子要沉渊君替他出一次手。 拿走“钥匙”。 她隐约记得,在前不久,曾经有一个细碎的消息传入她的耳中。 从北境游历归来,那时候天都还算平静。 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墨守,有一日离开天都,去往中州的阳平城,具体事宜极其神秘,而与墨守结伴同行的,就是这位北境新主沉渊君。 现在看来,沉渊君似乎与执法司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 那么与太子的密谈……显然。 龙凰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在太子脸上,没有看到得知老师死亡之后应有的悲伤。 天都三条幼龙。 东境李白鲸,拜甘露为师,走的也是一条类似“魔道”的速修之路,早些年占尽风头,在天都呼风唤雨。 西境李白麟,自幼饱受打压,忍辱负重,等着一朝扬眉吐气。 这三人之中,各有特色,而偏偏太子,低调的不像话,三人之中唯独他看起来最“玩世不恭”,对所有事情都不上心,不争不抢。 但这样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凭什么能够在权力密流的天都之中,办出一个完全独立的“春风茶舍”,隐约勾搭出隔绝三司之外,又糅合三司之中的“谍报组织”? 凭什么? 凭野心。 龙凰咬了咬牙,她看着云洵,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唯一的师弟。 深深吸了一口气。 龙凰沉声道:“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但我受了伤,现在天都城里戒备森严,我需要避开执法司的耳目,躲开墨守。” 云洵揉了揉面颊,认真道:“如果你信得过我……我送你。” …… …… 一片枯叶。 被风卷起。 落入皇宫,这里一片肃杀,无形的威亚充斥其中。 这片枯叶刚刚落入承龙殿,便被一缕虚空波动直接震碎。 不仅仅是枯叶,就算是人也一样。 陈懿,崤山居士,再加上徐清客,这三个人的气息,把整座承龙殿都封锁起来,三道宏大的气息交织扩散。 白发谋士的两袖被风吹地扬起又落下。 “命字卷”扩散着淡淡的金光,徐清客身旁天地凹陷,黑白二气交叉盘踞,漆黑纯白犹如棋盘棋子,时不时碰撞发出“砰砰”的声响。 太宗看着白发谋士,声音有些复杂:“徐清客……余青水……” 余青水的名字,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一个自己早在五百年前,便确认死去的人物。 五百年没有见过面,当然陌生……此刻的太宗看着白发徐清客,并不像是在看一个老熟人,只是隐约 觉得有三分眼熟,那个南疆活神仙当年的面孔并非如此,但举手投足,身上透露出的那股气势,依旧熟悉。 那是一个太惊艳的“鬼才”。 以至于五百年来,他都没有忘掉。 生子之后,这数十年来,东境逐渐起势,二皇子选了一位南疆鬼修当老师,当时满朝遍野都是一片惨痛的反对……只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在他看来,南疆鬼修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后来那个叫“韩约”的年轻人展露了极大的野心。 他看在眼里,没有打压,只是与其约法三章。 曾经沧海。 太宗与年轻时候的余青水博弈厮杀,并且取胜,他见过世上最惊艳的那个鬼修术士,再看其他鬼修,始终不能找回当初的惊艳感。 余青水的身上,隐约有一种让自己害怕的气质。 那个“活神仙”,像是看透了生死,命运,从不畏惧死亡,踏上长陵观摩那些石碑的时候,毫不忌惮的吸纳了所有死气,并且准备在破开十境的时候,把死气之劫唤出,与雷劫一起渡过。 可惜的是。 这一劫出现了变故。 他借来了真龙皇座的一缕力量,把这场小劫变为了大劫,让雷劫演化成为诛神灭仙的“九九雷劫”,即便是涅槃境界的大能,也难以捱过。 大隋皇族的真龙皇座,纯阳至刚,是世上最克制鬼修的宝器。 他亲眼目睹“余青水”置身万千雷潮之中,不能外出,鬼修身躯被劫力劈散,化为漫天齑粉,永世不得超生……身上的死气都被雷劫劈散了。 这样的大劫,如何还能活下来? 只可惜,他没有想到……在雷潮之中,觉察出异常的余青水,放弃了这次破境,被雷劫盯上之后,他强行催动了“第三种长生术”,兵解了自己的身躯,将完整的魂魄栖身在“命字卷”竹简之上。 长生术并没有让他重获新生。 被困在竹简之中,他忍受着一年又一年的孤独,这枚竹简辗转无数山水,落入不同的人手中,凡人根本无法动用“命字卷”,而大部分修行者的资质,他完全看不上。 直到那个背着妹妹垫着脚越过院墙看戏的那个少年郎,捡到这枚竹简。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一线光明。 五百年孤独的等待,他的魂魄占卜了太多的可能,列卦了无数的结局……重获光明之后,他制订了一个详细的计划,一步一步,于是便了有了今日。 徐清客看着皇帝,笑道:“你现在受了很重的伤……没有铁律,也没有皇座……要不我把第三种长生术传授给你,我很想看着你现场兵解。” 皇帝听到这一句话,只是笑了笑。 铁律和皇座的确被封禁了……余青水的手段有些匪夷所思,这的确是他当年的作风。 太宗没有动怒,而是轻轻问道: “还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短暂的沉默。 “有的。” 徐清客淡淡道:“铁律大阵无法开启,皇座之力无法抵达承龙殿,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会拿到铁律的‘钥匙’,对你降下大隋律法的惩罚。然后……会有一位新皇,登上真龙皇座。” 一字一句。 无比笃定。 “我会亲手,在你的面前,颠覆大隋。” (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铁律与皇座(三) 第一百一十六章 铁律与皇座(三) “我会亲手在你面前,颠覆大隋!” 白发谋士的声音带着三分肃杀,他抬起一只手来,漫天光辉汇聚而来,命字卷的力量布满了整座承龙殿。 先前绞杀袁淳紫莲花神魂的金色丝线,再一度飞掠在大殿之中。 太宗皱起眉头,神海之中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剑。 下一刹那,他的身旁,两道大袍飞掠而来,袖袍如海浪般开花翻飞。 崤山居士的体魄璀璨如大日,在皇帝面前迸发出炽烈圣光。 太宗被圣光灼烫双眼,合上眼皮之后,看也没有看,一拳与白袍居士对擂在一起,气浪翻滚,白袍被这一拳捶地倒飞而出,后背接连撞断数十根殿柱,飞出承龙殿。 但论体魄对打,这世上又有谁能与太宗角力抗衡? 除了妖族天下的那几位妖圣,施展了逆天的血统天赋,还原真身之后,才有可能勉强一战吧? 崤山居士硬抗一拳不死,已是一件奇迹。 这一拳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拳所拉开的空间。 还有皇帝气机的停滞。 皇帝的面前 白袍被捶地飞出,还有一道翻飞的蓝袍。 陈懿的面色一片木然,他虽然生着一张稚嫩的面孔,但此刻的神情,却像是一个活了数百年的老人淡漠而又平静。 第三种长生术,其实会把前世的记忆很大程度上淡化,纵然得到了生命的延续,但是无形之中失去了很多…… 陈懿脑海之中,还深种着上一世的“铁骑”马踏之音,村庄被踏碎,竹笛声音被火焰烧去,安逸的一切都焚为灰烬。 而这一切,都是拜“太宗”所赐。 涅槃道火在他额首燃烧,蔓延到浑身四处,黑白两色的阴阳之气在他面前凝聚而出,“陈懿”双手结印,上一世轮回前的记忆被他找回了些许,道宗的阴阳鱼禁术,此刻施展开来—— 太宗一拳打出,这足以摧枯拉朽击垮一小座城池的拳意,捶打在不躲也不闪的陈懿面前,只是捶地那座阴阳鱼扭曲到近乎变形。 躲在殿柱后的宁奕,艰难伸出一只手,挡住漫天飞散,呼啸袭来的石柱碎屑。 他眯起双眼,觉得这一式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在莲花道场的时候,周游施展过—— 道门禁术。 绝对的防御术法。 以涅槃之境施展而出,就连太宗的一拳都无法击碎? 不过此刻的太宗,身体受了太多的伤势,已经不是巅峰之姿。 但已经足以见证这门术法的恐怖。 …… …… 先前在莲花道场,陈懿就在场下,默默看周游和扶摇生死决战。 这位少年教宗看似面色平静,但实际上心湖泛起波澜。 周游所施展的“古天尊秘术”,在道宗三清阁内几乎已经失传,若不是道胎的体质缘故,可以在大道长河之后自行推演,找出遗失的大道,这几门禁术,应该就被尘封在阳光之下。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九门古天尊禁术,不知周游推演出了多少门,但在与扶摇的对决上,他施展了两门。 溯本求源。 陈懿自己推演了好几个日夜,不曾合眼。 此刻少年教宗的衣袍散开—— 双 手结印之后,阴阳鱼裹挟着拳意,陡然扩散开来,黑白二气的反击,震得皇帝向后微微退了一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陈懿的头顶,一尊又一尊古天尊法相浮现而出,气势磅礴,法相煊赫,拳掌印指,形态各不一致,九门失落的古天尊禁术,此刻重新演化。 九大天尊,此刻浮现五位。 陈懿重新演化九门古天尊杀伐之术,眉眼之间的柔和一扫而空,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凌厉而又超然,身上无数星辉与道火交织,化为一件大紫色杀气升腾的法袍,四边镶嵌金边,燃烧着熊熊火焰。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存的西岭少年教宗。 而是得证大道的道宗老祖宗“陈抟”! 九大古天尊杀伐之术,只需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全都追回,不是问题,而此刻即便只归位了五位天尊,造成的威势仍然足够震撼。 五位天尊,不知名讳,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那位白发如雪的太乙救苦天尊,身形窈窕,腰段纤细,整个人浑然若天阙仙人,气质出尘,落在最后。 五道身影,几乎重叠一般,像是一连串的虚影掠过。 拳脚掌指,前面四位古天尊叠在一起,像是一座小山般压了过去。 承龙殿的两根主殿柱承受不住如此威亚,直接崩塌,一整座大殿,都被气机震得垮塌。 太宗皇帝轻吸一口气来,双手攥拳,大袍猎猎作响,动作极其缓慢地向前踏了一步。 不退反进。 四位古天尊的指掌如天塌一般砸来。 皇帝神情自若,丝毫不惧,双拳越过头顶,与四位天尊前后撞在一起。 太宗的双脚深深陷入地底之中。 气机破裂。 陈懿的面色瞬间苍白,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等跨越生死的禁术,太宗竟然选择硬接。 他的本意,是拿这五门禁术,来逼得太宗后退。 涅槃境界的大能交手。 “势”极其重要。 若是太宗的“势”弱了,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便会变得轻松。 现在两两碰撞,四位古天尊在同一瞬间,被太宗的双拳捶地支离破碎,神形像是浓墨一般荡散。 而那位飘然执剑的“太乙救苦天尊”压轴而来。 一柄虚无之中凝聚的七星古剑,于虚空之中刺来。 拔罪! 太宗的神情仍然平静,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看着那位飘然而至的太乙救苦天尊,两只拳头已经攥拢,准备再一度将其锤杀。 陈懿双手合十,猛地结印。 天地之间,骤然飘掠大寒雪气,太乙救苦天尊的身形犹如鬼魅一般,瞬间掠入皇帝面前,而风雪吹过,陈懿额首的道火闪逝之间,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那位古天尊的凝形之上。 先前四位天尊的禁术,讲究形而不讲究神。 “太乙”的衣袍燃烧着虚无的道火,她握着拔罪跨越时空而来,这一刹那好像凝为了实体。 五官羽化澄澈,瞳孔之中的神采点起了那缕火光。 太宗与那位持剑而来的女子天尊,目光对撞在一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 皇帝皱起眉头,他强硬改变了本该锤在女子胸口的拳头,拳风扫出,擦着陈懿的面颊,犁地掀起了一阵剧烈的风暴龙卷。 太乙的神情一片漠然。 她欺身而入。 那把“拔罪”,没有丝毫的阻拦的刺入了太宗的胸口,叠着徐藏的伤势,将那颗不断跳动的神性心脏刺穿。 刺骨的痛苦钻入肺腑,太宗试着伸出双手,把扑进自己怀中的那道女子倩影抱住,只可惜递出那一剑后,太乙救苦天尊的身形便飘然散开。 空留一片纷纷扬扬的光雨。 古剑入体之后,皇帝被沉重的剑器带着向后飞去,他的双脚微微离地,但仍然留有一丝,脚底与地面粘粘,磅礴的劲气带着他不断后退,在漫天坠落的大石之下,带着他撞在破碎的皇座之上。 剑身刺入胸膛,穿透后背,钉穿皇座。 拔罪—— 道宗有史以来杀力最强的“先天灵宝”。 只要付得起代价,便可以切断一切! 一击得手之后,陈懿神情凝重,双手不断变换印法,他额首的道火嗤然燃烧,到了此刻,他不再珍惜自己的寿元,拼命燃烧着一切……想要把太宗的命线斩断。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陈懿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皇座那里的烟雾散漫。 少年教宗的神情有些苍白。 他的鬓发不断变白,庞大的寿元正在不断燃烧……而被拔罪刺穿心脏的那个男人,跌坐在皇座之上,姿态狼狈,但命线之强大,让人觉得心寒。 自己的寿命燃烧速度太快。 对太宗造成的伤害太低。 那个男人……真的要跨出最后一步了,自身的生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陈懿忽然觉得徐藏是一个怪物,拿着一把断剑,险些把这个皇帝送上绝路。 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寿元过继给之前登场的那个男人。 徐藏那参透生死的剑意,单论杀人这一方面,两座天下,无人能及。 …… …… 烟雾升腾。 皇座四周,倾塌的殿柱,大石,坠落之时,被无形的剑气斩开,方圆三十丈内,灰尘不断荡散,溢开—— 即便如此,远方的影子仍然有些模糊。 徐清客眯起双眼。 远方的崤山居士神情苍白,缓慢站起身子。 双手结印的陈懿,同样抬起头来。 他们的目光,此刻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不远处……那位跌坐皇座上的皇帝身上。 一缕微弱的气机,不断溢散。 不断荡开。 跌坐在皇座上的男人,眼神之中有一抹疲倦。 他信手拉过了一个娇弱的身影,撕开了纱裙,手指攥着雪白的肌肤和纹路,此刻他的牙齿刺破了女孩的脖颈,如莲花般粉嫩的玉颈上,流下了浅淡的鲜血。 徐清焰紧紧蹙起眉头。 她能够感到……自己身体里的鲜血,正在被抽出……与鲜血一起被抽出的,还有积攒在自己身体已久的那些“神性”。 皇帝闭起双眼,静静感受着这磅礴的力量,在自己胸口涌起,神性攥住了“拔罪”,那柄可以审判一切的古剑,终究还是无法审判“神灵”。 拔罪一寸一寸退出。 那缕微弱的气机,随着古剑的退出,啷当落地之后,开始飞涨起来。 承龙殿的方圆半里,碎裂的石粒,缓慢浮空而起,以一种极高的频率,不断震颤,不断化为齑粉。 这是……超越了涅槃的气息。 (还有一更!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铁律与皇座(四) 徐清客死死盯着皇座上的那道身影…… 气机荡漾而至。 青衫被卷地飞掠。 他盯着的不仅仅是太宗,还有自己的妹妹。 黑纱裙女孩的肌肤,像是雪花一般细腻而又白嫩,皇帝的手掌压在徐清客的身体上,他把女孩的身子按在自己的膝盖上,俯下头来,在脖颈上咬出了一个猩红的血口。一口又一口,静静品尝着这份人世间极致的“美味”。 他人之毒药。 我之甘饴。 他在涅槃这条路上,走到了顶端,所欠缺的,就是“神性”。 只可惜神性不能赠予,这是世人所公知的事情……即便神性可以赠予,也没有人,能提供一位“涅槃”晋升“不朽”所需要的巨额神性。 眼前的女孩,是一个例外。 皇帝用力攥着徐清焰的胳膊,他没有动用自己的修为,对于这个女孩,他像是捧着一朵莲花,小心翼翼,生怕就这么碎了……他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跨越涅槃,抵达不朽的这一步,需要一万倍的谨慎,一万倍的认真。 而此刻,他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强行把一只脚迈了出去。 …… …… 徐清客的眼神深处,一片肃杀。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努力克制着自己冲上去的念头,如今的局面……其实正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把太宗逼到真正的绝境,逼得他踏碎涅槃的门槛,再没有回头路。 白发谋士的瞳孔闪过一丝痛苦。 他与徐清焰的目光有那么一刹那的交触,他看到了自己妹妹眼神深处的悲伤,自小忍受着神性的折磨,肉体上的痛苦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徐清焰感到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被抽走,自己身体上的温度也一点一点被抽走,她此刻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的哥哥。 她在徐清客的眼中也看到了痛苦。 徐清客咬紧牙齿,双手攥拢。 女孩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她的脑海里闪逝了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这些年来……分别,争吵,爆发,不可忍让。 直至最后的彻底决裂。 徐清客在悄无声息的做一件事:把两个人的关系,无情的“割裂”开来。 那个人成功做到了,被坐上被送往红山高原的马车之后,对于这个哥哥,徐清焰再也没有“爱”。 儿时童年曾经残留的那一丝温暖,都烟消云散。 留下来的,只有恨。 在红山上,她逾越了三皇子的笼牢……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进入皇宫。 这也是他的布局吗…… 天都的大小琐事,崤山居士的入宫,自己似乎在一个还算宽阔的天地里,得到了“自由”……如果说,那位灵山大知一开始就是他的棋子。 那么自己在棋盘上,始终被他小心翼翼保护着,呵守着。 徐清焰的鼻尖有些酸涩。 那个从小就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的哥哥,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自己“活下来”。 徐清焰更愿意相信这个真相。 她缓缓合拢双眼。 快要死了吗…… 鲜血不知道流了多少。 自己体内的神性,也都逐渐变得稀薄。 坐在皇座上的那个男人,气息变得强大而又炽烈,就像是一轮大日重现人间,光芒令人难以直视。 皇宫的草木被炽热光芒照射。 寒气被扫荡开来—— 如果太宗今日踏破了那一层境界,而且稳住了自己 的气息,那么他的确将成为这两座天下的“太阳,唯一的光明。 但是他受了伤。 徐藏的伤,拔罪的伤。 那颗本该完美无缺的心脏,便有了缺口。 站在圣光之下的徐清客,死死攥着自己的五指。 如他所料的那样,此刻的太宗,汲取了徐清焰一部分的“神性”,他没有涸泽而渔,而是等待着最后一步的圆满,再把这个女孩彻底吞掉。 太宗身上的气息,强盛到了一个不可匹敌的程度,自己三人恐怕难以入内,此刻若是再战,已经不是涅槃境界的秘术可以左右战局的了……先天灵宝是可以打破僵局的东西。 但可惜的是,那把“拔罪”似乎对太宗的效力不大。 由“人”蜕变,成为“神灵”。 把皮囊下的凡血燃烧殆尽,让神性全部取代星辉。 抛弃了所有的体魄,太宗整个人像是虚无缥缈的“光”。 此刻的太宗,强大而又脆弱,一把剑,一柄刀,理论上都能伤害到他,但毋庸置疑,即便是拔罪,此刻也不可能进入他的身前三尺。 但如果有一样东西,它的威能比拔罪还要强盛,携带的“制裁”与“审判”,比徐藏的死气还要盛大,能够一刹那洞穿“皇帝”此刻的心脏。 那么这个杀不死的皇帝,便会在最强大的时刻,就此凋零。 枯萎。 徐清客的额首渗出汗水,他攥着那枚金光璀璨的竹简,焦急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如果这一刻发生了,那么便是一场“奇迹”。 但徐清客从来就不相信“奇迹”,正如他不相信“偶然”。 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时间变得缓慢而又凝固。 …… …… 莲花阁的深处,有一座藏书楼。 这座藏书楼,其实已经算是独立于莲花阁府邸之外,小山连绵,书楼藏在山影之中,雾气合拢之后,即便是三司之中感知力极其敏锐的那几位大修行者,也无法探知此处的所见。 这是袁淳先生的藏书楼。 而袁淳先生,则是天都最强大的阵法师。 藏书楼的四周,有三层阵法,这三层阵法,把一整座小山头都藏了起来,这一点倒是与长陵有异曲同工之妙。 以袁淳先生的阵法造诣,即便是执法司大司首墨守来了莲花阁,也被这座阵法给蒙骗过去……并没有发现这座藏书楼的所见,而此时此刻,莲花阁外汇聚了不少执法司的金甲卫士,此地被围堵地水泄不通,整座皇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宫内发生的事情,城里尚不得知。 执法司以一种强硬的态度,把天都皇城清空……城门处一片拥挤,漆黑,人潮汹涌。 一缕雾气缓慢弥散,龙凰抿起嘴唇,小心翼翼走在街道之上,这一缕雾气傍身,身旁零零碎碎擦肩而过的那些人,竟然就如同目盲一般,视若无睹。 这一路不用赶行。 走得还算顺畅。 她终于明白,自己这位师弟,为什么能够继任情报司大司首……老师教给他的潜行之法,想必修行到最高处,也没有这等妙用。 云洵在一旁轻轻揽着龙凰肩头,黑裙女子的身高实在有些高了,雾气笼罩的范围有限,于是两人只能搂在一起,像是一对亲昵的情侣。 云雾之间的前行速度并不算很快,但因为太过顺利的原因,两人一路穿行,所走都是大道,用时极短,就抵达了目的地。 府邸外的那些金甲侍卫,一个也没有发现异样。 两人就这么踏入莲花府邸。 当龙凰带着云洵走到藏书楼所在的位置之时,这位情报司的大司首眼神微微有些讶异。 情报司是天都内风吹草动第一个知晓的组织,关于这座都城内的每一个建筑,即便是天都皇宫内的一些隐蔽构造,都了若指掌。 但云洵还是头一次知道,老师在莲花府邸的后山,藏了一座藏书楼。 龙凰的脑海里,有着这三层阵法的破解之术。 她带着云洵,缓慢踏步在雾气之中。 云洵的声音轻柔传来。 “师姐,待会你打算怎么办?” 龙凰捋了捋发丝,声音虚弱:“三层大阵之后,你我便可踏入藏书楼,你在外面替我护法……我要去里面,开启‘铁律’大阵。” 她顿了顿,道: “老师的莲花枯萎在了徐清客的手上,那个男人如此做的目的,就是让铁律大阵停滞。” 龙凰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雾气,眼神坚定,道: “你我一路走来,天都现在如何风雨飘摇,想必你也看到了……徐清客手里握着一整个执法司,现在的宫里估计是一片惨淡,承龙殿那边恐怕上演着一场大逆不道的刺杀。” 女子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的剑气封锁着伤势,此刻有些紧绷过头,血液开始渗透布条,一点一点把黑布染红。 “我担心,阵法破开时候的异样,会被墨守察觉。” “云师弟,你替我守住藏书楼。” 云洵默默点了点头。 三层雾气,一层一层破开。 两个人来到了藏书楼前。 “到了。” 龙凰的心头,那块巨石终于放下。 她喃喃道:“陛下需要这条铁律……” 她向着藏书楼走去,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这一日来经历的事情太多,而此刻,就要画上句号。 铁律重启。 陛下镇压诸敌。 然而,一截剑尖穿透了她的胸口,并没有直刺心脏,而是绕开了要害。 或许是念在有那么一些情面的份上? 云洵的神情一片平静,他没有去看龙凰惘然的眼神,仍然一只手轻轻揽着高挑女子,让其缓慢靠在藏书楼的门前。 云洵看着自己的师姐,语气诚恳,道:“陛下的确需要这条铁律……” “来制裁他。” 情报司大司首的眼神里没有什么感情。 龙凰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老师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心里。 老师说,不要相信其他任何人……她奉为圭臬。 然而小巷里,苦策死的时候,她后悔了。 后悔自己没有给予对方足够的信任。 老师似乎说得不对,有些人,是可以相信的。 但有些人,真的不可以信任。 龙凰给了云师弟一份不该给的信任。 云洵的双手在她身上摸索,礼貌而又克制,片刻之后,从胸口拽出了那枚斜月形的“铁律”钥匙。 云洵平静道:“待在这里不要动,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替你疗伤。” 云洵起身之后,缓步踏入藏书楼。 …… …… “轰”的一声。 天都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望向莲花阁方向。 一缕浩瀚天光,从莲花阁府邸掠出,直冲云霄。 那张古旧至极的“铁律符箓”,在这缕气机的冲击之下,不再平静。 (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铁律与皇座(五) 一缕浩瀚天光,从莲花阁的藏书楼激荡而起。 龙凰靠在藏书楼的石壁之上,她微微合拢双眼,血液变得冰凉,四肢的温度都要散去……女子缓慢伸出一只手来,握住那道穿透自己胸口刺出的剑尖,五指被剑锋割开。 剑气和星辉封锁的伤势,在此刻无法压制,释放开来。 龙凰咳出一口鲜血,她的五指攥住了剑尖。 平妖司女子大司首,靠在藏书楼门前,闭上双眼,两行清泪落下。 铁律大阵重启。 她终究是辜负了老师的期望。 老师死了,苦策也死了…… 她没有理由继续活着。 手指发力。 剑气缓慢向着胸口蔓延。 …… …… 天地之间震撼的波动声音响彻—— 这道浩荡风雷,惊动了所有人。 镇守在莲花阁阁楼外的执法司金甲侍卫,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等异常,他们封锁莲花阁,搜寻了一夜,也没有发现异样……袁淳先生的阵法之术的确了得,执法司的诸多手段都无法探寻到“藏书楼”这等秘地。 数个呼吸之后。 天都皇城的上空,掠过一道金虹。 瞬息便至。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坠砸在莲花阁前,身上黑袍气机荡散。 墨守面无表情,拍了拍衣袍灰尘,向着莲花阁腹地,那座暴露而出的“藏书楼”走去。 行路之间,这位执法司大司首步步缓慢,低头审视着地底阵法纹痕的沟壑,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微妙,袁淳布下来的三层雾气大阵,即便是钻研阵法数十年的他,先前数次经过,都没有发现。 就这么被“瞒”了过去? 的确神妙。 墨守踏入莲花阁藏书楼,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个靠在门口气息逐渐微弱的女子。 这位执法司大司首的身形瞬间消失。 墨守一只手掌,“轻柔”按在了龙凰的额首之处。 这一掌并没有发力。 因为根本没有带上丝毫的杀念。 插在龙凰胸口的剑器“铛”的一声,发出脆响,剑身上流淌汇聚的杀意瞬间破碎,原本要自尽的剑气,在经脉之中指向心脏,此刻都被墨守的掌力逼出。 龙凰神情惨白,胸口剑器穿透而过,伤势立即被墨守的符箓封锁,一层又一层柔光将这位平妖司大司首锁住。 墨守蹲下身子,攥住那把破碎的剑器,“刺啦”一声从石壁之中拔出,古剑截截破碎,被他以符箓包裹,这位天都执法司的大司首,袖口飞掠出片片雪花符箓,将黑裙女子裹住,这些符箓里蕴含着自己的星辉,不仅可以止住龙凰此刻的伤势,还可以彻底封锁这位北境大司首的行动。 他平静道:“有些人,死了比较好,比如苦策,比如袁淳。有些人,还是活着比较好……比如你。” 这次行动结束,他要把龙凰带回执法司。 至于后续的情况和处理,要与二殿下和清客先生一起商议。 …… …… 长陵山雾,徐徐扩散。 白马呼啸,西风奔涌。 白色的麒麟袍,在风中被吹得像是一朵大花,绽放的璀璨而又绚烂 。 麒麟袍下的年轻男人,眼神平静而又坚定,但他拽着缰绳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从天都皇城一路狂奔而来,他没有带一位随从和侍卫,值得信任的下属都被留在了天都皇城,至于先前栽培的谋士,都被“徐清客”斩于西境府内。 李白麟的面皮被风吹得有些发青,他咬着牙齿,俯身压在一匹性子暴躁的白马上,在通向长陵的山道上一路狂奔,烈风灌入耳中,让他的大脑逐渐变得清晰…… 这一切都开始了。 从徐清客夜访莲花阁的那一刻起。 自己就没有回头路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更何况……这一箭,射得乃是自己的父亲。 徐清客跟自己说过通篇的谋略,这的确是一个详尽的,完美的“布局”,数年来的精心运营,西境把东境赶走之后,占据了天都皇城的大部分势力,阴谋和阳谋齐头并进,除了莲花阁以外……所有的势力都被徐清客收付。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事情。 这意味着……如果“这一箭”成功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那么他将直接登基,坐上皇位,成为大隋的新代皇帝,天都内将不会有任何的阻力。 莲花阁最令人畏惧的那个老人,昨夜已经被徐清客“抹杀”了。 布局已成。 李白麟现在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为了确保他绝对的“权力”,在天都哗变之中,他需要只身一人,奔赴“长陵”。 守山人清开了山雾,靠着“守山者”的权限,短暂压住了破开封印的“真龙皇座”。 如今“铁律”和“皇座”都被封锁,自己的父皇失去了最大的两道助力。 徐清客保证,他一定会拿到“铁律”的钥匙。 而李白麟要做的,就是在守山人压制“皇座”的时间内,登上这条山道,最终坐上“真龙皇座”,完成“登基”。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在红山高原。 他曾经距离那尊皇座……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没有坐上去。 当时甬道破碎……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郎,抱着自己的笼中雀,就这么跌坐在了“真龙皇座”之上。 虽然那张皇座,就只是一个赝品。 但那个人……那个叫宁奕的西岭孤儿,凭什么敢坐在那里? 李白麟沉沉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既有愤恨,也有畅快,他亲眼目睹了宁奕从执法司大牢里被羁押出来的惨淡景象,见到了游行一路上无数人对他的谩骂,诋毁。 声名狼狈,满是厌恶。 三皇子不仅摧垮了宁奕所有的一切,他还从宁奕那里,亲手拿回了本该是自己的东西。 比如那个姓裴的小丫头。 再比如……蜀山的细雪。 那个姓徐的漂亮女孩,未来也是自己的。 整座大隋……都将被他收为麾下。 真龙皇座是这座天下,乃至两座天下,最强大的“先天灵宝”,掌握了皇座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缕,他便可以在天都城内肆意扫荡诸敌。 雾气在他面前荡开。 李白麟的眼神一片专注,远方那座长陵山道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双手按在烈 马的马背之上,鬃毛飞扬,秋风如刀。 长陵越来越近。 李白麟回过头来,他听到了一声洪亮如敲钟的磅礴声音,这道声音在天都皇城响起……在青山府邸的时候,他便听过这道“敲钟之音”。 铁律大阵开启! 那道风雷在空中汇聚,萦绕。 三皇子的神情一片平静,他双手满是汗水,但脑海里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晰,徐清客那边成功了……不管用了什么方法,总而言之,现在取到了重置铁律所需要的“钥匙”。 他要抓紧时间,登上长陵山道。 一袭大白袍,从马背之上掠出,双脚踩在虚空之中,震出朵朵涟漪,李白麟的修行气息不再掩藏,背负大隋皇族核心血脉的人物都是天才,他也不例外。 莲花道场的那一战,宁奕一剑几乎瞬杀了小无量山的圣子,逃命之时切瓜砍菜一般杀倒了一片执法司的执法者。 却在最后关头被李白麟一箭射倒。 三皇子的修行境界相当不俗,在西境藏拙,忍辱负重的十几年来,他几乎从不服用丹药,凭借着惊人的毅力,修行星辉的同时淬炼体魄。 只差一步,就可以迈入命星之境。 十境大圆满。 而此刻,三皇子飞掠而出,脚尖点在长陵山道的那一刻起,他额首就燃起了簌簌的火光,微渺的火焰在他额首升起,一颗星辰的雏形缓慢凝聚而出。 破境。 白袍翻飞,李白麟登山路的速度奇快无比,这条山路上本是大隋无数大修行者安眠的场所,古来圣贤,老去之后,枯骨埋在长陵,世世代代默默注视大隋。 这是一条皇族之路。 是一条登上长陵皇座的必经之路……而登山之人,必须要具备大隋皇族的“血脉”。 而且自身的血脉,还要足够的强。 三皇子双手抬起,袖袍猎猎而鸣,十根手指在命星火焰的燃烧之下,流淌出浅淡的鲜血……灿烂如金的皇族血液,嘀嗒嘀嗒落在地上,随着他速度的加快,在空中飞掠成一小串血珠—— 李白麟开始狂奔。 长陵山道的碑石,发出了清冽的震响。 最开始的山路,几乎没有阻力可言。 雾气破碎。 白袍年轻男人的速度越来越慢,但仍然快得像是一头猎豹,他的身后,灿烂的金色血珠飘坠而下,在山道上洒出斑驳的金痕。 这是一条通向“真龙皇座”的至高之路。 所有通向伟大的道路,背后必有鲜血流淌。 由狂奔,到疾跑,再到大步前行。 再到此刻的缓慢,艰难,每一步的踏出,骨骼都会轰鸣。 李白麟指尖的金色鲜血,飘坠了一路,到了此刻,挤出来的血液,金色都变得稀薄起来。 他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袍男人的面色愈发苍白,他来到了半山腰,而且逐渐接近山顶,到了这里,已经可以看见山顶的轮廓,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守山人宽大黑袍,敞开狂颤,巨大的风气在山顶汇聚。 那是空荡荡的真龙皇座。 是大隋皇帝的宝座。 (今天晚上还有一章,求一下月票,不熬夜的同学别等啦。以及28号会有爆发。)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雀笼 破碎坍塌的承龙殿。 方圆半里。 所有的石块悬浮而起,被磅礴的威压碾过,轰隆隆化为齑粉。 坐在破碎皇座上的那个男人,怀中搂着黑色纱裙女孩,他的背后,炽热的大日缓慢升腾,四散的圣光汇聚而来。 这是超脱了涅槃的境界。 陈懿和崤山居士的面色一片沉重,两个人的眼神里均是阴沉,那道圣光不断汇聚……此刻坐在皇座上的太宗皇帝,修行境界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白发徐清客,双手攥拳,指节骨被他按得噼啪作响。 他在心底焦急的数着时刻。 呼吸都变得凝滞,缓慢起来—— 不应该的。 他看到的那角未来,是那道铁律大阵升起,刺穿皇帝的胸膛。 这是自己计划中最重要的那一步。 运筹帷幄的白发谋士,此刻有些按耐不住,他看着被皇帝攥在手中的那个女孩,数百年来古井不波的心境,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再这样拖下去。 恐怕会有意外。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刹那。 徐清客的背后,层层坐落的天都城诸多建筑,街道,风声汹涌而来,轰隆隆的震撼声音,犹如一线圆潮扩散开来—— 铁律重启! 坐在皇座上的皇帝,皱起眉头,他凝视着那道从莲花阁直冲云霄的浩瀚光柱。 铁律大阵被“钥匙”开启。 初代皇帝所留下来的“符纸”,瞬间便接受到了感应。 太宗猛地站起身子。 他瞳孔收缩。 站到一半的姿态忽然凝滞。 悬在天都皇城上空的那张“符纸”,经历了数千年的狂风骤雨,从未有过一丝动摇,此刻剧烈摇曳起来,汲取了天都地脉无数年的气运,大势,星辉,神性,在此刻化为了不可言说的恐怖力量。 铁律! 压在所有人头上的律法—— 漆黑的风雷,像是一柄不断蜕变不断扭曲的长矛,瞬间从符箓之上投掷而出,这道长线真正贯穿了天地,天都城方圆接近百里的生灵,抬起头来,都能看到这道从高空疾射而下的长线! 一瞬便至。 这道“律法”,不再庇护当今的皇帝。 站起身子的太宗,胸口瞬间便被“铁律”击碎,他引以为傲的“金刚体魄”,在铁律面前像是一张白纸……只要他体内还留着光明皇帝的皇血,那么这张铁律,便永远对他有着压制之力。 皇帝面容上的圣光,身旁的星辉和神性,瞬间就被击得破碎—— 他怔怔看着自己胸前,那道贯穿天地的长线,巨大的命运就像是丝线一般搅动,每个人都逃不脱掌控,这道铁律是贯穿棋盘的“道理”,而自己……现在仍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铁律凿碎了棋盘。 也贯穿了自己。 太宗的面容来不及浮现痛苦之色,一左一右,陈懿和崤山居士便逆着灼目的圣光袭来,两人按住自己肩头,将自己推得重新坐回皇座之上。 白发徐清客面无表情,俯身而至,他的掌心,命字卷汇聚成为金光熠熠的一柄短刀,手起刀落,一蓬赤红色的鲜血溅在面前,皇帝死死攥着徐清焰 的那只手被他切斩而下。 黑纱裙女孩陷入了昏迷之中,失血过多的原因,本就雪白的面容,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徐清客伸出一只手,掌心抚摸而过,替女孩压住脖颈上的伤口……他转头望着皇帝,那个并不高大的身躯,胸口被铁律黑线力大势沉地捅穿,此刻被两位涅槃大能死死压制在皇座之上,一只手连着手腕被自己斩断。 即便是如此惨痛的伤势。 徐清客仍然没有放弃丝毫警惕,他目睹了徐藏刺杀皇帝的全部画面……即便徐藏以剑气斩掉了皇帝的一只手,对方仍然有着“重生”的机会。 这个男人,已经脱离了“凡人”的禁锢。 如果拿“人”的标准去看待皇帝,那么自己将会尝到惨痛的失败。 徐清客抱着自己的妹妹,稍稍后退了一些,他转过头来,看着此刻破碎的承龙殿,大殿倾塌,此地已成了一片废墟,但是有一个地方的殿柱,仍然挺拔地立在地表,没有倒塌。 宁奕艰难撑起了一片屏障,以他的修为,只能做到在这“神仙打架”的承龙殿中,勉强保身。 徐清客看着这个年轻人。 他想到了自己在阁楼里卦算的那一幕景象…… 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做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更多的遗憾了。 白发谋士抱着徐清焰,向着宁奕缓缓走来。 丫头还在昏迷,宁奕的面色有些发白,他看着那个危险的男人,缓步向自己走了过来,好在那人面容无悲也无喜,似乎并没有敌意。 徐清客抱着黑纱裙女孩,缓慢蹲下身子。 他平静说道:“宁奕,你要替我照顾好她。” 宁奕怔怔出神。 徐清客笑了笑,道:“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指了指身后的皇帝,那个男人被铁律和两位涅槃大能压在皇座之上。 徐清客平静道:“我只差一点就可以杀死他了,跟徐藏一样……只差一点,一点‘运气’。” 运气…… 宁奕抿起嘴唇。 徐藏的失败,是在于细雪的断裂。 “皇帝的身躯已经脱离凡胎,神性取代了星辉。想要杀死他,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则这世上还有谁,能在外部摧毁这样的一具无垢之躯?” 徐清客压低声音,道: “如果接下来,铁律的贯穿伤势一直稳定……那么这一切,就将迎来终结。” 他吐出一口气,笑着低垂眉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徐清焰。 “其实,还有一种稳稳杀死他的办法。” 徐清焰是皇帝通向不朽道路的必需物。 此刻的皇帝,被徐清客逼得踏上了最后一步,由涅槃跨入不朽,这一步本该精心准备,极尽一切,以求万无一失……到了如今,显得狼狈而又捉襟见肘。 这是“余青水”所搭建的绝杀。 徐清客只需要把自己的妹妹杀死……那么皇帝将失去后续的所有神性来源……突破不朽失败。 自然就只有死亡。 白发谋士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捋着女孩的发丝。 西境的那些幕僚,都说他,为了成事,不择手段…… 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然而这最后“稳杀”的那一步,他却做不出来。 他永远记得自己的初衷,永远记得……自己所做的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不仅仅是为了让皇帝付出代价。 徐清客轻轻揉了揉女孩的脸。 也是为了这张可爱的笑脸……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徐清焰笑过了……隐忍,漠视,反目成仇,这些都是为了让妹妹能够活下来。 人生的路实在太孤独。 能够有她陪伴走过最难熬的岁月,他已经知足。 宁奕沙哑道:“你做的这些,她知道吗?” 徐清客淡淡道:“不需要她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对立的,有黑,有白,有干净,有肮脏……我去做肮脏的那个人就好了。” 宁奕低下头来,他笑了笑。 “所以活的像是一张白纸……是一件好事吗?” 徐清客怔了怔。 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白发谋士,声音虚弱道:“如果早些告诉她,这个世界不止是白的,还有黑色,不止是干净的,还有脏的……那么又何必到今天这样?” 徐清客沉默片刻,道:“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她一定会知道这些。” 宁奕笑了笑,道: “因为我已经替你告诉她了。” 白发谋士皱起眉头。 “你们所有人,不仅仅是你这个‘伟大的’哥哥,还有三皇子,太子,皇帝,都把她当初牢笼里的金丝雀,只有宠物才不需要知道这些……”宁奕看着徐清客惘然的脸庞,他带着嘲讽的意思,缓慢笑道:“但是她见过了阳光,见到了笼子外的东西,她又不傻……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是分黑白的。” “所以……不是我告诉她,而是她自己会看见。” 宁奕看着白发男人,问道:“她知道一切,一直都是如此。” 这句话说完。 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 徐清客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他握着“命字卷”,遇到的所有问题,几乎没有一个,能像如今这样,给他带来如此之大的困扰。 白发男人缓慢起身,他看着自己的妹妹,问了宁奕一个问题。 “活的像是一张白纸,真的不好吗?” 他这一生,在捡到“命字卷”后,就彻底的改变了,“余青水”的灵魂与他糅合在了一起,他在那一夜后,就变得苍老而又暮霭,像是看遍了这座天下的千山万水,走过了无数的坎坷崎岖,渡过漫长的黑夜。 他太清楚人世间的“艰难”二字怎么写了。 他只想让自己的妹妹,活的简单一点……像是一张白纸,不要去体验那么多的痛苦。 此刻,徐清客默默地想。 或许宁奕说的没有错。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自己的妹妹,当上笼中雀的那一天,并不是从送给三皇子的那天开始……而是在他有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开始。 余青水的灵魂,终究还是影响到了自己。 那份过于亲密的“爱”,成为了徐清焰无法挣脱的雀笼。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宁奕,执剑者 徐清客站在宁奕的面前。 他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对他而言,这世上其实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余青水也好,徐清客也好,他们的命运纠缠到了一起,真正放不下的,就只有这个“妹妹”。 五百年前的余青水,就只有一个执念。 复仇。 颠覆大隋。 而握住“命字卷”的徐清客,只想护妹妹一个周全。 白发谋士的眼神有些复杂,他重新去想宁奕的那句话……发现自己或许真的做错了一些事情。 但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徐清客站起身子,挡在宁奕三人的面前,他抬起一只手来,“命字卷”在他掌心悬浮,一缕一缕的璀璨金光,犹如丝线一般汇聚而来,在他面前沉浮。 灿烂的金光,以徐清客为圆心,荡散开来,化为无数道疾射而出的利刃,直奔那个被钉死在皇座之上的宏伟身影。 太宗皇帝的胸口,被那条铁律贯穿。 “铁律”是初代皇帝对历任皇族最大的约束……当年的狮心王,就是死在了铁律的制裁之下,这座大阵,笼罩了天都城方圆数十里的星辉,兜揽了所有的气运。 只要“铁律”大阵还在,那么皇帝就无法起身。 崤山居士和陈懿,两个人死死压住皇座上的男人,命字卷的金光利刃撕破空间,刺入肌肤和血肉之中,在四肢百骸里滚动。 太宗额首的青筋鼓起,袖袍被气机撑满鼓荡,双拳攥拢,崤山居士和陈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两个人险些被气劲震得直接飞出。 灵山和道宗的两位大能,咬紧牙关,口鼻被磅礴的威压挤压出血,两个人的神情一片惨淡,双脚死死踩在大地之上,按住皇帝,不让其起身。 太宗的双臂仅仅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便重新被两位大能按住,将其缓缓压回皇座扶手之上。 三人抵死在一起。 铁律撕扯着皇帝的胸口。 太宗的神情仍然坚定,但面容上的雾气寸寸破开,露出那张惨白的面孔,这六百年来,他从未如此凄惨过。 原本固若金汤的神魂,在命字卷的疯狂袭击之下,不断传来刺痛。 每一阵刺痛,都让他生出“放弃”抵抗的念头。 那枚炽热跳动如大日的“心脏”,被漆黑铁律凿穿,此刻依靠着源源不断的神性才得以重塑……如果他放弃了。 那么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皇帝的目光,盯着徐清客,那个白发谋士也不轻松,命字卷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 从徐藏踏入承龙殿来。 所有人。 所有想要自己死的人。 都是拿生命做代价……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徐藏是如此,徐清客也是如此,崤山居士,陈懿……亦是如此。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忍受着铁律穿心的剧烈痛苦,放弃了体魄上的挣扎,固守着自己的神魂。 血肉破碎,还可以重生。 以他的境界,断臂,断肢,除非是断头……否则天大的伤势,都可以以神性重新汇聚身躯,如果他完成了最后一步“由人至神”的蜕变,那么他将成为大隋天下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不朽皇帝”。 初代的光明皇帝都无法做到这一步。 显然,那个时候,铁律 便无法约束他,抛却肉身之后,他可能会成为真正的“光”,一念之间,无所不至。 太宗闭上双眼。 他忍受着漫长的折磨。 等待着一线转机,就像是徐藏的“剑断”那样…… 然而,一个轻微的声响,在漫天风刃的呼啸声音之中,有些刺耳。 衣袍撕扯,碎裂的声音。 太宗皱起眉头,他睁开双眼,看到了殿柱那里,缓慢站起了一个少年。 宁奕扯下了自己的黑袍,双手撕扯布条,将其在殿柱上栓系一圈,然后把丫头和徐清焰捆缚在一起,确保两人不会被狂风卷动。 宁奕的胸口,带着斑驳的痕迹,结痂的伤口,肌肤像是小麦一样,此刻泛着淡淡的金光。 皇帝皱起了眉头。 崤山居士和陈懿也皱起了眉头。 徐清客看着艰难起身,修行境界不过只有十境的那个少年,冷冷道:“宁奕……你要做什么?” 宁奕并没有立即回答他。 整座大殿坍塌之后,遍地都是碎石,在太宗踏出涅槃通向不朽的那一步后,所有的碎石都悬在空中,他伸出一只手,把拦在自己面前的石块拍碎,步伐缓慢而又稳定。 宁奕向着徐藏身死的那个方向走去…… 那里是徐藏身死道消的地方。 也是细雪剑断的地方。 承龙殿的破碎之地,四位大修行者都僵持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平衡……只需要一个打破平衡的契机。 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 皇帝的面容变得愈发苍白,他努力抬臂,两位大修行者将其重新压下。 宁奕一步一步,向着破碎大殿的尽头走去,他眼神冰冷,登上坍塌的石阶,然后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的攥住碎石之中的那把剑柄。 “细雪……给我出来。” “锵”的一声! 少年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狠狠拔出了那把剑。 那是一柄……只剩下剑柄,还有小半截支离破碎剑身的剑器。 宁奕的眼神有些悲伤。 他攥着半截碎裂的长剑,剑身上还有徐藏残留的死气,霜杀的寒意。 剑碎了,没有关系…… 剑骨还在。 剑骨长存。 他攥着“细雪”,手臂缓慢下垂,与地面形成一个斜切的弧度,体内的白骨平原呼啸蜂鸣,神池之内的池水不断膨胀。 在那柄断裂的剑器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汇聚……雪白色的游光,像是霜雪一样冰冷而凄美,在断面上重新凝聚。 宁奕默默以另外一只手搭在眉心。 “山字卷——启!” 徐清客的神情有些变幻,他能够明显感到,在此地相互角力,僵持不下的星辉涡旋,竟然隐约向着那个拔出断剑的少年移动。 这是什么神通? 命字卷的算力在占卜“宁奕”的时候,一直隔着一层雾。 那个年轻人的身份,始终是一层谜。 在蜀山小师叔的身份之下。 在西岭孤儿的身份之下。 还有一个更深的,更关键的身份。 白发谋士的眼神变了,他看着拔剑而出的那个少年,声音有些沙哑,喃喃道: “他是……执剑者。” “执剑者”这三个字,在承龙殿的上空 响起。 崤山居士和陈懿听到了这句话。 太宗也听到了这句话。 这是一个极大的秘密……但对于涅槃境界的那些大能来说,这又不算是秘密。 专门斩杀不可杀之物的“神秘传承”,谁也不知道执剑者的传承如何延续,谁也不知道执剑者的香火如何连绵……但这一脉的杀力,却让所有见识过的人物心有余悸。 世上没有“执剑者”不可杀之物。 徐清客的眼神里有一抹恍然,一抹释然。 怪不得。 怪不得蜀山的赵蕤先生会留下细雪那句谶言……持细雪者,为蜀山小师叔,天下大势,为之辟易。 无物不能斩开。 怪不得西海的叶长风会破例收宁奕为弟子。 怪不得自己每一次以“命字卷”占卜宁奕之时,总是一无所得……因为这一卷古卷的真正归属者,本就不是自己,而是执剑者。 宁奕拔出“细雪”。 白骨平原的剑气堆叠而出。 他握着那把神性高涨的古剑,浑身带着霜雪和浓浓寒意,虚无的剑锋在地面拖曳出火星,承龙殿内,既下雪,又燃火。 宁奕一步一步登上皇座石阶,来到了太宗皇帝的面前。 走到这里,已用了他太多的力气,这座大殿里布满了涅槃境界的气劲,以他如今九境巅峰的修为,寸步难行,若不是大毅力……连一步也走不动。 皇帝看着宁奕,声音沙哑道: “执剑者?” 宁奕面色无悲也无喜,只是默默看着太宗。 他点了点头,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平静道: “执剑者。” 他攥着细雪。 这一剑,只是杀力比肩十境的一剑。 这一剑在太宗的面前,就像是浩瀚的大日之下,一根脆弱的霜草。 这把剑还是断裂的细雪。 但剑骨仍在。 这根剑骨,是“执剑者”的剑骨,是斩开世上一切黑暗的纯粹光明。 这一剑是新生。 也是毁灭。 宁奕递出一剑。 剑气没有惊起多大的恢弘场面,甚至连皇座旁边的碎石都没有溅起。 剑气如光。 压着铁律,刺入皇帝的胸口,一缕鲜血被剑气击得溅出,炽热而又璀璨,在空中化为光雨。 那缕“执剑者”的毁灭与斩杀意境,在皇帝的胸口扩散开来。 太宗的唇角溢出鲜血。 平衡被打破。 坐在皇座上的太宗,抬起头来,仰视着宁奕,眼神逐渐变得溃散。 宁奕俯视着皇帝,这个坐在皇座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只要他还有一个呼吸……那么他便不会掉以轻心。 那把细雪被宁奕留在了皇帝的体内。 与铁律一起。 “砰砰,砰砰,砰。” “砰……” 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减缓。 宁奕屏住呼吸,时间变得缓慢而又凝滞,他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就要见证历史的诞生了。 …… …… (或许是熬夜过度的原因,今天眼睛特别酸涩,今晚应该只有一章?待我休养一夜,明天28号,是一个好日子,明天会有令大家满意的爆发。)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北境沉渊君(第一更) 宁奕屏住呼吸,时间变得缓慢而又凝滞,他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就要见证历史的诞生了。 然而。 下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 天都皇城的符箓。 那座铁律大阵发生了震颤。 贯穿皇帝胸口的“长线”,瞬间碎裂,扩散。 铁律大阵的黑光瞬间从太宗的胸口撤离。 悬在天都皇城上空的那张符纸,剧烈震颤,似乎有某道力量将其剥离……整座铁律大阵,瞬间归于平寂。 灵山和道宗的两位涅槃境界大能,面色变得苍白,在他们的感知之下,那个先前被死死按在皇座之上的男人,体内涌起了不可阻挡的磅礴力量。 两条手臂缓慢抬起,压也压不住。 瞳孔里溃散的神识,一瞬之间,便重新凝聚回来。 徐清客的面色陡然变了。 命字卷的神魂攻击,在此刻被皇帝尽数弹了回来,漫天的风刃呼啸涌来,将他的青衫割得支离破碎。 白发谋士抬起一只手,遮在自己面前,掌心被风刃割出数十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瞬息之间,那件完好的青衫,就被磅礴的威压撵过,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之音。 这是……发生了什么? 徐清客余光望向莲花阁的方向。 铁律被人打断了? …… …… 莲花阁藏书楼。 铁律大阵的发起点。 那座圆筒形修葺而成的藏书楼,被阵法所围绕,即便阵法被解开,方圆数十丈内,仍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然而此刻……雾气全都破散。 靠坐在藏书楼门口的龙凰,神情苍白,面颊一侧火辣辣的刺痛,她缓慢扭过头来,看着擦拭面颊递斩而过的那一道磅礴刀气。 将整座藏书楼,都砍成了两半。 雾气被刀罡斩碎。 地面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沟壑。 莲花阁的阁楼外,躺着横七竖八的执法司执法者,那个收刀而立的野蛮男人,站在藏书楼外的三十丈外,雾气的尽头,面容隐藏在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由北境野兽毛发扎束而起的大氅,在烈风之中摇曳。 被他披在肩头。 男人的额首栓系着一条紫色貂尾,赤脚踩在沟壑的尽头,将古刀收入鞘中,连着刀鞘一起抵在地面。 龙凰喃喃道:“北境……沉渊君。” …… …… 这一刀……劈开了莲花阁的藏书楼。 准确的说。 这一刀,劈开了藏书楼的楼阁,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那个时刻,斩开了虚无,斩在了嵌入大阵阵心之内的那把“钥匙”之上,牢不可破的铁律并没有收到丝毫撼动,然而那枚钥匙,则是被剧烈的罡风卷动,坠落下来。 情报司大司首云洵,双脚悬空,原本悬在顶层,刚刚将“钥匙”安上,重置铁律,紧接着就被这道刀气砸中,向着藏书楼的另外一边狠狠砸出,将藏书楼凿穿之后,身子在空中滑掠,速度逐渐降低,借着停滞刹那,重新掠回书楼楼阁,一把攥住下坠空中的“钥匙”。 云洵神情难看至极,他擦拭唇角,看着眼前裂开一线 洞天的书楼。 这一刀……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递刀的那人是谁? 他眯起双眼,看到那个披着毛皮大氅的男人之后,神情满是凝重。 北境长城当今的镇守者。 沉渊君。 执法司大司首墨守的神情同样难看,这位实力逼近极限星君的大修行者,抬起双袖,漫天符箓从袖口掠出,铺天盖地在藏书楼的楼侧内游掠,探查着这一刀带来的损伤。 符箓掠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墨守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这里是莲花阁袁淳的藏书之地,大隋五百年来的国师,底蕴之丰厚,饱含三司诸多秘闻,以及高层的地底运营,这些对他而言,乃是珍贵的财富和宝藏……然而在刚刚的那一刀下,至少摧残了两成。 站在沟壑尽头,披着毛皮大氅的男人,身后躺着无数的执法司执法者,他本没有在天都城大开杀戒,但踏入莲花阁后,也本没有隐匿身形,执法司的修行者想要阻拦。 一击弹指敲在刀鞘,震出一缕刀气,便这些人全都击倒。 在北境驻守长城,终年到头,便是与妖族天下的大修行者争斗,与手段狠厉的北境妖君厮杀,他的身上,全是杀人术。 男人递出那一刀后,站在原地,似乎是在调整体内的气息。 他看清了藏书楼里的情况,确认了“钥匙”在那位天都情报司大司首的身上,也确认了自己此次的对手……是两位天都的大司首。 沉渊君的脸上,似乎本没有什么凝重之情。 他看着靠坐在藏书楼前的“龙凰”,这也是一位大司首,先前在北境似乎有过数面之缘,这女子跟随袁淳先生修行,乃是北境平妖司的大司首,是北境漫长战役当中不可或缺的一大战力。 若是他的直觉没有错,那么先前在春风茶舍府邸,听到的那缕异常,便是来自于龙凰。 她听到了自己与太子的谈话…… 应该只听到了一部分。 袁淳托孤,把钥匙交给了一位弟子,应该就是这个女子了。 沉渊君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她先前如此谨慎地逃离,显然是害怕自己会出手从她的身上抢夺钥匙。 如今开启铁律的并不是她。 而是袁淳收下的最小的那位弟子。 情报司云洵。 沉渊君笑了笑。 他拔出古刀,缓慢前行,在路过龙凰的身旁之时,手腕轻轻扭动,一缕刀气无声无息蔓延,震碎了女子体内的符箓束缚。 龙凰神情惘然,听到貂尾男人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 “被骗了?” 似乎有嘲笑的意味。 女子咬了咬牙,并不说话。 沉渊君淡淡道:“如果你拿着‘钥匙’,就不要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一人。” 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靠在石壁上没有说话。 她到现在,都弄不明白,沉渊君的立场…… 与太子密谋要夺回钥匙。 这个男人难道不是要造反? 沉渊君踏入莲花阁藏书楼,在龙凰耳边留了最后一句传音。 “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去,可以考虑来我的北境将军府 。” …… …… 符箓翻飞,掠成一个巨大的圆弧。 藏书楼内的古籍,一阵翻飞,执法司大司首的符箓贴着书架飞掠,将古籍一本本安抚,归为原处。 袁淳的藏书极其重要,此事了结之后,执法司可以通过藏书楼里的卷宗,了解莲花阁无孔不入的情报系统,还有整座莲花阁藏在地底的潜在脉络。 所以这些古籍,要好好保管,不能有失。 缓慢的脚步声音,在藏书楼外的一线天响起。 一道身影缓慢撞破雾气,来到书楼之内。 悬在空中的云洵神情凝重,看着那个额首覆貂尾的高大男人,对于北境的大修行者,他一直抱着忌惮的心态……那里是与妖族日日生死厮杀的修罗场,能走出来的修行者,对于“杀人”这件事情,十分在行。 沉渊君,是其中的佼佼者。 墨守看着持刀缓步而来的沉渊君,他的神情倒是平静。 要论一对一的生死厮杀,星君之中,他并不畏惧任何人。 墨守木然道:“在阳平城,我曾邀请你入天都这场乱局……你当时说要考虑一二,再给出答复。现在看来,是考虑好了?” 胤柔在阳平城的封印出现了变故。 考虑两人曾经在将军府有旧,墨守特意邀请了沉渊君来到中州,去了一趟阳平洞天,顺便隐约提到了接下来皇城可能会发生的变故。 北境是一大助力。 若有,则是锦上添花。 若无,影响也不大。 只要确保这一方,不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么便可以接受。 然而可惜的是,今日的局面看起来并不友好……出现了最差的那种情况。 藏书楼内。 沉渊君笑着举起古刀,道:“这就是我的答复。” “我实在没有想到,天都还有所谓的保皇派。” 墨守冷冷道:“太子殿下难道希望看到他的父皇永生不朽?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沉渊君选择了沉默。 “承龙殿那边的战斗即将结束。如果你不出手,让铁律重新压下……在大隋新皇登基之后,北境会变得更稳固,你的地位也会变得更高。”云洵飘落在地,与墨守并肩而立,他看着眼前这个棘手的家伙,试图游说对方。 沉渊君听到某两个可笑荒唐的字眼之后,摇了摇头,问道:“新皇?李白麟?” “你们两位,好歹也是坐镇天都城执掌一方风云的三司大司首,该不会认为……”沉渊君的笑意带着一些戏谑,他眯起凤眸,问道:“你们该不会认为,李白麟真的能够登上长陵的真龙皇座吧?” 墨守皱起眉头。 云洵的心头也隐约有了一些不祥。 “三皇子李白麟,躲在西境万里之外,素日里一片装聋作哑,藏锋做拙。”沉渊君幽幽道:“实际上,李白麟狼子野心,暗地里,修行境界日日攀升,背负皇族血脉的缘故,他的资质相当不俗……如果放任他踏入长陵,一路攀登,那么他或许还真的有机会,去坐上那座皇座。” 沉渊君攥拢古刀。 “但可惜,有人比他忍得更久,藏得更深。” (第一更,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陵风声(第二更) 大风乍起,吹散浓雾。 巍峨立在天地最中央的那座古山,碑石发出簌簌的声响,细碎的尘粒被风卷起。 长陵的山道上,一件白袍被风吹起,飘摇的姿态,如一滴荡散的墨水。 褪去白袍的年轻男人,面容坚毅,双手抬起,身子骨在猎猎的狂风之中不动也不摇,顶着整个世界的压力,向着山顶攀去。 一步又一步。 越接近山顶,这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就越庞大。 山道两旁的草叶,被“真龙皇座”的威压,压得抬不起头。 空气紧绷。 这是大隋皇帝的宝座……数百年数千年来,初代皇帝第一个坐上皇座,此后的每一任登基者,掌握皇座的威能之后,都掌握了横扫四境的磅礴力量。 若是把这座天下的所有宝器排一个名。 那几件极其稀少,天地自然孕育的先天灵宝,绝对碾压之势,一骑绝尘。 而真龙皇座,则是先天灵宝之中最强大的那一件,而且是唯一的,攻守兼备的宝器。 只可惜,催动真龙皇座的代价太大。 …… …… 山顶。 守山人的双手虚空向下按去,按在皇座两端,她以自己的“身份”,勉强隔绝了皇座与外界的感应。 她在等待一个人。 那个登上山道的人。 那个登上山道……而且能够坐上皇座,完成登基的人。 她的目光向着山下看去。 雾气扩散。 一个瘦削而又坚毅的身影,顶着漫天狂风,一步一步跋涉而来。 守山人的面具下的神情有些复杂,她的目光越过李白麟,继续向着山道之下掠去,风气卷过那件白袍,挂在长陵的古木之上,大风骤烈,将白袍扯为几片,向着山下扫去。 一柄刀鞘拍开挑起白袍。 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人,头发被发髻束起如一个丸子,他仪态平静,举刀之手无比平稳,挑起李白麟掷落长陵山下的那件白袍,缓慢翻转手腕,持刀在空中翻了一个刀花,然后轻轻向下掷刀,刀尖裹着一团白袍,倏忽插入地面。 他的腰间挂着一枚锃亮的白色令牌,狭长的弧形像是一枚蛟龙的额首,令牌上雕纹着狰狞的盘踞之龙,白色的鳞片一枚一枚凹陷凸出,层层叠叠,鳞次栉比,如流水一般。 白龙令。 从天都皇城的春风茶舍府邸赶来,他并不像李白麟那样焦灼,相反,他的面容一片平静,甚至毫无波澜……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风险,也不需要担心……失败之后,会带来什么样不可接受的代价。 太子的华袍被风吹地掀起,他的背后背着一条被黑布包裹的弧形长物,腰间则是挎着一袋狭长箭箙。 李白蛟缓慢从肩头卸下肩带,让箭箙滑落至身旁一侧,像是先前掷刀一般,轻轻将其插入地面。 然后他双手把那条由黑布包裹着的弧形长物端至面前,缓慢解开布囊,露出一把修长而又狰狞的白色长弓。 就像是腰间的那枚令牌一般。 弓身弯曲成一个遒劲有力的弧度,极富力量感,像是一条出海的老蛟,黑布滑落,太子一只手握住长弓的箭台,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弓臂,手指指尖轻轻触碰之下,上下弓臂和弓背,徐徐燃起了苍白的虚无火 焰。 太子的目光缓慢上掠,望向长陵山顶,“艰难”登山的那道身影。 自己的弟弟,置身于皇座四面八方的煊赫威压之中,对于山下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有些可笑。 但其实一直都是这样,这个出身西境,不断隐忍,不断退让的三弟,哪怕在前不久终于“熬出了头”,哪怕他即将登上皇座。 他一直不知情。 局中的棋子,又怎么会知道,整个天都背后的棋局,是什么样子的? 太子捋过弓背的那只手,顺势来到了自己的发髻之处,他两根手指轻轻捻动,微茫的光线闪逝之间,一条细长而又连绵的黑色光线被他从发髻的窄骨里拽了出来。 蛟龙筋。 他默默搭弦,将其一点一点上紧。 时间还有很多。 自己的弟弟,此刻才刚刚登上半山腰,不用着急动手……他要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这个时机,要足够的精妙,足够的完美。 一个人被皇座的威压耗磨了全部的精神。 然后他成功登上了山顶。 于是彻底放松了警惕。 他等待的,就是这个瞬间。 太子把弓弦上紧,他抬起手来,插在地上的箭箙内,倏忽掠出一道长线,被他攥住中段。 弧线狭长的箭镞。 搭弓。 上箭。 瞄准。 太子眯起一只眼,他默默注视着山顶那个缓慢登山的身影。 这条山路很难走,他曾经丈量过,走过,也放弃过。 他知道走到山顶,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过去。 对于李白麟而言,登山的时间,过得十分缓慢。 他的每一步,踏向皇座,都无比艰难。 但胸膛里的那颗心脏,跳动的却无比炽热。 距离皇座越来越近。 直至登顶。 他迈出了最后的一步,磅礴的威压在山道尽头便消失殆尽,压在自己肩头宛若一个世界那般沉重的重量陡然放轻,让他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 登顶了。 终于……登顶了。 他的眼前就是那尊皇座。 是长陵的山顶。 是大隋天下的山顶。 李白麟吐出了自己沉郁已久的那一口气,为了这一刻,他在山路上几乎流尽了自己的鲜血,带在身上的宝器都被真龙皇座的威压碾地破碎,一路上的山道,弥漫着淡淡的金光,草叶沾染了皇血,低下头来不敢挺直脊梁。 而等候在山脚下的太子,极有耐心的等待,也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的到来。 长陵的风变得小了起来。 这是一件好事,箭镞可以更快,更利的射出,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最后的刹那。 太子在心底,默默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在此刻,以这种方式杀死自己的弟弟。 接下来的后半生,他会因此心怀愧疚,沾染上惴惴不安,痛苦悔恨诸如此类的这种负面情绪吗? 这个问题,在李白蛟的心里,一瞬之间就得到了答案。 不会。 “嗖”的一声。 太子松开了搭箭的那一只手。 这道“嗖” 的声音并不轻松,相反,带着沉重的破风之音,沉沉掀动风雷,像是有人推出了能够撞破城墙的巨木。 一瞬之间,箭矢贴靠着长陵的山道掠出。 草叶隔着数十丈,被磅礴的劲气卷开,破碎—— 距离近的碑石,直接被箭气震得裂开。 天地之间,一线而逝。 …… …… 登上长陵山顶的李白麟,瞳孔陡然收缩。 他的胸膛,一道拳头大小的血口豁然破碎,滚滚风雷从后背凿入,击碎他的心脏,开膛剖腹的穿出,然后射向长陵的天外,最终消逝在天际的卷云之中。 赤金色的鲜血从胸口滚出。 箭线的一条长线,残存着浅淡的金色血气。 李白麟的瞳孔,色彩缓慢消逝,生机极快的溃散。 他怔怔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尊皇座。 真龙皇座。 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位子。 守山人的面孔转过头来,看着自己,骷髅面具下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而又漠然。 守山人等的不是自己吗…… 哪一环出了问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是徐清客算错了吗? 李白麟的目光模糊起来,他惨然笑了笑,努力想要以自己最后的残念,驱使身子,向着那皇座再迈近一些…… 他跌倒在血泊之中,意识仍在,皇族的血脉给了他极其强大的生命力,但贯穿胸膛的伤势,除非他能做到像他父亲那样,以神性压制伤口,忍受非人能够忍受的剧烈痛苦,然后不断治愈……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李白麟的耳旁,所有的声音都消散了。 风声。 草叶摇曳声。 袍泽飞舞声。 但有一个声音缓慢响起,踩着长陵的山阶,缓步登上了山顶。 “你错就错在,想的太多,做的太少。” 那人蹲下身子,在他耳旁轻轻开口。 太子伸出一只手,替自己的弟弟合上双眼,喃喃道:“父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你们这样杀死?” 他轻声道:“西境谋反,带着执法司和情报司两位大司首,给天都送上了一份大礼。老三,都说你胆小如鼠,但数百年来,整个大隋天下,有胆子做这件事情,而且真正做出来的……就只有你了啊。” 太子披着华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沉渊君此刻应该在莲花阁出手了,只要他出手,无论能不能拿到“钥匙”,铁律大阵一定会被中止。 那么承龙殿的战斗将会结束……这场狂潮,终于来到了“落幕”的时候。 他看着真龙皇座,目光一片平静,没有丝毫的心动,正如他在天都城内做了数十年的事情一样……修行,但不杀人,藏锋,但不露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情。 如果父皇不是“老死”的,没有真正的死去,那么这尊皇座,谁也夺不走,谁也坐不上。 如果父皇成就了不朽…… 那么所有动过心思的人,都要死。 一个也逃不了。 (对不起,因为一些私事,耽误了下午的更新,答应大家的爆发不会少。所以今晚还有,我会写到很晚,不熬夜的童鞋就不要等啦。)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棋局倾塌(第三更) 铁律大阵消失的刹那—— 那道黑光从太宗胸口破碎,插入心脏的“细雪”,便剧烈震颤了起来。 两位涅槃大能的神情陡然变化,一左一右压制的那两条手臂,此刻涌来的力量,近乎是刚才的十倍。瞬息之间,陈懿和崤山居士的长袍便被汹涌的神性充斥,两个人双脚仍然死死踩在皇座前的石阶上,但神情变得惨烈而痛苦。 若是没有铁律。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对等的厮杀。 踏出涅槃的半步不朽者,若是不受天地间的压制,只需要一拳,就可以把眼前这两位涅槃捶地爆碎。 徐清客抬起一只手,隔空攥住宁奕的后颈,将其向后扯去—— 下一刹那。 皇座上迸发出轰轰烈烈的气浪。 两位涅槃境界的大能,被这股气浪轰得倒飞而出。 被徐清客掷出的宁奕,身子向后坠砸,撞在那根殿柱之上,刚刚想要起身,就被磅礴的力量压制,白发谋士指尖弹出一张符箓,重重磕在宁奕的胸口,砸得他重新跌坐在地上。 “找死么?” 徐清客冷冷瞪了一眼宁奕,他寒声道:“没有铁律,你以为凭借你的剑气……能杀死他?” 宁奕咬紧牙齿,盯着皇座的方向。 雾气升腾。 那个男人缓慢站起身子,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的绝杀……皇帝仍然站了起来,如果说不朽之人只存在于传说之中,那么现在的他,显然已经踏入了那个领域。 徐藏杀也不死。 徐清客杀也不死。 如果没有铁律,两位涅槃境界的大能,显然不够看。 三司隔绝了天都皇城,整座皇城内不会再有其他的修行者入内……事实上,即便再来几位涅槃,对如今承龙殿的局势,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想要杀死皇帝,这些筹码刚刚好。 若是中间的时机出现了纰漏,差错,那么再加上一倍……也没有用。 徐清客的神情仍然平静,他站在宁奕徐清焰丫头的面前,命字卷的神魂化为一道屏障,不断抵御着迸溅开来的烈浪。 他平静注视着如今的局面,也默默品尝着自己的“失败”。 最后的关头,铁律出现了波动。 如果不出现波动……那么杀死皇帝的是什么?是心脏被凿碎之后的神性消弭,还是执剑者剑气的“斩杀”意境? 徐清客掌控着一切,亲手布下这盘棋局的是他,成功把“太宗”变成棋盘上棋子的也是他,但他却无法钉死棋局的每一个角。 事在人为。 但天意弄人。 他看到的每一个未来都上演了。 复活之人的递剑。 莲花阁莲花的枯萎。 白袍登长陵。 以及天都“钥匙”的夺回,还有铁律大阵的开启。 但还有他没看见的未来片段。 譬如沉渊君在莲花阁劈开藏书楼的那一刀。 再或者太子赶赴长陵射出的那一箭。 怀中“李白麟”的命牌破碎,那块玉佩的温度逐渐降低。 徐清客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真龙皇座那边的声音也停歇了。 消寂了。 自己看到的每一个画面……似乎都应验了,命字卷的占卜从来没有出过错误 。 白发谋士低下头来。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咬牙切齿的沙哑声音。 “姓徐的……还有办法吗?” 徐清客怔了怔。 他脑海里的画面不断切转,不断闪逝,不断回溯,然后定格到了一个还未上演的画面。 东境不老山异变之时。 自己在府邸里占卜看到的那一幕。 他缓慢回过头来,看着那个浑身沾染血污的宁姓小子。 …… …… 皇座的方圆十丈,一片炽热。 赤石悬空,震为碎屑。 两位先前被气浪震飞的涅槃大能,身形微顿,重新飞掠而回,在极小的空间之内展开杀伐! 太宗皇帝的身上,还残留着诸多伤势,他们必须要趁着伤势仍在,没有被神性修补,发动最后的猛攻。 漫天的道火化为锁链,涅槃境界的大道化为幻影。 陈懿的背后,五位道宗古天尊重新演化而出。 “道宗古天尊?” 皇帝的声音一片漠然,他看着那五位重叠在一起的天尊虚影,此刻即便是那位太乙救苦天尊,也没有让他的道心产生丝毫的荡漾。 由涅槃踏入不朽,抛却的不仅仅是肉体凡胎,还有诸多的条条框框,大道束缚。 凡人之间的情感,爱恨,诸如此类,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此身已无血肉。 更无喜怒哀乐。 没有悲伤痛苦,也没有感同身受。 五位道宗古天尊的法相,撑破这十丈空间,此刻蜂拥而至。 太宗皇帝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只是平淡无奇的递出一拳,这一拳声势不大,举重若轻,但风雷呼啸之间,隔着数步,直接捶得五尊法相同一时间炸开。 “就算是真正的道宗古天尊来了,又能如何?” 太宗冷冷道:“你大可以把这九尊天尊全都召来,看看有几尊能从这天都城中逃出去?” 少年陈懿的神情惨白如纸,他双手不断掐诀,浩瀚的道火围绕蓝色道袍旋转,这位少年教宗的神情里一片岁月沧桑,由第三种长生术凝聚而出的真正的那个“少年郎”,还停滞在沉睡之中。 皇帝平静看着这个不断结印的“陈抟转世”,去年大雪,他没有看出陈懿的真正底细……其实不是他眼拙,而是这手段的确高明,“陈懿”就是一个没有修为,没有烟火气的,纯粹的干净的教宗。 但陈懿同时也是西岭花费大代价推举而上的新人,躲在幕后的徐清客,以及西境,恐怕在这场腥风血雨之中,扮演了推动者的身份,有天都的皇权做支持,那么陈懿坐上教宗的位置,的确是一个悬念不大的事情。 只不过这个过程要死很多人。 因为……他不仅仅是教宗,也是第三种长生术的转世之人。 徐清客通过“命字卷”找到陈懿,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就决不允许这个消息的泄露,所以所有的知情者都要抹去。 直到天都逆变的这一日。 “陈懿”睡去。 “陈抟”醒来。 蓝色道袍在火焰的焚烧之下,变得炽热澎湃。 陈懿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被锤碎的五尊古天尊法相,化为丝丝缕缕星辉,游掠在这承龙殿的空气之中,此地星辉如汪洋一般肆意。 崤山居士默默来到陈懿背后,他以双手抵住少年的肩头,递送着自己的涅槃道火之力。 “这是要合力……来杀朕?” 皇帝木然看着这一幕。 空气之中跳动着湛蓝色的雷霆。 焦躁的噼啪声音不断弹响。 蓝色的弧线闪逝而过。 太宗抬起头来,他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出手直接锤杀这两位涅槃修士……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杀死这两人的意思,在他看来,“陈懿”仍是一个好苗子,只需要抹去他体内的灵魂,还有陈抟的记忆,重新放回三清阁,那么整个西岭,会变得更加服帖。 灵山的那位大知同样如此。 如今的他,已经迈出了踏碎涅槃的那一步,接下来的宏图伟业即将开展……他要完成初代皇帝都无法完成的事情,打碎两座天下的屏障,把两座天下合为一座天下。 即便踏碎涅槃,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这项壮举。 他需要很多人……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凤毛麟角,最好一个也不要少。 这座天下都是他的。 他看一草一木,跟看这些修士,生灵,是一样的。 太宗的思绪微微闪逝。 他抬起头来。 穹顶凝聚了一大片阴云。 道宗的五雷咒,是可以改变气候的符箓,召唤雷霆,劈散妖邪。 而陈懿此刻所施展的……乃是道宗最顶级的禁术,“神霄劫”,天地之间的修行者,业力追随,劫力等候,若是逆天而为,便要收到上苍的劫罚。 “神霄劫”这门禁术,便把业力和劫力一同召来……提前清算。 破开肉身,成就不朽。 乃是最大的“逆天”之举。 而这项“逆天”之举,所要收到的责罚,已经不可以拿常理揣度。 太宗皱起眉头,他看着天都城方圆数十里的云层都汇聚而来,压得极低。 黑云之中,翻滚雷霆。 陈懿的唇角已经溢出鲜血,“神霄劫”是一门两败俱伤的禁术……劫力的落下,不分敌我,处在雷劫之中,便要一起承受痛苦,甚至死亡。 空气之中已经传来了火焰焚烧的焦躁气息。 噼啪作响的电光,在太宗的袖口缭绕。 劫力对准了皇帝。 而皇帝则是信手拔出了地面上的“拔罪”,向着空中掷出。 这一剑,逆着大风,破开阴云。 “撕啦——” 斩开了什么。 天地之间,一线轰隆隆的剧烈响声。 陈懿面色苍白,看着昏暗天地之中,被一线光明笼罩的皇袍男人。 劫力被斩得破开。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头顶的那缕剑气,惊动风雷,黑云扩散,光明重至。 他瞬间便来到了“陈懿”的面前,拿着可悲的目光,看着想要与自己在劫雷之中“同归于尽”的两位涅槃大能。 “想要与朕一同赴死,把天劫都召来了。很好的想法,但……没有用。” 太宗漠然道:“踏出涅槃,不在五行中,不受业力劫力捆缚,就算雷罚降临,死的也只是你们。” “之所以劈散这道雷劫。” 他顿了顿,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陈懿的额首之上。 “是因为……你们的命是朕的。”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烈潮 所有的嘈杂声音。 都被屏蔽在外。 两位涅槃大能拿“生命”拖住了太宗皇帝,哪怕只有短短的数十个呼吸。 但是为徐清客和宁奕,创造出了一个绝对的安静的环境。 两个人,一个靠坐在殿柱之上,另外一个,缓慢蹲下身子。 徐清客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先是在两个女孩的身上扫了一眼,道:“我谋划的这些,所做的这些,想必你也清楚,全都是为了杀死皇帝。” 他顿了顿,道:“杀死那个人,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清焰。你可以说我自私自大……但我把她带到了这里,我一定要给她一个平安的结局。” 宁奕沉默片刻,他看着白发谋士,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坚定。 徐清客继续道:“你同样不希望她死……对吧?” 徐清客的目光望向裴烦丫头,声音加快,“我已经无力去展开命字卷,去进行更多的推演了,承龙殿的每一件事情,都与皇帝扯上了‘因果’,超脱涅槃境界的半步不朽,即便是命字卷,也无法付出推演带来的代价。” 如果他强行展开命字卷,恐怕自身会直接被命运的洪流吞没。 什么也看不见。 徐清客从袖子里取出那枚金灿的竹简,他没有回头,但是身后的巨浪一波一波汹涌而来,承龙殿那边的战斗持续不了多久,即便是陈懿和崤山居士拼尽性命,也不可能对此刻的皇帝造成一丝一毫的损伤了。 他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 “青山府邸,朝天子和圣乐王被‘剑器近’击碎,那一战,所有人都认为是白鹿洞书院墓陵里的老祖宗耗尽了生前的积蓄,击杀大敌之后重归死寂。” “莲花道场,你击退墨守和云洵,靠的就是剑器近的力量……那位白鹿洞两千年前的顶级大剑修,根本就没有死。” 宁奕心头一怔。 这是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徐清客怎么知道的? “神性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星辉洋溢在血肉之中,正常的修行者,有血有肉有骨有星辉……但却没有神性。”白发谋士盯着宁奕,深深道:“如果想要从涅槃跨入不朽,褪去凡胎,那么就必须把这些全都舍弃……神性,就是‘神’的魂魄,成就不朽,就没有肉身可言,没有肉身,当然就不会腐朽,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 这一句话,醍醐灌顶。 数千年来,无数惊艳的修行者,走在“长生”的这条大道之上,未有一人成功,极少数的人走到了“涅槃”,而成就涅槃之中,走到最后一步的,更是凤毛麟角。 譬如,西海的叶长风老先生。 宁奕盯着徐清客,眼神里既震惊,又迷惑。 “我是怎么知道的?” 徐清客面无表情地笑了笑,冷冷道:“当然是猜的。” “数百年来,数千年来,从来没有不朽出现……如今的太宗已是最接近不朽的那个人。”徐清客的声音没有感情,他木然道:“如果当年的‘余青水’没有死,那么到了现在,或许不朽的秘密已经被我堪破了。但事到如今,我只能去猜测,由涅槃到不朽的突破……是抛却凡胎,凝聚神性的过程。” “两千年前的剑器近,死因不明,其实是死在了书院大能的围攻之下,最终他斩杀诸敌,把所有的神性都封锁在一起,为了活下去……选择抛却肉身,这条路,恰似是成就不朽的那一步。”徐清客的声音缓慢压低,他看着宁奕,道:“你在青山府邸墓陵下面,发现了他的‘尸体’?” 从徐清客说到“剑器近”,宁奕的鸡皮疙瘩就开始冒了出来,这个白发谋士的猜测几乎全对,没有一丁点猜错……而恐怖的是,剑器近的身躯封存了两千年之久,真的就在青山府邸的地下,小洞天内,如果不是自己的白骨平原,不知何时能够重见天日。 宁奕点了点头。 徐清客眼里闪过“果然如此”的意味。 他喃喃道:“那么,每个涅槃,似乎都可以成为不朽……” 这是什么意思? 宁奕抿起嘴唇,刚刚想要发问。 徐清客道:“但如果失败了,神性没有完全转化……他们就会化为肉身干枯的‘雕塑’,像剑器近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少,误打误撞,撞入了通向不朽的那一步,舍弃一切求生。” “但他的神性太少了……所以,他失败了。” 白发谋士自嘲地笑了笑。 他看着宁奕,道:“你真的很幸运,如果你不是执剑者,没有转化神性的能力……那么或许你在青山府邸的墓陵下面就已经死了。” 宁奕沉默下来。 他摇头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想的是。 如果没有白骨平原,或许自己在清白城的墓陵下面就死了? “你也想让她们……活下来的。对吧?” 徐清客看着宁奕,他想要从宁奕的眼神中看出什么,说话之间,特地用上了“她们”,而不是“她”。 他指的不只是丫头。 还有自己的妹妹,徐清焰。 宁奕没有否认,他平静看着白发谋士,道:“我可以死,但她们一定要活下来。” 徐清客笑道:“你可以死?” 宁奕再次点了点头。 “有时候,死亡……并不是终点。”徐清客低垂眉眼,道:“死亡才是新的开始。” “更何况,我的妹妹那么喜欢你。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怕她会难过。” 徐清客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着宁奕,这位从来都是智珠在握的“南疆鬼才”,此刻神情变得有些落寞,他认真问了一个问题,道:“你难道不喜欢清焰么?” 生死之际。 宁奕呼吸有些紊乱。 他没有回答徐清客的问题,就像是当时跟徐清焰走在一起,回东厢府邸的时候。 有些问题,不去回答,不去解决,就永远是问题。 宁奕当时的回答是,自己一心登顶剑道。 这当然是一个敷衍的回答……他的本意是不希望徐清焰伤心和难过,但事实上,如果他曲曲折折,弯弯绕绕,避而不答,那才是会让徐清焰觉得伤心和难过。 徐清客看着宁奕,像是一定要逼出一个回答。 宁奕只是沉默,宝贵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像是很缓慢,但其实只有两个呼吸的时间。 “我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谁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他轻轻叹了口气。 徐清客笑了,他真正的笑了,看着宁奕,淡淡道:“我只是不想让我妹妹的付出……变得没有意义和价值。如果我是她,我绝不会对一个负心人付出那么多。” 宁奕皱起眉头,他隐约摸捉到了徐清客语气之中隐含的某些情绪。 与“泉客”有关的第三种长生术。 以余青水当年的声名,显然是与蜀山陆圣,北海泉客等诸多惊艳人物都有相识……至于他语气之中的这股怨念,应是与五百年前的旧事有关。 “命字卷交给你,这里蕴含着我五百年的道藏和心血。而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合适的时机,把所有的神性都引爆。” 宁奕注意到,徐清客的衣摆,隐约开始化为零零碎碎的飞雨。 他开始羽化,身躯变得模糊。 徐清客平静交待着即将发生的后事,“长陵的山顶,真龙皇座的皇座下面……埋藏有一枚‘奇点’,奇点连接着大隋的皇陵。他一定会通过那枚奇点,踏入皇陵,进行最后的闭关。” “想要成为不朽,有一个不可缺少的物事。” 徐清客的目光变得柔和,他看着自己的妹妹,缓缓道:“她一定为你输送了很多的神性吧……你是执剑者,神池里有着大量的神性,皇帝一定不会放过你。所以,你们俩会被带入皇陵。” 宁奕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已经明白了徐清客的意思。 在徐清客的原先计划之中,杀死“徐清焰”,是最保险的那一步,如果皇帝在突破不朽的那一步中,出现了任何的问题,都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现在,他成为了替换“徐清焰”的那颗棋子。 “你真的会死。” 徐清客看着宁奕,认真道:“不后悔么?” 宁奕只是问道:“真的能杀死么?” “一定能。没有任何的转机,生机,神性的枯萎,是自内而外的‘死去’,是不可逆的过程。没有任何外界的因果,可以改变这一切。神仙来了也不行。”徐清客自嘲笑道:“只有这一次机会,绝不可以失手。” “皇帝会封锁你的经脉……但是不用担心,他是一个足够自负的人,而你又太过弱小,所以引不起他的注意。咦……你的体内似乎已经有一卷天书了?”徐清客眯起双眼,恍然道:“东境不老山……山字卷……怪不得。” 东境大泽的异常,此刻找到了因果。 他只是讶异了刹那,旋即恢复了平静,平静道:“命字卷和山字卷,应该都会被他以神性封锁……所以,他会把你压制到无法‘引爆神性’,然后开始闭关。” 说话的时候,徐清客的衣袍已经化为了片片虚无的光点。 “在动用命字卷进行全力一击之后,我会留下最后的一缕神念。” 白发谋士把那枚竹简取出,按在宁奕的眉心,命字卷化为无数道金光丝线,揉入宁奕的额首,宁奕自嘲笑了笑,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轻易的得到第二卷天书。 更好笑的是,得到了天书,却再也没有机会炼化了。 白发谋士笑着问道:“你似乎很紧张?” 宁奕反问道:“要死了?你不紧张?” 徐清客满面的平静和木然,似乎并不在意死亡。 宁奕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他这才想起来,“余青水”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死亡……才是新的开始么? 徐清客抖了抖身上的青衫,他的身上已无灰尘,因为大部分已经化为虚无,整个人像是站在光中,又像是化身为光,命字卷在宁奕的额首,但炼化之人仍然是他,大量的命运丝线围绕着他旋转,这一卷天书的杀伐之力实在有限,与山字卷一样,并非是主“杀伐”的利器,占卜吉凶,推演未来,同时淬炼神魂。 他的神魂像是飞絮一般散开,此刻被“命字卷”拧合,在空中缭绕纠缠。 承龙殿 的远方,崤山居士和陈懿的两道身影,在太宗的掌力之下,被压得坐入地面数丈,土石纷飞,两道涅槃大能的神魂直接被皇帝打得寂灭粉碎,留下了两具完整的躯壳。 “陈抟”死了,陈懿还在。 “居士”死了,金身保留。 徐清客面无表情,摊开双臂,在命字卷中留下了“引爆神性”的那一枚种子之后,他毫无保留地奉献了自己修行五百年的神念,那万千缭绕在他头顶的金光,此刻拧转数百圈,化为一道颀长的狰狞的长矛,疾射而出。 “轰隆隆”的虚空坍塌之音。 迈过两位“涅槃大能”头顶的皇帝,面不改色,缓步前行,迎着那道璀璨夺目的金光。 “嗡——” 这杆命字卷凝聚而出的神念长矛,速度原本极快,然而在太宗面前三尺之处,速度陡然降低,如陷泥沼,然后寸寸崩塌,连同着徐清客的身躯,一同崩碎—— 一阵哗然的光雨。 徐清客的身躯化为一团爆碎的光芒,被太宗直接撞碎。 那个伟岸而又磅礴的身影,横扫诸敌之后,一步就来到了宁奕的面前,什么教宗,什么居士,什么徐清客,都没有让他多看一眼。 他站在殿柱之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身前这个年轻而又渺小的“少年”,跟六百岁的他比起来,这真的就只是一个刚刚在修行路上迈出第一步的少年。 能够让他看重的身份,此刻就只有一个。 执剑者。 太宗抬起一只手来,攥起宁奕的衣领,他神念一转即逝,在宁奕体内游掠一圈。 “果然……有很多的神性。”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 太宗皇帝的两根手指并拢,点落在宁奕的额首,指尖的威能,点压的宁奕体内血脉都要炸裂,他痛苦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双手抬起掰住皇帝的虎口,却发现这只是徒劳,那个男人的气劲如汪洋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一瞬之间,所有的经脉都被封死。 皇帝的神念来到了神池所在……两卷天书的位置。 宁奕的心脏狂跳不止。 徐清客在那里留了一缕极其隐蔽的神念。 山字卷,命字卷也黯淡下去。 皇帝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去检查什么。 他封死了宁奕所有“自爆”的途径,并不是担心宁奕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而是他不想损失这些神性。 就像是他没有杀死崤山居士和陈懿一样……他已经不需要杀死那些人,来解除威胁。 对于宁奕,也是一样。 太宗低下眼帘,他平静注视着靠在殿柱上的两个女子,裴家的遗女,徐清客送到自己身边的那颗棋子。 裴旻和徐清客,都是险些杀死自己的人。 皇帝轻声道:“看来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你与她们走得如此之近,如果朕今天要当着你的面,杀死一个,你会留下谁?” 宁奕被高高拎起,他闭起双眼,咬着牙齿,一言不发。 “我替你做一个选择好了。” 皇帝笑了笑,他抬起一只手来,昏迷的裴烦丫头,身子上浮,被他攥在掌中,粉白的脖颈,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甚至没怎么用力。 宁奕听到了“咔”的一声。 他怔怔看着面前,那个脖颈断裂的女孩,被太宗攥在掌心,头颅软绵无力地侧倒下来,皇帝松开手掌,掌心那个女孩的身子形成了一个不合理的下坠弧度,就这么坠落在地。 一滩烟尘升起。 宁奕的道心也裂出了“咔”的一声。 丫头的呼吸还有微弱的一丝。 太宗捏碎了她的脖颈,但却没有彻底了却她的性命……十境修行者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但要不了多久,承龙殿这里会被皇宫的卫道者重新封锁,接下来的结局…… 皇帝平静道:“她当年活了下来,抓住了一线生机。可是现在呢?还会有第二个徐藏来救她吗?” 杀死一个人,对皇帝而言,实在是一个太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不在乎“生”与“死”,他更在乎自己那颗纯粹的道心。 宁奕被太宗的神性捆缚,悬在空中,徐清焰同样被皇帝拎了起来。 他怔怔看着渐行渐远的,坠在地上的丫头…… 金光包裹着皇帝,他结束战斗的那一刹,皇城内的一切暴动就结束了。 他没有去杀任何一人,藏书楼的两位大司首,他只需要一缕神念便可以直接击杀,但他全都无视了。 还有什么,比近在眼前的“不朽”更重要? 踏出涅槃,燃烧星辉,转化神性……这一步,他已经拖了很久。 成为不朽,刻不容缓。 一步迈出,整座皇城震颤一二,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一道金光拔地而起,瞬间来到了长陵山顶。 …… …… 长陵的山道,四周的碑石,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巨大威压。 那道金光从皇城内拔地而起的刹那,磅礴的神性毫无预兆,直接落在了“守山人”的头顶。 这位镇压真龙皇座的“罪徒”,是他首次出手抹杀的敌人。 漆黑如长夜的大袍,直接被金光撕碎。 守山人的骷髅面具消融在圣光之中,她连一字一句都没有开口,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做出,整个人瞬间便被圣光打散,这位星君之境可以媲美涅槃,超越了“极限星君”的大能,就此湮灭。 事实上……在三皇子被射杀,而太子放弃坐上真龙皇座的那一刻,她就放弃了“生”的念头,身躯内的魂念燃烧,准备与那道金光殊死一搏。 铁律消散,说明徐清客的谋划出了纰漏。 一步错,步步错。 这场异变,有太多人站错了队。 而唯独有一个人,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太子恭恭敬敬站在皇座之前,他割下了三皇子的头颅,他低垂眉眼,仪态平静而又自若,等待着自己父皇的“凯旋”。 守山人被金光直接撕碎,化为灰烬,他看也没有看,心底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没有升起。 李白蛟带着淡淡的笑意,轻柔躬身。 “恭贺父皇。” 那道金光带着磅礴的威压落在长陵山顶,太子的华服被卷地飞掠不止,他低下头来,余光瞥见了那个男人的身旁,被神性裹挟着的宁奕……还有一个身影。 那个陷入了昏睡之中,但没有戴帷帽,也没有戴面纱的女孩。 太子仅仅是余光瞥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他曾数次拜访东厢,想要一睹芳容,对那个姓徐的姑娘,原本是好奇大过于欣赏,后来越是接触,越是喜欢这位女子身上的气息……只要稍稍接触,便可以安抚自己心中的焦灼和烦躁。 但他从未,从未见过徐清焰的模样。 此刻他见到了。 太子一阵头晕目眩。 他连忙低下头来,以极高的定力稳住自己的心念,与所有见到徐清焰的人一样,初次相见,眼里便满是惊艳。 这是天人落入凡间,不容亵渎。 李白蛟默默攥拢双拳,十指嵌入掌心,他不敢去看自己的父皇,连咬紧牙齿这等细微的动作都不敢去做,只能悲哀而又卑微的站在皇座一旁。 太宗无视了他。 神性蜂拥而来,皇座的“奇点”被点燃,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化为星火,在太宗皇帝的身前勾勒而出。 太子又连忙沙哑问道:“父皇要闭关?可需要儿臣把执法司和情报司的事情先行处理?” 太宗一步迈入“奇点”之中。 门户的星火消弭,化为点点光火飞掠散开。 太子李白蛟的神情无比难看,他保持着低声下气的姿态,目光里满是说不出的屈辱……从落在长陵山顶,到离开长陵,自己的父皇,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提。 天都的叛变,自己起了何等重要的作用?! 那尊“真龙皇座”,此刻就赤裸裸放在自己的面前,他只需要坐上去,双手搭在扶手上……就可以试着去开启皇座。 太子闭上双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多年来的隐忍,或许不是隐忍……李白麟好歹爆发了,而他却永远没有爆发的勇气。 或许在父皇的眼中,他们三人,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自己真的是一个懦弱的人? 太子站在皇座面前,面色难看,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坐下去。 …… …… 天都皇城外,荒山上。 四位披着黑袍的修行者,站在山顶,三人保持耐心,盘膝而坐。 另外一人,不耐烦地踱步,攥拳,眼眸通红。 “等等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个子最娇小,但气势最巍峨的“羊角辫女童”,声音沙哑,道:“若是等不及了,大可以自己进皇城,看看你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 “楚绡前辈……您是涅槃境界的大能。”温韬几乎要跪在这位前辈的面前,他指尖掐入血肉之中,蜀山的瞎子和千手神情同样焦灼,他一字一句咬牙道:“我能够感到,徐师弟的气息消失了……小师弟,还有丫头……真的等不了了。” 楚绡低垂眉眼,没有说话,她回想着登上长陵那一日,崤山居士,守山人,还有背后那个谋略一切的人,对自己的承诺。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刻天都皇城内的情况,诸多势力被铁律大阵的反复所惊动,这场掀动西境的狂潮,余波未散,所有的一切,都栓系在皇帝的身上。 徐清客作为谋略一切的布局者,在天都城内布下这场棋局,每一颗棋子,在理论上,都影响着因果。 “徐藏”向死而生的这件事情,作为棋局的开头,已是一件超脱因果的事情,若是与这桩因果有关的她们四人,此刻贸然踏入皇城。 棋局变动。 未来的结局,很有可能会因她们而改变。 楚绡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来,看着穹顶,阴云笼罩在天都城,接下来究竟是天晴,还是下一场大雨,谁也预测不了。 紫山山主艰难开口道:“最后……再等一个时辰。” …… …… 奇点破碎。 虚空崩塌。 超脱涅槃之后的力量,裹挟着宁奕 和徐清焰,来到了真龙皇座所连接的“皇陵”空间。 悬浮的巨石,盘踞的阵法长蛇。 宁奕在青山府邸之下,曾经窥见过一角类似的痕迹。 据说天都皇城的地底,有着诸多龙脉的汇聚之地……皇陵乃是历代皇帝的安眠场所,除了“狮心王”这种死因不详的“短命帝皇”,其他皇帝的墓陵都汇聚在一起,这里是大隋皇室最隐蔽最神秘的空间。 温韬曾经对宁奕说过,这世上最危险的墓陵,就是皇陵。 按道理来说,皇陵应该就蛰伏在天都皇城的地底,但是以寻龙经探测,整座天都城,方圆百里,都无法找到皇陵的入口……温韬曾经花费了数年,踏遍中州的每一个角落,连皇陵的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所以三师兄推测,皇陵由无数个奇点所串联。 到底通向哪里,埋在哪块地底……谁也不知。 宁奕感应到了红山上的那种失重感,连绵不断的奇点不断破开,太宗的身躯,自然轻松承担着威压,此刻分出一小部分力量,护住了徐清焰和宁奕,但即便如此,空间不断崩塌的失真感,让宁奕的神海一阵紊乱,胸口发闷。 最终奇点破碎之后。 宁奕看到了一片蔚蓝。 每一座皇陵,都是独立的空间,类似于“小洞天”这般的存在。 与狮心王所在的大草原不同,太宗选择的“皇陵”之地,乃是一片无垠大海。 宁奕重重摔入海水之中,四肢失去力量,被一颗硕大的水珠包裹着,缓慢浮出海面。 与他一起浮出海面的还有一颗巨大水泡,徐清焰就被囚禁在其中。 女孩姣好的容颜,带着三分痛苦,缓慢蹙起眉头。 太宗皇帝未发一言,来到皇陵之后,他直接开始了修行。 男人盘膝坐在海水之上,潮起潮落,四面八方涌来淡淡的水汽,在他身下冻结凝聚,缓慢拼凑,一块一块,像是冰冻的大地一般。 被裹在水泡之中的宁奕,盯着皇帝的胸口,断裂的细雪还残留在他的体内……那个男人竟然没有选择拔出细雪? 下一刹那,皇帝的面色变得苍白,他深深吐出一大口鲜血。 徐藏的死气,徐清客发动的铁律完杀,诸多的伤势,在他体内爆发而出。 宁奕胸口的那把“细雪”,被他反手拔出,剩下半截碎裂的剑身,直接插入冰冻的雪地之上。 太宗冷冷看着宁奕,在这些伤势之中,只有“执剑者”留下来的最浅,但偏偏最入骨。 宁奕的修为太低。 如果换了大成的执剑者,那么自己……恐怕已在那一剑下寂灭了。 他抬起双手,两颗水珠缓慢靠拢。 “最后一步……” 皇帝轻声喃喃,这里是最安静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便他处在闭关,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找到这里。 宁奕的神池内,神性开始翻涌。 剧烈的痛苦涌了上来。 这种“神性”被抽离的感觉,简直比凌迟还要痛苦,这是宁奕第一次尝试,他看着身旁的那个女孩,徐清焰面色苍白,身子蜷缩,显然是习惯了这一切的痛苦。 这些年来,这种痛苦,她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 “宁奕……” 女孩轻轻念着一个名字,她的黑纱裙早就支离破碎,只能遮掩住一部分身子,此刻她双手环臂,整个人缩在一起,神性被抽走的感觉她太熟悉了……这些年来,因为有宁奕的存在,所以痛苦缓解了很多。 她的双手,轻轻捏着那半片骨笛叶子。 两个人之间,似乎生出了某种心灵感应。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徐清焰,那个女孩缓慢睁开了双眼,看到了现在的处境……只不过她并没有什么悲伤,或者痛苦,反而十分释然。 宁奕的神性,与徐清焰的神性,一起向着太宗掠出。 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徐清焰闭上了双眼,她在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宁奕也闭上了双眼,他在等待着那个即将到来的时机。 盘膝坐在冰川大地上的皇帝,彻底放松了所有的警惕,他鲸吞海吸着庞大的“神性”,这是他如今最需要的东西,踏入不朽,他的身躯一点一点变得纯粹,像是化为了纯粹的光,凝而不散,星辉被排斥。 这是“神”的身躯。 两股神性,化为江流,涌向了他的身躯之中。 这是世上最纯粹,最极致的力量。 宁奕的呼吸变得缓慢起来。 机会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 命字卷的深处,那一缕潜藏的徐清客魂魄,点燃了宁奕体内的“神性”,这是一缕微弱的火苗,然而瞬间就被磅礴的江流卷去,滚入皇帝的身躯之中。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又焦灼的等待。 一缕火焰,可以燎原。 那一缕微妙的火星,实在太小,太宗体内的神性,又实在太过庞大,于是火势卷入皇帝体内的刹那,似乎瞬间就被扑灭……连一丝一毫的燃烧都没有感觉到。 但太宗皱起了眉头。 他敏锐的觉察出了自己身体的异常。 不仅仅是太宗。 徐清焰似乎也觉察到了异常……她惘然看着那个盘膝坐在大海冰川之上的皇袍男人,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神性停止了输送。 宁奕睁开双眼,平静与太宗对视。 那一缕野火,在他的体内燃烧,神池沸腾,被第一缕自燃的火焰带动,所有的神性都化为了烈潮。 想太宗应也如是。 宁奕的身上,已经出现了一些石化的趋势,他平静看着太宗皇帝,皇袍吹拂,那个坐在冰川高原上的皇袍男人,并没有选择站起身子……因为这些神性的燃烧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如果想要压制,必须要投入全部的心神。 宁奕的额首之处,溢散出了那一缕白发谋士的魂魄。 徐清客的残魂,点燃了那一抹神性之后,便浮现而出,他站在宁奕的背后,注视着冰川上的那位帝皇,眼神平静而又淡然,嘴唇微微开阖,像是在说。 “一起死吧。” 这是一个很讽刺的话。 尤其是对一个即将获得“永生”的人来说。 皇帝的面色沉静如水,那缕野火在他体内点燃,他没有丝毫的慌张……直到他使出了所有的手段,都无法熄灭这一缕火苗,然后火势越燃越大,直至在他体内汹涌澎湃,化为不可阻挡的烈潮。 太宗的神情有些精彩,他看着那个年轻的白发谋士,看到了对方临死之前露出的那个笑容。 徐清客的残魂飞散。 同时,太宗的皇袍之下,不朽的肌肤纹理逐渐失去了光泽,化为冰冷的石雕,冰川的寒气紧接着覆盖而上。 宁奕同样如此,他从水泡之中坠出,跌坐在地,就坐在皇帝的对面,两个人对立而坐,视线平齐……到了生命的尽头,大家都是平等的,再也不分高和低。 徐清焰怔怔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有些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宁奕的额首,那一缕淡淡的金光飞出。 这卷命字卷,是徐清客送给自己的“礼物”。 然而宁奕根本就没有打算收下。 那卷古卷,被宁奕催动着最后的心力,从额首飞出,化为一缕金光,隔断了禁锢女孩的那个水泡和太宗之间的联系。 竹简倏忽一声,掠入了徐清焰的眉心之处。 他把承龙殿发生的一切,徐清客对自己所说的话,都记录在其中。 这是他留给徐清焰的“礼物”。 徐清客前前后后奔赴了那么多的地方,布下了这一场局……作为他的妹妹,有理由知道,他的哥哥不是一个坏人。 紧接着,命字卷的微弱力量,推动着那枚水泡。 一半的骨笛叶子,在徐清焰的脖颈前挂着,摇曳的执剑者剑气,可以斩碎这世上所有的“奇点”,把她从原路送回。 女孩拼命敲打着水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大力喊着什么,目光死死盯着冰川高原上的那道背影。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 做出这一切后,宁奕闭上了双眼。 因为分心的缘故,他的身躯加快了石化,胸膛以下,神性燃烧成烬,血肉化为石块,寒气覆盖之下,像是一尊冰雕。 他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而又缥缈。 然而讽刺的是,什么都没有做,把所有的心力都留在对抗“烈潮”的太宗,此刻身上的石化程度,比宁奕更为严重,因为神性太多的缘故,烈潮燃烧的速度更快更汹涌。 宁奕目睹了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帝,在自己面前三尺之处,化为了一座失去生命气息的石雕。 他笑了笑。 笑容凝固。 皇陵的深处,回荡着海水拍打冰川的声音。 冰川高原上,坐落着两个面容凝固的石雕。 一张泛黄的古画,在冰川的上空飘摇掠去,画纸在寒气之中覆上了一层冰霜,曲折,扭转,但即便如此,仍然可以看清上面的内容。 古画上。 男孩的肩头扛着女孩,默默坐在墙壁的一边看戏。 墙壁的另外一边,是喧嚣的看台,人头攒动,波浪般的曲线如海水潮声。 画纸飞起又落下,最终坠入不可知的深渊…… 这个世界很热闹,也很孤独。 长陵奇点外,跌坐在山顶的那个黑纱裙女孩,捧着自己胸口的骨笛叶子,嚎啕大哭。 天都皇城,四个披着黑袍的修行者在皇宫之内大开杀戒,无人可挡,最终带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裴家遗女。 某位徐姓之人的野火,点燃了六百年来不曾动摇的大隋朝野。 刀剑,火雨,飞掠的箭镞,斩落在地的头颅,掠行在大街小巷的黑袍执法者,倾巢出动的春风茶舍暗探,在天都皇城延续着未完的“烈潮”。 而另外一边的世界,则是死寂一般的安宁。 冰雪飘摇。 天地大寂。 …… …… (至此,野火燎原卷结束。30号请假一天,构思新一卷的剧情。另外,今天是本月的最后一天,大家有剩的月票都投了呀,感觉排名不是很稳。希望能稳在前五。)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一章 头场雪 屋子里炉火跳动。 轻柔的声音响起。 “先生,外面又下雪了。” 千手坐在炉火前,她徐徐伸出一只手,掀起窗帘,向外看去。 鹅毛大雪飘落在小霜山的山顶。 每一年大雪天,她都会来到这里,来祭拜对自己有过大恩的“赵蕤先生”。 此刻她的面前,就挂着赵蕤先生的画像,还有当年先生留下来的古旧符纸,在那两句逆天谶言都成真之后,符纸上的字迹就变得模糊起来。 或许是谶言成真之后,符纸就再无意义。 又或许……是岁月磨去了符纸的字迹。 “三年了……” 这三年来,每一年头场雪,都是这般。 瞎子齐锈,道士温韬,此刻也都坐在屋子里。 三人围着小霜楼内的炉火,袅袅热气在屋内缭绕,升腾,叶长风前辈的“稚子”从天都被他们带了回来,就放在小霜楼的剑龛里,好生供奉着,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剑器,在那一日后,神性都像是被抹去,再也没了灵气,安安静静,好似死物,躺在剑龛之中,再也没有动弹过。 小霜楼,已经无人居住。 但还是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谷小雨会定期来小霜楼擦拭打扫,不仅仅是他,其他诸峰,乃至隐宗的弟子,无须长辈发话,都会自觉来到这里执勤。 此时此刻。屋子内的气氛安静地有些僵硬。 三个人围着炉火,看着那块碎裂的命牌,那块命牌的内部,碎成了蛛网,但偏偏外面还算完好……这是宁奕的命牌。 天都那一日,命牌碎裂开来之后,宁奕陨落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这块碎了一半的命牌,就被千手瞎子温韬三个人当成了宝贝,时不时便会来到小霜楼,来看看命牌是否完好,有没有继续开裂。 命牌裂开,其实就等于是“死去”。 从没有一块命牌,裂到一半,然后凝固,就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屋外大雪纷飞。 一身宽大黑袍的谷小雨,身子骨的骨架已经发育起来,年幼时候先天不足的缘故,仍然有些面黄肌瘦,但整个人的眼眸之中蕴满灵性,若是收敛笑容,浑身上下便会散露出淡淡的剑意。 他背后背着那把“断霜”,默默站在小霜楼前,师尊三人在楼内,他便安静守在楼外。 “宁先生……三年过去了。” 谷小雨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有些黯然。 在他最困难的那一年,也是这般的大雪,西岭冰天雪地里,是宁先生救了自己。 自己入蜀山,得宁小师叔提携。 而如今,自己长大了,宁小师叔却不在了。 “蜀山很温暖,我很喜欢这里。这里有我很重要的人。” 宁师叔下山前的那句话,还烙刻在谷小雨脑海里。 他盘膝坐在大雪里,把断霜插在雪地之中,双手按在膝盖上,发丝染上了一层白,咬了咬牙,喃喃道:“小师叔,你真的还活着吗?” …… …… “相信我,活着,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情。” 天都执法司的火光微微跳跃。 映照出一张狰狞的面容。 公孙越平静看着被拷在十字架上的罪人,他披着大红色的少司首麻袍,双手负后,看着那十字木架上血肉模糊的“人形”,轻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三年前,你与李白麟是什么关系?” 西境的势力在天都政变之中垮台,烈潮汹涌澎湃地袭来,把那些曾经与三皇子关系密切的“旧人”,烧的形神俱灭。 这场烈潮把天都点燃。 然而……只烧去了皮,骨骼犹存。 公孙越从来没有想到,在那场烈潮之下,自己不仅仅没有收到波及,反而过得……比以前更好了,三皇子死了,他背后最大的靠山倒台了。 然而新的那位靠山并没有下令直接杀死自己,反而给了自己真正握有实权的位子。 公孙越曾经想过原因。 这一切,恐怕要归功于他在莲花道场上的那场“表演”。 太子殿下,似乎对自己有那么一丝的“欣赏”。 这三年来,他缉令逮捕着与西境有过合作的旧人,他为西境效力的年月里,撰写的卷宗之中,动用了李白麟大部分的权限,他能够轻易揪出西境的势力网……自己找到了许多有过一面或者数面之缘的“老朋友”。 恐吓,虐待,许诺放生……然后杀死他们,已经成了公孙越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乐趣。 他抬起一只手,身旁的侍从立即心领神会,递上一枚炙热通红的烙铁,他轻轻举着烙铁,在那十字架上的罪人额首上缓慢推进,直至穿透颅骨,烙铁的火红色缓慢消散,冷却,鲜血凝固。 公孙越身上并没有溅上一滴血。 但他衣袖之间浓郁的血腥气却化散不开,执法司这三年来成为了一个令人“闻风色变”的禁地,有人说这是天都琉璃山,还有人说自己是跟南疆韩约一般狠厉的人物。 公孙越走出执法司暗道,他看着空地,片片飞雪落在衣袍上,有些微微发冷。 面容狰狞的男人皱起眉头,扯了扯身上的衣袍,在西境毁去容貌加入三皇子阵营之后,他不是没有试过修行……有了足够多的资源,但他的资质真的有限,再如何修行,都只能到中境,如今太子愿意重用他,他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立了不知道多少仇家,时时刻刻要提防着刺客的暗杀。 公孙越一走出暗道,就立马有执法司的持令使者从暗影之中走了出来。 这些是太子赠给自己的人物。 公孙越面无表情走出执法司,在空地上木然站了一会,像是在思考人生。 片刻之后,他抬起袖子,轻轻嗅了嗅,然后缓步来到府邸门外的马车上。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也不去看那些太子的“赠物”,任由其站在阴影里,大家各自保持着一个平稳的距离。 这些人既是礼物,又是毒物,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一言一行,都会被他们记录在眼中。 或许哪一日太子不需要自己了,这些人便是最快,最直接的剑。 赐自己生,自然可以赐自己死。 这三年来,看起来……他活的大胆而 又肆意,杀人,凌迟,曝尸,继续杀人。 但事实上,如履薄冰。 除了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年轻男人,他谁也信不过。 顾谦坐在马车里,看着公孙越上车,鼻尖嗅到了那股浓郁的死人味,三年来,他仍然没有习惯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他受不了死人的场面,更看不惯执法司对待“同僚”的手段,所以他绝不会与公孙越一起进入执法司。 “特意在外面多待了一会。” 公孙越木然开口,算是解释,道:“第三十一号线人死了,这条线索可以划掉,三天后我们再去一趟西岭。” 顾谦点了点头,他膝盖上摊着公簿,默默记下之后,道:“按照规矩……这些要交到宫里,只不过这次换了一个地方。” “换了一个地方?” 公孙越皱起眉头。 这三年来,自己在执法司内的每一次操作,都会送到宫内……由太子亲自去审查。 “东厢。那位徐姑娘住的地方。” “徐清焰?”公孙越的神情并不好看,他冷冷道:“这是什么意思,执法司的暗部案卷,要交到一个外人手上……李白蛟在想什么?况且,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姓徐的女人,如今并不住在东厢。” 顾谦摇了摇头,并不多言。 公孙越沉默片刻之后问道:“是徐清焰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尚不可知。”顾谦言简意赅道:“但据说……徐姑娘从长陵回来之后,性情变了许多,上一次你我不在天都城的时候,执法司杀了一批西境旧吏,她主动要求去看的。” 顾谦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惨白。 扪心自问,他自己做不到,并非是慈悲心泛滥,他顾谦不是见不得死人,只不过执法司暗部的手段实在太过于残忍,杀人烹尸这种只能算是小儿科,跟公孙越这种天性凉薄的人截然不同,他能接受行刑现场鲜血四溅的血腥,却接受不了那些人临死之前,悲鸣呼喊,却天地不应的绝望。 暗部杀的每一个人,都死不瞑目。 而这正是暗部存在的意义。 让所有的大隋官员都感到害怕。 年轻男人坐在车厢内,他缓慢攥拢指尖,指骨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音,他不太能想象……那个纯白如纸的女子,为何要主动去看暗部行刑? 天色暗了。 马车临近东厢。 公孙越看着东厢楼阁在黑夜里亮起的火光,皱起眉头,道:“我没记错的话,那件事后,她去了珞珈山,并且在山上待了两年多,因为这件事情,太子每月都要离开一次天都,专程前赴珞珈,借着烧香探陵的名头……” 声音戛然而至。 公孙越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 “太子殿下很喜欢她。”顾谦意味深长道:“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太子都不会拒绝。” 车厢内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公孙越指尖轻轻敲打着车厢窗台。 他缓缓问道: “你说,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今晚还有一章,月初,求月票~求推荐票~求各种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二章 烛火柔光盼君归 那个人? 哪个人? 皇帝……还是。 顾谦脸上的神情有些滞住,他的脑海陷入短暂的放空。 关于长陵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是知情者,包括太子,除了那位“徐姑娘”,其他人似乎都没有机会得知真相,哪怕只是零星的一点半点。 但可以确认的是。 陛下最后带着宁奕和徐清焰去了长陵。 然后徐清焰被送了出来,对里面发生的事情缄口不提,再之后……就是皇宫和蜀山的那两块命牌,一起碎了。 一个荒唐的事情。 顾谦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他轻声道:“无论是哪个人,都回不来了。” 公孙越低垂眉眼,他的大部分面容都隐在面纱之下,布满刀器割划的伤痕,唯独露出没有伤疤的双眼,蒙上面纱,至少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人。 此刻,他的眼里,除了三年来习惯性流露在外的狠厉,还有一些不由自主流淌出的惘然……他实在想不明白,长陵的那一端,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就算了。 过程很重要。 但结果更重要。 三年来,他逐渐从惊骇变得平静,再到现在的木然……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秘术,如果真的有,凭什么会是“宁奕”活过来,而不是陛下? 太子至今不肯坐上真龙皇座,小心翼翼握住了天都命脉之后,仍然谨慎到了这等地步,想必是真的害怕有一天醒来,陛下便从长陵破关归来、 公孙越一样。 他花费了自己几乎全部的心力,把宁奕推下深渊……如果有一天宁奕回来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东厢院外站了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 公孙越默默看着这张还算俏丽的面庞,他记得西境里犬牙交错的复杂脉络里,有那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曾经在天都城的小雨巷别院里,跟在徐清焰的身旁,当一个贴身婢女。 名字叫…… “小昭姑娘。” 车厢停靠在东厢院门门口,顾谦掀起车帘,看着那道站在夜色之中的窈窕女子身影,他从怀中取出了案卷,缓慢交待道:“这宗案卷,太子吩咐要交到你家小主手上,里面记载的东西可能会引起不适……如果她不看,或者不喜欢看,大可以重新密封,按照惯例,三日之后我会来府上取。” 小昭。 是的,是这个名字。 公孙越懒洋洋以手肘撑着马车车厢窗口,他没有露面,目光越过车厢内部空间,与那位婢女隐约碰撞了一下,这个婢女被徐清焰讨要了回来,西境垮台之下,要找到一个婢女并不算难,看着那个面容娇嫩的小婢女,公孙越自嘲地想,只要还能找到,只要太子手里有,只要姓徐的开口了,那么西境留下来的任何一件东西……想必太子都会心甘情愿送给她吧? “我家小主今晚就会看完。” 小昭接过案卷,声音极轻,她平静道:“无须两位再来府上,明日一早,案卷便会送抵执法司。” 顾谦挑了挑眉,道:“但愿如此。” …… …… 目送马车离开。 婢女小昭站在偌大东厢的院门门口,她 平静注视着院外那一道道影子的离散,最终合上院门。 东厢的烛火摇曳。 屋阁里无人在旁。 案卷摊开,摆在木桌上,徐清焰一字一字平静阅读,她看着记载极其详尽的暗部卷宗……这卷宗的确记载的十分详细,暗部杀了哪些人,如何杀的,动了多少刀,割了多少肉,每一刀割在哪里,罪人有何等的言语,神情,都记录在案。 在“暗部”看来,这是不可减少的重要资料。 并非只是“虐待”那么简单,而是不同的修行者,不同的官员,有着不同的“痛点”,有些人并不急着处死,烙刑或许可以轻易击碎他的心理防线,拔掉十指的指甲盖,可能会让对方直接全盘托出。 对于暗部而言,这些卷宗可以大大减少他们行刑的时间。 提高审问的效率。 天都“烈潮”的那一天后,权力的斗争迎来了“收官”,执法司暗部所收到的罪人却越来越多,西境被清算,大部分的势力被扫荡,太子全盘接手……明面上春风和睦,但地底采取的手段,自然不可能那么温和。 徐清焰静静看着卷宗,每一个字读来,都有些揪心,但逐渐变得麻木。 “命字卷”在她的脑海里,宁奕把承龙殿发生的事情,都化为了命字卷中的影像,她看到了自己哥哥跟宁奕的那一番对话……正如宁奕所说的那样,她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分黑白的。 但她却不知道,黑究竟可以有多么的黑,白又能有多么的白。 当她看完,已是夜深。 徐清焰站起身子,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 些微的声响,惊动了屋外守夜的婢女小昭。 门外立即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音。 “小姐,明日我们还得起早,去珞珈山修行。” 徐清焰轻轻嗯了一声,她合上卷宗,交给小昭,道:“不会忘的,你可以先休息……无须在外面守夜。” 小昭笑着接过卷宗,没有说话……她本就只是西境最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跟着小姐在小雨巷安居的日子,是唯一安定,唯一被她不断记起的时光,在小雨巷那一次异变之后,她就被西境彻底的“放逐”。 此后,她经受了棋子所应该经受的一切……被当做货物一样交易,换了好几个主人,或是蹂躏,或是欺辱。 生活在黑暗之中,直到被那一缕光照亮。 那缕光,就是徐清焰。 门重新被合上,小昭双手搂着卷宗,后背轻轻靠在石壁上,努力深吸着气,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她珍惜现在的每一天,珍惜崭新的生活。 也珍惜这个唯一对自己好的“小主”。 门内的烛火并没有熄灭。 徐清焰坐回桌案,桌案两旁堆满了古籍,这是宁奕在临行之前留给自己的……原本在剑行侯府的那些古书。 这三年来,她一本一本去看,看了好些,大部分都是一些符箓阵法之道,怪不得裴姑娘的阵法造诣如此之高,只可惜术业有专攻,她在这一方面的资质并不算多高,只能勉强提起兴趣,慢慢咀嚼着去看。 这好像是宁奕“唯一”留给自己的外物了…… 徐清焰笑了笑。 这些古籍是外物。 睹物思人,她翻书的时候,会想到宁奕还在剑行侯府的那些日子 ……只不过,宁奕还给她留了一个“贴身之物”。 徐清焰轻轻舒展双臂,推开桌案上的左右两摞书。 空出了一片清净的桌面。 她摘下自己脖前的红绳,那片白色的骨笛叶子,在空中轻轻摇曳,舒展。 松开手后,骨笛叶子便悬浮在空中。 徐清焰双手托腮,凝视着那片叶子,轻声喃喃道:“好几日没有找你说话了……委实是这几日太忙。” “前几天,去了一趟暗部,目睹了他们杀人的全过程……我应该不会去看第二次。”徐清焰语气轻柔,但斩钉截铁道:“哥哥以前对我说,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作用,我只是粗浅知道这个道理,现在我亲自去看了……他说的对,这世上的确有着许多我无法想象的人,做着我无法认同的事情。但如果说‘暗部’这种东西必须存在,那我希望它能永远存在于黑暗里,永远也不要见光。” 顿了顿。 徐清焰的语气变得柔和。 “今儿我回了东厢,找来了执法司的暗部卷宗。” “明天应该会回到珞珈山,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努力修行。”女孩看着那片骨笛叶子,她轻轻道:“扶摇先生对我说,神性有诸多妙用……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修行地厉害一些,或许我就可以到那个地方去找你了……” 徐清焰笑了笑。 她鼻尖一酸,沙哑道:“宁奕,有些想你了。” 那片骨笛叶子舒展摇曳,像是在回应她的声音。 这两年多,除了试着去看清这世界的“黑白”,跟随珞珈山扶摇修行……她一直在坚持一件事情。 一个微不足道,但是早已成为习惯的事情。 把自己的神性,送到那片骨笛叶子里。 白骨平原像是一座桥。 她在桥这端。 他在桥那端。 红山上就是这样……神性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心有灵犀”,即便隔着千里万里,依然可以流通。 这一缕又一缕的神性,真的被她送走,不知去了哪里。 …… …… 桥的那一端。 是冰天雪地。 寒风彻骨。 冰川上凝聚着两个干枯的石雕,对坐而立,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的神情……霜雪在石雕表面覆盖,蔓延,坚冰被刺骨的冷风吹得自内而外的裂开。 然而两具石雕,其中的某一具,似乎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轻微的“咔嚓”一声。 有一片冰屑从雕塑的肩头掉落。 年轻男人的眼皮轻轻在霜雪层下跳动,他保持着这个姿态,由生入死……这是来路。 去路是向死而生。 一卷泛黄的古页,不知在这里翻滚了多久,飘飞了多远,似乎坠入过深海,又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浮上了冰原,被寒风吹掉冻结的碎渣,然后轻轻向前掠行,飞起又落下。 最后搭在了少年的肩头。 咔嚓咔嚓绵密的碎裂声音,在冰原上响起。 就像是那位白发谋士所说的……死亡,才是新的开始。 万里之外,烛火柔光,女子轻声喃喃。 冰川雪原,有人睁开双眼。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三章 重燃 我是谁? 我在哪? 第一缕神念,像是微弱的光芒,在脑海里游掠……然后缓慢放大。 冰川高原上盘坐的年轻男人,眼皮缓慢睁开,抖落一层冰屑,伴随着眼皮睁开的动作,他的肩头,身上,四处,冻成坚冰的雪层,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宁奕缓慢站起身子,身上的冰屑层层抖落,露出冻得有些发白的肌肤,三年过去,他的体魄在皇陵的雪风之中非但没有破碎……反而更加强大。 这一切,都是因为“白骨平原”。 或者说,遥隔千里之前的那一点“神性”。 当年的剑器近能够苏醒,就是因为宁奕给他注入了大量的神性,石雕破碎,崭露真身。 “神性枯萎”,即便在大能看来,也是必死之局。 要想复苏一具枯萎的修行者身躯,需要的神性太过庞大。 而三年来,徐清焰从未间断过对“宁奕”的神性供给,于是积少成多,一点一滴汇聚起来,便有了今日。 破碎的冰屑被大风吹走。 宁奕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他的面容有些苍白,嘴唇已没有血色,看着就在自己不远处盘坐的那个皇袍男人—— 脑海里的记忆汹涌而来。 皇城的野火。 横飞的血肉。 冰封的大雪。 熄灭的火焰。 宁奕一只手捂住额头,一个又一个名字跳入脑海之中,狠狠搅动……裴烦,徐藏,徐清客……这些人的面容,与时空一同交错,坍塌的承龙殿,掠过耳边的碎石,这些在耳旁轰隆隆滚过。 一切重归寂静。 断片了三年的记忆,重新燃烧起来。 宁奕抿了抿嘴唇,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这种虚弱,倒不是肉体上的虚弱,而是精神上的空虚,像是精气神被抽了干净,肉眼所见,是一片雪白的莽莽冰原。 “我没有死……是因为‘神性’的原因么……” 脑子里传来剧烈的疼痛。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一步一步,艰难来到了皇帝的面前,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居高临下站在对方的面前,俯瞰这个在大隋天下至高无上的男人。 烈潮熄灭。 两个人化为了枯萎的神性灰烬。 然而宁奕这一点灰烬……此刻重燃了。 宁奕一个字也没有说,默默在地上拔出了断裂的“细雪”,这柄世间极致锋锐的古剑,如今只留下一个剑柄。 铸造剑身的霜纹钢在承龙殿的那一战中被皇帝打碎。 那等珍稀材质……只有妖族天下才有。 “可惜了。” 宁奕拔出细雪,轻轻说了三个字,也不知道说的是细雪,还是坐在地上的那尊冰雕。 紧接着,他举起细雪,朴实无华的砸了下去。 噼啪的破裂声音,在太宗皇帝的头顶响起,冰雕咔嚓一声碎裂,宁奕狠狠一脚踹在皇帝的胸膛,将这座冰雕踢成一滩碎裂的雪雨。 皇帝大块大块的身躯,在地上滑掠。 死的不能再死。 宁奕喘着粗气,杵剑而立,他的体魄似乎变得更强了……但刚刚的那一剑。 自己的星辉……竟然一点也没有了? 这里是星辉封禁之地么? 宁奕皱起眉头,他的神念仍然敏锐,方圆数里,除了大雪,寒潮,什么也没有,皇帝临终前的突破,把所有的星辉都转化成了神性。 然而所有的神性……都在那场烈潮之中,化为了虚无。 没有星辉,没有神性,一个独立开辟的空间。 当然是星辉封禁之地。 然而片刻之后,宁奕发现了一个更糟糕的事情……就算此地不是星辉封禁之地,他也无法动用星辉。 此身,空空如也。 自己的神性积蓄,还有星辉,全都燃烧殆尽。 只留下了一点点的重燃火芯,能够活过来,已经是不幸之中万幸…… 修行境界重新跌回了原点。 不过有山字卷在身,想要重修回来,问题并不大,宁奕已经不会再有境界上的瓶颈,这一路上破境便如吃饭喝水。 原地转了一圈。 宁奕看着这片浩瀚看不到尽头的皇陵冰川,以他如今的体魄,要跋涉到皇陵的尽头,其实也不算难。 他回过头来,看着那片入口之处的奇点,为了防止意外……当时他引燃神性的时候,把“奇点”也一并毁去了。 宁奕的神情有些古怪。 如今看来,这是堵死了自己回去的路。 宁奕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腰囊……那个大阳之物还在,一些细碎的琐物。 他取出了裴烦丫头的命牌,心里那颗沉重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在承龙殿,自己看到了太宗拧断丫头的脖颈……但此刻命牌无恙。 说明丫头还活着好好的。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宁奕眼神柔和,看着那枚命牌,但紧接着,他发现了一个事情…… 自己的腰囊里,少了一样东西。 宁奕挑起眉尖,他抬起头来,寒风呼啸,掀动着磅礴的热潮,远方一道赤红色的巨大雀影,施展双翼,向着自己掠来。 …… …… 小霜山上。 谷小雨的身上落满了一层霜雪,他整个人席地而坐,呼吸声音压得极低,整个人的气息不断变得微弱。 微弱之后再微弱。 这是一种“寂灭”的呼吸法,由师尊亲自传授给他,这门呼吸法似乎是徐藏师叔所创,若是经常修行,到了后期,可以体会到“死亡”的感觉,修行者的诸多大道,“生死大道”的杀力之高,一骑绝尘,即便无法修成徐藏师叔一样的“生死之道”,多多体悟,也是大有裨益。 沉浸在“寂灭”之中。 谷小雨忽然被一阵喧嚣吵醒。 他陡然睁开双眼,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小霜楼内的灯火摇曳,如果自己没有听错……刚刚是师尊和两位师叔,发出了一声惊叹? 是惊叹。 发生了什么? 谷小雨脑海里,隐约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屋阁内的场面有些滑稽。 那块玉佩发生异变之后,温韬吓得一抖手,险些摔在地上,真的摔碎,此刻被千手隔空托住。 气机吹拂。 炉火险些把赵蕤先生的画卷点燃。 温韬摘了紫金冠,掷在地上,他双手揉了揉眼眶,努力把双眼瞪大,盯着那块被师姐掌心星辉托起来的“宁奕”命牌。 三师兄满面 愕然,嘴唇干枯喃喃道:“他娘的,见鬼了??” 瞎子齐锈,虽然目盲,但是晋升星君境界之后,剑心通明,方圆半里的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 就在刚刚,他双手按在椅背之上,发力之下,直接按得木屑爆碎。 他也站起身子。 因为—— 宁奕的那块命牌里……燃起了一缕火焰! 原本寂灭的命牌,此刻生机复苏。 这一幕的发生,就连万年淡然的蜀山小山主千手,也不淡定了。千手师姐眼神惘然,看着那块内部破碎的玉牌,竟然在连绵的“咔嚓”声音之中,自我修补,而后徐徐恢复如初。 “这是……活过来了?” 齐锈的声音有些困惑,借着便是抑扬顿挫的激动,他猛地站起身子,高声道:“小师弟在哪?我去找他!” “他娘的,老子也一起去!”温韬也猛地站起了身子,他看着千手,认真道:“师姐,如果小师弟在皇陵……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他带回来。我再也不想忍受这种痛苦和憋屈,大隋皇室拦路又如何?” 说完之后,屋子内一片沉默。 齐锈抿起嘴唇,似乎在等待着千手的回应。 黑白大氅在炉火前摇曳。 千手平静道:“是。小师弟如果在皇陵,不用你们说……我也会出手,把他带回蜀山。大隋皇室又算得了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上挑,木然道: “但你们知道……皇陵在哪么?” 一盆冷水。 温韬的神情顿时凝固起来,他下意识道:“我用寻龙……” 声音戛然而止。 他在中州游历了如此多年。 各大圣山的墓陵,都被他走了一遍。 唯独大隋皇室的皇陵,一无所获,就连初始的“奇点”都找不到。 千手看着自己的三师弟,问道:“你能找到宁奕么?能么?” 温韬欲言又止。 “相信不仅仅是蜀山……天都那边,东境那边,所有还在留意‘烈潮’的人物,都会得知这个消息。” 千手眯起双眼,道:“小师弟没有死。” 齐锈明白了师姐的意思。 他脑海里自然而然有了下一步的推演…… 整座天下都知道宁奕没有死。 小无量山,剑湖宫,蜀山,紫山,道宗,书院,灵山,珞珈山,琉璃山……都会试着找出“宁奕”。 宁奕的身上,牵扯了太多势力纠纷。 有人想要杀他。 有人想要保他。 然而,最想找出“宁奕”的,是大隋的太子。 李白蛟执掌天都以来,已经三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拼命想要知道“长陵”的真相,想要知道自己的父皇有没有死去,想要知道……自己能不能坐上真龙皇座。 所以他得知宁奕没有死之后……一定会比所有人都着急,要最先找到宁奕。 大隋皇族的力量会倾巢出动。 “让暗宗出动……不要试着去找宁奕,大海捞针。”千手站起身来,她冷静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其他圣山,还有大隋皇室的消息。然后跟他们一起动手。” …… (今晚还有一章,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四章 崭新河山(求月票) 宁奕没有死。 宁奕还活着。 或者说……宁奕,重新活过来了。 无论是哪种说法,传达的意思都大抵相同,每一座圣山,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都被狠狠震惊了一把,紧接着派遣出最优秀的探子,试图在第一时间找到“宁奕”的下落。 在这短短的数天之中,可以看到一个古怪而又和谐的场面,东境琉璃山的鬼修奔波在大隋四境,不杀人不放火,只找一线天机……不仅仅是那些鬼修,几乎所有的圣山都倾巢出动了。 大隋天都城的情报司几乎被清空。 太子迫切想要得到第一手的消息……宁奕的身上若是沾染了自己父皇的鲜血,那么便会被大隋的铁律追查到。 情报司的持令使者倾巢而出,拿着罗盘游掠穿行在整座大隋的山河遗迹之中。 太子无法打开长陵皇陵,在他坐上真龙皇座之前,大隋最深处的秘密,始终对他保留着最后一层的面纱。 皇陵的那一端,究竟连接着哪里? 然而数天过去了。 没有消息。 一点也没有。 太子焦急的等待,情报司的探子几乎把四境都蹚了一遍,毫无收获。 有人甚至怀疑,宁奕没有死,这本身就是一个荒唐的假消息。 如果没有死,那么宁奕去了哪里? 所有的圣山,所有的大势力,找遍了大隋天下,都没有收获……这是一场轰轰烈烈,却注定徒劳无功的行动。 因为皇陵的那一端……连接着的,从来就不是大隋。 …… …… 太宗皇帝为自己找的皇陵……除了海水,剩下的,就只是海水。 或许是为了祭奠某个在生命中对自己有着重要意义的人。 皇帝选择了这片大海作为自己“死去”之后的安眠之地。 然而嘲讽的是。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片大海上会得以永生。 然而……他真的死在了自己为自己所找的墓陵之中。 漫天的寒风飞旋,只有一团火光,散发着余热。 红雀的鸟背上,坐着一个黑发散乱的年轻男人,一人一鸟,向着穹顶高处掠去,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样。 只不过那时候,红雀的背上,是一位白发道士。 红雀只差一步就可以修成人形,开口说话,当年周游开玩笑说的那句话,此刻看来颇有些一语成谶的意味……红雀眼神悲凉,徐藏身死道消的那一日,它的心情并无丝毫欢愉,满是沉重。而如今,自己的先生如今也一同仙逝了。 仙家道胎,偏偏不惜命。 它从宁奕的腰囊里苏醒,挣脱腰囊而出,被困在这片皇陵之中无法逃脱,但好在这片海水之中蕴养了许多灵鱼,不至于饿死,但天地灵气贫瘠到了极点,这三年来,若不是本命火焰的燃烧和觉醒……它可能会被冻死。 与那根“毫毛”待在一起,似乎触发了它潜在的血脉。 宁奕坐在红雀背上,思绪万千,温热的火光从雀羽上传来,像是坐在大日之上,并不炽热,暖洋洋的,随着身体温度的上升,思维重新变得舒畅起来。 三年来,神池受到了徐清焰传递而来的神性……不仅仅如此,还有一千多日夜的思念,一字一句,没有缺漏的,传递到了宁奕的神池之中。 宁奕神情有些复杂,对他而言,能够确认承龙殿自己身旁的那两人,没有受到伤害,还好好的活着,这便是最大的幸运。 徐清焰的那些话,被他珍藏起来。 他现在要离开皇陵。 红雀拔地而起,身躯与海面形成了一个垂直的角度,而且还在不断拔高,它似乎在尝试着冲上穹顶,皇陵的海面上日月交迭,但这片天幕……却只是一个阵法。 宁奕曾经在狮心王的墓陵里见过一片大草原。 他要找到墓陵的尽头。 然后破开尽头。 离开这里。 他坐在红雀背上,取出了那根猴子毫毛,一只手将其轻轻握在掌心。 大阳之物。 这根毫毛仿佛拥有着无穷无尽的热量,此刻顺延着宁奕的手臂,传递到红雀的四肢百骸之中。 “轰——” 红雀长啸一声,抖擞毛发,根根雀翎直立,几乎要炸开,它继续向上攀升,数十个呼吸之后,似乎遇到了极大的阻力,速度减缓,最终拍打双翼,悬停在穹顶的位置。 到了。 这片皇陵的尽头。 宁奕眯起双眼,他一只手攥拢“大阳之物”,另外一只手探出两根手指,并拢合一,对准穹顶,缓慢刺入。 穹顶的光华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屏障,在宁奕的两根指节之下,被刺得向内凹陷。 抵达临界点。 然后破开—— …… …… “嗖”的一声。 就像是箭镞飞过,掠过黑夜,一闪而逝。 在黑暗之中逃窜的女子,肩头被这条黑线划过,一行鲜血彪射而出,整个人身子一矮,被沉重的穿射力度带地踉跄跌去。 那不是一柄箭镞。 而是一片尖锐的翎羽,擦着空气,掀起爆破的气流声音,以极快的速度,钉入一桩古木之中。 女子的神情带着三分痛苦,以手撑地,掌心发力,继续向前掠去,她的速度很快,但比起身后追击的“东西”……实在有些不够看。 一道道黑影,穿行飞掠在古木丛林之中,数目并不多,大约只有四五个。 漆黑的翎羽毫无章法的射出,时而擦着女人的面颊,时而穿透空荡的袍泽缝隙,这些飞掠的黑影,刻意没有去瞄准……毕竟,在这趟“漫长”的追行之中,不断折磨那个女子,在对方精疲力尽,陷入绝望之后,再将她带回,这是“主人”的要求。 女子披着宽大的黑袍,袍面上都是褶皱和血迹,赤着双脚,不知道跑了多久。 她的身上,面上的血迹,还有黑袍的缺口,碎洞,都是因此而来。 她在黑暗之中奔跑。 向着光明跑去。 …… …… 急促的呼吸声音穿过黑暗,惨白月光照拂而下。 光明瞬至。 披着黑袍的女子跑出了长林。 身后的那些黑影,也显露出了真身,舒展身子之后有数丈大小,灰面尖喙。 巨大的漆黑的猛禽。 这些黑鹰,目光狠厉而又通灵,拍击长空之时,一枚枚翎羽便会疾射而出—— 此刻,其中最为壮硕的那头黑鹰,在银色月光下抖擞毛发,陡然加快速度,瞬间来到了女子的身后,隼爪收拢,准备 抓取她的一角衣袍,将其带回。 这女人,竭尽全力跑出了十里。 耗费了大半个时辰。 一切……到此为止了。 然而,下一刻。 女子的头顶,空间隐约震颤起来,一声洪亮的雀鸣在空中响起,这声雀鸣响彻的一刹,追掠在女子背后的五只黑鹰,身躯不受控制的震颤。 这是血脉上的压制。 空间破开了一个点—— 先是两根并拢的手指探出,接着便是不属于这片空间的冷冽寒风,狂乱的倒灌倾泻。 最后便是一人一雀,撞飞而出。 宁奕的身躯还在空中,便看清了此地发生的一切。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抬起双臂,面前传来极其狠戾的嘶鸣,一道黑影扑了过来,虽然模糊不清,但也能看清是鹰隼这类的生物。 宁奕根本就没有动手,任由那只黑鹰撞在自己面前三尺。 “砰”的一声! 一蓬血雨当场溅开,被炽热的红雀火焰燃烧成虚无。 宁奕匆匆回头,目光瞥过,看到了自己身后那个跌倒在地的女子,后领已经被一只妖禽攥住,鹰翼扑打,带着她双脚离地。 妖孽伤人! 看样子,修行境界不过百年,也就是刚刚登场入室的初境修行者罢了,竟然敢在这里露头,欺压凡人? 宁奕屈起一根手指,隔着数丈距离,中指指尖与拇指指腹剧烈摩擦,弹出了一道炽热的气流,像是一枚炮弹般疾射而出。 又是一蓬血雨溅开,那女子应声落地。 宁奕的星辉虽然跌境跌到了底,但单单凭借肉身,完全可以硬捶八九百年的大妖,哪里是这些妖物可以抵抗的? 红雀在空中滑掠,身子骤小,最终化为了一道赤红色拳头大小的影子,在空中闪逝而过,犹如雷霆一般接连撞过那三头看样子气势磅礴的大鹰,撞出了三道纷纷扬扬的血雾之后,场上再也没了戾鸣之声。 宁奕双脚落在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离开皇陵了。 不用再见到数之不清的悬浮在海面上的冰块了。 那女子重重跌在地上,宁奕随意扫过一眼,伤势不轻,身上有数十道伤口,看样子都是被刚刚的畜生伤的。 年轻女子不顾疼痛,跌在地上之后,极其警惕地翻身,死死盯着那只慢悠悠飞回宁奕肩头的“红雀”。 一张很清稚的面容。 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 单单是五官,有些像是太子身边的那位红露姑娘,只不过眉目之间的妩媚之意一丝也无,尽是惘然和清纯。 黑袍下面,遮掩了一具玲珑起伏的窈窕身躯。 这点倒是让宁奕有些惊讶,如此年轻,又如此好看,怎么落到这等境地? 女子咬紧牙关,问了一个让宁奕啼笑皆非的问题。 “你……是人?” 宁奕挑了挑眉,反问道:“我不像人?” 女子的神情更加迷茫起来。 宁奕的心头忽然一滞。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轮大的有些不真实的圆月,皱起眉头。 “这里是哪里?” 双手环抱膝盖的女子,声音艰涩道:“北妖域……朱雀域。” (继续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五章 妖血 大月高悬。 穿林打叶声音飒飒而过—— 帐营的火光摇曳,有人急匆匆掀开布帘,入营之后头也不敢抬。 “巫九大人,红奴逃了。” 帐营的内部,摆着一张惨白的桌案,桌案的那端坐着一个极其魁梧的“壮汉”,额头生出两根弯曲犄角,手臂粗壮如牛,青筋毕露,披着巨大兽皮织制的大氅,若不看身形,身上透露的蛮荒气息,与镇守北境长城的“沉渊君”,极为相似。 蛮荒之人。 那张惨白“玉案”,由白骨拼凑,打磨,此刻桌上躺着一个身材年龄俱是上佳的年轻女子,凤眸微合,面色潮红,身上的衣袍还算完好,但如果入营者再晚上片刻……就说不好了。 听到“红奴”两个字,巫九皱起眉头,缓慢起身。 那单膝跪在地上的入营者,抬起手掌,掌心一枚碎裂的翎羽缓慢升起,倒映出“黑鹰”临死之前的画面,一道炽热的红影闪逝而过,几乎是刹那之间,整个世界都炸裂开来。 这段生前的影响,几乎没有有用的讯息。 “这妖气……是朱雀域的强者。” 虽然只有一个瞬间,但巫九仍然捕捉到了这段影像中的重点。 他缓慢走出营帐,篝火旁边,是蹲在一起的人族女子,数量大约在二三十个左右,面容凄苦,大部分年轻貌美,但额首都烙着赤红的奴印。 “这些女人,是北妖域上等的‘货色’,朱雀域新晋的赤吾妖君,洞府初辟,放出话来,正好需要上乘资质的人类女子做炉鼎。”巫九握住那片翎羽,平静道:“或许他们认为,我应该老老实实把这些女子都献到赤吾妖君的洞府内……” 在偌大妖族天下,势力交错,在北妖域想要有说话的资格和底气,若背后无人,至少也要是千年修为这种大妖。 巫九的修行境界快了……只差一步,但毕竟仍然不足千年。 千年境界,也就相当于人族修行者里的“命星”,一千年对应一颗命星星辰。 三千年后,突破大劫,成就妖君之境。 大隋天下四万里,看起来足够浩袤,但跟妖族天下比起来,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妖族天下的版图更加宽阔,东南西北四大妖域,因为血脉传承的各种缘故,内里还分为诸多派系。 星君修行者,在大隋天下,至少是圣山的客卿,行走天下,被四境任何一方势力都奉为座上贵宾的大人物。 赤吾妖君,的确是有资格在朱雀域放出话来,挑选最优秀的人族女子炉鼎。 巫九的神情变得漠然起来,他冷冷道:“但可惜的是,赤吾妖君,和灞都的那位比起来……差的太多。” 巫九身旁的那位随从,身子一震。 灞都? 他跟在巫九身旁做事,烙刻“巫”字的白骨旗在朱雀域也有不小的名声,篆养人类女子,贩卖给大人物当宠物,炉鼎。 每次行事,基本上都会有一些风声,要送给北妖域的哪位大人物,哪位小王爷,然而这一批货物的“品质”如此之高,却无人知道要送到哪里……竟然是灞都? “灞都的姜麟大人破开千年门槛,各方祝贺,灞都的某位大人物特意从我这里要来了这些女子。”巫九瞥了一眼侍从,道:“跟那位灞都 老人的弟子比起来,赤吾妖君又算是什么东西?” 侍从低下头来,眼神里一阵惶恐。 灞都的那位老人,是整个妖族天下屈指可数的真正“大人物”。 活的年岁之久,已经难以追溯清楚,灞都城内收下的弟子,如今也多是大修行者,妖君就有好几位……而姜麟,如今正是老人最小的那个弟子。 灞都城的小师弟。 身上流淌着纯正的麒麟皇血。 这些女子,要被送往灞都城! 巫九自然不惧怕朱雀域的“赤吾妖君”拦截,他甚至等着朱雀域的修行者找上门来……只要他把背后的靠山亮出来,那么赤吾妖君,也只有赔礼道歉,就此低头。 巫九淡然道: “她的身上被我种下了妖血……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身旁的这批货物,姿色都是上乘,其中“品相”最好的,就是那一头红发的女子。 那女子的身上,带着一股妖族最喜欢的芬芳气息,有些妖修美其名曰“大道韵味”,若是拿去当炉鼎,那么便是最上等的玩物。 巫九花了极大的代价,在北妖域集齐了这批人类女子……如今临近交货,这里距离灞都也不算远,南下十日左右便到了,那女子挣脱笼牢,他派出五只鹰隼追击,本意是让她跑得远一些,折磨地狠厉一些,再将其带回来,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但没有想到……竟然是被朱雀域的修行者劫了。 巫九取出一枚玉牌,妖气串联之后,那一端浮现出了模糊的影像。 他犹豫一二,还是道:“古王爷,出现了一些意外……” “古王爷”皱起眉头。 巫九看着这位灞都城的大人物,要论修行境界,这位向自己订货的“古王爷”,丝毫不输赤吾妖君,要论地位,更是高出一截。 一五一十,全都说完。 “应当是朱雀域的修行者,我在影像中看到了朱雀族的妖修出手,境界接近十境。”巫九把那抹模糊的影像拎了出来,以神念传递而出,恭恭敬敬道:“麻烦王爷找一下朱雀域的赤吾妖君,把此事说清楚。那女子身上有我种下的妖血,踏入方圆一里,我便可感应到。” 古王爷点了点头,他冷冷道:“此事我会与赤吾说清楚。” 灞都的货,四大妖域谁人敢截? 他送给小师弟的礼物,若是赤吾妖君愿意交还,那便算了,临近喜庆日子,不必多生是非,若是朱雀域不愿,那么便容不得他不客气了。 …… …… 怔了好一会。 宁奕才确认了一个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这里的确不是大隋。 头顶的那轮月亮……大的有些离谱,妖族天下不是被大隋压在海底,都说妖族抬头,天上月不是天上月,隔着一层倒悬海面,穹顶湛蓝一碧如洗,都只不过是那层海水的倒影。 然而让宁奕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妖修的修行之路与大隋修行者截然不同,这里的星辉丰盈到了“暴殄天物”的地步,几乎无人汲取星辉。 宁奕按捺住了以“山字卷”鲸吞牛饮的冲动。 宁奕这才注意到,自己救下来的女子,蓄着一头红发,先前笼罩在黑袍内,此刻她扯下黑袍多余的部分,蜷缩起 来。 他轻轻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并没有回答宁奕。 宁奕叹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四散的黑鹰躯干,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息,以及焦糊味道。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下随时可能摇身变换姿态的“红雀”,然后靠近了那黑袍女子,微微蹲身,在一声惊呼之中,将其抗在肩头,开始奔跑。 这里一切情况不明,红雀最好不要施展真身。 以免招惹祸事。 刚刚杀完人,虽说在大隋,火烧尸体,已经算是“毁尸灭迹”,但这里毕竟是妖族天下,谁也不知道那些蛮荒妖修,有着什么样的手段……或许靠着狗鼻子,真能觉察出一丝异常来。 宁奕索性一口气跑出了数十里地。 他找到了一座小山头,弹指之间破开山石,山腹内自成空间,腰囊里还留着丫头的赠符……而且数量相当庞大,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钻入山腹,宁奕就把那年轻女子放下,他动作既不轻柔也不粗暴,救下这个人,只是自己的一时好心。 他可不是什么滥好人。 宁奕取出一块“太平符”镇守在山腹之中,然后点起篝火。 “已经远离刚刚的地方了……你大可不必担心,你背后的那个‘人’,会追过来。” 宁奕颇有玩味色彩的重读了“人”这个字。 “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宁奕挑了挑眉。 仍然没有回应。 那个红发女子,神情惘然,她看着宁奕,面容焦急而又无助,想要开口,似乎又在纠结。 不是哑巴。 先前说过话了。 应当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奕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女人,他本来是想了解一下妖族天下的情况,至少把北妖域的局势摸索清楚,现在看来,这女子并不能帮到自己。 于是他在篝火堆旁找了个空旷的地方,靠着石壁坐下: “你自由了。天亮之后我就会走,你好自为之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 披着黑袍的红发女子,一只手用力敲打着石壁,发出钝击声音。 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神情抑扬顿挫,以唇语道: “这里有他的术,我不敢说话。” 宁奕留意到,她的额心,有着淡淡的红色痕迹,与裴烦丫头的“剑藏”有些类似,但隐约跳动间,并没有仙气,反而是充斥着阴暗混乱的负面情绪。 剑行侯府的时候,他读过不少古籍。 大隋天下,会篆养妖族,当坐骑,当战宠…… 妖族天下,同样会篆养人类,在两座天下之中,仇恨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妖族有意控制着自己麾下奴隶的繁衍,人族同样如此,在战争之中未能发泄的情绪……便宣泄到了生错天下的“生灵”身上。 像红雀这样,能遇到“周游”这种主人的,在大隋天下,本就是少数中的少数。 更多的妖兽,会被种上奴印。 这就是平妖司存在的意义。 而此刻,这女子的额头之处,应该就是一枚奴印。 她是一个奴隶。 (今晚就只有一章,第二章在明天早上)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六章 红樱 宁奕仔细探查了她眉心的那枚“奴印”。 “不是什么大手段。” 他淡然道:“大可不必担心,你背后的主人没那么厉害,隔着数十里地还能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但那人种下来的妖血融入你的体内,很难彻清,应该有某些感应手段……只要不要距离太近,就不会有变数。” 听到宁奕说的这句话,红发女子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不懂修行。 对“巫九”而言,她只是诸多“货物”之中的一个,只不过生得好看一些罢了。 对她而言,“巫九”就是至高无上的主人,种下奴印之后,一念之间便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死。 从“巫九”的手中逃出来,这是一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阴差阳错竟然成真了,全部都因为那个从空中跌出来的年轻男人。 于是确认“奴印”无碍之后,红发女子便松了一口气,她谨慎向后靠去,后背贴靠在石壁的那边,凝视着宁奕,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声音沙哑率先发问道:“你是什么人?” 宁奕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着给自己带来“大隋天下熟悉感”的那个女子,笑道:“我姓宁……从那边过来的。” 他没有隐瞒什么。 宁奕的手指,指向南方。 红发女子怔了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宁奕平静道:“很南边的地方……你可以理解成,我们的故乡。” “我们的……故乡?” 火堆旁边的那个女子,眼神惘然。 她根本就没有“故乡”的概念,生在妖族天下,经历烧杀、抢掠,如果说大隋是混乱的动荡,那么这里爆发的斗争,还要剧烈数倍更甚。 她似乎听到过一些关于“极南”的传闻,横跨北妖域,再往南去,地势逐渐抬高,最后跨越天神高原,就可以来到那片大海与陆地的交接口。 妖族的穹顶,连接的那片土壤。 “大隋?” 女子从口中艰难吐出这两个字。 宁奕有些意外,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叫‘红樱’。”红发女子的声音很柔软,像是含了沙子,软软糯糯,“‘巫九’有时候会喊我红奴。” “巫九?” 这应该就是她的主人了。 红樱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是一只很厉害的大妖,道行接近千年。” 关于妖族天下,宁奕了解的不多。 七百年修为及以上,就可以唤一声大妖,相当于大隋这边的后境修行者。 千年之后,破开门槛,其实就相当于大隋的命星境界,妖族这边的土地浩袤,修行千年的妖族,相较于人类这边的圣山,已经可以决定一小方天地的生死……在大隋天下,大概只需要后境,就可以在东境找个小山头开门立派,而如果是命星,放在圣山也是上层的重要战力。 妖族天下同样如此,在朱雀域的几座重要城池,城主至少也是千年修为的大妖。 而这座天下,跨越涅槃的大能,大多分局在各地,妖圣级别的人物,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方巨擘。 接近千年修为的“巫九”……宁奕的神情并没有多大波动,一个大约在十境巅峰左右的妖修,对于记忆还停留在天都政变,亲眼见证了好几位涅 槃大人物轮番登场的宁奕而言,实在没有什么震撼力可言。 宁奕看着这女子,若她的背后只是巫九,救下也无妨。 只怕惹上更多的麻烦。 宁奕问道:“他还养了其他像你这样的人?” 红发女子点了点头,道:“很多……很多。” 宁奕哦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人口贩子啊。他背后有哪些大人物,你可清楚?” 女子摇了摇头。 这偌大妖族天下,救下她不是难事,难在,救了之后,又当如何? 难不成还要送到大隋? 宁奕从腰囊里取出两件宽大黑袍,一件自己披上,另外一件掷给了红发女子。 让他没有想象到的事情发生了。 女子接过黑袍之后,缓慢伸出双手,把自己原先的衣袍就这么掀起,褪去,露出了满是鲜血和细小伤痕的身躯,她抿着嘴唇,撕下了一小块干净黑布,擦拭着自己的腰腹。 宁奕皱着眉头转过身去。 对于宁奕的这个举措,女子似乎有些不解。 她沉默擦拭着自己的血迹,熟稔的处理伤口,昨晚这些之后,不紧不慢把黑袍穿在身上。 “这样不好。” 宁奕顿了顿,道“不要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身子。” 火焰摇曳。 红发女子听到了一些有悖于自己认知的话,她忽然想到,这或许是“大隋”那边的习俗……她消除了戒心,眉眼变得舒缓起来,点了点头,轻柔嗯了一声,乖巧道:“我知道了,主人。” 主人? 宁奕的眉头皱的更深。 他看着这个“打蛇随上棍”的女子,巫九调教人族女子很有一套,额首那枚掌控生死的“奴印”只不过是一种威慑,真正让她们不敢抬头的,是烙刻在心底的惧怕……于是这些女子,在面对强权者之时,展露而出的柔弱和服从,会更大程度的激发妖修内心的欲望。 巫九在朱雀域小有名气,便是因为他手底下的“货物”,是各种意义上最好的。 宁奕摇头道:“不要喊我主人。” 这一次,红发女子是真的惘然了。 宁奕从巫九手里救了她。 却不让她喊主人? 她满脸委屈,哑哑道:“是巫九教我的……如果遇到那些厉害的‘大人’,就喊他们主人……这样他们就不会杀我,会好好待我。” 宁奕的神情有些无奈,他摇头道:“你先跟在我身边,你我之间,并非主仆关系,所以你千万不要喊我主人。” 宁奕顿了顿,看着这个泫然欲泣的女子,他恍惚之间,像是看了在东境大泽遇到的那个孤苦女子。 人世的遭逢和际遇,有些时候,并不能选择。 这个红发女子,跟“傅清风”其实很像……她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而在兰若寺,或者北妖域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们的命运是一场悲剧。 宁奕动了恻隐之心。 他低垂眉眼,缓缓道: “你可以喊我……宁公子。” “宁公子?” 红樱怔了怔,认真记下这个称呼,然后眉开眼笑,道:“宁公子。” “我听闻妖族会在奴隶身上种下‘奴印’,根据妖血的血脉强大,奴印 程度也会不同。”宁奕淡然道:“大隋也有这种手段,无非就是神魂种魔,鬼修夺舍。” 宁奕看着红樱,伸出一根手指,神念掠出。 红发女子肩头一颤,闭起双眼,额首的那枚红色印记亮了起来。 宁奕以神念围绕这枚“奴印”探测一圈。 按他的猜测,种下这枚“奴印”的主人巫九,修行境界大概千年,那么不出意料的话,神魂境界应该不如自己。 果然,巫九的神魂境界距离自己相差很大。 这枚奴印,宁奕可以轻松抹去。 然而宁奕却没有动手……在他的神念感知之中,有一缕极其浅淡的,但还要更加强大的神魂气息。 巫九背后的大人物。 如果强行抹除“奴印”,那么便会触动禁制,恐怕那位大人物就知道了自己的所在。 宁奕收手。 他心中隐约猜到了这个事件的真相……巫九要把红樱送到那位“大人物”那,双方应该隐约签订了什么神魂间的协议,于是便有了这缕强大气息的附着。 “这抹神念,有些熟悉……” “我在哪见过?” 宁奕忽然拧起眉头,他的神念感知能力极强,对于交过手的修行者,大概的派系,脑海之中都有印象。 然而这是在妖域。 妖域强者……为数不多的妖域强者…… “姜麟。” 宁奕眼神陡然亮了起来。 “不……姜麟没那么高的境界,这至少是妖君级别的人物了。”宁奕喃喃道:“而且绝不是新晋的妖君,这是灞都城的妖君,姜麟的师兄?” 灞都城的那位老人,是妖族天下的活化石,麾下的弟子,基本上都是极其强大的妖君。 超然物外的妖族大势力。 宁奕深深看了一眼“红樱”,对方缓慢睁开双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的惘然。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被送去“灞都城”的礼物。 宁奕的背后缓慢渗出冷汗。 但他的思维还算冷静。 “我之前出手的时候,把那些妖物全都打杀干净了……但难免巫九还有一些妖术。”宁奕心底默默推演:“牵扯到灞都城这种庞然大物,背后又是一位妖君,按理来说,我逃不过今晚,是他们哪里出了差错?” 宁奕一只手按在自己的眉心,以山字卷汇聚神念,把那枚“奴印”里三层外三层的封锁起来……想要剥离这枚奴印,还她自由之身,倒不是没可能,那位妖君附着的神念极浅淡,但宁奕还不了解妖族的神魂术法。 做完这些,靠在石壁上的红发女子,已经沉沉睡去。 宁奕的神念强大,但她的神魂脆弱。 两缕神念在她脑海里纠缠,极其伤神。 再加上一路奔波,劳累。 睡得香甜。 宁奕以星辉续火,他走到山洞出口,外面夜风猎猎,大月仍然明澈。 要救这个女子,虽然希望渺茫,但并非不可能……可她毕竟牵扯到了灞都城,妖君,若是这些妖族大人物追查下来,便会引火烧身。 现在,他大可以一走了之。 宁奕看着山外的妖族天下。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是救是走?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七章 拔除奴印 北妖域,朱雀域,一个叫“森罗城”的小城。 妖族天下并不像大隋,有绝对的皇权集中,无数妖修彼此之间的分布,更像是大型的修行宗门,以血脉和传承分割疆域。 这里的“强者崇拜”,比起大隋,要强烈许多。 大隋的中州,江南,东西左右两境,文人儒士,喝茶赏花,以莲花阁袁淳先生为首的国师遗脉,大多是正气风骨,被嘲讽为“釜鱼甑尘”的穷酸儒士。 越向北,这类人便越少。 莲花阁的儒士在天都可以讲道理,在中州可以讲道理,但在北境长城,没有道理。 在妖族天下,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 叶先生在年轻时候曾经一人一剑,横跨妖域,靠的就是“天下无敌”的拳头。 妖族的城池,与大隋的修筑风格也是截然不同,妖族真身的体积极其庞大,四座大妖域都有着“不可展露真身”的规定,但彼此之间的争斗太多,一般城池都修筑地极高,城墙粗糙,这座天下有着许多珍惜的物资。 像铸造“细雪”的“霜纹钢”,就只有妖族天下有。 …… …… 两袭黑袍,在森罗城里低调前行。 一男一女,都是压低头顶袍沿。 红樱的呼吸有些急促,这是她第一次“自由”的出行。 她一只手紧紧攥住“宁公子”的衣袖。 宁奕神情还算淡然,他眯起双眼,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形”,城内禁止展露真身,街道上来往走动着各色各样的妖修,这些妖修的身躯有些极高,有些极宽,有些则是像是侏儒,几乎一眼就可以从化形之后的模样,大差不差的推断出真身是何妖物。 “化形”是妖族天赋的一种体现。 两座天下都认为,以人形修行,是最好的载体。 血脉强弱,天赋高低,修为上下,也就决定了“化形”是否完美。 宁奕在红山山见到的“姜麟”,化形之后的身躯,带着极强大的威压,顶级血脉的妖族,与这些寻常妖灵,的确有天差地别的区别。 从山洞离开,到这里,只花费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 宁奕动用了一门极强的驭剑之术。 叶老先生年轻时候在北荒,见到了那个“大东西”,机缘巧合下悟出来的驭剑之术。 一剑掠行三万里。 逍遥游。 当初在东境出手之后,叶长风住在蜀山,饮茶打盹了一段时间,这门剑术便被他当做茶水钱,教给了宁奕和丫头。 “逍遥游”的门槛不高,但是消耗极其巨大,除非是抵达了叶老先生这样的通天境界,否则就以宁奕之前的境界来施展,几乎是一门奢望,驭剑三四个呼吸,掠不出多远,身上的星辉就会被抽干剥尽。 如今的宁奕……星辉只有微薄的些许。 但宁奕有山字卷。 妖族天下的星辉丰盈程度,远远超过了宁奕的想象,自己身怀山字卷这种执剑者禁忌宝物,几乎不用担心自身的星辉衰竭……当然,前提是宁奕能够负担起这般磅礴的星辉输出。 如果说,宁奕此刻的星辉境界,就像是一个水池。 池子里目前没有水。 但是这个池子……在皇陵里冰封三年之后,变得极深。 宁奕隐约估计,自己恐怕破开了九境的那道门槛,若是全力修行,可以一路直升十境巅峰? 能够驭使逍遥游这种剑术,说明自己如今的星辉境界已经不低。 …… …… 红樱抬起头来,看着面容平淡的年轻男人,她轻轻嗅了嗅鼻子。 与那些妖修不同,宁奕身上并没有浓郁的血腥气息。 是好闻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宁奕带着红樱,步伐缓慢,在森罗城里穿行,像是在散步,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宁奕在找“客栈”。 妖族城池里也有类似大隋“客栈”这样的地方,专门给妖修提供住宿之处。 他在森罗城城郊出了一次手,并没有杀人,而是以神念震晕了两位弱小妖修,把对方身上的“财物”洗劫一空,顺带拿走了其中一人身上的“朱雀域”的地图古卷。 朱雀域就像是大隋四境之中的圣山地界。 这里是朱雀血脉的发源之地,朱雀一族就是类似于“大隋圣山”这样的存在,在这里,朱雀一族享有着最大的话语权。 最大最强盛的城池是“朱雀主城”。 这一脉的最强者大雀妖君,就住在朱雀主城。 在红樱的“奴印”拔除之前,宁奕不敢去朱雀域的大城,那里的高手太多,自己的修为还没有恢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妖族的小城池,鱼龙混杂,视线混淆难明。 宁奕早年时候在西岭摸滚打趴,很清楚妖族这种蛮荒之地该怎么生存。 找了一个住处,交了一些“钱财”,妖族的古币像是以某种珍惜古物的角质铸造,个头有些大,具体是什么体系,宁奕懒得去研究,他在那两人身上搜到了一些,至少够这几日居住……这些不是他担心的问题。 如果不够,再去打劫就好了。 跟在徐藏后面修行的时候,这位潇洒的“孤剑客”兜里空空的时候,就会挑个三更半夜的时候,在西境草谷城附近逛荡一圈,专等黑吃黑,一圈下来,囊中饱满。 妖族天下的北妖域,一片蛮荒。 既然“恶人”这么多,那么希望他们兜里的“东西”也多一些。 …… …… 妖族的“客栈”,与宁奕想象中不一样的地方是……付钱之后,并非是得了一个狭窄的楼阁房间,而是得了一个相当宽敞的院子。 大部分的妖族维系“化形”,是要付出代价的,血脉缓慢燃烧,就像是人族修行者驭剑而行,这是一门术法……而修行境界不够,化形是很累的。 除非是猛犸,巨牛这种庞大妖灵,一般妖修付钱之后,得到的居住场所,大小都足够自己展露妖身,舒服休息。 宁奕看着眼前这个相当于自己半个剑行侯府的别院,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可没有“真身”要施展。 他取出符箓,把院子的四方布置一二,隔音符箓和屏息符箓悬在院子四方。 院子的八角桌上,摆着妖族天下的灵果,付钱入住之后就可以直接食用,这些灵果内也蕴溢着星辉……只可惜妖修的修行,与血脉有关,所以 这些灵果对妖修的价值并不高。 宁奕拿起灵果,啃了一口,神情有些微妙,灵果入口,味道不错,里面还有星辉……怪不得那些凝结阳珠的妖修,体内丰盈的星辉,能够为人类带来巨大的修行裨益。 没有想到,这里还是个洞天福地。 宁奕踏入别院,布置符箓的同时。 红樱擦拭了床榻,她把别院里的物事整理整齐,然后来到宁奕身边,小心翼翼问道: “宁公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这是第一次出行。 宁奕看着红发女子,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掌,贴在红樱的额首。 他的神念,一缕一缕传递而出……就像是裴旻留下剑藏的手段,神念蕴藏着并不庞大的信息,一点一点在红樱脑海里回荡。 “这些,是我读过的一些书。” 宁奕看着红樱,认真道:“在大隋,读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几日,你在院子里读书即可,里面有些关于修行的书籍,若是愿意,也可以试着修行。” 读书? 红樱抿起嘴唇,宁公子的神念很温和,她轻轻触碰,能够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文字。 是故乡那边的东西……她听到了春风般淳淳而过的声音,大隋的礼仪,常识,道理,都在宁奕送过来的神念之中。 生在蛮荒之地,她根本就无从接触大隋的“文化”。 红樱闭上双眼,她很快就沉浸其中。 宁奕凝视着红樱,送出这一缕神念,是一个很有必要的事情。 在昨夜,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一向觉得自己杀伐还算果断的宁奕,当了一回“好人”。 他实在做不出扔下这女子转头就走的举动。 相聚是缘。 那么好聚好散,自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是救是走? 最终的决定是……救走。 要想救一个人,绝不仅仅是救走她的肉体,若灵魂和认知还停留在蛮荒的程度上,再怎么去救,都只是白搭。 他不奢望红樱能一夜之间,由懵懂无知,变得八面玲珑。 但是至少需要一个过程。 而且这几日……他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宁奕盘膝而坐,坐在红樱的面前,他认真注视着红樱的额首,自己的神念缓慢掠出,在红发女子额心之处斡旋。 这是一场试探,也是一场争锋。 在森罗城荒郊之处,他掠夺了两位妖修,而且从他们的神念之中,截取了神魂修行的术法。 周游先生在珞珈山上,传授给自己一门大道。 逆行推演。 万物由一而生。 道胎是可以后天领悟而出的。 宁奕静下心来,他把那缕妖修的神魂术法放入自己的脑海之中,开始去推演无数个可能……命字卷被他送给了徐清焰,但冥冥之中,似乎仍有感应。 那卷古卷未被自己所炼化,但此刻宁奕明显能够感到,自己推演术法,并非那么困难。 他要逆行推演妖族的神魂修行之术。 然后彻底拔除这枚“奴印”。 (还有一章在明天中午12点这样)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八章 古王爷 朱雀域,一座火焰缭绕的山头,赤红色的火焰贴服着山脊,凝聚出一尊巨大的法相。 呼吸之间,显化朱雀。 此山名叫红离山,正是如今朱雀域的新晋妖君,赤吾妖君的闭关之处。 妖族的妖修,本命真身的血脉也有三六九等,有些卑微低贱,如一根霜草,几乎没有血脉传承可以取用,想要修行得道,便极为困难。 像灞都城的姜麟,就是妖族天下闻名的强悍血统。 麒麟血脉加身,直接在这座天下的年轻一辈中横扫诸敌,钦定了前三甲的地位。 除了“麒麟”,还有北荒的“烛龙”,“鲲鹏”,东妖域的“金翅大鹏”……这些都是极其强悍的远古血脉,这一脉的祖上,都是极强的妖圣,如今族内仍有涅槃境界的大能存在,称霸一方天地。 “朱雀”,亦是妖族的高贵血统之一。 此刻在山上,不断炽热缭绕,纠缠如烟的火焰,名叫“朱雀虚炎”。 朱雀虚炎可以轻易焚烧虚空。 修行到至高之境,甚至可以将“命运”的桎梏都烧去。 朱雀一脉如今在北妖域并不算势大,原因是大雀妖君始终没有迈过“妖圣”那一道门槛,而且身旁并无其他妖君,独木难支。 赤吾妖君的破境,是近百年来最大的好消息,对朱雀域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赤吾妖君的“心性”。 …… …… 赤吾妖君素来在北妖域凶名赫赫。 他极其喜爱人族的貌美女子,修行速度极快,在他洞府里香消玉殒的美人也极多,若是他看上了哪位炉鼎,那么竭尽手段也一定要夺来。 这么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自然有着诸多仇家。 但赤吾的天赋极高,实力进境极快。 破境之前,能奈何他的,就只有北妖域的一些妖君了。 这些妖君,碍于大雀妖君的修为,一般的人族女子,被掠走了,也就掠走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赤吾离开北妖域,东行一趟,回来之后就在红离山闭关修行,虽然再无动静,但声名仍在,破境成就妖君的那一日,许多人送上了精心准备的貌美女子,算是祝贺,也算是一解仇怨。 匪夷所思的是,赤吾并没有收下这些“炉鼎”。 这些礼物,被他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似乎在东妖域经历了一些事情,改变了这位妖君的性子。 红离山上,赤炎跳动。 山头盘坐着一个红袍年轻男人,从“化形”来看,这具身躯极其完美,眉清目秀,看起来并无半点凶戾之色。 赤吾的袖袍在虚炎之中猎猎作响,单看外貌,他哪里像是一个极好女色的凶戾之徒,更像是一个清心寡欲的得道僧人,剃尽三千烦恼丝,红袍沸腾如火。 年轻妖君皱起眉头,他的背后,那尊巨大的朱雀法相,发出了一声清鸣。 红离山上的虚炎,在此刻隐约震颤起来,紧接着他面前十丈之外,虚空扭曲,隐约有轰隆隆的雷音回荡。 虚空之中,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燃烧出来,长宽足足有数十 丈,在红离山顶,像是点燃一轮大日,赤焰飞射,波澜壮阔。 朱雀虚炎在那扇门开启的刹那,都被压制地死死贴在山道之上,几乎快要熄灭。 赤吾妖君面无表情。 门的那一端,一辆雪白的辇车飞掠而来,两条雪白蛟龙由妖元凝聚,盘踞在辇车两侧,身躯抬着辇车,悬浮在空中。 辇车上坐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稚嫩孩童,面容苍白,披着妖兽毛皮织成的大袍,始一出现,磅礴的威压便席卷了红离山。 冰雪飘摇,红离火熄。 孩童坐在辇车上,他缓慢站起身子,道: “灞都城,古道。” 赤吾妖君的神情并不好看,灞都城在妖域是一个极其棘手的存在,灞都城的那个老人“愈老弥坚”,座下的每一个弟子都极其难缠,走出灞都城,都是可以在四大妖域占据一方阵脚的狠人。 古道正是其中之一。 “古王爷。” 他站起身子,缓慢悬浮到与那辆辇车平行的高度,修行这些年,他虽然骄纵跋扈,但心里有数,绝不去招惹那些真正难缠的角色,若是遇到了灞都城的那些妖修,一般也都是避让三分,若是真打起来,朱雀域是禁受不住灞都城那些狠人出手的。 灞都一脉,极其团结,而且护短。 赤吾妖君看着这个冰雪加身的稚嫩童子,据说“古道”修行岁月极短,天资同样强大,是灞都老人座下倒数第二的弟子,除了那位麒麟皇子“姜麟”,便是古道入城的年龄最小。 之所以喊他“古王爷”,是因为他的身份相当神秘,血脉传承被灞都小心隐藏起来,并不公布于世,只知道有两条雪蛟拉车出行,大家便隐约猜测是“龙脉”遗落下来的王血传承。 喊一声“古王爷”,也算是尊称。 古道动用秘术,从灞都城出发,降临到“红离山”的刹那,神念便铺天盖地落下。 “嗯……没有?” 他皱起眉头。 自己先前在灞都城闭关,巫九通过玉牌联系自己,那一批货物,都留有自己的神念印记,虽然细小,但是方圆数里内,都可清晰的感应到。 他也懒得与赤吾打交道,若是找出来了,那么直接带走便是。 不仅仅红离山洞府没有,方圆数里内都没有……而且古道还发现了一个古怪的事情,这位素传凶残暴戾,热爱炉鼎双修的赤吾妖君,洞府内竟然毫无阵法禁制,也没有一位人族女子的踪迹。 这是破境之后,连性子也转变了? 赤吾妖君他发现了古王爷的神念,直接放出神念扫山,这是一件极其不敬的事情。 对方来势汹汹,背后又是灞都城,念及至此,赤吾忍了下来。 他揖了一礼,语气已经有些不善,道:“在下正在闭关修行。不知古王爷来这里,所为何事?” 神念一无所获。 古道的神情有些不太好看,他从辇车上站了起来,同样揖了一礼,语气柔和起来,道:“我家小师弟复苏以来,仅仅修行二十余年,便破开命星境界,纵观妖族天下,这也是一个极逆天的记录……所以灞都城,决意要为小师弟庆祝一二。” 灞都 城小师弟,姜麟? 赤吾怔了怔,他揉了揉眉心,不明白此事与自己何干,古王爷为何要找到自己山门,但还是柔声祝贺道:“的确是喜事,届时赤吾会送上一份礼物。” 古王爷摇头,无奈道:“我为小师弟准备了一批顶级的人族女子,当做婢女。” 他看着赤吾,那位剃尽发丝的红袍男人,听到这几个字,面容毫无波澜。 赤吾面无表情,等待着后续。 “其中最重要的那个女子,在朱雀域被劫了。” 这句话说完,赤吾立即明白了。 “王爷认为是我做的?” 他倒没有动怒,只是微笑道:“恐怕这一次王爷误会我了。” 先前神念扫过,的确是误会了。 古王爷无奈笑了一声,心底叹了口气。 他抬起一只手来,妖力动用之下,巫九的影像浮现而出。 那位境界尚不足千年的“大妖”,见到了赤吾妖君,诚惶诚恐,连忙低下头来,看也不敢看那位性子极凶戾的妖君。 “巫九,你说是朱雀域劫了那女子。” 古王爷看着那匍匐在地,几乎要把额首叩入尘土里的壮汉,冷冷道:“证据在哪?” 赤吾妖君在那片光幕之中,看到壮汉颤抖着手,取出了一枚翎羽,倒映出最后一段零碎的画面。 炽热的虚炎燃烧,斩杀出沸腾的妖血。 即便是一闪而逝的画面,仍然可以看出……这就是朱雀族的妖修。 这一段影像流传出来,古王爷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赤吾眯起双眼,仔细看着那一段影像。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片刻之后,赤吾妖君低垂眉眼,轻声道:“的确是我朱雀域的妖修,而且境界不低。每一位核心族人,化形之后,都会去朱雀主城经受地火洗礼……若是古王爷不嫌麻烦,你我便一同去趟朱雀主城,把那位孽畜揪出来。” 古王爷叹了口气,笑道:“罢了,本就是一件小事。因为此事,麻烦大雀妖君,实在不好,有些过意不去。” “王爷的事,没有小事。”赤吾妖君微笑道:“从红离山到朱雀主城,也要不了多久。” 说完之后,他神情平静,指了指光幕那一边叩首在地的男人,道:“需要那片翎羽,所以还要把他带着。” 古王爷漠然看了眼巫九,一字未提。 红离山上,古王爷看着性情大变的赤吾妖君,困惑提了一个问题。 “我曾听说……” 声音还没说完,就被赤吾温和打断。 红袍朱雀笑着摇了摇头,道:“俱往矣。” 他犹豫片刻,掀开了自己一角衣袍,露出化形之后的臂膀,成就妖君境界之后,妖身本该通透入琉璃,但此刻残留着斑斑金色伤口,至今没有痊愈。 “在东妖域,见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赤吾妖君低垂眉眼道:“若无朱雀虚炎,我已死在东域。” 古道有些沉默。 他皱眉道:“是金翅大鹏?” 赤吾点了点头,感慨道:“这一族战力太强,纵然我修成朱雀巅峰血脉,亦不可战胜。”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九章 封蛟(求月票) 三天的时间。 宁奕在院子里闭关了三日,他的脑海之中,无数丝线纠缠。 周游先生传授的“后天道胎”之术,在他脑海里回荡,世上三千大道,皆由一二三所生出,妖族的神魂之术,其实与大隋的本质是一样的,并无太大区别。 宁奕要做的,就是逆行推演。 山字卷无声无息的运转,磅礴的星辉在宁奕和红樱周身缭绕。 这是最好的“食物”。 红樱呼吸着丰盈的星辉,浑然忘我,也浸入了顿悟之中。 “这枚奴印,并不复杂……解开也并不难。” 宁奕缓慢推演,“巫九”的神魂造诣,比起自己相差太多,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妖族天下重体魄而不重神魂。 自己的神魂之术,在大隋天下的同境人中都一骑绝尘。 但是唯一的难点,就是缭绕在奴印旁边的那缕冰雪神念,那位来自灞都城的妖君,似乎也不是如何重视神魂之术,仅仅留下了一缕残念。 “我可以先把‘巫九’的奴印拆解大部分,但是最后的那一缕,如果解开,可能会引起那位灞都妖君的觉察。” 宁奕一直是一个很警惕的人。 他摸清楚了这枚奴印的构造之后,开始权衡利弊,思考自己要不要解开奴印? “可以解,但保险起见,解开之后,要立即离开森罗城。” 宁奕揉了揉眉心,完成了最终的决定。 他徐徐睁开双眼,入目是一张娇俏动人的面孔。 这一幕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红樱早已从入定的状态之中醒来,两个人此时的距离极近,都是盘膝而坐的姿态,红发年轻女子一只手撑在下巴处,怔怔端详着“宁公子”的容貌,她发现“宁公子”的面容有一股独特的凛冽气质,比起妖族天下的那些“怪人”,生得可要好看太多了。 至少头上没有犄角。 而且背后也没有双翼,更没有长鞭一样的尖锥尾巴。 红樱鼓起腮帮子,修长白皙的食指指尖轻轻敲打着鼓气的面颊,吐气吸气,扣合着手指敲打的频率,等“宁公子”醒来的时候,她就这么玩着百无聊赖的游戏。 “你……醒了?” 宁奕有些不太适应如此近的距离,他默默向后仰了仰身子。 红樱鼻腔里发出“嗯嗯嗯”的声音,认真点头,小鸡啄米。 乍一看,这位“小姑娘”,还挺可爱的。 宁奕目光略微柔和了一下,道:“就在这两日,我会帮你拔除奴印,但是我们要准备一些东西,关于北妖域的大地图,还有一些贴身物件……这一切做完之后,立即离开这里。” 红樱仍然是那副小鸡啄米的拼命点头模样。 宁奕哭笑不得:“你有没有在听?” “在听啊在听啊。” 红发女子眉开眼笑道:“宁公子要带着我,半天云里骑仙鹤——远走高飞啦。” 宁奕有些无奈,道:“不是这个意思……” 就三天功夫,红樱已经会用大隋那边的“俚语”了,这小妮子的资质倒是可圈可点。 宁奕刚刚表现出拒绝的意思,红樱便立马住口,眼神有些黯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可怜巴巴看着宁奕。 生在妖域。 果然是个妖精。 宁奕暗叹一声,道:“好吧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相逢是 缘。 总不能白白看着这小妮子被送到灞都城给姜麟当暖被的? 红樱嘻嘻一笑,道:“宁奕,你给我的那些‘东西’,我全都看完了。书上说,喊公子的大部分都是婢女,我喊你一声“宁公子”,以后就是你的婢女,你的贴心小棉袄。” 宁奕哑然失笑道:“那你还是别喊我宁公子了,我消受不起。” “宁大恩人。”红樱认真道:“那宁公子,宁先生,宁哥哥,你选一个咯?” 宁奕的神情有些沉默下来。 徐清焰一口一个“宁先生”的喊着自己。 丫头则是“哥”、“哥”、“哥”的叫了十来年。 现在又多了一位叫自己“宁公子”的小妮子。 可他从来都不是谁的恩人……越是修行,越是明白这世上的因果纠缠,是无法以剑去斩开的,越斩越乱。 红樱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切。 她立马停歇下来,抿起嘴唇,小心翼翼道:“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宁奕摇了摇头。 红樱声音极轻的问道:“宁……宁奕,你想到了那边的事情?” 宁奕点了点头。 他认真看着红樱,笑道:“救下你,一直到现在……很多事情发生的太匆忙,忽然想起了我在那边的亲人,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怎么样。” 红樱诚恳道:“宁公子是一个大好人。他们会有福报的。” 宁奕低垂眉眼,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在大隋,杀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红樱不再是之前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而是不经意间挺直脊背,正襟危坐,换了个认真聆听的姿势,轻柔道:“宁公子,红樱有很多的时间……你愿意说,红樱就愿意听。” 宁奕沙哑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以后如果有机会,慢慢说给你听。从今天起,你就喊我‘宁公子’吧……我会帮你拔除妖血,恢复自由之身,然后带你离开北妖域,至于以后能走到哪里……” 他的声音被一声“嘘”轻轻打断。 红樱认真看着宁奕,竖起一根手指,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去想……想那么多,只会徒增苦恼的。” 她看着宁奕,如此年轻,之前她端详的时候,却在鬓角发现了一缕白色。 一定是想的太多,才会如此吧。 人生太多苦。 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这些苦恼,日日常在。 越念越深,终不可解,终不可拔。 宁奕的确有太多恼心事,近的远的,都纠缠在一起……他曾想过,自己萍水相逢,一时好心,救了这个叫“红樱”的女子,究竟是对是错,自己能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么,自己有权力决定他人的命运么? 若不能给一个美好的结局。 那么不如不要给这个开头。 这便是宁奕对“红樱”的顾虑。 似乎是看出了宁奕的心思,红樱小心翼翼凑了过来,她认真看着宁奕,柔声道:“宁公子不要想那么多事情,真的会生白发的。” 宁奕沉默下来。 红樱抿唇问道:“宁公子?” 宁奕深吸一口气,道:“拔除妖血之后,你就是自由之身了。如果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 红樱怔了怔。 宁奕解释道:“待在我的身边,可能会有更多的危险。” 红 樱低垂眼帘,缓缓笑了笑。 会有更多的危险? “不……” 她双手按在地上,抬头看着宁奕,乖巧道:“我哪也不去,就跟在你身边。” …… …… 宁奕花了半日,买了一些琐碎物事。 最重要的,就是北妖域的大域古卷。 整座北妖域,朱雀域已经是极南之地,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离开,从森罗城南下,到朱雀主城,再到南北壁垒。 自己的修为如今还没有恢复。 拔除奴印之后,不必着急赶路,可以先行在朱雀主城落脚,那里星辉必然丰盈至极,等自己恢复了一些境界,再往南下。 磨刀不误砍柴工。 宁奕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 他购置了许多妖族衣袍,质地相当坚韧,衣袍内贴满符箓,披在身上以掩盖气息。 在朱雀域静修一段时间,其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把妖族天下的情报摸清楚。在这里生活,哪怕遇到一些麻烦,只需要红雀身上的妖气适当泄露一些,便可以证明自己在朱雀域内的身份和地位。 万事俱备之后,宁奕便开始了“妖血奴印”的拔除。 红樱坐在别院里。 两个人还是之前的那番姿势,对坐而立。 宁奕深吸一口气,以神念侵入红樱的额首,她极其配合的放空所有思绪,不做任何抵抗,任由宁奕操纵。 这个过程其实需要双方的配合。 稍有不慎,神魂之伤可能会在脑海里造成震荡,把红樱震成一个傻子。 宁奕的眼神有些复杂。 短短的几日,红樱已经完全信任自己,而且把自己当成“可以依靠”的人了。 他双手轻轻结印。 在大道长河之中追溯而来的本源魂法,按照宁奕的意愿推演开来。 “巫九”的那枚妖血奴印,几乎是一瞬之间,就被宁奕剥离开来。 小道尔。 宁奕眼神平静,继续操纵自己神念在红樱额首游掠。 女子的额头之处,渗出密密麻麻的血丝,然后挤出肌肤,悬浮破空,汇聚成为一滴猩红血珠。 宁奕伸出手掌,那滴血珠就悬在他掌心上面二尺距离。 血珠的周身,缭绕着雪白的浅淡气息。 真正棘手的,不是巫九的“奴印”,而是那条带着冰封气息的灞都妖君神念。 虽然只有一缕。 但必须谨慎,绝不可惊动那位妖君。 宁奕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整个过程说快不快,但也绝不慢。 接近一百个呼吸。 一条雪白的小蛟龙,被宁奕从那滴血珠周围剥离而出。 “那位灞都城的妖修,身上流淌着龙血?”宁奕皱起眉头。 他两只手掌抬起,一手悬着血珠,另外一手托着雪白蛟龙。 微微攥拳,“巫九”的那滴精血,瞬间被他捏得爆开。 至于那条蛟龙,还没来得及翻腾,便是被宁奕以神念包裹无数层,小心翼翼放入腰囊之中,与“大阳之物”放在一起,这条蛟龙再是凶狠,遇到了那根毫毛,也没了半点戾气。 做完这些,宁奕立即站起身子。 “走,此地不可久留。” “你我即刻动身南下,去朱雀主城。”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十章 莲境(求月票) 以古道和赤吾妖君的修为,二人从红离山掠出,中途拎上了“巫九”,到朱雀主城所花费的时辰,也不过是小半日而已。 朱雀域对妖君而言,并不算大。 朱雀一族的速度本就极快,但让赤吾妖君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古王爷的速度,比起自己还要快上许多。 古道座下的那辆辇车,由两条雪蛟拉动,乍一看像是神念凝聚之物,但仔细去看,竟然有生机流淌。 “我不修神魂。” 似乎是觉察到了赤吾妖君的困惑,坐在辇上的古王爷笑着解释了一下:“这座‘雪龙辇’是家父留下来的宝器,只能用来赶路,但行进速度极快,可与鲲鹏极速相媲美。” 鲲鹏极速? 赤吾妖君面色有些微妙,现在看来,外界所言不虚,古王爷果然是远古血裔。 未过多久,便来到了朱雀主城。 这座朱雀域的第一大城,红砖焚焰,一座赤红色大阵在城外缭绕。 城主府早已有人等候。 赤红色的细焰一缕一缕凝聚成人形,一位披着红袍,长发挽起的阴柔男人,悬浮在朱雀主城大阵之外,此人一出现,古道就从辇车上站了起来。 “见过大雀妖君。” 大雀妖君身份尊贵,修为更是朱雀域的第一人。 即便他尊为灞都老人的座下弟子,也需认真以礼数对待。 “古王爷。” 大雀妖君素日静修,一人镇守朱雀城,平时不外出,几乎没人见过他的模样。 古道也是第一次见到大雀的真面容,他有些惊讶,大雀妖君的修行功法,杀伐手段,据说极其刚猛,但万万没有想到,化形之后的容貌竟然如此阴柔。 男生女相。 大雀妖君脸上挂着浅淡笑容,他眼神里也闪过一丝讶异,威慑四大妖域的灞都城古王爷,竟然化形模样是一个稚嫩童子。 古道从辇车上掷出一道人影。 “砰”的一声,巫九被他重重摔了出去。 大雀妖君挑了挑眉,他接过那道身影,单手攥着衣领,看着壮汉惨白的面容。 巫九颤颤巍巍,把那根翎羽递给大雀妖君。 大雀木然收下。 “前因后果,赤吾已对我说了。” 他拎着巫九,轻声道:“若劫货那人真的是出自我朱雀族中,那么‘莲境’之中一定能揪出气息。” 赤吾妖君看着辇车上的古王爷,道:“莲境是我朱雀族内的秘藏之处,每一位族人化形之后踏上修行之路,都要去莲境之中吸收地火。” 古王爷轻笑道:“这一点在下倒是早有耳闻。” 据说朱雀族的血脉之力,便是在莲境之中唤醒。 觉醒血裔。 莲境之内的地心火,可以勾动朱雀体内的虚炎,觉醒之后,不仅仅会得到“先祖”的力量,也会在莲境之中留下自己的一缕气息。 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大雀妖君的手段了。 三人前后拔地而起,化为长虹,古王爷收起了那尊出行气势磅礴煊赫的雪龙辇车,即便没了“雪龙辇”,他跟在两位朱雀妖君的身旁,仍然面色轻松。 三人来到“莲境”。 古道的神情并不好看,他的血脉与冰雪有关,若是施展妖术,动辄方圆数里,霜雪大降。 然而莲境……就是朱雀主城的地心。 赤红色的熔岩流淌,一瓣一瓣舒展,宛若一朵巨大的红莲。 这里的温度极高,这就是古道觉得不适的原因。 与他的功法相悖。 然而另外两位妖君的神情却是一片惬意,来到这里,他们的本命血脉都得到了火灵气的滋养。 “这里是老祖宗留下的福地。”大雀妖君看着古道,笑着开口:“若是古王爷觉得不适,可以动用手段,把方圆三尺的火气屏蔽,大可不必担心会对‘莲境’造成什么影响。” 古道点了点头,他抬起一只手,眉须之上本来即将融化的雪气,重新凝聚起来,他的方圆三尺之内,隐约传来了风雪呼啸声音,紧接着便是一片极寒。 大雀眯起双眼。 这位出自灞都的古王爷,对妖力的掌控力极强。 说三尺,就是三尺。 不多不少,毫厘不差。 从见面到现在,无数个细节,都可以确认,这位古王爷的确是妖君之中极棘手的存在。 站在地底莲心之处,古道忽然开口,“此地是朱雀禁地,怎未见有阵法阻拦?” 未等大雀开口,赤吾便先笑道:“此地之高温,人族的符箓之道,那些符纸……几乎无法承受。花费代价太大,而且此地除了火灵气,便再无他物。北妖域除我朱雀一族,谁还需要如此浩瀚的火灵气?” 古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启灵时候,会用上莲境的地火。”大雀妖君笑道:“此地虽是禁忌之地,但并无那么多束缚……地火凶险,即便是我族启灵,每年也会有一些陨落的。” 他看着古王爷,问道:“怎么?王爷对莲境有兴趣?” 古道笑着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你也知道,我的功法走的是截然相反的路。灞都城倒是有位与‘离火之道’有关的师兄,只不过常年闭关,几乎不出来走动,若有机会,我可以让他来这里看一看。” 大雀笑道:“灞都城的‘火凤’大人?” 古道点了点头,意有所指道:“火凤二师兄快要破境了。” 大雀妖君故作柔和笑道:“自然是欢迎之至。” 他眼神并不友好。 火凤与麒麟一样,属于极其稀少的血脉,几乎没有族人在妖族天下,每一位诞生的子嗣,几乎都是集天地宠爱于一身的妖修,轻松可以攀登上修行道路的巅峰。 灞都城那位老人的座下,收的弟子,几乎全是逆天的妖种。 随便来一个,就可以颠覆朱雀域,这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古道似有似无提到这一点,更像是一种威慑。 古王爷说完之后,目光投向莲境的深处,地心火焰缭绕焚烧,不断吞吐,深处几乎不可探知,一片混沌。 这些年来,不是没有人打过朱雀域的注意……而单单凭一位大雀妖君,自然也不可能轻松镇守朱雀城。 他平静看着莲心。 莲境不可能这么简单……深处必然有不为人知的手段。 他说出火凤两个字,的确也有威慑的成分。 自己的二师兄,在灞都城闭关已久,当年乃是打遍四妖域无敌手的存在,把金翅大鹏一族都打得服服气气。 虽闭关,但凶名仍存。 “那么,便开始吧。” 古道看着大雀妖君。 巫九跌坐在地上,三位妖 君站在他的身前,并没有谁出于怜悯,给他罩上一层妖力当做屏障,他只能凑近古王爷的身旁,靠着霜雪的些微寒意,来抵消地底莲心的炽热。 半边脸血红,半边脸苍白。 巫九看着缓步走到莲心之处的阴柔男人,挽发的大雀妖君,一只手捻着那根残留翎羽,另外一只手按在自己的眉心。 “嗤——”的一声。 地底熔岩迸发,通天火柱掀起。 大雀妖君挽起发丝的那根发髻,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化为炽热的火光,在莲境之中游掠。 清亮的雀鸣响起! 一颗颗赤红色的水泡,从莲境地底升起。 数百颗,上千颗。 近万颗。 这些乃是当年在莲境经历过洗礼的朱雀族人,留下来的气息。 大雀妖君两根手指捻住翎羽,按在眉心的那根手指轻轻发力。 一缕神念扫过。 一颗水泡啪嗒破开。 不是自己要找的…… 再一颗。 仍然不是。 他的目光缓慢掠过,神念之快,校对两缕气息,几乎是瞬息之间,但是数目太大,于是站在地底莲心的阴柔男人缓慢转头,漫天的赤红水泡破开,浓郁的火灵气瞬间充斥莲境。 大雀妖君皱起眉头来。 巫九的面色愈发苍白。 古王爷挑了挑眉。 所有的水泡全都破开之后,阴柔男人披头散发,身上的红袍散发着淡淡荧光,他转过身子,望向古道,摇了摇头。 “并不是我朱雀族人,莲境之中没有记录。” 古王爷笑了笑,柔声道:“知道了,劳烦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饶有兴趣地呵了一声。 古道缓慢向下低头,俯瞰自己脚边的男人。 巫九面无血色。 不是朱雀族的……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自己额首之处,渗出细密的血珠。 自己在那批奴隶之中,种下了自己的妖血,化作奴印,而“红缨”的奴印则是动用了本命精血。 本命精血破碎。 红缨的奴印,被拆解了? 巫九抬起头来,惶恐看着自己主人。 古道眯起双眼,神情颇有些微妙。 这位灞都城的王爷,感受到了自己那缕神念的溢散。 巫九奴印的异样,他也察觉到了……自己当初留了一个心眼,在那缕妖血之中安置了一缕神念,无声无息,几乎不可察觉,若有异常,第一时间便可觉察,然后揪出方位。 若是有人想要拆解“奴印”,瞬间就会被他察觉。 然而如今动手的那个人,心思缜密,而且手段通天。 自己的那缕神念,竟然被封存起来? 被镇压了。 赤吾妖君注意到了古道的神情异样,挑眉问道:“怎么了?” 古道摇了摇头,“无事。” 大雀妖君捻着翎羽从地心走来,他缓慢道:“两个可能,要么是那根翎羽错了……要么,就不是我朱雀域的妖种。” 不是北妖域的妖种…… 古王爷眼神微凝,他接过那根翎羽,笑了笑,喃喃道: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求月票~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十一章 朱雀(求月票) 大雀妖君动用秘术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缕残象,并非是朱雀域中族人。 古道不动声色收下了翎羽,极其罕见的放低姿态,对两位朱雀族妖君揖了一礼,笑道:“此事……是在下鲁莽了。” “无事无事。” 大雀妖君释然的松了口气,也幸亏不是自己族人,否则这位古王爷追查起来,自己这边可要麻烦许多。 灞都城势大。 能在此了结,便是最好的结果。 稍微道了个歉,古王爷一言不发,拎着巫九就此远去。 …… …… 朱雀主城外数十里。 巫九被古道从辇车上掷了出去。 他的妖身其实很是强悍,本命真身乃是莽牛,千年修为之下几乎无敌。 但古道的“轻轻”一掷,将他掷出数十丈,一路上接连撞碎七八颗巨大古木,最终后背着地,滑出一道带血的沟壑,砸在一座小山山底,这才停滞。 巫九的妖身直接被砸得支离破碎,险些跌出人形。 古道坐在辇车上,微笑道:“巫九,你对我说……劫货的是赤吾妖君?朱雀族人?” 巫九满面鲜血淋漓,模样极其凄惨,连忙翻身匍匐在地,不断以额首叩击地面,砸得阵阵烟尘混杂猩红。 古道漠然视之。 “本来这女子只是一个姘头,丢了便丢了。” “但因此事,我在朱雀域丢了面子,灞都城在朱雀域丢了面子。” 古王爷笑出声来,“你说说看,你拿什么去赔?你就算有十条命,够赔吗?” 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指尖探出,虚空无数冰雪汇聚而来,在古道的指尖纷飞。 古道要杀巫九,只不过是点指之事。 须臾之间! 巫九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看着那坐在辇车上高高在上的妖君,尖声道:“王爷,我愿意为姜麟大人送上一份大礼!” 古道面无表情。 巫九满脸鲜血,目光哀求至极,咬牙道:“王爷再信任我一次……再给我十日,就十日,若是十日之后,那份礼物姜麟大人不满意,您再杀我也不迟!” 古道木然看着巫九。 小师弟的破境之礼,灞都城的师兄都准备了许多,宝器,符箓,禁咒,这个巫九是北妖域出了名的“炉鼎贩子”,当时信誓旦旦对自己保证,送出去的女子,一定会让小师弟满意。 妖修,谁没有几个婢女暖被,谁没有几个炉鼎采补? 麒麟一族的血气何等旺盛? 古道自身流淌着龙血,千年修为之前,化形尚不稳定,每次血液沸腾,一定要有七八个容貌绝佳的人族女子在身旁,才不至于被欲念吞噬。 然而小师弟自从南下游历一趟,从红山拔出那把“白狮子”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似乎与红离山的赤吾妖君一样,清心寡欲,在灞都城既不外出,也不与自己寻欢作乐,更是不去接纳那些女子。 在古道看来,似乎是得了心病。 也不知在红山是见到了何人? 让自己的小师弟心心念念挂牵,久久不能释怀。 借着此次,送出上等的美人,也希望小师弟能放开心坎。 坐在辇车上的“古王爷”皱起眉头,他思忖片刻,道:“之前的那些女子,我要 你一个不落的送到灞都城,绝不可再有意外。” 巫九一颗心悬着,忐忑道:“那是自然。” “你要为我小师弟准备一份大礼?”古道木然道:“你最好清楚,以我小师弟的身份和眼界,能看上什么样的东西。” 这次“巫九”把事情弄砸了,此行之后,他要返回灞都,重新再准备一份礼物。 他已不会再信任巫九。 只不过事情正如巫九所说的那样……十日而已,一眨眼的功夫。 一条贱命。 巫九背后无人,想借着此事攀上灞都城的背景,如今是杀是留,只不过在自己一念之间。 说完之后,辇车四周一阵风雪。 古道整个人消失在朱雀城外。 巫九松了一口气,他靠在山石上,疼的龇牙咧嘴,整个人无力瘫坐着。 巫九的眼神一片灰暗。 古王爷本是自己攀上的高山。 那位妖君对自己原先颇有好感,甚至相当信任,此次还愿意从灞都出现来到朱雀域为自己出头,只不过这一切都被自己弄砸了。 最后,他的奴印还被拔除了。 偌大妖域,想要再找到“红奴”,已经是痴心妄想,难度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巫九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里的怨念几乎滔天。 他恨极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妖修”。 也恨极了“红奴”。 不过好在,他眼下还有一条活路……古王爷愿意给自己十天时间,自己在北妖域贩卖炉鼎,积累了一大笔外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他知道灞都城的姜麟乃是麒麟血裔,眼界极高,出身妖圣门下,身边绝不缺少天材地宝。 自己倾尽身家买的那样东西,若是能得姜麟喜欢,或许古王爷还能留自己一条活命。 当巫九说出给他十天时间的那句话时,他的心底已经隐约有了目标。 那位姜麟大人,原先从麒麟古冢里带了一把古刀,名叫“狩水”。巫九的三教九流朋友极多,人脉极广,他曾听小道消息说,姜麟的“狩水”在红山高原断裂。 这位灞都城的新贵,极其看重自己父皇留下来的遗物,虽然得到了更加锋锐的刀器“白狮子”,但他一直想要修补“狩水”,却苦于没有适合的材料。 此事便搁置下来。 巫九咬了咬牙,站起身子。 接下来的时间,他决定在朱雀主城,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和财力……去买到那件能让自己活命的东西。 即便在妖族天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顶级铸器材料。 “霜纹钢”。 …… …… 大月高悬。 从森罗城赶路到朱雀主城。 宁奕中途变换了好几次方向,路线,驾轻就熟摆脱了一些不怀好意的妖修尾随,杀人越货这种事情,在蛮荒之地实在太过常见。 在西岭生活的宁奕,早就见惯了这等场面。 而且不得不说,人与妖比,看起来后者更加凶悍,但事实上……若是坏起来,人肚子里的坏水能淹死不知道多少妖修。 妖修的杀念实在太好察觉。 不过宁奕没工夫陪他们过招,也没心思玩什么扮猪吃虎。 他急着从森罗城脱身,那位灞都城妖君也不知道是何身份,也不知道有何手段,万 一查到自己,十条命也不够那妖君玩的。 到朱雀城,按部就班,宁奕租了一个院子。 一切风波,到此平定。 一路上的“逃亡”,对宁奕来说不算惊险,但对红樱而言,可谓是“有惊无险”。 她并不知道宁奕的实力究竟如何,但至少有几次,她险些就觉得自己和“宁公子”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譬如有一次,那几头妖修追赶不上,急了眼,在野外展露本命真身,看起来有小山一样大小的巨象冲撞过来,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撞上了。 下一刹那,自己就轻飘飘出现在数十丈之外,紧接着几个呼吸,“宁公子”就带着自己远掠而去。 甩的那几头妖修连影子都看不到。 宁公子到底有多强? 无法得知。 或许那个时候,宁公子一剑就可以把那几头巨象灭杀吧……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红樱看着宁奕,让她觉得令人敬佩的,倒不是宁公子的实力……而是对方的缜密心思。 一个初次行走妖域的人族修士,在初步研究了朱雀域古卷之后,竟然找到了一条最极快极近的小路,而且安稳绕开了几座凶名显赫的城池。 临走之前,宁奕就对她说,抵达朱雀城,最迟是第二天早上,也有可能是夜晚。 这个预估一点也没有错。 路上遇到过几次伏杀,但都被躲过。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红樱一直觉得……宁奕不是一个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暮气。 虽然浅淡,但仍然能够看出。 宁公子像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 有些凉薄,冷漠,自私。 但事实上,宁公子对自己是极好的……几次考虑,都是为自己着想,不想“连累”自己。 宁公子……先前在那边,是连累过很重要的人吗? 到了院子,红樱心思琐碎,一个人细细咀嚼,始终想不出答案。 她没敢打扰宁奕。 宁奕在院子里布置了符箓,便盘膝坐下,似乎是在静修。 他袖袍里钻出了一道红色如火的雀影,扑腾着翅膀,来到了红樱手掌心,红发小妮子席地而坐,又是老样子,这次没有隔太近,不过能够看清宁奕的面庞。 她一只手托腮,另外一只手挠着红雀。 一人一雀,不亦乐乎。 宁奕的意识昏昏沉沉,向着神池坠落。 这一路上不断动用“逍遥游”身法,虽然有山字卷加持,但还是对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荷,从皇陵脱困,因为救下“红樱”的缘故……他一直没有休息,今日终于算是告了一段落。 宁奕吐气吸气之间,神魂的疲倦缓慢愈合。 在朱雀城内静修,这里的星辉果然丰盈,山字卷带来的恢复效果极其强悍。 吞吐星辉的同时,宁奕的丹田内。 山字卷轻微跳动了一下。 似乎是觉察到了某样东西。 执剑者古卷,发出了欢愉的声音。 红樱掌心的红雀,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停止了欢鸣,发出了一声奇异的疑惑声音。 …… …… (今晚还会有第三更~求月票~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十二章 盗火 山字卷在跳动。 欢呼雀跃,宁奕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朱雀城内,有能够让执剑者古卷“兴奋”的东西? 他也听到了院子里的那一声雀鸣。 宁奕缓慢睁开双眼。 红樱小妮子的眼神有些困惑,她注意到了自己掌心红雀儿的异样。 “宁公子……怎么了?” 红雀再次轻鸣一声,目光投向宁奕。 宁奕抬起一只手,山字卷凝聚着星辉在掌心浮现……其中有一缕赤红色的灵气,在掌心纹路流淌,最终凝聚而出,袅袅悬浮如火焰。 红雀从红樱那飞离,来到宁奕掌心,张开红喙,一口将其吞下,咕噜一声,小肚子里发出了舒畅的叹气声音。 “是火灵气。” 宁奕眼神微凝,喃喃道:“非常精纯的火灵气。” 这就是让山字卷兴奋的东西吗? 朱雀城当然有火灵气,大雀妖君常年镇守此地,而且在这里修行,这里是朱雀域的第一大城,朱雀一族的火焰天赋众所周知,此地火灵气旺盛,也是应该的。 宁奕眯起双眼,他望着那只在自己掌心不断跳跃,目光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小雀。 周游先生养的这只“红雀”,难道就是朱雀血脉? 仔细想想。 舒展真身之后的巨大形态,极为了得的火焰天赋。 的确符合。 怪不得对“火灵气”如此渴求。 据说朱雀城底,有一处禁地,名为“莲境”。 族人觉醒天赋,或是启灵,都要到“莲境”之中。 “这里可是大雀妖君镇守的地方啊。”宁奕有些无奈,道:“你再想要,我也不能去冒这个风险。莲境之中,只要他留了一缕神念,那大家都要玩完。”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山字卷”听,还是说给“红雀”听。 宁奕话说完,红雀的士气明显低落了许多。 山字卷也如有灵性的干瘪下去。 宁奕哭笑不得。 然而,红雀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他掌心跳了一下,低下头拿红喙轻轻啄了一下宁奕的肌肤,叽叽喳喳,以神念传递了一堆讯息。 红樱听不懂,满面茫然。 宁奕眯起双眼,明白了红雀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亲自去莲境……可以试着以山字卷抽取莲境地底的火灵气?” 这句话说完。 山字卷也震了一二,似乎是认同。 宁奕怔了怔,试着以神念催动山字卷。 两座天下,宝器浩瀚,按品秩来分,由低到高,三六九等。 他也不知道“执剑者古卷”,应该是放在哪一个品秩等级里,但毫无疑问,古卷在对应的领域之内,能力之强,是某些先天灵宝是比之不及的。 山字卷的“汇聚”之力,独步天下。 神念催动着山字卷,宁奕的神池陷入了一片平静之中,他闭上眼,却似乎看到了整座偌大的朱雀城。 俯瞰而下。 穿透城池的古楼,草木,建筑,水流,直入地面。 再往下—— 山字卷渗透到地底,顺延朱雀城地底的岩石脉络,不断向下,最终来到了一处炽热的“禁忌之地”。 宁奕看到了一片巨大的,盛开的。 红莲。 这里是莲境。 …… …… 朱雀城的城主府。 大雀妖君正 在闭关修行,他忽然皱起眉头,望向空中。 朱雀城的大阵并没有丝毫异常。 但他隐约觉察到了一丝古怪,就像是有人在窥探着自己,还有这座古城。 “是我自己的幻觉么?” 大雀妖君的身形倏忽消失,下一刹那出现在朱雀城上空,他自高往低看去,神念一扫而过,满城寂静,一片平和,并没有自己的异常。 也没有揪出那个让自己觉得“不安”的因素。 他眼神微冷,一步踏出。 朱雀城中,一瞬间出现了无数道“大雀妖君”的影子,街角,巷内,檐下。 世间极速。 他在短短数个呼吸之内,把整座朱雀城逛了一遍。 “没有异样。” 最终循着自己的直觉,大雀妖君来到了莲境,红袍飘忽落下,他已站在莲心之处,袍角之下,翻滚着炽热的火浪,这里是朱雀城的禁地,此地也是一片平静。 阴柔男人按了按自己眉心。 是他的直觉出现了问题? 或者…… “是妖圣级别的大能?” 大雀的眼神微凛,这个念头出现的刹那,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前不久古王爷才刚刚来过,还刻意提了灞都城的二师兄“火凤”。 言语之间的意思,是火凤就要破境了。 当年火凤横扫妖族天下的时候,他大雀妖君不敢撄其锋芒,选择避让三分,其实要论血脉,朱雀并不输“火凤”多少,两者同源,且并没有明显的血脉之力相互克制。 这些年,火凤越是沉寂。 他心底那道魔障就越深。 莲境内的地心火,是朱雀一族的血脉之力来源,也是其他妖灵所忌惮的力量。 但火凤……应当是可以承受这股地心火的威能的。 大雀深深吸了一口气,朱雀域中只有他一人能在北妖域立足,此刻心中生了不祥,容不得他不谨慎。 他分出一缕神念,化为一张赤红色的符纸,就此浸入莲境之中,随地火一起沉浮。 若是此地有一丝一毫的异常。 他第一时间便可察觉。 …… …… 狭长的,盛开的红莲花瓣。 炽热滚烫的地火,丰盈的火灵气。 “我看到了……莲境。” 准确的说,这已经不仅仅是看到……而是把手伸到了莲境。 宁奕眯起双眼,山字卷的一缕神念,竟然真的蔓延到了这里,只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汲取这股力量,谨慎的本性让他能够始终保持冷静。 “朱雀城有大雀妖君。” 现在有一件事情已经毋庸置疑……山字卷能窃走地火。但问题是,大雀妖君会不会发现? 宁奕睁开双眼,看到了红雀那焦急的眼神,淡然道:“别急……容我试探一二。” 他从袖口取出两张符箓,轻轻撞击在一起,虚空之中的神念蔓延击碎。 自己这座院子的气息,被两张符箓屏蔽起来……这等手段,自然不可能瞒得住妖君,若是大雀在地火里留了手段,能追查到自己,那么显然院子里的符箓都只是破纸。 宁奕再一次闭上双眼。 他以山字卷,小心翼翼抽取了极小的一缕火灵气,并没有向着自己的院子去输送,而是随机向着一处送走。 他的神念谨慎观察着“莲境”内的动静。 没有动静。 宁奕保持着木然盘坐的姿态,他的神 念缓慢下坠,逐渐接近莲境,发现地火咆哮之中,夹杂着一张火红色的虚无符纸。 “之前还没有,这是……大雀妖君刚刚留下来的?”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先前自己探查的时候,莲境内绝没有这张符纸。 大雀妖君竟然已经来过了? 这是何等的极速? 自己已经惊动对方了? 宁奕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赌博性的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数十个呼吸过去了,莲境仍然一片平静。 没有发现? 脑海里诸多念头闪逝而过,宁奕再一次做了个冒险的举措……他抽取了一股火灵气,从莲境地底挪走。 那张符纸随火浪翻滚。 根本就没有感受到“山字卷”的窃取。 风平浪静。 宁奕小心翼翼将那股火灵气从地底一路挪移,最终汇聚到自己的院内,他抬起手掌,掌心缓慢悬浮出一缕火焰。 山字卷欢呼雀跃。 红雀“忘情”的长鸣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宁奕一只手按了下去。 成功了。 宁奕的额首全是汗珠,他看着自己掌心的那缕火灵气,没好气望着红雀,道:“你想吃?” 红雀拼命点头。 宁奕摇头道:“现在不能给你吃。” 红雀拼命摇头,挣扎无果,在宁奕掌心里急的动弹不得,最后可怜巴巴望着红樱。 红樱小妮子连忙心领神会道:“宁公子,为什么呀?” 宁奕面色郑重道:“若他有朱雀血脉,在此觉醒,惊动了大雀妖君,所有人都得死。” 红雀欲哭无泪。 宁奕松开手掌,看着红雀,笑眯眯问道:“你急什么,这些火灵气,我先替你保管。你还怕我偷你的?” 红雀急了眼,拼命开合鸟喙,只可惜并未觉醒血脉,距离“出人言”只差最后一步。 当然怕。 这厮跟着徐藏一起修行的。 它启灵之前,没少吃徐藏的亏。 况且,宁奕手里的“地火”,就是从朱雀莲境里偷来的。 什么山字卷,明明是偷字卷。 宁奕看着红樱,轻柔道:“我可能要闭关一两日,看一下这地火究竟有什么功效,你可以在院子里静修,若是闲的无趣,可以在朱雀城内走动……让它陪着你。可保平安。” 说到后面,宁奕语气一顿,他一弹指,把红雀像是一块肉球那样弹了出去。 红雀气得牙痒痒。 红樱相当心疼地捧起小雀,拿着胸口那团柔软抵住,红雀顷刻间怒意消散,原本杀回去的念头瞬间冰雪消融,故作柔软无力的哀鸣了一声。 红樱轻柔道:“宁公子,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着你。” 宁奕笑着站起身子,虽然红樱如此说,但他还是从小妮子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些渴望。 “奴印解除之后,你就自由了。” “外面的世界很大……你一定想去看看吧?”宁奕揉了揉红樱脑袋,笑道:“等我这几日闭关结束,从朱雀城离开,一路上可能少不了颠沛流离。” 这几日,在宁奕的预想之中,是最后的风平浪静。 果然,红樱闻言之后,犹豫再三,终究是抿起嘴唇,小心翼翼道:“宁公子,真的可以吗?” 宁奕再次揉了揉她的脑袋。 “当然。” (三更完毕~继续求月票~) (本章完) 《剑骨》正文 第十三章 杀人救人,必然偶然 夜深。 宁奕坐在院子里,红樱已经睡去。 他抬起头来,看着头顶高悬的大月,妖族天下的“天上月”,似乎比大隋的要大,要圆。 连空气好像都要清新一些…… 难道这就是妖族星辉饱满的原因? 山字卷一缕一缕汲取着火灵气。 这是让“执剑者古卷”都渴求的纯粹灵气。 宁奕的黑袍,袖口,无风自动,眉宇发丝之间,萦绕着赤红色的淡淡火焰。 这些火灵气钻入肌肤之中。 宁奕的体魄汲取着火灵气,一点一点受到锤炼。 从皇陵复苏以来,他一直没时间来审视自己如今的身体情况。 但隐约有种直觉。 自己变得更强了。 到底有多强,极限在哪里,宁奕目前心里还没有底数。 “这些火灵气,山字卷相当渴求,但对我自身而言,似乎只有锤炼体魄之用……”片刻之后,宁奕摸索清楚,他微微沉吟,喃喃道:“当务之急,是把星辉境界提升到圆满。” 宁奕的修行破境,需要极大的资源。 山字卷呼吸之间,磅礴星辉向着宁奕汇聚而来。 执剑者古卷的威能,与执剑者本身的境界也有关联,像徐清客这等神魂境界的人物,操纵“命字卷”,可以在莲花阁早有预谋的情况下,无声无息杀死袁淳先生。 而宁奕显然做不到。 只不过从皇陵醒来之后,宁奕对“山字卷”的运用已经抵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嗡——”的一声。 初境瞬间就破开。 真如吃饭喝水一般。 宁奕神情淡然,山字卷的运转攀升到了极致,院子里的星辉缭绕如一团星云。 如坐星河之上。 这一幕,倒是与他踏上修行之前的脑海画面,大差不差。 第二境,破! 第三境,破! 前面三个大境界,只用了宁奕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中境之后,遇到了一个门槛。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并没有停下以山字卷汲取星辉的动作……只不过分开了一缕心神,想要破开中境抵达后境,倒也不算难,但恐怕要好几日的功夫。 这几日,便在院子里静修。 趁着这个时候。 他正好仔细审视自己的身体情况,神魂状况,剑气境界,身上的物品,符箓,宝器,等等。 …… …… “细雪碎了,这里是妖族……但据说‘霜纹钢’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若没有门路,即便有巨大财力也买不到。”宁奕看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的断剑,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黯然。 赵蕤先生在小霜山楼阁里留下了淬炼“细雪”的古法。 若是有材料,宁奕并未不可修补。 “若是运气好,在妖域这边应该能弄到‘霜纹钢’。”宁奕揉了揉眉心,默默自语:“只不过恐怕要等修为尽数恢复了。” 宁奕闭上双眼。 “神魂状态非常好……比以前还要强上一倍。” “剑气登上四层楼。” “小字母阵还在身上……五雷咒,静音符,屏气符,全都俱备。” 通过这一番审视,宁奕大概有了 一些了解,若是自己星辉境界全部恢复,恐怕已是十境。 或许是直入十境巅峰? 在皇陵冰冻的那三年,白骨平原不断汲取神性,锤炼肉身,让自己就这么毫无知觉的“破了境”。 不过若是没有那冰冻的三年。 宁奕或许会更快的走到这一步。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没有修为,但仍然可以镇压十境的修行者。”宁奕默默攥拳,他感应着自己经脉内流淌的滚烫血液,这具体魄是他唯一无法探知强弱的东西……但他有一种预感,这具体魄,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 朱雀城地底的莲境,汲取来的“地火”,对自己的体魄,也只有些微的功效。 “皇陵的那三年,我的身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奕睁开双眼,恍若隔世。 闭目之时,还是深夜,大月高悬。 如今已是正午。 日光照在黑袍之上,宁奕身上星辉流淌,黑袍一片清凉。 一夜修行,已经破开瓶颈,抵达中境。 院外传来轻轻的开门声音。 撑着大伞的红樱小妮子,蹑手蹑脚回来了,她的胸口钻出了一道肉嘟嘟的火红雀鸟,双眼滴溜溜转。 她早上醒来,发现宁公子还在修行,正如他昨夜说的那样,气息绵长悠闲。 没有打扰宁奕。 红樱去了一趟朱雀城,如今回来,也是小心翼翼。 她刚刚合上门,宁奕就出现在她背后,轻柔笑道: “如何?” 红樱吓了一跳,玉手轻轻按住胸膛,红雀“忍受着”连绵起伏的波浪,望着宁奕的眼神变得感激而又陶醉。 宁奕没好气伸出一只手,把这只不正经的红毛家伙从红樱胸口衣领里拎了出来,两根手指捻住后颈,另外一根手指“啪啪啪”弹着脑瓜崩。 红雀浑身炸毛,拼命抬头想啄宁奕,但可惜被掐了“三寸”,怎么也够不着,最终只能怒目而瞪,无能狂怒,喉咙里喷出婴儿手指粗细的火苗,刚刚出口就随风湮灭。 “宁公子,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 红樱从朱雀城逛了一圈,此刻心潮澎湃,很多话想说。 “等等。” 宁奕笑眯眯把红雀拎起来,给它身上拍了一张静声符,随手将其掷了出去。 红樱颇有些同情的望向不偏不倚挂在院内树梢上的红雀。 “不用管它……你继续说。” 红樱哭笑不得。 “我看到了妖修,也不都是坏的。城内有些和蔼的……妖灵,还有恢复自由身的人类。”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惊叹道:“我本以为,所有的人在这里都是奴隶。” 宁奕挑眉道:“大部分是,但的确有极少部分的幸运儿……只不过他们仍然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人分善恶。 妖自然也分。 就像是红雀在周游先生的手底下,能够不愁吃喝,安心修道,不被平妖司的猎妖师盯上。 妖族城池内,也的确有所谓的“自由人”。 “我原先被巫九关在牢笼里,看不到太阳,偶尔出行的时候,隔着黑布的缝隙,能够看到些微光影……” 红樱的神情很认真, 掰着手指头,缓缓道:“我摸了朱雀城的城墙,石头很糙很硬,下过雨的荷叶是湿的,摇晃风铃会发出脆响,对小风车吹起,扇子会飞起来旋转……” 她在朱雀城内闲逛了小半日。 她第一次意义上,以“自由”的身份,行走在这片大地之上,不被人歧视,不被人侮辱,不被人践踏尊严。 她看着宁奕,眼里满是感激。 宁奕看出了红樱眼神里的意味,他笑着揉了揉小妮子的红发。 眼神有些恍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红樱与徐清焰的遭逢很像……只不过关押她的那个囚牢与徐姑娘不一样,巫九是一个不讲感情的贩子,他不会给予一丝一毫的光明给“红樱”,所以红樱什么也没有见过。 没有见过光明。 对宁奕而言,就这么偶然的,轻易的,成为了一个人心中难以泯灭的“光”。 拿起很轻,放下很重。 宁奕一直觉得自己之于徐姑娘,两者之间隔了太多,那个时候的他,没有力量去帮“徐清焰”摆脱囚牢,那座牢笼太大,不仅仅是三皇子李白麟,不仅仅是西境。 而是太宗皇帝。 是整座大隋天下! 所以当宁奕的身躯在冰川上被霜雪覆盖,当他的意识逐渐沉沦的时候,内心并没有遗憾,反而升起了释然……至少,自己临死之前,帮徐清焰打碎了那座笼牢。 如今。 自己来到北妖域,意识刚刚复苏,道心尚未凝聚。 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一个被困在黑暗笼牢里的女孩。 但是与徐清焰不同的是。 击碎“红樱”的笼牢,对现在的宁奕来说,并不算难。 静修之后,宁奕的道心和思绪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越发庆幸,自己没有放弃这个女孩。 徐藏教他走上一条名为“杀人”的道路。 但宁奕步步所行,都是为了“救人”。 他并非心软。 相反,他杀人之时可以眼皮也不眨一下。 “是因为师兄的原因么……” 宁奕在心底喃喃自语。 他恍惚一下,面带笑意望着红樱,那个披着宽大黑袍的女孩,把大伞收叠靠拢在院门墙角,手舞足蹈的说着今日的见闻。 “我见到了好大好大的白象啊……” “这几日,据说城里还有游行……” 这一幕似乎见过。 院子里,披着黑袍的一大一小。 靠在角落里收叠的古伞。 当年徐藏救了自己,在安乐城的时候,也是这样。 一个人,想要学会如何杀人。 必须要先学会……如何救人。 宁奕忽然之间有些明白,当年徐藏为什么要从西岭带走自己了,与自己的“剑骨”无关,哪怕自己只是一个凡人,徐藏一样会这么做。 他总看到别人在笼牢里,心怀怜悯。 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当年替他斩开囚牢笼门的,不是别人。 正是徐藏。 杀人,救人,是一念之差,却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自由是一代代传承的。 从黑暗中脱身而出,自然就成了他人眼中的“光明”。 (本章完) 正文 第十四章 说书人 日子就这么过去。 宁奕在院子里静修了三日。 他把星辉境界稳定在了第六境,只差一步便可以破到后境。 对宁奕而言,重修实在太简单。 他之前走的每一步,都异常扎实,从没有投机取巧,如今从头再来,又有“山字卷”辅佐,在妖族天下根本不缺星辉……踏入后境,便可以动用一些秘术了。 宁奕在院子里布下了“小子母阵”,阵法触发,一瞬间便可以带着他离开数里之外,在中州逃命的时候,当时他境界尚且低微,靠着符箓甩开了两位跟踪在后的命星。 宁奕步步谨慎。 朱雀城与森罗城一样不可久待。 宁奕从闭关之中醒来,已是黄昏。 “红樱这小妮子……又出去了?” …… …… 红樱披着大黑袍,撑着一柄黑伞,整个人都藏在伞下,她的胸口衣襟处,一只小红雀极其惬意地探出一颗脑袋。 没有了“巫九”的奴印,她已是一个自由之人。 这几日朱雀城相当热闹,城内似乎举办了一场游行,她小小的凑了一下热闹,因为知道自己“身份”的特殊性,所以她一般行走,都是撑伞,根本没有人能认出她来。 今日,红樱脚步匆匆,找了一个酒楼。 妖族天下也有“酒楼”,对妖而言,若是抑制本命真身,化形之后的身躯,与人族其实相差不大,所以他们也会喝酒。 喝酒可以暖胃,好酒可以提神。 妖族这边的妖修喝起酒来,比大隋那边的人类要厉害许多。 酿制酒液的技术,也不仅仅只有大隋才有。 吸引“红樱”的,并不是酒楼里只有妖族才有的特质“烈酒”,而是那个在角落里的孤僻“怪人”。 是一个说书人。 她在宁奕的神念里,得知大隋有许许多多的酒馆,也有许许多多的“说书人”,这些说书人,仅仅靠着一根竹杖,一双草履,行走天下,到了四处便找小酒馆歇脚,酒馆老板一般不会要其费用,给个简陋地方能居住一夜便可。 走遍五湖四海,自然见识极广。 “说书人”在酒馆里说些奇闻异事,喝酒的看客当个打发时间的消遣,手头宽绰的愿意打赏的,便给出那么几个铜板,或者送一点酒,送一点菜。 她倒是没有想到,妖族这边也有所谓的“说书人”。 红樱心里隐约有些疑惑。 那位披着草蓑,戴着宽大笠帽,看不清容貌的瘦削家伙,到底是妖,还是人呢? 那人已经来了好几日,看样子是行路匆匆,但应该会在朱雀城住下几日。 酒楼里的空间其实很宽敞,但那人就坐在一个逼仄地方,看模样混得相当凄惨,但心思谨慎,浑身密不透风,看不出来历。 几个零零散散的妖修,临近的,颇有些兴趣,听他说着最近的北妖域“秘闻”。 “灞都城的姜麟小王爷,破境之后一直闭关,据说快要出关了。各方势力都会送上赠礼。”披着蓑衣的那人,虽然模样狼狈,但语气并不凄惨,他倚着石壁,笑眯眯接过几枚空中掷来的北妖域蛮荒大 钱,“前不久,古王爷来了一趟朱雀城,大雀妖君亲自接待的。” 一位朱雀族中的权贵皱起眉头,道:“我怎么不知?” 红樱收起黑伞,小心翼翼挑了个位置,不会太远,也不算近。 她坐在窗边,看似漫不经心望着窗外的景色,看街道上的人流攒动,实际上注意力都放在那位蓑衣说书人身上。 那人笑了笑,余光瞥见了窗边包装严严实实的小姑娘,并不说什么,一只手压下笠帽,道:“古王爷和大雀妖君的身份,你也知道的,一般而言,诸位妖君不会轻易碰面……” “此次碰面……是为何?”这位权贵再次发问:“与灞都城姜麟有关?” 他在这酒楼待了两日,这个不知来历的家伙,给了好几次不大不小的情报和小道消息,后发先至,相当靠谱。 听到“灞都”,他有些紧张,朱雀域一直有些隐约的风声鹤唳。 赤吾妖君刚刚破境,压力缓解了一些。 周遭几大妖域,都有些虎视眈眈的意味。 容不得他不多想。 灞都城这等超级势力,若是出手,不需要其他,几乎只需要“火凤”一人,最多再加上古王爷,便可以让朱雀城易主。 说书人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古王爷送给姜麟的礼物丢了,怀疑是朱雀域弄的。” 那朱雀浑身炸毛,几乎快要站起来了,差点显露原形口吐真火。 灞都城真的盯上朱雀域了? “不过事情已经了结了。” 他轻笑一声,道:“一场误会。” 朱雀重新坐了下来,如坐针毡,盯着那蓑衣男人,道:“所言确实?” “假的,你别信。”那人笑道:“出来喝个酒,听一些小道消息,千万当不得真。” 与前几天的说辞如出一辙。 若问消息真假,便说假的。 “你既然本领这么大,消息这么灵通……我倒要问你一个问题。” 红樱原本目光投向窗外,听到这个带着三分慵懒的声音,忍不住回过头来,望着声音的主人。 酒楼之中,顿时吸引了一大批目光。 一个披着宽大白袍的年轻“女子”,手里握着一根红绳,一连串红绳坠下,数百块大钱坠沉,拉的红绳绷直。 男生女相,女生男相。 这女子一看面容,便透着十分英气,剑眉挑起,身后跟着好几位扈从,皆是一言不发的沉默,从登上酒楼,便直奔角落。 “你若是答出来,这些都是你的。” 大钱摇晃,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些大钱的数量,足以让人眼红。 说书人抬眼看着那个白袍年轻女子,笠帽下的神情有些微妙,他没有伸手去接那些“大钱”,似乎在犹豫。 “怎么?担心我吃了你,钱你尽管收下。” 女子把那串大钱摔在说书人胸前,她微笑抽了张木凳坐下,向后仰去,“我从东妖域来……身份就不说了。” 说书人沉默片刻,并没有急着收下那串大钱,而是沙哑道:“郡主大人,有些话我不敢说,不说能生,说了会 死。” 他看着那女子背后的两位黑袍老人,一众扈从。 从东妖域来,身份不要太好猜。 这几日,朱雀城一直在举办游行,似乎在欢迎某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东妖域最具有话语权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金翅大鹏一族。 如今妖族天下,年轻一辈的前三甲……几乎已经盖棺定论。 东妖域那只血气旺盛到顶峰的金翅大鹏。 灞都城心性沉郁隐而不发的麒麟遗子。 还有在人族城头立下决战之词的“年轻东皇”。 三人之间的高低尚未角逐而出,原因是那位东皇的行踪实在缥缈,游历妖族天下,说是四处挑战敌手,但几乎无人看见他出现在灞都城和东妖域。 大部分妖修,认为“东皇”更强。 但灞都城和东妖域的妖修不这么认为……他们生长在此地,见过两位妖孽的实力。 灞都城里看来,姜麟就是当今妖族天下年轻一辈之中的最强者。 而东妖域,则认为那位近乎纯血返祖的“太子爷”举世无敌,无论是对上姜麟还是东皇,都不会输。 说书人抬起头来。 拎着竹凳坐在自己面前的白袍女子,翘起二郎腿,轻笑道:“你猜出我的身份了?不错不错,当赏,那些钱你好好收着。” 朱雀城大放锣鼓迎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女子。 东妖域只有一位“郡主”。 那位金翅大鹏族的千金大小姐。 被纯血太子爷放在手掌心上的妹妹。 …… …… 赤吾妖君在红离山破境之前,去东妖域了历练一趟。 被直接打得自闭。 性情大变,舍弃了炉鼎之法,踏上了清心寡欲的苦修之道。 朱雀与金翅大鹏,两组关系并不差,因为追溯历史,两族之间有些微弱的牵连,曾共同辉煌过一段岁月。 赤吾破境之后,大雀妖君便邀请东妖域入城,商议合作之事。 于是便有了这几日朱雀城的“热闹”。 坐在一旁看戏的“红樱”面色有些恍然,她生性聪明,只言片语,一点就通。 难怪难怪。 街上那么多人,都是来迎接她的? 东妖域郡主微笑道:“先生的身份,在下既不好奇,也不在乎,只要能答出这一问,若是愿意,此后在东妖域便有荣华富贵,若是不愿意,先生与我便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说书人按下笠帽,沙哑道:“我不要荣华富贵,这串大钱也不要你的。你问我答,但答案不一定讨郡主大人喜欢。” 这仗势浩大的,自己逃肯定是逃不掉。 后面的局面,必然是,对方问什么,自己答什么。 所以丑话要说在前面。 郡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自然是这个道理。” 她抬起手来,两位老者的妖气散开,所有的声音都屏蔽在外。 无人听得见两人之间的对话。 白袍女子顿了顿,问道:“灞都城的姜麟,到底喜欢谁?” (本章完) 正文 第十五章 折断白狮子 “灞都城的姜麟,到底喜欢谁?” 只有两个人能听闻的空间里。 这句话说出来,按着斗笠的说书人,眼神细微跳动一二。 他余光注意到了金翅大鹏族的那两位黑袍老者,若论修为,这两位的境界至少是千年之境。 逃不掉。 他老老实实道:“郡主大人可知道……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宁奕’?” “大隋天下,宁奕?” 郡主皱起眉头,道:“我知道大隋的洛长生,知道大隋的曹燃,叶红拂。这三个人是大隋年轻一辈的翘楚,虽然比不上我哥,但实力够强。宁奕……是谁?” 她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 大隋天下那边的消息,很少传到妖族来,能够为大部分人所熟知的,也就是那么几个名字。 东皇在灰界城头定下来的那一战,妖族天下赌上了好几件涅槃宝器,大家都在猜测是人族那边究竟是谁会出战……排名最高的就是这三人。 其中洛长生一骑绝尘。 若是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洛长生出战灰界。 但她的确没有听过“宁奕”的名字,关于天都城发生的事情,乃是大隋内部都封锁的秘密,更不用说传到妖族这边了。 皇帝崩殂,连太子都不可确定。 天都三年前的事情早已经被三司严密封锁。 “宁奕是大隋年轻一辈的妖孽人物,比曹叶二人起势要稍微晚些,郡主不知也正常。” 说书人不经意间笑了笑,他压低笠帽,缓缓道:“要论未来的修行境界和地位,大概与郡主的哥哥差不多。” 郡主冷笑道:“哦,是么?可是……这与我问的问题,又有何干?” “姜麟小王爷喜欢上的,并非是妖族天下的妖修。” 说书人沉默片刻,道:“是宁奕的妹妹,紫山如今的小山主……裴灵素。” 郡主沉默起来。 她眯起凤眸,喃喃道:“名字有些熟悉……我似乎听过。” 说书人淡然笑道:“是北境长城,裴旻的女儿。” 裴旻! 白袍女子身子一震,眼神变得阴沉起来,那个男人……当年在北境长城,以飞剑之术,斩杀了自幼待她极好的大长老。 裴旻的名字,一度给四座妖域带来了无限的恐慌。 一位几乎逾越了规则的人族大剑仙。 以一杀三。 镇守北境长城,宛若真神下凡。 三位妖圣死在裴旻手上,其中就有东妖域功参造化的金翅大鹏族大长老。 “姜麟去了红山,见到了裴旻的女儿?”金翅大鹏族的郡主木然道:“那个贱种现在在哪里?灰界?” 说书人摇了摇头,“姜麟王爷在红山与宁奕交手,并非见过裴灵素,应当只是见了剑气凝形。” 他看着眼前神情阴沉的白袍女子。 灞都城姜麟,天之骄子。 众所周知,无数妖域女子对其倾慕敬仰,只可惜身份有尊卑,可望而不可即。 然而这位东妖域郡主,是个例外。 …… …… 落针可闻。 两人之间的环境,保持着死寂。 许久之后,才有了凌厉的两道声音。 “可笑。” “荒唐。 ” 白袍女子拧起眉头,她只是冷冷吐出这两个词来。 “你的意思是,姜麟连真人也没有见过,去红山走了一趟,就对那个叫‘裴灵素’的人族女子动了心?” 简直是一个笑话! 这要她如何相信? 果然如此,动怒了……说书人一言不发,这是他心中早已料到的结局,此刻他掌心渗出汗来,若是这位郡主不肯兑现承诺,就麻烦了。 “宁奕,裴灵素……这两个人,我记下来了。” 郡主居高临下俯瞰着蓑衣男人,她站起身子,挥手解除了禁制,酒楼内的声音涌入她的耳中,一片寂静,显然,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席对话的最终结果。 “今日我问的,你答的,不要有第三人知道。” “你大可放心,我之前说过的每句话都当真。”郡主平静开口,道:“但若是泄密了,你逃到哪座妖域,都没有用,我会亲自摘了你的头颅。” 说完之后,白袍女子转身离开酒楼。 一片哗然声中。 说书人也匆忙站起身子,甩了一大串大钱,此人的手段也相当了得,几个拐弯,消失在朱雀城的小巷阴影里。 东妖域郡主开了口,说不动他,那么自然不会去动他。 …… …… 红樱若有所思,她没有听见那两人最后的对话。 但隐约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或许是离说书人有些近了,如今酒楼里一片哗然,红樱有些不安,她总觉得有目光盯上了自己……女孩拧起眉头,没有回头,拎起桌边的黑伞,压下黑袍,匆匆忙忙离开。 酒楼的人群之中,有一张阴沉的面孔。 眼神里还带着惘然。 同样披着黑布麻袍的壮汉,额首生出两根犄角,他死死盯着那个匆忙离开的黑袍娇小身影,人潮密集之中,只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在那女孩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巫九挤着人群,沉声道:“让一让。” 一直到离开,那人没有回头,没有与自己有丝毫的视线对撞。 自己没有看清正面。 刚刚那个人,给自己带来了极其熟悉的感觉。 红奴。 “世上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巫九脚步匆匆,他离开酒楼,来到街上,游行的队伍追随金翅大鹏的白袍郡主而去,朱雀城人头攒动,早已看不清那袭黑袍……只不过他心却沉了下来。 “是我看错了?” 巫九重新回到了酒楼上,他凭借着记忆,找到了那个座位,然后蹲了下来。 他找到了一根红色发丝。 巫九拎起红发,轻轻嗅了嗅。 他的本命妖身乃是莽牛,但嗅觉同样极其敏锐。 奴印虽然被拔除,但是红樱跟了他接近十年……那人族女孩身上的气息,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巫九的眼神顷刻之间冷了下来。 “这个味道……我之前没看错,真的是她……” 他猛地站起身子,下楼,出门,重新来到街道上,被游行潮水所挤动,来来往往的妖修,路人,神情讶异看着这个大个子。 巫九压下满心的愤怒,狠狠攥拢拳头,黑袍鼓荡,青筋毕露。 忍。 再忍。 自己刚刚 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在朱雀城,还能遇到“红樱”—— 正是因为那女子的出逃,才害得自己如此凄惨。古王爷的惩罚降下来,自己这几日在朱雀城拼命奔波,倾尽所有,才勉强保住性命。 巫九此刻,腰囊里,躺着一个比他全部身家还要重要的东西。 “霜纹钢”。 那是他的命! 他几乎送出了自己的一切。 才换来这一条活路。 他今日才拿到霜纹钢,还没来得及通知“古王爷”,就在酒楼里看见了“红樱”。 巫九低下头来,木然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先前被自己捏在掌心的红发,此刻被掌劲摧残成齑粉,纷纷扬扬散开。 “红樱……你很好。” 怒极反笑。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本以为走到绝境。 但他如今看到了一线光明。 能让自己翻身的光明。 巫九深吸一口气,现在距离自己立下来的十天之期,还有一些时候,不用急着通知古王爷来取“霜纹钢”。 他现在……有了新的计划。 …… …… 红樱一路匆匆忙忙回到了小院子里。 她把自己在酒楼里看到的,都说给了宁奕听。 宁奕听完之后,望向红樱。 红樱怯生生问了一个问题。 “那个叫姜麟的,很厉害吗?” 宁奕忍俊不禁。 他揉了揉红樱的脑袋,心想这小妮子估计还不知道,若无意外,她很可能就被送到灞都城当姜麟暖被的了。 “不厉害,我与他交过一次手。” 红樱瞪大双眼,吃惊的捂住小嘴。 “天神高原,两座天下交界处,那时候我修为尚浅,当然,现在打起来,我也占不到丝毫便宜。”宁奕顿了顿,笑道:“虽然他很强……但那次是我赢了。” 应该算是吧? 自己在红山高原,赚的盆满钵满。 折断了“狩水”,救走了徐姑娘。 只不过姜麟最终也如愿拔走了“白狮子”。 最后的对弈,自己催动“奇点”逃走,整场逃杀,虽然自己都处于下风,但逼得那位麒麟遗嗣手段尽出,最终也施展了小半个真身。 主要是两人之间的境界,神魂,体魄,各方面都差距太大。 如果让如今的宁奕,与当时的姜麟对捉厮杀,局势将完全颠覆。 听说姜麟回来以后,性情大变,在灞都城闭关不出。 是在红山高原之后自闭了? 宁奕皮笑肉不笑,他如今都还清楚记得,姜麟在红山寝宫里,看到丫头脚踩飞剑从符箓里杀出来的神情。 一脸痴呆模样。 徐姑娘和裴丫头,他姜麟想要染指,门都没有。 妖族天下那么大,红樱说的什么东妖域郡主,威风凛凛的,门当户对的,正好符合姜麟那灞都城弟子的身份。 这厮惦记谁都行,就是不能惦记着自己的人。 宁奕看着红樱小妮子,豪气顿生。 “你等着,等下次见面,他那把白狮子,我折断给你看!” (本章完) 正文 第十六章 樱落(一) 在朱雀城住下的第七日,宁奕的境界已经抵达后境。 “要不了几日,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几日,宁奕除了修行,便是在研究朱雀域和北妖域的图卷,想要找到一条离开北妖域的安全路线,尤其是带上红樱小妮子,难度变得更大了。 妖族天下,东西南北,四座壁垒相互交隔,像是一个斜十字。 “从朱雀城南下,最快也要十五日,离开朱雀域。” 为了稳妥起见,红雀的真身,宁奕准备留到在离开朱雀域后,再施展。 院子里。 红雀百无聊赖吊在树头,指爪攥拢树干,摇摇晃晃,似睡非睡。 这几日实在太无聊。 不过它也习惯了孤寂,在皇陵等待的时日,无非就是长眠,苏醒,继续长眠。 而另外一个人就没那么好受。 修行者的岁月漫长,星君便有三百年的寿元,做一些事情,耗费的心力,以及时间,自然也就久一些……宁奕浸入修行之后,便不知头顶日升月落,究竟过去了多久。 院子里始终有一个人在等他。 红樱小妮子试着去修行,但始终破不开初境,她的资质目前还不好说,但显然不是一个上乘的修行胚子,这些日子,宁奕修行,她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待。 等待一个人,真的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 自从那一次出门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从酒楼离开的时候,红樱隐约觉察到了自己的背后,似乎存在“不善”的目光。 被人盯上了? 她是一个相当敏锐的人,如果觉察到了异样,就绝不会去冒险。 后面的这几日,她安安心心在院子里等宁公子修行。 宁奕期间偶尔会醒来,大部分心神沉浸在古卷里,会与红樱说些话。 他知道……这种等待,实在是一种无趣的事情。 但他真的没有时间去陪伴红樱,做那些“有趣之事”。 他们俩不是在出门游玩。 而是在逃命。 红樱的身份,乃是灞都城古王爷钦定的“炉鼎”。 从巫九那出逃,虽然抹去了“奴印”,但仍是罪人。 而宁奕的身份,比起红樱,要更有分量……若是曝光了,必然会在北妖域掀起滔天巨浪。 大隋天下的修行者孤身来到妖域。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上一个这么做的,还是五百年前的西海叶长风。 …… …… 一个人忙,一个人闲。 这其实……并不好。 有时候,缘分会让两个人相聚,走一段路,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但结局……却并非尽是完美。 等待宁奕修行的时候,红樱有时候会怔怔出神。 她默默地想。 自己和宁公子,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她想为宁奕做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 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等待一个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因为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等待一个人,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因为什么都付出了。 红樱越来越觉得,这位宁公子,在大隋天下那边,应该 是位了不得的人物,阵法符箓懂一些,推演占卜懂一些,寻龙点穴懂一些,至于剑气刀罡,诸般兵器,神魂妙法,提到这些修行之术,更是娓娓道来。 虽然自己听不太懂,但几乎可以确定,宁公子是一位修行路上的“天才”! 她倒是好奇,宁公子在南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又到底是为什么,才来到妖域? 这些故事……一定很精彩,很漫长吧? 好在,她还有很多时间,宁公子也愿意给自己去讲。 红樱眯起眼,细细笑了起来。 宁奕正在绘制符纸、 他神念丰沛,两根手指并拢如笔,轻轻描绘,但桌案上的符纸数量隐约见底,接下来的逃亡之路,可能会颠簸许久,极有可能,再也遇不到朱雀城这种占尽天时地利的落脚点去休息。 为了保险起见,他需要备足符箓,以备不时之需。 存储在腰囊里的空白符纸快要用完了。 他抬起头来,有些无奈看着小妮子,不知道对方又想到了什么,在傻笑什么。 傻乎乎的。 红樱敏锐捕捉到了宁奕的眼神,她轻咳一声,面颊有些发红,揉着脸蛋笑道。 “公子?” “无事……我要画一些符箓,符纸不太够了,大概需要一百张。” “我去给你跑腿~” 小妮子眼神澄澈,嘻嘻笑道。 “唔……也可。”宁奕沉吟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符箓,交给红樱。 他瞥了一眼倒吊在树头昏睡的红雀,没有唤醒雀儿,认真嘱咐道:“这张符箓,好好藏在袖里,若是遇到危险,以意念催动便可。” “卖符纸的店家,就在出门不远处,要不了多久,一刻钟就回来啦。”红樱笑眯眯接过符箓,摆了摆手。 宁奕目送红樱离开。 他重新凝聚心神,去刻画符箓。 …… …… 巫九有些坐不住了。 从那一次错过“红樱”,到如今……日子已经过去了四日。 古王爷先前以神念不耐烦的询问自己,是否拿到了“货物”,自己拖延了一二。 “怎么还不出现?” 坐在朱雀城酒楼高处的巫九,神情阴沉,他攥着酒杯,盯着城下古街,那位代表东妖域远道而来的郡主,都已经与朱雀城完成了洽谈,离开此地了……街道不再那么拥挤。 如今,整座朱雀城内,大约有数十位披着黑麻袍的妖修,极其隐蔽,低调的穿行在大街小巷,不分昼夜的,寻找着某个“重要人物”。 巫九花费了高昂的代价。 他在满城搜寻“红樱”,这些花费高昂代价召来的妖修,其实实力并不算强,但有一个共同点……嗅觉异常敏锐。 他在酒楼那找到的那缕发丝,以秘术把气息放大,给这些妖修去嗅闻。 记住了“红樱”的气息。 只要红樱一露头,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他所察觉。 “该死的……是已经离开朱雀城了么?” 巫九有些焦急,每一个呼吸都让他不安,若是上一次的偶遇,便是最后的机会,那么毫无疑问……机会被他亲手错失了。 他失去了找回“红奴”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揪出背后的那个人……古王爷 对那个人很感兴趣,他能够看出来,如果把那人揪出来,自己非但不会受罚,反而会得到奖赏。 漫长的等待之中。 忽然一缕神念传来。 “露头了?” 巫九站起身子,心底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 …… 朱雀城有许多贩卖符纸的店铺。 红樱选了一家最近的,这一次出门,她仍然很小心,披着大黑袍,撑着大黑伞,遮地严严实实,快速小跑,交钱走人。 “宁公子要的符纸……买到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背后忽然多了一股不祥的压迫感,红樱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她没有回头……故作不知,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向着一条偏远的小路走去。 跟踪自己的人出现了,红樱深吸一口气,埋头疾走,身后那人明显也加快了步伐。 这里是朱雀城,戒律森严,他们应当不敢在城内动手。 红樱思绪清晰起来。 这是要追查到自己和宁公子的院子? 本能的直觉,让她绕了一个远路,然后钻入一个小巷子里。 她要甩开这些人。 不断努动鼻尖,跟随在黑伞女子身后的妖修,面无表情,来到一处小巷子门口,大黑伞被风吹出巷口。 内里空空如也。 红樱攥着符箓,一路疾走,左拐,右绕,脑海里的路线仍然清晰。 她在远离那些追踪的人。 要甩开了。 红樱悬着的那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她拧起眉头,背后那股隐约的压迫感越发强烈。 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追踪”自己的队列里。 然后是“砰”的一声。 披着宽大黑袍的“红樱”跌坐在地,双手撑在地上,她抬起头来,怔怔看着面前那道巍峨而又阴沉的身影。 两根弯曲斜长的犄角,挤破长发。 那个男人的面容一片木然。 巫九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空中悬浮的某样东西。 红樱神情苍白。 宁奕给自己的符箓…… 头生犄角的壮硕男人,缓慢蹲下身子,木然道:“好久不见啊……” 这道熟悉的声音。 阴翳笼罩而下,红樱挣扎着向后挪去,她回过头来,看到了巷子那一端,追随自己而来的,一道道身影……在朱雀城的暗巷之中,人形的妖修倏忽褪去了黑袍,轻盈矫健的四肢落在地上,有力蹬动两下,便俯低身子。 暗亮的毛发,似豹似犬,歪垂着猩红的舌头。 “鬣狗”的喘息声音在暗巷里此起彼伏,愈发接近。 黑暗之中一双双不含感情的瞳孔逐渐明亮。 巫九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红樱”粉嫩雪白的面颊,他的眼里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神情,“古王爷看到你,应该会很开心的。” 神魂之力,在掌心凝聚。 巫九准备动用妖族最狠厉的“搜魂”之术,直接把红樱的神魂搜刮一遍。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几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遇到了哪位‘贵人’……” 一字一句。 声寒入骨。 “连灞都城都敢得罪?” (本章完) 正文 第十七章 屠杀 院子里,红雀还在沉睡。 符纸画到一半,宁奕挑起眉头,他木然抬头,望着院外红樱离去的方向。 “一刻钟,还没回来?” 这小妮子,不像是贪玩的性格。 但……自己给红樱的符箓,还没有触发。 犹豫刹那。 宁奕伸出一只手,在自己面颊上抹过,星辉扭动,瞬间换了一副面容,他拎起还没睡醒的红雀塞入自己衣袖之中,推开院门向外走去。 …… …… 小巷内,巫九的手掌按在“红樱”的额首。 他的神魂倾巢而出! “轰”的一声。 小巷,鲜血喷出。 巫九神情苍白,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神魂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抡砸了一下,壮硕如小山的身子横空飞出,重重砸在小巷石壁之上。 “嗷呜!” 愤怒而又困惑的嘶喊声音,在红樱背后响起。 展露真身之后,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的“鬣犬”,四足擂地,前肢绷直,潮水一般拥挤着堆成一堵墙。 红樱面色惘然,她伸出一只手,摸着自己眉心的鲜血……这抹鲜血并不是自己的,而是“巫九”的。 这是为什么? 拔除奴印之后,宁奕便在她的神魂里加了一道意念,并没有任何的约束作用,有的,就只是保护。 送一念庇护。 若是有人试图以神念入侵“红樱”的脑海,再一次想要种下奴印,就会与宁奕的神魂对撞……而早在东境不老山,宁奕的神念强度,便震动了命星境界的修行者。 在叶老先生的相助下,观想执剑者古卷,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剑者”。 宁奕的神魂,早就横扫同境修士了。 “怎么可能?” 巫九后背砸在石壁上,他眼神一片震惊:“她背后之人的神魂竟然如此之强?” 巫九手底下篆养了一大批“炉鼎”,他在每一位炉鼎的额首都种下了自己的妖血,在朱雀域,乃至北妖域,千年之境的大人物都是凤毛麟角,他自问……自己的神魂,绝对是千年以下的佼佼者。 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小巷的尽头,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嚎。 一道被踢得爆碎的身影,掠过了鬣犬的潮水,砰的一声,擦过巫九耳旁,在石壁上溅得破碎。 巫九瞳孔收缩。 在他的视线里,黑暗之中,数十只展露妖灵真身的鬣犬,汇聚如铜墙铁壁,此刻有一道身影,不讲道理的从远方冲杀而来,直接撞碎铁壁。 两只大袖飘摇齐掠—— 宁奕眼神阴沉,目光盯向那个壮硕汉子,神魂对撞的第一时间,他就找到了这个巷子,与自己所料不错……小妮子果然是被有心人盯上了。 这缕熟悉的神魂气息。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巫九。 剑气从宁奕两袖倾泻而出,这些妖修的境界并不算高,最多只有五境六境,对付他们,根本都不需要多少心念。 铜头铁骨豆腐腰。 宁奕俯低身子一晃而过,剑气从袖内递出,递入这些鬣犬的脊椎,沿着腰线切斩开来。 一瞬间,宁奕从巷尾到巷头。 暗巷内,这些妖修褪去的一件件宽大黑袍,被风气卷起。 妖血泼洒,被大袍兜起—— 红樱回 过头来,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一只手轻轻拍在了她脑袋上,“宁公子”已经气定神闲的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大袍纷纷扬扬在他身后落下。 盖住一片死寂。 血腥气息还没有散发出来。 这里是朱雀城,大雀妖君在上,城内戒备森严,但宁奕仍然没有抑制杀心,在这里开了杀戒……因为他在神魂对撞的一开始,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踏入小巷之前,就在巷口贴了一张“屏气符”。 “屏气符”维系的时间有限。 宁奕站在了“红樱”的面前,他掸了掸肩头的灰尘,一路穿行而过,他身上并没有沾上丝毫的血腥气息。 红樱屏住呼吸,看着换了一副面容的“宁公子”,对方身上的气息她仍然熟悉……但此刻展露出来的,是一副冰冷而又漠然的模样。 宁奕看着巫九,目光落在对方缩在袖袍里的那只手,淡然道:“想通知灞都?” 下一瞬间。 巫九眼皮狠狠跳动一下,那个披着大黑袍的年轻人,几乎是瞬移到了自己的面前,一拳锤在自己的丹田之处,锤的自己双脚离地,整个人向上飞起。 袖袍里的那枚令牌飞掠而出。 还没有来得及催动……转告古王爷。 巫九眼珠瞪大,凸出,咳出一大口鲜血,面前的身影瞬间消失。 小巷子里,飒飒的风声席卷而起。 宁奕面无表情,下一刹那便闪现在巫九的背后。 他一只手掌按住壮汉的后脑,掌心发力。 “轰”的一声巨响。 宁奕按住巫九坠入地面。 那颗硕大的头颅被按得砸入小巷地面,犄角寸寸破碎。 小巷内掀起一阵磅礴气浪。 然而在“屏气符”的作用下,外界只能听闻轻轻的一颤。 瞬间便过。 红樱呆坐在原地,气浪卷得她衣袍翻飞,怔怔看着一身衣袍好整以暇的“宁公子”。 宁奕眼神平静,仿佛做了一件随手可及的轻微之事。 他的身上,连灰尘都没有沾上。 宁奕心底并无波澜,他蹲下身子,以神念确认巫九已死无误。 杀死巫九……与自己想象中出入不大,的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这妖修的境界相当于大隋的十境修士,而自己仅仅依靠体魄,就直接轰杀了这么一头接近千年的大妖。 在宁奕的感受里,自己没有动用神魂,没有动用剑气,只不过是一拳一掌。 巫九便直接被送上了黄泉。 不是自己强。 而是巫九弱。 但这一幕……对红樱小妮子的震撼还是太大了。 她隐约猜过,宁公子到底有多强,能不能打得过朱雀城域外的那头古象,能不能抵得过奔跑的莽牛。 但她从来不敢拿“宁公子”,跟“巫九”作对比。 在她心中,“巫九”始终是一个阴影。 而在宁奕的手底下……这片阴影,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被撕裂了。 宁奕蹲下身子,从巫九的身上搜出了一个腰囊……这个人是穷凶恶极的“炉鼎贩子”,能够傍上灞都城古王爷的大腿,身上的财富应该相当巨大。 宁奕下意识以神念探查了一下。 巫九的腰囊里……没有蛮荒大钱,没有宝器,没有符箓,阵纹。 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怎么可能? 宁奕皱起眉头。 等一等…… 神念再深入一些,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即便是以宁奕的定力,此刻也无法安静下来。 他重新站起身子,平稳心境,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刚刚在巫九腰囊里看到的那样东西,而是伸出一只手,拉着红樱站起来。 …… ……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匆匆离开小巷,在人潮之中显得有些仓促。 宁奕顺路买了数量足够的符纸。 院子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小子母阵催动,两个人消失在朱雀城中的同时,小巷里的“屏气符”失效,先是浅淡的血腥味飘掠出来,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紧接着便是愈发浓郁的气息。 城主府的朱雀族巡守,立即发现了异样。 数十条血肉模糊的妖灵,死相凄惨,被大黑袍盖尸。 小巷的尽头,一个壮硕如小山的身躯,后背朝天,头颅嵌入地面。 这里爆发过一场很激烈的争斗。 或者说……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朱雀城内明令禁止显露真身,而且禁止厮杀,巷斗,没有人知道为何此地的战斗过了如此之久才被发现。 那张“屏气符”在失效之后,就自行燃烧成了灰烬。 杀人,逃离,宁奕把整个过程,都伪装的万无一失。 只不过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却没有到底为止。 “巫九”的身份被认出来了。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炉鼎贩子。 却也是一个“重要”的人。 他是灞都城古王爷看重的人。 他与那位古王爷……立下了一个“十日之期”。 然而此刻,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了,腰囊被劫走了。 …… …… 南妖域北端。 几乎是妖族天下的中心之处,距离东南西北四座妖域都是极其便利。 悬浮空中云雾之间的灞都城。 城内一片喜庆。 仙乐弥漫,灵气氤氲。 灞都城的小师弟姜麟,突破千年之境,这道门槛越过,意味着姜麟小王爷在四座妖域之内,坐稳了妖族天下年轻一辈前三甲的地位……麒麟古冢里的诸多宝物,秘术,都需要在“命星”境界之后才能开启。 诸方来贺。 只不过姜麟破境之后并没有直接出关,而是仍在闭关。 他在等师尊回来。 灞都城的那位老人……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今仍在灞都城外,并没有回来。 此刻。 一座静室,冰雪弥漫,蛟龙围掠。 古道从朱雀域回来之后,便一直在闭关,他在等待着“巫九”给自己准备的那样东西。 十日之期。 已经快到了。 巫九那边仍是一片推诿。 他已经等得快没了耐心。 此刻,古道挑起眉头,他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咔嚓”之音。 他在巫九神魂里种了一道意念。 以防巫九逃走。 此刻,坐在静室里的古王爷,神情有些精彩。 “死了?” (早上状态不是很好,所以这一章略有推迟……另,章节名没起错。) (本章完) 正文 第十八章 新生 风气席卷。 狂风卷起衣袍,枯叶。 红樱被一双温和有力的臂弯搂住,阵法之力迸发的那一刹起,两个人就没有停歇过飞掠的趋势,宁奕的身子像是一柄蓄满力量射出的重弩弩箭。 从朱雀城离开,一路穿山掠水。 这个过程之中,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停歇。 一条近乎完美的路线,早在宁奕脑海之中浮现。 从朱雀城离开,宁奕早有准备,为此做了细致的规划,推演了数十种可能…… 如今,红樱遇袭,提前动身,也在推演的可能之一。 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 踏上北妖域以来,宁奕的运气似乎都还算不错。 但他万事都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公子……巫九死了?” “还有……我们这就离开朱雀城了?” 怀中的小妮子,还是有些惘然,直到离开,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一切发生的太快。 宁奕点了点头,道:“死了。” 他眯起双眼,身子微微一滞,踩在一根巨大古木的主干上,紧接着脚底发力,古木崩碎,整个人以更快的速度掠出。 “我们已经离开朱雀城……准确的说,我们快要离开朱雀域了。”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如之前图卷上推演的一般,这里有诸多山头,可以用来休息。 宁奕随便找了一座山头,以指尖剑气开辟洞府,以符箓藏匿天机,然后搬来柴火,以星辉点火。 红樱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边,妖族天下的北妖域,昼夜温差极大。 宁奕布置好符箓之后,洞穴里的温度被符纸镇压,他轻轻以几张简易的“照明符”贴在石壁四周,然后熄灭火焰……至此,这个简陋的“洞府”,既温暖,又光明。 红樱发出了一声赞叹。 她看着宁奕。 宁公子是一个神奇的人……一直都很神奇。 “公子,您在巫九那得到了很重要的东西吗?” 在离开的时候,红樱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宁奕面色上的变化,他蹲下身子检查巫九腰囊的时候,神情的异变很大。 宁公子向来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 宁奕盘膝坐在红樱面前不远处,他从袖口取出那枚腰囊,以星辉扩大,确认了自己之前没有看走眼…… 宁奕吸了一口气,此刻的心情,不知道怎么对红樱去说。 他只是说了三个字。 “很重要。”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 到妖族天下,岂止是运气不差? 简直是踩了狗屎运。 宁奕以神念将“腰囊”里的“物事”取出来,那一小团悬浮在空中,四四方方的森冷寒铁,让红樱忍不住抖了个哆嗦。 “这是什么?”小妮子眨了眨眼。 巫九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宁奕面带笑意。 他眼神深处有些感慨,因果二字,一饮一啄,自己当初若是不选择救下红樱,小妮子应当会被巫九找到,凭借凡人身躯,哪里躲得过妖修? 灞都城姜麟的喜日。 若是没有猜错,巫九弄丢了“红樱”,招惹了那位妖君的滔天怒火。 为了活命……他倾尽所有,才拿到这块“霜纹钢”,准备向灞都城赔礼道歉。 事 情的真相应当就是这样,不会相差太大。 于是,那块本该送到“姜麟”手上的“霜纹钢”,也到了自己的手上。 宁奕笑了一声。 不知道那位麒麟小王爷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呢? 宁奕望向霜纹钢,笑道:“小妮子,看好了。” 红樱抿起嘴唇。 她看着宁公子取出了那柄断裂的碎剑。 那把剑是一把绝世好剑,哪怕她不修行也能看出来。 但可惜碎的太厉害了,锋芒十不存一。 即便如此,剑气犹存。 宁公子取出那把剑的刹那,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由内敛变得锋锐。 由死气沉沉,变得生机蓬勃。 这几日在朱雀城院子里,宁奕修行之时,时常会取出这把剑,红樱每每看到他盘膝坐在地面,手指轻轻摩挲碎裂剑器的时候,都会心神摇曳。 实在般配。 那块悬浮在空中的“寒铁”,想来这就是修补这把剑的“东西”了。 此刻,红樱心中有许多疑惑。 譬如,这把剑是如何碎的? “我‘死’过一次。”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红樱,他看破了小妮子的内心,轻柔笑道:“我本以为,我闭上眼后,再也不会醒来,而它会陪着我长眠……” 细雪破碎。 神魂寂灭。 “但没有想到。” 宁奕手指轻轻触摸着霜纹钢,喃喃道:“人死复生,断剑重铸。” 红樱怔怔看着那块寒铁,在宁公子的指尖剧烈震颤起来。 赵蕤先生的“淬炼秘术”,被宁奕施展开来。 黑袍猎猎悬浮。 宁奕眼神一片坚定,红雀从他的衣领内挣扎着飞了出来,眼神炽热。 山字卷在朱雀城地底汲取的“火灵气”,此刻磅礴掠出,围绕着那块如万年寒铁一般的“霜纹钢”,莲境之中的地火,是朱雀城遗传数千年之久的古代元素,纯粹到了极致。 能使纯种朱雀启灵。 此刻用来淬炼“霜纹钢”……重铸“细雪”! 炽烈的温度,在红樱面前分开,红雀拍打双翼,拦在她的面前,一人一雀对立,磅礴的火浪在两人之间兜悬,溢散的火灵气被红雀丝毫不漏的吞入腹中。 它的眼神愈发澄澈,翎羽变得愈发鲜艳,逐渐幻化如流火一般。 小妮子坐在地上,向后靠去,后背抵在石壁处,她一只手遮住面颊,眯起双眼,透过指间缝隙,看着这威势骇人的画面。 黑袍年轻人盘膝而坐,火焰缭绕而上,如龙如凰,映衬的他宛若天上神灵。 那把断裂的古剑,悬浮在他面前。 只剩下一个完好的剑柄。 寒铁消融,在火浪包裹之下化为一道道流光,围绕着“细雪”断裂的剑身,不断向下交织,凝聚。 完美的弧线。 惊心动魄的剑形。 红樱看着赤红色火浪之中,若隐若现的苍白轮廓,单单是那道模糊的剑形,便让她这个局外人有些痴迷。 宁奕的神念,化为了千缕万缕,他神情平静,操纵着漫天流光,朱雀虚炎裹挟着霜纹钢,一道又一道撞击在“剑胚”之上。 百炼成钢。 那道剑形,逐渐由虚幻,变得凝实。 巫九找到的这块“霜纹钢” ,品相极好,属于“霜纹钢”中的极品,其中的一部分雪白寒铁,已经不是霜纹,而是蔓延如雪花。 异种。 雪纹纲。 灞都城的姜麟,狩水被自己斩断,一直想要一块“霜纹钢”,来修补刀器。 以他的地位,不是不能拿到。 一般的霜纹钢已是极其稀有,品相差的,又入不了他的法眼。 这块绝对是极其珍惜的上等品秩了。 若是他得到了这块“霜纹钢”,请动师父帮忙出手淬炼,最后的异种部分,应该会灞都老人被淬炼成刀尖。 妖圣之力加持,届时,重铸的“狩水”,锋锐程度,能与九灵元圣的“白狮子”相提比论。 姜麟若持双刀,妖族天下又有几人能拦得了他? 宁奕眯起双眼,他一直好奇于妖族天下的那前三甲,东皇转世,灞都麒麟,金翅大鹏,到底孰强孰弱……但不得不说,若是姜麟拿了双刀,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应该会上升很多。 在大隋,他与曹燃,与叶红拂,与洛长生,都碰过面。 虽然那时候他境界尚且低微,但仍能看出细微之处的各自不同,曹燃主修体魄,近战几近无敌,叶红拂是彻底的剑修,而且是个剑疯子,唯有洛长生,宁奕看不清,猜不透,就像是一团云中的雾,可望而不可即。 若那位东皇转世,与姜麟和金翅大鹏实力相近……那么两座天下年轻一辈最强者的一战,他认为是“洛长生”会取胜。 …… …… 漫天流火。 风雪肆虐。 大焱,大雪。 宁奕缓缓站起身子,火浪之中,一道又一道的流光撞击在“细雪”的剑形之上,死气被砸得飞溅如火芯,嗤然焚烧之后……一切的寂灭,都燃烧成了新生。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宁奕看着“细雪”。 在冰天雪地之中,浴火重生。 与自己一样。 一道模糊的身影,似乎在细雪的剑形之中浮现。 披着黑袍,背对自己,缓慢扭头的徐藏,在火焰之中,轮廓隐现。 他似乎对自己笑了笑。 “师兄……” 宁奕看着焚烧的火焰,喃喃开口。 这世上的生与死,从来都是一个圆,由生入死,向死而生。 人如此,剑也如此。 这是最后的一缕神念吗? 火焰跳动,剑气缭绕,“徐藏”似乎伸出了一只手,对着宁奕的额首。 承剑之时,他捻了一缕火。 如今重新按在宁奕额头。 捻火。 传承。 当年安乐城倒映在昏黄壁面上的两道影子,重新在火焰里摇曳。 一高一低。 宁奕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用力咬紧嘴唇,鼻尖酸涩起来。 “宁奕,你……” “你很不错……” 徐藏眼神欣慰,笑了笑。 他看着宁奕,欲言又止。 千言万语。 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火焰之中,黑袍的神念一点一点消散。 …… …… (这几日可能会出一下门,大概两天,三天?更新可能会少一些,如果少更了,在这个月都会补齐。) (本章完) 正文 第十九章 有些麻烦躲不掉 南妖域,灞都城。 “飞鹰堡送来贺礼——三千斤天辰铁!” “恭喜姜麟小王爷破境,云豹族,奉上十株八百年紫衫龙须——” 今日是姜麟破境的庆功宴。 诸方势力云游而来,纷纷道贺。 然而可惜的是……姜麟根本就没有出面。 他仍然在静室之中闭关。 姜麟在命星前的那一步,停留了许久,这一步的迈出对他而言并不算难……只不过他的道心,出了一些小问题。 他想要完美的成就这一境界。 一破境,就成为“史上最强”。 即便到了今日,灞都城来了诸多宾客,姜麟仍然没有出面,各方势力得到的消息是,姜麟小王爷还在闭关。 …… …… 事实上,姜麟已经出关了。 灞都城的云雾楼阁,披着白袍的姜麟,腰间悬着入鞘的“白狮子”,身材修长,靠在楼阁栏杆处,看着身下的云海翻腾。 这里在灞都城的最高处,与世隔绝。 下面那些送礼的人,他并不想见。 他的身后,火焰缭绕,汇聚成一道瘦削的影子。 二师兄,火凤。 “小师弟,那些人,不见一面?” 姜麟摇了摇头。 火凤笑道:“我当年得罪了太多人,破境之时,那些人恨不得杀上灞都城,要不是师尊坐镇,恐怕他们送给我的贺礼,就是刀剑伏杀。古道破境的时候也差不多,灞都城一脉,倒是难得见到今日这一幕。” 姜麟让妖域的这些妖修,服服气气。 他不怎么开杀戒,相比二师兄和古王爷,性子算是相当温和的存在了。 火凤当年险些把一座小妖域给屠了,最终引来了“妖圣”级别的大人物出手,还是师尊出面才堪堪拦下来。 姜麟轻声道:“这些人来送礼,一半是因为我破境,另外一半,因为这里是‘灞都’。” 因为他的师父! 那位妖族古化石一般的存在。 “师父说今日便会回来……会给大家带一个惊喜。”火凤二师兄笑了笑,身上的火焰袅袅四散,鲜红欲滴的红袍在云雾之中摇摆。 他站在了姜麟的身旁,“猜猜会是什么?” 姜麟眯起双眼,似乎在思忖。 火凤笑眯眯道:“师父他老人家提前对我走漏了一点风声,南妖域的悬空城,有一线天机倾泻,若是不出意外,师父会带回一件涅槃境界的宝器。” “南妖域,悬空城?”姜麟有些讶异。 南妖域的悬空城,那里已经临近与大隋天下的交界之处,处处都是禁制,即便是妖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也难以踏足。 那里是两族天下曾经开战的主战场。 亿万生灵,穹顶之下,沧海之上。 泉客死后,“龙绡宫”破碎,倒悬海升腾,古城池碎片上浮,悬在高原之上,于是那片禁忌之地,便被称为“悬空城”。 或是“悬空域”。 两种称呼都可以,除了极少数的逆天妖修,几乎无人踏足其中,那里的禁制威压太大,到处都是古战场残留的遗迹。 妖族天下有不少妖圣战死在悬空域。 大隋的初代皇帝,亲手击碎龙绡宫,把妖族的统御者“泉客”杀死,同时 也耗尽了自己的寿命。 两座天下一座在上,一座在下,地形缓慢接洽。 妖族头上的那片穹顶,便是大隋北境的海洋。 这些年来,两座天下不遗余力想要侵吞对面,但可惜的是……倒悬海悬空域的这座禁制太过强大,无人可以逾越。 妖族的生存环境恶劣。 大隋的版图太小。 灰界的战场两端,被两座天下严打死守……事实上,在大隋最落魄最狼狈的年代,灰界战役一输再输一退再退,妖族也没有实质性的迈过那道北境长城。 因为灰界战场的那个入口,对于两座天下而言,实在太窄了。 姜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望向自己的二师兄。 当初在红山,师父卦算出天机之后,也只是给了自己一个锦囊。 要自己在危机时刻动用。 而这一次亲自出面……奔赴南妖域悬空城。 姜麟认真道:“师兄,你要破境了?” 火凤并没有否认,而是轻轻点了点头,道:“只差一层窗户纸。” 果然。 与自己想的一样。 二师兄只差最后一步破境,那么师尊这一次去悬空城,是要为他挑选一件合手的“宝器”。 这可是比自己破开“命星”,要震动数十倍的消息。 二师兄在这一步困了太久了。 灞都城若是再添上一位妖圣,四座妖域的格局都会因此而改变。 若火凤还有了逞心如意的“涅槃宝器”,姜麟知道自己的这位二师兄,天赋极其了得,手握火焰之力,还有着“世间极速”,一旦破境,即便在是妖圣之中,也能算得上难缠的角色。 他试探性问道:“会不会是先天灵宝?” 火凤的心情相当好。 他哈哈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感慨道:“可能性不大,先天灵宝实在是太少了……本命天赋的原因,能够承受我虚炎的宝器太少,这一次师父给我带的这件,不求品秩,只要是个涅槃宝器,能用就行,等我破境了,再去悬空城一趟。” 若是破境了,以他的保命手段,前往悬空城,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到时候,再去寻觅机缘。 姜麟笑道:“那就提前庆祝二师兄了。” 火凤拍了拍姜麟的肩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根涅槃翎羽……等我破境之后,这根翎羽留给你,可以保一命。” 姜麟一怔,连忙摇头,“这太宝贵了,师兄……” 二师兄哈哈一笑,摇头道:“姜麟,你就收着。” 火凤与麒麟一样,是皇血古种。 并没有那么多的族人。 灞都城,师父座下,加上姜麟,一共七位弟子,都是这般……在这世上没有亲人,血统极其强悍,但天生孤独。 师父把他们汇聚在一起。 于是这座古城,便变得极其团结。 同门的师兄弟,把彼此视为依靠。 “当初我破开千年之境,大师兄送给我一块护心镜。”火凤眯起双眼,喃喃道:“若不是那块护心镜,我可能早就死在东妖域了,也成就不了如今的妖君之境。” “大师兄……” 姜麟在灞都城修行了很久,他一直没有见过大师兄。 大师兄,在灞都城,更 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除了火凤,没有人见过大师兄,没有人知道大师兄长得是什么模样,生来是什么血统。 火凤看着姜麟,他看出了对方的疑惑,无奈笑道:“我也只见过一面……很多事情,说不清楚。等时机到了,你应该就知道了。大师兄是跟在师父身边最久的那一个,比我入门的时间要久很多,很多。” 有一个说法,是灞都城存在了多久。 那么大师兄……就存在了多久。 师父开辟这座云海古城的时候,大师兄就已经在了。 “他应该还在沉睡……等醒过来,一定会送你一件不亚于‘涅槃翎羽’的礼物。”火凤笑眯眯道:“外面那些人,似乎也挺舍得的,明明算不上家大业大,还拼命掏空家底往灞都城里搬?看来是真的看好小师弟你的前景。” 姜麟苦笑道:“他们只是想寻求一个庇护罢了。” 灞都城的几位师兄,要么不出面,要么就是“凶名赫赫”的“恶人”。 如今的姜麟,风头正劲。 未来的南妖域,应当就是姜麟来做执掌者,话事人。 南妖域的大小势力,也愿意看到这么一个“性情温和”的灞都小师弟,成为一方霸主。 “我不想见他们,也不想坐在某个南妖域的高位上,惹一身麻烦。”姜麟懒洋洋道:“这些贺礼,我会原封不动的退回,这样也不亏欠他们什么。” 火凤啧啧感慨:“这些贺礼你还退回,小师弟啊……你果真是心境如稚子,一点也不贪。” “这些人可以不用去见,见了反而是他们的福气。”二师兄淡然道:“但某些人,恐怕你想躲也躲不掉,就像是某些麻烦……你不见她,她仍然会找上门来。” 红袍在云雾之中摇曳。 火凤双手按在栏杆上,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姜麟挑起眉头。 灞都城的云雾楼阁,雾气缭绕,此刻尽数倾开。 古王爷的冰雪龙辇,在虚空之中被逼得让出一条道来。 雪发童颜的“古道”,站起身来,望向自己小师弟,神情无奈。 灞都城门大开。 古钟长鸣。 “东妖域,重楼郡主到——” 声如滚雷。 两位东妖域的妖君抬起一条手臂,为那位白袍女子清扫云雾。 雾气萦绕如台阶。 直通姜麟所在的云雾楼阁。 姜麟揉了揉眉心,最让自己头疼的事情来了。 一袭大白袍,像是云中盛开的花,袍边沿角飞掠而来。 锵然一声剑气之音。 东妖域重楼郡主,敕封之名听起来有些偏男性化,事实上,这位郡主也生得十分英气,凤眸含怒,剑眉挑起。 一剑飞掠,狠狠刺向姜麟。 云雾楼阁之上,白袍麒麟抬起一只手,两根手指捻住剑尖,任凭剑身弯曲成圆,捻住绷紧之后极为夸张的那个圆弧,神情不变。 “姜麟,你躲什么躲?” 他看着那位白袍女子咬着牙齿,怒目圆瞪,生气的时候,也像是一朵花。 姜麟心想,二师兄说的不错。 有些麻烦,躲不掉。 …… …… (今明后三天,应当都只有一更。)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章 大隋天下裴灵素 “我没躲。” 姜麟语气有些无奈。 他指尖并没有发力……在这个角度,他只需要轻轻弹指叩击一下,随便一震,便可以把对方震得倒飞而出。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并不讨厌,这位许多人都讨厌的东妖域重楼郡主。 姜麟叹了口气,松开手指,那个绷紧的剑弧瞬间弹开—— “刺啦”一声! 郡主惊呼一声,她万万没有想到姜麟就这么松手了。 自己紧绷的剑气,就这么向着姜麟肩头刺倾泻而去。 剑气呼啸。 这柄剑极其锋利。 姜麟的肩头,一角衣袍瞬间被剑气崩开,然而也只是衣袍被崩开。 剑气冲刷,仅仅只是在他肌肤上磕出了一个白印。 这等体魄,实在骇人。 姜麟身子不退反进,轻柔抵肩,化解了对方的冲势,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出,搂住那位郡主的纤细摇身。 两人面贴面,在空中轻轻转了一圈。 而后姜麟在极其恰当的时机松手。 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相当的正人君子。 并没有占一丝一毫的便宜。 重楼郡主轻飘飘落在云雾楼阁的廊道上,对着姜麟咬牙切齿,怒其不争。 姜麟淡然道:“白早休,你来的正好。今日是师父归城之日。” 言外之意是,不要吵,不要闹。 白郡主听出来了。 她冷哼一声,道:“哪又如何?我要向先生告状!” 姜麟皱眉,告状?告什么状? 接下来,白早休的一句话,惊住了所有人。 …… …… “你是不是喜欢上人族姓裴的那个小丫头了?” 这句话说出来。 冰雪龙辇上的古王爷神情有些呆滞。 身形飘溢后退的火凤二师兄,面色愕然,紧接着恍然大悟。 人族姓裴的小丫头? “啧啧啧……”火凤看着自己小师弟,喃喃自语道:“有些意思。” 那位白郡主的话,不知是否属实。 但这个猜想的确颇有意思。 若是真的,那么火凤心中早已存在的一些疑惑,便迎刃而解。 怪不得灞都城外面送来的那些炉鼎,哪怕生得再好看,自己小师弟一眼也不看,全都送走。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师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小圣人。 清心寡欲的。 别是被东妖域的金翅大鹏种下了“佛种”。 他隐约纳闷……小师弟的妖血呢?不会沸腾的吗? “胡言乱语,你在说什么?” 姜麟冷下脸来,没好气道:“你要是再胡乱造谣,我今天就替你哥教训你。” 白郡主沉默下来。 她的容颜,三分英气,立马变得柔和。 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像是受了委屈,一字一句缓慢道: “姜麟。你从麒麟古冢出来,我陪你修道,伴你化形,可你拜入灞都城后……可曾主动到东域来见过我?” 姜麟沉默下来。 他木然道:“闭关修行,无暇顾及其他。” “闭关?修行?又是这一套说辞?” 白郡主笑了,声音颤抖,道:“我每年入两次灞都城,你都是找借口推 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字,要么闭关,要么修行,我就问你一句话……我就这么讨人厌吗?” 她看着姜麟,深吸一口气,道: “你若是点头,我今日离开灞都城后,便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姜麟皱眉看着自己对面的白早休。 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可见她确实被伤到了心。 他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姜麟认真道:“白早休,今日是我破境的庆功宴,师父也要归城。大好的日子……你我二人的私事,就不要再提了。” 一个台阶。 但白早休并没有顺着台阶去下。 她咬着牙道:“我偏要提。” …… …… 灞都城内,许多妖修,大部分都是南妖域的妖族势力。 此刻他们的神情有些精彩,今日是姜麟小王爷的庆功宴,东妖域的重楼郡主却来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颇为“暧昧”,那位重楼郡主,在东妖域地位极高,每年都有诸多大势力登门提亲,但可惜被她一一拒绝。 内外的压力越来越大,这位白郡主后来被逼急了,说出了自己的心上人。 不是别人…… 正是灞都城的姜麟。 两人之间颇有渊源,姜麟在麒麟古冢之中尚未启灵之时,白早休便陪在其身旁,若是拿大隋那边的俚语来形容二者的关系,“青梅竹马”便最是合适。 姜麟在遇到灞都城老人,启灵之后,成了灞都城的关门弟子。 东妖域乐于促成这门“喜事”。 然而,让东妖域,以及重楼郡主的那位哥哥不太高兴的事情……是姜麟似乎对他的妹妹,并没有那么多的“喜欢”。 这几年来,妖族天下年轻一辈的头名之争越来越重。 因为此事,金翅大鹏族的那位“太子爷”,已经几次表达过对姜麟的“约战之意”。 他放出话来,要与姜麟对决一场,然后打服姜麟。 姜麟根本懒得理会。 灞都城只是当个笑话。 两者之间的确应有一战,但绝不是因为一个女子……这样的约战,他姜麟若是接受了,到时候声名又当如何? 从头到尾,姜麟都没有表达过对“白早休”的“喜欢”。 若是答应了,显然可以预见,妖族天下会沸沸扬扬一个消息—— 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太子爷,为了自己的妹妹,与灞都城“负心人”姜麟决战。 碍于身份,那位太子爷不好亲自上灞都城,去提自己妹妹的事情。 而如今,正主来了。 在姜麟庆功宴上。 躲也躲不掉。 逼得姜麟要给出一个回答。 …… …… 两人的私事,被摆在了台面上。 那一句“我偏要提。” 便让所有的退路,都崩塌了。 姜麟有些失望。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白袍女子。 扪心自问,姜麟不讨厌白早休。 但不讨厌,并不意味着就是“喜欢”。 从修道的一开始,他就遇到了“白早休”,这是出现在自己生命之中最早的那个人。 若是有可能,他希望“白早休”能够过得平安如意……但他实在不想去见面,每一次见面,白早休都会“挟恩”一般,提到曾经的往事,再把两种不同的情 感串联在一起。 姜麟无法接受。 两人之间已经有了过多的纠缠。 闭关不见,是因为累了。 这位白郡主的性格实在刁蛮,他伺候不来。 姜麟看着白郡主,道:“我原先不讨厌你。” 原先? 两个字戳在白早休的心底。 她自嘲笑了笑。 “我之前做错了一些事。”姜麟低垂眉眼,缓缓道:“的确不该让你吃那么多次的闭门羹。但今日……你确实有些过了。” 白早休声音沙哑道:“是因为‘裴灵素’吗?” 姜麟面无表情。 他不知道白早休从哪里搜刮到的这个名字。 东妖域的情报势力,的确本领滔天。 姜麟直截了当道: “与裴灵素无关,即便没有她……我也不会喜欢你。” 他顿了顿,道:“若你今日来,是想问这个问题,那么如你所愿……你已得到了答案。” 没有声音了。 云雾楼阁的走廊里,一片寂静。 古王爷的神情不太对劲,他隐约觉得……自己的小师弟,说的话,有些伤人。 白早休默默攥了攥衣袖,她再也没有之前那副趾高气昂的傲气模样,从见到姜麟的时候,这位高高在上的东妖域郡主,便变得卑微起来。 单方面的喜欢一个人,会让一个人变得卑微,即便是被东妖域捧在掌心的“白早休”,也不例外。 姜麟平静开口。 “还有问题吗?” 白袍女子摇了摇头。 没有问题了 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既然如此,郡主请便吧。”姜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道:“今日之后,若是郡主愿意来灞都,那么在下……不会再刻意避着了。” 白早休笑了笑。 果然……之前是刻意避着…… 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在心底轻轻念了一遍那个入骨极深的名字。 大隋天下,裴灵素。 …… …… 灞都城内,许多妖修抬起头来。 破风之音! 一道长虹从云雾之中,猛地拔起,气势磅礴,瞬间冲破云雾。 奔向重楼郡主来时的方向。 下方的妖修满面愕然,心想这是发生了什么? 云雾楼阁上。 两位东妖域的妖君,神情无奈,连忙抽身,化为两道漆黑影子,追赶郡主而去。 姜麟皱了皱眉,他原本准备施展极速,去追上“白早休”。 但是犹豫了刹那。 灞都城,古钟再次响起—— “铛”的一声! 冰雪龙辇上的古王爷,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站起身子,深深揖了一礼。 姜麟身旁的二师兄火凤,眼里闪过一丝古怪色彩。 他同样恭恭敬敬揖礼。 灞都城内,所有等待已久的妖修……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妖圣归城。 姜麟压下所有的念头,弯腰躬身。 云雾楼阁,一道四四方方的门户,燃烧破碎,磅礴的威压泄露了一丝,便压得城下一些妖修喘不过气来。 火凤和古王爷,看着那扇星火燃烧的门户,眼神炽热,恭敬道: “恭迎……师尊!”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赐宝 “恭迎……师尊!” 火凤和古王爷躬下身来。 灞都城上空,一扇燃烧着星火的四方门户,悬空勾勒而出。 黄钟大吕,城内响起。 姜麟也低下头来,弯身揖礼,不再去想“白早休”的事情。 门户之中,浮现了一道沾染风雪的巨大黑袍身影,“化形”到了灞都老人的那一步,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不可言说的威压和韵律感。 师尊身上带着风雪的气息……是南妖域悬空城内的禁制? 火凤和古王爷眯起双眼。 让他们觉得讶异的,不仅仅是门户内那道苍老的身影。 师尊身旁,还有一道颀长的影子,缓慢走出星火门户。 …… …… 灞都城,穹殿。 长桌。 灞都城内,一共有七位弟子,大师兄常年不显身,极其神秘,无人目睹过真面容。 长桌两端,一共站了六道身影,按照入门时候的辈分高低,排列而下。 火凤二师兄站在最前面,古道和姜麟站在最后。 灞都老人站在首席之位。 老人的周身三尺,围绕着浅淡的霜雪,这是在悬空城禁区之中沾染的气息。 老人的身旁,还有一个披着黑袍,沉默不语,喜怒不形的年轻身影。 那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姜麟默默看着这个披着黑袍的影子,即便这袭黑袍很是宽大,但仍然遮不住玲珑窈窕的曼妙身躯。 是个女子。 “师尊……这是?” 古王爷眯起双眼,试探性问道。 老人笑了笑,“是……你们的小师妹。” 小师妹? 姜麟心底倒是没有丝毫波澜,从灞都城上空看到她走出门户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 满座哗然。 只不过大家的眼里并没有排斥,反而十分惊喜。 姜麟也笑了笑。 看来自己的小师弟位子,并没有坐多久啊。 在灞都城内生活的,都是血统强大而又孤独的妖族,能够多一人,便能多一些温暖,少一些无趣……尤其是漫长的岁月里,灞都城内还没有“师妹”的概念。 “师妹好像生得很可爱。” “不知道师妹是什么血脉……看起来有些沉默,孤僻。” 短短的那么几个刹那,几位师兄的心思便闪逝而过。 姜麟的心思倒是简单,自己在灞都城,坐在小师弟的位子,一直承蒙几位师兄的照顾,如今有了师妹,也终于轮到自己来照顾新人了。 老人拍了拍黑袍女子的肩头。 女子沉默片刻,轻轻道:“黑瑾。” 她的名字叫黑瑾。 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更多的话,停顿了好几个呼吸,她似乎在思考自己该说什么。 “黑瑾……见过诸位师兄。” 古王爷轻笑道:“小师妹客气了,此后灞都城便是你的家了。” 火凤则是打趣道:“小师妹,早知今日你会入门……我便把要送给‘姜麟’的那根涅槃翎羽留给你了。” 涅槃翎羽只有一根。 他先前已经答应要送给姜麟了。 姜麟笑道:“小师妹,不用担心,这根翎羽由我来送给你。” “好你个臭小子,借花献佛?”火凤哈哈大笑, 看起来心情大好。 几位师兄都是大笑。 黑瑾怔了怔,她看着这满座的“师兄”,她的血脉缘故,能够清楚感知到这几位师兄,分别是来自不同血脉的“妖修”,有些甚至追溯到妖族历史,两派有所仇怨,但此刻……一片祥和。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阴冷的黑暗之中。 有一抹温暖。 黑瑾低垂眉眼,轻轻笑了笑。 …… …… 介绍完灞都城的小师妹。 “我从悬空城回来……带回了这几样东西。” 灞都老人笑了笑,他抬起一只手掌,掌心光华变幻,最终浮现了一方四四方方的“玺印”,这尊玺印通体纯白,不染尘垢,宛若琉璃一般通透,肉眼看去便如一块璞玉,但若是以神念仔细去探查,便会发现……这尊“玺印”之中,有一缕风雪缭绕,隐约凝聚成一条小蛟。 风雪,蛟龙。 灞都老人刻意把玺印抬高,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枚玺印,也看清了“玺印”内的玄妙。 灞都城中,修行功法,唯一与“风雪”有关的,就是古王爷古道了。 而古道的血脉,正好与远古龙裔有关。 “这枚玺印,是给小古的。” 果然。 老人亲昵喊了一声“小古”,笑着摊开手掌,那枚玺印失去束缚,轻轻掠出,悬停在童颜雪发的古道面前,古王爷此刻哪里还有之前半点“睥睨天下”的霸气,双眼眯成了月牙儿,笑起来抱着那枚玺印,转了一圈,合不拢嘴, “谢师尊!” 这是一件涅槃宝器! 涅槃宝器啊。 “还是师尊疼我~”极其罕见的,古道拿着一种傲娇显摆的语气,望向自己的四位师兄。 三师兄和四师兄,身上衣袍一黑一白,神情无奈,他们二人也是在灞都城静修,平时极少出手,但具体所修功法,与“阴阳”二字有关,分别演化一方道法,已是近乎同境无敌,双方合击,甚至可以触及某种禁忌领域。 他们平时可没少照顾古道。 五师兄的妖身是一株极其罕见的“古木”,拥有极强的防御之力,还有近乎不死不灭的繁衍生机。 包括火凤在内,四位师兄都翻了个白眼。 “这一件宝物,是给老五的。” “这两件,是给老三,老四。” 灞都老人又取出了三件宝器……这一次他从悬空城回来,不仅仅带回了“灞都城”的小师妹,还收获了诸多重宝,只不过涅槃宝器已经是极其稀少。 这三件宝器,是顶级的星君宝器,即便是给灞都城内实力极强的几位妖君来使用,也能提升不少实力……但要与“古道”的风雪玺印来比,还是有些不够看。 灞都城内,按杀力来划分。 大师兄不出面。 火凤排在第一。 杀心极重的“古王爷”,在得到“风雪玺印”,炼化之后,应该能排在第二,其他三位师兄,因为修行功法等诸多原因,无法与“古道”相比,龙族血脉本就好战,而且善战,而且风雪之力对杀伐有着极大的提成。 如今“姜麟”的境界还不够,若是他晋升到“妖君”境界,应当比“古道”要强。 古道虽有龙血,但不算精纯,真正纯血的龙裔,早已经消失在妖族天下,若是出现,便是毫无争议的“王者”,横扫诸敌。 姜 麟则是彻彻底底的纯血麒麟子嗣。 麒麟皇族正统皇子。 古道最多算是龙族血裔的核心族人。 按修行资质和潜力来看,姜麟是灞都城如今这六位出席师兄弟当中,最高的,没有之一。 连火凤也比不得他。 “麟儿……为师从悬空城找到了一样品相上乘的‘水纹钢’。”灞都老人眉眼柔和,弹指之间,一道柔光飞掠而出,悬在姜麟面前,“你如今破境,若是以后想威慑南妖域,最好把‘狩水’修补完整,佩戴双刀。” 若有白狮子和狩水。 那么姜麟便真的可以横行南妖域,同境无敌手。 他的“狩水”被宁奕以“细雪”砍断,本来从麒麟古冢带出来这把刀的时候,品秩就算不得多高,要与大隋最锋锐的剑器对撞,自然是不如。 要修补“狩水”,最好的材料是“雪纹纲”,其次是“霜纹钢”,最后是“水纹钢”,这三种材料,都是极其罕见的物事,最大的需求,是精纯,量大,而且品相要好。 老人笑着说道:“等今日之后,为师亲自出手,帮你把那把刀修好……品秩绝不会输给白狮子。” 姜麟轻轻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谢过师尊!” 如今有了水纹钢。 待狩水修好。 配双刀,便是与东妖域那头金翅大鹏鸟打上一场,又如何? 做完这一些。 老人顿了顿。 姜麟和古王爷屏住呼吸,其他的几位师兄也都屏住呼吸。 重头戏在后面……所有人都知道,二师兄火凤,如今距离“妖圣”只差临门一脚,随时可以涅槃蜕变,那根翎羽都提前说好了要送给姜麟。 这一趟,师尊出行悬空城,本就是为了给“火凤”找一件宝器。 结果如何? 其他人的东西都有了着落……而且各自价值不菲。 灞都老人揉了揉眉心,他抬起双手,在空中轻轻扒住虚空,然后微微发力。 “刺啦”一声。 空间动摇。 妖圣级别的极强妖力,稳固住了穹殿的动荡,殿柱震颤,斑驳的尘土飞扬。 一缕燥热,从老人的掌心之中溢散而出。 火凤的眼神明亮起来,而且愈发炽热。 古王爷神情凝重,这缕炽热,比起自己在朱雀域莲境之中体验到的,要强大太多了。 “我在悬空城……发现了一件宝器。” 灞都老人的目光从自己弟子身上扫过,他神情认真而又严肃,“正是之前占卜所得的那一线天机所在,我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拿到了那样东西……但可惜的是,无法装在腰囊之中,只能令辟洞天。” 因为太过炽热。 灞都老人只能以“神通”另外开辟一小座洞天,用来装呈。 老人双手撕开洞天。 劲风席卷。 一声尖厉的长鸣! 火凤的瞳孔化为一片赤金之色,他长啸一声,身子瞬间消失在原地,掠入洞天之中,赤火缭绕,无数火焰被他鲸吞入腹。 洞天的尽头,大地荒芜,一抹璀璨金光悬浮。 所有的火焰来源,尽是于此。 洞天的那一线开口,让所有人都看见了那缕刺眼的金光。 灞都老人凝重道。 “这是远古战场的‘天凰翼’……” “一件先天灵宝。”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他的名字,叫宁奕 “一件先天灵宝?” 古王爷瞪大双眼,原本抱在怀中爱不释手的那枚玺印轻轻震颤。 自己的这件涅槃宝器,已经是极其名贵,妖君境界的修行者,能够找到一件与自己修行功法属性相吻合的宝器,殊为不易,宝器的品秩稍低一些,只要属性契合,那么便可发挥出不少的杀力。 自己的这件“风雪龙玺”,胜在龙血和风霜之力,两股完美融合自己修行功法的力量,都在玺印之中,若是融会贯通,那么他的杀力会登上一个大台阶。 而如今,在师尊撕开的一线天中。 赤火缭绕。 围绕着那缕璀璨灼目的金光……天凰翼! 与火凤的修行功法全然一致,而且是生于混沌天地的原生宝物。 二师兄的红袍在熊熊烈焰之中沸腾燃烧,他展开双臂,啸声引动天崩地陷,那座火焰洞天重重震颤一—— 金光之中的“天凰翼”,倏忽掠来,火凤瞳孔一片赤金。 天凰翼……入体,合一! 这件举世罕见的先天灵宝,与他极其契合,两者相见,几乎是一瞬之间就产生了感应。 火凤深吸一口气,瞬间消失在火焰洞天之中。 “轰——” 一线天支离破碎,金光泯灭。 穹殿之内,大风倾泻。 然而二师兄火凤,并没有出现在大殿之中。 灞都老人眉眼柔和的呵呵一笑,缓声道:“带你们去看一副……奇观景象。” 黑袍翻滚,柔和的妖力从穹殿地面渗透而出,包裹住每一位弟子。 姜麟感应着师尊的妖力,这股妖力既厚重又缥缈,如云如雾,瞬息之间,几个人的身形便架送到了数十里开外,穹殿本来就有阵法。 灞都老人带着几位弟子,不断破碎虚空,这等身法,恐怕与叶长风的“逍遥游”相比,也不会相差太多。 而让姜麟不敢置信的。 是在师尊前面,那道越来越远的金灿光点。 是二师兄。 火凤展开“天凰翼”,以极速掠行。 他还只是一位妖君! “若是破开那道门槛,成就妖圣境界……”灞都老人轻柔笑道:“两座天下,火凤当属第一极速,天上地下,皆可去得!” 天上地下,皆可去得! 这一句话,灞都城的几位弟子,听得心潮澎湃。 姜麟神采奕奕,看着远方那道灼目刺眼的金光。 火凤忽然悬停在一座巨山之前,灞都城地界,以巨大阵法烘托,悬浮在云雾之上,城下古山蔓延。 他长啸一声,并没有展露妖身,而是以此等身形,双手攥拳合拢环抱在胸前,脊背之处,两缕赤金之色破开衣衫,“刺啦”一声化为流线铺展开来—— 一双通天彻地的金灿羽翼,几乎遮蔽了姜麟抬眼看到的整个视线。 火凤眸光冷冽,这两片羽翼舒展开来,如刀锋一般凌厉,杀气倾泻,两道连线般的金色雨丝切斩而出。 “轰”的一声。 那座巨山,自半山腰被火凤的“天凰翼”斩开。 古王爷神情苍白,喃喃道:“这他娘的,妖君境界,谁是这厮的对手?” 自己虽然拿了“风雪玺印”,但看到二师兄出手的这一幕,实在造成了太大的影响。 两者之间,差得太远。 二师兄的速度完全碾压自己,就算是“冰雪龙辇”……也根本无法与“天凰翼”这种先天灵宝媲美,就算二师兄不凭借宝器,恐怕速度也比自己快。 如今这件灵宝到手,等于硬生生在原先境界上拔高一层。 火焰缭绕,将那座斩下的半座山头,在空中就焚烧化为虚无。 朱雀一族的“虚炎”手段。 火凤注视着身下那座残山,他无喜无悲的看着那些被虚炎缠绕的土块,斜切着斩落的那半座古山,此刻零零散散在风中消弭。 他的背后,两缕金光顺延原路收拢,缩回脊背之处。 火凤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师尊!” 灞都老人无声笑了笑。 他若有所思道:“今日……你们各有收获。但有一件事情,必须要提。” 几位弟子侧耳聆听。 “世上修行,三千大道。有人依靠阵法,有人依靠符箓,有人依靠宝器,有人依靠师门背景……这些固然可以成为你变强大的助力。” “但靠天靠地,都不如靠你自己。” 灞都老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认真严肃道:“以灞都城的师门背景,你们可以轻松找来最好的功法,最好的宝器……但事实上,为师一直不准许这等事情的发生。” 古王爷抿起嘴唇。 的确……灞都城的弟子虽然霸道,但却从没有出现过,以师门背景强压对手的事情。 就这次姜麟破境,各方忙不迭奉上诸多礼物。 先前,几位师兄弟,都是过着闲云散修的日子,即便修行上遇到瓶颈,宝器有什么缺陷,也从未麻烦过下人,师尊更是不会过问。 灞都城的修行,诸多大道,每一位弟子都是血脉强悍的妖修。 但是老人传授的“道”,就是一条。 三千大道,只修自己。 灞都老人看着火凤,木然道:“你此次破境,不要依靠任何宝器,天凰翼在妖圣境界之前,不准施展。” 二师兄仔细听了师尊的话,他压下自己心中复杂的情绪,恭恭敬敬道:“是。” “小古,即便有了这枚玺印,也不要觉得自己如何强大……毕竟你看了火凤出手的画面。”灞都老人意味深长开口。 古道此刻心底仍然被“天凰翼”带来的震撼所占满,他苦笑道:“跟二师兄比,我还差得太远。” 最后,老人把目光放在姜麟身上。 “不要嫌弃水纹纲。”灞都老人笑道:“配双刀之后,你可以去南妖域游历一圈,若是这把刀压住了你的上限……回来之后,为师自然会给你换成更好的。” 姜麟笑道:“要打遍南妖域,便是带一把木刀,也绰绰有余。” 古道啧啧感慨。 “小师弟的胆魄我欣赏……哦对,现在已经不能喊小师弟了。”古王爷哈哈笑道:“如今你破境,我准备了一些有趣物事,到时候送到你洞府。” 姜麟皱眉道:“别是一些乱七八糟美其名曰‘上好炉鼎’的人族女子。古师兄,你知道我对‘炉鼎双修’不感兴趣的。” 古道尴尬一笑,咳嗽道:“不是,真不是。” 幸好出现了巫九那档子事,自己重新准备了一些礼 物,与修行有关,自己这师弟,醉心于闭关修行,应该会对提升境界的宝物会感兴趣一些。 至于巫九附送的那些女子,不送去姜麟洞府,送到自己府邸便是。 几人重新向着灞都城穹殿回去。 古王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眼神一亮,从袖中取出了一件物事。 “师尊……我有一事。” 他把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略去了“巫九”的姓名,只是说自己在朱雀域订了一个货物,然后被不知名之人拦截。 灞都老人眼神淡然看着古道。 古道有些心虚,“师尊,您的神通,能否还原这根翎羽内的真相?” 黑袍老人带着一行人落在穹殿之内,他抬手接过翎羽,淡然道:“你是想看看那个非朱雀妖域的妖灵是何来历?” 古道笑道:“只是好奇,师尊若是无暇,便算了。” 灞都老人笑了笑,道:“不算大事。” 他指尖轻轻揉搓。 妖力绽放。 一股不可名状的古怪力量,落在翎羽之上,那根漆黑的翎羽,缓慢扭曲。 模糊的影像在穹殿空间内扭曲,还原。 灞都老人所修的功法,在四座妖域之内,是一个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与灞都城为何能悬在云雾之上,灞都大师兄是何人,并列在一起。 是姜麟在内的所有弟子,都想知道答案的三个问题。 师尊出过几次手。 并不像二师兄火凤,或者古王爷,老人的手段看不出太多的痕迹,没有风火山雷,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场面。 一次是二师兄火凤惹下滔天大祸,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妖圣破例出手,被师尊拦了下来。 还有一次,是在红山,出手接引姜麟之后,给“九灵元圣”留了一滴精血。 当时的九灵元圣,借了一滴精血之后,岁月逆转,短暂恢复到了自己当年巅峰的最强时期。 如今,灞都城老人握住那根翎羽。 扭曲的岁月感,在那根翎羽上蔓延,空间模糊如轻轻吐了一口气的镜面,干涸的血迹点点滴滴汇聚。 那一日的场景,极大程度的还原而出。 一缕璀璨的火红色。 摧枯拉朽,撞碎三头鹰隼妖灵。 “是朱雀,但不是这座天下的朱雀。”灞都老人目光平静,望着古道。 古王爷笑了笑,道:“果然如此。” 从大隋来的? 画面闪逝而过。 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 “等一等。” 灞都老人挑了挑眉,望向长桌尽头。 姜麟眯起双眼,他一只手按在桌面刀背上,另外一只手轻轻伸出,指尖指向那片模糊的空间。 灞都老人心领神会,以妖力逐渐放缓画面,镜面瞬间清晰起来。 红色闪逝之间,夹杂着一个人影。 翎羽捕捉到的那张人脸有些模糊。 但姜麟语气斩钉截铁。 “这个人我认识。” “他的名字……叫宁奕。” …… …… (晚些还有一更,大家投一下月票~新版纵横APP多了红包功能,给剑骨投月票可以领到红包,大家有能力的可以多支持一下月票~)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我想吃掉他 深夜。 荒芜的山道。 车厢颠簸。 带着雪粒的烟尘溅起。 这截车厢,由两匹没开化启灵的“龙马”拉扯,嚼着缰绳,车厢飞驰的轱辘处,符箓光华亮起,如一颗明珠。 月光皎皎。 四周是茫茫大雪,妖族天下的气候与大隋不同,虽有四季,但因为城域不同,血脉传承不同,各地环境也有所不同。 妖族天下当然也有代行工具,譬如灞都城古王爷,出了名的“冰雪龙辇”,可惜的是大部分妖族,没有丰厚的家底,施展本命真身赶路又太过耗神,索性就以大隋天下那边传来的“符箓阵法”之道,驱动车厢。 从朱雀城离开,想要抵达与大隋天下的交接口。 长路迢迢。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宁奕并没有选择一条直线的迅速南下,而是一路西行。即便离开朱雀域,也没有让红雀施展真身,而是在荒郊野外,靠着“扮猪吃虎”的手段,在几个倒霉蛋的身上搜刮了些残余的铁料,以火焰淬炼铸造成一个简陋的车厢,按照自己路上见闻的那样拼凑起来。 最后在野外抓了两匹龙马,直接以神魂威压驯化。 他隐隐有些预感。 自己的身份,可能在朱雀城已经曝光了? 自己大隋天下的身份。 这条草蛇灰线的尽头,隐约通向南妖域的灞都城,宁奕知道这座超凡势力在南妖域的地位,若是自己按照原先计划那样,直接莽上南妖域,恐怕会撞在铁板上,头破血流。 宁奕的直觉向来很准。 …… …… 灞都城内,已经炸开了锅。 对于这位斩断姜麟“狩水”的罪魁祸首,几位师兄早有耳闻。 宁奕,蜀山小师叔,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其实对于年轻一辈佼佼者的这个称呼,灞都城内只当是一个笑话……姜麟的天赋之强大,有目共睹,除了东妖域金翅大鹏,还有不知在何处的转世东皇,妖族这边无人可敌。 稳坐前三甲。 宁奕……又是什么东西? 与洛长生比,与曹燃比,与叶红拂比,比得了吗? 若不是拿了杀胚徐藏的“细雪”,又有多少人会知道“宁奕”的名字? “狩水”的质地太差,只不过是粗钢炼制而成,与“细雪”自然无法媲美。 折断狩水,并不是战胜了姜麟。 然而让灞都城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原因,是“宁奕”的出现,毫无预兆,犹如鬼魅,没有任何一位妖圣发现……大隋天下的交接口,蹚水来到南妖域,有着极长的一段缓冲区,中间可能还要经过“悬空城”。 由“南妖域”,再到“北妖域”,又是一段万里迢迢的路程。 这是怎么过来的? 而且,宁奕身上的气息,明显不是“命星”,这么一个修为薄弱的人族年轻修行者,如何徒步数万里,抵达北妖域朱雀域的? 这成了一个巨大的疑惑。 灞都老人亲自出手,以秘术捕捉天机。 宁奕身上的那只红雀是突破口,若是施展妖身,泄露妖气,便快速捉到现身之时的所在地点。 收拢的兜网已经布下。 只不过“猎物”非常谨慎,且有耐心。 姜麟在府邸内收拾行李,“白狮子”随身佩戴,“狩水”已经被师尊修好,他站在青木桌前,静静看着那些符箓。 师父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三千大道,只修自己。 姜麟不准备带这些符箓,本来这趟出行,这些符箓的助力就不大,大概只是偶尔会派上用场,譬如屏风蔽尘,再譬如避水驱雷。 他的桌上还放着两把木刀,姜麟最原先,是准备带着木刀出门游行,但在穹殿看到的画面让他陷入了思考,最终还是决定把“白狮子”和“狩水”带上,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海底寝宫的那一幕画面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己的“狩水”被宁奕的伞剑砍断。 这口气咽不下。 此行出门,若是再见面,他势必要以双刀,砍碎宁奕的“细雪”。 思绪缭绕。 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叩击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缓慢,而又轻柔。 姜麟开门,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黑袍雪肤,容貌生得清纯至极,乌黑秀发垂落抛洒在外,随风轻轻摇晃,几乎及地。 姜麟微微凝神。 这是灞都城新来的小师妹,黑槿。 人如其名,第一眼看去,她的确就像是一朵生在沼泽之中,却淤泥不染的“黑槿花”。既妩媚又清纯,整个人的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空洞的美感。 她的眼神之中,没有太多的色彩。 美而无神。 瞳孔的漆黑占据了很大的比重,乍一看,她的双眼就像是漆黑的珍珠。 “师兄。” 黑槿似乎在犹豫什么,开门之后,过了片刻才开口,她的声音也像是一朵脆弱的花,在风中一吹就散。 姜麟轻轻嗯了一声,他蹙眉看着自己的师妹……不知为何,在这个未破千年之境的师妹面前,自己竟然觉得有些危险。 姜麟不动声色,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姜师兄要出门?” 黑槿“木然”看着姜麟,单单从面容上来看,即便是洞彻人心的老狐狸,也无法看出她的心思,因为她既不笑,也不怒,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其他情感,七情六欲,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吞掉了。 姜麟心思一转,轻声笑道:“的确要出门一趟,小师妹是来要涅槃翎羽的?” 黑槿摇了摇头,“那个不重要。” “师兄是去狩猎吗?”她顿了顿,再次生硬问道:“那个叫‘宁奕’的人。” 姜麟笑了笑,他这趟出行,早就已经定下了,破境之后,征服一座妖域,向妖族天下证明自己的实力,离开灞都城,应该就是沿途去挑战诸多小妖域,磨砺修为。 最大的两个对手。 一个是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太子爷。 另外一个,是不知所踪的转世东皇。 至于……宁奕,还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如今师尊正以秘术“钓鱼”,若是宁奕不慎动用那只红雀,便会上钩,到时候,自己顺路去收了那条人命便是。 姜麟还没有开口。 黑槿再次木然道:“师父钓不到那条鱼的。” 姜麟怔了怔。 灞都城如今藏着消息和风声,“宁奕”的身份尚未公之于众,若是以灞都城之名义,普天通缉,那么本领再通天的家伙也逃不过万物妖灵的法眼。 但无须如此。 师父出手,还有不成的道理? “他已经觉察到了。”黑槿平静道:“那只红雀,不会再用了。” 姜麟皱起眉头道:“师妹……你的意思是?” “宁奕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黑槿一字一顿,重复道:“极度、危险。” “你见过他?” “并没有,在穹殿的那根翎羽幻化的画面中,是第一次见到……”黑槿望着自己的师兄,道:“我的直觉没有错过。他很危险,非常危险。” 姜麟手指放在刀背上,轻轻叩击。 宁奕的危险……他倒是没有觉察到。 但宁奕的警惕,的确出乎了自己的预料,这几日师父布下的秘术一直没有反应,若是宁奕不动用红雀,似乎灞都城真的很难在莽莽土地之中,找到这个人。 “狩猎‘宁奕’?”姜麟笑了笑,他捋清思路,“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如果他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么值得我亲自出手。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怎么找到他?” 怎么找到“猎物”? 如果那条鱼,在深海之中潜了下去。 不吃鱼饵。 不动鱼钩。 怎么办? 姜麟的问题抛了出来。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黑槿的神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容颜姣好的年轻女子,黑袍下身子轻轻前后摇晃,她咧开了唇角,缓慢而又无声的笑了起来。 姜麟瞳孔收缩。 大月之下,自己的府邸外面,涌来了一大片漆黑的阴翳,顺延地面,伴随着“黑槿”轻轻摇晃身子,这些阴翳掠入了黑袍之中,地面重新变得光滑而又明亮。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这具黑袍下的身躯吞掉了。 “我能找到他。” 黑槿的声音从喉咙里极轻的传了出来。 姜麟与自己师妹的目光对视,他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心头的那股不适感从何而来……黑槿拜入灞都城,师尊并没有交待她的血脉背景,所有的师兄弟都在猜测。 草木?凶兽?亦或是古道这样的皇血后裔?或者是火凤、姜麟这样当今世上仅存一位的珍稀古种? 都不对。 都不太对。 姜麟的脑海里闪过了某种“禁忌”一般的妖灵,与北荒某个吞吐云海朝游暮归的“大家伙”有些类似,这种妖灵在远古时期,只闻其名而不见其真身,究竟是否真的存在于世,有着万般质疑和猜测,却无法印证。 黑槿抬起头来。 她刚刚深深吸了一口气,吃掉了屋外的一些“黑暗”,如今屋子里变得亮了一些。 而她的眼眸,此刻一片漆黑,也一丝眼白也无。 她神情真挚看着姜麟,说出了自己第一眼看到“宁奕”之时,就萌生出来的想法。 “我想找到他……然后吃掉他。” (求月票~~)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樱落(二) 大雪纷飞。 车厢内贴着泛黄的符箓,提供着稳定的热源,红樱小妮子披着一件白色大袄,红发被发簪细细乍起,显得娇俏可人,面颊上带着两抹飞红。 她扒开车厢窗帘,两只手垫在下巴处,车厢颠簸,她的小脑袋瓜也跟着颠簸,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盯着车厢外飞掠的霜雪。 她缩回脑袋,鼻尖上多了一片雪花。 宁奕坐在她的对面,眼观鼻鼻观心,神态平静而又祥和,在妖族天下缓过神来之后,他的神魂境界便稳固下来,离开朱雀城,虽然是仓促之举,却没有丝毫慌乱之意。 他不敢观想“执剑者古卷”,这里毕竟身处妖族天下,赶路之中,多有颠簸,不知会发生什么意外。 若是神魂沉浸“执剑者古卷”之中,进行所谓的冥想修行,动辄就是一整日的时光。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红樱聊天,等小妮子累了倦了,沉沉睡去,他也默默进入修行。 红樱问了他许多问题。 大隋那边的风土人情,地貌山水。 宁奕告诉她,大隋那边有四座巍峨境关,四条蔓延数千里的长城,中州的皇城无比富饶繁华,而又安定闲适。 送柳十一回剑湖宫的那一行。 从中州离开,途径阳平城,玉门大漠,漓江,这一行的风景见闻,他都细细与小妮子去说,红樱听得极其沉浸,搓着小手哈着暖气,神采奕奕。 这小妮子的眼神十分清澈。 红樱的面容。与那位跟在天都太子李白蛟身旁的“红露姑娘”十分相似。 但如今,小妮子眉眼里的妩媚之意日渐消散,直至这几日,彻底烟消云散,媚意殆尽,可能是巫九身死道消的缘故……那头大妖手底下篆养着一批人族女子,日夜调教,都要卖给妖族权贵充当“炉鼎”,若是眉眼里缺了那股能挑动惹火欲念的柔媚,“货物”的身价便会大打折扣。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宁奕身旁并无半点“柔媚之气”,细雪重铸之后,他身上的死气似乎都消融在那场大火之中,整个人重新焕发了生机。 只不过若是外人看去,他的身上,仍然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红樱看来,宁公子身上带着“霜寒”。 无论所行之处是大雪飘飞还是春光明媚,宁公子都是一寸霜寒。 杀意暗藏。 宁奕选择性的说了一段陈年旧事。 红樱小妮子注意到,只有提到少数人的时候,“宁公子”眼里的霜雪才会消融一些。 在宁公子口中,那个“姓裴”的极可爱的妹妹。 还有一位姓徐的很好看的姑娘。 剩下的,就是蜀山的师兄,师姐。 …… …… “公子,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呀?” 红樱怯生生问出这句话,宁奕就知道小妮子饿了。 已经跋涉了六日。 路程遥远而又孤独,但好在路上有人说话。 也不缺食物。 小妮子饿了,宁奕便会勒令悬停“龙马”,然后把车厢停靠在无人的雪林深处。四周一 片深山老林,也是无人踏足的雪区,位于北妖域和西妖域的交接口,据说雪区深处有极强的大妖,但宁奕并不深入,而是驾驭龙马,小心翼翼擦着雪线游行,这里并没有犬牙交错的势力盘踞,一路上倒也耳根清净。 雪林里什么生物都有。 宁奕停下车厢,单手扶住车厢,远远观想一下。 紧接着掠行而出。 “轰”的一声,气浪掀动大雪,小妮子搓着双手蹦下车厢,站在雪潮里眯起双眼,看着那袭黑袍在远方越来越小,她蹲下身子,熟练捡拾了一堆雪地的枯木枝,掸去雪尘,枯枝相当干燥,堆叠在一起。 红樱伸出一只手,拽出把脑袋埋在自己胸口的那只红雀,红雀神情恹恹,这几日它似乎发生了一些蜕变,却被宁奕禁止展露真身,满肚子的虚炎没地方喷薄,颇有些“时不待我”的郁闷,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冰天雪地里被小妮子拎出来。 “乖,张嘴。” 红樱揉着小雀儿的脑袋。 红雀恹恹不振看着那堆小火堆,喷出一缕闪逝便散的赤红色火焰,在空中雪潮里烧出一蓬烈潮。 枯木枝轰然燃烧,发出细小又干燥的“噼啪”爆裂声音。 虚炎生火。 小妮子伸出玉手,拎起后颈,重新把红雀塞回自己的白色大袄里,看似埋到了某个风景旖旎的温暖部位里……但宁奕特地给了她一只以剑气开辟洞天的腰囊,心念一动,便可以拿出放回,内里可以存储堆积数丈大小的杂物,红雀是活物,但宁奕准备了“屏气符”,贴上之后便陷入“冬眠”。 那座承载剑气洞天的腰囊,就悬挂在红樱大袄的衣襟处。 小妮子收回红雀,蹲在火堆旁边搓手,宁公子觉得红雀的气机这几日需要隐藏,除了每天会放出来兜风的半个时辰,其他时间都放到洞天里“假寐”。 火焰在雪林深处点起。 远方传来风声。 约莫数十个呼吸,宁奕拎着两只壮硕肥美的雪兔,踩着堆满雪尘的树干掠来,比起来时,回来的动作更加轻柔,脚尖点落在纤细狭窄的树干枝干上,连一个凹印也无,整个人像是一根轻飘飘的苇草,随风飘荡而来,而后准确落在红樱小妮子面前。 片刻之后。 两只烤得流油的雪兔,被树干插穿身躯。 两人大快朵颐。 红樱小妮子在巫九手底下,连日光都难以见到,每日就跟着巫九的队伍奔波颠簸,偶尔在营帐内休息,看到巫九会吃一些烤制的生物,但自己从未有过口福。 “好吃……”大口啃下一块兔肉,小妮子毫无吃相可言,眼里泪花潸潸。 好吃的快哭了。 宁奕笑道:“跟裴丫头学的。大概有她三成功力?” “真的假的?”红樱讶然看着宁公子,含糊不清道:“裴姑娘也忒厉害了……” 能文能武,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而且又是北境将军府的遗嗣,只需要只言片语,红樱就能想象出那位姓裴的姑娘,生得是何等“俊俏”模样,又是何等天人资质。 她再是没心没肺,一天听到宁奕提到那位裴姑娘数十次,再念 叨那位徐姑娘数十次,总会忍不住把自己跟两人进行些微的对比……那两位姑娘,是天上的皎月,自己,则是地上微不足道的草芥。 云壤之别。 红樱低下头来,眼神有些黯然,小声道:“我吃饱了……” 她想起了巫九曾经对自己说的话。 或许是自己长得还算颇有姿色?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见到了那个头生犄角的魁梧男人,与今日的场景有些相似,也是在漫天大雪的深山之中,自己的生母带着自己亡命而逃,身后是野兽和“猎人”,最后的时刻,母亲把身形娇弱的自己藏在了雪窟里,拿身体挡住了窟窿。 野兽和“猎人”没有发现自己。 但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躺在了风雪里……然后躺倒在风雪里。 一片黑暗之中,直到一个男人掀开雪窟。 巫九站在大雪潮里。 他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是生,还是死? 那时候,她太小,不知道这个问题背后的沉重代价,在以后的十数年岁月里,她一直后悔自己没有勇气选择后面的那个答案。 在生与死的问题下,她选择了苟且偷生。 于是就有了十年来的生不如死。 巫九抹去了她原先的姓名,身世,所有的一切……从零开始,她的确获得了新生,可却是一种卑微的,痛苦的,低贱的新生。 她问过巫九,为什么要叫她“红樱”这个名字? 巫九漫不经心给出了回答。 “这是一种寿命短暂……而又好看的东西,与你一样。” 花开一夜,就会凋零。 在巫九看来,“红樱”是他手上最好看最有潜力的那个姑娘,作为“炉鼎”而生,宝贵而又低贱,这是他最在乎的货物。 但也仅仅只是“货物”。 大人物只需要付得起价钱,便可以买走,一夜花开,再之后,是生是死,便与自己无关。 种下“奴印”,彻底操纵了“红樱”的生死之后,巫九曾经笑着说。 樱落之日,便是新生。 红樱觉得他没有说错……她失去了一切,光明,自由,还有“死去”的权力。 巫九愿意放开手。 那么她便愿意迎接轰轰烈烈的死亡。 她厌恶这样的世间,厌恶这样的命运,也厌恶这样“贪生怕死”的自己。 若是当初选择勇敢的死去,那么她是不是早就迎来了新生? 可现在,有一个斩破黑暗的人,披荆斩棘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命运的笼牢被一剑斩碎……原来命运并没有那么牢不可破。 她忽然不想死了。 宁公子带自己看了这世间美好的一面。 她开始贪恋这个人世间……或者去掉后面的两个字。 红樱心底多了一些小小的奢望。 哪怕宁公子心底有其他的人也无所谓的。 她希望自己能够在宁奕的心中,占据那么一个小小的位置。 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这个月月票榜太难顶了……求月票!)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千堆雪 “虎豹可尾,虺蛇可蹍,而不知其所由然。”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宁奕坐在车厢里,掀起窗帘,看着雪木倒映着从自己眼旁掠过,大雪如刀,寒风呼啸凛冽,但所有的寒气……都被屏蔽在外。 这是奔行的第十一天。 车厢里贴着一张红色符箓,上书“琼炉”二字,方寸空间,温暖如春,滚滚热流既不干燥,也不炽烫,恰到好处。 两人在大雪林里游行了近千里,相依为伴,从高空俯瞰,这节车厢孤独的滑掠,驰行,两拨雪潮纷纷扬扬碎开,然而缓慢复原。 偌大妖族天下,大雪之地,长久寂静,这是一条绕过西妖域和北妖域交接口的长线,路途漫长,宁奕的神念丝丝缕缕放出,感应着某些“存在”的生机,知道自己终于要抵达边界壁垒所在。 西妖域。 红樱小妮子是个修行资质不高,但相当好学的小姑娘,宁奕偶尔讲解一些蜀山小霜山上记载的古典旧迹,有些是赵蕤先生游行路上记载的趣事,有些则是蜀山老一辈的文献。 土生土长在妖族土壤的小妮子,对大隋那边的风土人情充满了向往,大多数时间都是两眼放光。 不懂必问。 宁奕收回车窗帘布,轻声道: “虎豹可尾,虺蛇可碾,意思就是,即便是凶猛的虎豹,也可以尾随其后,即便是险恶的毒蛇,也可以践踏身躯……许多事物,只看到表面,是不够的。” 红樱似懂非懂。 她轻轻喃喃着两个字。 “虺蛇……” 宁奕这几日在讲《东岩子游记》,赵蕤先生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师,但两人之间缘悭一面,有缘无分,徐藏在安乐城把细雪赠予自己之后,自己就是蜀山小霜山的主人了。 赵蕤先生年轻时候的修行境界极高,而且为人和善,戾气不深,修行的乃是养气长生之道,与徐藏的道法截然相反,两人就像是一阴一阳,相互补缺,存在于这世间道法的石壁两面,很难想象,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居然是亲密无间的师徒。 徐藏十分敬佩赵蕤先生。 不仅仅是徐藏。 整个蜀山,都对赵蕤先生充满了敬意。 陆圣山主离去的太早,赵蕤先生一个人肩头担起了蜀山的大梁,青黄交接之时,先后栽培了好几代小山主,最后才有了如今的千手师姐,还有剑胚师兄,稳住蜀山的局面。 东岩子之威名,曾经响彻两座天下。 据说赵蕤先生年轻时候,曾经游历过妖族天下,这个传闻在外界不知真实与否……但宁奕心底是清楚的。 那本《东岩子游记》,他当时看了好几遍,赵蕤先生把妖族天下的所见所闻,还有一些陈年旧事,都记录在其中。 越过北妖域和西妖域的雪林长线。 如今抵达的地域……名叫“虺蛇域”,赵蕤先生在游记里标注了两件有意思的事情,蛇族凶狠阴毒,但大雪之时,往往都会囤积食粮,长眠度日。 虺蛇并非如此。 虺蛇生活在西妖域的雪林边缘,不仅仅没有“冬眠”的概念,而且天气越是寒冷,越是容易骚动,这一族相当谨慎,因为血脉强度并不算高,西妖域内只能算是末流,所以严守着这片荒芜之地,也并没有其他外人与之争抢。 当年赵蕤先生游历到西妖域的时候,虺蛇一族的大统领,也只不过是千年左右的修行境界。 千年境界, 相当于人族命星。 宁奕的神情还算平静。 “这些年过去了,或许会有所变动。” 不知族中是否有妖君坐镇? 他沿靠雪林边沿前行,车厢前行的动静也不算大,应该不会引动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神念释放而出,木然俯瞰着这方圆一里的动静,在这片雪林之中,他感应到了零零碎碎的猩红影子,蛰浅在地底,看似“冬眠”,实则“假寐”,这些都是未启灵的小妖,真正族中的修行者,所谓的核心族人,至少也是化形之后的妖修。 那些妖修应该聚集在雪林深处“蛇山”之上。 赵蕤先生记载标注的第二件事,就是在那座“蛇山”之上。 当年赵蕤先生隐藏身份,游行妖族天下,与叶老前辈的高调出行不同,“东岩子”是一个普天之下,只有小霜山才知道的秘密。 年轻时候的赵蕤,行走妖族,来到虺蛇族,发现这里虽然天气大寒,但灵气却氤氲丰盈,尤其是蛇山之上,那里是虺蛇族群聚之地。 赵蕤先生所在的山头,名为“小霜山”。 取“霜杀百草”之意。 《东岩子游记》里写了这么一句话,西妖域虺蛇族,蛇山山头,霜意极浓,若是蜀山后人有缘奔赴妖族,可以一观,观后必有所得。 宁奕倒是没有去“蛇山”一观的念头。 按照他的计划,这条路线安静行走之后,接下来越过西妖域雪原,再绕过灞都城,就算是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这段时期,可能需要数月时间。 西妖域一直不太平,诸方势力厮杀不休。 但比起直接撞在灞都城这块铁板上,宁奕还是愿意选择“稳妥”一些。 …… …… 车厢内,红樱小妮子还在咀嚼宁奕刚刚说的道理。 忽然一道声音。 “如果你胆子够大,待会可以不用闭眼。” 小妮子听着有些微惘。 宁奕放下车帘,他双手按在膝上,细雪完整如初,被他按住剑身剑柄,铮铮而鸣。 车厢颠簸,窗帘摇曳,但是雪屑却丝毫不得入内。 他的神念散开。 远方数里之外,似乎有什么在雪层下涌动。 是一条硕大的虺蛇。 长约十丈,粗细有三人合抱,潜行在雪层底下,若是抬起头来,可以直接撞碎一颗参天雪木。这等势头,比起在大隋生长的妖蛇,要来得猛烈许多,果然这座天下才是妖灵的生长地,仅仅是神念一瞥,就能看出那东西的生长势头与修行境界完全不成正比。 这等庞大身躯,连启灵都没有。 这虺蛇的妖族本命真身,估计能抵得上化形八九百年修为的大妖了,把当年书院的后境小君子喊过来,恐怕一个人无法搞定这大东西。 自己已经很小心了…… 宁奕皱起眉头,有些不解,是自己惊动了这条“虺蛇”? 雪潮逐渐掀起。 那条大虺蛇惊动了数百条连绵起伏的小虺蛇,像是滚雪球一般,方圆数里的雪潮不再太平,一颗又一颗漆黑的头颅在大雪里飞快掠行,这些雪地生物,差几步就是化蛟,在雪层里的速度犹如飞起,红樱好奇掀起了帘布,吓得面色苍白,在车厢上俯瞰,远方雪潮里就像是摇曳着数百条闪逝的长尾蝌蚪,又像是由远而近的一条条漆黑雷霆。 两匹雪白的龙马,隔着数里地,就受了 惊吓,喷着响鼻,飞快前进。 宁奕抬起两袖,袖内飞掠出七八张青色的“鸿毛符箓”,毫不吝啬的催动山字卷,以星辉驭使符箓,让这节车厢的速度猛地暴增。 雪地之中,马蹄踩踏如雷,滚滚声响愈演愈烈,拽着一节流淌青光的车厢奔驰飞掠,几近飞起,化为一根脱离弩膛的重型弩箭。 破风声音轰隆隆响起。 红樱小脸煞白,但胆子极大,仍然双手扒着车厢厢口,那七八张青色符箓从宁奕袖口飞出,顺着两旁车厢窗口缭绕,贴在车厢和马蹄之上,她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推背感”,整个人向后一滞,宁奕仍然是神情平静,双手平稳按在剑身之上。 数百条虺蛇,数千条虺蛇,在雪潮之中穿行。 两匹踏雪就要飞起的龙马,拼命拽着车厢,努力想要在蛇潮抵达之前,射穿这片大雪。 红樱屏住呼吸,她盯着远方大雪,看着车厢那一侧的蛇潮侧面冲击而来,然而龙马在符箓的加持之下,速度实在太快。 真的要逃出去了。 下一刹那。 地底的雪潮一松。 小妮子发出了一声惊呼。 雪地之中,猛地抬起一颗数丈大小的三角头颅,大雪炸开,一只冰冷如车厢大小的竖瞳在红樱丫头的面前三尺左右亮起,嘶嘶的蛇信吐出。 前方是龙马撕心裂肺的狂呼乱喊,肝胆俱裂。 红樱的呼吸几乎停滞。 四周是倒退只剩下模糊影子的古木,残枝,远方那些虺蛇被甩地越来越远,而这个“大家伙”看起来悠闲自得,并没有多么吃力,漠然而又轻松地跟在车厢的左侧,一路撞碎古树和顽石,逐渐抬起身躯,不再是潜行在雪层之下。 令人窒息的阴影笼罩在龙马头顶。 红樱脑海里都是宁奕的那句话。 “如果你胆子够大,待会可以不用闭眼。” 她的胆子并不大。 在刚刚虺蛇出现的那一刻,那颗不大的胆子,几乎就要被吓出胸膛了。 但宁公子对自己说这句话……说明不会有危险。 红樱无比信任自己身旁的年轻男人。 宁奕一直闭着双眼,紧锁眉头,似乎在思索着某件事情。 这些虺蛇……什么原因暴动的? 是自己吗? 他的神念不断蔓延,到了那片阴翳飞起笼罩车厢的时候,他终于在数里之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轰隆隆”的雪潮挤压之音。 那条十丈左右的巨大“虺蛇”,狠狠撞了过来。 与此同时,宁奕睁开双眼。 他一只手滑过细雪,像是做了一个舒展手臂的抬袖动作,两根指尖擦着剑身而过,不像是递剑,更像是把一缕剑气抹出去。 红樱没有眨眼。 她看到宁公子抬袖的动作了,像是弹琴一般轻松而又写意。 车厢窗帘发出“嗖”的一声轻响。 极轻极柔,像是钢针。 这缕剑气掠入雪潮。 发出“轰”的一声爆鸣。 极快极沉,像是重弩。 那条十丈长短的粗壮虺蛇,眼珠在这一瞬间,瞪得几乎凸出。 雪潮之中,狠狠砸来的那个大家伙,来得快,去得更快,头颅被剑气钉穿,鲜血泼洒,轰然一声撞在一里地外的陡峭山壁之上,长尾摆钟一般扫出千堆雪。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棋盘落子三两枚 小妮子怔怔看着车外雪地,又回过头来看着车厢内的“宁公子”。 一剑射穿千堆雪。 纤尘不染的车厢,在剑气迸发的那一刻,进了一些雪屑,落在宁奕黑袍上。 车厢外的嘶鸣声音传到耳旁,打碎了她短暂的失神。 是龙马的尖啸。 再度掀开车帘。 红樱五指嵌入掌心,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铺天盖地的漆黑影子疾射而来,如果说刚刚的蛇潮,只是数千条虺蛇在雪层里潜行,如今便是数以万计的蛇影窜出雪层,从这一边射向另外一边。 这一节车厢,就像是潮水之中的一颗顽石。 车厢猛烈颠簸起来,青色的光华从符箓之上迸发,像是给整节车厢套上了一层五彩华盖,大小数尺左右的虺蛇,在西妖域最卑微的那种妖灵,没有灵智也没有意识,纯粹跟随蛇潮飞窜,此刻铺天盖地砸在车厢的华盖之上。 蚁多咬死象。 况且这些符箓,本来就没有多少保护的功效,顷刻之间就摇摇欲坠,这些小蛇黏性极强,黏上的瞬间张嘴便咬,毒牙狠狠啃在五彩华盖之上。 车厢内。 宁奕依然神情平淡,双手按在细雪之上。 以一根指尖轻叩剑身。 “铛”的一声。 如风铃脆响…… 剑气席卷,方圆三丈一片清净,五彩华盖瞬间消弭,虺蛇顺延惯性,撞击在剑气屏障之上,嗤然湮灭,皮肉全都被清剿干净,开膛剖腹,鲜血横飞。 红樱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 她实在见不得血腥场面。 从宁奕开口,到现在,实在给了她太大刺激,小妮子一只手捂住胸口,心脏怦怦乱跳。 车厢疾驰,那股推背感作用在她身上。 红樱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艰涩。 “公子……怎么会这样?” “是妖潮。”宁奕替她合上车帘,淡然道:“现在可以睁眼了。” 妖潮? 红樱缓缓睁开双眼,宁奕神情一如往常的冷静,合上车帘,并不意味着自己二人就摆脱了如今的境地,越来越多的虺蛇前赴后继撞在这节飞掠的车厢上,这只不过是浩瀚长线的一部分而已…… 他的神念掠出了接近十里,终于找到了原因。 “有外人入侵了虺蛇一族的领地。”拍了拍红樱的小脑袋,宁奕轻声道:“你大可以放心,这场妖潮不是针对我们的。” 红樱仍然是一脸惘然。 宁奕拉开了另外一边的车帘,指了指远方,漫天虺蛇从雪地里掠出,汇聚的那个方向。 “我‘看’到了云豹。” 他的神念跨越数里,窥见了远方的一角光景,那里已是他神念的极限了。 宁奕木然道:“蛇山的族人应该也被惊动了。” 《东岩子游记》里提到过,云豹族和虺蛇有着剧烈矛盾,只不过前者势大,跨了两座大妖域,大部分的势力都在西壁垒那边的南妖域处,依傍着灞都城而生。 云豹和虺蛇一样,栖身在雪林之中,这条长线,对于其他妖灵而说,极难生存,对于云豹和虺蛇而言,则是一处洞天福地。 千百年来,常年厮杀。 …… …… 宁奕的察觉并没有错。 从云豹妖修出现的第一时间,潜藏在地底的虺蛇就不再安分,身躯紧密而又连绵的震颤,在雪层之中,迅速传递着危险的信号,一直抵达蛇山。 蛇山的山头并不大,但极高,极险,山道盘屈蜿蜒,犹如蛇身。 正如其名,无数虺蛇盘踞潜藏在山上。 蛇山山顶有一座古殿,修葺已有千年,饱经风霜,挂着两杆大幡,乍一看,颇有些东境琉璃山的妖邪意味。 西蛮与北荒不太相同,此地多有险峻山势,或是雪原,偏隅之处,难立城池,更像是大隋草原的营帐制度。 族内的执掌者,一般被唤一声“大统领”。 蛇山山顶古殿,便是虺蛇族大统领的居住之处。 从接受到信号起,古殿深处的屏风那一端,那道半人半蛇的狭长身影便不再“假寐”,卧榻之旁,左拥右抱的,乃是好几位化形之后容貌身材俱是上乘之姿的“大美人”。 如羊脂玉般光滑紧致的身子缩成一团,片刻之后,亵衣褪落,一条又一条的漆黑长蛇,从床榻上嘶嘶离开,无声掠入黑暗之中。 那位大统领缓缓睁开柔媚双眼,慵懒从床榻上坐起,与之前侍寝的那几位“大美人”不同,伴随着缓慢坐起的动作,她的身子不再是半人半蛇,起身的那一刻,她抬手拉了一件薄纱,罩在肩头。 微风吹拂,曼妙酮体在纱巾之下若隐若现。 床榻之前,立着一枚古铜镜。 她长身而起,缓慢走近。 大统领注视着铜镜里倒映的那张柔媚妖艳的女子面庞。 与大隋女子截然不同的,是她身上的那股妖气,并非是邪道的邪气,单看眉眼,倒是看不出善恶,不像是面相可憎的那种蛇蝎美人,但眼眸里带着异域的灵气。 她眼神里的柔媚只有三分。 余下七分,是冷冽的杀意。 “该死的,明明签订了誓约……” 事实证明,妖族天下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虺蛇族与周边,已经有好几年相安无事了。 她麾下“统领”级的妖修,已经倾巢而出。 …… …… 车厢急速掠行,两匹龙马接近精疲力竭,在符箓刺激之下,仍然神采奕奕,殊不知是在透支自己的生机。 宁奕仍然保持平静,坐在车厢内,默默思考。 他还有很多手段。 在妖潮之中,他完全可以放弃这节车厢,选择驭剑而行,或者符箓遁走。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脑海的深处,隐约有一种预感。 自己需要节省所有的力量,一点一滴,都要压榨到最后。 两拨妖潮,在自己身后数里之处,入骨入肉的撞击在一起,轰烈的厮杀声音隔着车厢符箓也可以听闻,宁奕想不通的地方在于,为何这两股势力会在此刻交撞起来,自己的路线因为这场妖潮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原本贴靠着雪林行走的隐蔽路线,此刻被逼着错开了一个拐角,而且不得迂回。 车厢内,红樱小妮子抿起嘴唇,她不敢开口,打扰宁奕的思绪。 到了这种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这个累赘,真的一点作用也没有。 西妖域的动荡程度,超 过了她的想象。 前几日的太平,战争爆发的一刹那就被撕破。 自己以为的安全,宁静,稳妥……都是假的。 宁奕轻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隔着车厢,望着身后的某个方向: “来了。” …… …… 宁奕所望向的那个方向。 一里开外。 一位披着雪白鳞甲的半人半蛇妖修,披头散发,几个缠绕,就攀上一株巨大雪木的顶端,她根根发丝粗壮,如有灵性,分岔缠绕又如一条条活跃的小蛇。 与先前的那条十丈虺蛇截然不同,这位披雪白甲的虺蛇族妖修,化形相当完美,气息浑厚圆融,单手攥着一柄霜色长弓,面色野蛮而又粗粝,冷冷俯瞰着远方,自己的那些“统领”同伴,冲向了与云豹族交战的第一方战场,而她的注意力,则是被一道不断突破蛇潮的气息所吸引。 那是一辆由两匹魁梧壮硕龙马所拉扯的车厢。 与其说是车厢。 不如说是一枚飞奔潜行在大江浪潮之中的石子,无数虺蛇犹如江流,黑压压一片将其吞没。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放在妖族天下的数万族灵里,无论灵智高低,无论启灵程度,尽皆通悉且认可。 再放到如今生死厮杀的战场,任何一方非“虺蛇族”的族灵,都是蛇山的敌人,都应该在这片战场上被诛灭! 决不能轻易放过。 攀上雪木顶端的蛇山统领,瞬间张弓搭箭。 一气呵成。 气机浑厚的箭镞,“轰”的一声,射出一道方圆数丈的圆形气浪—— 这根箭镞,凿碎蛇潮。 丝丝缕缕的剑气屏障发出了“砰”的一声。 车帘吹拂而起。 红樱小妮子的余光,在这一刻被炽热的光芒所占据。 “轰!” 车厢炸开! 箭镞落点所在,方圆数十丈,大雪被磅礴的妖气炸开,两匹奔跑到爆炸边界处的龙马被炸得重重飞出,失去了宁奕剑气和符箓的保护,两头尚未开化灵智的白骏来不及呼喊,瞬间就被蛇潮淹没,来不及落下,仅仅一个呼吸就只剩下巨大的白色骨架,再一个呼吸,骨架就被磅礴的冲击力,荡成纷纷扬扬的齑粉。 …… …… 死了么? 脑海里空空如也。 红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睁开眼,身下是无数从地底被劲气震得飞起的雪屑,雪粒粘粘在自己眉毛发丝还有衣袍上,骤冷的寒风灌入鼻腔,让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在哪? 红樱过了好几个呼吸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在身下看到了那截被炸得破碎翻滚的车厢,脚底是一片狭窄而又安全的剑身,自己的腰身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搂住。 宁奕面无表情,回过头来,看着一里之外盘踞在雪木树顶的鳞甲蛇人。 差一步千年之境。 也就是所谓的十境大圆满修士。 不过有一点不同。 妖族这边,同等境界的妖修,骨子里有一抹凶残狠戾,放到大隋,尤其是中州皇城,那些书院出身的书香子弟,远远没法相比。 若是真正同等境界的厮杀,没去过灰界战场,或者亲自奔赴北境感悟生死的,与生来就在妖域战争中摸滚打趴的,不是一个级别。 这就是北境实战派瞧不起中州玩弄权谋那帮人的原因。 大隋年轻一辈的三位顶级天才,洛长生,曹燃,叶红拂,除了第一位谪仙下凡,其余两位早就在北境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至于宁奕……则是与中州那些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花朵,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是徐藏的弟子。 宁奕听着耳旁轰隆隆袭来的破风之音,那个攀上雪木树顶的虺蛇族统领,一箭射出之后,立马敏锐捕捉到了自己这边的气息,一个躬身,整个人弹射而出,雪木在反震力下被磅礴力劲压得近乎垂落至地,雪潮纷纷扬扬。 “稳住身子。不用管我。” 他语速极快的说了这八个字。 宁奕双脚狠狠踩踏一下“细雪”,整个人飞掠而出,那把飞剑嗖的一声疾射而出,带着红樱小妮子穿梭在磅礴云气与雪气之中。 一人一蛇,在空中撞在一起。 “砰”的一声,雪潮破碎。 那位披着雪白鳞甲的粗狂蛇女,肩头撞击在宁奕的胸口,然而那位“年轻人”竟然毫无反应,似乎连一丝痛苦也无。 她双手抬起,按住宁奕肩头,想要将其直接生撕。 纹丝不动。 这怎么可能? 她眼皮狠狠跳动一下,惊诧于对方的强悍体魄,眼前的“妖修”,看起来容貌十分年轻,修行岁月绝对不长,让她最为讶异的,是对方的“化形程度”。 极近完美的肉身。 “你是何族?” 蛇山统领高声而喝,语气冷冽。 宁奕没有回答,早已动了杀心,一个巴掌倒手砸去,火辣辣扇在眼前女子的粗粝面颊之上,这一掌的力度极沉极大,打得她一颗头颅都扭转一圈,整个人蛇身兜绕。 竟然想生撕自己? 宁奕攥拢蛇身,两个人在空中不断下坠,他抡动蛇山统领的颀长身躯,四周的空气都发出了剧烈的爆破之音。 混乱之中,这位蛇山统领刚刚射出的一箭,已经引起了太多的注意。 远方已经有愤怒而又浑厚的吼声—— “雪鳞!” 是她的名字? 宁奕攥着蛇身,余光瞥见了第二道相当于大隋十境级别的虺蛇族妖修。 他不畏惧十境的所有敌手。 但他担心那位堪比人族命星境界的大统领赶来。 必须要速战速决。 虺蛇族的战斗形态都是如此,上半身人,下半身人,既可以厮斗,也可以绞杀,这条长尾本是最大的利器,此刻却变成了一个软肋。 这条蟒尾在宁奕手中像是一条大鞭,发出“噼啪”的爆响,在空中坠跌的短短数个呼吸,便被宁奕抡动了近百圈,最终松手的一刹,轰然飞出,沿途扫清方圆半里左右的一大片蛇潮和雪木。 宁奕脚尖踩在一株雪木之上,他向着自己细雪飞掠的方向追逐而去,脚尖每一次点在树干上,不留余力,整个人看似轻盈,但实际上用力极深,势大且沉,震得雪木摇摇欲坠,无数雪屑簌簌而下。 快而连绵。 第二位蛇山统领就紧紧跟在他的身下,被磅礴劲气隔着十数 丈距离震得胸口郁闷,这位蛇山统领名叫“黑鳞”,披着漆黑甲胄,手里攥着一根精钢铸造的沉重三叉戟,上半身的肌肉鼓起,几乎要撑得甲胄炸开,极富力量感,此刻有力使不出,他无数次想要跃上那个年轻人所在的雪木,那股劲气总是恰到好处的砸递而来,压得自己肩头一沉。 这是要逼迫自己放弃? 黑鳞神情阴沉,他攥拢三叉戟,弯腰躬身,手臂青筋鼓荡,对准那个黑衫年轻人的方向狠狠投掷而出—— 宁奕仍然面色平静,微微侧首。 一根粗壮的重戟擦着发丝而过,破风声音如滚滚雷霆。 脚尖力劲微微一错。 他即将踏足的那株雪木,树身被一根蟒尾扫过,轰然倒塌。 那个披着黑色甲胄的蛇山统领,先前没有看到“雪鳞”与宁奕体魄对撞的场面,此刻悍不畏死的以身躯撞了过来。 一上一下。 宁奕翻转手腕,以掌心对外,手掌轻轻抵靠在腹部,接住了黑鳞这力劲极大的撞击,但是这头蟒蛇的凶戾之气,较之上一条,还要强盛三分,一股莽劲带着自己向上升了数十丈,四周雪气稀薄。 黑鳞的长尾纠缠而来。 宁奕肩头腰腹瞬间被箍住。 收缩—— 黑衫发出与空气交撞的猎猎之音,被箍扎地直接裂开。 然而黑衫下那具身躯,像是淬炼千百回的钢铁,虽然颜色苍白,但坚韧如琉璃。 在皇陵冰川雪原上沉睡了三年之后,宁奕小麦色的肌肤被冻成了雪色。 与东土佛门传说中的大金刚体魄有些类似。 这是一具无垢之躯。 黑鳞瞳孔收缩,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这是一个体魄天赋远高于自己的妖族! 这一刹那,零零碎碎的画面跳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东妖域的金翅大鹏,灞都城的奇行异种,北荒的龙血后裔,西妖域的隐氏古族…… 宁奕抬起双肩,蟒尾根本箍扎不住。 黑鳞盯着眼前年轻人的瞳孔,发现那里一片深沉,幽长而又平静,像是万年不变的大海。 黑衫破碎。 道法演化。 宁奕面色无喜也无悲,催动山字卷,磅礴星辉滚滚而来。 他的星辉境界仅仅是第七境。 但足以演化周游先生传授的“后天道胎”。 白骨平原在朱雀城中汲取了大量的莲境地火,此刻充盈两只大袖。 “朱雀一族的虚炎?!” 漆黑鳞甲的蛇山统领神情凄惨,宁奕直接以双肩挣脱那条蟒尾,单手攥在黑色蛇鳞之上。 蛇鳞滚烫,直接被攥出五根指印—— 黑鳞仰首发出长啸,他的下身像是消融一般,虺蛇一族的天敌便是朱雀,他们喜欢寒冷,而北妖域的朱雀则是酷爱炎热。 冰与火不相容。 这声长啸,引动了方圆数里的蛇潮,嗖嗖嗖的飞掠声音让宁奕有些头皮发麻。 宁奕眼神骤冷,杀心提起又轻轻放下,只是狠狠一掌印在他的胸膛,打得他暴退而出,借着这股磅礴劲气,纵身青云,踩踏蛇潮,心念操纵“细雪”,一缕雪白剑光在雪潮里穿梭,去又复返。 他轻轻踩上细雪剑身。 妖潮之中,千军劈易。 已是虺蛇族蛇潮的末端,这缕剑光大开大合,宁奕站在剑身之上,黑袖飘摇如杀仙,掐诀默念蜀山《剑经》。 说是大开杀戒也不为过,最后的数里地,剑气一闪而逝,所有拦路的细小虺蛇都被直接斩杀,清扫出一条接近十里的血腥泥泞。 …… …… 数个时辰之后。 蛇山大统领攀上一株雪木,这是虺蛇族领地的尽头,再往南去,就过了雪林长线,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虺蛇族领地,已是一片太平。 从来没有这么快的“战争”……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战争。 地面一片漆黑,无数虺蛇出行。 两位蛇山统领,被打得重伤,模样极其凄惨,甲胄破碎,鲜血流淌。 蛇潮的骚动还在继续,只不过无数虺蛇,在大统领的威压之下,没有动作,空气之中弥漫着暴躁的血腥气息,还有蛇信震颤的声音。 不远处,是化形人身披着云纹黑袍的妖修。 为首的那人,修行不比蛇山大统领弱。 “西妖域云豹族并没有撕毁协议。”他沙哑道:“这并不是战争。” “但今日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解释。”蛇山地位最高的女子,冷冷道:“爆发这么一场冲突,即便你我及时止损了……你又能获得什么好处?” 云纹黑袍妖修沉默片刻,道:“有大人物想下一局棋。” 蛇山大统领皱起眉头。 “那个外乡人,接下来踏足的每一处妖域,都会爆发‘战乱’……那位大人物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位置,但是并不急着杀死他,而是要逼着他去往某个地方。”男人顿了顿,道:“我所知的,就是这些……这是一场无聊的消遣,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棋局游戏,而你,和我,都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蛇山大统领沉默下来。 逼迫云豹族发动越境,是为了压迫那个“外乡人”去往精心设计好的下一个地点?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整个西妖域,都只是一个棋盘而已。 想要做到这一点的,已经不可能是妖君了。 西妖域一直很乱,没有一个真正强大的妖族势力横扫六合,整顿并拢,一直以来……都是大人物角力和比拼意志的地方。 金翅大鹏族,灞都城,北荒,都有着附属势力,插手其中。 整座妖族天下,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大势力。 “他得罪了谁?” 蛇山大统领挑了挑眉,她猛地想到了云豹族在南妖域的地位。 浩瀚雪林,尽头之处。 披着云纹黑袍的男人蹲下身子,他仔细确认着痕迹,也确认了那个“外乡人”向着棋局的深处掠去。 入局了。 对于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来说,动用整个西妖域,来做这件事情……或许有些任性,但那人的确有这个资格。 设一个棋局,玩死一颗棋子,一直以来都是那位大人物的兴趣爱好。 而据他所知,这局棋局的目的,不仅仅只是为了杀死那个外乡人。 他站起身子,不含感情道: “那个外乡人……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选择 大雪潮。 宁奕踩踏飞剑而行。 身后是轰隆隆的雪崩声音,高原雪崩,雪潮如一线垮塌,追赶而来,雪白潮水之中隐约有漆黑头颅。 红樱小妮子的脸上,风霜已经凝结,她的面容憔悴了许多。 连续七八日的驭剑飞行,没有一刻的修行。 如果没有“山字卷”,宁奕早已经油尽灯枯。 踩在飞剑上的黑袍年轻人,脸上沾满了冻结的血污。这一路掠来,他以剑气斩杀的妖灵已是不计其数,幸亏山字卷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星辉,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宁奕的眼神仍然平静,像是一片冰冻的湖水,即便到了如今的局面,仍然没有多少感情变化,飞剑的剑气不断轰鸣,加速,在数十个呼吸之后,将身后那片雪潮甩开。 他已经严重偏离了原先规定好的路线。 踏入西妖域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像是被“好运”砸中,在虺蛇族的那一次战乱迸发当中,被逼迫地偏离了一丝方向,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冲突,天灾,人祸,妖潮,沸乱……命运的指针被这股外力改动,他被迫改变了第二次方向,第三次方向,而且回归正轨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 他被逼着在西妖域南下,兜兜转转。 遇到一次妖潮,是一个概率极小的事情。 遇到两次……更小。 而遇到连绵不绝的妖潮,即便是西妖域如此混乱的领域,也不可能,除非整座西妖域都开战了。 自己所过之处,似乎总有一些势力想要挑起争端,而手段各异,最终夹在夹缝之中的自己,被逼得只能逃窜。 这些麻烦……自己前脚到,它们后脚至。 到了这一步,宁奕也很清楚了。 “有人在算计我。” 身后的雪潮声音逐渐熄灭,摆脱了那场动荡之后,宁奕并没有停歇,他获得了这八日来的第一个休息,神念瀑荡开来,这片荒原,在西妖域版图之中,并不归属于任何势力,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一个安宁机会。 驭剑掠入一座山洞。 宁奕袖口摔出一连串符箓,火星燃起,洞口被风雪盖过,符箓将这座山洞的入口遮掩地严严实实。 红樱小妮子被他轻轻放在地上。 符箓生火,点燃黑暗。 宁奕走到洞口,神情警惕,神念仍然在蔓延,到了这里并不意味着“安全”。 西妖域一直很乱,听说几座超然的妖族大势力,都把这里当做棋盘,但是真正有资格插手棋局的,除了那些身份地位极其尊贵的妖族权贵,就是“妖圣”级别的人物了。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一直藏住“红雀”,无论遇到多么危机的关头,都不愿意驭使朱雀逃命,便是因为……他怀疑灞都城盯上了自己,那座立在南妖域云顶之上的古老城池,是妖族最顶级的大势力,在对抗大隋的攻坚战中,起到了领头的作用。 灞都老人是“妖圣”级别的大能,他的手中,自然握着西妖域大量的“棋子”,也有着掌控棋盘的力量。 但宁奕并不认为,如今布下这局棋的是这位老人。 那位灞都老人如果确认了自己的“方位”,大可以直接出手,隔着千里把自己拘过去,以他的手段,想要做到这些,实在太过简单……一位涅槃大能,浪费好几日的时间,陪自己“玩耍”? 不合逻辑。 但是……灞都城内的七位弟子,每一位都是位极妖族的权贵。 宁奕神情阴沉下来,一开始踏入西妖域,引动“虺蛇族”动荡的,不是别人,正是依附于灞都城下的“云豹”。 布下棋局的那个人,怎么得知自己的方位的? 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足够了解自己,那么便不难推演出这个结局……从朱雀域逃离,自己一定会避开南妖域灞都城,选择西行绕线,贴着虺蛇族雪林。 因为这条路线是最为稳妥的路线。 自己的对手,是一个很了解自己的人。 他在布下这局棋……想要“玩死”自己?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脑海里想到了自己在红山时候遇到的那个魁梧身影。 肩头披着宽大白袍,单手攥着金银平脱刀鞘的那头年轻大妖,看起来不像是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腹黑谋士”,玩这么一出,实在不符合自己对姜麟的预期。 只不过局势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差。 自己确切的行踪应该没有暴露,只不过有一个大概的模糊定位,不然也不至于每次都出动那么大的仗势……布下这局棋的“幕后人”,每次出手,都靠着极大的推进规模,强行把自己逼到下一个地点。 这八日,自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好在那人的棋局也到了一个“死点”,再没有更多的力量可以追击自己。 有了那么一线生机。 宁奕看着洞口外的风雪,西妖域的那轮明澈大月,有些刺目的亮眼,雪地上一片银白,黑夜也如白昼,这样的休息不知道还有多久……下一波动荡应该就快要袭来了。 地图是一片黑。 双方都是瞎子。 遗憾的是,敌人在暗,我方在明。宁奕根本奈何不了那位“布局者”,这场棋局的最终目的……无非是把自己从西妖域 揪出来,然后杀死,其实灞都城那么多的大人物,随便出来一位,一巴掌都可以拍死自己。 但是那位“布局者”似乎很喜欢这种掌控局面的感觉。 他要玩,自己便陪着玩。 宁奕忽然余光瞥见了山洞里那个瘦小的影子。 红樱并没有靠在符箓旁边取暖,而是抱着双臂,瑟瑟靠在自己身后的石壁之处,目光看着远方刮荡而过的风雪,惘然而又空洞。 宁奕轻柔道:“抓紧时间睡一会。” 红樱笑着摇了摇头。 她一只手颤抖着捋了捋红色发丝,干枯的嘴唇轻轻嗡动,沙哑问道。 “公子……是不是出现了一些,意外?” 宁奕沉默下来。 意外? 这算是意外吗? 如果姜麟到了大隋南疆,这个消息被某座圣山知道了,他有机会横跨四万里,然后再越过北境长城,回到故乡么?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意外,从宁奕踏上这片土壤的第一刻起,就注定会遇上无数的追杀。 生死是大事,生死之间的厮杀是小事。 对宁奕而说,已经经历了一次生死,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他曾经一无所有……但从冰川高原上醒来,再次看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他忽然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 没有意外,能够阻止他。 倒悬海的那一边,还有很多可爱的,亲切的笑容。 沙哑的声音在小小的山洞里回荡。 “宁公子。” “如果……我说是,如果……” “如果我成为了你的负担,累赘,把我丢下,你可以离开……那么……” “不会有如果。” 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了她。 红樱怔怔看着自己身前的黑衫年轻人。 宁奕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南方,认真道:“倒悬海的那边就是大隋天下,我会带你离开妖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把你丢下。” 这是一局针对自己,精心设计的棋局。 请君入瓮? 宁奕面无表情,看着山洞外的风雪,远方高原处已经有了隐约的震动,陆陆续续的声音跨越雪潮而来……接下来可以预见的,是自己将重复之前的亡命之旅,最终奔向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尽头。 那些妖族天下的“大人物”啊,还真的是与大隋一样,总喜欢玩一些无趣而且浪费的游戏,很久之前,自己在大隋,就被当做某颗棋子。 到了妖族,竟然还是这样。 只不过今非昔比。 他默默看着雪潮,想要看清黑夜和大雪的那一边,自己在棋局对面的对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 一盏老灯如豆。 袅袅炉火不温。 谷小雨披着草蓑,蹲在小霜楼的火灶旁,哈气搓手,他刚刚打理完宁小师叔的屋阁,把东西整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些日子过去了……蜀山上下的那股兴奋劲头已经过去了,宁师叔没有死,这个消息整座大隋天下都知道了。 但是宁师叔去哪了? 无人得知。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诸峰的师兄弟们,修行的修行,下山的下山,游历的游历,蜀山方圆的马匪少了极多,可能是因为隐宗同袍们出剑的时候,隐约带着怒气,几次出手,连根拔起了好几座城寨。 西境三皇子倒台之后,并没有纷乱四起,反而变得太平起来……李白麟坐镇西境之时,手腕稚嫩,并没有像二兄那样拧合东境,于是西境帮派之争严重,而且碍于东境手脚,时常会有诸座山头的马匪火并,吞帮,最终的受害者,自然是无辜的黎民百姓。 彼时安乐城并不安乐。 如今虽是安乐,却有些寂寥。 西境的消息一片冷清,剑湖宫仍在闭关,但那位少宫主的身份倒是在前不久昭告天下。 屋阁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音。 谷小雨有些惘然,这个时候,师尊和师叔们都在闭关,今日是自己值勤,隐宗弟子一般也不会来小霜山……况且,此地看守森严。 他推开门来,看到了一位披着单薄白衫的年轻公子,腰间拴着一把古朴铁剑。 柳十一站在门外,他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少年郎,轻声道:“风雷山谷小雨?” 谷小雨惘然点了点头。 白衣公子眼神复杂道:“我是剑湖宫柳十一。” 说谁谁,谁谁到。 谷小雨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有些懊恼,心想自己刚刚要是在念着小师叔,是不是现在推开门来看到的,就是那张亲切的笑脸了? 他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柳十一并没有进来,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小霜楼内布置的物事,轻柔道:“我下山了,想找他切磋的。但可惜……” 谷小雨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柳十一道:“我会尽我所能的,帮蜀山找他。” “如今已经没什么人在找他了,您还愿意帮忙,真是感激不尽……”谷小雨神情喜悦,深深的揖了一礼,想 了想道:“宁小师叔提到过你。” 柳十一微微挑眉,有些讶异,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等待着谷小雨说出宁奕的评价。 “小师叔说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谷小雨由衷道:“小师叔还说,您唯一的缺点就是实力不济,当年差一点死在中州,欠了他好大的一个救命恩情,还说如果我以后有麻烦,可以拿着他的名号去找您帮忙。” 柳十一默默攥拢剑柄。 救人的心思变成了杀人……等他找到宁奕,一定要劈死丫的。 谷小雨挠了挠头,“宁小师叔说他人脉很广,若是我下山,拿着他的名号,会很受欢迎。您是剑湖宫未来的宫主……现在看来,小师叔没有骗我。” 柳十一一时之间有些无语。 他略带同情地看着从未下过山的“谷小雨”,这个傻乎乎憨厚的少年郎,是认真的吗? 如果拿着“蜀山宁奕”的名号出山,恐怕活不过三天就会被各种仇家找上门来,直接围堵砍死吧? 谷小雨认真道:“师尊说,要不了多久,我也能下山了。” 柳十一严肃道:“出去之后别说你认识宁奕。” 谷小雨笑了,“我又不傻。宁师叔的名声,在大隋是一朵被捏出花来的臭狗屎。” 柳十一神情精彩。 想了想。 这个评语,相当契合。 他看着这个并不笨的小家伙,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看似随口一问:“下山以后准备去哪?” 谷小雨身子微微一侧,靠在小霜楼门口,他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少年郎压低声音,极轻道:“先去紫山。” 柳十一眯起双眼。 “裴姐姐在紫山。”谷小雨沙哑开口。 少年的心底默默浮现出那个背负长剑眉间一点红的女子剑仙形象,从蜀山闭关之后,叶老先生阖世,就再也没见过了。 听说天都那一场沸乱之中,师尊三人,和紫山的楚绡前辈,把裴姐姐救了出来……因为将军府遗孤的原因,天都那边还没有掀起追究的风波,但是紫山直接封锁三百里,一位涅槃境界的大能坐镇,外人谁敢踏入? “然后会去一趟天都城。” 谷小雨忽然咧嘴笑了笑,抬头看着柳十一,道:“柳先生,您见过那位徐姑娘吗?” 柳十一没有想到谷小雨会这么问自己。 徐清焰……自己倒真的没有见过。 “我听说宁小师叔在天都城有位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红颜知己’。”谷小雨咳嗽一声,道:“三二七号跟我说的。” 柳十一知道三二七号。 那个胖子。 在中州逃命的时候见过。 谷小雨发自肺腑的感慨道:“据说那位徐姑娘生得极美,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跟裴姐姐比。” 关于宁小师叔的未来……他心底一直站在裴姐姐那边,毕竟当年在西岭大雪里,把自己捡回来的,就是裴姐姐。 有时候觉得郁闷。 谷小雨心想,有了裴姐姐这么好看的小剑仙作伴,宁小师叔怎么还在外面沾花惹草的? 后来齐锈师叔告诉自己,那位如今位于天都城炙手可热高位的女子“徐清焰”,当初乃是三皇子寄托在蜀山感业寺下的一枚棋子,正是因为宁小师叔,才能解脱囚牢。 慢慢了解了宁小师叔与徐清焰的故事之后,谷小雨原本坚定的想法也有了一些动摇。 徐清焰是一个苦命人。 除了自家小师叔,好像没人能救了? 要是自己,救还是不救? 想到这个问题,谷小雨就有些愁眉苦脸。 这可怎么抉择? 三师叔曾经意味深长的,跟自己说了一句至今仍然有些懵懂不解的话。 “小孩子才做选择……” 大人呢? 谷小雨送走了柳十一,他缓缓走到小霜山下,今日是每月的第一天。 按时辰来说,快要到了。 谷小雨并没有等待多久,远方传来了踢踏的马蹄声音。 小霜山外,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踏着黄昏的余光。 停靠之后,车上下来了一位面容白净的小宦官,双手捧袖,袖中乃是一封折叠整齐的书信。 “皇宫,东厢。” 嗓音轻柔念了一声,交付信谏之后,小宦官重新登上马车,缓缓离去。 谷小雨神情复杂,捏着这封书信,他思绪复杂地返身重新走上小霜山,打开宁小师叔原本空空荡荡的抽屉,把这封书信放在最上面。 压住下面的三十多封。 抽屉里没有灰尘。 因为每个月他都会来打扫。 抽屉堆满了信谏。 因为每个月她都会送过来。 就像是一种无声而又紧密的联系,又或者是某种不需言语的默契,即便在全天下人都动摇和怀疑的时刻,那位皇宫东厢的徐姑娘,也坚定的认为“宁小师叔”不会就此死去。 这些没有拆解的书信,该是承载了多少难熬和等待? 谷小雨怔怔出神。 他有些恼怒。 温韬师叔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确实很难选啊,大人也很难选啊。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我找到宁奕了 “宁奕,见信如唔。不知何时才能与你相见……天都诸事繁杂,只有在写信的时候,才能让我稍稍安宁一些。” 东厢的书房里,灯火摇曳。 每月的第一天,都会有一封信,送到蜀山的小霜山。 也是这一天。 徐清焰会坐在东厢的书桌灯火前,慢慢写着上个月经历的琐事,从中州到西境,路途波折,对她如今的地位而言,托人送信倒不是难事,不过她不愿因为这件小事,太过麻烦宫内送信人,一般都会提前早早把信写好,给足时间,这样驿站的马儿也不用连夜奔波。 既然是太平日子,不妨让车马慢一些。 这已经成了习惯。 徐清焰坐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她慢慢写着这封信,把这些日子的见闻,喜悦,烦闷,无趣,都倾吐出来,在天都城……她没有朋友,也没有故人。 在这个世上,失去哥哥之后,她如今只有“宁奕”了。 灯火里倒映着一张柔和的脸庞。 不知不觉,已是天明。 外面传来了极轻极远的鸡鸣声音。 门外有敲门声音。 小昭姑娘单手拎着袖摆,另外一只手屈起手指,轻轻叩击着门扉,柔声道: “小主。” 徐清焰揉了揉眼,她把信纸折起。 门外的小昭缓缓道: “今日是否去珞珈山修行?” 按例来说,是要去的。 门被推开,徐清焰站起身子,她披上身后小昭递过来的大氅,轻轻转了一圈,看着镜子里那个初长成的“女子”:肤如细雪,唇红齿白,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即便已经看了无数遍,小昭还是有些失神。 她微微躬身,双手递上一顶黑色帷帽。 徐清焰对着铜镜笑了笑,然后伸手接过帷帽,戴上的那一刻,笑容消失,眼神恢复一片平静。 人总是会变的。 三年的时间,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 但出行之时,她还是习惯性戴上那顶帷帽,遮掩自己的容貌,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在莲花道场已经露了一次面。 她已见过“众生”。 但“众生”并没有见过她。 天都里纷纷扬扬传着“东厢徐姑娘容貌天下第一”的消息,但除了当初在莲花道场里的少数权贵和官场佼佼者,谁都没有见过徐清焰的真实面容,如今那位太子爷如今执掌大隋,铁律压而不动。 无人敢触其霉头,连动一丝邪念的也无。 “今日不去珞珈山。”她单手压下帷帽,道:“出一趟远门,我要去西境。” “西境?” 小昭有些失神。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东厢门,马车早已恭候多时,上车之前,徐清焰对着东厢院门口的一位小宦官柔声笑道:“若是到了发信的日子,我还没有回东厢,把书房里的那封信拿出去,给专人寄走。” 小宦官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但还是小心翼翼问道:“小主要出远门?” 徐清焰轻轻嗯了一声。 小宦官低下头来,声音极细:“太子殿下说过……” “我心里有数。”徐清焰态度不算强硬的打断了这个好心提醒的“宫内新人”,对前方的马车车夫道:“出天都,西行。” 马车车夫明显就是一位摸滚打趴世道精练的老油条,二话不说驱车离开东厢,宫内城内的速度不温不火,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于是宫门口和城楼上的金甲侍卫,以为这位徐姓姑娘只是如往常一般去珞珈山修行,昼出夜归,最多不会停留超过三天。 出了天都城。 徐清焰淡淡道:“去紫山。” 马车转了一个方向,在烟尘喧嚣声中一骑绝尘。 紫山? 小昭看着自家小主。 隔着一层黑色帷帽的皂纱,看不清那层皂纱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面容,什么样的一个神情。 紫山是大隋天下最神秘的圣山。 楚绡前辈出手救走了将军府遗孤裴灵素,这件事情,并没有被提上台面,大隋高层的内部人尽皆知,但是全都噤声,那位太子爷这几年似乎在忙着筹措一些事情……接下来可能会有某些大行动,但一直蛰浅。 原因就在于长陵的真相。 皇帝离开之后是生是死,已经成为一桩谜案,而这个谜案背后的真相,则像是一块重石,沉沉压在李白蛟的心头。 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位太子生性谨慎,即便起了贪念,仍然不敢有何动作,近些年来,似乎对自家小主起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念头,但每每有冲动的念头,总会想到三年前太宗皇帝大怒的那一夜,最终也只能忍气吞声,好好待之,从未逼迫过徐清焰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 长陵之后,已是三年。 三年…… 三年只不过是弹指一挥罢了。 在他的寿命里,已经用了几十年去试探,终于在机缘巧合之下,握住了棋局上的“皇座”。 他绝不可以接受,自己几十年来的运作,因为一个念头倾覆。 他可以再等一个三年,再等一个三年! 只要他能稳妥地坐上去,没有后顾之忧,他大可以再继续等待两个三年,这段时间之内,莲花阁轻松接手了天都的所有权力,东境一片安静,二皇子当然不会傻乎乎回到天都,而是壁虎断尾一般忍痛斩断了自己在天都的所有力量,放弃了这数十年来的经营。 太子并没有动那朵“黑色莲华”的念头,至少目前还没有,于是两者相安无事的生存,堪称是大隋近千年的一座奇观。 井水不犯河水。 但河水已经汹涌澎湃,随时可能会淹没这片四万里的土地。 李白蛟什么也不需要去做,他只需要等待,然后握拢一切,就可以拥有一切。 像他父皇一样。 天下是大,苍生是小。 这种格局,往大了说是“隐忍”。 但往小了说,是“懦弱”。 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当初坐在皇座上的男人,太过强大,给皇座下的三位继承者,都留下了太深的阴影。 …… …… 紫山无人。 但山门之处,西境大雪,一片银白。 紫山的山门大阵,寻常人无法破开,所以即便有人误入此地,兜兜转转,一般也就稀里糊涂转个数个时辰,然后茫然被送走,除非是早有预谋的“大阵法师”来到此地,否则寻常修行者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座阵法乃是当年 的“紫山故人”,看在楚绡的情面上才布下的。 那位“紫山故人”,姓陆。 紫山深处,立着一块又一块的石碑。 大隋天下,各座圣山,各有所长,而紫山所删除的,便是这世上最神秘的禁忌领域。 生死禁术。 紫山从来就是冷冷清清,杳无人声。 据说当年在大隋西境曾经爆发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某位偏僻藩王认为紫山人少,占地却大,于是集结数万大军,试图攻下这座圣山,将紫山除名,把山门垄断,来当做自己的王府。 当时的紫山上下,也不过数人而已。 于是那位藩王凝阵冲杀之时,紫山方圆百里,天翻地覆,棺木破土而出,生死禁术大放异彩,数万阴兵从地底爬出,冲天喊杀之声沸腾凌霄,大隋铁律皇权都被屏蔽在阵法之外,当初坐在大隋皇座上的乃是两千年前的狮心王,狮心王并没有出手扼住紫山禁术,而是默默看着这一场战争以自己“皇族血亲”的落败告终。 那位身负大气魄的狮心王,非但没有重惩紫山,反而亲自奔赴山内,揖礼道歉,最后勉强救下了那位藩王血亲的一条性命。 再之后,即便狮心王的统领被推翻,仍然无人去挑战紫山的禁域。 谁也不知道,紫山里到底埋着多少棺材。 只要紫山一朝还有涅槃境界的大能坐镇,哪怕山上只有一人……也不容小觑。 一人一宗。 那位藩王战败之后,被狮心王救出紫山,带回王府,之后便失魂落魄,一蹶不振。 据说那位藩王当年也是涅槃境界的大能修行者,但是与紫山山主的对决之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恐怖景象。 方圆百里的战场,自己麾下将领战死之后,魂归紫山,重新化为冲杀的甲士,只不过奔向的是自己的军队。 这一幕对藩王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但想让一位涅槃境界的大能,神念受到重创……绝对还有其他的事情。 这就是紫山让人忌惮的地方了。 不可知之地。 无人踏足山门,即便有缘踏入,也无法深入。 一座座石碑,大雪覆盖,鸟雀轻鸣,听起来并不凄惨,破开雾气走入紫山,其实里面倒不是一副死人坟地的暮霭模样,有山有水有灵。 紫气东来,是为祥瑞之地。 棺木深埋地底,若无秘术引动,阴气顺延龙脉流淌,也不会破土而出,行走在紫山山道,只会觉得通体舒泰,事物有一阴一阳黑白两面,生与死永恒对立,但若是堪破大道,轻轻扭转镜面,或许就可以逆转乾坤。 徐藏的剑道,便是大成的“生死剑道”。 这千年以来,修行剑意,对应星辉境界,一重楼是一重境,几乎从来没有一个剑修,像徐藏那样,直接一步登顶,领悟出一条完整剑道的存在。 一步入涅槃。 还是生死禁忌领域的至强者。 这等剑修,往前推一千年,两千年,在浩瀚历史长河之中,都是闻所未闻。 一个疯子。 一个修成不可能境界的疯子。 徐藏的成功,当然要归结于他自身极其惊艳的天赋,还有无比疯癫的想法……但事实上,这一条路需要无数的机缘巧合,重创的打击,跌境的奔波,燃尽一切的赴死,以及最后埋骨紫山的时机。 由生入死,向死而生。 徐藏在紫山阖目的地方,是一处单独开辟的广阔洞天,那座洞天内灵气氤氲,生机与死气汇聚浮现,如龙蛇纠缠,这里是紫山最玄妙的地方。 若是紫山内,真的存在逆转生死之地,那么便是这座洞天了。 这座洞天,叫做“风雪原”。 …… …… 裴丫头在“风雪原”闭关已经很久了。 剑气吹拂,百草摇曳。 栓系着羊角辫的红衣女童,坐在古树的巨大树枝之上,双脚摇晃,衣衫猎猎作响,有些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弟子。 风雪原时而狂风卷动霜草,时而风平浪静一切寂灭,但那个披着紫袍的小丫头,就这么盘膝坐在草原中心,动也不动,一道又一道的铭文符箓,如龙卷一般,围绕着那个瘦弱却坚毅如山的女子身影。 不免让人看着有些心疼。 紫山的典籍,裴灵素以极快的速度看过一遍,再那之后,她踏入“风雪原”闭关,就再也没走出来过。 楚绡当然知道她如此刻苦的闭关,到底是为了谁。 三年来无数的传言和疑证飞流在这世间,只不过都是得不到证实的虚妄之词,裴丫头两耳不闻窗外事,竭尽全力的去修行“生死之术”。 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宁奕还活着,那么他一定会回到这里来见自己。 若是……那她不会像十三年前,看着将军府亲人死去那样,什么也做不了。 她会修成这世上最难的禁术。 她一定会把宁奕带回来。 这是一个有些可笑的稚嫩念头。 可笑的有些可怜。 但楚绡一直没有出言打扰,三年来,她看着自己的弟子无师自通,以极快的速度在这条大道上一骑绝尘,有时候不得不感慨,修行真的有天赋一说。 裴旻的女儿,果然是如他当年一样的惊才绝艳。 前些日子的“大好消息”,让裴灵素第一次从闭关的心境之中走了出来,那个披着紫袍,容貌变得不再稚嫩的“裴姑娘”,已经像是宁奕当初在红山寝宫递斩剑符时所见的那位“女子剑仙”一样,即便不言不语,举手投足也有着剑气流淌。 当年裴旻的“剑藏”,这三年来已经完全被她消化。 野火从天都被带了回来,受了重创,但是温养三年,如今已经痊愈。 裴灵素的左手边,草原上插着一柄光滑圆润的长剑,剑身如琉璃一般不染尘垢,随风轻轻震颤摇曳。 叶长风前辈的稚子。 同样是从天都带回来的“遗物”。 这把“稚子”,她准备等着与宁奕见面的时候再亲手交给对方,只不过时间一晃而过,听到“宁奕还活着”的消息时候,她一阵恍惚,竟然不知过了多久,在风雪原闭关的日子里,丫头早就忘了时间的概念。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离开紫山,去找“宁奕”。 蜀山的信谏让她放下那颗焦急的心,等待着整座大隋的消息……于是在这段时间里,她重新冷静了下来,果然。 没有人找到“宁奕”。 冥冥之中,她似乎能够感到……宁奕确实活了过来,在自己的心中 ,隔着很远,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就像是以往即便分开,一人在剑行侯府邸,一人在红山高原,仍然可以心有所念。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宁奕。 裴烦重新闭关,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去研究“生死禁术”。 宁奕没有死。 最坏的打算,那个遥遥无期的修行境界,自然可以沉沉拿起,轻轻放下。 丫头心底舒了一口气。 但是也提起了一口气。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连串的念头,最终通向了一个遥远而又缥缈的“可能性”。 她坐在石碑面前,开始研究“风雪原”的阵法。 在风雪原,生机与死气达成了不可思议的“平衡”。 当年天都血夜之后,紫山的那位得意弟子,按辈分来说,是裴丫头师姐的“聂红绫”,就被安葬在此地,风雪原内的生死维系在一个凝固的时间,聂红绫也就保持在生与死的寂灭之中,只不过若是无法逆转生机,她便永远无法醒过来。 裴丫头参悟着那块石碑。 悬空的符箓,蝌蚪一般的古代文字,历代紫山山主的智慧,都在虚空的铭文之中。 在蜀山后山之时,她就破开了“陆圣”留下来的小子母阵。 在阵法和符箓方面,丫头有着绝佳的资质。 这是一块上好的美玉。 风雪原闭关十数日,她默默捋清了这座大阵的脉络,结构,而且发现了一个相当惊人的“奇点”。 楚绡坐在树梢头,晃荡双脚,看着裴灵素缓慢睁开双眼。 坐在石碑前的裴丫头,脑海里似乎想到了某个宁奕当初在青山府邸盗墓归来之后,对自己提到过的人物。 她抿起嘴唇,沙哑道:“师父,这里有人来过。” 大菩萨开口了。 闭关这些日子,也不嫌闷得慌。 陪着裴灵素闭关修行,大部分时间就坐在树梢头发呆的红衣女童回过神来,单手撑着下颌,笑眯眯道:“当然。你亲眼看着那个姓徐的走进来,然后被抬出去的。” 她第一时间以为,自己这位小徒弟会询问关于紫山生死禁术的事情。 没有想到。 裴灵素摇了摇头,认真道: “不是徐藏。” 不是徐藏? 楚绡怔了怔,她忽然回过神来,看着丫头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的确有人来过风雪原,这件事情她好像没有对外人说过。 她双手按在树梢枝头,轻轻一跃,从数丈高的树头落下来,大袖飘摇,降落空中“砰”的一声撑开那柄红色油纸伞,轻轻摇晃,像是一张轻盈白纸,就这么晃荡落下。 声音也轻飘飘传到了丫头的耳边。 “的确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来了紫山,而且我破例让他入了风雪原……那人是一个说不清来头的三教九流,但不是坏人,唯一的痴念,就是试试看能不能救活你面前石碑下面的师姐。” 楚绡落在地上,她撑着大红伞缓慢前行,风雪原的霜雪摇曳,落在伞面上,覆了一层白。 她走到石碑之前,蹲下身子,以手指摩挲石碑碑文,眼神复杂道: “那人是个苦命人,现在想来,是我一时心软了。” 裴丫头看着那面石碑,楚绡的手指轻轻落下,碑文流淌,汇聚,如小溪河流一般断断续续,开开合合,最终石碑纹路全都点亮,像是黑夜里由风雪汇聚而成的一扇门户。 裴灵素声音极轻的颤抖问道:“这是……通向那座天下的门?” 跟她想的一样。 那个在宁奕口中,叫做“吴道子”的男人,身无长处,修为境界低微,但是偏偏可以在诸多圣山的围剿之下活过来,顶着一身臭烂名声,在大隋古墓里搜刮游荡。 是为了找到复活“聂红绫”的办法。 大隋天下没有办法。 还有另外一座天下。 但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越过北境长城?怎么可能跨过四万里的版图,抵达倒悬海的那一头? 于是他便来了紫山。 而楚绡帮了他。 扎着羊角辫的红衣女童点了点头,她并没有否认裴灵素的猜想,只是木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可惜的是,你踏不了这扇门。” 丫头看着自己的师尊。 “倒悬海有一座巨大的禁制,谁都突破不了,这扇禁制把十境之上,涅槃之下的大修行者限制地死死的。”楚绡懒洋洋道:“风雪原的奇点,的确可以通向妖族天下,这是出自紫山老祖宗的手笔,应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了吧?但可惜的是,初代光明皇帝的手笔更大一些。” 裴灵素神情有些苍白,她默默攥拢拳头。 她已经破开第十境的那道门槛了。 命星境界,踏不了那扇门户。 她试着伸出一只手来,那扇四四方方的星火阵法虽然启动,却并不接纳她,她触摸到了石碑上的霜雪,门户的那一边,并不是万里之外的妖族天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起来,那个当初从风雪原离开的男人,相当不靠谱呢……要么是一身本领,在妖族没有办法施展,就这么死在了北边。”楚绡不含感情,淡淡道:“要么这个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男人,到了那边就变成了负心人,如果我没猜错,他当时急于摆脱大隋这边的无数追杀,去了那座天下,反而会好过一些。” 对于“吴道子”的言论,裴灵素并不发表任何看法。 她默默低垂眉眼。 “这是一个双向道口,我还给了他一块玉佩,但这些年来,他没有传一句话过来。”楚绡看着那座石碑,略微有些遗憾。 她其实能够猜到,以那个男人的性格,若是找不到“复生之术”,必然不会再传话回来,也无颜再见自己。 但这些年来,吴道子连一句话也没有传过…… 或许那块玉佩在妖族天下碎了? 或许是真的死了? 星火燃烧,短暂的沉默。 忽然之间。 裴灵素皱起眉头。 裴丫头坐在石碑前,隐约觉察到了一些异常,于是她有些疑惑,有些质疑,缓缓伸出一只手来,袖袍被风卷起。 雪白的手指,触摸到星火里的霜雪。 她的指尖发出沙哑的触碰声音。 一张残缺的白纸,被她轻轻拽出,那是刚刚从北边那座天下递过来的信物。 歪歪斜斜的字迹,还染着鲜血。 一行小字,写得十分匆忙。 “我找到宁奕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对决 从中州离开的马车,一路辗转,风尘仆仆。 从天都城离开西行,越过阳平城大漠一带,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接近十日,这路上徐清焰闭目养神,显得极其平静,小昭默默坐在自家小主对面,之前在天都城小雨巷府邸里幽居的时候,小主还不过是三皇子手底下的“笼中雀”。 如今的心性和气魄,已经远非三年前可比。 “小主这趟去紫山,也是为了那位‘宁先生’么?” 小昭心里闪过一些驳杂的念头,那位在小雨巷缘悭一面的“宁先生”,当年是红遍天都城的少年天才,踏入天都,一路崛起,登上星辰榜第一之后……在那位“宁先生”身上发生的事情,便变得不可考证起来。 三年之后,“宁奕”的名字,在大部分的耳中,变得逐渐陌生…… 当人们忘记一个人,哪怕他还活着,那时候……与死了也并无异同。 除了宁奕身旁最为亲近的那帮人,或者是大隋真正执掌权势的那些年轻权贵,其他未曾亲眼目睹这一切的路人,逐渐都在遗忘。 天都那场政变,在徐清客的谋划之下,沉睡酝酿于风云未起的摇篮之中,也长眠终结在这未暖先寒的襁褓里。 少数的人还在执着。 譬如,自己家的小主。 再譬如紫山那位姓裴的姑娘。 “这样见面,真的好么?”小昭看着远方渐渐浓郁的雾气,要不了多久,就该到了紫山地界,她有些失神,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心中话说了出来。 徐清焰正襟危坐,一只手掀开车帘,看着在车马两侧倒退如流的古木。 她眼神里一片平静。 “没什么不好。” “三年没有见面,但我认为……裴灵素姑娘不会放弃那个念头。她一定跟我一样,在找寻着某个可能。”徐清焰的眼神里有些恍惚,三年的时间眨眼便逝,她的确很久没有跟裴姑娘见面了,那个当初在剑行侯府文文静静,不言不语的沉默小丫头,竟然是北境大将军裴旻的女儿。 宁奕带着丫头在西岭摸滚打爬了十年。 徐清焰眼神有些复杂,世道不易,这世上苦处太多,甜头太少,于是人总是羡慕自己未曾拥有的,羡慕他人手中握着的。 在一切未曾在莲花道场揭晓之时,自己曾经羡慕过裴姑娘的身世。 殊不知,裴姑娘原来也是一个苦命人。 比起自己,她背负的更多。 紫山地界,雾气缭绕,马车到了这里,速度缓了下来,那位宫内特派的马夫,修行境界虽有,但却不高,更是不通阵法,但生性谨慎,有些迷失方向之后,便不敢乱来。 马蹄在山道上缓慢踢踏。 徐清焰轻轻叩击车厢,示意停车,她披着白色大氅,缓慢走下车厢,紫山漫山大雪,一片银白,煞是好看。 轻轻呵出一口白气。 小昭姑娘紧随其后,也下了马车,她看着自家小主,收拢衣袍,揉搓着双手,下车之后就再没有动作,默默在原地等待。 徐清焰的确在等待。 这里是紫山地界—— 从这辆马车踏入此山百里范围的时候,那位涅槃境界的楚绡山主,想必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到来,是敌是友,是朋是客,是请是驱,早就在一开始就定下了结论,若是不想见自己,那么这辆马车自然也走不到雾气的最深 处。 远方大雪,星火燃烧,缓慢勾勒出一扇缥缈的四方门户。 涅槃境界的大能,已然脱离肉体凡胎的桎梏,行进飞掠,大多都会选择以“捻火开门”的神通开道,速度极快,神念驭使星辉,打通两地空间。 一步迈出,便是终点。 只不过对于肉身的需求极高,若是没有涅槃境界的星辉包裹,贸然尝试太远的距离,可能会肉身崩塌而死,埋葬在不知名的空间里。 三年前,长陵山下的那扇门户,便是这种手段,只不过星君境界的守山人,早就拥有了涅槃身躯,随意穿梭门户也不会受到影响。 那扇门户出现之后,整座紫山仍然是一片寂静。 无人开口。 无人说话。 但是其中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 …… 徐清焰眼神微凝,对着那扇星火摇曳的四方门户,躬身揖了一礼。 她摆手示意身旁的小昭不用跟过来。 接下来的路,她可以自己走。 踏入那扇门户,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没有出现红山高原打碎奇点穿梭空间的痛苦感觉。 就像是迈过这世上千百扇普通的门一样。 抬脚。 迈步。 然后徐清焰看到了漫天如飞絮一般的大雪,根根摇曳而又倔强的霜草。 一片孤独的草原。 她来到了风雪原,眼前是一块古朴的石碑,还有一位紫衫年轻女子。 天都一别,三年不见,裴灵素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自内而外,凌厉的剑气掩盖不住。 徐清焰轻声感慨道:“裴姑娘,许久不见。” 裴灵素对这个当初愿意在莲花道场为自己求情的女子,其实并没有厌恶……哪怕她心里有着无法避免的介意,但她对于徐清焰,还是有好感的。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去说那些客套话了。 丫头微微低垂眉眼。 这是一个相当意外的客人。 片刻之后,她问道:“特地从天都赶过来?” 徐清焰笑着点了点头。 丫头又问道:“因为宁奕?” 再度点了点头。 只不过这一次,徐清焰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她一只手摘下帷帽,将其轻轻拢在自己胸口,抬起头来,入目所见,乃是风雪原漫天的雪絮缭绕,为自己开启门户的那位紫山山主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雪原石碑,除此以外,空空荡荡,别无他人。 “师尊不在。”一眼看出对方心思的裴丫头,轻声道:“如果是跟他有关的话……你大可以放心的说。” 徐清焰揉了揉冻得有些发僵的面颊,她吐出一口郁气,道:“宁奕没有死,他还活着。” 裴灵素摇头笑道:“我自然知道。” “他不在大隋,而是……在那边。” 徐清焰说这句话的时候,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北方。 裴丫头的脸上凝重起来。 她是怎么知道的? 单手拢着帷帽的徐清焰,似乎在措辞,她缓慢而又认真的说道:“在三年之前,他把我推出长陵……在那之后,全天下人都说他死了。但我知道,他没有死,还有一缕魂魄,只不过沉寂下去,像是被霜雪冻结封存,不知何年才能复苏。” 顿了顿。 “这个秘密,我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因为普天之下,能救他的,就只有我。” 徐清焰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些内疚,她摊开掌心,那里躺着半片骨笛叶子。 徐清焰声音自嘲道:“我身上的病,裴姑娘你应该清楚。那是一种无药可救的绝症,只有宁奕能救我……可能这是一种轮回,因果吧?现在变成了只有我能救他。” 搭桥相见。 输送神性。 这是她三年来,无论再忙,再累,再苦,都会去做的一件事情。 沉默了很久,裴灵素轻轻道:“你做的并没有错,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 徐清焰摇了摇头。 两个人见面之后,有些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这实在是一个尴尬而又令人缄默的氛围。 但两个人对于局势已经明了。 至少,目前……她们有着一个相同的念头。 徐清焰先打破了平静,道:“之前说到他在妖族天下,看起来……你似乎并不惊讶?” 没有等丫头回答,她便深吸一口气,道:“想必你一定做了很多的事情,还有努力,我来到紫山,便是想问一下你……这样东西,你能否用得上?” 裴灵素微微一怔。 徐清焰抬起一只手,掌心发出轻轻的嗡鸣。 风雪原的上空,发出了极轻的丝线拉扯之音,地上的霜草,空中的飞屑,肩头衣衫上的雪花,都发生了程度不一的紊乱。 远方树梢上,靠坐在树头打盹的楚绡缓慢睁开双眼。 紫山山主眼神有些讶异,轻轻咦了一声。 这是徐清客当初在天都弑杀皇帝的“宝器”。 最终……被赠予徐清焰了么? 这等宝器,与推演之术有关……再是磅礴的推演,命数,都可以被拆解。 天道四十九,求一方大衍。 无数光线蜂拥而来。 在帷帽女孩的掌心汇聚,凝形。 化为了一根青灿的竹简。 白色大氅猎猎作响,徐清焰把掌心的那根悬空竹简,轻轻递到了裴灵素的面前。 她眼神坚定,道:“需要么?” …… …… 宁奕需要有耐心。 只有足够的耐心,才能等到一个“绝杀”的机会。 跨越西妖域数千里连绵的雪原,马不停蹄带着红樱小妮子驭剑飞行,在那个棋局幕后执掌者的逼迫之下,在上次山洞内的短短休息之后,他已经连续七日没有合眼。 这七日,他非但没有疲倦。 反而精神更加抖擞。 脑海里的思路愈发清晰。 西妖域的雪原版图,就像是一块原先完整无暇的棋盘,随着棋子的推进,逐渐布满疮痍,还是老一套,布局者的手段大而宽阔,大刀阔斧的在西妖域动用大批大批势力夹逼自己。 只剩下一个死角了。 …… …… (今晚只有这一章,因为卡在这个剧情点最合适。但是要“愉快”的跟大家说一声,我准备补更了,连续好几次缺更,谁能够在书评区里认真的告诉我,我欠了多少字?前几天虽然一更,但字数是够的。类似今天这种算是少三千字。哪位童鞋统计一下,我明天开始补。)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章 往生 宁奕在朱雀城,买到了一副相对完整的妖族地图古卷,在这张古卷之中,细致描绘了东南北四座妖域的大多数种族,以及分布情况,诸多年来,妖族内部的战争从未停止过,尤其是被诸雄当做棋盘的“西妖域”。 数十个小妖域,坐落纵横,在西妖域内割据,大大小小的势力背后,都有着拎线的主人。 想要找出那位幕后的布局者,其实不难,有能力驭使这么多势力的,其实妖族天下就那么几个超然的存在。 对宁奕来说,更重要的,是找到棋盘上的“终结点”。 他脑海里那张西妖域地图古卷铺展开来。 一条弯弯曲曲的长线,从自己踏入虺蛇族雪林深处为起点,一路斗折蛇行,被迫逃命,最终延伸向了西妖域地图古卷的一个漆黑之处。 古卷上没有标注。 只是以粗糙的笔墨,一左一右横划而下,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如今追兵已经少了许多。 宁奕踩在细雪剑身之上,回头看去,雪原大雪仍然如一线潮水,但已被自己越来越远,而且又偃旗息鼓之势。 这就是最后的“终点”? 那位布局者,成功把自己逼入了西妖域地图古卷的缺失之处。 整座西妖域,没有任何一座势力,想来争夺这一片古地,就像是南妖域与天神高原那一片的缓冲,这里临近妖族天下的边角,禁制奇多。 宁奕轻轻驭使飞剑,落在一座巨大古木之上,他皱起眉头,看着远方落雪连绵的山脉,高原,若是自己猜的不错……这片不可知之地,应该为一片古遗迹。 宁奕默默考虑了片刻。 时间并没有多久。 身后的雪潮滚动声音重新临近。 他驭剑掠了进去。 …… …… “他无处可逃了。” 大雪纷飞。 山巅之上,一男一女驻足而立。 姜麟的白色大袍被风吹得飘摇不定,他眼神平静,注视着山下的雪屑和雾气。 狂风猎猎。 黑槿蹲下身子,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捻了捻悬崖上的雪粒,然后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对于这位师妹的“本命”,姜麟一直有些好奇,从灞都城出行一直到西妖域,那只原本暗藏天机的红雀,被宁奕捂得死死的,一丝气息也没有倾泻,但却偏偏被自己的小师妹找到了踪迹。 “你是怎么……确定他的位置的?” 姜麟也蹲下身子,轻轻捻了一枚雪粒,他身为妖族古老的麒麟血裔,体内流淌的是最尊贵的皇血,各方面的能力都极强,嗅觉自然也不例外……但可惜的是,他并没有闻出任何的异常,西妖域雪原的大雪,相当新鲜,从穹顶飘摇落下,连一丝异味也没有掺夹。 黑槿罕见的笑了笑,“跟这些雪无关……只不过我从未见过雪,所以,我想记住它们的味道。” 姜麟恍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黑槿沉默片刻,道: “确认一个人的位置并不难,尤其……是他。” 姜麟眯起双眼,“你以前见过他?” 黑槿摇了摇头。 她轻轻吸了一口山巅上的新鲜雪气,刚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黑槿的眼神忽然凝重起来。 整座大雪山,发生了轻微的震颤,四周的雪气,变得凝固而又僵硬。 这是谁? 人未至,就引发了如此大的动静? 远方天际,一声极其凶悍的戾鸣—— 姜麟面色不变,站起身子,同时以双手掸去另外一边肩头白袍的雪屑,淡然道:“你去山下,做你该做的事情。至于我……小师妹,我离开灞都城,本来就不是为了狩猎宁奕。” 黑槿有些恍然。 她猛地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这几日,她奔赴西域,所见所闻,脑海里积存的一些细碎的,想不太明白的点,此刻终于串联起来。 …… …… 东妖域。 那位郡主从灞都城回来之后,沉默寡言,把自己关在了府里,一言不发,一句话也不说,谁也不知道那位郡主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白早休生性乖戾,被那位妖圣大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整个东妖域金翅大鹏族,最受宠溺的就是她了。 从小到大,她合成受到过不公?谁又敢惹怒她? 即便遇到了一些“小事”受了委屈,也绝不会憋着,按理来说,此刻白郡主早就备好弓弩外出狩猎,发泄戾气,砍下大颗大颗的头颅,挂在腰间,或者是去虐待人族抓来的“炉鼎”,无论男女,狠狠跳起来鞭打出气。 就只有灞都城的姜麟! 只有他! 幽冥两位老人,恭恭敬敬站在府邸门口,若是寻常小族,敢对郡主大人不敬,他们二人只需要出手便可,而对方乃是“灞都”……灞都同样有妖圣,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位,门内弟子的修为境界都是奇高无比,金翅大鹏鸟尊为东妖域霸主,面对灞都城,也要以礼相待。 更何况……这是白郡主和姜麟小王爷的私事。 他们实在做不了什么。 他们二人只需要保护郡主大人的平安即可,前些日子,从灞都城离开之后……他们本以为会见到白郡主大发雷霆的一幕,然而事实却让“幽冥”二人有些失望了。 白早休从灞都离开,几乎是一条直线的径直返回东妖域“重楼府邸”,中间只做了一件事情。 她抓了当初在朱雀城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说书人”,带着奔行千里,回到东妖域,然后就这么丢到府邸里。 府邸虽设了隔音禁制。 但以“幽冥”二人的修为,始终留一份心神在其中。 这几日都很太平。 府邸内,挂着一座又一座的十字木架,只不过常年没有挪动,上面落满了灰尘,灰尘之下,是干涸的血迹。 白早休喜欢虐打那些地位卑微低贱的“奴隶”,这在妖族并不是什么遭人诟病的恶习,相反……在妖族天下,妖吃人,妖吃妖,都是正常之事。 这座天下,亘立着明确而又不可逾越的种族与地位差异。 东妖域内,她就算是生剥活吞某位族内长辈所喜好的“人奴”,也不会有人去追究责任,相反会有一大批麾下拍手叫好。 那些十字架,已经很久没有动用。 她族内的长辈,尤其是她哥哥告诉她,修行之路,需要修心,可以篆养一口戾气,但要学会制怒,把戾气压下去,不能让情绪主导自己。 妖族天下,极少有脾气性格极佳的那种大妖。像是灞都城的火凤,古道,都是戾气极深的大妖修,但单看平日里,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轻易不动怒,若是动怒,被触逆鳞,那么后果便不堪设想。 但白早休喜欢的那位姜小王爷,倒是算得上性格温和脾性恬淡,有折人的王者之姿,也有隐而不发的威压,南妖域内,比起他的几位师兄,显然更拥簇这位性情平和而又前途无量的麒麟皇子。 白早休在庭院里坐着,一言不发,她的桌面摆着一局棋局,棋桌的另外一边,坐着那位披着蓑衣的“说书人”。 白郡主披着一身金丝白袍,这身白袍乃是她二爷爷赐下的宝物,名为“百鸟袍”,百鸟二字,原本朝凤,只可惜“凤凰”与“真龙”一样,在妖族天下已经数千年没有出现了,这等至强的血脉,衍生出了极多的王族,譬如灞都城的“火凤”,虽然名字带了一个凤字,却只拥有“天凰”一半的血脉,其实这一半的血脉已是极强。 凤凰不在,白鸟所朝,便是东妖域的金翅大鹏! 金丝白袍寻常一眼看过去,袍面素白,在阳光下倒映浅淡鳞光,若是以手指轻拂,会察觉到冰凉的质感,若是她以修为催动,那么这袭法袍的威能便会发挥出来,金翅大鹏鸟是东妖域当之无愧的霸主,宝物众多,但她如今修为也不过踩在千年之境的门槛之上,给“涅槃宝器”太过奢侈,而且极不适用。 这件“百鸟袍”,是妖君级别的宝器,而且极为坚韧,以她如今的修行境界,可以抵抗跨越一个境界的攻击。 她的腰囊里有好几块玉牌,内蕴符箓,连接着最疼她的那几个“存在”,一个是她哥哥,那位金翅大鹏族的“太子爷”,一位是二爷爷,也就是幽冥二老所忌惮的东妖域妖圣,要论修行境界和年数,可能比不上灞都城那位老人,但相差不会太远,是族内明面上的二位妖圣之一。 另外一位,虽然未曾出面,却一直握着东妖域。 甚至说……握着半座妖族天下,也不为过。 那便是金翅大鹏族的“白帝”。 妖族天下有一皇一帝,从两千年前的“东皇”陨落之后,北荒的那位存在,便被称为“龙皇”,弥补了皇位的空缺,但只可惜那位背负龙血的伟大存在,并不喜欢热闹,一个人坐拥长眠之森,据说他体内流淌着九成的真龙血脉,只差一步便可以圆满。 极其神秘,极其强大。 大隋天下与妖族天下的战争旷日持久,即便是出现了直逼不朽的太宗皇帝,也没有选择展开全面战争……原因很简单,若是离开天都,太宗能否打赢妖族的一皇一帝,这是一个不可得知的问题。 人族的未来,不能赌在这么一个不可知的问题之上。 这些年来,莲花阁用了诸多妙法,去试探那两位同样晋升玄妙境界的伟大存在,得出的答案却不尽如人意。 胜负难料。 最接近“探查真相”的那一次,乃是当年的裴旻,孤身直奔妖域,拼杀三位妖圣,杀得整座北方天下沸腾。 只可惜那位东妖域的“白帝”仍然稳坐不动,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最终派人千里送来一枚符令,收回了那三位战死妖圣的宝器,还有魂魄。 北荒和东域的一皇一帝,就像是大隋天都城的太宗,他们稳稳坐在这座天下至高者的位子上,身下是万千子民和生灵,动辄便是四境局势,百万性命。 失败的结果太惨烈。 无法接受。 所以面对裴旻这个无所畏惧的年轻挑战者,白帝选择了避战。 至于北荒的“龙皇”,比起白帝年岁还要长久,性格还要冷漠,他已经太久没有离开北荒了,也太久没有挑战者敢踏入那片禁忌领域。 …… …… “说书人”披着蓑衣,他 盯着那座棋盘,他的面前,一枚又一枚的棋子,云豹,虺蛇,蚍蜉,雪蛛……这些棋子代表着西妖域的一座又一座族群,事实上,也确实是一颗又一颗棋子。 在金翅大鹏鸟的面前,这些弱小的族群,与棋子无异。 他知道,自己面前的棋盘,代表的就是西妖域。 这些棋子……是东妖域的棋子,但也是他的棋子。 哪怕有些并不归属东妖域,但只要他动了,那么棋子所代表的族群,便会随之挪动。 因为他面前的那个女人,有这个资格。 白郡主微笑道:“先生继续下啊。” 说书人眼神低垂,豆大的汗珠顺延面颊滑落,他轻轻以一只手掌擦拭着下颌,把汇聚而来的汗水抹掉。 他的指尖有着斑驳血迹,倒不是因为遭了虐打,而是他在下这局棋,实在心力耗损太大,推演之时,忍不住以唇齿咬住手指,久而久之,便致使如此。 他的每一步,都是在逼迫那个瘦小的“黑棋”。 原本黑棋所在,笼罩着一片阴翳,雾气缭绕,无法确定位置,后面他挪动的棋子越来越多,西妖域的棋盘愈发割裂,那枚棋子所在的阴翳便越来越小。 他默默挪动了一枚“云豹”。 白早休看不出有丝毫恼火,反而声音轻柔说道:“已近收官,怎会犯如此错误?” 她轻轻把“云豹”挪回原位,原本逼到雪原死角的那片妖潮,随着“云豹”归位,唯一可能会被“黑棋”撕裂的口子也不存在了。 说书人额首的汗珠愈发密集。 “这样他就无路可逃了。” 白早休皮笑肉不笑的夸赞道:“先生的棋下得不错。” 说书人放下棋子,一片沉默。 这一局棋,虽说是自己持子,但稍有违背对面那女子的意思,她便会拎起棋子重归原位,哪里有半点自己的话语权? 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气。 他的余光透过斗笠,看着十字架上凝固干涸的血痕,还有院墙内立起的巨大旗杆,上面吊着一具被风吹干的骨骸,模样可怖,干枯到只剩下骨节,但仍然粘着一层皮肉,无数个豁口在皮囊上破开,若是有狂风刮过,便会被风灌入,肿胀成一个巨大的囊包。 衣着光鲜亮丽的白郡主,轻轻屈起两根手指,敲打桌面,让那个男人回过神来,她身子向后仰去,舒服靠在椅背上之后,目光上移,立马明白了那位“说书人”的心思。 白早休微笑指了指那根断裂的木质“桅杆”,缓缓道:“这人吊在这里已有三年了,你大可放心,这三年来,我没怎么开过杀戒……只是他实在惹我生了太大的气。” 说书人叹了口气,“郡主抓我来,不会只是为了下棋吧?” 白早休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指了指说书人背后的那根桅杆。 男人压了压笠帽,声音沙哑无奈道:“此人因何惹恼了郡主?” 白早休把身子凑近,细声细语道:“我这人性格很好,体贴温柔,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好吃好喝招待着……但最受不了别人不给面子。之前约好了要在我府邸好好待着,他不愿意,偏生要走,我留不住,便只能如此了。” 说书人彻底沉默了。 他揉了揉眉心,并没有摘下笠帽,事已至此,已没什么更多的话可说了。 只是实在不甘心。 他咬牙道:“郡主大人之前在酒楼说的话不当真了?” “当真啊,字字当真。”披着百鸟袍的女子漫不经心抬起一只手,掌心抹过,大袖闪逝,所有的棋子都如同雾气一般被撞破,连同那颗黑棋一同魂飞魄散,只剩下这一块四四方方的棋盘,这枚棋盘同样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器,可以卦算天机,只不过需要消耗持子者大量的心力去推演。 而且族中长辈有所规定,只允许在这座府邸内动用,若是离了府邸,不可带走。 白早休一只手捧起棋盘,那枚棋盘名为“千机”,此刻不断变小,直到化为一块四四方方不过巴掌大的玉块,可以被她轻松把玩在指尖,才停住势头。 她目光凝视着“千机”,没有去看对面的那个男人,笑道:“你离了朱雀城,我又不曾找你麻烦,只不过路上相逢,你我实在有缘,所以邀你来我府邸……怎么,你不乐意?” 说书人只能沉默。 “我在灞都城受了一口气,只不过这口气虽是姜麟给我的,但我不怨他。”白早休淡淡道:“姜麟的气,本郡主愿意受着,忍着。我恨的乃是那个姓裴的人族女子……若不是她,姜麟怎会待我如此?只可惜那人不在妖族,否则本郡主定然生扒了她的皮,我倒想看看这位姓裴的小美人,没了皮囊,还能不能讨到姜麟的喜欢。” 说书人嘴唇颤抖,没有开口。 他掐着自己掌心,眼神复杂,那道目光隐藏在斗笠之下,望向白早休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些悲哀的同情。 这女人……是一个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每个人都有秘密,本郡主向来不喜欢多问。”白早休缓慢站起身子,她淡然道:“想必你来到妖族天下,有自己的打算,到底是何门路来的,我不在乎。” 她抬起手来,袖袍银光嗡动,一条璀璨白蛇疾射而出,瞬间在说书人身旁缭绕三圈,并未合拢,伴随着她掐诀合指的动作,白蛇收拢身子,瞬间将这个蓑衣斗笠男人勒住,紧紧束缚之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件蓑衣,还有斗笠……竟然是宝器?”白早休目光瞥了一眼,戏谑笑道:“倒是小觑了你,这两件宝器看起来价值不菲,应当还有蛰浅气息的功效吧?怪不得我当初找了你这么久。” 说书人的胸口,有浅淡的青光浮现,若非这缕青光,他的胸口已经被白蛇勒出血痕,两件宝器抵在一起,蓑衣层层叠叠的草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白早休淡然道:“本来该杀了你的,但我现在有了一个更好的注意。” 她没有去看那个被白蛇勒住的男人,起身之后,走到院子的角落,那里立着一株极高极大的古老榕树,白早休来到榕树面前,两根手指并拢,轻轻划下,空间“刺啦”一声裂开,这缕空间被她两只手掰开,不断有云雾崩溃,显露出一座狭小的洞天出来。 被捆缚的说书人,瞳孔收缩。 他盯着那颗榕树。 与大隋那边涅槃境界的“星火门户”手段大相径庭,估计这是金翅大鹏族内的顶尖强者,为这位白郡主开辟出来的小洞天,丰盈的星辉流淌而出,席卷一地,里面悬浮着各色各样的宝器,符箓。 要论财富,这位白郡主富得流油,恐怕在整座妖族天下,妖君之中,都没有几位能与她媲美的。 东妖域的太子爷格外疼爱自己的妹妹,他本身又是一个不依赖外物的天才妖修,于是所得到的大部分的宝器,都赠予了自己的妹妹。 然后放到这座由金翅大鹏鸟二祖开辟出的“榕树洞天”内。 白早休先是从洞天内取出了一张符箓。 这张符箓,是二爷爷给自己的“镇天”符箓,效力之强,镇压一方天地,若是动用了,即便妖君境界的修行者,神念也不得入内。 然而这座洞天的开启,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幽冥”两位老人的警觉,两位老人的神念刚刚凝形,还没来得及开口。 站在榕树前的白郡主,神情阴沉,幽幽道:“二位爷爷无须担心,我接下来有一些私事要处理,所以先把府邸封了,片刻之后就出来。” 幽冥二人面面相觑。 白早休忽然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哥总是说我戾气深重,若是被他知道我又在府邸里动用酷刑,恐怕又要说我一顿。” 幽冥二老彼此对望一眼,心底竟然有了一丝宽慰,这倒是件好事。 在灞都城受了气,若是郡主大人不发泄一番,他们二人反倒觉得奇怪。 两道神念消散。 白早休笑意逐渐消失,她神情冰冷,抬起手来,那张“镇天”符箓缓慢悬空,“嗡”的一声散发威能,四处琉璃光芒升起,将这座府邸笼罩,成为一方完美无缺的倒扣大碗般的屏障。 门外的幽冥两位老人,眼观鼻鼻观心。 被白蛇束缚的“说书人”,开始挣扎,只可惜一切都是未果。 他死死盯着那个在榕树前站立,背对自己的白袍女人,越看越觉得疯癫,大隋天下都说是“疯子”的叶红拂,也比不得这女人的一半,说杀就杀,说剐就剐。 然而白早休并没有直接动手。 她看似淡然的站在洞天外,看着云雾之间的宝器,然后一件又一件的挑选,每一次触碰,她体内的血气便轻轻震颤,眼神深处的戾气不断酝酿,压抑。 数十个呼吸之后,她已选了好几件宝器,然后转身,居高临下看着那个不断颤抖身子的男人。 白早休笑道:“害怕了?” 那条紧缚如绳的白蛇缓慢缠绕而上,把那件蓑衣勒的更紧,已经有了细微的“砰”“砰”声音。 嘶嘶的蛇信缓慢吐弄,雪白的蛇头贴合在男人的面颊,猩红蛇信一下一下的舔舐汗珠。 白早休一直很好奇他的模样。 但她并没有去摘下那顶笠帽。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要留到……最后的那个时刻。 女人一只手拎起白蛇蛇尾,男人挣扎的身躯被拖动在府邸的青石地板上,她拖着他穿行在长廊里,入了府邸深处,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有多么残忍暴戾,浓郁的血腥味游荡在长廊深处,四周的草坪有着未填完的深坑,以及断臂残肢。 “说书人”睁大双眼。 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音。 这一段路很短,但是走得极为漫长。 白早休似乎很享受这种“目睹煎熬”的事情,她刻意放缓了步伐,直到走到那个隐蔽的府邸。 她推开屋门。 狂风倒灌。 血腥味被冲刷了许多。 被紧紧困缚着的说书人,有些惘然,他喘了一口气,艰难扭着头颅,看着自己背后那扇屋门的方向……一片黑暗之中,有光芒涌动。 那是一座阵法。 一座秘密设下白早休府邸之中,通向不知名之处的阵法。 白早休拎着他,迈入了阵法之中。 …… …… “轰”的一声。 是大雪坍 塌的声音。 常年累月的积累,刚刚的落脚之处,已经积累了太厚太深的积雪,只需要一步踏出,这些雪屑便承受不住,哗哗坠落。 宁奕轻轻踩踏一下细雪,前方是急速砸来的一根粗壮枯木枝干,宁奕一只手握住红樱小妮子盈盈细腰,另外一只手搂在小妮子小腿膝弯之处,娇柔的身躯像是一块暖玉,散发着淡淡沁人心脾的清香。 飞剑被踩地向下一震,不再去如之前那般接应宁奕的下一步落点,而是顺其心念倒悬两圈,自行掠入腰间。 宁奕一路踩踏雪木,速度极快。 于是这片雪林,高处便如同下了一场纯白色的雪雨,噼里啪啦的点地声音连绵而又密集的想起,雪潮如瀑布般先后一致的坠落。 最终停在一处高点。 山字卷的力量倾泻而出,神念一掠数里,替他“观看”着前方的景象,雪山景象本该波澜壮阔,然而这里倒是一片死寂,前方立着飘摇的破碎旗杆,被冻结成冰渣。 “公子……” 轻轻的嗫嚅声音。 一闪即逝。 红樱被宁奕搂在怀中,如此亲昵的姿态,又是如此近的距离,她的脸蛋逐渐变得通红,耳垂发烫,说不清是因为四周太冷的原因,还是因为“宁公子”搂抱的原因。 宁奕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远方的神念之中,他还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这几日驭剑飞行,厮杀不少,关键时刻,基本上都是这种姿势,男女之间的避嫌早已顾及不上……更何况,红樱小妮子在巫九的手底下长大,天生就没有“避嫌”的意识。 之前逃命,的确未曾有如今这种感觉。 红樱抿起嘴唇。 逃出险境,心脏本该变得平缓,为何现在却更加剧烈了? 她看着宁奕,看到了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瞳。 宁奕轻声道:“无碍,这里无人。” 神念扫过,并没有发现“活物”,就连雪原里最随处可见的未启灵的生灵,也不曾看到。 …… …… 纵身一跃。 跳下古木。 宁奕落在柔软的雪地之上,他缓步踏入这片坐落在西妖域最边角的“遗迹”之中,浓雾散开,雪气扑面而来,在这巍峨的雪山山脚之下,插立着破败的桅杆,破碎旗帜猎猎狂响,震抖出桀桀的风声。 远方不知通向何处…… 说是“遗迹”,不如说是“废墟”。 太破败,太荒芜。 他皱起眉头,看着远方雾气散开之后隐约的轮廓。 “这里原先有‘人’……” 雾气散开之后,宁奕看清了入口所在,那是一个一字型排开的矮窄古楼,一座一座,像是豆腐块一般紧密连接着,只不过毫无美感,并没有大隋中州以南的坐落美感,而且经历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 这些木质楼阁的墙壁外沿,都攀满了岁月蚕食的破碎的痕迹。 宁奕忽然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捶了一下。 他微怔刹那,然后看到了自己怀中那个娇羞的小妮子,满面通红,软弱无力,倚靠在怀里,拿着如蚊蝇般的声音,极轻极小声的喃喃道:“宁公子……我自己会走路……” 两个人走在这“古镇”的道路上。 一大一小,一人低着头,一人故作镇定。 红樱并没有觉得宁公子的动作有何不妥,相反……她觉得很舒服,但是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落地之后,这一切都好转了许多,小妮子又有些后悔,她会走路怎么了,实在不该破坏刚刚的氛围,下次不知道宁公子还会不会抱自己了…… 宁奕忽然道:“我没想过,西妖域所谓的‘禁地’,竟然是这种地方,看起来不像是妖修会铸造的工艺,而且与我们在朱雀域行居之处,大有不同。” 小妮子点了点头,的确,朱雀域内的那些客栈,屋楼,因为要考虑妖族“本命真身”的缘故,修筑的极其高大,而且透着一股蛮荒的粗粝之劲,然而这里的建筑,更像是给人类定做的住处。 “大隋的建筑不是这样的。”宁奕淡然道:“我在最贫困的雪岭荒庙里生活过,见过贫民窟里的楼阁,不可能修筑的如此精妙,虽过千百年仍然不坍塌,我也在最繁华的天都皇城住过,那里红砖青瓦,不可能拿这种材质来修楼。” 看起来,像是把两座天下揉在了一起。 粗糙的材质,精妙的手艺。 宁奕向着一座木屋走去,他伸出一只手,很自然的拉过红樱小妮子的手,另外一只手悬停在门口,平静道:“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红樱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嗯了一声。 宁奕推开木门,嘶哑的风雪倒灌着涌了进去,两个人进了屋内,宁奕重新合上木门,把外界的杂音隔绝在外,同时取出一枚符箓。 那枚符箓无火自燃,但并不炽目,发出柔和的光芒,犹如一盏明灯。 不大的楼阁,立即被照亮。 宁奕挑了挑眉,他挑选的楼阁并不大,只有一张床榻,除此以外别无他物,还有一个几乎空无一物的木质书架。 符箓悬在楼阁顶端,稳定的散发光芒。 红樱有些惴惴不安,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也不敢轻易去触碰什么。 宁奕蹲下身子,两根手指轻轻敲击木质地面,发出的声音相当低沉,说明并没有暗窖,密道这些东西……他皱起眉头,再度环顾一圈,确认了眼前的东西。 就只有一张床榻。 供人休息的。 还有一个木架。 摆书用的。 宁奕走上前去,并没有以手指直接触碰,而是小心翼翼,以星辉托起那本书架上唯一的“古书”,他本就不期待看到什么骇人听闻的秘辛,星辉翻开书页之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这倒不是一本“无字天书”,里面密密麻麻堆满了梵文。 “佛经?” 宁奕面无表情,再度拧眉,他拎着红樱小丫头,推开屋门,离开这件屋子,再奔向下一件,风雪之中,两个人前前后后推门,入了十几件豆腐块大小的楼阁。 这些修筑精妙的“小屋室”,竟然每一件都如出一辙,大雪在这里呼啸了不知多少年,这里原先的居住者也不知死去了多少年。 看不见尸骨。 但是屋内的东西,完完整整,没有一丁点破碎。 一张床榻,一座木架,一本填满晦涩梵文的古书。 看起来……这像是一个曾经圣洁而又孤独的传教之地。 只不过坐落在妖族天下,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很小的时候,我听说……”红樱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怯生生道:“‘我们’是可以得到‘解脱’的。” 宁奕挑了挑眉。 红樱抿起嘴唇,脑海里汹涌的记忆袭来。 母亲带着自己奔跑在大雪之中。 泼洒的鲜血。 断断续续的声音。 “逃……红樱……只管逃。” “逃到往生之地,我们可以得到解脱的。” 往生之地。 这四个字,从红樱的口中说了出来,她语调缓慢,把自己童年的那场亡命逃窜叙述出来,母亲最后临死的时候,告诉自己,在这片天下,有许许多多的“人”,与自己一样,生下来就注定了命运。 而对抗命运的办法有许多种。 这座天下很大,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呢? “往生之地……”宁奕眯起双眼,他凝视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那本古书,指尖摩挲那些晦涩梵文,若是换了裴丫头,可能看得懂这些佛经到底在说什么。 但宁奕不需要看懂。 他知道这些佛经上说的是什么。 东土,西岭,灵山,道宗,这两座大隋除开皇室以外最大的“势力”,把信仰洒满了人间,但可惜的是,往往人们在身处黑暗的时候,不相信自己可以走出去,反而相信虚无缥缈的“神灵”会把“光明”带给他们。 这应该就是流传在妖族天下的人类口中,“往生之地”的由来。 这里是一座传教地,很多年前,佛门的香火在这里蔓延,摆在木架上的佛经,无非就是教导那些有幸逃到这里的人,要学会忍耐,要学会孤独,要相信这世上还有光明,要相信屋子外面的风雪会消失……妖族天下,不知还有多少个像这样的“往生之地”。 但绝不会有一个“往生之人”。 因为光明,从来就不是虚无缥缈的“神灵”带来的。 这个道理,宁奕明白的不算晚。 很久以前,他也是在西岭庙里烧香求菩萨磕头的那一个信徒,在追求自由和平等的“往生”上排着队……只可惜有一天他拿起了剑。 他便不再相信命运。 命运从不在神的手里。 在剑鞘里,在拳头里,在自己心里。 宁奕合上古书,问道:“你相信么?” 沉默片刻。 红樱摇了摇头。 她笑道:“若是我娘没有死,我应该会信吧?” 宁奕叹了口气。 他已经走了如此多的“豆腐块”,当年修筑这项浩渺工程的,应该是位精通修筑的木工?许多幸运者在这里避难,而且渡过了相当安全的一段时间,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每日的生活都相当艰苦,这里风雪太大,若是修为不够,出行都极其不便。 更不用说要填饱肚子。 至于最后的结局……自然是他们都死了。 宁奕自嘲笑了笑,或许他们得到了想要的“往生”? 他牵着红樱,走出古屋,看着前方即将到头的雪道,两旁空空荡荡,没有生机,没有骸骨,就像是组织了一场浩荡的游行。 宁奕皱起眉头,他脑海里想象出了这么一副画面。 原本空空荡荡的街道,四周的“豆腐块”内,不断有人推门而出,披着破烂麻袍,艰难前行,信仰让他们无所畏惧,最终走向某个不可知的深处。 于是便有了今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有个问题想不通。 那些人的确死了。 只不过,他们又死到了哪里? …… …… (看了一下书评区,也看了一下后台,这个月更了10万字,所以应该差2万字这样。今天开始补更,这章一万字,补了四千字。求一下大家的月票~)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剑诛之 空空荡荡的街道,两旁寂静无声。 除了风雪的呜咽,再无其他声音。 一大一小,顶风而行。 从高空俯瞰,两排“豆腐块”一样的古旧木屋,开头狭窄,后势逐渐宽阔,犹如一个倒开口的“八”字。 如宁奕所猜测的那样,这所谓的“往生之地”,就是妖族天下的人族幸存者,修筑起来的一座“避难所”,一块一块的小木屋,当年都是“信奉”某种教义的苦难者,众人抱薪,于是能不倒毙于风雪。 而这座群聚之地的豁口,立着一座又一座的古庙,大大小小,模样各异。 红樱小妮子第一次看到“神佛鬼怪”,古庙的修筑风格亦是相当夸张,与宁奕在西岭看到的风格迥然不同,西岭的孤庙虽然看起来阴森,但实际上佛寺内的佛像铸造的宝相庄严,有些废弃的偏僻庙宇,抽屉内仍然有残留的香火可以拿来点燃,供奉在佛龛里短短的磕头叩拜,供人许那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在大隋西岭,道宗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佛门虽然有一座小雷音寺立在西岭,但教义受到了很大的打压,大部分的佛教信徒都缩在小雷音寺内,几乎不外出传教,于是西岭的孤庙便就这么弃置,只不过那些僧人,大多仍是心地善良淳朴之辈,走时仍然留了一些物事。 庙小菩萨大,有缘来相见。 佛门讲究的就是“缘分”,若有缘,哪怕人生百年,相隔千里,只需进庙一次,便可以捻火见菩萨。 红樱小妮子皱起鼻子。 她看着那尊头戴虎盔,穿袍卦戴的狰狞古神,觉得与自己想象中的画风截然不同。 “神荼郁垒。”宁奕笑道:“看样子不只只是佛门一家独大,这些生在妖族的信教者,聚在一起,无路可走了,估计是想漫天神佛都求一遍。如果咱们刚刚在这里多推开几扇门,见到的估计不止是佛门的教义,道宗的,其他小教的,说不定还能看到信仰初代光明皇帝的典籍……那些家伙逃到这里,勉强能够抱团求生,本可以好好生活的,但可惜他们每天做的事情,不是想着如何让自己活的更好,或者怎么离开。” “而是翻着由人杜撰而来的经文,求着不同的,虚无缥缈的神灵。” 宁奕觉得这是一种悲哀。 小妮子抿起嘴唇。 她也如此认为,但若是换位思考,自己当年与母亲逃出来了,而且逃到了这么一个地方,这里人人虔诚,终日祈祷……那么自己又当如何? 恐怕自己也会如此吧。 在黑暗之中,这些信仰,就像是微弱的光火。 虽然缥缈,但至少能照亮一条道路。 大部分的人,宁愿相信是自己的原因,没有走到路的尽头,而不愿意去接受……这条路上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今晚在这里休息一夜。” 宁奕拍了拍红樱的脑袋,声音略微有些疲倦,他笑了笑道:“带你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红樱眨了眨眼,闻言之后有些好奇。 宁公子说要带自己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这些人当年汇聚在一起,到底做了什么,已经不可考证,但他们如此相信‘神佛’,这里建立了如此多的寺庙钟塔,必然不会缺少‘那一座’。”宁奕语气轻 松,他缓缓开口,并没有释放神念,也算是对这里的“尊重”。 事实上,踏入这里开始,他背后的“汗毛”便已经立起来了,柔和的星辉撑开,笼罩着红樱。 小妮子倒是没有丝毫察觉。 宁奕一直用着淡定的语气,去告诉她,这世上没有“神佛鬼怪”,这些人信仰的都是假的。 但事实上呢? 他心底也没底。 这地方透着一股子“邪气”,庙宇上刻绘着不止一位的“神灵”,五花八门——这乃是犯冲的大忌讳! 宁奕挑了挑眉,神情仍然平静,这地方的人死了不知多少年了,按木屋修筑所经历的年月来看,就算是里面住着的乃是太宗皇帝,也魂飞魄散了。 死都死了。 他有什么可怕的? 让宁奕觉得有些“不太妙”的,乃是体内的“白骨平原”的异常。 一般情况下,丹田的神池,池水缓缓流淌,若是遇见了宝物,便会发出喜悦欢快的嗡动,以及强烈的欲望,若是提前预知了危险,便会发出剧烈的震颤,示意宁奕赶紧离开。 而此刻。 白骨平原的神池池水,一边不断欢鸣,一边震颤哀嚎,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传递到了宁奕的脑海之中。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畏惧的东西。 神灵之所以会让人信仰,便是因为它会先让人“畏惧”。 而宁奕可能是一个极少数的例外。 他的确有害怕的东西,但绝对不是什么面目狰狞的恶鬼,或是宝相庄严不可近观的神佛……因为他见过“灭世”的场面,在执剑者古卷里的那一幕,已经胜过一切的惊骇。 神灵,仙人,佛陀,在天幕撕裂海水倒灌之后,还能活下来吗? …… …… 宁奕领着小妮子,在坐落此地的几座古庙之间兜转,这些神灵泾渭分明,好像真的如有显灵,虽然犯忌讳,但是彼此之间隔得距离还是足够的,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红樱小声咕哝道:“住在这里的那些人,明明环境艰苦,自己只能住破败的木屋古楼,却偏偏要给这些不存在的‘神仙’修筑轻松遮蔽风雨的砖庙,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 宁奕哑然失笑。 小妮子以为宁奕是在笑自己幼稚,鼓起一口气,气呼呼反问道:“若是真的有神仙,哪里需要他们来修筑古庙,替自己遮风挡雨的?” 这些人真是蠢死了。 宁奕领着红樱站在一座古庙前,的确,比起那些“豆腐块”大小的破旧古楼木屋,这座菩萨庙修筑的极其大气,而且用心,许多年过去,牌匾被风吹地冻住,大概的字迹看不真切了,门槛后面的第一步,早就被信徒踏出了脚印,那座门槛仍然光洁,可见爱护程度……这帮人真是彻头彻尾的“信徒”啊。 庙内并不冷。 比起那单薄木板搭建的豆腐块木屋,这里的确是一个更好的“住所”,只不过踏入庙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极其壮阔的“菩萨像”,莲花宝座,头戴毗卢冠,身披袈裟,一手托着宝珠,另外一只手按住锡杖,衣袍纷飞凝固,身旁侧卧着一头狮形怪物。 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 麒麟足。 宁奕微微低头。 红樱第一次见到“佛像”,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小妮子被这尊高约三四丈的法相震撼到了,喃喃问道:“这是?” 宁奕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轻声道:“手中金锡,震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 小妮子更加失神。 宁奕站在浩大佛像之前,淡淡笑道:“大隋东土那边的‘地藏王菩萨’,虽是菩萨果位,却已修齐三十二大天人相,专克阴魂鬼戾,在佛门的古老传说中,独自一人镇压地狱,所以就算有所谓的‘厉鬼’,你也大可以放心,在这庙里休息,便缠不上你。” 红樱揉了揉脸蛋,小声道:“你刚刚才说没有鬼的……” 宁奕笑道:“没有不是更好?若是真要有地狱,那么便有这位菩萨,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妮子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 “是这个道理。但就算有鬼,我也不怕的。” 宁奕哦了一声,蹲下身子,问道:“为什么?你之前听说过‘地藏’么?” 她望向那尊佛像,感慨道:“我之前可不认识这位菩萨,当然……他老人家也不认识我。” 红樱笑眯眯道:“但宁公子你在呀,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宁奕怔了怔。 他也笑道:“是啊,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 …… 外面风势渐小。 宁奕在庙内布置符箓,这座古庙修筑的极好,几乎不漏风,所以也不用担心在这里夜宿,小妮子的身子吃不消风寒,他把“隔音符箓”,“屏息符箓”,还有一些防御性的符箓,都悬贴在庙门,这些符箓是第一层保护。 宁奕在西岭住了十年,从小没少遇到过“邪异”的怪事,只不过他的胆子大的离谱,毕竟是敢三更半夜去清白城盗墓的狠人。 那一次在庙内遇到“雪蛛妖”,实在是一个心理阴影。 吓人倒是其次。 那玩意长得实在渗人,幻化成丫头的模样,自己当时未曾修行,神魂程度极其不稳固,差一点就要着了那头雪妖的道。 宁奕布置符箓的时候,小妮子就跟在他的身旁,随他一同“东奔西跑”,在庙里安安静静当一个跟屁虫,虽然一个字不发,但宁奕还是从红樱的沉默中,看出了她的紧张。 把符箓贴好,宁奕从佛龛下面拖出来好几个大大的蒲团,拍干净灰尘,铺成一个简单的“小床”,够红樱侧卧。 小妮子极其乖巧,坐在蒲团上,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公子……这个地方,是不是不太干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宁奕背对红樱。 他笑着摇了摇头,就此坐下,把细雪横在膝前。 宁奕默默望着庙门,没有闭目,却在养神。 “放一万个心。” 他平静道:“神仙菩萨,妖魔鬼怪,无论谁来,我一剑诛之。” …… …… (今天的这章写了很久,更的略晚,但效果还是满意的,今天似乎……反向补更了?明天白天会有一个大章……在下午五点之前。)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百鬼夜行 地藏王菩萨的佛像在上。 庙内空空荡荡。 红樱坐在蒲团上,努力打起精神,一只手托着下颌,但不多时,脑袋便如小鸡啄米,一下一下,眼皮越来越坠沉。 等到小妮子睡着。 宁奕缓慢站起身子,他走到庙门门槛前,斜身依靠在庙门之处,那柄细雪插在小妮子身前三尺,无形散发着淡淡的光华,罩起一片方圆之地的清净。 妖族天下的“星辉”极其丰盈。 山字卷随意便可掠夺许多。 但此地的星辉,极其贫瘠,是一座天然的“星辉封禁之地”,恐怕不仅仅是星辉,连妖力也会被封锁,这就是那些妖族不愿意踏足此地的原因。 即便妖君级别的修行者,也不想冒着风险,到这里来找不痛快,此地与两座天下交界的悬空域一样,不知有何禁忌,但是当年踏入此地的妖修,极少数有回来的。 当然,几座超然大势力的“弟子”,对这些禁忌没什么所谓。因为他们背后的师门,有妖圣级别的大人物坐镇,整座妖族天下都可去得,若是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直接一念捏碎玉符之类的信物,涅槃妖圣的妖力便会裹挟着他们直接离开。 譬如当年红山。 姜麟只身突破三司的防线,抵达红山寝宫,最终在拔出“白狮子”后,便动用了灞都老人留给他的“锦囊”,直接抽身离开。 “就连山字卷,也无法抽取到多少星辉。” 宁奕眯起双眼。 若是类似于“封禁星辉”的阵法,即便把一小方天地的星辉灵气凝固,山字卷仍然可以源源不断的抽取能量。 但此地是真的一丝星辉也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宁奕默默运转《寻龙经》。 在大隋,地脉交错纵横,风水凶险之局,他总是能踩住“龙穴”。天下地势如出一辙,气运之说并无二家,这便是陆圣山主留下来的“老龙山传承”的强悍之处。 他的瞳孔里,浮现了一缕缕金色的光华,从皇陵苏醒之后,宁奕的体魄,神魂,推演,都登上了更高的一层台阶。 这可能与“命字卷”有关。 虽然第二卷天书被他借给了“徐清焰”,但当初在天都,被徐清客赠出去的时候,已经与宁奕融合。 宁奕神池悬浮的古卷,未曾见过的天书,乃是彻底的一片阴翳,未知和模糊,而命字卷的位置虽然空空荡荡,但悬浮着丝丝缕缕的金光。 据说当年陆圣山主,走访天下名山,踏遍山河万里,眼中蛰浅一池金色湖水,内蕴盘踞的蛟龙龙影。 “老龙山,开天眼。” 宁奕眸光里的金色越来越盛,他一只手按在眉心。 “开——” …… …… 庙内忽然吹来了一阵大风。 宁奕记得,这座古庙修筑的极好,并不漏风,这阵阴风似乎是从他的脊背吹来。 红樱小妮子沉沉睡去,头顶的剑气屏障,外层被阴风吹拂不断噼啪作响,内层仍然一片太平。 阴风狂响。 那些被宁奕悬贴在门槛,牌匾之处的“符箓”,在宁奕强大的神念之下,被定地死死的,任凭狂风席卷,只是摇摆,不曾挪动。 开了天眼之后,宁奕缓慢站起身子。 他面无表情,拢了拢身上黑袍,回头望向那尊高大的“地藏王菩萨像”,并没有说话,而是一步踏出,来到了庙外。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飞沙走石,风雪狂乱拍打着砖瓦,诸座古庙,无论大小,俱是城墙砖石噼啪乱沸。 几个跳跃,宁奕来到了地藏王菩萨宝庙的庙顶,一座纤细的庙针立在屋脊之上,他皱起眉头,缓缓伸手握住那根石针。 因为开了天眼。 宁奕的瞳孔,如今已是一片金灿,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但如今这座古地,入眼所及,是一幕极其撼动人心的景象—— 迎面而来的鹅毛大雪,被风席卷着高高升空。 两排无人居住的豆腐块,剧烈震颤起来。 那单薄的屋楼,都快要被狂风掀得炸开。 “吱呀——” 一道违和的尖啸声音,在狂风之中响起。 有“人”推开了第一扇木门,紧接着便是密集而又连续的推门声音,在这喧嚣的天地之中,显得有些庄严。 “啪,啪,啪。” 他们披着宽大的麻袍,从豆腐块的木屋内走出,身后是不断被狂风拍击开合的破烂木门。 这些人步履蹒跚,跌跌撞撞,身形枯瘦如骨,因为太过纤瘦的缘故,透过麻袍,甚至可以看出骨架的轮廓。 或者……他们本就是枯骨。 从远方汇聚如潮水。 迷失方向的“朝圣者”,在妖族天下饱受压榨的“苦难者”,即便在死去之后,依然还向着心中的“理想乡”跋涉,风雪无阻。 这一幕,既有死亡带来的震撼,也有庄严和肃穆。 从高空俯瞰。 那个站在天地中心的年轻人,衣袍被吹得纷飞不止。 一个人孤独站在古庙的庙顶。 他注视着一拨又一拨的潮水,先是开门,再是汇聚,最终拧合成为一只浩浩荡荡的巨大队伍,每一步 踏出,大有“翻山越海”的坚定气魄,缓慢而又坚毅地抵达最前方的古庙,然后继续穿行。 宁奕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环顾四方,发现每一座庙宇的屋脊上,都修筑着一根看似用来“引雷”的庙针。 在第一位“朝圣者”抵达之时,他的耳旁传来了“嗖”的一声,像是一只沉重的重弩裹挟着狂风向上射出—— 从远方开始,第一缕赤红色的光华在首当其冲的“神荼郁垒”那里升起,那些披着麻袍的白骨朝圣者行进的地方,寺庙上的庙针,瞬间迸射出极高的红光。 一声又一声直冲高空的呼啸声音。 宁奕喃喃道:“这是什么?” 是自己的幻觉么? 这些朝圣者并不入庙,而是庄严前行,中间跌跌撞撞,他们目不斜视,向着远方踏去,中间有人似乎发觉了“地藏王菩萨庙”的异常,抬起头来,对着宁奕露出了一个空洞的笑容。 宁奕的神池内,白骨平原变得躁动起来,两股违和的情绪交缠汹涌。 他看着那个望向自己的“麻袍朝圣者”,竟然不是一具纯粹的骷髅,麻袍的下面,竟然是一张有血有肉的鲜活面孔,那是一个长得还算标志的年轻女人,她看到了“宁奕”,笑着抬起一只手来,轻轻对着自己的方向招揽一下。 袖袍翻飞之间,宁奕看清了那袖袍里的五根手指,都是干枯的骨节。 到底还是白骨。 女人的嘴巴一开一合,在说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宁奕挑了挑眉。 只可惜他听不懂,可能是那些人生活的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说的话十分晦涩……这根本不是大隋那边的语言。 只不过无须听懂,看她略显痴呆的神情便大概可以知道,无非是想招揽自己一起,加入到这个“往生”的人潮之中。 那个女人,因为看见了“宁奕”,所以步伐稍稍慢了一二,被后面的一位朝圣者撞到,整个人踉跄一二,接着汹涌而来的人潮“缓缓”挤过,就这么被挤得磕碰在墙壁之上,整个人像是一盏易碎的烛火,就这么“香消玉殒”。 宁奕站在屋脊上,注视着朝圣者们涌过庙宇,涌向更深的远方。 他微微阖眸。 瞳孔深处的那缕金光……缓慢消散。 这里只不过是入口,这些“朝圣者”,所前赴的方向,才是“主场”。 宁奕再度睁开双眼,他站在地藏王菩萨庙上,合上天眼之后,这天地之间一片肃静,风雪呼啸,似乎有些异常,但哪里还有一道人影? “有点意思……” 宁奕笑了笑,他重新开启“老龙山天眼”,视线重新被密密麻麻的朝圣者填满。 合上之后,眼前的世界风雪呼啸,又恢复了死寂一片。 现在他在想,那个把自己逼到这座棋局最深处的“布局者”,到底知不知道,这地方的邪异之处? “若只是想借地险来杀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到了这里,那位布局者还没有出面。 宁奕心底清楚。 那位布局者把西妖域当成棋盘,而且通过“棋局”,一步步把自己逼到无路可走,这个时候,还不打算出来见一面……那么便几乎没有机会了。 “唯一还有一点想不通,白骨平原究竟看到了什么。” 宁奕默默思忖,他不再开天眼,去看那些不干不净的场面,眼不见心不烦。 执剑者的直觉最是敏锐。 温韬说过一句话,富贵险中求,此地既有大危险,自然也有“大机遇”。 打定注意不再去想后,宁奕转过身来。 他看到了一张惨白的面孔。 …… …… 就贴在面前,咫尺之间,若是有呼吸的话,连彼此之间的鼻息都能够感受到。 一张惨白的,浮肿的面孔,眼瞳全黑,没有一丝眼白。 就这么睁着双眼,头发垂落瀑撒。 倒吊在宁奕面前。 只可惜没有一丝气息。 宁奕眼皮挑了挑,木然看着这个不知何时垂掉在自己面前的“披发人”,他抬起头来,那人双脚被栓系着,捆缚在古庙的庙针之上。 风雪呼啸,一阵寂灭。 宁奕确认自己已合上了天眼。 那根立在屋脊上的狭长古针,并没有倒射出贯穿天地的红光……朝圣者也不在,那么这个人从哪来的? 自己的神念,竟然没有察觉到。 宁奕面无表情,道:“很好,你差点吓到我了。” 他伸出一只手,缓慢覆盖在那人的面前。 毫无动静。 在红山高原遇到“韩约”之后,宁奕回到剑行侯府邸,就研究了东境的邪术,知道有些鬼修,离开南疆抵达四境之内的人间,偏爱食人心肝,最喜欢把人在惶恐的时候活活吓死,所以装神弄鬼。 这一套对他没有用。 从小就没有用。 宁奕替那个“倒吊人”把眼皮合上。 合上之后。 又缓慢睁开。 那个不带丝毫眼白的,纯粹漆黑的瞳孔,直勾勾注视着宁奕。 宁奕笑了,轻声道:“你想怎样?” 当然没有回应。 宁奕 一只手轻轻悬停在对方面颊上,距离毫厘之间,他犹豫一下,轻描淡写道:“有什么冤屈,你大可以说给下面那位听,这下面是地藏王菩萨庙,地藏王菩萨可厉害了,那位菩萨听到了,肯定帮你摆平一切苦恼……何必来找我呢?” “地藏王”三个字说出来。 风声渐大。 那个“倒吊人”的身子,似乎是受了大风的影响,缓慢摇坠起来。 宁奕覆盖在他面颊的手指轻轻自上而下的划过。 他再一次出手,帮那人合上眼来。 结果不到三四个呼吸。 那人重新睁开了双眼,只不过眼眸里逐渐有了光华,漆黑的颜色向着中间靠拢,变得浓郁。 宁奕笑道:“你这个样子,是死不瞑目咯?” 那个人的身躯剧烈摇晃,栓系着他的白绳,像是钟摆一般。 宁奕再度问道:“我要怎么帮你?” 他笑眯眯道:“事先说好,超度的经文我不会念,但‘死不瞑目’我倒是有办法治……我可以帮你把眼珠子挖出来。” “撕啦”一声。 那个悬在咫尺距离的“倒吊人”,猛地张开嘴唇,露出尖锐的獠牙,向着宁奕的脖颈咬来,宁奕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神情平静至极,眼神还带着一丝冷漠,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贴着面颊擦过。 寒风如刀,瞬间割断那根白绳。 钟摆断裂,吊在尾端的那个“钟锤”便直奔宁奕而来,犹如流星一般。 宁奕伸出一只手,以掌心接下这击冲撞,这个“鬼物”的体魄倒是强悍,整个人宛若精钢淬炼而成,势大且沉,宁奕掌心发力,那个“倒吊人”来得快,去得更快,整个人被掌心雷打得倒飞而出,在空中调整位置,双脚踩踏庙脊砖瓦,止住退势之后,再度袭来。 宁奕一个巴掌打了出去,打在对方的一边面颊,打得那鬼物,整个人身子一滞。 宁奕眼神里有一丝讶异。 按理来说,这一巴掌,打在寻常十境修行者的身上,都能将其直接打得飞起。 这家伙倒是耐打。 脖颈轻轻歪斜,躲过一击撕咬。 这不知来历的“鬼物”,虽然天生金刚体魄,但似乎并不懂格斗技巧,宁奕脚底踩踏屋脊青砖,“缓慢”躲过几个来回之后,不想再浪费时间,再度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得“倒吊人”凌空飞起,拽着一颗头颅便向下砸去。 “轰”的一声。 地藏王菩萨的庙顶直接被砸得支离破碎。 宁奕带着那倒吊人踩塌屋脊,直接坠沉而下,一颗头颅被他按住砸入地面,炸开一张蛛网,这些还不算完,宁奕抬起一只手来,这座古庙顷刻之间光芒大绽,符箓生光,他伸手捻来一张炽热符箓,并无他物,并不是什么“五雷咒”,“辟邪符”,就是单纯的“生光符箓”,用来照明,只不过此地星辉封禁,即便是山字卷也无法动用。 宁奕便动用了神池之中的“神性”。 以神性来催动“生光符”,微弱可照明的光芒,此刻便成了照亮人间的炽热光华,肉眼不能直视。 宁奕一只手拎着那颗倒吊人的头颅,另外一只手,两根手指捻住符箓,他微笑将符箓悬在那人的面前,问道:“如何?” 神性的炽热光芒,灼烫着那张扭曲的面孔。 那人的面前流下两行血泪,不用宁奕自己动手,他伸出双手,拼命想要剜去眼眶内漆黑的眼珠。 只可惜宁奕并没有让他这么做。 宁奕冷下脸来,踩住“倒吊人”的双手,他木然道:“还是那句话……你找地藏王菩萨,那位菩萨可以帮你超度,找我的话,我能做的,就只有送你彻底寂灭了。” 神性专门克制阴邪鬼物。 在地藏王菩萨庙顶,宁奕看到那些“夜行”而出的鬼魅,压下了自己想要以神性开杀的念头,执剑者的剑气最为浩荡,象征着“光明”,若是把这缕剑气放到漆黑长夜之中,便绝无平息的可能。 宁奕目送着这个“鬼物”一点一点,在神性的灼烧之下,犹如着火,先是从衣袍开始,逐渐蔓延到全身,神性火焰燃烧,最终将其焚化为了齑粉。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子拍了拍手,掸去身上的尘埃。 宁奕没有去动那柄插在地上的“细雪”,他轻轻以一根手指点在“红樱”额首之处,小妮子彻底失去了意识,昏昏沉沉睡去。 宁奕伸出一只手,从小妮子衣襟里拽出那头“红雀”,直截了当道:“看好她,可以显化真身。如果她出了问题,拿你是问。” 红雀得了自由,先是伸长脖颈,极其欢快的长鸣一声。 然后看了看周遭环境,顿时瞪大双眼。 雀鸣声音戛然而止。 那尊地藏王菩萨的法相,如有圣光照映,熠熠生辉,那位手捧宝珠攥握锡杖的僧人看起来面目威严而又杀气凛然,坐镇在庙中。 悬在庙内的那块牌匾上,风雪锈迹缓慢脱落,露出一行字来。 宁奕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原本空空荡荡的庙内。 阴风吹过。 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一具又一具的倒吊古尸,悬在空中。 它们睁开双眼。 眼中一片漆黑。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地藏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当年地藏王菩萨修行之时立下来的大宏愿。 此刻,古庙之中,被密密麻麻的“倒吊古尸”填满,阴风嘶嚎,一双双漆黑眸子睁开。 犹如无间地狱。 红雀嚣张的气焰顿时哑火了,它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气势汹汹的“阴物”吓了一大跳。 古庙上空,传来极轻的一道风声—— “嘶!” 上空倒垂下来一头古尸,面目狰狞,张开双臂,对准红缨小妮子就是一个撕咬,结果咬在剑气屏障之上,吞下一缕剑气,来不及拒绝,直接炸得支离破碎—— 宁奕并拢两根手指,自上而下的轻轻一划。 一缕骤光。 满室生辉。 宁奕忽然动了,他猛地身子前倾,闪电一般伸出两只手来,按住两颗头颅,紧接着前掠一段距离,整座古庙内都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阴物填满,迅猛的踏地声音在不大的庙内地面响起,声如震雷,瞬息之间,宁奕踏出三步,步步踩碎脚底石块,带着两只倒悬在空中的古尸,犹如敲钟一般,撞碎这三步距离内的四五具阴物,清出方圆的一片清净。 这些古尸,像是蝙蝠一样,看起来手段极其单一,无非就是用五指撕扯,或者牙齿撕咬。 宁奕双手合掌,按住两颗头颅在面前狠狠对撞,执剑者的剑气自掌心迸发,连鲜血都未曾迸出,两具古尸直接被他的剑气震荡成为齑粉。 整座古庙,陡然之间乱了起来。 在宁奕动手的那一刹,所有的“倒吊尸”,似乎都受到了某种指引,从高空坠落,一只踩着一只,奔向宁奕的面前。 宁奕冷笑一声。 他在小霜山上修行,打得是千手师姐铸造的铜人木桩,打到最后,领悟了近身杀伐的禁术“千手”,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近身厮杀,肉搏,靠人多,是没有用。 宁奕陡然动了,不退反进,冲进了阴物潮水之中,整个人化为一位只知杀戮的魔头,手掌,拳头,膝盖,手肘,头颅,所有地方,全都是近身厮杀的利器,犹如一阵飓风,卷入宁奕周身三尺范围的古尸,不到一个呼吸,就被打得爆碎飞出,在空中滑掠。 这一幕相当血腥,古庙四处,都是溅开的殷红鲜血。 宁奕并没有动用执剑者的剑气,而是纯粹以自身的体魄力量,直接碾压打碎敌人。 之所以不动用执剑者剑气,一是因为红缨已经睡着了,这里打得再惨烈,也不用顾忌小妮子会看到……二是因为,宁奕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来测试一下,自己如今的体魄,究竟抵达了什么程度。 他完全没有收力,在没有动用禁术强行拔高体魄的情况下,这些看起来极其“耐打”的倒吊古尸,也不过是一戳就碎的“白纸”。 宁奕眼神冰冷,神情有些失望,这些沙包并不耐打,试不出自己的上限。 填满整座古庙,密密麻麻的数十具倒掉古尸,完全可以吞掉一位十境修士,在数十个呼吸之间,血肉横飞,就这么被宁奕横扫荡平,这个过程没有动用宝器,符箓,阵法,以及秘术。 纯粹的体魄。 刚刚钻出红缨衣襟的红雀,还没来得及蹦跶 两下,喉咙里的虚炎才刚刚蓄势酝酿了一个小火苗,这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它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若是小妮子这个时候睁开双眼,便会看到,地藏古庙里,屋脊脊梁上挂满了断臂残肢,佛龛上沾染了阴物的鲜血,四处都是一片猩红,阴翳,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在庙内弥漫,血雾缭绕,遇到执剑者剑气撑开的屏障,便发出嗤然的声响,化为红色雾气袅袅散开。 浩然领域,不得入内。 宁奕的黑袍上纤尘不染,连一滴汗也没有流淌,他回过身子,注视着这座古庙。 红雀头大如斗。 与那些“倒吊尸”比起来,明明这个年轻男人才是恶鬼。 惹谁不好,惹这位宁阎王? 宁奕拍了拍双手,他轻轻催动山字卷,袖袍掠出一缕赤红色的纯粹虚炎。 红雀眼神亮了起来。 从朱雀域莲境掠夺的“地心火”。 这缕虚炎在宁奕指尖悬停,极有人性的缭绕一圈,化为一只不大的赤红小雀,在宁奕的指缝指尖起舞飞掠,最终冲势极快的飞出。 地藏菩萨的庙内,那些“倒吊人”的尸体,在虚炎的焚烧之下,燃烧起来。 这些虚炎受宁奕的神念掌控,极有分度,鲜血焚烧,阴气蒸发。 宁奕木然开口,道:“阴魅之物,大隋东境鬼修术法中的小禁术,可以抓取鲜活生灵,将其诅咒至死,肉身承载诅咒之力,由生入死的这个阶段便是炼化,若浸入火焰,便炼化成‘火尸’,入水则为‘水尸’,以此类推,此法乃为五行。五行之外,还有诸多炼化之术,‘倒吊’乃是怨气最深的那一种。” 红雀怔怔听着。 它之前跟随周游先生修行,在紫霄宫时常听周游讲道。 先天道胎,资质惊人,游走在大道长河之中,尤其是周游这样惊艳的人物,经常会推演一些三教九流的术法,时间一久,关于那些圣山的底牌,底蕴,红雀多少有些耳闻……但关于东境的鬼修秘术,它实在不知。因为周游先生的地位尊贵而又特殊,堂堂西岭道宗的紫霄宫宫主,又怎会去“推演”最为下乘的鬼蜮伎俩? 但宁奕来者不拒。 周游传授的“后天道胎”之术,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他的不足。在珞珈山讲道之前,宁奕只能通过一个办法,去了解这世上的诸多修行术法流派。 一个很笨的方法。 一个一个去看,一个一个去记。 每一个可能会遇到的对手,对方的师门,招数。 在小霜山修行的时候,就开始记录。 红山之后,见识到了鬼修的难缠,更是拼命去“弥补”自己认知上的不足。 若这世上真的有“完美”的修行者,那么一定不是生下来便高人一等的先天道胎,而是所有修行术法都艰难推演过,而后某天忽然醍醐灌顶的,像宁奕这样的人。 说这些话,自然不是为了凸显自己的认知有多深刻。 宁奕神情自若,注视着那尊地藏王菩萨法相。 红雀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若是这庙内只有这些“活尸”,而且又如此不堪一击,那么刚刚宁奕为何要这么慎重的告诫自己…… 接下来千万要保护好红缨? 它隐约觉得自己背后,有某道灼目的光华,澎湃而出。 红雀回过头来,目光与宁奕保持一致,落在了那位佛龛大殿正中央的“僧人”之上。 宁奕抬起五根手指,缭绕大殿的虚炎,此刻汇聚而出,向着那尊佛像掠去—— 袈裟被飞掠而来虚炎火光,远远就染成朦胧的赤红色。 那位披着袈裟,头戴毗卢冠的威严僧人,此刻缓慢抬起一只手来,宝珠悬空,大绽光华。 “轰”的一声。 剑气屏障笼罩的方圆三尺,被内里磅礴的冲击力险些摧垮。 一头足足有六七丈高的巨大朱雀,硬生生从剑气屏障内施展妖族本命真身,磅礴的虚炎轰隆隆席卷而出,它面目狰狞,双翼合拢,将红缨小妮子护在怀中,脚底的地藏王古庙,砖瓦破碎,无数道“青灿”的佛光嗡然涌动而出,天崩地陷一般,自下而上汇聚,瞬间收缩成为一只“雀笼”。 那位地藏王菩萨,神情森冷,宝珠悬在掌心三尺之上。 展露狰狞妖身的红雀,陡然长啸一声,胸脯鼓起,滔天凶焰如洪水一般倒灌而出,冲刷着这只“坚不可摧”的雀笼。 妖火焚烧,撞击在宝珠光华组成的囚牢之上,反弹而回,撞入红雀体内,非但没有造成伤害,反而让红雀精气神更加抖擞。 朱雀虚炎,焚烧一切。 红雀仰天长啸—— 赤红火焰冲撞而出,溅出牢笼! 短短数个呼吸,那枚宝珠所绽放的光华便黯淡下来,囚牢光柱被炽烈的高温硬生生灼烧到消融,朱雀的利爪轻而易举就撕开那座牢笼。 朱雀破开笼牢而出,单翼护着小妮子。 它昂起头颅,几乎要把这座古庙撑破。 这尊妖身,只施展了一半,已是相当庞大。 红雀缓缓低头,俯瞰着那位悬浮起来,由死入生,此刻眉目活灵活现,俨然一位大活人的“地藏菩萨”。 那位显露“神迹”的地藏王菩萨,悬浮在佛龛上空,并没有去仰视那头庞大朱雀,而是冷冷注视着朱雀的身后……宝珠的力量从地底释放,最主要的目标,并不是这头妖鸟,而是那个黑袍年轻人。 漫天华光拧转,天地倾覆。 宁奕的声音缓缓在庙内响起。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好大的口气,外面百鬼夜行,也是哪位‘掌棋者’的手笔?”他注视着那位以假换真的地藏菩萨,看到那位僧人紧锁眉头的困惑模样。 不知道“掌棋者”么…… 或者说,这里与“掌棋者”无关? 局势仍未明了。 宁奕笑道:“我有一个问题。” 他缓慢向前走去,以肉身体魄硬生生抵抗宝珠光华,红雀瞳孔收缩,它的身下,那个黑袍年轻人拽着宝珠笼牢,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走了数丈,步伐不疾不徐,笼牢被拽得变形扭曲,直到承受不住,咔嚓一声碎开,无数光华碎片汇聚到那个悬空僧人的袖袍之间。 宁奕已走到了“地藏菩萨”的面前。 他面带微笑,伸出一只钵大的拳头。 “你这位大菩萨,能不能接得住我一拳?”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菩萨 “你这位大菩萨,能不能接得住我一拳?” 宁奕的声音刚刚落地。 “地藏菩萨”的瞳孔陡然收缩。 整座古庙,罡风倒卷。 一只拳头,掀动狂风巨浪,捶在他的小腹之上。 根本来不及躲闪。 速度太快。 “轰!” 整座古庙,支离破碎。 那位原本宝相庄严的地藏王菩萨,被这一拳打得倒飞而出,整个人后背撞碎菩萨庙的石壁,接着去势不减,接连撞碎三四座古庙。 烟尘弥漫,瓦烁凌乱。 巨大的朱雀,目光愕然,不知该说什么,怔怔站在原地,像是一只大呆鸟。 宁奕沉默看着自己的拳头。 这一拳……他用了自己的全力。 直接打死了么? 宁奕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越过破碎的古庙废墟,望着远方,烟尘缓缓荡开,这一路荡开,撞碎了三四座不知名的古庙,远方的尘埃之中,传来了痛苦的呻吟。 竟然没死? 宁奕笑了笑,这位大菩萨看起来端庄威严的,原来也不经打,不过比起那些倒吊尸要强得多,至少能硬挨自己一拳不死。 这往生之地,一堆菩萨古庙,诸天神佛,也不知道这些朝圣者当年修筑这些古庙是为了什么,如今似乎沦为了“有心人”的道坛,那些倒吊尸,分明是以邪术篆养,炼制而成。 这位地藏菩萨也不例外,在自己踏入菩萨庙内的那一刻起,就发现了异常,这座古庙镇在诸庙中心,在风水之中,这叫点睛之地,也是龙脉吉凶逆转之处,这里镇了这么一座杀伐果断的“菩萨”,看起来倒是合情合理,但庙内一片安详,却显得不太合理。 这么多庙,唯独这里最是凶险,可偏偏却是这里最安逸。 阴气戾气,其他地方多少有些残余。 这里丝毫没有。 宁奕踏入古庙的时候便猜到了这里的两种可能。 要么是一位“真菩萨”坐镇,宝珠锡杖,镇压四方,妖魔鬼怪尽数退散,此夜太平无事。 要么,就是一位“假菩萨”,故作端庄,这里好不容易迎来了两位“生人”,自然会上演一处好戏,而自己便是“主角”。 宁奕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臂膀,一边缓步向前,他看着远方艰难站起身子的毗卢冠僧人,笑着问道:“怎么,还想装下去?” 地藏菩萨神情阴沉,他抬手一指,风雪缭绕,阴气骤然掠出,在空中纷飞,化作七八柄利箭,射向那个黑袍年轻人。 宁奕面无表情,身形在风雪之中闪逝,七八柄利箭,看似全都射中了他,然而震荡炸开之后,一袭黑袍犹如幻影一般破碎。 两人之间相距数十丈。 这数十丈的距离,陡然出现了一连串的黑袍。 宁奕的速度快到模糊,单脚踩踏地面掠出,甚至掀动了炽烈的音爆声音,在一瞬之间,他便来到了那位神情仍然阴沉,但瞳孔惘然的僧人面前。 俯身折腰掠行的宁奕,双手还摆在腰侧两旁。 地藏菩萨的耳旁传来一连串密集的音爆之时,他恍然大悟,单手攥住锡杖狠狠向着那个黑袍年轻人的后背锤砸而下。 若是砸中,这个欺入自己身子的家伙脊椎瞬间就会被砸断,整个人被钉在地上。 只可惜,他的锡杖狠狠擂砸坠入地面,溅起一大滩风雪和碎石。 僧人神情茫然。 一袭黑袍“倏忽”出现在他的身后。 宁奕一巴掌“轻飘飘”的印了下去,袖袍之中的虚炎缭绕飞出,在掌心贴附一圈。 地藏菩萨浑身汗毛炸起,他猛地捏碎掌心那颗宝珠,无数“青灿佛光”飞掠蜂拥,在后背汇聚如一面青灿光墙。 宁奕一掌按在佛光之上,掌心微微下陷,竟然没有直接将其炸开。 他轻轻咦了一声。 脚底忽然坍塌,如之前那般,这宝珠似乎能够汇聚地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愿力”,便是这青灿光芒,无形无影,速度极快,猛地缠住自己脚踝,要把自己拉到地底。 “嗖!” 万钧巨力—— 宁奕纹丝不动。 那位地藏菩萨猛地转身,捏碎宝珠的那只手,化为一片纯青之色,宛若灵宝,向着宁奕面门砸来。 发出了“啪嗒”的一声沉闷声响。 被五根手指轻描淡写的接住。 宁奕仍然面色平静,一缕虚炎飞散开来,缠绕在脚踝的青光瞬间被烧得炸开,这缕虚炎围绕他的体表疯狂旋转,最后在脖颈之处悬停。 宁奕笑着问道:“你背后那人是谁?” “地藏菩萨”瞳孔收缩,两个人原本站在凹坑之中,彼此平视,肩头高度一致,宁奕开口的一刹那,这位僧人的表情陡然狰狞起来,那只被宁奕握住的拳头,发出了噼啪的骨骼爆碎声响,他的双膝微微打颤,整个人瞬间矮了一头。 僧人喉咙里缓慢酝酿着晦涩的声音。 他缓慢抬起头来,这位假菩萨此刻的模样相当凄惨,僧袍袈裟上还沾染着不断燃烧的虚炎,金色“佛血”潸潸流淌,哪里还有半点威严模样? 宁奕笑着打趣道:“就你这样,还扮地藏呢?” 再度发力。 他默默欣赏着那张不断扭曲的僧人面孔,心情波澜不惊。 若这里真的是一座无间地狱,那也无所谓。 鬼杀人,他杀鬼。 神仙也好,恶鬼也罢。 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真相”。 晦涩的声音,在那个僧人的口中缓慢酝酿。 三四个呼吸,仍然没有得到答复,宁奕忽然皱起眉头。 他的脖颈猛地侧躲—— 面目狰狞的僧人抬起头来,张开嘴唇,做狮子吼状。 “轰”的一声。 宁奕极其及时的伸出一只手掌,掌心向外贴在一侧耳边,他眯起双眼,磅礴音浪滚滚而过,掌心的剑气滑出一道圆弧屏障,轰然撑开犹如一只无形大伞,他整个人被这股音浪震得向一侧抛去。 僧人被攥住的那一只手,此刻犹如“壁虎断尾”一般,抖袖送出,咔嚓一声,说断就断,这条手臂就这么送给宁奕了。 他站立在凹坑之中,单手鼓起手掌,在唇齿之旁扩音,拢住音波。 “轰——” 宁奕的身子与地面几乎平行,他匆匆一瞥,掷去那条断臂,接着在音波来临之前抬起双手,双臂交错,分别捂住自己左右两耳。 他面无表情,踩在一座菩萨古庙的屋脊之上。 刚刚站定,狮子吼声便席卷而来。 瞬息之间,无数青砖瓦烁全都被滚滚音浪掀起,纷纷扬扬的大雪,被这道音浪卷地向上狂掠而去,不仅仅是宁奕所在的那座古庙,方圆一里之内,全都被这道磅礴音浪所撼动。 地面上,霜雪和石块被震得抛飞,悬浮,接着碎裂成屑。 那位单臂站在凹坑之中的愤怒僧人,此刻眉宇之间浸染滔天怒火,如同怒目金刚,喉结翻滚,梵文如海潮一般凝聚而出,那根锡杖插在凹坑的最中心,他的袈裟上,沾染的虚炎,竟然在滚滚音潮之中迅速缩小,然后湮灭。 整件袈裟,都被音潮震得破碎,一块碎裂的布衫挂在锡杖之上,锡杖冠顶的九个金刚环扣铮铮交撞。 他松开拢住声音的那一只手,缓缓握住锡杖,掌心搭在粗糙的布衫之上,整个世界在一波又一波的浑厚音潮之中,不断受到冲击,而那个站在古庙庙顶的黑袍年轻人,仍然面色平静,但双耳已经渗出鲜血,血液透过掌心溢出,连点成线,刚刚飞掠出那么一丁点,便被音潮迅速淹没。 宁奕的体魄的确极强。 但他对“地藏菩萨”的这一手毫无防备。 他双脚踩死在屋脊之上,四周的砖瓦全都被震碎,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质脊梁,也不知由何材质铸造,竟然坚固至如此境界,宁奕眯起双眼,目光艰难下移,他看到了自己脚底所踩的那根大梁,一片漆黑,四周有朱红色漆印,像是以秘法炼制,借着环顾四周,一座由一座的古庙,被那“地藏菩萨”的狮子吼揭开屋顶,露出骨架,质地都是如此。 他若有所思。 不断透过指缝灌入耳中的吼声,似乎有了一丝异动。 那个竭尽全力作狮子吼状的毗卢冠僧人,头顶缓慢生出赤红光芒。 宁奕眯起双眼,望向那个凹坑。 寻常菩萨,都是巍峨不可直视的森严宝相,唯独地藏菩萨是个例外。 那位菩萨在无佛的“五浊恶世”中济渡众生,为了让众生能深信因果,归依三宝,所以显示出家僧人相。 袈裟破碎的古老僧人,手掌攥拢锡杖,缓慢做了一个抬臂,蓄力的动作。 一袭破碎的布衫,在狂风之中猎猎作响,像是一块裹枪布,那根锡杖,就是一杆大枪,整个人弯腰躬身,浑身气机圆融如意,如同一根紧绷的大弓。 那根锡杖,瞬间射出! 气机粗壮犹如青龙。 宁奕沉闷的低哼一声,双手不再捂住耳朵,任凭那些鲜血从耳中溢出,抬起双掌交叠在胸前,下一刹那,那根锡杖便狠狠撞击在他的掌心。 黑袍年轻人皱起眉头,喉咙一甜。 这是复苏以来,他第一次受到了“伤势”,在朱雀城斩杀十境大妖巫九,只不过用了数息功夫,接连大半个月的逃命奔波,也只不过心力交瘁,并没有受到伤势。 这根锡杖的力度之大,有些超乎自己的想象。 宁奕压下即将溢出嘴唇的那口鲜血,整个人气机一滞,掌心合拢,捏住那根锡杖的冠顶,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被这股巨大力量带着向后飞去,之前他一拳砸在那位菩萨身上的“因果”,此刻在他身上重演。 只不过宁奕的气机虽然停滞一刹,却从未紊乱,他被锡杖带着向后狂奔,脚尖疯狂点地,每一次重重踩在庙顶骨架屋脊之上,便像是一根鸿毛般轻飘飘继续向后掠去。 糟糕的是。 宁奕的耳旁,此刻一片寂静。 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 事实上,掷出那根锡杖的刹那,“地藏菩萨”已经不再怒吼了,但狮子吼声还在宁奕耳旁回荡。 站在凹坑里的那个古老僧人,看起来也像是用了极大力气,掷出那根锡杖之后,他看着那根锡杖带着那个年轻人向着远方荡去,神情明显不善,他的胸膛原本高高鼓起,掷出那根锡杖的时候最是鼓荡,像是一个充满气的鼓气球,但狮子吼后,已是一片干瘪,整个人并没有丝毫青壮的感觉,反而像是被榨干精气神的枯骨。 他双脚踏地,再度冲出,破碎的袖袍已经兜不住风,在掠行之中,他深深吸气,地底无数青光向着他汇聚而去,干瘪胸膛再度鼓起,整个人重新恢复了那副“地藏王菩萨”横扫六合的巅峰姿态。 宁奕面无表情。 他就要化开所有力劲,即将站稳身子。 脚尖刚刚落地。 那僧人便以极快速度追了上来,抬起 一只手掌,猛地递出那只残余手臂,侧过身子,掌心按在锡杖的那一头,交撞的一刹那—— 一圈音浪震荡而开。 宁奕的发丝被冲的向后掠去。 两人一根锡杖。 搭成一条极富有冲击力的直线。 整座古庙自上而下的彻底坍塌,龙蛇起伏,地面大雪被这气机震得纷纷扬扬荡起。 视线模糊起来。 不远处的那头朱雀,看得怔了神,这简直就是神仙打架,那个“其貌不扬”,看起来并不强悍,险些被宁奕第一拳直接锤死的假菩萨,竟然如此能打,竟然如此耐打? 这得是什么境界? 至少得是十境大圆满了吧? 以它的见闻,如今的宁奕,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怪物,虽然境界未入命星,却早就有了命星都不具备的杀伐手段,宝器,以及极其强大的耐力。 在它看来。 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在十境这个境界,战胜如今的“宁奕”。 没有人可以。 即便是他的主人,当年的周游先生,在十境这个境界,也不可能打赢皇陵复苏之后的宁奕。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也有大机遇。 如今的宁奕,显然是在鬼门关兜逛一圈之后,得到了天大的造化。 这具向死而生的身躯,便是最好的证明。 …… …… 罡风破碎。 那根锡杖的末端被僧人掌心按住,地藏菩萨的喉咙里发出了艰涩的吼声,他拼命想要推动这根锡杖,却发现锡杖冠顶的那一边,像是一座大山,无论自己如何发力,都是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带着愤怒,此刻竟然也生出了一丝畏惧。 那边烟尘与风雪齐齐呼啸,仅仅隔着一根禅杖的距离,自己竟然看不清那一端的面容。 挂在锡杖冠顶的布衫不断猎猎作响,九枚环扣交撞声音剧烈而又高昂。 宁奕的后背“抵”在一块尖锐的石块之上,那枚断裂的石块,倒角之势,卡在他的背后,看起来已经戳进了他的后背……但事实上,这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两者之间的距离,差着那么一丝,但却再也不会缩短。 黑袍飞扬。 宁奕的面容逐渐在风沙和霜雪之中变得清晰起来。 地藏菩萨看清了那张平静而又冷漠的男子面孔,他有些不敢置信,他扪心自问,刚刚的这几波攻势,只要未入千年之境,未曾点燃命星,换做这世上的任何一位修行者来,都是“必死之局”。 这些年来,踏入此地的阴戾妖修,从没有一个,像今日的这个年轻人这般棘手。 风雪散尽。 紫气东来。 丝丝缕缕的紫气,缭绕在宁奕的面颊旁边,映照得他的面容,此刻犹如天上真仙,高高在上。 在长陵与柳十一决战之时。 宁奕曾触动过“白骨平原”的紫霞。 被狮子吼震得有些流血的耳朵,在数个呼吸便恢复如初……这种伤势,对宁奕而言,可能就与寻常人家削苹果割破手指一样。 甚至更轻。 两人仍然是平齐之势。 但宁奕望着那位古老僧人,目光却是不带感情,就像是俯瞰。 假菩萨看着宁奕,不由自主变成了仰视。 宁奕单手推动那根锡杖,刹那之间,雪潮翻滚,九枚环扣轰然爆碎开来,九道金环炸开迸溅,周遭的七八座古庙都被震得倾塌。 两人一根锡杖,就这么被宁奕推得飞快前进。 “地藏菩萨”眼中已满是骇然,自己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阻止对方推动自己的趋势,那个年轻人的体内,是蛰浅着一条真龙吗?竟然有着如此巍峨的体魄! 他想要松手,但是直觉告诉自己,若是此刻松手,这根锡杖便会瞬间穿透自己的胸口,将自己贯穿。 骑虎难下。 只能硬接。 两个呼吸之后,宁奕开始奔跑。 两拨雪潮在宁奕面前,僧人背后,这么开辟而出,一前一后,像是在大海上飞掠的剑舟,辟易自如,锋锐至极,无数青光在地底飞出,试图阻拦宁奕的势头,一开始直接炸碎,被沦为螳臂当车的“蚍蜉”,再到后面,青光的速度已没有这两人的奔行快,漫天青色光华,远远被宁奕抛在身后,像是雪潮的追撵者。 就这么,宁奕推动那位菩萨,接连撞碎古庙石壁,断壁残垣,这座西妖域死角之处的大雪山底下,回荡着磅礴的雪潮滚动声音,就这么一路推到山底。 “轰”的一声。 宁奕将这位“地藏菩萨”钉在山底。 古老僧人的“回光返照”,早已经在这一路推行上油尽灯枯,此刻面容如同枯槁,面色惨淡,十根叠在一起的手指已是森森白骨,极其艰难地托住锡杖尾端。 宁奕神情淡然,道:“我当是谁,原来也是个朝圣者,跑到这里当菩萨,还真以为骗了几个人信你鬼话,靠着这点愿力,自己就能上天?” 僧人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但还有一口气机。 他痛苦望着宁奕,眼神之中的哀求已是十分明显。 宁奕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留情。 他单手发力。 按住锡杖,犹如敲钟。 “轰”的一声,锡杖钉入石壁,整座雪山发出一声震颤。 胸膛白骨寸寸破碎,那个僧人的面容永远凝固在愕然和恐惧之中。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雪山之上 西域大雪山。 姜麟双手杵刀,站在悬崖石壁之上。 肩头白袍飘摇。 他的面前身下,便是那片西妖域的“无人之地”,连绵雪山脚底,雾气阴翳笼罩,看不真切,那里常年封锁,几乎无人入内,妖族天下都知道……西妖域是一块诸雄割据的棋盘,各方势力握着大大小小的棋子,在这块棋盘上进行着利益的博弈。 既然是棋盘,那么每一颗棋子,每一块棋盘上的位置,都有着对应的主人。 这里,也不例外。 四周风声逐渐剧烈起来,不像是自然景观下凝聚出来的风声,姜麟的身后,滚滚而来的雪潮,在五里之外悬停,那一颗颗在棋盘上推动的棋子,到了这里,便再没有继续推进的必要……于是偃旗息鼓之后,雪潮势头越来越小,最终熄灭。 然而姜麟的鬓发,在空中卷起的弧度越来越高。 白袍年轻大妖,神情淡然,双手按住刀柄,掌心摩挲,那柄白狮子的刀身,夹在刀鞘缝隙之中,在他手掌转动之时发出缓缓的阴沉咆哮。 风云凝固。 姜麟的耳朵微微一动,眯起双眼。 陡然拔刀出鞘。 一道十字长线被他极快的斩切而出,大雪被刀罡卷起,纷纷扬扬抛散,年轻大妖的双脚踩踏雪山悬崖,像是一根蓄满势头的劲弩,点地之后把自己倒着投射而出,衣袍倒卷,面前是刀罡掀起来的大雪潮。 漫天飞雪,惨白之中,忽然映入了一张阴柔的年轻面孔。 不知从何而来。 速度快得令人发指。 世间极速。 然而姜麟面色平静,他实在太过于清楚这位“太子爷”的底牌了,两人各自是南妖域和东妖域最负盛名的年轻人物,一个被誉为未来的南妖域共主,另外一个则是有望接过金翅大鹏族的重鼎,被尊为“小白帝”,后续慢慢演变成了“东妖域太子爷”的称呼。 两袭白袍,一前一后,卷在一起。 姜麟拔刀出鞘,刀罡在面前绽放,大雪潮一蓬一蓬的炸开,极其快速而且刀势连绵不绝,将三尺之内的空间全都斩碎,然而匪夷所思的是,那位东妖域太子爷的面上噙带着淡淡的笑容,身形始终黏在三尺之中,像是一根随风摇曳的白色芦苇稻草,刀罡所过,斩切的只是他的幻象。 “姜麟。” 小白帝的声音,在两人三尺之中炸开。 “你怎敢如此待我妹妹?” 那位金翅大鹏族的太子爷,虽是面带微笑,但说话之时,袖袍之间的妖气已经不再遮掩,两人在大雪山悬崖上掀起数十丈的雪潮,此刻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滚滚而来,随着这位太子爷抬手的动作,化为一头纯白色的巨大妖禽。 小白帝冷冷道:“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让她如此伤心。” 他两根手指并拢。 “轰隆隆——” 纯白色的金翅大鹏鸟,张大鸟喙,贴地掠来。 大雪潮瞬间将两人吞没。 姜麟拔刀而行,面色平静,刀罡席卷着面前三尺,划开一片清净之地,他木然开口道:“你妹妹骄横跋扈,多次来灞都城伤人,想必是在东妖域横行霸道惯了,总喜欢强人 所难。都是你这位好兄长的功劳,不加管教,任其肆虐。” 风雪交加。 小白帝冷哼一声,他一掌按在姜麟的刀气屏障之上,掌心发力,刀罡寸寸破碎。 “姜麟,你觉得我妹妹配不上你?” 姜麟神情平静,并没有占对方便宜,单手将白狮子插入地面,以肩头撞击那位小白帝的肩头,两人各自飞出,白狮子随着他飞出的姿态锵然一声从地面倒卷,再度回到他的手上。 姜麟反手握住长刀,在空中翻了一个刀花。 纷纷扬扬的大雪,就此袅袅散开。 两位白袍年轻人缓慢站起身子,距离十数丈,谁也不再迈步,那头纯白色的妖禽早就在滑掠过程之中被刀气开膛破腹,化为雪屑散开。 姜麟平静道:“有些事情勉强不来,白如来,你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白如来。 这位“小白帝”的真名。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太子爷拍了拍手,震落手上雪屑和尘粒,他的面孔说是阴柔,但风雪吹动额前碎发,剑眉入鬓,偏偏映衬得这张面颊桀骜不驯。 “她看中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会替她取来,从未有过‘勉强’二字的概念,只要是她想要,那么便不会有勉强。”白如来微笑道:“你说她在东妖域‘横行霸道’,不,你错了……不是东妖域,而是整座妖族天下。你说的没错,这都是我这位兄长的功劳。” 他挑眉道:“我宠着她。” 真当自己是未来的白帝了么? 姜麟低垂眉眼,摇了摇头,他淡淡道:“白重楼要什么,你都为她取来?” 太子爷点头道:“自然。” 姜麟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那她若是想要这海底月,你又如何?” “自然是……颠覆倒悬海,打上大隋天下,把那月亮摘下来。”白如来抖了抖肩头雪尘,轻描淡写开口。 姜麟笑道:“白帝都做不到的事情,可笑。” 白如来也笑了,他轻柔道:“我妹妹,现在只想要你的一颗真心。” 姜麟缓缓道:“所以你给了她极高的权力,让她驭使着西妖域的棋子,这些日子的西妖域动荡,是这个原因么?” 白如来没有否认,只是笑道:“一场游戏罢了,她开心便可。” 果然如此。 姜麟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就因为灞都城的事情?” 白如来耸了耸肩,道:“或许咯。” 姜麟神情阴沉起来,他双手缓慢下压,不仅仅按在了白狮子上,另外一只手则是握住“狩水”的刀柄,师尊替他把刀器修补之后,他便匆匆出门,一路上看到,西妖域的好几拨势力迸发了血战。 群雄割据的西域棋盘陡然起了乱势。 灞都城,北荒,还有好几位妖圣的势力,都因此受到了牵连,许久才维持稳定的棋盘,就因为这点小事,重新变得动荡。 他看着仍然在笑的那位小白帝,心想两位兄妹果真是病得不轻,动辄以大局相逼,这等小事,全然没必要如此。 “你可知道,我在追杀一个很重要的人。”姜麟面色难看,盯着白如来,“若是 没有这场乱局,我早就追上了。” 小白帝怔了怔,真挚道:“真是抱歉啊,坏了你的好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你在追杀一个姓宁的人类修行者,也不知道那个姓宁的逃到了西域,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西妖域的棋子会发生暴动。” 姜麟面色更加难看。 白如来笑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不然这局棋为谁而设?听说灞都城刚刚收下的那位小师妹,背负的力量可不一般……可惜我似乎来得不凑巧。”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如来的余光向着身后微微扫了一扫,身后万丈悬崖,这里方圆数里一片清净,除了自己和姜麟,再无第三道身影。 “只可惜缘悭一面没能见到……” 那位灞都城的小师妹,已经离开了这里。 他有些惋惜地叹气道:“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了。” 姜麟眯起双眼。 他攥拢双刀,一字一顿道:“你什么意思。” 大雪纷飞。 气氛如凝。 “你在狩猎一个人类。” 小白帝淡然道:“这件事情本来与我东妖域无关,但由于之前的某件事情……让某人不开心了。于是我也不开心了。” “既然如此,那么大家都不要开心。” “这西妖域棋盘,诸方势力之中,唯我东妖域掌控的区域最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抬起双臂,站在大悬崖上,背对着雾气和阴霾笼罩之地,整个人的气势缓慢拔高,最终像是一座雪山,巍峨而又高大。 小白帝面无表情道:“通过一连串棋局的变动,最终让那个人踏入了我身后的那片区域,到了这里……你还不明白么?” 姜麟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了怒意。 这场棋局,果然是早有预谋。 把宁奕驱逐。 同时把自己的计划全都打乱。 他漠然道:“你想抢走那个猎物。无所谓……但如果我师妹出了问题,你最好想清楚,这件事情引发的后果,你承受得了么?” 太子爷皮笑肉不笑,从牙缝里缓缓挤出声音问道:“哦……是吗?” 他顿了顿,声音麻木,不含感情,“四妖域的妖君都知道,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古地’,在这西妖域内,明令禁止不准入内,若是真出了意外,要怪也只能怪你那位师妹不懂规矩,可怨不得我。” 姜麟的眸子里一片阴沉。 他盯着白如来身后的那片悬崖。 双手攥刀,雪潮滚滚翻覆,隐约有风雷之声,噼啪的爆响轰鸣之中,白袍被卷地阵阵鼓荡。 小白帝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勾了勾,戏谑道:“姜麟,听说你喜欢上一个低贱的人族女子?” 姜麟木然道:“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妹妹。” 小白帝的脸色瞬间阴沉,笑容全无。 他幽幽道:“既然如此,今日便只能把这颗麒麟心挖走,让我妹妹瞧一瞧,也好叫她断了这个念想。” 姜麟拔刀。 雪山之上,平地起龙卷,风雷鼓荡—— …… …… (还有一章)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黑槿花开 “轰”的声音。 一切都安静下来。 宁奕单手按着锡杖,冠顶的九枚金灿环扣,先前就被震得破碎,此刻整根金刚锡杖,九成部分都插入雪山山壁之中,只剩下末端的冠顶,那个僧人的尸体已经被震碎,一具枯骨,与自己当初在地藏菩萨庙顶睁开天眼,看到的朝圣者如出一辙。 “地藏菩萨”的胸口,血肉早已经磨损殆尽,长久的年岁把他的血肉侵蚀地差不多了,刚刚估计是以某种秘术对敌,这种术法宁奕倒是没有见过,如今这根锡杖把胸骨砸得凹陷破碎,整具骨架都散了,当宁奕松开双手,这位先前气势威严的“假菩萨”,此刻便稀拉哗啦垮散开来。 宁奕站在大雪山山脚之下。 他面无表情,看着这位死不瞑目的“朝圣者”,道:“若你还有一口气,我倒是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东境的邪术里有“搜魂”这种术法。 以宁奕如今的神魂造诣,如果不避讳此手段的残忍,的确可以强行搜刮对面魂魄,来刮取自己想要的讯息。 他回头看着那些动荡不已的“豆腐块”,在先前的打斗之中,损坏了一部分,这都是多年那些“朝圣者”居住的地方。 如果有这么一位“假菩萨”存在。 那么这些“愚民”,就不再不可理喻,而是相当的合理。 “能让妖族天下的人类自由……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宁奕喃喃自语,他没有睁开天眼,但望向那些风险动荡的木屋之时,眼神隐约波动起来。 仿佛看到了当年搬进来艰难行路的“朝圣者”。 从满怀期待,到挫折,再到坚定。 再到最后,被洗脑,深信不疑。 “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从没有什么圣人,也没有什么信仰,这里的神,菩萨,佛,都是假的,杜撰这些的幕后者,只是想要他们的‘愿力’。” 宁奕低垂眉眼,注视着那位簌簌化为粉末落下的“地藏菩萨”。 佛门也好,道宗也罢,都要靠香火度日子。 这世间真的有愿力这种东西,但必须要信徒足够的多。 执剑者古卷之中的“命字卷”,便证实了“愿力”的存在,虚无缥缈的命运可以通过某种手段来改变,愿力便是少数可以触动“命运”的东西。 当年的徐清客,以自己一个人的寿命,推动命字卷,来掀起天都城的政变。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个人改变了整座天都城的“命运”。 这其实便是一种愿力。 五百年来的隐忍,意念,埋下来的“因”,最终种出了“果”。 他抿起嘴唇,目光望向大雪山的深处,那些朝圣者失魂落魄奔赴的“彼岸”,制造这一切的人,勾搭了一个所谓的“往生之地”…… 难道还能让每个人,都修出第三种长生法不成? 这就有些荒谬了。 古庙林立的尽头,便是让自己“白骨平原”觉得兴奋又危险的地方。 与遗落的“天书”有关? 宁奕不敢确认。 他隐约觉得,做下这等布局,背后图谋必定极大。 这样的“朝圣之地”,在妖族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处,在这蛮荒之地收集愿力,这 是要做什么? 这里的三教九流,诸多信仰,甚至有很多是从大隋那边传来…… “是妖族的哪位巨擘做的,或者是……大隋?”宁奕的脑海里轰的一声,想到了一些不太敢确认的事情。 两座天下,虽然相隔极远,但是彼此仍然有所关联。 譬如太乙救苦天尊当年的坐骑,乃是妖族天下的涅槃大能,九灵元圣。 同样还有一个传言。 如今在妖族天下执掌一方霸权,坐拥整片东妖域的“金翅大鹏鸟”,与大隋的东土灵山,有着极其密切的关联。 据说在灵山远古时期,地位最高没有之一的那位“不朽”,肩头便停着“金翅大鹏鸟”的始祖。 真假不可知。 但是在“不朽”不可得证的岁月,这些故事的真实性逐渐降低,最终成了神话,几乎无人去相信……原因很简单,那些远古大人物,都要建立在“不朽”存在的前提下。 宁奕在行走东境大泽的时候,倒是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那尊从灵山流出,到韩约手中的先天灵宝“琉璃盏”,虽然极强,但始终差一丝圆满。 差的那一丝,便是金翅大鹏鸟的涅槃翎羽,来当做琉璃盏灯芯。 同样不知真假。 好笑的是,从韩约的修行境界来看,就算传言是真的,他也没办法让“琉璃盏”圆满了,涅槃境界的金翅大鹏鸟,还要能让琉璃盏圆满,恐怕就是那位“白帝”了。 不过单单是如今差一丝圆满的“琉璃盏”,也已经足够韩约去傲视群雄,甚至有可能,借着这盏先天灵宝,试着一窥涅槃玄妙。 …… …… 宁奕站在雪山脚下。 心念复杂。 短短的数十个呼吸,他想了许多东西。 不远处,不再是那尊庞大法相的“朱雀”,背着红樱小妮子,恢复了一个相对来说不那么显眼的大小,差不多能容下两人骑乘其脊背,轻轻拍打翅膀,悬停在数十丈外,在它看来,宁奕刚刚的短暂沉默,算是给那位“假菩萨”送行了。 红雀轻轻鸣叫一声。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收回那些复杂想法。 他缓慢抬起那根按在锡杖的手掌,同时耳朵轻轻动了动。 轻微的风声,还有雪声。 红雀的叫声变得尖锐起来。 风雪紊乱。 宁奕面无表情,抽手而回,他体内的“白骨平原”,陡然发出了一声尖啸。 黑袍在空中闪逝而过,速度极快的踏地,倒着飞出数十丈。 下一刹那,原先那位僧人被钉死的山壁,毫无预兆的炸开,一整根锡杖拔山而出,重重撞向宁奕。 宁奕抬起手来,单掌按住锡杖,冠顶直接被按得支离破碎,这根锡杖看起来便变成了金刚杵棍,被他瞬间插入地面,掌心发力,脱离手掌之后继续下沉,最终只留下小半截金灿棍身在外,被宁奕半只脚抬起踩住。 雪山山壁,剧烈震颤起来。 红雀的嘶鸣越来越尖锐,它拍打着翅膀,准备放大法身,然而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宁奕两根手指捏住后颈,轻轻揉搓翎羽,于是在拎过来的刹那,它的身形不受控制的迅速变小,最终变成了一个肉球 。 红樱小妮子从它背后毫无意识的后仰坠落,最终被两只扑腾的鸟爪抓住。 红雀汗毛炸起。 拎着小妮子徐徐悬在宁奕肩头。 宁奕面无表情,他的心头有种预感,红雀刚刚如果放大法身……恐怕就着了“道”了。 他的面前,一整座雪山石壁,咔嚓碎裂。 宁奕不再犹豫,催动山字卷,汹涌澎湃的古卷之力,从脚底蔓延而出。 这是世间纯粹的“凝聚”之力。 脚底一整块“石块”,轰然翘起,带着宁奕向着身后掠去,数十个呼吸之间,那块大雪山毫无预兆的崩塌瓦解,数十块巨大山石,呼啸着向着宁奕砸来。 三尺之外,山石破碎。 宁奕抬起一只手,细雪滑掠而来,一缕剑光劈开漫天阴翳和雪气,他踩着脚底那块巨石,向后滑掠了一里地。 山石崩塌,烟尘弥漫。 那座小雪山的瞬间崩塌,给宁奕带来了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或者说光明看到了黑暗。 不是执剑者看到“影子”,没有排斥,没有憎恶。 但是有着急切的“渴求”。 “白骨平原”在剧烈震颤,与当初宁奕行走东境大泽,遇到山字卷的时候一样。 踩在山石上的宁奕,眼神有些惘然。 他抬头看着那片垮塌的雪山石壁,那里的最高处,缓慢走出了一位翻飞的大袍身影,那人披着宽大的黑色麻袍,在烟尘之中看不清面容,居高临下,与自己对望。 一步踏出。 坠落及地。 “轰”的一声,砸在了大地上。 气浪翻滚,当一切散尽,宁奕看清了来客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形窈窕,模样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女子,一头披散的黑发,映衬的面容雪白,像是“女鬼”。 唇红,齿白,墨袍,黑发。 她没有笑,一张冷冰冰的脸蛋,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像是一朵无声盛开的花朵。 寒风凛冽。 她站在雪山下,终于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两面。 宁奕的山字卷,执掌一切“凝聚之力”,无数剑气和风雪在他面前飞掠,凝聚。 此刻被缓缓的撕裂,分离。 与刚刚那座雪山忽然裂开的原因一样,有一种冥冥之间的力量,将这些撕开了。 八卷执剑者古卷之中,“山字卷”代表着“汇聚”。 而“离字卷”,则代表着“撕裂”。 女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她看着宁奕,轻声吐出五个字来。 “灞都城,黑槿。” 宁奕之前从未听说过灞都城还有“黑槿”这么一个人。 他忽然想到在西妖域逃窜时候,听到的一个模糊传言,说是灞都城迎来了一位新的天才。 宁奕面色凝重,看着那个黑袍年轻女子。 红雀发出了炸毛一般不安的叫声,那个妖族女子的出现,给它带来了极大的不安。 黑槿想了想,木然补充道。 “妖族天下,执剑者。”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是光明,是浩荡 灞都城,黑槿。 妖族天下,执剑者。 第一句话,扔在外面,足以震动四域。 灞都城是南妖域最大的势力,那位老人每一次收徒,都会给整座妖族天下带来冲击,上一位“姜麟”,如今已是稳坐这座天下年轻一辈前三甲的位置,未来执掌南妖域,已成定局。由此可见,灞都城弟子的身份,到底意味着何等的重量。 只可惜,这第一句话,对宁奕的心境起不了丝毫影响。 但第二句,能。 而且是惊起万丈波澜。 宁奕明白了自己刚刚丹田神池内的那股“炽热”从何而来,执剑者的古卷从来就不完整,分散在这世间各地……为何叶长风老先生会在妖族天下遇到那位“不苟言笑”的黑袍执剑者,从字里行间的描述,那是一个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人物。 宁奕知道自己的“白骨平原”是谁给的…… 他也想过许多的可能性。 但他没有想过。 在这座天下,竟然还有一位“执剑者”。 风雪呼啸,汇聚之后又极快的被撕裂。 “山字卷”和“离字卷”,两种截然相反,而且极其冲突的力量,在两个对峙的年轻男女身上迸发。 山字卷,主掌凝聚,不仅仅是汲取星辉,这世上的有形之物,无形之气,全都可受山字卷的驭使。 而宁奕作为山字卷的主人,本身的体魄已经堪比金刚,一般杀人,以体魄碾压,最为方便,而且不会暴露其他手段,譬如刚刚对敌的那位“地藏菩萨”,看起来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但事实上,宁奕根本连剑气都没有动用。 “细雪”修补之后,他一次也没有动用。 这是大隋人人都懂的养剑之术。剑修将剑气积压在鞘内,不断以气机去篆养,养的越久,出鞘时候的那一剑,声势便越浩荡。 所谓“养剑千日,用剑一时”,便是这个道理。 宁奕的“山字卷”,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来辅佐修行,因为他实在有太多的傍身之计,行走天下,最令人忌惮的,不是百通百会,但样样不精的那种人。 而是徐藏这种,只会一招,但无人可挡的。 宁奕默默以手掌按住细雪剑柄。 他望着不远处,那位缓慢站起身子,黑袍在风雪之中翻滚的灞都城女子。 “离字卷”,在黑槿的手中,演化成了一种“杀法”。 的确。 与山字卷的汇聚不同。 “撕裂”本就是一种极强的杀戮手段。 这世上万物皆可撕裂,风雪,大雨,火焰,山川,还有血肉。 从大雪山上跳下来的黑槿,此刻看清了周遭的环境,她挑了挑眉尖,这四周的“豆腐块”屋楼,林立的古庙,寺宇,透露着古怪的气息。 还有一股让自己体内“神池”为之震颤的力量,隐约指向寺庙的尽头。 黑槿吐出一口气来。 “大隋,宁奕?” 灞都城,师尊动用秘术,追溯古王爷手中那片“翎羽”的时候,拘出了这位年轻男人在北妖域的影像。 那个在红山与姜麟师兄有过交手的人类。 有着自己急切想要“吞掉”的东西。 宁奕笑道:“正是。” 他的神池内,白骨平原震颤不止,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灞都城黑袍女子,对自己而言,像是一顿充满诱惑的美味佳肴。 她的身上,有着自己未拿到的“古卷”……除了“离字卷”,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 一共八卷。 山与离,已经水落石出。 命字卷还在徐清焰的手上。 与命字卷完美互补的“因果卷”……在她手上么? 宁奕抖了抖衣袍,他抬起手来,示意红雀向后拉开距离,缩小成为一团肉球的红雀,“拼命”拉扯着红樱小妮子,想要离这两个“怪物”远一些。 这个过程,黑槿并没有出手。 她微微扫了一眼那头浑身纯红毛发的“小雀”,眯起双眼,细声道:“你的身上……果然有一只外面天下的朱雀。宁奕,你还真是神通广大,从大隋不声不响就到了妖族,怎么做到的?” 太宗的皇陵,另外一边的“奇点”,就连接在北妖域。 这一点倒是被“黑槿”提醒了自己。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初代皇帝以来,数千年岁月,皇陵的陵墓一直不知所踪,自己三师兄温韬,风水之术大成,踏遍中州,也没有找到所谓的“皇陵”藏龙点。 大隋天下的“有心人”极多,即便是有星君,涅槃坐镇的“圣山陵墓”,这些年也难以“守身如玉”。 像陆圣这种级别的阵法大师,想要出入一座圣山的地底陵墓,实在太过简单。 可在蜀山老龙山的典籍之中,仍然没有记载皇陵的秘辛。 可见,即便是集风水堪舆和阵法符箓于大成的“山主陆圣”,也没有找到“皇陵”的秘密。 大隋历代皇帝的陵墓究竟在哪?这真的是一个埋藏极深的谜。这代表着每一位阖目死去的皇帝的尊严,他们生前坐拥着这座天下的一切,而死后,这些秘密都将被永远的封存……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当然不会有人知晓。 因为“皇陵”,根本就不在大隋。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目前似乎还无法得知。 宁奕看着黑槿,淡然道:“我如何来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缓慢提起细雪,一只手攥拢剑柄,另外一只手握住剑鞘,将其缓慢横在面前。 准备拔剑。 但仍然未拔。 他的目光钉在黑槿的身上,想要从那位妖族女子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妖族天下的执剑者,本命真身是什么,那把剑在哪里? 黑袍纷飞。 黑槿一只手缓慢下压,她面前的风雪被撕裂破开,发出极其锋锐的鸣叫,半边漆黑大袍被卷的向上捋起,露出雪白的小臂,五根纤细手指按在了她的腰间,然后便是连绵的剑气撞击声音,一柄柔软的,缠绕在宽大黑袍内,纤细腰身上的长剑,如鞭一般被她缓缓抽了出来,在风雪之中斜指地面,漆黑剑身,缓慢覆盖了一层霜色。 宁奕笑了笑,“好剑。” 黑槿皱起眉头,听出了这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中,另外一层戏谑意味。 她忽然前踏一步。 剑气自上而下的劈砍而出,势头极其壮烈,而且绝无阴柔,完全不像是一个女子,更像是某位镇守穹顶天门之上的巨灵神,怒发冲冠。 这一步踩踏而出,大雪纷纷扬扬炸开,两人之间,相隔数十丈,地面掀翻犹如龙脊,波动翻滚,潮水炸裂。 宁奕脚步不动不摇,神情平静,双手缓慢发力。 “锵”的一声。 细雪剑柄被他拔除寸余,寒光乍现。 宁奕漆黑的眼眸里,炸开一缕雪白银光。 拔剑。 出鞘。 宁奕踩在翻滚的地面雪潮之上,高高跃起。 养剑千日,用剑一时。 黑槿抬起头来,在宁奕跳起来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头便浮现出一抹强烈的不祥征兆,她的目光险些追不上那个男人的速度。 最终目光定格在空中。 那个迎着漫天大雪跃起的年轻黑袍男人,双手攥拢长剑,掌心按着剑鞘,刹那与剑身分离,炽烈的摩擦,在剑器出鞘的那一刻,掠出了一线长光。 轰轰烈烈的大雪与他迎面撞在一起! 宁奕的眼神平静而又炽热。 他已经太久没有出剑了。 养剑器,养剑心。 他攥住“细雪”,要等待一个值得自己出剑的对手。 巫九不配,西妖域棋盘上的那些棋子也不配。 现在他等到了。 与自己站在命运棋盘对立面的那个“宿敌”。 …… …… 大雪沸乱。 黑槿嘴唇干枯,猛地抬起一只手,两根手指并拢,在自己面前头顶,速度极快的横切一刀,于是漫天大雪被“离字卷”撕裂。 但已经晚了。 下一刹那。 宁奕的声音轰然坠落。 “砸剑!” 那个高高跃起的黑袍身影,两旁大雪潮水被离字卷撕裂,然后展露出了那副犹如天神下凡的凶悍姿态,双手抬起,高举古剑,脑后剑光一线连绵,宛若龙蛇一般,伴随着“砸落”的姿态—— 斩切而下。 拎拽着红樱小妮子,扑腾出数十丈外,本以为自己“相对安全”了的红雀,被迸发的剑气扫中荡开,在空中翻滚打转。 它艰难对抗着汹涌澎湃的剑气余波。 然后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 两排歪歪斜斜的“豆腐块”楼屋,在剑气坠落之时,被连根拔起,轰然破碎,方圆半里的大雪,都被剑气卷起。 红雀看着那道炽烈光华之中,高高跃起的“年轻身影”。 它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熟人。 那个年轻的姓徐的剑修,当年也在自己面前,递出过这样的一剑,蔑视生死,砸碎规矩,桀骜不驯。 而如今的宁奕,如今的这一剑。 就算是年轻时候的徐藏,也未必能施展出吧? 摧枯拉朽的击碎一切。 这一剑,与徐藏的剑意完全不同,徐藏的剑是杀戮,是狠厉,是果断。 宁奕的剑,是光明,是浩荡,是势不可挡。 世人都说宁奕是徐藏的影子。 但如今递出“砸剑”的宁奕,浑身上下,一片光明。 …… …… (第二章在明天白天)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饕,餮 “轰”的一声。 大雪炸开,纷纷扬扬荡散。 以“黑槿”为原点,方圆半里,土地凹陷,大雪溅起,蛛网升腾,那些建造的歪歪扭扭如“豆腐块”的屋楼,此刻真的就如“豆腐块”一样,被剑气摧枯拉朽拔起—— 妖族天下的那位女子执剑者,被炽烈的光芒吞没,最后的一刹那,她双手抵住“剑器”,极其艰难的以“离字卷”撕开一片空缺。 宁奕眯起双眼。 那道磅礴斩切而下,犹如龙蛇一般的细雪剑光。 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薄的声响。 被撕开了。 整座“往生之地”,都安静下来。 与自己想象中一样。 无数的雪屑在空中飞舞,剑气掀动的罡风,让山底窄谷一片呼啸。 宁奕悬在空中,保持着单手攥剑的姿态,山字卷无法汲取这里的“星辉”,他没有办法获得太多的补给。 神池翻涌。 刚刚那一剑,并没有动用星辉。 而是神性。 大量的神性。 这三年来,神性在神池内积累,酝酿,皇陵冰川高原上,宁奕燃尽了自己所有的“神性”,与太宗皇帝一同奔赴寂灭,但是天都城的徐清焰,不断以骨笛向自己的桥梁这端输送神性,于是才有了他的复苏。 这些神性,重新汇满了一池池水。 宁奕面色不变,静静看着身下。 风雪之中,传来了“撕啦”的一声脆响,一只雪白的手按在风雪之中,五根手指攥住虚空,向着一旁缓缓撕开—— 黑槿从风雪里走了出来。 她的面色很不好看。 及腰的长发被剑气掀乱,向后瀑散,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 这位灞都老人刚刚收下的弟子,眼神里一片阴沉,她的十根手指,直到现在,还有些发麻……她看着宁奕,眼神里既有愤怒,也有忌惮。 大隋天下的剑修……是最难缠的人物。 妖族天下也会修行剑术,刀法,也有所谓的“剑修”,“刀修”这种说法,但与大隋不同,他们生来便背负着不同寻常的血脉,所以在血脉的加持之下,即便动用刀剑,也不会“喧宾夺主”。 妖族天下,四座妖域,很少会出现像大隋人族那样,纯粹的“剑修”。 纯粹到,剑就是命。 黑槿攥着手中软剑,神情冷冽,一言不发。 当年北境长城的“裴旻”,便那种纯粹的剑修,在登顶剑修最高楼之后,只身奔赴妖域大开杀戒,面对涅槃境界的妖圣,出手就是玉石俱焚的生死剑招,偏偏那柄“野火”可以燃尽天下,熄灭重燃,而他的对手,那几位妖圣……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眼前的“宁奕”,跟自己想象中一样,是个极其危险的,纯粹的剑修。 这样的一个人类,若是放任其成长,只要抵达了妖君境界,便再也无法抑制了。 大隋那边,像是“曹燃”、“叶红拂”这样的天骄人物,惊艳归惊艳,一旦修行到后面的境界,除非能得到契合自己修行道路的“先天灵宝”,否则面对执剑者,很难有一战之力。 黑槿太清楚“执剑者古卷”的力量了。 在十境之后,执剑者古卷真正点燃,甚至可以抹平一个境界的差距。 只需要点燃一颗命星,再加上一卷古卷,便可以与点燃两颗命星的大修行者打平。 两卷天书,便可以在刚刚踏入命星的时候,与“妖君”争锋。 但是“先天灵宝”,便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机缘。 涅槃境界的妖圣,也不一定拥有。 …… …… 大雪山下。 寒风呼啸。 撕开风雪走出来的黑槿,眉心似乎有一缕漆黑的光华涌动。 与宁奕不一样,她虽然身为执剑者,但是“剑意”的修行并不是第一选择……她修行更多的,乃是自身的天赋血脉。 她看着宁奕,波澜不惊的瞳孔深处,那股“”越发强烈。 她想吃掉宁奕。 不仅仅是把宁奕身上的“山字卷”吃下去。 她想吃掉这个人类身上的所有。 宁奕皱起眉头,他攥拢细雪,刚刚的那一剑,没有直接劈死“黑槿”……这倒不令他意外,这个女子的手段相当古怪。 妖族的妖修,修行肉身,体魄,还有血脉。 她的血脉是什么? 四周的风雪,似乎都向着黑槿的眉心蜂拥汇聚。 “轰隆隆——” 大雪沸腾。 磅礴的吸力陡然浮现,带动四方风云,向着那位黑袍女子掠去,宁奕的衣袍有些不受控制,万千丝线拉扯,推着他要向前跌撞。 宁奕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力量? 妖族强悍的血脉,抛去“真龙”,“天凰”这种早就灭绝了的皇血,余下的像“麒麟”,“火凤”,“金翅大鹏鸟”,“鲲鹏”,都是极强的血裔。 他面无表情,抬起一只手来,袖中掠出一缕虚炎,这缕朱雀城莲境地底萃取的火焰,极其通灵,掠出之后,围绕着他的指尖缭绕雀跃。 “去。” 宁奕身形不动,抬臂一指。 那缕火焰微微一滞,听懂了主人的话语。 在宁奕指尖落下点出的那一刻,细小的火焰发出沉闷的爆鸣,在飞掠的大雪潮中轰然膨胀,化为展翅扑击的朱雀妖灵—— 那头“朱雀”越来越近。 黑槿面色漠然,不为所动。 她仍然保持着一根手指按压在额首的动作。 眉心的漆黑之色,蔓延开来,化为扭曲的符箓,铭文,在虚空之中游走刻画。 顷刻之间,黑袍女子的面前,敞开了一座漆黑的四方门户—— 风雪轰隆隆滚入其中! 宁奕的那缕虚炎,瞬间被吸入门户之内。 黑槿收拢五指。 那座漆黑的门户随着她的手势,瞬间闭合。 女子神情一片平静。 她幽幽看着宁奕,默默咀嚼着那缕火焰的味道。 片刻之后,黑槿木然道“朱雀虚炎,味道不错,可惜火候还差了些。” 宁奕眯起双眼,并不言语。 这个叫“黑槿”的女子,让他想到了一种早已灭绝的“凶兽”。 吞噬天地。 化为己有。 …… …… 大雪纷飞。 宁奕将细雪插入身前雪地。 他缓缓展开双臂,十指之间火焰飞掠,拉扯成为一张细密的火网,这些朱雀虚炎,他凭借山字卷汲取了极多……要多少,有多少,只不过平时对敌杀人,只需要一缕,便可以将对手融化殆尽。 若是刚刚在地藏菩萨庙内,一口气取出了太多的“虚炎”,那么整座庙宇,方圆一里,都会被焚烧成为虚无。 宁奕眼神冷了下来。 你喜欢吃? 那就让你吃个够。 他猛地双手合十,袖袍无风自满,轰隆隆鼓荡起来,磅礴的虚炎,在袖袍内来回撞击,炽热的虚炎渗透黑袍,喷薄而出,化为数十道上百道的炽烈火光。 背后煌煌神焰,如天庭重启,玄门大开,数之不清的玄霄仙兵张弓搭箭,将“虚炎箭镞”射出。 漫天的箭镞呼啸声中。 黑槿皱起眉头,这一次她没有再强行去侵吞这些火焰。 这么多的“朱雀虚炎”,这个姓宁的男人,是把朱雀城的“莲境”都搬走了么? 山字卷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汲取能力? 她微微躬身,像是一柄紧绷的弓弩,脚后跟的积雪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缓慢堆起。 下一刹那—— 大雪发出嗤然爆响。 她开始奔跑,逆着无数火光,微微抬手,那柄插在地上的剑器嗡然震颤,拔地而起,化为一道流光,瞬间掠入她的掌心。 此剑名为“漆鸢”,质地极其独特,即可斩切金铁,亦可绕指缠柔。 “漆鸢”的剑身本如黑夜,但此刻覆盖一层霜雪。 黑槿攥着“漆鸢”,奔跑在这对她而言极短的数十丈大雪潮中,漫天流火坠砸,她侧过面颊,一缕虚炎擦着发丝掠过,焦糊的气息闪逝,她仰面做了一个铁板桥的动作,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双膝弯曲,下一刹那便拧腰翻转,踩着一个极大的弧度,甩开数十道虚炎箭镞的疾射,然后撞向宁奕。 两道身影,撞在一起。 大雪之中,发出沉闷的响声。 山字卷与离字卷的力量,一个代表汇聚,一个代表撕裂。 宁奕拔出细雪,格开自上而下的剑器。 “砰”的一声,漆鸢剑身上覆盖严密的那一层霜雪被震碎,细雪的雪白剑身,也撞击地渗出莲境地火。 两把长剑,交撞之时,不断溅出雪屑和火芯。 在“厮杀”数十个回合之后,两个人做出了一个极有默契的举动。 宁奕放弃了以细雪劈开黑槿的想法,对方缠地太紧,如此近距离的厮杀,拳头比剑更好用。 他反手将细雪插回鞘内,肩头微微下坠,整个人矮了下来,在撞向“黑槿”衣袍的刹那,一拳递出,如炮弹一般,在极短的空间内炸起“砰”的闷响。 咫尺之间。 避无可避。 然而让宁奕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黑槿硬生生接了这一拳,神情痛苦,但她并没有被捶地向上飞去,而是双脚踩在地面,险些一度要离开,只不过最终仍然稳住身形,千斤坠般死死踩在地面之上。 宁奕瞳孔收缩。 这位妖族天下的女子执剑者,竟然体魄不输自己? “撕啦”一声。 离字卷切割风雪。 宁奕的肩头破开了一缕口子,鲜血喷薄而出,但紧接着就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 黑槿张开嘴唇,露出锋锐的“獠牙”,咬在了宁奕的肩头伤口之上。 她狠狠瞪着宁奕,喉咙的声音含糊不清。 “我要……吃掉你!”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风雪之中的第三个人 “我要……吃掉你!” 黑槿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响起。 她恶狠狠咬了下去,牙齿刺入宁奕的肩头肌肤之中。 她真的试图咬下一块肉来。 宁奕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鼓起,这个女人是疯子吗? 这种厮杀,完全不讲章法! 宁奕浑身上下,犹如金刚,体内气血如汪洋大海一般澎湃,感应到了剧烈的威胁之后,“白骨平原”陡然震颤,肩头之处,血液之中,有神霞滚滚而来,震得黑槿唇齿齐颤,头颅向上飞起,整个人险些被震飞。 长相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小饕餮”,双手按住宁奕肩头,两个人缠在一起,保持着“亲昵”而又“危险”的距离,黑槿眸光凶狠至极,抬起头来,又是张嘴咬了下去,她万万没有想到,宁奕的体内还有如此浩瀚的力量。 她的本命天赋就是“吞噬”! 若是让她的獠牙刺入宁奕的血液之中,要不了多久,她便可以将对方吸成人干! 宁奕抖肩抬臂,一只手掌按在黑槿额头,手臂撑直,两个人的模样看起来滑稽而又荒唐,饕餮的“凶牙”露了出来,只可惜距离不够,被宁奕掌心死死卡住。 宁奕按住饕餮额头,用力极深,两个人的距离死死卡住,黑槿双手死死“搂住”宁奕,整个人盘在宁奕身上,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吼声,最终却无法得逞,愤怒至极,咬牙切齿道:“松开!” 四周大雪纷飞。 两个人撞碎古木,撞碎屋楼,撞塌古庙,翻转身躯,但却始终保持紧绷,角力,谁也不肯松手。 宁奕同样咬牙切齿,他在黑槿的身上,感到了极大的威胁,刚刚的那一口,若是被她咬实了,不知道自己要掉多大一块肉,就算是金刚体魄,恐怕也扛不住这女子的“饕餮一口”。 他死死按着黑槿,恶狠狠道:“你松口,我就松手。” 哐当哐当的牙齿交撞声音,四周风雪破碎。 这咬合力……让宁奕有些头皮发麻。 两位宿命对立面的“执剑者”,第一次见面,本该是严肃无比的画面,此刻却变得有些滑稽,甚至有些荒诞。 宁奕忽然感到,自己的掌心,逐渐变得滚烫起来。 黑槿的眉心,那抹漆黑如长夜的光华,再度亮了起来。 这头“远古凶兽”的光洁额首,符箓铭文缓缓流淌而出,围绕着两人,在风雪之中勾勒,描绘……这是古老的饕餮秘术! 黑槿的额头,那股远古的苍莽力量轰然汇聚,化为一道收缩的漆黑圆线,所过之处,风雪皆被斩开。 对准宁奕的手腕斩下! 宁奕猛地发力,磅礴的神性透过掌心击打而出,这一掌,本可以直接击碎一位十境修士的头颅,此刻只是震得黑槿脑袋向后仰去。 瞬息之间,抽手而回。 饕餮的黑线撕啦一声斩切而过,险而又险。 两人重新陷入气机角力的近身厮杀。 宁奕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修行者,妖修的体魄本就极强,这头“饕餮”更是强悍,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天材地宝。 灞都老人从悬空城带回了“黑槿”,在捡到她的时候,这头“小饕餮”在悬空城禁制内漂浮,的确吞了不少宝物,金身已经初具规模,堪称横行同境无敌手。 黑槿同样惊讶。 她震惊于宁奕这么一个人类,竟然把体魄锤炼地如此强大。 “离字卷”斩切着风雪,无数次划过宁奕的肌肤,不过只能斩开一道浅淡的白痕,连鲜血都不曾溅出,很快便重新愈合。 两人重新撞在一起,炸开漫天风雪。 …… …… “灞都城弟子,似乎也不过如此。” 宁奕面无表情开口。 肉身厮杀。 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是要耗下去,他有山字卷,这里虽然没有星辉,但是山字卷仍然可以大大增强他的耐力。 黑槿眯起双眼,她还有着好几道压箱底手段。 她仔细打量着四周。 从那座大雪山离开,来到这里。 她便觉察到了异样。 “这里封禁妖力,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人类需要的‘星辉’,也被封禁了。”她冷冷开口,道:“若是有所谓的禁忌手段,你大可以试试……看看我们俩,谁先死在这里。” 宁奕坦诚笑道:“我打不死你。” 这句话看起来“坦诚”。 但宁奕真的起了杀心。 自己最大的手段,应该是神性拉满的全力一剑,但是刚刚的“砸剑”,似乎被这个女人以“离字卷”躲掉了,想要斩杀这头饕餮,至少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牌,两人选择近身厮杀,都是因为对自己的体魄极有信心,想要依靠体魄分出高下,至少可以多逼出对面一张底牌。 饕餮的肉身,比宁奕想象中要强。 动用全部的“神性”,去递出斩杀一剑,太不理智。 宁奕隐约猜到了黑槿的心思。 如今局势,攻比守难。 于是那颗杀心,被宁奕轻轻拎起,轻轻放下。 他平静道:“若是黑槿姑娘有什么手段,宁某倒是愿意见识一二。” 黑槿没好气笑道:“你会看到的。” 两人只是光说话,不动手。 显然看穿了眼前局势。 宁奕轻声笑道:“灞都城在西妖域,费心费力,驭动百族,推动棋盘,就是为了把我逼到这一步?你们……似乎失算了。” 黑槿皱起眉头。 灞都城推动棋盘? 她沉默下来。 而宁奕则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 自己说错了? 风雪之中,两人尚未松开对方,但是紧绷的角力,此刻变得有些松弛。 宁奕默默以心力去推算。 而黑槿则是回想着自己这千里的经历。 千里追行,极其不顺。 因为所行之处,大大小小忽如其来的动荡,让自己的猎物……眼前这个叫宁奕的家伙,不断变更方向。 若非是自己和师兄被逼着不断改变方向,距离缩近又被拉开……这一切,早就结束了。 于是—— 最终来到了这里。 的确有人在推动这局棋,但…… “不是灞都城。” 黑槿的神情并不好看,她声音沙哑开口。 这句话与宁奕以心力推演而出的结果一同水落石出。 宁奕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他眼神复杂,面容变得阴沉起来。 两个人之间的风雪仍然在呼啸,但声音小了许多,山字卷和离字卷,仍然在纠缠,但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是灞都城。 还能有谁? …… … … 风雪的那一边,有人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声音清脆如铃。 但宁奕听了,神情更加阴沉。 那人坐在古庙的庙顶,屋脊之上,双脚垂落晃荡在屋檐檐角,她双手按在青砖檐瓦之上,大部分的古庙都被宁奕与“地藏菩萨”厮杀时候的劲气余波摧毁,这座古庙是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建筑。 白郡主的心情很好。 她高坐在庙宇屋檐之上,掌心按着一条白蛇,白蛇悬挂在檐角,像是一根绷紧的长绳,尾端裹着一个挣扎的蓑衣男人。 那男人的面容被笠帽遮住,看不清容貌,嘴巴似乎也被什么封住,喉咙里发出呜咽的挣扎声音。 黑槿尚未撤力。 于是宁奕也只能保持着这股力劲。 两个人僵持在一起。 “你认识她?” 宁奕眯起双眼,压低声音。 “认识……但没见过面。”黑槿神情不善,“她是东妖域白重楼。” 东妖域那位臭名昭著,心狠手辣的白郡主。 宁奕盯着那个悬挂在屋檐下面,相当凄惨的蓑衣男人……虽然有宝器遮掩面容,但他还是一下就猜到了那厮的身份。 这气息实在太熟悉了。 当初在青山府邸下面,吴道子信誓旦旦说要找“复苏之术”,后来便在大隋消失无影。 果然在妖族。 坐在屋檐上的白重楼,神情淡然,她看着宁奕的目光,心知自己猜的果然不错。 白重楼微笑道:“大隋的宁奕,久仰大名。” 宁奕只是沉默。 白重楼缓慢调整目光,望向与宁奕角力厮杀的那个黑袍女子,轻柔笑道:“你就是姜麟的师妹?生得不错,乖巧可人。” 距离很近,以至于宁奕能听到此刻黑槿唇齿的摩擦声音,估计这头饕餮动了杀心,恨不得现在就吞掉这位所谓的东妖域郡主。 白重楼算计的不仅仅是自己。 还有灞都城的黑槿。 按自己的推演来看,姜麟应该也来了。 宁奕抿起嘴唇,能拦住姜麟的,东妖域如今只有一个人。 那位小白帝。 他目光不易察觉的望向远方那座大雪山的方向,那两位才是真正棘手的存在,自己一日未入命星,便一日不可与其争锋。 白重楼的双脚在古庙檐角晃荡。 她笑眯眯道:“其实两位大可以继续厮杀,分出胜负,再分出生死,我可以保证在那之前,乖乖坐好观战,给你们二位挪出战场。毕竟这里可是西妖域少有的‘禁忌之域’,谁打死谁,都不用负责。” 一片死寂。 宁奕能感觉到,黑槿按压自己肩头的力度变得逐渐降低。 两个人都在试探。 黑槿先卸了一份力。 于是宁奕也默默卸下一份力。 正如白重楼所说的,这里是一片少有的“禁忌之域”,无人踏入这里,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谁打死谁,都不用负责。 于是宁奕和黑槿,此刻都起了杀心。 只不过针对的不是对方。 而是那个设下棋局,此刻在风雪之中怡然自得,坐山观虎的第三个人。 古庙屋檐上,一声叹息。 幽幽荡开。 白郡主满脸无奈,一只手攥拢白蛇,道:“果然……你们两位,似乎并不领情呢。”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章 生死二字 “果然……你们两位,似乎并不领情呢。” 白重楼坐在屋檐之上。 她笑眯眯望着宁奕和黑槿。 古庙的上空,风雪卷动这位东妖域郡主的衣襟袖袍,她轻声道:“二位身上似乎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白重楼眯起双眼。 她能够感受到风雪之中,两股纠缠不休的力量。 她本以为,灞都城追杀宁奕的,就只有姜麟而已,倒是没有想到,这位灞都老人新收下的弟子,刚刚入门,就立马出城,千里奔驰,只为追杀宁奕。 是因为“宁奕”身上有什么? 白重楼的境界,也正好在十境大圆满,只差一丝可以破境。 她性格暴戾,在东妖域人人畏惧,出行之时,又有“幽冥”两位妖君护阵,这些年来,无人伤得了她一根毫毛。 但抛开这些,这接近千年的修为境界,绝不掺任何水分。 白重楼的十境,与“巫九”之流的十境,天差地别。 她的本命真身,乃是东妖域的“金翅大鹏鸟”,单单是这尊贵的血统,便注定了修行起来,战力不俗,可以轻松傲视同境。 “白郡主”披着一身白袍,风雪掠过,吹动衣袍下摆,露出雪白的双腿,她微微抿唇,一只手捋了捋鬓发,这个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凶名赫赫的戾徒,更像是某位人畜无害的纯洁少女。 只不过她的面容,英气太甚。 做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做作”。 “我知道二位在想什么。”白重楼叹了口气,故作可怜道:“二位一定在想,既然这里如此空荡,那么打死我……也不会有人知道。” 顿了顿。 屋檐上的女子缓缓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声音落地。 宁奕和黑槿瞳孔收缩。 他们二人的直觉极其敏锐。 白重楼抬起一只手来,她面无表情,指尖划破虚空,上方的风雪汇聚,被她撕开一小座洞天,然后坐在屋檐上的女子,缓慢站起身子,改为一只脚踩住白蛇,任凭屋檐下方的男人晃荡,站立起来的身子稳稳如山。 衣袍纷飞。 此刻白重楼看起来不像是娇柔女子。 更像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瘦削男人。 她从空中拽出一连串的宝器,从指尖插入风雪的那一刻起,就有清脆的碰撞声音在她头顶的风雪里响起。 世人皆知。 东妖域宝器最多的,不是那位“小白帝”。 而是他的妹妹,白重楼。 那些品秩高的宝器,极罕见的符箓,阵法,全都被白如来搜刮,然后送给自己的妹妹,再加上平时有“幽冥”二老,几乎用不到这些宝器出场。 谁也不知道,白重楼的小洞天里,到底堆砌了多少宝物。 一座四四方方的古印,坠落下来,直接贯穿屋脊,落在庙内,落地的刹那,方圆五里之内,风雪倒掠,以宁奕和黑槿为圆心,无数霜雪在圆线边缘堆砌,无形的霜寒之力,汇聚成为一只倒扣的透明古钟。 轰然落地,将两人彻底锁死。 黑槿寒声道:“你我还要死斗?” 宁奕沉默着,缓慢撤力,两个人看起来还抵在一起,只不过如今已是一个虚架子。 那方古印是一个宝器,看起来像是妖君境界的古物。 让宁奕觉得隐约不祥的,是那座微小洞天 ,不断坠落,不断在那位白郡主身旁悬浮的“宝器”,每一件的品秩,都相当不俗,东妖域的金翅大鹏族到底是掏了多少家底?难道那位小白帝把自己的杀伐宝器全都给了他的妹妹? 蚁多咬死象,更何况……这个名叫白重楼的女人,抛开宝器,也是一头难对付的大妖。 风雪肆虐。 古印镇压一方天地,将呼啸声音隔绝在外。 “听闻姜麟出城,只为了追杀一个人类……以他的身份地位,大可不必如此麻烦。”白郡主的目光望向宁奕,她淡淡道:“所以我动了,本来推动西妖域棋盘,只是把你抓了,压着姜麟一头,等我玩够了,再送到灞都城。” 她眼里缓慢升腾笑意。 白重楼唇角微微翘起,道:“但后来我发现……事情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有意思。” 她踩在庙顶,俯瞰宁奕,轻声道:“我遣人去查了你的案卷,本来只是想找那个与你有关的女人,后面发现了另外一些有意思的家伙。” 宁奕眯起双眼。 倒悬在屋檐下的那个男人,不再挣扎,反而双手合十。 他默默闭紧双眼,不知在念着什么。 白重楼两根手指捻住一把飞剑,刹那弹指。 一缕剑光向下掠去。 屋檐之下,风雪之中,一道黑线,闪逝便过。 被白蛇束缚住身子的男人,遮掩面容的笠帽,瞬间裂开,咔嚓一声,露出了一张“沧桑”面容。 白重楼微笑道:“啧啧……还有一层面皮呢。” 她第二次叩指,那道去而复返的剑光以更快的速度再次递斩而出。 男人微微侧过脖颈,面颊之上一缕剑光游曳而过。 那柄飞剑钉入地面。 鲜血喷薄。 拔出一张薄薄的面皮。 吴道子面色枯白,但出乎意料的镇定,他双手合十,不知道在颂念着什么咒文经书……这个和尚看起来不靠谱,但一到生死之际,他会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他乡遇故知。 但宁奕心中并没有丝毫喜悦。 他已经猜到了。 他不需要去了解,这位白郡主是怎么见到,并且认出来吴道子的…… 和尚也有极多的宝物,当然比不得这位娇生惯养的妖族郡主,那顶笠帽,应该就是遮掩气息上佳的宝器。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额头青筋鼓起。 此刻,吴道子被倒吊在屋檐下,头颅面颊胸腹,浑身上下,不断有鲜血流淌,汇聚,最终滴落在地面的霜雪,他的身上,那件同样是护体宝器的蓑衣,已经被白蛇勒的寸寸碎裂,肉眼可见的遍布伤痕。 十分凄惨。 黑槿声音极小,只有二人可以听闻。 “这女人是个变态。” 黑槿顿了顿,皱眉道:“白重楼疯狂爱慕着姜麟师兄,之所以会查到你,是因为……” “你不必说。”宁奕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从刚刚的只言片语,便可以猜到。 这位姓白的金翅大鹏郡主,之所以会搜查自己在妖族的案卷情报。 是因为“裴丫头”。 “我曾经听人说。没有人生下来是完美的……但有些人,生下来的缺陷,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风雪那边传来的声音,让白重楼皱起眉头。 “不朽给你打开了一扇门,但也给 你关上了一扇窗。” 宁奕木然道:“你生下来的时候,身世要比正常人‘好一些’,所以某些缺陷,似乎也比正常人……要‘多一些’。” 白重楼的面色陡然冷了起来。 古印镇压的风雪,渐渐荡开,如鹰雀缭绕。 露出两个年轻身影。 不再是纠缠。 宁奕松开与黑槿抵肩的双手。 两位执剑者不是生死相杀的姿态。 而是“并肩而立”。 宁奕举起自己的细雪,风雪大颤,为之辟易,他默默注视着屋檐上的白袍女子。 白重楼取出了如此多的宝器,却没有急着一股脑使出。 一方大印,镇压天地。 其他的宝器,则是用以提供“妖力”,此地妖力无法施展,她便不断汲取宝器之中的残存力量。 似乎在进行着什么“仪式”。 黑槿寒声道:“这个姓白的女人,似乎要启动某座禁忌阵法……这里是东妖域棋盘上的禁忌之域,她想要借着‘往生之地’把我们俩埋葬。” 宁奕木然道:“我之前见到了许多朝圣者,他们在这里诵念古经,提供愿力,如今已经死了,但似乎还有生机存在……而且,我感到了‘天书’的存在。” 黑槿的目光投向白重楼的背后,那片古庙的尽头。 她眯起双眼,面色郑重道:“我也感应到了。” 这片“往生之地”,被东妖域的金翅大鹏族攥在手里,无人入内,也无人知晓深处到底是什么,孕育着什么。 宁奕在古庙尽头,感应到了大量的“奇点”……这一切正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妖族天下还有着极多这样的地方,依靠“奇点”,来打通空间,将愿力汇聚到一起。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若是有可能……他倒是想知道,那些奇点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是与“生死”有关的古卷? 两人站在钟身笼罩的边沿。 “事先说好……” “我不是要与你合作,在杀了她之后,我便会来杀你。” 黑槿寒声开口,她说完之后便取出腰间的“软剑”,动作极快的以两根手指擦拭剑面,一划到底,指尖擦出光火,在擦拭至剑尖之时,止住势头。 接着一剑刺下! 离字卷呼啸着汹涌而去—— 古钟“砰”的一声炸开一道口子。 两缕剑光,一黑一白,交错掠出,在两旁屋楼的剧烈撞击爆炸之中闪逝而过。 黑槿踩在漆鸢之上,长发被吹得不断飞起。 她眯起双眼,余光瞥向身旁的宁奕。 宁奕双手不断结印,驭剑飞行,那只原本只有拳头大小的红雀迅速变大,在风雪里呼啸着化为数十丈大小的“庞然大物”,贴地飞行,所过之处,屋楼全都被摧枯拉朽地直接推平,喷出汹涌澎湃的烈潮。 轰然大火。 瞳孔里,越来越炽热的火焰袭来。 白重楼面无表情,双手抬起,握拢十指。 头顶小洞天,嗡然张开,缓慢垂落数十件宝器。 这些宝器在她面前一字排开,白重楼平静看着两缕向着自己掠来的剑气,宛若拈花拨弦一般,十指向前按压。 顷刻之间。 数十件宝器,如暴雨一般,倾泻而出。 火焰瀑布,一线撕开。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斩首 “轰——” 黑槿两根手指并拢,斜斩而下,面前一线火潮轰然破开。 映入眼帘的,是数十件疾风暴雨般飞驰而来的“宝器”,巨大的青铜古钟,发出嗡然长鸣之音,她猛地踩踏飞剑,漆鸢撞击在古钟之上,并没有直接将这尊宝器破开,两两对撞,磅礴的音浪掀动大雪和火潮。 若论品秩。 她的这把剑,有着极强大的晋升潜能,毕竟有“剑骨”加持,可以不断汲取外界之力,不断提升自身品秩,但是如今想要碾压势头的盖过“妖君”的宝器,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漆鸢发出铮鸣。 剑尖之处,风雪汇聚。 古钟钟身泛起波澜,无形的波动韵律,荡散开来—— 黑槿面无表情,身躯陡然撞入风雪之中,同时单手按住漆鸢,掌心下压,瞬息之间,看似极其坚硬的三尺之剑砰然碎裂,化为无数漆黑流光,将那座浑厚古钟包裹。 与宁奕的“细雪”不同。 “漆鸢”乃是至柔的体现。 剑气包裹古钟之后—— “离字卷”的磅礴力量轰隆隆降临! 黑槿的瞳孔逐渐变得纤细,如一只黑夜中的猫咪。 她屏住呼吸,吐气声音变得尖锐而又缓慢。 长啸一声! 单手按入古钟钟壁。 钟身内部,发出极轻极快的震颤声音,连绵叠加,声音愈发盛大,在短短四五个呼吸之内,这股撞击迎合着黑槿的喝喊声音,直接将古钟撕扯裂开。 无数漆黑流光掠入掌心,重新化为“漆鸢”。 浑身戾气的女子继续仗剑飞掠,只不过后面的路径十分艰难,数之不清的宝器向着她掠来,那位名叫白重楼的东妖域郡主,身上那座小洞天里的宝器积蓄,若是只论妖君宝器,恐怕比得上妖族天下的妖圣了! 黑槿眯起双眼,望向另外一边。 …… …… 朱雀贴地飞行。 红雀眸子里戾气纵横,交错的长牙微微开阖,潮水般的赤红色虚炎喷薄而出,大肆焚烧着这片“往生之地”,它死死盯住那个古庙顶端的白袍女子。 白重楼神情自若,她屈指轻轻叩击,一块雪白的鳞甲在空中放大,无数风雪咔嚓咔嚓拼凑成一堵坚不可摧的甲盾厚墙,虚炎与冰雪抵消,无数火潮堆积在她面前,整片世界都是赤红一片,唯独三尺之内,一片清净。 宁奕面无表情,他踩踏细雪,看似“轻松”的穿行在宝器瀑布之中,但实际上,宁奕从未放松过警惕。 与黑槿一样,他面前无数宝器斗转交撞,隐约拼凑成某种玄妙阵法…… 这些阵纹,若是成型,恐怕会凝聚出不小的杀力。 这位“白郡主”的身上,不仅仅有着大量宝器,还有杀伐用的符箓,阵法。 不可小觑。 宁奕感应到了身旁冥冥之中的那道目光。 黑槿在“留意”自己。 即便双方达成了口头上的承诺,她也没有对自己卸下防备…… 宁奕攥拢细雪,一剑当头譬下,迎面而来的一块巨大土石直接被劈得炸开,奔跑在风雪之中,幻化成一头豹子的“宝器”,高高跃起,咬在细雪的剑锋之上。 递剑。 拧腰。 风雷震荡,炸散大雪。 咬在细雪剑锋之上的“豹子”,明显神情错愕,这宝器已经开了灵智,可见品秩之高,只可惜在风雷震开的下一刹那,整具豹子身躯都被轰轰烈烈的磅礴神性扫荡破碎! 宁奕脑海里的思绪一直很清晰。 他之所以能和“黑槿”,在如今放下厮杀……是因为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位来自东妖域的“白郡主”,此刻即将开启“往生之地”的阵法,把自己引入未知之处,直接埋葬。 但他现在要做的事情。 不是杀死“白重楼”。 而是救出那个倒吊在屋檐下的男人。 吴道子双手合十,被白蛇缠绕捆缚,火焰擦着面颊滚过,砸中周遭的古庙,白重楼的“雪白鳞甲”悬浮在她脚底古庙面前,神仙打架之后,这里是唯一的幸免于难的地方,不断有寺庙被剑气和虚炎摧垮。 他抿起嘴唇,神情苍白,仍然在念着不知名的经文。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心神一颤,猛地抬起头来,那位白郡主在空中以指尖勾勒,写出了一个大大的“镇”字,“落笔”之时,风雪之中一片朱红,那个原本方方正正的“镇”字,滂沱掠出,一路上摧枯拉朽,迎风暴涨,瞬间来到宁奕的面前三丈之处,化为一座通天大山般。 街道土石拔地而起。 宁奕双手持细雪,一剑劈斩而下。 风雷神性,与那个大大的“镇”字交撞在一起,宁奕的鬓发被雷光映地雪白,这里星辉和妖力都无法施展,而那位白郡主,仰仗着小洞天内数之不清的“宝器”,肆无忌惮动用着诸类法门,汲取着宝器内原本积蓄的妖力。 此消彼长。 一赠一减。 宁奕打得相当憋屈,被一个“镇字”打得落在地面,接着便是第二个呼啸砸来的“压”字,以指尖妖气描绘印法,需要消耗符箓,心神,以及大量的妖力,除非是境界相差太多,否则在实战杀伐之中,算是华而不实的下乘手段。 那站在庙顶俯瞰风雪的白袍女子,显然是故意如此,为了一睹自己的狼狈姿态,不惜大费“笔墨”。 宁奕被“镇字印”砸得坠落在地,面无表情,立即前冲,不再以细雪劈砍,而是低下头来,双手抬起护在面前,整个人与“压字印”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 风雪破碎。 正如他预料的那般,这印决气势汹汹,看起来杀力凶猛,但实际上颇有些追求“场面”,忽略了实质性的杀力。 金刚体魄,可以硬抗。 一人一印对撞,彼此穿透而过,那“压”字印一路横扫古屋,最终消弭在风雪之中。 而宁奕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撞出“压字印”后,宁奕开始奔跑。 他的身子像是一柄利箭,倏忽疾射而出。 踩踏地面的脚步快到模糊,风雪根本追赶不上。 白重楼站在庙顶之上,眯起双眼,注意到了这一副场面。 她神情凝重,十指拨弄,速度由缓入疾。 “嗡——” 悬浮在她周身,如长河一般的宝器,此刻尽数掠出—— 一小座雪白印玺,在空中由悬停到射出。 在白重楼的眼中。 那个奔掠在大地上的黑袍男子,像是一根柔软的苇草,在空中翻转一圈,如同“未卜先知”一般,躲开了那座呼啸砸去的雪白印玺。 她的视线不断跟着宁奕的身形移动。 速度太快。 风雪隐约有些遮掩。 白重楼面无表情,加快十指拨弄宝器的速度。 大珠小珠落玉盘。 远方传来接二连三的密集的轰砸声音,十数件宝器前后不一的射出,却在同一时刻抵达,那个男人斗折蛇行,在细微之处极见功夫的一一躲开。 白重楼眯起双眼,这个姓宁的男人,竟然全都躲开了? 是身法,还是感应? 白郡主微微低垂眉眼,似乎在思忖某件事情。 沉默两个呼吸之后。 她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即便狂风骤雨般掷出了如此多的宝器,白重楼仍然有着几件压箱底的宝物没有动用。 之前被她掷出的这些宝器,只是噱头,陪这两人玩玩而已。 她的肩头,始终悬浮一座漆黑如铁的斩首台,大约巴掌大小,铡刀生锈,但是台座纹着青铜龙尾。 这座宝器看似朴素,但实际上若是以妖力催动,杀力惊人可怕。 兄长给自己送了许多宝器,唯独这件“斩龙铡”,他面色郑重叮嘱自己,一定要小心使用,三思而行。 白重楼默默注视着远方的“宁奕”。 两个人的目光,似乎交汇到了一起。 宁奕踩在一座坠落的“小山”之上,脚底发力,将这座品秩稍低只有十境左右的宝器,镇压得死死不能动弹。 他停下了飞掠的步伐,缓慢站起身子,衣袍猎猎而响,两袖被他轻轻拢住,腰间的“细雪”顺势藏在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 他能够感到,白重楼的肩头,那座“斩龙之台”,是一件相当危险的宝器。 似乎隐约锁定了自己? 那座宝器若是降临,以自己肉身,断然抗受不住。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吸引白重楼的“注意”。 他要做的,不是杀死这位“白郡主”。 而是救下“吴道子”。 那柄细雪被宁奕藏在袖袍里,不断蓄势,神性风雷在鞘中回荡沸腾,随时可以掷出,跨越那一里的范围,斩断吴道子的“束缚”。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呼吸变得缓慢起来。 四周的风雪也变得缓慢起来。 白重楼站在庙顶上,她抬起一只手掌,那座青铜古台缓慢坠入掌心。 白郡主的声音,在风雪之中缓慢回荡。 她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 “宁奕。” “此台,名为‘斩龙’,铡刀合,头颅落。” 宁奕抿起嘴唇,他早就猜到了这柄铡刀的厉害,应该是如“因果”一般的强大杀器,若是距离太近,直接会被铡刀斩中。 所以他掠出了一截距离。 他要躲开这一刀。 然后递出自己的那一剑。 …… …… 然而。 声音荡开的那一刻。 白重楼面无表情攥拢五指,古台上纹刻的青铜龙尾,亮起璀璨的光华—— 宁奕瞳孔收缩,他拼尽全力,掷出了那递斩风雪的一剑。 细雪的剑身,如一缕极光,如一道惊雷,刹那划破大地风雪,奔着那座古庙而去! 他算对了开头。 却没有算中结尾。 白重楼的斩龙铡要落地。 但要斩的,不是他。 倒吊在屋檐下的男人,缓慢睁开双眼,眼中满是平静和坦然。 他看到了那缕细雪剑光愈发盛大。 与白重楼的“鳞甲”撞在一起。 “轰隆隆”的雪潮之中。 有着轻微的“咔嚓”一声。 斩龙台铡刀落地。 雪潮散尽。 一片寂静。 那具倒吊在古庙檐角下的男人尸体,已没了头颅。 雪雾升腾。 白重楼站在庙顶,看着远方的宁奕。 她平静问道:“头颅断去,尚有命否?”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生与灭 “头颅断去,尚有命否?” 白重楼面无表情,看着远方那位保持掷剑姿态的黑袍男人。 风雷鼓荡。 细雪一剑撞击在“雪白鳞甲”之上。 鳞甲震颤,嗡然大响。 宁奕的那一剑,跨越数里,溅起大雪雪潮,本该斩断“吴道子”身上的“白蛇”,但可惜终究是慢了一丝。 那片悬浮在白重楼面前的“白麟”,被细雪凿中,发出细密而又连绵的碎裂声音。 “咔嚓”一声,彻底碎开! 大雪纷飞。 朱雀长鸣。 宁奕收回细雪,缓慢在雪尘之中,摇摇晃晃站起身子。 黑槿惘然的抬起头来。 穹顶之上,似乎有一道极光垂落,笼罩大地。 白郡主踩在古庙的庙顶,她的身旁,四面八方,一道又一道光芒冲霄而起,掀起巨浪,庙宇坍塌,古寺破败,但仍然有无数赤红色的光柱逆着大雪掠起,与天心垂落的光华对应相合。 一线圆潮扩散开来—— 黑槿把目光投向远方,断壁残垣的尽头。 她的心头,有股不祥的预感……宁奕说得没错,这里埋着一座古老的阵法。 往生之地,埋藏着“生与死”的大秘密,这里一直被东妖域握在手中,即便是灞都城,也无权入内。 如今白重楼将“往生之地”开启。 白郡主微抬素手,那片被细雪砸得险些破碎,只剩下一半的鳞甲,此刻迅速缩小,回到她的袖内。 白重楼站在最高处,缓缓道:“这里是父皇炼化的古代禁地。” 说话之时,她看起来神情平静,但实际上,一只手紧紧握着斩龙铡,久久没有斩下第二刀……若是离得仔细,目力好一些,便可以看清楚,白重楼攥拢斩龙台的五根手指,在不断的颤抖。 催动一次斩龙台,所需要的妖力,有些离谱。 但斩了这颗头颅,很值。 白重楼望向宁奕。 雪尘散去,她等待着一张愤怒扭曲的面容。 宁奕攥着细雪,一言不发,十指紧握,袖袍鼓荡,袍下的肌肤,青筋鼓荡。 白重楼有些失望。 她在宁奕的脸上,竟然没有看到太多的“愤怒”。 是因为她不了解宁奕。 像宁奕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把“痛苦”,“愤怒”,“怨恨”这样的情绪,直接写在脸上,他更像是雪原里的孤狼,风雪苦痛加身,隐忍的记下每一笔账。 宁奕越是平静,说明他越是“愤怒”。 白重楼木然道:“看来他对你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死了也就是死了。” 宁奕没有搭话。 白重楼笑了笑,继续问道:“如果我杀死大隋那边的裴灵素,不知道你现在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宁奕瞬间动了。 他脚底的那座小山,炸开一道蛛网。 一道黑色长虹拔地而起。 宁奕以肩头金刚体魄,以摧枯拉朽之势,撞碎一路上的宝器,瞬间来到了白重楼的头顶面前,单手攥着“细雪”,发丝在风雪之中飞掠,遮住了大半的面颊,只露出一双幽幽阴森的眼眸。 “轰!” 剑气劈斩。 白重楼收回“斩 龙台”,脚尖点地,向后掠去。 庞大的剑气将古庙摧毁。 两人一前一后,宁奕不断以“砸剑”劈砍,白重楼神情阴沉,不断弹指,以宝器作为牺牲代价,去消耗这个男人身上犹如大海一般的魁梧劲气。 此地不是封禁星辉么? 为何这人身上还有如此庞大的力量? 白重楼面无表情,不断后退,身旁传来了一声戾鸣—— 朱雀长啸一声。 它胸膛高高鼓起,猛地喷出一大口赤红色的虚炎,犹如炮弹一般,卷起风雪,一路上焚化虚空—— 宁奕的身形“嗖”的消失。 白重楼抬起双手,从小洞天中拽出两把短刀,交叉砍过,一团赤红色的虚炎被十字切斩而开,向着她的两边溅射开来,炽热高温映照得她白袍如鲜血般殷红。 白重楼眯起双眼,双手翻了一个刀花,双手按住两把短刀刀柄,向着腰间空空荡荡的两侧缓慢推下。 小洞天的虚空涟漪在刀尖落下的位置泛起,双手按下,两把短刀就此插入虚无之中。 宁奕的身形向着那座坍塌的古庙掠去。 白重楼轻笑一声,道:“死都死了,何必再见?” 她攥拢五根手指,隔着数里,如拽银线,那条白蛇被直接拽的跨越虚空,将一整具尸身都拖曳而来。 白重楼轻轻在蛇头上叩击一二。 那条白蛇,向着一旁翘起的断墙上攀爬,最终吊着尸体,随风摇曳。 “此地的‘倒吊人’,便是如此炼制。”白重楼拍了拍手,心情似乎好了许多,笑道:“本郡主不开心时,便捉人来此,砍去头颅,好生炼化,以解忧愁。” 宁奕站在原先古庙的坍塌之处。 他背对白重楼,面无表情,看着被雪尘掩埋的那颗头颅。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以一只手,合上“吴道子”的眼眸。 指尖接触的刹那。 宁奕的表情有些古怪,站起身后,便旋即恢复到一片漠然。 黑槿飞掠,落在他的身旁。 “出不去了。”她压低声音,神情难看,“我刚刚以神念探查,入口被封死了。” “往生之地”开启之后。 宁奕感到了一道虚无缥缈的力量。 这股力量在一开始还不算如何强大,只不过给自己心头一种压迫。 越发强烈。 到了如今,数十个呼吸之后,宁奕的“金刚体魄”,已经发出了“轻微”的脆响。 他盯着远方风雪里的“白郡主”,显然白重楼并不受此影响。 是血脉的缘故? 还是另有原因?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缓慢站起身子,拄剑而立,一字一句笑道:“白帝设‘往生之地’,笼络大批信徒……是因为活不长了?” 白重楼的面色陡然冷了下来。 “放肆。” 她怒斥一声,一拂衣袖。 风雪之中,十数件宝器倾泻而出。 宁奕眼神收缩,急忙弹指撑起面前一片屏障。 在他周身三尺之处,这些宝器全都被剑气弹得飞开。 并非是宁奕的剑气强大。 而是……在这座往生之地,这些宝器也受到了压制! 白重楼 神情阴沉,她立即取出斩龙台,五根手指握住,但面容浮现一阵痛苦,五指握拢之后又缓缓松开,想要催动斩龙台,实在有心无力……这件宝器可以跨越因果,降临杀劫,只可惜先前浪费了一次机会。 想再一次动用,恐怕要等待一段时间了。 宁奕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白帝活了多少年?成就涅槃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若他还有着巅峰时候的修为,境界,早在裴旻打入妖族天下的时候,就该出面。” 宁奕笑了笑,沙哑道:“垂垂老矣,将死之人。” “唯有将死之人……才会把希望寄托于愿力,想靠着虚无缥缈的香火续命,东妖域能执这座天下的牛耳,全都靠着‘白帝’,他若是死了,后继无人,金翅大鹏鸟在东妖域的统治……也就颠覆了。” 宁奕吐出一口气,有些吃力的开口道:“这就是白帝设下此地的原因,他靠着大量的人族信徒,去输送愿力,给自己续命……每一天每一年都是煎熬,这样的存在,若是出手一次,离死期便更近一点,所以他不愿意与裴旻交战。因为若是出手,能不能打死裴旻还是未知之数,但打完之后,‘白帝’的名号,便再也不会存在了。” 黑槿瞳孔收缩,怔然看着宁奕。 这些是推测。 但她的预感告诉自己,这些距离真相……恐怕也相差不远。 因为白重楼没有反驳。 那位白郡主只是站在风雪之中,神情出奇的平静,没有再动怒,一只手托着“斩龙铡”,另外一只手垂落,大袖飘摇,白袍与风雪一同呜咽。 “继续。” 白重楼淡然道:“临死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当然有。” 宁奕笑了笑,道:“相比于妖族而言,人族的寿命极其短暂,尤其是愚昧之徒……他们能活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这里风雪交加,天地大寒,相比东妖域藏在这座天下其他的‘香火地’,也不会好到哪里,毕竟要遮人耳目。” “那么,他们自己活得如此的短,凭什么来供养活得如此长的‘白帝’?” 宁奕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他的瞳孔里,老龙山天眼的金灿光华,一点一点浮现。 密密麻麻的朝圣者,在大街小巷穿行,不知疲倦,不知昼夜。 这里是生与死的临界点。 他们信仰着“虚无缥缈”的诸多神圣,见识过不死不灭的“神迹”……因为这些,全都是“白帝”缔造的假象。 但有一件事情是真的。 他们得到了“永生”。 像是韩约琉璃盏里的“永生”一样。 白帝若是活着,他们便不会死去,肉身早就在古老的岁月里风化,被大雪掩埋到地底的数百米深处,再也刨不出来。 这座“往生之地”,或者说,所有的“往生之地”,之所以能够给白帝提供源源不断的香火,是因为这些“朝圣者”,都获得了永生。 而支撑着永生的力量…… 黑槿喃喃道:“不止一卷古书。” 宁奕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越过白重楼,望向朝圣者蜂拥而去的远方。 宁奕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生字卷,与灭字卷……就是这些朝圣者‘永生’的原因。”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死而复生之术 “轰”的一声。 赤红色的光柱,直冲云霄。 大雪山上,两道纠缠不休的身影,因为这道炽光的出现,不再厮杀,陡然分开。 姜麟双手按住刀柄,将长刀插入大雪之中,脚底踩出一道颀长沟壑。 白如来则是张开双臂,向后滑掠,稳稳踩在大雪山的悬崖边上。 他没有回头。 身后,无数道光柱掠出,与穹顶垂落的光华对撞,扩散开来。 凛冽的罡风吹动白如来的衣袍。 白如来轻声笑道:“据说‘往生之地’,藏着诸多禁咒,若是你的小师妹不小心触动,殒了性命……可怪不得我东妖域的头上。” 姜麟神情极其阴沉,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以他的身份,地位,师门背景。 在妖族天下,谁敢算计,谁敢如此不给面子。 唯有眼前的“小白帝”。 白如来对姜麟起了杀心咬牙念出来的这三个字不以为然,懒洋洋道:“姜麟,你若是现在低头认错,随我回东妖域,向我妹妹赔礼道歉,那么事情还有转机。” “我妹妹,原本就没打算坏你好事,只不过想替你捉了那个‘姓宁的’。”小白帝淡淡道:“当然……灞都城的那件事情,不能轻易算了,那一日,拂了我东妖域的面子都是小事,在我看来,你让她不开心了,那是大事。所以你只需哄她开心,她愿意点头,那么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姜麟看着白如来。 他面无表情道:“你们兄妹二人,都是一样,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这四个字,说得极重,尤其是最后一个“救”字,出口之时,姜麟人随刀动,瞬间掠出数十丈,双刀拔出,在大雪山上劈砍而下,斩在小白帝的面前。 白如来身子后倾,几乎要跌出雪山悬崖。 小白帝双手抬起,一片金灿屏障在面前撑开,被姜麟的双刀插了一截刀尖入内,不断发出咔嚓的声响,已然不堪重负,随时可能碎裂开来……白如来的眉心,一缕纯粹的金色光华缓慢凝聚,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即便身躯被双刀压得几乎要跌下悬崖,仍然没有丝毫的变动。 姜麟死死压住小白帝。 他一字一句寒声道:“让开……让我进去。” 白如来木然道:“那片‘往生之地’,是我父皇的‘养生之地’,这些升空的‘红光’,意味着大道周转之日。” 姜麟皱起眉头。 大道周转之日? 白如来淡淡道:“你没有金翅大鹏族的血裔,就算踏入进去,也只是死路一条。” “你什么意思?” 小白帝平静道:“这里千百年来不准妖族踏入,生死无常,道法混沌,就连四座妖域的妖圣,也不会轻易踏足。因为我的父皇,在这里立下了超脱生死的‘规则’。” 姜麟的神情凝重起来。 妖族天下的一皇一帝……的确是比其他妖圣要更加强大的存在。 即便是他的师尊,强大到足以一人镇守灞都城,也无法与“白帝”这种存在相比。 若是与大隋天下开战。 能与那位“太宗皇帝”角力的,在这片大地上,就只有“白帝”和“龙皇”。 “白帝”可以立下“规则”,姜麟是相信的……这种级别的超凡人物,能做出一些寻常凡人无法理解的“伟大之事”。 但“超脱生死”…… 姜麟只说了四个字:“我不相信。” 这世上最大的规则,就是生死,修行者所修的,无非是逃脱生老病死,成就永生不朽。 白如来笑道:“特定的地点,特地的人物,特地的时间……所以就有了特定的‘规矩’。” 他并不想向姜麟解释什么。 “每过五年,十年,或者触发‘规矩’的那个时刻,所有踏入‘往生之地’的生灵,生机都会被榨干。”小白帝淡然道:“这就是那些,知晓内幕,但仍然不敢踏入禁地的原因。我的父皇是妖族天下最伟大的修行者,他立下规矩,自然无人可以反抗。想要踏入禁地,要么你有着比我父皇更加强大的力量,要么你的体内流淌着‘金翅大鹏鸟’的血液……” 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向上挪起。 姜麟的双刀,被无形的力量钳制。 小白帝的眉心,金灿的杀意被压制起来,他的背后展开了一双无形的羽翼,大雪纷飞,围绕两人,包裹成圆。 白如来平静道:“这座阵法不应该如此早的开启,想必是我的妹妹,催动了这里的禁法……要给闯入此地的外人一个教训。” 这里的“外人”,意味再明显不过。 黑槿,宁奕。 只不过说到这里,白如来皱起眉头,这里的阵法……不应该就这么开启的。 白早休,应该身在东妖域才是。 他的腰间,传讯的令牌,剧烈震颤起来。 幽冥二老的神念传递而来。 令牌里面只有短而急促的一句话。 “郡主大人从府邸离开了!” 得到了这个消息,小白帝的神情明显也不好看。 他眯起双眼,向着身后的雾气笼罩之地看去。 自己的妹妹,是准备亲自狩猎么? “往生之地”的禁制,足以把妖君级别的修行者都杀死……既然开了阵法,那么便无须去担心。 小白帝揉了揉眉心。 他想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白如来望着姜麟,问道:“你听说过。” “死而复生之术么?” …… …… 大雪纷飞。 一道清冷,而且带着些微讶异的声音,在风雪原响起。 “死而复生之术?” 徐清焰盘膝坐在石碑之上,她怔怔看着面前的紫衣姑娘。 裴灵素点了点头。 风雪原的上空,悬着无数雪花,这些雪花凝而不散,站在广阔草原最中心的裴丫头,伸出手指,自上而下的划过,雪花片摇曳凝聚,破裂开来。 荧光绽放。 徐清焰没有见过这些古老的文字,从雪花的内部释放开来。 灵山那边的佛法,曾经有这么一个说法。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在风雪原,裴丫头苦读道藏,研究生死禁术,同时凝练星辉,以符箓阵法,刻绘道藏,将紫山的仙家文字凝聚成雪花…… 一片雪花,一部道藏。 “传 消息到紫山的那个人,名为‘吴道子’,是一个臭名昭著的盗墓贼。”裴灵素站在风雪原,缓缓道:“他去妖族天下,已有五年……要寻的,便是‘死而复生之术’。” 徐清焰皱起眉头,认真道:“这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术法。” 丫头低垂眉眼,并没有直接反驳。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她声音极轻开口:“但如果没有……那么徐藏就不会在天都递出那一剑。那么宁奕就不会出现在妖族天下。那么紫山就没有存在如此多年的道理。” 徐清焰微微一滞。 裴灵素顿了顿,认真道:“正确的说法是……没有完美的‘复生之术’。” 徐清焰明白了她的意思。 因为老而昏厥的病人,可以用星辉疏通血液,让他重新醒过来,但若是没有修行者,那么在凡俗的眼中来看,这个病人……便是死了。 同样的道理。 修行圣光之术的东西两宗修行者,行走天下,时常出手救人,大部分的“垂死”,“将死”症状,都可以被医治,即便是胸口被刺穿,只要凶器不是经过淬炼的修行者宝器,对于这些人而言,都不是难以救治的症状。 在修行者的眼中,凡人的“死”,大多时候,都不算是死。 裴灵素喃喃道:“这世上的所有生灵,都无非是两种状态,‘生’,‘死’……但如何去界定呢?凡人去认定的标准,是无法呼吸,不能开口,睁不开眼。修行者的标准又是什么?” 她顿了顿,“我只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在我们看来,修行到最后的那一步,我们已经无法去界定‘它’的死亡,于是我们称那一步为不朽。” 裴丫头抿起嘴唇,道:“但不朽,也是会‘死’的。” 这句话,是一句极其颠覆认知的话。 但这是事实。 因为大隋的开国皇帝,那位光明皇帝,便做到了“杀死不朽”这件事情,在史书上,古册里,所有圣山的碑文之中,都有记载,而且有着明确的年月,事迹。 即便后人不再去提起。 即便这世上的“不朽”已经无法被证实。 但这就是大隋所有子民都知道的一件事情。 “吴道子曾经在龟趺山陵墓行窃,被圣山山主发现。” 裴灵素深吸了一口气。 在闭关的时候,她查过这个“无名之辈”的案卷,却意外的发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是一个极其逆天的人物。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他的头颅被砍掉,四肢被折断。” “这当然是死的不能再死的凄惨模样,所以龟趺山宣布了他的‘死讯’……但是,他根本没有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丫头的神情有些古怪,即便是她,也无法想明白,这件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怎么做到的? 裴灵素的身旁,悬浮着无数道藏。 她轻声道:“我试过,去推演‘真相’,只可惜没有结论。我只能把他看做一个‘奇迹之人’,或许他很难被杀死,或许他有着不为人知的秘术。” “这应该就是支撑着他,不断去找寻‘复苏’之术的动力……既然能够在他身上出现这种奇迹,那么换一个人,未必就不能出现?”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我,两卷都要 裴灵素的面前,这些风雪幻化而出的“道藏”,一片一片摊开。 这些,不仅仅是她自己刻下的“经文”。 还有那座通道口,传过来的“消息”,那个在妖族天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无名之辈”,潜伏五年之后,一口气传递了大量的秘闻,大多是这些年来在四座妖域各处的见闻。 最重要的,是他关于“死而复生之术”的探知进度。 那张染血的纸条,只是一个开始。 在接收到那些消息之后,裴灵素才知道,吴道子为何这五年来都没有传递消息…… 他在追寻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可能是妖族天下最大的秘密之一。 据说在四座妖域,各座境关,诸多古地,都有着“活死人”的出现,这些人披着麻袍,看起来行将朽木,可偏偏不死不灭,像是信奉着某种“神灵”的朝圣者,这只是妖族天下的坊间传闻,流传各地。 但在一次误入禁地之后,吴道子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于是他便盯上了这些“存在”。 “这些地方,被称为‘往生之地’。” “每一座往生之地,都有着大量的信徒,这些人早就该死了……但因为某种玄妙的力量,得到了所谓的‘永生’,他们源源不断输送着信仰的愿力。” “我想要查清楚,他们背后是谁……以及这股力量的来源。” 这就是吴道子留下来的最后消息。 探查妖族的“往生之地”,单单从描述上来看,便可知晓……这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就连紫山山主,看过之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妖族天下有如此“秘闻”,的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紫山自认为是两座天下,对于生死禁术研究最通彻的禁地了。 而妖族,竟然有着能令大量“死人”复活的秘术。 只可惜……以吴道子的“修行境界”,接触到真相的可能性太低了。 即便看到了又如何? 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这种秘闻,牵连到最后,无非就是那些顶级的大势力,以及背后坐镇的妖圣,甚至可能会牵扯到妖族天下“一皇一帝”这样的禁忌存在。 …… …… “吴道子的手里,有着击穿倒悬海禁制,回归‘风雪原’的奇点。” 裴灵素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回头看着徐清焰,道:“我之前已经向着他那里传递了讯息……想必他已经收到了,如果能找到宁奕,那么便将他带回风雪原。” 丫头的神情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她的面前,悬着一根青灿的竹简。 这是执剑者古卷之中的“命字卷”。 徐清焰千里迢迢,从天都奔赴紫山,便是为了把这卷古卷,交付到她的手里。 “在这场行动中……紫山能做的事情有限。” 裴灵素指尖触碰“命字卷”,她感受到了这卷古书的重量,她转过身来,看着徐清焰,认真道:“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保证风雪原的力量凝聚,在奇点开辟的时候,提供稳定的入口……在这个过程之中,不可以有丝毫的意外。” 徐清焰抬起头来,她认真点头。 心思细腻的徐姑娘,捕捉到了裴灵素口中的“我们”,这两个字一闪即逝,却让她心头有些微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能做什么?” “这卷古书……是你的。”裴灵素轻轻以两根手指推动竹简,道:“天都那一日,徐清客以‘命字卷’制造了大量的因果紊乱。这卷古书似乎有着干扰命运,屏蔽外界推演的力量,若是你可以驱动,那么便在奇点开辟的时候,催动此卷,避免妖族天下大人物的窥探。” 徐清焰伸出手来,看着这根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自己手上的竹简。 她认真 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好。” 裴灵素重新把目光放回古碑。 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维系整座风雪原的力量。 有师尊在,风雪原“开门”应该不成问题……原本的预想之中,这扇风雪原古门,只会为吴道子一人开启,跨越两座天下的传送阵法,这已经是极大的负荷。 她正在不断改进,稳固这座巨大的传送阵法。 再带上第二个人,要造成的负担,可能会加上好几倍…… 她默默闭上双眼。 把所有的流程都捋了一遍。 …… …… 漫长的沉默。 风雪原,风雪呼啸。 忽然之间,徐清焰听到了一道略显沉重的叹气声音。 “有一件很关键的事情,被我忽略了。” “这座奇点,虽然能够跨越两座天下,却有一个巨大的限制。” 裴灵素的声音带着三分焦虑,缓缓道:“初代皇帝在倒悬海设下的禁制,所有跨越倒悬海的修士,自身的境界,都不能超过十境……无论是人还是妖。” 坐在雪原上的徐清焰,微微抿起嘴唇,她的手指轻轻拽住一根霜草。 她明白裴姑娘的意思。 如果宁奕……破开了十境,抵达命星。 那么倒悬海的禁制,将会把他阻拦在门外。 裴灵素一只手按在风雪原石碑之上,她的眉尖拧起,神情纠结而又焦躁。 一个有些微弱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不用担心。” 丫头回过头来。 徐清焰举着手中的“命字卷”。 青灿光华,幽幽凝聚。 神性在命字卷之中流淌,几乎要溢满而出。 徐清焰认真道:“我推演出来了……宁奕的境界,没有到命星之境。” 裴灵素松了一口气。 没有到命星之境…… 那么。 这件事情……是可行的。 …… …… 赤红色的光华,从穹顶垂落。 这些光华在宁奕的头顶撑起,覆盖大半片苍穹,陆地震颤动摇,方圆数十里的土地,似乎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 “是生字卷,和灭字卷。” 黑槿的神情有些苍白,她伸出一只手来,感受着生机的流淌,穹顶上垂落的赤红光芒,应该就是这两卷古卷的力量。 生与灭之卷,降临在这片古地。 “生机在不断流逝……”黑槿拧起眉头,她的本体乃是饕餮,吞噬万物,所遇到的敌手,哪一个不是被自己吞掉,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吞噬自己的“东西”。 “没有用的,这是白帝立下来的规矩,即便是妖君来了,也无法抵抗这种生死规则。” 宁奕面无表情,缓缓道:“不过有一个好消息,那位称霸妖族的大妖圣,走到了一个太高的位置,以至于有些事情,他看不见了。所以我们这种蝼蚁,应当引不起他的注意。” 他太了解这种境界的大能了。 当初的太宗,在抵达涅槃境界的尽头之后,就闭关天都城的寝宫之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不朽道。 以白帝更加漫长的修行岁月来看,此刻更应如此。 因为东妖域的强大。 整座妖族天下,存在着大量的“往生之地”,无数的朝圣者,给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愿力。 如果没有猜错。 白帝应该是处在一个极其重要的修行阶段。 黑槿眯起双眼,眉心一抹煞意凝聚。 “杀了她,可解否?” 宁奕笑道:“你从哪出身的?杀心这么重?” 黑槿皱眉不语。 她出身在南妖域的禁忌古地之中,启灵 之前,就只是一团阴翳。 在最混乱的地界之中成长,她的行事准则自然也很简单,生死有命,想要活下去……要么把他人杀掉,要么被他人杀掉。 “杀死白早休……也无法阻止这里生死之力的降临。”宁奕的声音逐渐寒冷,他紧紧盯着那个风雪之中,手握斩龙台的白袍女子,一字一句道:“而且杀死她的代价太大。” 宁奕顿了顿,道:“你应该感受到了吧?” 黑槿点了点头。 红光垂落。 风雪震颤。 天地之间,大势降临。 白帝的规则凌驾万物之上,在这里立下了简单的敕令,“生字卷”与“灭字卷”汲取生机与魂魄,而磅礴的力量,则是缓慢压榨了体魄。 星辉与妖力封禁。 在这道规则之下,就算是妖君,也难逃一死。 “白早休想杀人。”宁奕吐出一口气来,“不是借着规矩杀人,而是比规矩更快的杀人……所以她没有走,她要亲手狩猎我。” 宁奕顿了顿,笑着看向黑槿,道:“或许现在还要再加上你。” 黑槿神情阴沉。 “这里的禁制越来越强大,我猜可能是因为‘金翅大鹏’血液的缘故,她应该不受影响,但是宝器,符箓,都被压制到极低的作用。”宁奕眯起双眼,“所以她在等……在等她可以施展出第二次斩龙台的时候。” “我要做什么。” 黑槿有些不耐烦了,她冷冷开口:“时间不多,废话少说。” 宁奕抬起头来,他指了指头顶的红光。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那么多的‘往生之地’,生字卷与灭字卷,就只有一份……那么该放在哪里?” 黑槿微微一怔。 宁奕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大地的尽头,无数奇点的纠缠之处。 那里必然有一个奇点。 是所有愿力都流淌贯通的中心。 是朝圣者取得“永生”的关键。 是“生字卷”和“灭字卷”抵死纠缠,同时又共生的地方。 黑槿皱眉道:“要怎么做。” “我自有办法。”宁奕盯着远方,道:“需要用到你的‘离字卷’,切开风雪,把我送过去。” 寻龙经不断推演,不断探查,试图找出那个与众不同的“奇点”。 黑槿沉默片刻,问道:“你想要取走它们?” 宁奕沙哑笑道:“为了活命……只能赌一赌了。” 黑槿忽然笑了。 这是宁奕第一次见她笑。 宁奕皱起眉头,心头有股不祥的预感。 黑槿脸上挂着笑容,缓缓摇头道:“卑劣的人族,我信不过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一个人独吞两卷古卷,然后逃命。” 宁奕没好气的冷笑道:“你就快死了,还想谈条件?” 他抬起头来,看着穹顶,红光汇聚,宛若一轮大日,璀璨的生与死之力凝结,缓慢下沉。 自己的金刚体魄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红雀不断喷吐着虚炎,试图对抗着外界的巨大力量。 然而,可惜的是,虚炎屏障不断缩小。 红雀也不断缩小。 黑槿仍然保持着镇定,她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喃喃道:“宁奕,是你快死了。” 远方的风雪之中,白早休手中的斩龙台,原本黯淡的纹路,重新燃烧起来,一点一点,在寂灭的雪白之中点燃光火。 时间快到了…… 第二次斩龙。 宁奕抿起嘴唇,看着身旁的黑袍女子。 这头饕餮,狮子大开口,但神情却满是平静。 黑槿微笑道:“我可以帮你活命,但我要古卷……” “两卷都要。”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浩瀚星空下的一枚棋子 两卷都要? 还真是一头饕餮啊。 狮子大开口,就不怕噎死自己? 瞥了一眼黑袍鼓荡的黑槿,宁奕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黑槿平静道:“斩龙台或许一下斩不死你,但继续拖下去……你有活路吗?” 宁奕皮笑肉不笑道:“如果一定要我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我能把你拉着垫背,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你真的想拉我垫背,那么便不会说这些话。” 宁奕沉默下来。 黑槿只是微微停顿,思忖之后便快速开口:“我能用离字卷切割空间,但是位移的距离有限,目前的情况下,如果在白早休面前暴露了,那么便只有一次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宁奕,我知道你精通大隋的‘堪舆’之术,在拿到古卷之前,我需要你找到那个‘奇点’。” 宁奕无声笑了笑,他看着黑槿,并不打断对方的话语。 黑槿盯着白早休,道:“在找到奇点之后,你我的合作就此结束。” “说完了?” 黑槿皱起眉头,点了点头。 “卑劣的妖族,我信不过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一个人独吞两卷,然后逃命。” 很耳熟的一句话。 因为她刚刚才说过。 宁奕眯起双眼,道:“按你的做法,我的命……握在你的手上,你以为我会同意?” 黑槿沉默了起来。 片刻之后。 她认真开口:“我不会杀你。” 宁奕自嘲笑了笑,满脸的“深信不疑”,煞有其事的哦了一声。 黑槿皱眉道:“你的身上还有‘山字卷’,所以你大可以不必担心……我不会现在就杀了你。” 宁奕看着这头“心思坦诚”的小饕餮。 心想这妖族天下,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出来的都是心思纯良的善男信女,如果放到大隋庙堂,估计死都不知道死的。 …… …… 黑槿在等待宁奕的回答。 风雪很大。 而且有着愈发猛烈的趋势,整座“往生之地”,被磅礴的巨力从天幕穹顶开始挤压,雪屑不再是沸腾狂舞,而是如刀一般切割着袍边与肌肤。 她一只手微微抬起,遮挡面前的风雪。 宁奕的声音带着“三分犹豫”,恰到好处的在她耳边响起。 “巽卦,东十八,北四一。” 黑槿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宁奕的声音,在她耳旁掠过,神念便指向了远方的一个方位。 是那处“奇点”的位置么? 黑槿侧过脸来,看着这张还算纯良无害的面容,心想眼前的这个男人,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人,但还是要谨慎提防。 她深吸一口气,道:“一起去。” 宁奕淡淡说了一个“好”字。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已经达成了默契。 黑槿抬起一只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之中,风雪的呼啸声音陡然加大三分……因为“离字卷”如一柄尖刀,切斩霜雪,硬生生劈开了一片空间,这股不讲道理的撕扯之力,将“往生之地”的压迫感撕开了一个缺口。 大量大量的雪屑,如浪潮一般涌入虚空。 站在远方的白早休,瞳孔收缩,她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对,向着宁奕的方向踩地奔出第一步后,那两道原本艰难站立的身形,向着身后的莽莽大雪跌去,像是坠入了无边的深渊……白早休猛地回头。 风雪的呼啸声音在身后,坍塌古庙的尽头响来。 堆积灌入虚空的大雪,此刻纷纷扬扬再度涌出,犹如雪崩一般,冲垮沿途的树木,半坍的庙宇。 白重楼长啸一声,攥着斩龙台,逆着雪潮开始奔跑,她的面前,悬浮着袖珍的古老宝器,此刻不要钱一般的倾泻而出,迎风便涨,砸落在大雪潮中,一下一个“脚印”,这位白袍郡主便踩着古鼎和老钟的边缘,化为一缕白线,掠向宁奕和黑槿的方向。 “人来了!” 黑槿的后背传来了剧烈的压迫感。 离字卷撕裂空间,带着他们二人跌出风雪,她看到了无数道闪烁光华的虚无之点,在面前往生之地的风雪尽头摇曳……这种感觉,就像是面对浩瀚无垠的星空,这些“奇点”,就像是星空之中的星辰。 数之不清。 黑槿寒声道:“宁奕,找到没?” 宁奕木然道:“我需要时间。” 黑槿挑起眉头,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被利用了,这个貌似忠良的男人,报出了这么一个方位之后,竟然才开始寻找“生灭二卷”! 他难道不知道,白早休觉察异常之后,会第一时间赶来么? 这是拿两个人的命做赌注! 然而宁奕的神情却是不慌不忙。 他微微转头,余光瞥见了那道极速掠来的长线,平静开口:“烦请你帮我拦一下她。” 黑槿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死死盯着宁奕,那个家伙脸上写满了镇定和冷静,看不出有丝毫羞愧,但眼神之中明显有着三分的戏谑。 “好,好,好。” 她气得说了三个“好”字。 紧紧攥住“漆鸢”,忍住了一剑捅死这个家伙的冲动。 黑槿双手攥拢长剑,加速向前冲出,以离字卷切割风雪,与那位飞掠而来的白郡主抵在一起,奔跑过程之中,宁奕的声音还在她耳边严肃的响起。 “推演命术,极其严肃,过程不可受到丝毫的打扰。” “若是出了差错,你我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黑槿气得快要吐血了。 白早休抬手便是一口古钟笼罩而来,极近的距离,黑槿被砸得气郁,满腹怨怼无处释放,两人纠缠在一起。 白郡主居高临下,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俏脸,她啧啧感慨道:“姜麟的小师妹,好像有那么一点厉害呢……你生得好看,近近端详倒是讨人喜欢。” “喏,我改主意了,你要是愿意喊我一声好姐姐,我可以放你离开这里。” 黑槿神情阴沉。 她在悬空城禁地的时候,哪里受过这等屈辱? 黑槿咬牙切齿道:“老女人,我师兄可不会喜欢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白早休的笑意陡然消失。 她冷冷道:“我要撕了你的嘴。” 白郡主抬手便是一个耳光,只可惜打在了一缕剑气之上,黑槿神情怨怼,盯着眼前的白袍女人,漆鸢的剑气尽数释放而出,化为数百道缭绕三尺的游光,瞬息之间,那座古钟便被撞得支离破碎,最终炸 开。 白袍鼓荡,两人陷入气机角力之争。 白早休没有想到,黑槿的体魄竟然如此强悍,在自己父皇的规则之下,仍然可以抗住自己的力劲,只不过此消彼长,胜负其实早已注定。 她按住黑槿肩头,把距离拉得极近,二人的声音便可清晰听闻。 “你要帮一个人族?” 白早休冷冷开口,她盯住远方的宁奕。 黑槿道:“你要杀我,我只能如此。” 白早休笑了起来,“我可以不杀你。” 黑槿也笑了,“现在说这些,有些迟了……我向来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的手上。” 白郡主漠然道:“你现在不是把命运放在了宁奕的手上?你可知他在做什么……这里是我父皇立下的大禁之地,若是此地出了意外,别说是你,整座灞都城都要遭殃。” 黑槿眯起双眼。 …… …… 宁奕站在“浩瀚星空”之下。 不得不感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帝是一个极其“伟大”的人物。 用“生灭”二卷,构造生死之间的平衡,赋予“朝圣者”信仰和“永生”,于是这些愿力,便成为了源源不断的香火……这种天才的想法,即便是大隋的道宗和灵山,也没有想出来。 最终竟然被一位妖族的大能实现了。 风雪的尽头,汇聚成一片屏障。 这片星空,悬浮着无数璀璨“星辰”,就像是亘古以来流淌滚动的长河,一枚枚“奇点”,在长河之中摇曳。 宁奕知道,这些“奇点”,意味着妖族天下其他地方的“朝圣之地”。 这是一面巨大的棋盘。 而在棋盘上悬浮的“奇点”,则是白帝这些年布下的棋子。 他要找到最重要的“那一颗”。 生灭二卷的所在。 但比起这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猜想。 白帝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闭死关”? 宁奕不敢贸然去尝试触碰。 这位禁忌领域的妖族大帝,但凡还有一丝意识,自己今日动了他的“生灭”,那么必然是一个死字。 宁奕闭上眼来。 自己在北妖域行走……所见所闻。 朱雀城开城门,与金翅大鹏族的使者交接。 东妖域这几日的动荡,以及一反常态的隐忍。 西妖域棋盘上权力的肆意滥用。 他的心头浮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那位白帝,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宁奕抿起嘴唇。 他回头去看,风雪之中,白早休与黑槿还纠缠厮杀在一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谓的“命数推演,不容有误”,宁奕没有欺骗黑槿。 只不过那颗棋子,并不难找。 因为白帝不需要把它藏起来。 谁敢来? 谁敢动? 布下这面棋盘的白帝,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修行境界不过十境的渺小人类,站在这片星空之下,摘走那颗棋子。 宁奕伸出手来。 他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奇点”的破开。 “生,灭。” (新的一个月,求月票~~) (本章完)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剑气菩萨,巍巍大雪 “生,灭。” 浩瀚星空之下。 无数棋子流淌,翻滚,宁奕的神念瀑散开来,他站在星空之下,白帝的棋盘像是笼罩众生万物的一方天地。 风雪如刀,掀开他鬓角的碎发。 瘦削的黑衫被吹得翻滚,猎猎作响。 宁奕的神念掠过一处又一处的奇点,生字卷与灭字卷的藏身之处,把所有的“朝圣地”都打通,他要找的不仅仅是“生灭”两卷……更重要的,是一条退路。 他要离开这里! 留在西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地盘,即便能逃得过这一劫,也逃不过接下来的诸多劫难,西妖域的无数棋子,白早休背后的“幽冥”二老,还有那个极其护短的小白帝。 宁奕深吸一口气。 短暂的时间之中,他找到了两枚棋子,一枚通向南妖域的“天神高原”,另外一枚则是通向“灰界边境”,这两者都算是上佳选择……但是如今此地被白帝的“生灭”规则所笼罩,出入都被锁死。 要先取卷。 宁奕闭上双眼,命字卷残留的浅淡气息,在眉心流淌,运转。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一角光景。 草屑翻飞。 鲜血滚烫。 他猛地张开双眼,两根手指捻住浩瀚星空之中的一枚星辰,那颗棋子发出咔嚓的清脆声响,在“白骨平原”强大的冲击之下,瞬间崩溃瓦解。 宁奕的鬓发猛地向前掠去,面前的风雪倒悬着飞聚。 眼前浩瀚的星空,多如牛毛的棋子,都开始剧烈震颤,虚空之中,缓缓燃烧出了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 站在这扇星空之门的面前,宁奕有些恍惚。 漫天繁星。 两卷古书。 一生一灭,一阴一阳,就像是这洪荒之中注定对立的光与暗,死死纠缠在一起,像是两条游鱼。 仅仅是看上一眼,便会让人心神震撼。 白帝不是执剑者,但他攥住了“生”与“灭”,便构造了这么一个完美的世界,让朝圣者获得“永恒”的生命,源源不断为他注入愿力和信仰。 若是自己得到了“生字卷”和“灭字卷”呢? 宁奕嘴唇有些干枯,他能否用这两卷古书,来复活自己很重要的那些人……比如徐藏,再比如剑器近。 他不知道。 宁奕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指尖还没有触碰到那两条抱在一起的“游鱼”,脊背之处,便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危机感,浑身汗毛炸起,毛骨悚然的猛然转身。 斩龙台! 宁奕的面前,大雪翻飞之中,像是有一条雪山大小的巨龙,张开猩红唇齿,猛地合牙咬上! 金刚体魄剧烈震颤。 宁奕的身子骨,似乎都要被这一咬咬断了,“斩龙台”在这规则束缚之地还可以施展……无视距离,无视妖力。 这是与“因果”有所牵扯的宝器。 只要斩下铡刀。 便一定会斩中心念所选的那个人。 宁奕口鼻之间,喷出大量鲜血,他艰难抬起头来,看着远方大雪之中,高高攥着青铜古台的那个白袍女子。 黑槿呢…… 风雪之中,原先死死抵住那位白袍女子的“黑槿”,在斩龙台递斩而出的第一时间,选择抽身后退,离字卷切割风雪,带着她猛地后掠一截。 她看见了那扇悬浮在风雪尽头的星空古门。 也看到了被“斩龙台”吞噬的姓宁的人类,这宝器的确霸道,但应该无法斩杀他…… 黑槿只是一瞬之间,便来到了宁奕的身旁,人未至,声便至。 “你若想活命,便等我拿了这两卷古书。” 宁奕眼神之中有一抹杀意闪逝。 这黑槿,还惦记着自己的“山字卷”,现在果然在打这个算盘……想借着白早休的手,把自己收拾了,然后她好趁机谋取渔翁之利,把生字卷与灭字卷都拿到手。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宁奕压下胸膛的一口闷血,眼睁睁看着黑槿从自己身旁掠过,瞬入那扇古门之中。 “斩龙台”的威能铺天盖地涌来,宁奕弯腰躬身,一只手按在大雪地上,抬起头来。 他睁开老龙山天眼,瞳孔之间一片金灿。 所见天地之间,无数道纤细的黑线,从大雪之中蜂拥而来,向着自己的脖颈汇聚。 想把自己斩首? 想必这就是“斩龙台”的凶险之处,铡刀斩首,因果锁喉。 宁奕眯起双眼,想到了“吴道子”被一刀斩下头颅的凄惨模样,那和尚倒是没反抗,就这么“乖乖受死”了,倒算得上是坦然赴死。 只可惜。 自己跟吴道子可不一样。 “想斩我?”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双手拔剑出鞘,细雪的长光挑开天地之间的昏暗,纷纷扬扬的大雪被剑气一团一团的炸开。 就像是当初在天都客栈,以金刚体魄打出“千手”这一式。 远方高举“斩龙台”的白早休,瞳孔收缩。 她看见,大雪之中,一道年轻身影,双脚站定,拔剑出鞘。 一道又一道的剑影,劈砍挑撩,一剑又一剑,不再是虚幻之影,而是凝实的剑气,久久不曾消散,那个姓宁的年轻男人,像是生出了千条手臂,所持不仅仅再是一把剑。 而是千把剑。 那条斩龙台幻化的老龙,贴地前冲,张开血盆大口,瞬间便撞击在剑气之上,一整条龙身被剑气砍得支离破碎,无数大雪在宁奕身旁三尺之内飞溅,化为两拨轰隆隆飞逝的潮水,这片三尺屏障随着剑气的席卷,越来越大,由三尺变为三丈,再变为三十丈,直到一尊巨大的法相浮现。 风雪轰隆隆被抬起,像是有位千手菩萨,拔地而起,头顶撑开一片雪幕,缓慢伸出千条手臂,各自持剑,最终摆出了巍巍坐镇的森严宝象。 斩龙! 一条老龙撞击在剑气菩萨的面前,以卵击石,如飞屑般四溅爆射。 白早休的神情变得有些苍白。 她死死咬紧牙关,盯住那个风雪之中有如天神下凡的黑袍男人,这一副姿态显化而下,就连白帝所布下的“生灭”规则,似乎都要被那个男人的剑气斩开。 这是什么剑? 白郡主的眼神阴沉下来,她还有一件压箱底的宝物。 若是动用,那么即便这个男人有天大神通,万般本领,也难逃一死! 她一只手按在腰间,沉而不发。 下一刻,她的瞳孔陡然收缩。 斩开一整条老龙之后,法相数十丈高的巨大剑气菩萨,便在白帝天地的规则之下震颤,动摇,无数大雪从那位“菩萨”的宝冠头顶倾泻,崩塌,犹如一场大瀑布,纯白色的雪潮轰隆隆滚落。 一袭黑袍,从大雪潮中冲了出来。 宁奕开始持剑奔跑。 一瞬之间,便从那位剑气菩萨的宝座莲心之下,抵达到了白早休的面前,这等速度之快,令后者始料未及。 细雪的剑锋萦绕着滚烫的风雷,对准白早休的胸口直直刺了进去。 “砰”的一声闷响。 并不是刺穿血肉的豁然之音。 宁奕眯起双眼,白早休的衣袍之上,闪逝过金铁一般的森寒光华,这位东妖域郡主身上的衣袍不止是何等品秩的宝器,就连细雪也无法直接刺穿! 只不过这一剑的力劲之大,即便没有刺穿法袍,也足以直接震死一位十境之下的修士。 白早休毫无防备的硬生生接下这一剑,整个人被戳的向后飞去,双脚不断踩着风雪,在剑气菩萨坍塌的大雪潮中艰难站稳,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她面色惨白如纸。 在东妖域如此多年……从未有人敢伤她,从未有人能伤她! 白早休狠狠一抹面颊,她的眉心,那缕金色的杀念,愈发明亮而滚烫。 她高喝一声。 “宁奕!” 声音还没有落地。 那道快到撞破大雪,撞出音障破碎声音的黑袍男人,再一度出现在白早休的咫尺面前,宁奕踩在大雪潮潮头,速度极快的翻转剑花,刺啦两剑,斩出一道十字,天下剑气唯快不破,这两剑砍出,白早休的胸前绽放出璀璨而又连绵的炽烈火光,整个人像是断线的风筝再一度向后抛飞而出。 白郡主快要疯了,她的背后陡然展开一双巨大的金色羽翼,致使她向后抛飞的姿态能够不那么狼狈,然后堪堪悬停,最终保持了一个稳定。 金翅大鹏族的秘术! 白早休两根手指斜斜划下。 那个奔跑在大雪潮中,想要效仿前两次进攻的男人,忽然扭过头来。 宁奕的面颊毫无预兆的裂开一道颀长口子。 鲜血抛洒出一长串连珠。 他缓慢止住前冲的趋势,抬头望着空中那位张开双翼,不断弹指的白袍女人,同时单手转动细雪,转出看似无用的剑花。 金翅大鹏鸟,执掌五行中的“金”之一字。 主杀伐。 戾气重。 不断有清脆的炸响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宁奕身旁的三尺之外,不断有大雪炸开,直到白早休不再对着虚空叩指,那柄细雪划过最后一道曲线,撞开一道无形气刃,然后锵然插入鞘中。 那座之前顶起无数大雪的菩萨宝象,此刻缓慢落为平地。 宁奕踩在雪潮上,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最终双脚落地,踩在尘埃之上。 他看着白早休,虽然抬起头,却不像是仰视,而是俯瞰。 宁奕单手按着细雪剑柄,随时可能再次拔剑出鞘,只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轻轻以拇指推动剑柄,让其剑鞘后端翘起,默默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方向。 “她要取走你父皇最重要的东西了。” 宁奕笑道:“你就不拦一拦?” 白早休皱起眉头。 她望向宁奕的身后。 风雪尽头,浩瀚星空,古门之中的生灭两卷,抱在一起如阴阳游鱼。 黑槿掠入古门,指尖探出,只差一丝,便要触碰到那两卷古书。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再见,宁奕 黑槿的发丝,在浩瀚星空的风雪之下,像是晕开的浓墨,抛在身后,荡散开来。 这一副画面,好似凝固,静止一般。 雪白精致,吹弹可破的少女面颊,被一片雪屑擦过,黑槿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还保持着飞身掠入古门的姿态,但这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古门内悬浮着大量的雪屑,缓慢“涌”出门户,与黑槿相拥。 黑槿皱起眉头,目光盯向那片徐徐擦过自己面颊的“雪屑”。 缓缓带出了一抹鲜血。 不仅仅是这一片“雪屑”,无数的“雪屑”,擦过她的黑袍,在凝固的时空之中,带出一丝一缕,最终千丝万缕的浓郁鲜血。 门户之内的狭小洞天,无数道雪白长线交错纵横,浮现而出。 黑槿的手指就要触碰到那两卷古卷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 但是直觉告诉她,如果她想要再前进一点,那么这具身子……就会被切割开来。 她只能停在这里。 她必须停在这里。 黑槿的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位灞都城的小师妹,自傲无比的饕餮,紧紧盯着那两卷近在咫尺同时又远在天涯的古卷,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又愤怒的长啸。 …… …… 啸声卷动风雪。 然而大雪潮只剩下零零碎碎的风雪残烬。 从身后倒悬着飘落的雪气,倏忽刮过宁奕的衣袍,一阵又一阵。 这道充满愤怒,不甘的声音,随着飘落的残雪,传到了宁奕的耳中。 他没有回头。 黑槿果然失败了么。 宁奕冷冷盯着空中的那道人影。 背后展开双翼的白郡主悬在空中,脸上露出了讥讽的表情,戏谑笑道:“父皇的东西,也是你们这等凡俗能染指的?” 宁奕也笑了,“这是你父皇的东西?” 白早休面无表情,摊开双臂,这片小天地的规则笼罩而下,越发强烈,此地的所有生灵都将匍匐,而她则是唯一的例外。 “父皇乃是白帝,睥睨天下,凡他看中的,便是他的,这座天下再大,也不过他的手臂伸展距离,所以……这座天下的一切,他只需要伸手,便可以握到。” 白早休俯瞰着大雪地上那个黑袍纷飞的年轻男人。 在这片大地上,没有人敢不尊重“白帝”。 但凡是得知她父皇名号的,尽皆低头,连直视她也不敢。 然而那个叫宁奕的家伙,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敬畏,也不曾低头,而是这么平静与自己对视。 宁奕只是问道:“这是白帝自己说的?” 白早休傲然道:“父皇何必说这句话,这天下谁人不认同这句话?” 这就是理。 这就是规矩。 宁奕不在意的笑了笑,忽然有些感慨,喃喃道:“在大隋,上一个敢像白帝这样嚣张的大人物……貌似已经死了啊。” 白早休皱了皱眉头,她不明白宁奕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还有谁能与父皇媲美?除了大隋的太宗…… 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那个站在大雪地上的男人已经拔剑出鞘。 锵然一道剑光,撕裂漫天大雪。 白郡主长啸一声。 “百鸟袍”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雀翎,随着她挥臂的动作,与那道极其霸烈的剑气撞击在一起。 这一刹那,地面上拔剑的那个年轻人族剑修,身形猛地拔高,再一度展露了极其强大的气魄,就像是要硬生生撑破白帝的“天地规则”。 白早休的面前,那道剑气极其爆裂的砍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砸了下来。 不像是剑。 更像是一根巨大的棍棒。 要把整个世界都砸碎,砸烂。 百鸟袍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不断有雀翎接二连三的炸裂,白早休在这一剑的浩大威势之下,根本无从反抗,被宁奕从空中压到地上。 她瞳孔赤红,恨声道:“卑贱的人类,今日我必杀你!” 宁奕攥拢细雪,神情阴沉,他回头去看那扇浩瀚星空下的古门,黑槿仍然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和挣扎……“生字卷”与“灭字卷”,与自己想的一样,因为本身的特性,缠绕着晦暗明灭的生死规则,若是贸然闯入,很有可能会陷入如今这等进退两难的地界。 黑槿太过心急……而心急,从来都是吃不到热豆腐的。 宁奕深吸一口气。 白帝的规则压迫着自己的“体魄”,能支撑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更何况,他还带着两个“累赘”,风雪的那一端,红雀拼命喷吐着虚炎,身形一点一点缩小,它已经在动用自己的寿元来抵抗规则。 红雀的脊背上,有个面色潮红,呼吸困难的红发女孩。 红樱只不过是一介凡体。 若是没有红樱,以红雀的境界,以及本体的强悍,施展本命真身,对抗规则还是不成问题的的……只不过它现在需要保护小妮子的周全。 这巨大的规则压在红雀的身上,它发出一声浅淡的哀嚎,目光带着恳求,望向宁奕。 宁奕咬了咬牙。 最要命的……是生灭两卷无形之间的拉扯,每时每刻都在汲取自己的生机。 自己是接近大修行者的强大修士,可以不用在乎。 红樱的生机才有多少? …… …… “你还能撑多久?” 白早休的声音传到了宁奕的耳边。 剑气压制着那位白郡主,风雪的那一边,看起来极其狼狈的白早休,其实毫发无损,身上并无一丝一毫伤势。 族内长辈赐予的“百鸟袍”,让她只是看起来狼狈而已。 宁奕的剑气,无法击碎这件护身宝器,便无法伤害她。 白早休艰难从牙缝里挤出笑声,虽然毫发无伤,但她仍然有些气郁,这个男人的剑气真是出乎意料的强盛……硬生生把自己从高空砸下,压在雪地之上不能动弹,自己父皇的规则曾经降临之时,她亲眼见证了一位十境大妖,在十多个呼吸就跪在地上,最终被压得体魄尽皆龟裂,这个男人竟然能支撑如此之久。 “很久。比你想象中要久。” 宁奕不带感情的冷笑一声。 还在逞强? 白早休冷哼一声。 她的目光越过宁奕,望向风雪尽头的那扇门……黑槿此刻的处境比宁奕更惨,浑身黑袍被切的支离破碎,一吹就散,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那么……她还能撑多久?”白郡主一只手抵住剑气,沙哑笑道:“这局棋……你解不了。或许我无法亲手杀死你了,但结局却不会变,你,她,还有她,都得死。” 说到第二个“她”的时候,白早休的目光微微挪移,望向那头红雀,如今她被宁奕拖住,无法抽身,不然那个从北妖域逃走的人族女子炉鼎,此刻早就被她杀了。 宁奕眯起双眼。 他的目光极其敏锐的捕捉到了白早休的小动作……白郡主腾出了一只手,缓慢按向了自己的腰间。 那里藏着什么宝器? 白早休的手指按到了自己的腰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盯着宁奕的眼神却愈发沉重,杀气几乎要满溢而出…… 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腰囊拆解,无数流光破开囊口飞掠而出,在她的右手之上缠绕包裹,顷刻之间,一道颀长的流线弧形在她虚握的掌心凝聚。 宁奕与白早休的距离不过是十丈。 十丈距离。 而且还在缩短。 白早休大口大口呼吸,艰难顶着风雪,一步一步走来。 直到两人之间,可以清楚看见彼此面容的时候。 白早休停住了步伐。 而此刻,宁奕也终于看清楚了白早休手里那道成形的“东西”乃是什么……那是一柄造型夸张的大弓。 复杂的纹路在风雪之中铺展。 宁奕的心头,陡然浮现了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这把大弓的威胁,比斩龙台还要强大。 强大得多。 宁奕隐约有些头皮发麻,想要后退,但是在磅礴的威压之下,他已经没有退路。 白早休猛地抬起手臂,那柄大弓被她拽拉而起,大雪纷纷扬扬倒开,她甚至放弃了另外一只抵御宁奕剑气的手,一整件百鸟袍猛地拆解飞出,在空中化为无数雀翎,密密麻麻铺在头顶,在剑气的浩荡轰击之下,不断下压。 那件脱体飞出的百鸟袍,汇聚到白早休的头上。 白袍脱离之后,白早休披着一件贴身的白色软猬甲,显露出纤细窈窕的身姿。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 下一刹那,白早休的脸上没了笑容,这位疯疯癫癫的东妖域郡主,平静到了极点,右手紧紧攥着大弓,猛然踏出一步,身子前倾,左手捻住绷紧的箭弦拉的浑圆,巨大的张力让她整个人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响。 弓如满月。 就抵在宁奕面门之前。 …… …… 大雪嘶哑呼啸。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宁奕的剑气悬在白早休的头顶,被百鸟袍抵住。 而白早休的大弓抵在宁奕的面前,没有丝毫遮挡。 白早休知道。 下一刹那,宁奕的剑气可能会劈碎自己的百鸟袍,来到自己的头顶。 但她也知道,这一剑杀不死自己。 而自己的这一箭不同。 这一箭只要射中宁奕,便一定可以杀死他。 早在先前斩龙台第二次递斩,被宁奕的千剑菩萨打散之后,她便有了动用“这一箭”的念头……虚空之中,隐约的咆哮声音在箭弦之上汇聚,风雪呼啸,虚无的箭镞不断破碎四周的空气。 “这一箭”的威力极大,但发动条件同样极其苛刻。 她必须要有一个绝对安静,绝对安全的环境。 譬如,现在。 天地之间,大雪莽莽,唯有她和宁奕二人。 宁奕眼里满是那柄大弓的倒影。 他听见一个极轻的声音,带着些微沙哑。 距离很近的那个女人缓缓开口。 “再见,宁奕。”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樱落(三) “再见,宁奕。” 白早休的声音在风雪之中荡开。 弯弓如满月! 她松开箭弦。 宁奕瞳孔收缩。 那柄大弓的符箓平铺在他面前,骤烈的风雪在此刻被磅礴的弹射力劲拧地破碎—— 破风的箭镞撕裂虚空,擦着宁奕的面颊,带着一大蓬鲜血。 须臾之间,宁奕身后的雪原,草屑连同着地皮,拔空而起。 这一箭掀动莽莽大雪,将远方数里外的一座小雪山,整座山头都射得崩碎坍塌。 宁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眼神之中的那抹骇然缓缓消除,抬起头来。 白早休的神情一片阴沉。 她搭线的那只手,被一条雪白的银蛇缠绕,紧紧拉扯,导致最后松弦的时刻……这一箭偏离了。 因为她和宁奕两人之间距离太近的缘故,这一箭向着宁奕的面颊外偏移了那么一丝,接下来所发生的偏移……便不仅仅只是一丝。 这一箭射空了。 而罪魁祸首,则是那条白蛇长线在风雪里蔓延所及的尽头。 在废墟瓦烁之中,紧紧攥着白蛇的那道身影,跌跌撞撞,缓慢站起身子,一颗咕噜咕噜翻滚的“头颅”,此刻碰巧不巧,滚到了他的脚边。 他一只手紧紧攥住“白蛇”,整个人被拉的随时可能向前跌去,半具身子,头颅都被斩掉,看起来本该极其凄惨,但当他颤颤巍巍捡起自己脑袋,缓慢将其“安上去”的时候……这一切又显得有些“滑稽”。 提心吊胆的朱雀,在听到了远方一座雪山遥遥崩塌的声音之后,小心翼翼松开了一角遮目的羽翼,看到雪地上多了一大滩鲜血,只不过宁奕还活着,于是大起大落的长长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当它顺着风雪的长线,缓慢扭头,看到了更加“惊悚”的画面。 先前那个被斩龙台直接削去头颅的男人,摇摇晃晃原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拽着白蛇长绳,捡起地上头颅对准自己空荡荡的脖颈放置上去,然后拧转两下。 就这么的,那个男人似乎恢复了正常,还对着自己眨了眨眼! 没死? 还活着? 朱雀怔怔张开长喙,“哑火无言”,目瞪口呆。 这一幕,似乎并不出乎宁奕的预料,宁奕躬下身子,一只手捂住面颊,火辣辣的痛苦之感,穿透体魄,抵达灵魂深处,这一箭绝对附加了某种可以灭杀神魂的禁忌力量,若是被实打实的轰中,即便躲开要害,自己恐怕也不会有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笑道:“姓吴的……你再晚一些,我命就要交待在这了。” 风雪那一头,和尚死死攥着那条长绳,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鼓起,没好气高吼道: “姓宁的!为了救你回去!老子已经丢了一条命了!” 宁奕笑着抹了抹脸,先前在雪地里捡头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异常……吴道子的神魂竟然没有崩碎,眼皮还在动,这个怪人,当初在大隋龟趺山坑了自己的三师兄,据说被圣山山主抽筋剥皮,后来又活蹦乱跳出现在大隋其他圣山的墓陵地底。 修为虽然不高。 但是这等保命手段,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被斩龙台斩断头颅,还能留有一条活命。 瞒天欺海之术。 白早休的神情难看到了极点,她的头顶,那件百鸟袍飞掠而出的雀翎,一根一根列阵如麻,此刻与剑气消耗磨损,不断发出剧烈的破碎声音。 百鸟袍的雀翎屏障之下。 噼啪乱响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三尺之内,一切寂静。 寂静的有些可怕。 白早休收了那柄大弓,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她的发丝有些散乱,被风雪吹拂,染上了淡淡的苍白之色。 白袍脱离,只剩下一身贴身银白软甲的女人,十根手指缓慢攥拢握拳,身子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那条缠绕在她手上的白色长蛇,一点一点收缩。 风雪另外一边的吴道子,双手攥住末端,像是拔河一般,使尽吃奶的力气,双脚踩死在大地上,一点一点被这条缩短的长绳拔动。 白早休的面颊,都被纷乱的发丝所遮掩。 自己苦心积虑谋划的“这一箭”。 这本该直接钉杀宁奕的“一箭”,竟然被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给破坏了。 到了此刻,她竟然感觉不到愤怒……诸般的情绪似乎都脱离了她,她恨不得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抽筋剥皮,生啖其肉。 尤其是那个一直向自己示弱的“说书人”。 白早休的脑海里,一幕又一幕的场景回掠,上演。 到了现在,她忽然有些怀疑。 在朱雀城的“相遇”,是不是一场巧合? 还是人为的故意安排? 从灞都城离开之后,她本来找不到那位“说书人”,直到对方泄露了一线天机,一开始她只当是这个家伙的“无心之举”,现在看来……这是为了搭救宁奕? 以有心算无心。 后来的一步一步,到整面棋局的推演。 再到如今的局面,白早休已经无法去判断,这到底是自己借了他的手,还是他借了自己的手。 拽着长绳的吴道子,声音有些沙哑,笑道:“白早休,听说你恨极了大隋的裴灵素……如今,裴姑娘在紫山风雪原,教我下的这一局棋,你可还满意?” 听到“裴灵素”这三个字,白早休的身子猛地一震。 是那个女人! “我要杀了你!” 她面目狰狞,猛地抬臂,磅礴的大雪被浑厚劲气震得飞溅,气劲连绵传递,吴道子直接被抡圆了砸飞出去,整个人飞出了数十丈的距离,后背撞在一株巨木之上,险些将巨木震断,簌簌大雪摇晃而下,他笑着捂住胸口,从树上跌落至地,同时咳出一大口鲜血。 白早休准备掠身的那一刻。 宁奕眼神一寒,脚底发力,整个人撞了出去,同时拔剑递斩,原本背对宁奕的白早休,猛地俯身,同时翻转,以后背贴地,身子向后仰去,一缕剑气几乎擦着她的面颊斩过。 一缕发丝被剑气斩断。 白早休面无表情,双手十指拨弄。 宁奕肩头被隔空点中,气劲极重,肩头的黑袍被点的炸开,后背肩胛骨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炸响,金翅大鹏族的杀意之强盛,直接点破金刚体魄,点出两蓬猩红血雾。 只不过宁奕前撞的身姿并没有丝毫停滞,白早休瞬间由后背贴地而行变为双脚踩踏大地,整个人猛地站起。 宁奕面色狰狞,单手攥拢细雪,狠狠斩切而下。 “刺啦”一声! 白郡主的软猬甲上划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炽烈火星。 白早休面色陡然苍白三分,与此同时,她的手掌已经贴至宁奕面颊,掌心只差分毫便可以抵在宁奕的面目之上。 瞬息之间,宁奕空出的那只手掌心向外,掌背擦着面颊,与白郡主猛地对了一掌。 他本以为,会有一股极其剧烈的力劲,透过那只手掌,冲击在自己面目之上。 白骨平原的紫霞已经缭绕溢散,随时准备修补体魄。 然而两两对掌,只是发出轻微的一声“啪嗒”之音。 白郡主的身形犹如一叶霜草,向后飘荡,借着反震之力,犹如鬼魅一般。 她杀心已起。 但此刻要杀的不是宁奕。 而是那个借着“裴灵素”之手,以棋局玩弄自己的大隋说书人。 白早休瞬间来到了那株雪木之下,她五指攥拢成爪,刚刚对准吴道子的头颅抬起,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破风声音。 一枚磅礴的巨大火弹,一路上吞噬风雪,汹涌澎湃而来,几乎与她一同抵达这里。 朱雀虚炎。 白早休皱起眉头,身形倏忽消失。 下一刹那,这枚磅礴的朱雀虚炎砸中雪木,轰隆隆的火焰激荡而起,卷成一朵宽有小半里的猩红色蘑菇云,四周的大雪,古木,碎石,都被这股火焰焚烧……炽烈的高温,将悬在空中的白郡主面颊染红。 她悬在“往生之地”的空中二十丈距离,抬手一挥,那件脱体而出的“百鸟袍”,此刻从远方蜂拥而来,无数道雀翎在她面前拼接,最终指尖抹过,化为一袭宽大白袍,被火风卷地猎猎作响。 白早休的目光俯瞰大地。 她没有去看先前火焰燃烧的地方。 而是缓慢“挪移”。 风雪之中,一道黑点,极快速度的飞掠。 宁奕拽着吴道子蓑衣衣袍的后颈,面无表情穿梭在大雪之中,最终抵达了“红雀”的位置,将他放了下来。 吴道子一屁股跌坐在地,面色苍白,艰难恢复着心率。 他虽然有着极强的保命手段,但不意味着他不会受伤,不会痛苦。 即便是先前白早休轻描淡写挥出白蛇的那一下,都够他吃上几天的。 宁奕的面色也不好看。 鏖战至此,往生之地的规则之力,越来越强。 他能支撑的时间不多了…… 该怎么办? 怎么办? 宁奕闭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正在此时,和尚的声音,在他耳旁响了起来。 “风雪原……有一扇门,我是来接引你的。” 宁奕皱起眉头。 簸坐在地,极其狼狈的吴道子,缓慢站起身子,望着空中的那个白袍女人,沙哑道:“但是这个女人,你似乎搞不定她……最棘手的,是这里被白帝的规则之力笼罩了,如果规则不散,就算我召出了风雪原的那扇门,也没有用。” 白帝利用生灭两卷所制定的规则,将踏入这里的一切生灵,都囚禁在地。 离不开,出不得。 除非……从源头解决这一切。 大雪纷飞。 宁奕这才注意到,红雀的脊背上,那个“沉沉睡去”的女子,已经醒了过来。 红樱面色苍白,看起来像是累极了,千里奔波,从未休息,至此死地,生机又被不断汲取,她的鬓发已经有了一缕苍白,容颜虽未衰老,但身体各处,都开始衰竭,枯败。 小妮子一直没有说话,她默默看着这一切。 到了此刻,她才心疼的喃喃开口:“公子,你受伤了……” 宁奕心底有块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一些。 他摇了摇头,沙哑道:“无碍。” 红樱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趴在朱雀的背上,把头埋得很低,轻轻道:“公子,我刚刚睡过去了,是不是我连累了你……” 宁奕再次摇了摇头。 看着神情苍白枯败的女孩,宁奕喉咙翻滚,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勉强带了一丝笑意,安慰道:“红樱,很快就可以带你回家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大隋了。” “回家……” “大隋……” 女孩只是轻轻喃喃了这两个词。 她眼里并没有多少的羡慕,而是低垂眉眼。 她哪里有家啊…… 跟在公子身边,大隋,妖族,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不过这些,她并没有说出口,她觉得这一觉睡的好长,她好像看到了一些缥缈的未来光景,没有冰天雪地,没有漫长黑夜。 春光灿烂里,她牵着宁公子的手,站在古道的两旁华树之下,从日出待到日落,看黎明的鸟雀飞起又落下,看夜空的烟火升起再散落,耳旁是轻快的歌声和喜乐。 那是她不敢奢望的事情。 每一件。 每一刻。 这一觉,她看到了太多美好的东西,这场美梦,像是耗尽了她一生的运气。 她现在有些累了。 “宁奕……宁公子。” 红樱把头埋在红雀温暖的毛发上,轻轻呢喃道:“我好累……想睡一会……” 人生苦多。 梦里苦少。 红樱的眼帘微合,她的气息愈发微弱,呼吸声音一起一伏,像是真的睡着了。 红雀的眼眶湿润了,它压抑住胸膛里的悲哀情绪,感受到了生命即将到来的凋零。 时间不多了。 它望向宁奕。 风雪漫天纷纷扬扬。 宁奕沙哑问道:“开风雪原的那扇门,需要多久。” 吴道子怔了怔。 和尚认真答道:“半刻。” 宁奕面无表情,他盯着空中悬浮的那个白袍女人。 半刻……红樱应该还能支撑半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开门。” 吴道子眼神里满是惊骇。 宁奕单手按住细雪剑柄,再一次重复道:“我说……开门。” 和尚手忙脚乱的从袖袍里取出一张符箓,他以意念沟通符箓,丝丝缕缕的风雪在空中汇聚,白帝的规则隐约干扰着这一切。 吴道子焦急提醒道:“宁奕,只有半刻的时辰,你要把这里的规则破开……能做到么?” 宁奕杵剑而立,只是沉默。 在冰川高原复苏之后,他冥冥之中,领悟了一式剑招,却一直没有机会施展。 这一式,就像是白早休的那一箭,是最压箱底的手段,不成功,便成仁。 叶长风老先生曾经对他说。 剑气如登楼,以一杀二,以二杀三,以三杀四……最难的就是以四杀五。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做到……以十境,杀十境之上。 宁奕斩不碎白早休的“宝器”。 因为他还不是命星。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有大机遇,有大突破。 风雪如刀,划过面颊。 宁奕从雪地上拔出细雪,轻轻说了一个字。 “能。”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神之星辰 风雪呼啸,往生之地的雪屑,越发密集。 穹顶之上的红光,隐约悬浮,汇聚,最终凝化为一张巨大的面孔,五官模糊,但是神态威严,宛若神灵一般高高在上。 俯瞰众生的“帝皇”。 东妖域的白帝。 只不过……那位掌中握着一整片东妖域的伟大妖帝,此刻若是还有一丝意念在外,往生之地就不会被“糟蹋”成这副模样。 那位白帝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轻易戳死现在的宁奕。 打到如今这个地步,宁奕已经可以确定。 白帝出了某种“意外”。 具体是什么原因,到底是寿命太长,还是修行出了问题,这些尚不可知。 但这是一个好消息。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的额首,山字卷的光华不断流淌,逆着汇聚,整座大雪山底,都开始震颤。 白帝不在,他可以放开手脚施展。 一颗又一颗的雪粒,从地面上震起,悬浮,颗粒分明,不断震颤,不断碎裂,不断化为齑粉。 悬在空中的白早休,眯起双眼,她心中缓缓升起一抹不祥征兆,抬起双臂,百鸟袍的雀翎随着她的抬手动作倏忽分离,在白郡主的背后,化为一排排列阵的刀片,风雪之中闪耀着森冷的寒光。 每一根雀翎,都蕴含着莫大的杀意。 金翅大鹏族主掌“杀伐”,五行之中的“金”之一字,在天赋觉醒之后,便开始彰显威力。 白早休这一次没有再动用她身上多如牛毛的其他宝器,而是逼迫体内的“天赋血脉”。 她能感到,宁奕是在背水一战。 只不过她与哥哥不同。 小白帝是东妖域千年一出的绝顶天才,无论是自身的修道天赋,还是面对生死之战的潜能,都是最顶级的那一类存在。 而白早休……因为族内长辈的溺爱,再加上幽冥这种级别的妖君,在她成长路上保驾护航,她从未经历过所谓的“生死之战”,向来都是她弹指,对方神魂俱灭。 哪怕她有着顶级的天赋。 也缺少了实战经验。 生死厮杀,命悬一线。 白早休隐约有着预感,宁奕心中的那把剑,可能会斩开自己的“百鸟袍”……自己已经把宝器都用了一遍,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有什么手段? 没了。 这一趟看似“十拿十稳”的出走,她瞒过了东妖域府邸外的幽冥二老,以为只身抵达西妖域,本来是一场单方面的狩猎屠杀。 但现在看来。 情况似乎有些超脱自己的预料。 白早休抬起头来,神情难看,她看着穹顶上空,因为规则之力,冥冥之中凝聚而出的那张熟悉面孔……自己的父皇竟然还没有生出感应么。 “白帝”的规则困住了宁奕和黑槿。 但是也困住了她。 她只不过不受规则的压迫,但是想要离开,也必须要等待这里的帝威完成扫荡。 那个姓宁的人类,体魄的确强悍,生机也源源不断。 撑过这一剑,一切应该就结束了。 念及至此,白早休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张弓搭箭的动作,无数符箓在右手浮现,那柄纹路夸张的大弓在风雪之中缓慢凝聚。 无数百鸟袍的雀翎,在她身旁飞掠。 …… …… 大雪地上,宁奕拔出细雪,气势却一点一点沉寂下来。 他身旁的吴道子,盘坐在地,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滚落,蓑衣被风雪吹得一蓬一蓬散开,这本是一件品秩不俗的宝器,只不过先前在东妖域郡主府邸的时候,已经被白早休蹂躏了一番,再到往生之地,被斩龙台铡刀斩过,宝器的灵性已经黯淡,此刻就这么随风飘散,化为“一蓑烟雨”。 坐在地上的和尚,内里只披着一袭简陋的青衫,被大风吹得飘摇。 他逐个咬开指尖的鲜血,隔空涂抹在符箓之上,十指流淌出来的鲜血,凝而不散。 紫山禁术,生死玄妙。 这张符箓,内蕴当年某位特地来帮紫山修葺阵法的大人物之心血,在两座天下的诸多禁制之下,仍然可以畅通无阻。 那位好心的“大人物”……出自蜀山。 两座天下,一张符箓,便可去得。 宁奕仅仅是瞥了一眼,就感知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 陆圣在符箓之道上的造诣,早在后山便已经领略过了。 “这扇门,连接着风雪原。想必此刻,裴姑娘早已在门那边等着了。”吴道子沙哑的声音缓慢响起,“朱雀城的时候,我就看到这小妮子了……你身上的气息,我可忘不掉。” 离开朱雀城,他第一时间便向着紫山风雪原传递消息。 和尚笑了笑,道:“姓宁的,我给你的那片龟甲,还带在身上吗。” 宁奕怔了怔,想起了在青山府邸地底,两人分别时候的场景。 他从袖中取出龟甲,这片龟甲,一直随身携带,吴道子琢磨不透,自己也一直没有头绪。 龟甲脱离宁奕的手指,在风雪之中摇晃,最终颤颤巍巍悬浮在吴道子面前。 坐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眼神逐渐痴迷,喃喃笑道:“当初我一直琢磨不透,直到后来我到了这座天下,走了许多古地,才明白……龟趺山的老祖宗,本体原来是位活了万年的老妖怪,这片龟甲需要独特的妖族秘术才能激活。” 吴道子深吸一口气,挪出一只手来,一心两用,在符箓和龟甲上,各自以鲜血涂抹,一手画圆,一手画方…… “你尽管把那张底牌打出来。” 吴道子回头看了看那头艰难抵抗威压的朱雀,道:“不用担心剑气的余波,会伤害到我们。” 放下了最后的顾虑。 宁奕认真点了点头,道:“好。” “胜败在此一举……” 吴道子望向那扇古门,喃喃道:“半刻功夫,若是你无法把白帝的规则打破,我们就都完了。” 宁奕抬起头来。 时间变得极其缓慢。 风雪划过他的面颊,宁奕将一根手指按在自己额首眉心。 山字卷不断汲取着星辉。 他不断压榨着这些星辉……若是此地,像是朱雀城那般灵气丰盈,那么他此刻大可以把山字卷完全放开,汲取星辉,试着踏破第十境的门槛。 但是,此地一丝星辉也无。 这是一片荒芜之地。 宁奕轻轻喃喃道:“借我……神性。” …… …… 万里之外。 紫山风雪原。 裴灵素的神情忽然变了,她感应到了风雪原的阵法,连接的另外一端,似乎发生了一些震颤,手持符箓的执掌者,正在勾画开启符箓的秘纹。 她的面前,浮现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星火门户,但只是模糊的轮廓。 “这是……” 裴灵素的眼里有着喜色。 连接妖族天下的那扇门。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了冷静,抬起双手,无数道星辉锁链从风雪原的尽头蔓延疾射而来,将这扇摇曳不定的古门拉扯稳固,此刻她需要保持两座天下之间阵法的平稳。 丫头试着看清楚,门的那一边,是什么样的景象。 她眼里是焦急的等待。 她期待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可惜,星火门户一直未能成型,摇摇晃晃,而且愈发剧烈。 “有强烈的规则干扰。”裴灵素抿起嘴唇,她有些惘然,那边是发生了什么? 遇到了棘手的妖族大人物么? “是妖圣级别的人物……而且,很有可能是妖族的一皇一帝。” 紫山山主的声音在她背后传来。 一皇一帝? 裴灵素瞳孔收缩,她望向师尊,撑着大红伞的楚绡,面色凝重,来到风雪原的阵法之前,整座紫山的灵气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跨越两座天下的庞大阵法,需要一个强大的支撑者……除楚绡以外,别无他人。 “纵观妖域,除了龙皇,白帝,其他人并没有制定规则的力量。”楚绡喃喃道:“但肯定不是本尊亲至,否则根本就不会有激发符箓的机会。若是不出意料,应该是走入了某处禁地,此刻想通过阵法逃生。” 徐清焰紧张问道:“那么……可行么?” 楚绡沉默片刻,回应道:“可行。但要把规则破开。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 又是等待。 徐清焰攥了攥手指,掌心已经都是汗水,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等了三年。 就在思绪放开,她准备催动命字卷的时候,一道飘忽的声音,从门的那一边传了过来。 “借我……神性。” 断断续续的四个字,让裴丫头的脸上恢复了血色,让徐清焰陡然睁开双眼。 是宁奕的声音。 坐在风雪原霜草地上的帷帽女孩,脖前的半片骨笛叶子,悬浮起来。 她毫不犹豫的,把自己三年来的神性,全都送到这片骨笛叶子之中,那座搭建在神池上的桥梁,跨越了两座天下的距离。 磅礴的神性,抵达了往生之地。 站在大雪地上的宁奕,高高举起细雪。 他的气息不断寂灭。 星辉不断破裂,不断被死气所淹没。 他要做一件事情。 若是顺境而修,不得突破。 那么……他便要逆天而为。 像徐藏那样,舍弃所有的星辉。 用尽所有的“神性”,去凝聚自己的第一颗星辰。 正文 第五十章 风雪剑气大如席 漫天霜雪大如席。 无论是紫山风雪原,还是妖族天下的往生地,此刻都是白茫茫一片。 磅礴的威压,在往生之地的穹顶翻覆,凝聚。 白早休的神情凝重而又严肃,她的眉心之处,那缕金灿的杀意已经脱离白皙额首,大放异彩,将她映衬得犹如天上神灵下凡,巍峨的金灿光华,在她背后凝聚,那柄风雪之中不断铺展纹路的大弓,被她拽动,发出沉重的颤抖声音。 而站在地上的宁奕,孑然一身。 大雪染白了他的鬓发,眉宇,落在黑袍上,不再被剑气激荡,而是就此安稳的落下。 他整个人的气息,一点一点寂灭。 生死之道,在他的掌心。 曾经有一个剑修,成功掌握了“生死”,踏出了一条逆天之境。 宁奕今日,也要如此。 风雪的尽头,浩瀚的星空之下,被无数生灭丝线限制住的黑槿,感应到了一股极其磅礴的浩荡气息,她回过头来,不敢置信望着门的那一边,那个闭上双眼,双手杵剑而立的黑袍人类……此地的生灭两卷,似乎因为这个人类的某种尝试,出现了一丝异样,变动。 原本只是贴靠在肌肤表面的“丝线”,此刻收紧了那么一丝。 黑槿神情有些痛苦。 雪白的肌肤,立即被这蕴含“生死之道”的丝线割开,猩红的血珠溢出肌肤,粘粘在丝线之上,这扇古门发生了轻轻的震颤。 时间来不及了。 这个叫“宁奕”的男人,是想要尝试在这个荒芜之地破境吗? 黑槿觉得太过荒唐。 但这等荒唐事情,已经开了一个头……看此地的异变,还有那个人满脸的凝重,若是“宁奕”真的破境了,那么击倒白早休后,要做的事情,就是摘走“生灭”两卷。 千年之境! 命星之境! 黑槿心知肚明,若是低了这么一个大境界,自己绝不可能是“宁奕”的对手,别说要拿走“山字卷”,自己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那个人类临走之前,恐怕很乐意取走自己的头颅,再把“离字卷”摘下。 她咬紧牙齿,眉心的饕餮之力疯狂涌动,不遗余力对抗着这扇古门的生灭规则,黑袍被丝线勒紧,凸显出一副极其窈窕的曼妙身躯,她的指尖在艰难缓慢的前探,身躯不断被勒出血痕……但是这些代价,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她可能会在此殒命。 也在所不惜! …… …… 宁奕闭上双眼。 他能够感到,自己的血液,骨骼,肌肤里的每一根经脉,似乎都在震颤。 踏破十境,是一个生命上的质的飞跃。 在大隋境内,流传着一句大修行者都极其赞同的“真理”。 命星之下,皆为蝼蚁。 也许可以有“天才”,在后境这道大关卡上,靠着厚积薄发的积累,越境而战,甚至完成以九境斩杀十境的壮举……这纵观大隋近来数千年的历史,几乎无人可以做到,以十境的境界,与命星对弈厮杀。 惊艳如洛长生,在十境巅峰的时候,也只是被莲花阁打上了一个“疑似媲美命星”的标签,即便如此,这个消息也是轰动了整座大隋天下,在此之后,洛长生便被誉为比“半神”扶摇资质还要强大的“谪仙人”。 白早休身上的那件宝器,十境的修为境界打不碎。 解决的办法并不难。 破开十境……就可以了。 宁奕的气息,在跌至谷底之后,迎来了反弹,丝丝缕缕的星辉从袖口,指尖,鼻腔,唇齿之中溢散,然后被山字卷拢和,他站在风雪之中,四周的风雪都凝固如星辰,这里不再像是一片灰白干枯的寂灭之地。 而像是一片蕴含无限可能的小星空。 宁奕站在星河之上,正如他破开初境时候观想的那副画面一样……他已经走到了太多修行者的头上,他只需要低下头来,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修行路上,走过的每一个阶梯。 此下是芸芸众生,太多的人,困在命星这道门槛上,终身无望。 此上,就是那片璀璨无垠的星空。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因为“白骨平原”的缘故,他吃掉了太多的资源。 在十境的修行过程中,每破开一个境界,都极其困难。 所以……他一路走来,积攒下来的星辉,早就可以媲美正常的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甚至尤为过之。 然而此刻,这些星辉,全都被他抛弃了。 不要了。都不要了。 他要踏出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徐藏碎裂星辉,以死气证道,直接涅槃重生……而宁奕的身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死气。 但他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神性”,这是比星辉还要强大许多倍的力量。 他要以“神性”,凝聚星辰。 在小霜山闭关修行的时候,宁奕查阅过大量的古籍,想要破开那一道境界,想要顺利抵达命星,需要在“那个时机”到来的时候,去感悟天地之间的规则,在头顶浩袤的星空之中,找到一颗属于自己的星辰,并且建立起联系。 这冥冥之中的联系,比起踏踏实实的苦修,更像是上天恩赐的一种“缘分”。 就像是“初境”一样,那片星空,有人能够看见,有人看不见。 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来决定的。 但有些事情,更不是“缘分”来决定的。 徐藏曾经问过宁奕一个问题。 什么是剑修? 宁奕那时候还答不出来。 安乐城府邸里,徐藏只告诉他两个字。 抬头。 那个时候的宁奕,抬起头来,头顶是浩瀚星空,无数繁星,他看不到哪里有答案,但徐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答案就在头顶的星空里。 答案就在刚刚的两个字中。 抬头,头顶是天,是命运。 低头是凡人,抬头是剑修。 事事如流水,高往低处流,剑修不同,大道逆行,天数相悖。 若不能抬头,便不能做剑修。 …… …… 宁奕抬起头来。 此刻,他的头顶,不是安乐城府邸的那片星空,这里风雪呼啸,一片苍莽,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什么都看见了。 隐约困扰他剑气某道境界的门槛,在此刻咔嚓一声碎裂开来,接着便是势不可挡如决堤之坝的崩塌,大江大河的剑气注入到细雪的剑锋之中。 与此同时—— 往生之地,那张白帝的面孔之下。 白早休松开搭箭的那只手。 “嗡——”的一声。 方圆十里地,以她松弦的那一点为圆心,穹顶荡开沉郁的红云,白早休背后的那张模糊面孔,被箭气撕扯裂开,雷霆涌动。 这一箭,瞬间将大地凿穿。 宁奕的脚底,炸开一张巨大蛛网。 白帝规则和箭气压了下来。 他的肩头猛地坠沉。 气机寂灭到谷底的黑袍男人,抬起头来,眼前是那道不可直视的逼仄光芒,他双手攥住细雪,拔剑的刹那,将天地之间的黑暗全都斩开,一线光华斩碎须臾破妄,出剑的呼吸声音之中,他黑袍上,面颊上,发丝上,沾染的雪霜,全都被剑气吹拂殆尽,整个人焕发了重燃的光华,丹田的神池池水滔天翻涌,整个“剑之世界”都在剧烈震颤。 无数的神性在他体内翻滚。 这是在凝聚星辰。 而不是去寻找星辰。 漫天风雪大如席,大雪地上,一人“缓慢”拔剑,四面八方,雪潮平地建高楼,异象陡生,不断幻化,先是化为一条抬头老龙,再是破开江河湖海的巨大鲸鱼,而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拔剑而出,最后踩在一头巨大“鲲鹏”额首之上的宁奕。 叶老先生曾授剑逍遥游。 一剑劈开千里云霄。 此刻拔地而起。 那根迎面而来的“箭镞”,与细雪撞在一起。 宁奕逆着剑锋劈砍,“缓慢”的交锋之中,细雪剑面的风雷不断炸裂,不断迸溅,璀璨的光火照亮了他的面颊和飞扬的鬓发。 经过了“霜纹钢”的淬炼之后,这把古剑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细雪与宁奕共赴死。 同复生。 宁奕丹田之中,无数的神性,从未有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像是复苏的万千生灵,在“剑之世界”之中奔跑,最终撞在一起,一颗凝聚的浓缩的,向内坍塌的细小尘埃,缓慢凝聚……但是肉眼可见的粗糙,肉眼可见的不稳定。 如果说,这世上有着数以千万的星辰……而且这些星辰在两座天下的头顶,每个人都能看到,那么所有的命星修行者,都逃脱不了,冥冥之中与头顶某颗星辰建立联系的这份因果。 跌境而修,丢掉命星的徐藏是一个例外。 他再也没有“命星”境界这个概念。 而此刻的宁奕……也是一个例外。 在某道“妙不可言”的机缘之下,他走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境界。 那颗缩小的尘埃,不像是硕大的星辰,更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碎裂星屑,但偏偏四周缠绕着浓郁的神性涡流,悬浮在神池的最中心位置。 宁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踏出那一步。 但是宁奕知道。 他递出了那一剑。 剑气与风雪,撞击在那件“百鸟袍”上,在白早休惊骇的目光之下,无数雀翎就此炸开。 往生之地,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雨”。 风雪与剑气大如席。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争夺古卷 剑气如斗,席卷中天。 那件“百鸟袍”,在顷刻之间,被磅礴的劲气卷中,无数根雀翎,承受着密密麻麻的压力,陡然炸开—— 白早休的面色瞬间苍白,她的“绝杀一箭”,竟然直接被宁奕的剑气劈开。 这是什么剑招? 人族的纯剑修,竟然有这等杀力! 她的眉心,金灿杀意化为裹绕周身三尺范围的最后一层屏障,无数宝器,被她不要命一般甩了出去,大钟,古鼎,玉盘,降魔杵,东妖域倾注了无数心血为她打造的那座小洞天,在她额首浮现,整座小洞天里的宝物,但凡是能拿来保命的,却都被她掷出。 漫天宝器与符箓齐飞。 而宁奕只是一剑破之! 红云之上,一头硕大“鲲鹏”,探出头颅,双翼若垂天之云,须臾之身,遨游芥子苍宇,在宁奕破开囚禁自己已久的那道门槛之后,叶老先生的“逍遥游”终于可以淋漓尽致的施展而出。 天地小,剑气大。 宁奕踩在鲲鹏的头顶,他眼里满是炽烈的剑意,一座古钟迎面砸来,掀动磅礴音浪。 “给我破!” 细雪剑锋闪烁风雷,一剑将古钟劈开,这件可挡十境之下所有杀伐之力的宝器,此刻在细雪面前,脆弱如白纸。 接着便是一座本来只有手掌方寸大小的青铜鼎,被白早休甩出,迎风暴涨,在风雪之中迅速扩大,幻化成为一座庙宇大小,对准宁奕的头顶狠狠镇压而下。 “你也配镇压我?” 鬓发与黑袍飞扬的年轻人,眼神里熠熠神采,宛然天神,从皇陵冰川高原复苏以来,他的身上一直带着浅淡的死气,与寂灭的意境,然而此刻,全都被横扫殆尽,意气风发。 宁奕再是一剑,粗壮剑气在巨大青铜鼎的内面不断撞击,犹如龙蛇翻身,硬生生将这座镇压而下的古鼎撑得炸开,无数青铜鼎古屑在云顶飞溅四散,这一剑剑气之强盛,摧枯拉朽将迎面砸来的宝器全都劈砍碎裂。 白早休瞳孔收缩,发丝散乱,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狼狈。 那个踩踏鲲鹏的身影一路打碎所有阻拦,看起来像是势不可挡的神灵一般。 漫天符箓,还没来得及释放光华,就被剑气扫过,瞬间炸开。 她还能怎么办? 只剩下一件雪白软甲的白郡主,高高举起斩龙台,对准宁奕想要斩下,然而接连动用大杀力宝器,给她妖身带来的负荷实在太大,此刻铡刀剧烈摇晃,但久久无法落下,她竟没了第三次按下铡刀的力劲。 下一刹那。 一路披星斩月,气势磅礴的黑袍身影已经来到了白早休的面前。 宁奕一剑递出,这一次,细雪没有再被那件雪白软甲挡开,而是“锵”的一声极其顺利地破开鳞甲,刺入肌肤,然后从白早休的后背穿出,带出一连串金色的血珠。 白郡主神情灰白,瞳孔逐渐从缩小变为放大。 “神性”一剑,虽然戳穿了她的胸背,但并不能就此杀死她……然而宁奕的这一剑,让 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和威胁。 两个人贴在一起,然而此刻并没有丝毫“暧昧”的气息,肃杀之气在高空的风雪之中荡开,宁奕攥拢细雪,将其递入地更深了三分……白早休的面容已是一片煞白,嘴唇没了血色,她双手按在宁奕肩头,声音沙哑道:“你若是杀了我,我父皇一定会从闭关之中醒来。” 宁奕神情阴鸷。 据说东妖域的“皇族”,也就是金翅大鹏族内,为数不多的那几位高位者,都有着生死命牌,像是“小白帝”这种极其尊贵的人物,若是在外面游历之时出现了什么意外,族内的大能,随时能够感知,而且及时出手搭救。 白早休自然也不例外。 只可惜……这里是白帝亲自设下的“往生之地”,生灭规则将族内其他大人物的感知全都屏蔽在外,只有一人能够知晓。 而那位登顶妖族的大人物,此刻又很不巧的陷在某个“意外”之中。 宁奕不敢确定,如果他动手了,事情会不会变成像白早休说的那样……惊动白帝。 但他知道,这里密布着无数奇点,想必就是为了,无论在哪一处奇点,随时出发都可以瞬间抵达。 若是那位闭关之中的顶级妖圣出关,自己得死,吴道子得死,紫山风雪原的那扇门,只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更不要说,自己还妄图取走“生灭”。 下一步该如何? 宁奕深吸一口气,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以肩头撞在白早休的胸口,同时将细雪拔出,带出一连串的金灿血液,在外人眼中来看,空中的两道身影一沾即散,宁奕像是一根倒射向地的箭镞,而白早休则是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 白郡主的意识有些模糊,她坠向风雪尽头,四肢的力量被剑气打散,已无法再凝聚一丝一毫的妖力,即便如此,高空之中还是有着极多的宝器飞掠而来,那座小洞天被她尝试着打开了一道缝隙,她勉强伸出两根手指,想要从小洞天中“取出”某样可以保命的宝器。 以极快速度坠落的宁奕,头也没有回,屈指轻轻一弹,一缕剑气飞出数里之外,一路叩砸弹碎十数件大小宝器,在白早休的身前炸开一道璀璨“烟花”,嗤然爆裂的声音之中,那座小洞天被外力压迫的强行关闭。 风雪溅开,那位不可一世的东妖域郡主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一道声响,发丝散乱,面色苍白,唇角溢出鲜血,眉头逐渐由痛苦的紧锁,变为惘然的舒展,最终“不省人事”的昏迷过去。 …… …… 浩瀚星空,无数棋子。 白帝规划了上百年的宏大伟业,都在这副棋盘之中。 每一颗棋子,都凝聚着莫大的心血……每道奇点的背后,都蕴藏着一座不为人知的“往生地”,无数虔诚的朝圣者在这里获得了“永生”,也为“白帝”输送着走向永恒的愿力。 白帝想要证道成为不朽,这些愿力将取代神性,成为他褪去凡躯的关键。 而这副棋盘之中,最 重要的“核心”,就是“生字卷”和“灭字卷”,数百年来,从来无人敢踏入西妖域的禁地,在往生之地中,也从没有人能在“生灭规则”下活下来……原因很简单,这座天下,有实力在往生之地,收走白帝“古卷”的,除了那几位有头有脸的涅槃妖圣,还能有谁? 这还是在白帝不在的情况下。 这几位妖圣,谁敢不给白帝面子? 就算是龙皇,也不会去触碰往生之地这块“禁脔”。 执剑者古卷蕴含着莫大的力量,寻常人沾染触碰,动辄爆体而亡。 尤其是这数百年来不间断酝酿的生字卷和灭字卷,这两卷古书,力量之浩大,与宁奕得到的“山字卷”截然不同,山字卷在妖邪的激发之下,养活了一整片东境大泽,但时间终归太短,但生字卷与灭字卷,在白帝手中已近乎发挥到了极致。 此刻,在风雪尽头,那扇棋子破碎,奇点绽放而出的古门之中。 被无数丝线限制的“黑槿”,正在艰难“前挪”,她的动作幅度很是轻微,很是缓慢,但每一点“前进”,都极其艰难。 生与灭的丝线,切割着她的血肉。 鲜血悬浮在古门内的虚空之中。 饕餮之力被压制的无法脱离体表。 黑槿面色苍白,抿起嘴唇,盯着“近在咫尺”的两卷天书。 生字卷与灭字卷,幻化成为两条游鱼,在她面前上下沉浮,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它们置若未闻,这世上,只有执剑者才是它们真正的主人,才能真正的炼化它们,然而即便是执剑者,也需要时间去炼化“天书”。 “离字卷”已和黑槿融为一体,即便分开,只需要心念一动,便可以千里飞掠而来,重新归位。 此刻,她体内的“离字卷”,正在不断切割生灭规则,让她能距离那两卷古书,更近一些。 只要能碰到。 只要……能攥住一角。 黑槿眼神挣扎,猛地伸出一只手,半边身子被黑线刮得鲜血淋漓—— 画面凝固。 时间都变得缓慢。 就在她“绝命一搏”的刹那,她面前的那两条游鱼,似乎受到了惊吓,两卷天书震颤起来,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吸引,向着黑槿的手旁,轻轻移动了一毫。 黑槿的眼神有些绝望,回头看去。 门的那一边。 浩瀚星空,漫天大雪。 一道快如奔雷的黑影掠入星空古门,宁奕两根手指抵在剑锋之上,无数丝线切斩在细雪剑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让他的速度大大减缓。 即便如此,仍然瞬间掠出了一大截距离。 宁奕几乎是刹那就来到了黑槿的背后位置。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两卷镇压此地的古书。 紫山风雪原的古门,已经在往生之地上成型,漫天的霜雪飞掠成一个圆弧,穹顶的那张“白帝”面孔,压制着万物生灵。 只要把“生灭”取走。 那么……门就开了。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生死狩猎 宁奕两根手指压着剑锋,抵着无数丝线前行,由于踏破十境的缘故,他身上的气血,比起之前要强盛了许多,整个人像是一轮耀眼的太阳,散发着灼灼光芒,炽烈不可直视。 这扇古门之中,除了“生灭”两卷古书,别无其他之物。 一片虚空,两尾游鱼。 看起来就像是白帝篆养池鱼的地方。 而此刻,宁奕和黑槿这两个外来者的姿势,有些古怪……虚空之中无数丝线缠绕,宁奕从门外一路掠行而来,衣衫上的雪气全都被生灭的丝线截断,而他抵剑前行,速度缓慢减缓,最终悬停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黑槿的上方。 两个人的面前,那两条抱在一起的游鱼,此刻剧烈震颤。 宁奕心头,剧烈的危机感浮现而来。 “生灭”规则,万千丝线,此刻绞杀而来! 宁奕皱起眉头,弹指催动剑气,神性与生灭对撞在一起,溅出炽烈火芒,一触即炸,无数剑气银线与黑线抵杀在一起。 “他好强!” 看到这一幕的黑槿,心头猛地一沉,她掠入古门之前,宁奕还未破境,如今两人已是那层境界的门内人和门外人,只差一步,却谬以千里! “我要夺卷……必须要快。”黑槿眉心饕餮之力猛地席卷,她身子向前扑去,被生灭规则割开的鲜血,因为某种秘术的原因,凝而不散,此刻化为一团阴影,笼住黑槿上方的宁奕。 宁奕眼神微寒。 这“生灭两卷”,似乎是被自己惊吓到了。 黑槿踏入古门的时候,两卷古卷还未有反应,这些规则自由蔓延,限制外来者。 现在看来,可能是白帝留了一个心眼,对于踏破十境的修行者设置了禁制,毕竟这些人有可能对古卷造成威胁。 踏入古门的刹那,生灭规则便开始对自己进行绞杀! “给我开!” 宁奕低喝一声,两根手指猛地并拢,“缓慢”切斩,璀璨到不可直视的神性剑芒,在落指之处陡然炸开,瞬息之间,生灭黑线被劈得四处炸裂……这等杀力,已经远远超越了同境的修行者。 纯粹的剑修,主掌世间第一等的杀伐之力! 宁奕眉头挑起,饕餮的阴森吞噬之力,在生灭规则被劈开之后,阴魂不散的卷来,他再是一指,这些饕餮血被神性沾染,迅速焚烧,虚空被剑气平铺。 宁奕看见了那个纵身掠出,想要夺取古卷的黑袍女子。 “想夺卷?” 宁奕面无表情,食指屈扣在拇指之上,松开之后,一道音浪狠狠掠出,砸在黑槿后背,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砸得这位灞都城小师妹身子猛然一颤,向前扑去,被无数丝线切割,雪白肌肤顿时一片鲜红,同时宁奕再出一指,山字卷与离字卷在空中撞在一起,虚空溅起一道磅礴劲气,生灭两卷,就这么被撼动,不再是原来的位置。 “往生之地”的禁制,剧烈震颤起来。 风雪原上空,那张赤红色的“白帝面孔”,也不再稳定,无数红光闪逝,原本拼凑而出的那张妖帝法相,此刻便如一轮境中缺月,如水波一般荡漾。 盘坐在地的吴道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的头顶,那片龟甲之前承受了宁奕拔剑的威压,在宁奕和白早休对撞之时,替吴道子和背后的红雀, 承担了极大的冲击……此刻甲壳隐约发出了畅快欢鸣。 强大的压迫感,潮水一般退去。 和尚的青衫在风雪之中翻滚,他双手合十,那张涂抹了鲜血的符箓,悬在面前,猎猎作响,两座天下的大雪似乎落在了一起,风雪原的那扇门……缓缓凝聚,即将成型。 吴道子望向身后,红雀的眼神愈发黯淡,背上趴伏的那个红发女子,呼吸愈发衰弱。 白帝的规则不再强大。 但“生灭”犹存。 若是不能把那两卷古书彻底撼动,那么这无形之间抽取活人生机的法则……将会把红樱的性命带走。 吴道子曾经误入过妖族天下的往生之地,那里的朝圣者获得了“永生”,但身躯都风化成了尸骸。 他隐约可以预见,被“生灭古卷”汲尽生机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和尚面色苍白,喃喃道:“宁奕……时间快来不及了。” 远方,风雪尽头。 或许是白帝规则消失的缘故。 非因果类的宝器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力量,这些宝器零零碎碎堆落一地,经历过一场大战之后,看似灵光黯淡,但仍然内蕴着一部分残余妖力……此刻,宝器自发的将这些妖力汇聚到一起,积少成多,顺延风雪,传递给躺在雪地上昏迷不醒的那个女人。 于是,白早休的眼皮,微微跳动一下。 …… …… 古门之内。 两卷古书抱在一起。 宁奕面对生灭法则的围剿,面色仍然平静,但眼神深处已然带上了一抹焦灼。 “半刻……半刻。” 黑槿仍然在与自己做着最后的缠斗。 离字卷在虚空之中游掠,切割生灭,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为的不是在宁奕手中抢夺这两卷古书……而是不让宁奕抢到完整的两卷古书。 宁奕的山字卷,是汇聚吸拢之力。 而离字卷,则是切割分离之力。 两两撕扯,每次都在宁奕即将取到古卷之时,那两条抱在一起的游鱼,被两股天书之力激地四处飞掠,满池虚空池水荡漾,两位执剑者施展诸多手段。 细雪剑气至刚至猛,而漆鸢则是至阴至柔,此刻在生灭规则的限制下,纵然宁奕高出一个境界,也无法碾压黑槿。 宁奕盯着黑槿,寒声道:“你现在撒手,我可以放你一条活路。” “别傻了。” 黑槿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此刻想来,还带着三分嘲讽。 她抬起一只手,擦拭着自己唇角的鲜血,冷冷道:“若是让你拿到两卷古书,我还有活路?” 宁奕眯起双眼并不答话。 黑槿猜的并没有错。 若是让宁奕拿到生灭,他一定会下杀手,把这个妖族执剑者杀死,从她身上取走“离字卷”,四卷古书到手,返回大隋,再加上命字卷……宁奕大有可能,直接晋升成为涅槃以下的第一人了。 黑槿顿了顿,望着古门外。 “你似乎很在乎那个人族小丫头?”她无力的笑了笑,讥讽道:“我拿不到,你也别想拿到……这么拖下去,她一定会死,你也别想离开这里,若是惊动了白帝,我的师门兴许还可以保我一命,你呢?” 宁奕一字一句道:“你想 如何。” 短暂的沉默之后。 黑槿木然道: “我拿一卷,你拿一卷。” “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个能受‘斩龙台’一刀而不死的男人,是大隋派来的修行者,专门来接引你回去,但若是不能及时把这里的规则破开,那么你们留在妖族……必死无疑。”黑槿深吸一口气,提出了自己最后的要求:“我拿一卷,你拿一卷,你现在就可以离开妖族,迟则生变。” 她指了指古门外,然后徐徐说出了一个相当震撼的消息。 “我的师兄就在那座大雪山上。” 宁奕没有回头。 他知道黑槿所指的方向……那里有座巍峨大雪山,正是自己离开的方向,这灞都城的一对师兄妹千里追杀,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出乎他意料的。 是黑槿的下一句话。 “白早休的哥哥,也在那座雪山上。” 宁奕沉默下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姜麟没追杀下来,是因为有足够强大的对手拦住了他。 当今妖族天下,还有谁能拦住他,还有谁敢拦住他? 这是一场白早休针对自己的“狩猎”,而极其宠溺自己妹妹的那位“小白帝”,自然不会让姜麟这种强大到足以破坏平衡的人物踏入此局,坏了白早休玩乐的兴致。 而宁奕有一点想不明白。 这是一场狩猎……但在白帝规则笼罩此地的时候,那两个在雪山上的妖族顶级天才,便应该觉察到了异常。 他们二人若是入局,那么今日自己好不容易盘活的局面,将重新变成了一场死局。 这应该就是黑槿一直拖着没有告诉自己的原因……她想等到姜麟师兄赶赴往生之地,灞都城的师兄妹二人联手,自然不会惧怕东妖域的势力。 但似乎,那座大雪山上,也出现了“意外”。 短暂的沉默。 但对于黑槿来说,相当漫长,而且难熬。 她隐约感觉到了“山字卷”的松动,两卷古书,生与灭,此刻不再是那般难以争夺,山与离对撞在一起,如画阴阳,如开天地。 两条游鱼,兜转一圈,不再是牢不可分的姿态。 宁奕沉沉吐出一口气。 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生灭规则的绞杀之下,他难以分出更多的力量……当务之急,是把两卷古书分开,把此地的规则瓦解。 下一刹那。 生字卷与灭字卷就此分离,化为两团疾射而出的光芒。 一道纯白,一道漆黑。 宁奕抬起一只手,攥住满盈圣光的那枚竹简。 “生字卷”入手。 头顶苍穹,无数红光,发出剧烈的崩塌声音,笼罩此地数百年来不灭的规则,在此刻尽数坍塌。 单手攥住“灭字卷”的黑槿,眼神之中如释重负,她第一时间召回“漆鸢”,以另外一只手狠狠拍击腰囊,灞都城的符箓陡然升起光华,妖圣的虚无之力在腰囊之中倾泻而出。 宁奕盯住那道随时准备逃离的身影,这等手段,他已在红山高原,见姜麟施展过一次。 他举起细雪,瞬间出现在黑槿的面前。 宁奕寒声道:“想走?” “把灭字卷留下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有人拿古卷,有人举铡刀 “想走?” 黑瑾催动腰囊里的“符箓”,就在灞都城的传送之力,裹挟在她身上之时,一道灿若雷霆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虚空之门,生灭规则破散。 宁奕再没了阻力,身子前冲,瞬间出现在黑瑾面前,他一只手攥拢生字卷,另外一只手举剑斩下—— 煌煌剑光,斩破黑暗。 黑瑾尖啸一声,瞳孔之间的那一缕漆黑变得浓郁且肃杀,漫天黑发从大袍之中飞掠而出,在空中交错纵横,根根犹如寒铁,与宁奕的剑气撞在一起! 只是一刹。 虚空之中传来了剑器削铁的清脆声音,这一剑之下,万千黑发断裂,青丝抛飞,面色苍白的黑瑾被重创,向后倒飞而出。 宁奕再是一步,目光死死盯在黑瑾的右手……“灭字卷”的竹简包裹在一团黑芒之中,此刻就被黑瑾攥在手中。 灞都城的传送之力,已经完成了极大的包裹。 若是成型,黑瑾就会瞬间被传送走。 宁奕眼神灼灼,沉声道:“给我拿来!” 第二剑! 这一剑比其之前更为霸道,宁奕已经适应了自己体内的“神性星辰”,那颗微小尘埃在神池之中荡起一圈涟漪,磅礴神性便从袖袍之中倾注到剑器之上,然后震荡而出。 这一剑,奔着黑瑾的右手而去。 他要斩断这只握着“灭字卷”的右手。 风雷浩荡,黑瑾在炽烈剑光之下,已经被逼迫地睁不开双眼,滚滚如雷的剑气犹如牢笼,四面八方的威压,令她无法后退,这一剑避无可避,只有硬接! 电光火石之间,黑瑾似乎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她咬紧牙齿,原本就娇艳欲滴的嘴唇,溢出触目惊心的猩红鲜血,她硬生生扭转身躯,抬起左手,以“饕餮”的肉身体魄,去硬生生接下这缕剑芒。 浩荡剑芒一线斩开。 虚空之中万物皆寂。 那个披着宽大黑袍的女子,半边身子蜷缩,死死护住那卷“灭字卷”,她的左边袖袍,在剑气斩过之后,化为漫天齑粉,神性之力浩荡无比,将一整条左边手臂都切斩粉碎……就连鲜血都不曾泼洒而出,剑气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都被“灭杀”。 难以想象,这是宁奕破境之后的力量。 黑瑾面色苍白,她甚至怀疑,自己手中拿着的不是“灭字卷”,宁奕手上拿着的才是……这个男人到底修行的是什么功法,走的是什么剑气意境,一剑之威竟然强至如此境地? 短暂的交手,她已经觉察到了宁奕身上气息与之前的不同。 在刚刚踏入往生之地,与宁奕交手之时,这个人族剑修的杀力与自己平起平坐,虽然未曾尽施手段,但绝不至于如此强大。 是他破开十境的原因么? 可是……即便是灞都城的姜麟师兄,似乎也没有这个男人给自己如今带来的压迫感强。 黑瑾强忍着痛苦,闭上双眼。 她的身体,此刻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就在之前,黑瑾做出决定,选择牺牲左臂抵挡剑气的刹那……她便张开嘴唇,将灭字卷整卷吞下。 而此时此刻—— 神秘的灞都城力量,降临在这片小天地,丝丝缕缕包裹在黑瑾的身上,她的面容苍白而又无助,眉头蹙起,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宁奕眼神冰冷,他看着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竟然直接把执剑者古卷吞下去了?这可是堪比先天灵宝的“灵物”,内里蕴含着的磅礴力量,若是炸开,恐怕连涅槃境界的大能也无法承受。 为了让自己拿不到“灭字卷”,黑瑾连这条命都搭上了。 好狠。 只可惜宁奕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她。 宁奕举起第三剑。 他注视着那个将身子缩成一团的黑袍女子,忽然皱起眉头,黑瑾的身上,因为吞下“灭字卷”……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极其浓郁的寂灭气息在那袭黑袍之中散发而出。 虚空古门,飘荡风雪。 宁奕第三剑劈砍而下,这一剑若是中了,那么传送到“灞都城”的,极大概率,就是一具尸体。 只可惜,无数传送之力包裹黑袍,虚空震颤扭曲。 宁奕挑眉冷哼一声,递出去的那一缕剑气,追沿着虚空射出,最终消弭在不可知之地。 “被她逃了。” 他的神情有些遗憾,灭字卷和离字卷还在黑瑾的身上……妖族天下有这么一个执剑者,今日没有杀掉,日后自己想集齐所有古卷,必然会麻烦许多。 只不过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往事之地的规则解开了。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他站在虚空古门之中,看着浩瀚星空,这座白帝布局数百年的棋局……从核心之处,发生了一处碎裂。 生字卷与灭字卷,被执剑者奉持“命运”所取走。 这座浩瀚虚空的无数棋子,都开始了龟裂,妖族天下,大大小小,数百处上千处的“往生之地”,那些得到了“永生”的朝圣者,魂魄不再稳固,开始剧烈动摇。 妖族某处“往生地”。 若是睁开天眼,便可以看到,大街小巷,那些披着黑袍,神情惘然的朝圣者,不再像之前那般,虔诚合十,穿梭在街巷之中,他们的目光里露出了短暂的清明,像是回到了生前……这一生的苦难从未少过,最终也不曾抵达彼岸。 毕竟,一个人能依靠的,从来就不是神灵。 只有自己。 那些游荡在风雪之中的黑袍,化为惨白的灰烬,这些朝圣者,其实只不过是被生灭规则所束缚,被白帝所蒙骗的“野鬼孤魂”,此刻规则破散……它们自然也就化为了飞灰。 …… …… 吴道子抬起头来,神情凝重。 不知从何而来的,如风雪一般灰白的残屑,从远方飘来,他在这里感受到了无垢的虔诚信念,也感受到了逐渐浓郁的怨念。 “规则破开了。” 和尚的眼神陡然一震,他不是第一次踏入这种地方,在以秘术涂抹眼眶之后,他也曾像宁奕那样,站在古庙的庙顶,俯瞰着无数朝圣者顶礼膜拜的宏大景象……那位妖族帝皇,利用两卷天书,搭建了一个“不朽”的梦境。 而此刻。 梦境碎裂了。 “宁奕做到了……”吴道子悬在胸口的那颗心,终于能够放下,他将目光望向远方的那扇古门。 这个时候,一直担心的问题……似乎也不用考虑了。 东妖域的白帝,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棋盘被拆解,还是一无所动。 吴道子喃喃道:“这小子……真有你的啊,我要是白帝,生吞了你都不解气。” 宁奕的胆子确实大,闹出了这等动静。 只不过,只要离开妖族,那位白帝还能做什么呢? 东妖域再恨宁奕,也无可奈何。 吴道子笑了笑,把心神全都放在自己面前的符箓之上,紫山的那张无名符箓,汇聚着漫天风雪,逐渐化为一扇四四方方的门户。 风雪原的入口,连接着两座天下。 他把心神全都放在搭建门户之上……此时,刚好是半刻钟左右,这扇古门成型的刹那,需要巨大的能量。 吴道子闭上双眼,用尽闭上的力气,轻声喃喃。 “拜托了。” …… …… 紫山风雪原,狂风席卷。 “来了。” 裴灵素瞳孔收缩,她的十根手指,化为轻盈点落在虚空之中的光影,风雪原的阵法轰隆隆运转起来。 楚绡收起红伞,将其抵在地上。 整座风雪原大地,浮现出无数红丝细线,像是流淌在雪白肌肤下的血液,在红伞伞尖落在大地的刹那闪烁而起,磅礴的涅槃力量,滚滚凝聚。 在紫山,楚绡的实力会得到极大幅度的增强。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以眼神示意自己的徒弟,这座阵法的负担……不成问题。 丫头点了点头。 徐清焰此刻也站起身子,她双手捧着命字卷,这卷天书之上,有着宁奕和徐清客的气息,此刻缓缓流淌,被她驱动…… 风雪原上的三个人,尝试打通这座天下。 无数霜草,拔地而起,像是一道龙卷,穿梭虚空,须臾之间,芥子之外。 吴道子的青衫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双眼都要睁不开来,漫天风雪之中,忽然来了一阵极其强劲的龙卷飓风,其中裹挟着凛冽的霜草草叶,有些极为锋利,将男人的面颊割出密密麻麻的细小血口。 吴道子轻轻嗅了嗅鼻子。 眼眶有些湿润了。 这是……熟悉的气息。 大隋那边的霜草啊。 …… …… 风雪原古门开启。 漫天大雪,遮人眼帘。 霜草飞掠,贴地飞行,倏忽撕开一道血口。 躺在地上的白甲女人,她缓缓睁开双眼,失力的痛苦袭来,面颊上密密麻麻的“瘙痒”,逐渐变成了轻微的疼痛。 缓慢转头,看清了四周的景象。 遍地都是残损的宝器。 还有飞扬的霜草。 白早休咬紧牙齿,胸口的软猬甲被剑气叩碎,鲜血潺潺流淌,白色雪地,染了一片红。 她艰难以手肘撑地,向着那个方向挪去。 她看到了那个盘坐在地的“大隋说书人”,也看到了那头精气神萎靡到了极点的朱雀。 还有一个昏睡不醒的人族女孩。 白早休默默闭上双眼。 她从腰囊里取出了一方四四方方的青铜古台,雕刻老龙,铡刀生锈。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最后的猎人 白早休俯在霜草草原,她木然看着远方的飞雪,流苏,还有灵气,交织在往生之地的上空,逐渐凝聚成一扇古门。 她的手中,握着一方古台,台座生锈,铡刀的光芒透过锈迹一点一点溢出,就像是原本内封的“神灵”正在苏醒……这“斩龙台”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荷,此刻她连握住台座都有些困难。 白郡主闭上双眼,神情痛苦。 她脑海里是宁奕递出那一剑的姿态。 胸膛里的妖血还在翻腾,剑气穿梭在经脉之中,不断蔓延,至今未消。 那个卑贱的人类竟敢如此对待自己,她定要让其血债血偿。 比起大隋的“裴灵素”,她现在更加痛恨这个叫“宁奕”的剑修。 每一次痛苦浮现,白郡主那张“英气”的面容便会扭曲三分,脑海里一遍又一遍跳出那个名字。 “宁奕!” 她声音沙哑地低喝一声,睁开双眼,除了拇指,其余四根手指缓缓按在斩龙台,压得铡刀一点一点向下挪移。 我杀不了你,可我杀得了那个人。 白早休的目光盯住霜草尽头,俯在鸟背上的红发女子。 她忽然怔住了。 漫天霜草,风势陡变。 下一刹那,一道黑袍便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挡住了自己所有的视线,她甚至未曾感觉到……那人是从哪里出现的,怎么忽然就来到了这里。 就像是知晓白早休心里的念头。 更像是一种无情的宣誓。 宁奕漠然道:“你什么也做不了。” 这道声音落下,他蹲下身子,一只手掌抵在白早休的额首,掌心劲气轻轻震出。 白早休瞳孔收缩,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感到自己的额头被这一巴掌打得支离破碎,或者传来任何的痛苦……然而令她惊骇的事情发生了,这个男人的剑气从掌心迸发,侵入自己的肺腑,血液,将所有的妖气全都凝结,自己举起“斩龙台”的那只手无力垂落,软绵绵落在地上,铡刀落地,刚刚亮起的光泽顷刻之间黯淡下去,重新化为了一座锈迹斑斑的古老台座。 “我不会这么杀了你的。” 宁奕一只手捡起“斩龙台”,他目光漫不经心端详着这座跨越时空,只凭因果的宝器,此宝能在东妖域白郡主的宝器之中名列前茅,的确不是凡物,而且白早休的实力有限,发挥出来的功效也打了一些折扣……宁奕端详片刻,毫不客气的翻手将其收下。 他淡淡道:“我不想惊动东妖域的那位‘白帝’……更何况,杀了你,这是便宜了你。” 白早休的声音有些惊恐,她想要后退,想要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可是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连喉咙里的声音,都变得软绵无力。 “宁奕……我的哥哥是白如来。” 第一句。 宁奕神情毫无波动,他目光掠过白郡主,望向那些因为往生之地禁制,被封锁大部分杀力的宝器,有些在与“细雪”和“漆鸢”的对撞之中破损,但大部分宝器仍然可用,只需要稍稍修补,就可以发挥出先前所有的力量,这些宝器可是难得寻觅的宝贝。 东妖域为白早休下了很大的心血。 这么多的宝器,就算是妖君,也有些奢侈了。 更何况只是一个不足命星的十境大妖? 宁奕眼皮低垂,无声笑了笑……也正是因为她的哥哥是白如来,才会如此吧。 他毫不客气的将这些宝器全都收下。 一件又一件宝器,从地上摇曳,被山字卷吸拢,宁奕额头光芒流淌,如“剑藏”一般开阖一座细狭洞天,所有宝器,都被放置在这座剑气洞天之中。 看到这一幕,白早休心头浮现了极其不佳的念头。 她抬起头来,极其虚弱,用尽所有的力气,咬牙道:“你……你想要做什么?” 宁奕做完这些,平静道:“我想活着离开妖族天下。” 白早休怔了怔,她没有明白宁奕这句话的意思。 白郡主近乎是恳求一般,哀声道:“宁奕……这些宝器全都给你,你让我离开,我可以保证,东妖域绝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宁奕并没有理睬她。 他站起身子,轻轻道:“你觉得,可能吗?” 白早休神情一滞。 …… …… 大雪山,风雪缥缈。 从山底望上去,一片白雾茫茫,遮掩眼帘,望不到头。 山顶有剧烈的大风掠过,掀动遍地碎雪,却掀不动两袭抵在一起的衣袍,姜麟双刀与白如来的羽翼抵在一起,两个人陷入漫长的气劲角力之争,从往生之地的生死规则开启之后,小白帝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自己的妹妹亲自开启了父皇禁地的规则,为的就是狩猎那个人类。 他拦住了姜麟。 然而,事情似乎出现了某种变化。 白如来的神情有些微妙,如果他没有感应错误的话,身后的禁地,那些规则……似乎是破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妹妹完成了狩猎? 但若是如此,以白早休的性格,此刻应该会以令牌传讯,告诉自己某些消息,很多事情她会瞒着府邸,但从不瞒着自己。 直至如今,一点消息没有…… 出了意外。 一定是出了意外。 这个时候,他有意松开与姜麟抵压的力劲,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一次,换做是姜麟不肯松手。 白如来敏锐的捕捉到了姜麟神情的些许变化,这个家伙是收到灞都城的简讯了么? “那里发生了什么?” 小白帝一字一句寒声开口。 他紧紧盯着姜麟的脸庞,与对方对视,想要看出姜麟眼神之中的破绽。 然而没有丝毫破绽。 此刻的姜麟,就像是之前的白如来一样平静而又淡定。 姜麟木然道:“既然你想打,那我就陪你打咯。” 他攥着狩水和白狮子,不再竭尽全力的尝试劈开白如来,而是转化刀势,不让这位小白帝,挣脱自己的刀气领域。 他并没有收到任何简讯。 但是麒麟一族,生来便对天地之间的灵气极其敏锐,拜入灞都城后,他隔着极远,都能闻嗅到同门的气息。 规则破散之后,姜麟立即感受到了自己师妹的修行气息,虽然有些古怪,但是似乎变得强大了许多。 看来这场狩猎并不顺利。 他第一反应便是拖住白如来,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之前这个家伙让自己百般不顺。 此刻局势拧转。 只可惜,这场局势并不如姜麟所想的那样。 因为……自己师妹的气息,仅仅在数十个呼吸之后,就消失了。 “灞都城的腰囊。”姜麟瞳孔收缩,他猛地想起来,这往生之地,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所有人……都把宁奕当做猎物。 姜麟的嘴唇有些干枯,他望着白如来,发现这位小白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显然,两个人都想到了最坏的那个结果。 那个本该轻易被猎取的“猎物”,此刻翻身做了主人。 灞都城的简讯传到了姜麟的令牌之中。 “黑瑾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只有这么一句话。 但印证了姜麟的猜想。 破开往生之地规则的……不是自己的师妹。 而这场生死狩猎的猎物,也不是那个姓宁的人类。 而本该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发生的两位妖族天才,却因为天生的优越感,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姜麟皱眉不语,猛地抽回双刀。 白如来抿起嘴唇,面色难看望向身下那座大雪山,喃喃道:“若是我妹妹出现了意外……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准备跳下大雪山。 背后的那对羽翼已经舒展开来。 但是他僵住了。 白如来的身子,就保持着站在雪山悬崖边上的姿态,大风吹过白袍,风雪染白发丝。 姜麟也怔住了身子。 风雪吹过两位年轻大妖。 不知何时,他们的身后,多了一位披着宽大黑麻袍的男人,这个男人比他们的身子要高出两个头,所以显得极其高大,但是骨架舒展开来,并不突兀,反而十分匀称。 他站在姜麟和白如来的身后,一言不发,因为个子很高的原因……他的视线丝毫不受阻拦,在风雪之中远眺,投向身下的那片大悬崖。 白如来不知道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来的。 姜麟也不知道。 两个人并肩站在大雪山悬崖上。 身后传来了“砰”的一声轻轻闷响,他们没有回头,但是也能想象到那副画面。 那个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取出挂在腰间的木质酒壶,拔出酒塞,咕隆咕隆一饮而尽,酒液从粗犷的面颊上肆意横流,在风雪之中迅速冻结成冰屑,然后纷纷扬扬碎开。 然后再是“砰”的一声。 那个雪木酒壶被他捏得碎开。 酒香四溢。 黑袍高大男人轻声问道:“姜麟?白如来?” 说话之间,两只手搭在了悬崖两个大妖的左右肩头,在这个黑袍男人的体型面前,姜麟和白如来的身躯……都显得有些矮小。 不仅仅是体型。 气势也被压倒了。 黑色麻袍男人,站在雪山之顶,眉宇之间风轻云淡,但眼神深处,是无畏的睥睨之色。 俯瞰着这座匍匐在面前的天地,还有众生。 男人笑道:“我找两位很久了。” “刚刚那坛酒,给你们送行。”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东皇 大雪山山顶。? ww?w?.?r?a?n?w?e?n?`c?o?m? 姜麟和白如来两个人,头颅微微转动,彼此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深深的“震撼”。 以他们的修行境界,破开命星之后,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人……能够悄无声息的贴近他们的背后。 至少在同境界中,这种人是不存在的。 但是。 他们背后的那个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身上的气息并不算多么强盛,绝不是某位修行数千年的妖君,更不是妖圣这种级别的老妖怪。 那个黑袍男人,身上的气息像是一片大海。 向下坠沉。 深不可测。 但是给姜麟和白如来的感觉却又十分清晰……这个人,与自己二人一样,只不过是刚刚破开“千年之境”,在“命星”这道境界上并没有停滞多久的。 一个很年轻的“大妖”。 整座妖族天下,各方大势力,无数青年才俊。 白如来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缩,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很低调的人。 …… …… 灰界战场,有一个令两座天下所有涅??大修行者都拭目以待的“赌约”。 自称是妖族天下年轻一代第一人的“东皇”,要约战大隋最强的天才修行者。 这场战斗,两座天下的大能,诸多背后的势力,都压上了赌注,比“宝器”更重要的,是关乎整座天下的颜面,以及……年轻一代的未来。 虽未开战。 但大隋这边基本已经确定了人选。 谪仙人洛长生,一骑绝尘压制了曹叶二人,至于其他几座圣山的圣子,更是被甩的,连洛长生的背影都看不到。 而那位挑起一切事端的“东皇”,则是极其神秘的游荡在妖族四境之中,除了灰界战场的某几位特殊人物,甚至都无人知晓其真实姓名,容貌,特征。 但是有一点。 “东皇”很高。 在灰界战场出手的几次……留给两座天下修士的印象,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而又难以磨灭的形象。 不仅仅长得高。 道法,境界,天赋,资质。 俱是顶尖。 与两千年前,那位统领妖族铁骑与大隋狮心皇帝冲杀的那位皇者,如出一辙,生下来便站在了世间最高的位置,俯瞰着芸芸众生。 东皇一直没有定下“北境长城”那一战的具体时间。 只是有一个模糊而又笼统的约定。 当他确确实实坐稳“妖族天下第一人”的时候,他便会回到北境长城,等待大隋那位最强天才的出现。 然而…… 东皇四处游历,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手了。 而妖族天下默认的前三甲,除了他……剩下的两个人选,一直在争论和非议之中,直到白如来和姜麟都抵达了命星,这些言论终于落定。 妖族天下的前三甲,也确定了人选。 灞都城姜麟,东妖域小白帝,以及不知所踪的东皇。 而此刻,这三个人,在这座大雪山上相聚了。 …… …… 黑袍在凛冽寒风之中翻滚。 东皇左右两只手,按住姜麟和白如来。 他轻声问道:“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已经动手了……双手下压,掌心绽雷,姜麟和白如来的肩头发出沉闷的啪嗒声响,磅礴的巨力下压,使得三人脚底的雪山崖顶,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土地之上雪线纷飞,一圈白线拔地而起,溅出轰隆隆的炸裂之音。 这股力量之大,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姜麟神情阴沉,他乃是麒麟皇血之族,身负莫大神力,但是被东皇一只掌心镇压,竟然整个人的后背都迫不得已的弯曲……背后那个高大男人,又是什么血脉? 不仅仅是自己。 姜麟眯起双眼,他望向自己一旁的白如来。 小白帝的神情更加难看,在东皇力量砸来的刹那,他以自身的劲气与之对轰,结果非但没有取胜,甚至连一丝优势也没有占到,就像是撼到了一片大海之上,潮水猛烈的回推,令他喉咙一甜,险些喷出鲜血。 两个人都被东皇压得弯下身子。 这一幕画面,看起来极有震撼感,生得无比高大魁梧的男人,就像是按着两位奴仆一般,在大雪山悬崖之上,像是古老皇帝实行杀伐之术,要将姜麟和白如来,就此推下万丈深渊,行刑处死。 姜麟深吸一口气。 双手拔刀,两缕刀光在电光火石之间推鞘而出,在极近的咫尺之间,向后斩切而去,狩水与白狮子,就像是生了双眼,从极其刁钻的角落之中奔掠而出。 这两缕刀光,飞花一般,擦着东皇的黑袍而过,那个高大男人轻笑一声,双臂推直,未曾松力,微微偏转头颅,只不过并非是躲避刀气,而是一左一右分别以面颊撞上刀光,发出两声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响,狩水和白狮子划擦着他的面颊,掀起两蓬金灿的刀芒,穿透黑袍而过。 姜麟瞳孔猛地收缩。 他确定自己两刀都斩中了,然而……匪夷所思的是,这个男人连皮肤都没有擦破。 这是何等非人哉的体魄? 而且他心中有一种预感。 这两刀能斩中。 是因为东皇没有躲避……那个在四境游荡的年轻怪物,刚刚刻意一左一右偏头,自己先后递出两刀,就是为了压迫其躲闪空间,至少能中一刀。 他……全都接下来了。 姜麟此刻的姿势相当奇怪,他膝盖弯曲,躬身微蹲,双手别在背后,取刀后刺的这绝命一“杀”,此刻显得有些儿戏,两柄锋锐异常的古刀,就卡在东皇的面颊两侧,刀尖穿透黑袍而出,挑着一抹风雪。 姜麟眼神之中闪过一抹更加迅猛的杀意。 攥拢长刀。 翻转刀锋。 “刺啦”一声,东皇鬓角两边的黑袍被刀罡卷动,他皱起眉头,被凛冽刀气和卷起的风雪遮住了面容,微微向后仰首,两柄刀锋擦着五官横切,姜麟的双手在这一刹那换刀,不再是之前“负荆请罪”那般的姿态,而是反手握刀如绞杀一般,狠狠斩在那只按在自己背后肩头的手臂之上。 东皇面无表情。 两刀砍在他的手上,再是金铁交击之音。 姜麟神情难看到了极点……东皇的体魄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所在的境界,传闻中说,这个男人是两千年前妖族的皇者转世,难道是真的? 那位皇者把当年的体魄留给了他? 就连狩水和白狮子都砍不动。 另外一边,比起姜麟只是阴沉的神情,白如来的面色要难看地多,他眸子里的暴戾之气已经上来了,而且按捺不住了……以他无比高傲的性格,今日被东皇“羁押”在大雪山悬崖之上,已是一种屈辱。 然而比起这一点,更让他焦灼的。 是自己的妹妹,还在悬崖之上。 那个叫宁奕的男人解开了自己父皇的规则……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父皇在“往生之地”,倾注了多少的心血。 这是一件大事。 这是一件极大的大事,整座东妖域都会因此而震动……而且,自己的父皇,很有可能会因此而出关。 白如来已经想到了此事可能带来的后续……父皇的怒火,对此事的清算,接踵而至的惩罚,再到东妖域的讨伐。 甚至可能会牵扯到两座天下的“太平”。 但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人。 白早休。 自己宠在掌心上的妹妹,那个把自己当成“猎人”的傻妹妹。 白如来眼神愈发暴躁,他眉心的“大鹏杀意”已经开始拆解,直觉告诉自己,他必须要摆脱这个叫“东皇”的疯子,先抵达雪山下的往生之地,把自己的妹妹救回来。 大雪纷飞。 他以东妖域的秘术传音,连点成线。 姜麟皱起眉头,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对撞一眼,完成了所有的交流。 在某些时候,他们是要分出生死高低的“世敌”。 而在特殊时刻,姜麟和白如来,又是一种另类特殊的关系。 多年以来,白如来一直未曾踏足灞都城,他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族中的,族外的,境外的,甚至另外一座天下的……但他自始至终,都把姜麟视为自己最大的敌人。 即便白如来如今遇到了“东皇”,金翅大鹏族的潜在直觉告诉他,这个两千年前的皇者转世,恐怕比姜麟还要难缠的多。 但东皇并没有给自己这种“宿敌感”。 小白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家伙,交给你了。” 他猛地抬脚,然后踩下,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一大块雪山岩石,此刻摇晃起来,整座天地似乎都跟着摇坠起来。 东皇挑起眉头,他双手继续下压,但是白如来的身子猛地向下坠沉,他五指由掌变爪,但是只是抓到了一角衣袍。 “刺啦”一声。 在衣袍撕裂的声音之中,整块巨大的雪山崖块分离开来,向着地底滑掠坠沉。 剧烈的颠簸之中,白如来挣脱了所有的束缚,他转过身来,两片羽翼切斩雪气,在东皇面颊两侧擦出两抹血迹。 高大男人皱起眉头,看着那个借力反震而出的“大鹏鸟”,在坠落的刹那,化为一道流光,疾射向远方的雪林之中,数个呼吸便消失不见。 整个世界一片晃荡。 他踩在雪山岩石之上,另外一只手攥拢拎起一件空荡荡的雪白大袍。 大袍被一抹刀光划破。 巨大的雪山山崖坠落,姜麟踩在风雪之中,递刀劈砍,两柄长刀划破长风,掀动流雪。 东皇双手拦在面前,手臂,肩头,胸腹,迸发出无数的破裂声音,风雪之中,有一抹鲜红,飞溅而出,然后迅速冻结。 “轰”的一声。 巨石落地。 姜麟收刀而立。 他看着三尺距离,不多也不少的那个高大男人,两人脚底,巨石寸寸破碎。 黑袍破碎,如布条一般挂在那个人的身上。 鲜血如雾,浓郁游荡,丝丝缕缕散开。 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姜麟连刀带鞘拔出狩水和白狮子,插在地上,吐出一口气,木然问道。 “东皇……很厉害么?”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归乡 风雪如刀,众生如草芥。 白早休趴在地上,她忽然觉得自己所谓的尊严,其实是一个笑话……当自己的哥哥,以及东妖域的名号派不上用场的时候。 她便什么都不是了。 白早休双手攥紧,十指嵌入掌心之中。 事已至此,她实在做不到哀求。 白郡主闭上双眼,眉尖的煞气一点一点挑起。 “杀了我。” 这像是一种命令,一种果决。 白早休声音沙哑,缓缓道:“宁奕……杀了我,我的哥哥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东妖域会讨伐大隋,你会掀起两座天下的战争。” 更像是一种威胁。 然而……没有得到回应。 宁奕平静说道:“不杀你。” 白早休皱起眉头。 宁奕顿了顿,道: “不杀你……这些就不会发生了么?” 白早休怔住了。 若宁奕不杀她……自己的哥哥,东妖域,还有整座妖族天下,就会放过他么? 况且,这个男人,如今就要离开妖族了。 自己的这些威胁,逼迫,听起来就像是荒唐的笑话。 …… …… 收起宝器,只剩下等待。 然而宁奕心中一直有不祥的预感。 生死规则已解,红樱的生机已不再流逝……只要风雪原门开,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吴道子的阵法正在逐渐成型,漫天飞白,紫山风雪原的那扇古门,跨越两座天下的距离……在这片荒芜之地的上空汇聚。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隐约感到了一股压迫,而且那股压迫越来越近。 整座大雪山的山底,似乎都荡起了层层叠叠的雪气。 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宁奕皱起眉头,他传音问道:“和尚,还要多久?” 吴道子抿起嘴唇,没有说话,双手化为虚幻的光影不断点落。 抬起头来,他的面前就是那扇成型的古门,符箓幻化而成,这等巨大的阵法,自然有着条条框框的限制,此刻古门成型,巍峨的岁月感扑面而来,无数藤蔓在风雪之中散开,整片往生之地,由冬入春一般,生机焕发盎然。 宁奕一只手攥着白早休的前襟,拖着这位地位尊贵的东妖域郡主在草地上大步前行,一路上泼洒金色妖血,拖出一道细狭的沟壑。 白郡主惨白的面色忽然变了,她的眼里,有一抹炽热缓慢亮起。 白早休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 “哥哥……” 她闭上双眼,喃喃开口。 精疲力尽,念出了这两个字。 宁奕听到这两个字,神情阴沉,加快脚步,由走入跑,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单手攥着白早休拖行,另外一只手则是按在自己的腰间剑鞘之上,下一刹那,瞬间来到吴道子的背后,同时拔剑出鞘。 细雪剑光自上而下的切斩而过! 一蓬光火,倏忽之间炸开,像是人世间璀璨的烟花,两拨利潮擦着宁奕的剑刃掠过,溅在大雪地上,凿出极深的痕迹。 沸沸扬扬的大雪之中。 不断有无形流光掠来。 一道又一道。 宁奕在与白早休交手之时,已经见过这等手段,当时白早休释放妖族天赋之力,来自东妖域的金翅大鹏血统,自背后展开双翼,只要微微扇动羽翼,便可以掀动空气,化为风刃……但如今袭来的风刃,比起白早休当时所施展的,要强大数倍。 那位名震妖族天下的“小白帝”来了。 宁奕单手攥拢细雪,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细雪在他面前化为无数道疾影,不断与风刃对撞,三丈之外,无数风刀弹开,四处都有雪气激起。 吴道子的声音穿透风雪,激荡开来:“宁奕,阵法就要好了!” 宁奕回头看了眼趴在朱雀背上的红樱,道:“阵法好了,就带她离开。” 吴道子头顶有一枚风刃卷着大雪,倏忽炸开,落了他满头的风雪。 和尚感到了背后巨大的压迫感。 果然……妖族的大修行者赶到了! 然而,他似乎琢磨到了宁奕语气之中的微妙意思。 吴道子回过头来,一字一句道:“宁奕……你刚刚说什么?” 宁奕没有再重复。 他只是轻声问道:“倒悬海有一个禁制……你知道么。” 倒悬海……不允许命星境界的修行者横渡。 吴道子先是一怔,然后破口大骂,“你这个牲口,你刚刚破境了?” 破开十境,是一个好消息。 然而吴道子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喜悦。 他的眼里一片愕然,还有恍悟。 他终于明白宁奕先前的笃定和自信从何而来。 那时候宁奕刚刚拦在自己面前,杵剑而立,一副平静至极的神情和姿态……当时他觉得,就算天塌了,也有人扛着。 这个姓宁的年轻人……影像愈发模糊,隐约和当年的徐藏重合在一起。 沉默寡言,一语不发。 却总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 说一刻钟就一刻钟,绝不拖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吴道子眼眶顿时红了,他盯着那个背对自己,不断以剑气弹开风刃的家伙,嘶声怒吼着问道:“宁奕!你一声不吭破境了,那老子辛辛苦苦做了这些,是不是都他妈的白做了!” 宁奕盯着大雪尽头,那里的压力越来越大。 “怎么会白做呢?” 他以牙齿咬住剑鞘,含糊不清笑道:“倒悬海不允许命星境界通过,但我说了自己是命星么……” 吴道子怔怔不知该说什么。 “我此刻的境界,应该是在十境之上,命星之下。”宁奕喃喃开口,盯着远方,他眯起双眼,有人不断冲击着往生之地的外沿屏障,白帝规则被拆解之后,仍然有些许残留,阻拦外人。 那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这些残缺规则拦不了他。 要不了多久,白如来就会踏进此地。 以自己如今的境界,能挡得住么? 这座大阵容不得有丝毫干扰。 “虚境……” 吴道子知道这层境界,他沙哑开口。 宁奕点了点头。 他平静道:“不错,是虚境。” 与当初曹燃在剑行侯府邸的那层境界一样。 踩在两条大河之间。 宁奕的那颗“本 命星辰”,尚且微小如尘埃,在虚境之中未曾凝实。 若只是“虚境”,那么倒悬海的禁制,应当是拦不住他的。 吴道子的心情跌宕起伏。 他松了口气,吐气道:“你早说啊……” 宁奕嗯了一声,“还不到命星,所以我准备现在破境。” 吴道子的面色很精彩,他想愤怒,想生气,最后却笑了出来。 看着那个站在风雪之中,神情凝重的家伙,吴道子苦涩道:“疯了……你真是疯了……” “那个人是妖族的‘小白帝’。”宁奕低垂眉眼,认真道:“如果我不拦住他,所有人都得死。” 更何况…… 他此刻的身体情况,即便只是“虚境”……也可能会被那扇门拒绝。 宁奕不知道,自己的神池内,那颗“星辰”,究竟蕴含着何等磅礴的力量。 但他能预感到,非常庞大。 哪怕只是一粒微小的尘埃,哪怕尚未凝实成为真正的“命星”,这里暗藏的“神性”,也超越了寻常命星可以抵达的高度。 所以。 从宁奕做出一开始的破境选择之时,就没有了回头路。 吴道子沙哑问道:“那裴丫头怎么办?你不回去了?” 宁奕笑道:“当然要回去。” 和尚抿起嘴唇,他隐约感到,这扇古门已经开了,两座天下的空间壁垒都被打通,化为一个巨大的奇点。 “听我说……计划是这样的。” 宁奕盯着前方,以秘术传音。 一字一句,时间流逝。 远方天地撑起的屏障,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小白帝的冲击之下,终于碎裂,那袭白袍以极快的速度掠行,远方隐约掀起了一线雪潮。 白如来抵达的话,那姜麟应当也不远了。 宁奕并不知道那位“东皇”亲至大雪山的消息,他只是推测,在姜麟和白如来两人之中,发生了某些“节外生枝”的事情,以至于他们抵达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 吴道子站起身子,他看着面前的古门。 风雪原的那一边,裴丫头屏住呼吸,紫山山主竭尽全力供给着这座阵法。 整座大阵,顺利开启。 风雪原的碑石,响起喧嚣的雷霆之音,穹顶无数光芒飞掠,汇聚如一道长光。 陆圣在百余年前,设下的这座阵法,此刻击穿两座天下的壁垒,无视了两座天下之间,横亘着的,那些古老而又强大的规矩。 抵着红伞伞尖站在风雪原的紫山山主神情肃然。 正是此阵,当初送吴道子离开。 彼时因,今日果。 今日,游荡在妖族天下的那位“漂泊者”,即将归来……她曾一直期待着,那个男人能向当初承诺的那样,带回所谓的“复苏之术”,让聂红绫苏醒。 而裴烦和徐清焰,则是等待着吴道子把那个人带回来。 她们做了很多的努力,筹划,付出了很多的心血。 徐清焰一只手握着命字卷,默默卦算,得出结果之后,她另外一只手接过风雪原飘摇的雪片。 她屏住呼吸望向那扇古门。 然后小心翼翼,一字一句轻声念出占卜的卦象。 “大雪飘摇,山水迢迢。重燃魂魄,万里归乡。”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樱落(终) “大雪飘摇,山水迢迢。重燃魂魄,万里归乡。” 这是命字卷占卜得到的结论么? 当徐清焰念出这句“谶语”的时候,裴烦抿起嘴唇,此刻她心无杂念,只有一个问题在脑海里兜转,挥之不去。 今日……宁奕能顺利回来吗? 丫头盯着风雪原上空的那扇古门。 她已经等了三年。 三年里,有失落,有怅然,更多的是孤独。 而此时此刻,裴烦轻轻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古门倾开一线,妖族天下的霜雪随之飞出,片片大如席片。 丫头轻声喃喃道:“哥,我接你回家。” …… …… 白如来悬在往生之地的边缘。 他背后生出的那一对双翼,不断拍击地上的积雪,将其化为一道又一道的风刃,顺延雪林穿梭而去,沿途无数巨木被直接拦腰斩断,这些风刃快且锋锐。 然而小白帝的面色一片平静。 他没有回头去看,姜麟与“东皇”的那场战斗,他心中有着大概的预计结果。 白如来太了解姜麟了。 在与自己眼神对接的那一刻,姜麟没有表达出拒绝的意思,那么便意味着,他一定会拦下“东皇”。 姜麟从不食言。 所以白如来现在有着充裕的时间,对于宁奕,他再没了轻视之心,这个翻转战局,连自己父皇的生灭规则都拆解的人族,绝不是一个简单便可狩猎的“猎物”。 白如来不断围绕着往生之地飞掠。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就在宁奕的手上,但是他并不急着冲进去……他要做的,是收获最后胜利的结果。 往生之地的上空,那扇古门的开启,惊动了四面八方的风雪。 如果他没有感知错误。 那是一座极其庞大的传送阵法……令人匪夷所思的阵法造诣,竟然能够跨越两座天下,打通空间的壁垒,制造出此等阵法符箓的,必定是位了不起的阵法大师。 他不知道“宁奕”从哪里得来的这张阵法符箓。 但是他知道……一般猎物在即将成功的时候会放松警惕,但这个叫“宁奕”的人类,不是一般的猎物。 先前的那些风刃,已经让他试探出了宁奕的大概实力。 “比寻常十境要强很多……怪不得白早休会败在他的手上。” 白如来知道,倒悬海有一座不可逾越的规则,即便是自己的父皇,即便是大隋那边的皇帝,无数年来,都无法打破。 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将无法跨越倒悬海的禁制,抵达另外一座天下。 想要破矩,除非成为“涅槃”大能。 这个规矩,让两座天下,几乎断绝了大幅度开战的可能,当两座天下,涅槃境界的大能者,彼此角力不相上下之时,便陷入僵局。 若是大量的低阶修士在没有命星和星君坐镇的情况下,选择发动进攻,那么迎接他们的……就是敌方势力,这些跨越十境的大修行者,惨无人道的屠杀。 “那张符箓再强,也不可能打破那道铁律。” 白如来心中并不慌张。 他很有耐心。 他在等待着宁奕放松警惕的刹那……如果宁奕想从那扇门离开,那么便证明,倒悬海的规矩不会拦他。 白如来的掌心,一道“卍”字金色纹路,徐徐逆着掌纹生长而出。 他没有急着踏入往生之地,只是不断以风刃掠击,便是要营造一副假象。 他要给“宁奕”逃生的机会。 然后以巨大的 境界优势,在最后关头,直接抹杀这个人类。 以他的速度,火力全开,一瞬之间,就可以掠到那扇古门。 白如来轻轻吸了一口气,握拢手掌,那枚缓慢生长的“卍”字印,被他掌心合拢握住,璀璨的金芒不断炸裂溢散。 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禁忌之术。 十境之下,不得施展。 所以即便是自己的妹妹,也没有办法使出这门秘术……这枚卍字印,咫尺距离的杀力极强,那个人类的体魄不可能抵抗得住。 飞掠在往生之地边缘的白如来,屏住呼吸,他眯起双眼,锁定了风雪那端的人影。 那扇古门缓慢倾开了一线。 …… …… “计划很简单……你带着红樱离开,我随后就到。” 风雪原的古门开启。 这座阵法维系不了太久。 吴道子知道。 宁奕也知道。 所以当阵法成型之时,宁奕并没有浪费太多的口舌。 吴道子站起身子,他揉了揉脸,一只手拎起恹恹不振,已经幻化成正常大小的红雀,另外一只手则是扛起红樱的柔软身躯。 他认真说道:“我踏入阵法之后,无人维系这扇古门……符箓会自行破散,你只有二十个呼吸的时间。” 二十个呼吸。 宁奕细眯起双眼。 被吴道子抗在肩头的红樱,恢复了些许意识,她嘴唇干枯,没有开口,看了看头顶的那扇古门,又看了看不远处背对自己的宁奕。 黑袍翻飞。 宁奕的袖口,飞出一张又一张的符箓,这些都是在朱雀城赶工刻画的护身符,若是裴丫头看到了,定然会大为欣喜,因为宁奕的符箓造诣,已经不能算是一塌糊涂了,至少勉强过得去,这些符箓飞出之后,平摊在风雪之中,化为均匀的一层圆形屏障,彼此之间生出了朦胧的感应,在神性的光辉映射之下,一道又一道的锁链射出,交错纵横。 宁奕的目光望着远方,风雪很大,但他还是锁定了那个方向不断飞掠的身影。 东妖域的小白帝。 他的脚底踩着白早休的脊背,将这位高高在上的郡主踩于脚下,神情平静且漠然。 离开妖族的最后一劫……就是白早休的哥哥。 小白帝一定会在自己准备离开古门的刹那发动进攻。 他很贪。 他想要自己的命。 宁奕深吸一口气,面对这个未知而强大的对手……他的心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能挡得住么? 红樱的声音,在风雪之中缓缓飘来。 “宁奕……这是要去大隋了吗?” 他转过头,看着神情苍白且惘然的红樱。 宁奕觉察到了一丝异常。 红樱没有喊自己“宁公子”。 她用的是“去大隋”这三个字,而不是“回家”,“回去”这类的词。 宁奕抿起嘴唇,他点了点头,道:“要回去了,大隋……就在那扇门的后面。” 红樱顺着宁奕的话,望向那扇风雪气息铺面的巍峨古门。 那扇门后面,就是大隋吗? 她没有再说话。 四周的雪气不断激荡,地底蛰藏的剑气一缕一缕升出,凝结着这座悬空的阵法。 这是宁奕布下来的“剑阵”,待会古门开启,容不得有干扰,在撤退之时,这座阵法必须要拦住那个男人。 最后一缕剑气归位。 宁奕陡然开喝! “就是现在。” 吴道子向后掠去,一只手拎着红雀,肩头扛着红樱。 他站在门口,身子微微倾斜,整个人向后倒去,伴随着无数风雪,就此倒灌着涌入这扇巨大的,完全敞开的,宛若白银铸造的大门。 这一刻是静谧的,神圣的。 吴道子微微阖上眼眸。 他蹙起眉头。 在极短的刹那,吴道子的心中浮现出极大的不祥……他睁开了双眼,入眼看到的第一件物事,便是一片切开自己面颊,锋锐至极的雪屑。 浓郁的血丝瞬间掠出,混杂在风雪之中。 肩头的红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沉哼。 先前宁奕跟他说,有人能够瞬间摧毁这座阵法……吴道子是不太相信的。 现在他信了。 远方风雪的潮水,在极远之处就被人踩得滚滚炸开。 就在宁奕话语落地的刹那。 金翅大鹏鸟的世间极速,让白如来从往生之地的边缘,一瞬之间,便掠到了古门之前。 那张饱含着愤怒和冷静,暴戾和漠然,诸多矛盾情绪的面颊,此刻与宁奕额头抵着额头,白如来展开双臂的姿态,凝固深陷在无数符箓和剑气之中,在这短暂的刹那,就像是要给宁奕一个“热情”的拥抱。 白如来的声音,尖锐到几乎要撕裂空气。 “宁奕——” 宁奕面无表情。 他一只脚踩下,狠狠落在白郡主的后背,脚底发力,整片大雪地都被踩得凹陷。 “轰”的一声。 两两对撞,余波掀动一整座上下沉浮的剑阵。 白如来一只手掌,五指松开,璀璨的金色光芒,笼罩了整座天地。 他看到了自己妹妹浑身满是鲜血的凄惨模样。 愤怒的声音,一字一句,从胸膛里吼出。 “我要你们死!” 那枚本来用以积攒力量,试图一举轰杀宁奕的“卍字符”,在白如来见到自己妹妹的伤势之后,不再是汇拢全部杀力,而是将这些杀力,均匀分散。 金色光芒瀑散开来。 那座小剑阵,瞬间就被冲垮—— 往生之地滚滚奔涌的风雪,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光。 宁奕举起细雪,艰难抵抗着金色的洪流。 他微微转过头来,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扇倾泻着金色雪瀑的古门,向后倒下去的吴道子,还有红樱,都被这股磅礴杀力卷中,和尚的袖袍里不断飞出宝器,不断破碎,那枚龟甲还没来得及催动,就被滚滚杀力淹没。 和尚愤怒和不甘的吼声。 红雀的哀鸣。 在金翅大鹏鸟的杀意之下,瞬间就被盖压下去。 倒开的古门之中,有个红发披散的女子,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回眸深深看了一眼。 黑色大袍被卷的破碎,鲜红的血液在金色洪流之中被吞没。 凡人的生命,就像是脆弱的花瓣,一碰即碎。 在西妖域的风雪尽头,有一朵血红色的樱花,在大雪之中凋零。 樱落之处,非是故乡,亦是故乡。 宁奕长啸一声,眉心闪起一抹璀璨的光芒,神池之中的那颗微小尘埃,发生了剧烈的震颤,暴动。 他狠狠踏下一脚,踩得白早休吐出一大口鲜血。 细雪长颤。 天地之间,剑气咆哮如万马奔腾。 白如来盯住眼前满脸杀意的年轻男人。 他的耳边,被一个怒吼而出的字音,震得几乎发聋—— “杀!” (本章完)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谁主沉浮? 天地大寒。 “杀!!!” 一个杀字,震破寰宇,宁奕背后的符箓剑阵,在这一刻沸腾起来,无数剑气,如游鱼一般,刺破大雪。 破境! 宁奕体内的那颗“微小尘埃”,汲取方圆数里的所有神性,在这一刻宛若一轮大日,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白如来面无表情,一条手臂扫过。 掌心的“卍字”妖印绽放出同样不输神性的光芒。 两股洪流,对撞冲刷。 漫天剑气大雪被白如来撞得支离破碎,那扇倾向大隋天下的风雪原古门,在外界的压力下,生出了无数咔嚓碎裂的纹路。 吴道子的手掌死死扒住门框,他声嘶力竭地咆哮,只可惜声音被金色洪流淹没,那五根手指被一点一点掰开,然后整个人都跌入古门之中。 宁奕瞳孔通红,双手结印,所有剑气围绕古门,将其内外包裹起来。 白如来攥拢掌心,金色的杀意在天地之间凝聚,化为一只巨大手掌,对准古门狠狠握下。 最后刹那,宁奕沙哑的声音在往生之地响起—— “给我……关门!” 小白帝的掌心攥拢。 “砰”的一声,风雪四溅,却没有捏碎那扇古门,然后攥了一个空,无数风雪汇聚,缩小,最终化为一个支离破碎的奇点,两座天下的壁垒屏障就此破碎,然后消弭。 大雪雾气里,一张残破的符箓飘荡坠落,落地之时,已经湮灭成烬。 那扇门,被关上了。 天地之间的重响荡开,两道大雪地上站立的身影都受到了冲击,小白帝被无数剑气冲刷,双脚踩在大地之上,双臂抬起护在面前,不断后退,膝盖弯曲。 而宁奕则是微微躬身,他的眼神一片赤红。 身后,席卷而来的疾风骤雪里,夹杂着鲜血一般的红色。 还飘荡着红樱的气息。 宁奕单手杵剑,这一刻反手攥剑,在电光火石之间拔剑而出,迅猛无比的落下,雪潮之中飚出一抹鲜红,白早休的脊背上,被一片极其坚固的软甲覆盖。 细雪的剑锋发出了些微的阻顿声音,然后刺破软甲。 一戳即离。 这一剑,宁奕的剑速极快,但力道并不沉重。 他要的不是白早休的死。 这更像是一种宣泄,一种愤怒。 剑气迸溅出鲜血,一缕又一缕,宁奕极快速度的点刺了三剑,每一剑都戳碎一小块鳞甲,但是偏偏不刺穿血肉,以白早休的体魄,这些伤势并不致命,但会给她带来钻心的痛苦,三剑里的每一剑,都蕴含了浑厚的神性,剑气入体,侵入骨髓,神性在血液之中翻滚沸腾。 白郡主的面容惨白至极,她十指如钩,攥起一大块霜草草皮。 然而全身的妖力都被封禁。 她什么也做不了! 大雪翻飞。 白早休趴在草地上,神情怨恨而又凄惨,万念俱灰,因为就连自尽的命门也被封禁了。 她宁愿自己就此死去! 点刺三剑之后,宁奕面无表情抬起手掌,山字卷裹挟着磅礴风雪,将白早休拎起,他一巴掌拍在后者额首,掌心拍击之处,金灿的大鹏鸟毛发钻透白皙肌肤,生长而出。 白早休痛苦的闷哼一声。 她皱起眉头。 生死危机之时,大妖会逼迫出自己的本命真身。 当初在红山的海底寝宫,姜麟就曾经施展过一部分本命妖身,然而这等秘术,动用一次,消耗都是极大……最重要的是,神智会受到一部分的侵蚀,“启灵”是一个“进化”的过程,“返祖”则是退化,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公平的。 大妖在换取野性力量的同时,付出的代价,便是自己已开启的“灵智”。 当原始妖身完全展露而出的时候,大妖的灵智会全部沦陷,当野性力量完全退散,才会恢复成化形的模样。 然而……即便是沦落到如今境地,白早休仍然没有“解禁”的意思。 她知道,即便是解开原始妖身,在妖力被封禁的情况下,也奈何不了这个人类。 白早休的呼吸困难起来。 她能够感到,刺破肌肤的羽毛触感。 还有愈发凛冽的冰雪气息……自己的感知在短短的几个呼吸,变得极其敏锐。 白早休有些惘然。 当她恍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开始变得惊恐。 自己的“本命真身”,在忤逆意愿的情况下,被那个叫“宁奕”的男人开启了? 体内的血液变得滚烫。 滚烫到几乎要把她从内燃烧起来。 她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音,然而出口之后,化为了鸟雀戾鸣。 在这一刻,她甚至感到了血统的哀鸣。 这是一种令人臣服的威严。 宁奕的瞳孔漆黑如大海。 白早休确信……自己看到了大海。 而且是主掌妖族千万年沉浮的那片大海。 宁奕高高举起那位“白郡主”,他神池之中沉淀的那颗“微小尘埃”,发出炽烈的光芒,踏入命星的这一刻,宁奕整个人的生命阶层,似乎都发生了变化,身体的每一滴血液,每一根骨骼,每一寸肌肤,都滚烫的燃烧起来。 他像是迎来了“新生”。 真正的新生。 …… …… 漫天大雪,雾气如海。 白如来瞬间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他皱起眉头,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只有孤零零一个人……白早休在哪里? 自己被剑气卷中,只不过短短两三个呼吸,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凛冽的霜雪中,混杂着血腥气息。 小白帝想到了一个最坏的可能。 他背后双翼瞬斩而下,对准宁奕的双肩,那个站在大雪中央的黑袍男人,竟然不动也不躲,而这两片连东皇血肉都能斩切的血肉,此刻竟然只是切入黑色的衣袍之中。 “没有斩破肌肤?” 白如来怔住了。 怎么可能?! 这是何等体魄,比“东皇”还强? 宁奕抬起双手,电光火石之间,攥拢了小白帝背后的两片羽翼,锋锐如刀的翼刃,与他的掌心发出炽烈的光火摩擦,然而……正如之前所发生的那样,这两片金翅大鹏族的本命妖翼,连他的掌心肌肤都无法斩开。 下一刹那。 小白帝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磅礴的风气在耳旁响了起来,接着便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他看到了一袭迅速接近,如花瓣绽放的巨大黑袍,腹部传来一声极其沉重的击打声音。 宁奕狠狠一拳打在白如来的腹部,打得这位“小白帝”弯下腰来,咳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神情懵然。 接着便是第二拳。 还是一样的位置,只不过这一拳打得更深,更狠。 白如来的腹部都要被这一拳打穿,整个身子,像是一枚炮弹般横飞而出,轰隆隆席卷一大片雪林,方圆数里的古木,如尖锥一般,倾塌一大片。 宁奕的双眸之中,熠熠生辉。 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掌。 他感到了一股“焕然新生”的力量,在神池之中的星辰之中流淌,这股力量,在自己晋升成为命星的那一刻,在骨髓之中觉醒……这绝不是偶然的“赠予”,更像是某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白骨平原”创造了一颗前所未有的星辰。 而这一切……不是偶然。 而是必然。 就像是“骨笛叶子”,执剑者传承。 在很久之前,就注定要留给自己。 而为自己做出这些无私奉献的那个人……已经黯然离世了。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闭上双眼,仔细感应着体内的变化。 星辰燃烧,大海沸腾。 这股力量,不知能持续多久。 往生之地,雪屑从地底升起,远方传来了轰隆隆的破空声音。 大雪震颤。 空气之中掠出一道颀长的爆破轨迹。 小白帝保持着张弓搭箭,弯腰躬身的姿态,整个人如一张紧绷的大弓……他从小洞天当中取出了一件妖君宝器,射出这精气神俱是巅峰的一箭。 然而。 宁奕没有睁眼,只是微微侧脸,一抹璀璨金芒在耳旁炸开。 他两根手指抬起,夹住这枚金光箭镞,磅礴的劲气在炸开的那一刹那,便尽数被压制下来,这一箭射破虚空,宁奕接箭之时,脚底的草屑荡开一道巨大的圆圈。 三尺,三丈,三十丈,三百丈。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仅仅是霜草,还有雪屑。 白如来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幕……宁奕两根手指夹住了自己竭尽全力射出的这一箭,毫发无损。 那枚金光璀璨的细狭箭镞,被宁奕两根手指捻住之后,光芒黯淡,逐渐变得漆黑生锈,然后发出表皮脱落的声音,在短短三四个呼吸之内,化为漆黑的齑粉,就这么荡散开来。 宁奕放下那只捻箭的手,轻轻垂落,自然而然的搭在自己的细雪剑柄之上。 他仍然是闭眼的姿态。 不再去“看”这世界。 而是“聆听”。 聆听万物之音。 一缕又一缕的剑气,围绕着宁奕飞掠,他的脚底,土地起伏,雪屑如潮水一般,将他托起。 风声渐大。 宁奕的脚底,雪潮平地而起,他踩在潮水之上,万物的声音在他耳中回荡,交叠,整座往生之地,整座西妖域,甚至……整座妖族天下,在这一刹那,他心中似乎响起了千万道不同的声音。 新生的哭泣,老去的死寂,疾风骤雨,烈火燎原。 万般皆是,世间过客。 风雨飘摇,沧海动荡。 坐在皇座上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未曾跌落。 白如来面色苍白,看着那一层雪潮越叠越高,其势宛若一座将塌雪山。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站在雪潮顶上的那个人族剑修,按住剑柄,一抹剑光乍现。 宁奕睁开双眼。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一个声音,历久弥新,在脑海之中响起。 “问世间,谁主沉浮?”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大道长河,一人独行 “问世间,谁主沉浮?” 这道声音,像是跨越了千百年的岁月,在宁奕脑海之中响起。 大雪潮顶。 一剑斩落。 轰隆隆的雪潮崩塌声音,将这片古地淹没。 白如来神情苍白,他抿紧嘴唇,尖声长啸,双臂摊开,独自一人,对抗这莽莽无际的庞大雪潮,整座往生之地的大雪,都被这一剑卷起。 “小白帝”单薄且瘦削的身影,瞬间就被大雪盖过,淹没,像是一根艰难生长的苇草,踩在大地上,他面前是滚滚白色雪潮,头顶是一道劈开穹顶的璀璨剑芒。 在这一刻。 白如来终于知道,自己低估了宁奕。 在大隋天下,不仅仅只有洛长生,曹燃,叶红拂这样的修道天才。 还有宁奕。 这是一个值得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待的对手。 不容许有半点小觑。 小白帝的神情凝重起来,他的眉心,一缕灼目光芒亮起。 这道手段,白早休也施展过。 但是此刻白如来身上的气息,比前者强悍太多,这位“小白帝”的身上,金翅大鹏鸟的战斗血脉逐渐觉醒。 白如来比白早休,要强大太多……他是东妖域千年难觅的绝世天才,是未来要接替自己父皇位置的年轻帝王。 生而为王。 金色的杀意,在雪潮之中沸腾,金翅大鹏鸟的“杀字决”从白如来的口中缓慢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卍”字,出口之后凝化成形,化为一尊又一尊的大印,如古钟,如铜鼎,迎风暴涨,坐落在大雪地中,镇守四方天地,无数剑气与大雪撞击在“卍”字钟鼎之上,发出沉闷的厚响声音,叮叮当当的剑气破碎,终是奈何不了这门金翅大鹏族的秘术。 踩在大雪潮上,不断降低高度的宁奕,神情仍然平静。 他伸出一只手掌,掌心向上,面对穹顶,掌背向下,背对土地,缓慢翻腕压掌。 小白帝闷哼一声,口中念念的“杀字决”微微堵塞,几座古钟巨鼎,剧烈摇晃,山字卷暗合天地大道。 宁奕站在大雪潮头,一只手保持压掌姿态,缓慢由站为坐,此刻姿态,像是之前在地藏王菩萨古庙里看到的那尊法相,巍峨静穆,不苟言笑。 他的神池内,大道铺展开来。 就像是看到了,当年在珞珈山上,为自己精心传道的那位白发道士。 三千大道,我自畅游。 命星境界破开之后,宁奕像是看到了“大道雏形”,他能够领悟到周游先生的意思了……这世上万般大道,殊归同流,只要用心去看,用心去听,便可以逆向推演万物之术。 是为,“后天道胎”。 即便是不修星辉的妖族,也不例外。 大道如青天,世上万物,皆不可出。 金翅大鹏族的“杀字决”,麒麟血脉的“霸道之术”,火凤举世无双的“世间极速”,朱雀“虚炎”,雪龙的“霜寒”,玄武的“不灭”,这些意境,血脉,天赋……在大道之中,都可寻觅。 宁奕坐在大雪潮头,若有所思。 小白帝皱起眉头,那一座座扣压在雪地上的古钟大鼎,在宁奕的压掌之下,已经有了破碎的迹象,那个人族剑修,似乎掌控着某道“天地之力”,无形之间,可以汇聚风雪,拧合虚无,然而此刻……似乎是放弃了“打压”? 黑袍纷飞。 宁奕再一次翻转手掌,不再去“压”,五指微微弯曲的姿态,像是捧着佛钵,掌心风雪汇聚,一缕又一缕的惨白剑气游掠,撞击在五指之间,像是误入歧途的“游鱼”,在掌心不断交撞,不断相融。 大道之中,他看到了一抹金光。 “金翅大鹏的‘杀字决’……” 宁奕喃喃自语。 他睁开双眼,望向远方的白如来。 掌心之中,风雪与剑气呼啸,撞击凝聚成一个雪白的“卍”字,随着他微微弹指的动作,倏忽掠出。 宁奕轻声道:“去!” 这个剑气所化的“卍”字,比起白如来本命真身的“杀字决”还要迅猛,其中的见识真解,已经暗合大道,迎风而涨,同样化为一座古钟,狠狠撞在小白帝面前。 “杀字决?怎么可能!” 白如来瞳孔收缩,他看到那枚“卍”字的时候,神情愕然,一度以为是大隋的“障眼手法”,这一门秘术,从来只流传在金翅大鹏族的高层,而且只有血脉足够强大的族人,才能施展。 这个人族剑修,怎么使出来的? 两座古钟撞击在一起。 宁奕和白如来同时发出了一声闷哼。 “不可能!” 小白帝双手抵住古钟壁面,被砸得双脚离地,险些飞出,狠狠踩出了一道数十丈长的沟壑才止住势头。 这竟然是真的! 这个人类偷学了他金翅大鹏族的秘术! 坐在大雪潮头的宁奕,面无表情,他的身旁,无数风雪缭绕,五根手指轻轻点落,像是在摘取自己当初在大道长河里种下的果实。 他日因,今日果。 当初周游先生,在珞珈山上,给自己讲道一夜。 “小无量山的剑阵,杀伐之力,最是强盛。” 宁奕轻轻摘下这枚“道果”,风雪之中,无数细狭飞剑凝聚,列阵组合,随着宁奕的弹指,瞬间离开原地。 “去。”宁奕轻喝一声,低垂眉眼,继续在大道长河里找自己的第二枚“道果”。 风雪幻化的飞剑,有四十九柄。 大衍之术。 当初跟在徐藏背后,看自己师兄,以“砸剑”硬生生砸死那位覆海星君。 小无量山杀伐之力最强的剑阵,便是“大衍剑阵”。 宁奕单人布下的“大衍剑阵”,自然比不上四十九人,但是这些飞剑,全都由他心神控制,开散自如,在短暂的爆发和杀力之上,要更甚一筹。 四十九柄飞剑,穿梭在大雪潮水之中,一一叩击在小白帝的古钟屏障之上。 “这是什么手段?” 白如来胸膛一阵沉闷,他已经陷入了完全的被动,那个人族剑修完全压着自己打,在砸出“杀字决”后,那个剑修并没有继续动用上一门杀伐之术。 小白帝不断催发体内的血脉,四肢百骸的金鹏之血,已然沸腾。 叮叮当当的剑气,敲碎古钟的外壳,震得他面色苍白,甚至逐渐青紫。 面前不远处,一截剑尖穿透古钟内层,险些刺穿“杀字决”。 远方雪潮,那个人族剑修再次轻声开口。 “去。” 太游山的阴阳二气,在风雪之中凝形,被宁奕轻轻摘下,弹指叩出,化为一抹长虹,拔地而起,灌在白如来的头顶。 古钟层层破碎。 小白帝神情难看至极,他两根手指并拢,虚空之中,杀意沸腾,这缕杀意暗藏已久,此刻于数里之外掠出,转瞬便至。 宁奕再次轻轻伸手,在大道长河之中揽下一片“龟甲”。 龟趺山的不动之术。 那片龟甲被宁奕“随意”抛出,下一刹那被击得支离破碎,然而白如来蛰藏已久的那缕杀意,在叩碎那片龟甲之后,方向大变,掠向远方,崩碎一小座雪山山头。 小白帝抿起嘴唇。 大雪潮已从穹顶坠落至地表。 滚滚白色潮水之中,他看到了一道又一道的长虹。 宁奕不断弹指,不断开口。 “去。” “去。” “去。” 周游先生在珞珈山上,与他说小无量山的剑阵刀阵,剑湖宫的至简之道,太游山的阴阳玄妙,龟趺山的不动如山,紫山的生死禁术……这世上的万般大道,都有雏形。 一枚道果。 宁奕睁开双眼,看见的不是往生之地的莽莽雪色,而是一条浩荡大河。 原来当初那个白发道士说的是真的。 真的有“后天道胎”。 而且他曾经带自己来过……周游先生在决战之前,一字一句,亲传的这些道法,就是一枚枚种下来的道果,他不知道能否发芽,但是他选择了宁奕。 这是一场赌博。 而且,赌赢了。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因”,都能生出“果”。 而此刻,在妖族天下,因果轮回,开花生长。 宁奕破开了“命星”境界,跻身世间大修行者的名列之中,十境的苦苦积累,生死的逆转复苏,在此刻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执剑者的“命字卷”,让他能够游走在大道长河之中。 漫天大雪,无数光火。 白如来什么都做不了,他抬起双臂,格挡在自己面前,金翅大鹏族的强悍体魄,被剑湖宫的剑道,应天府的儒道,白鹿洞书院的乐道,大隋十座圣山,四座书院,数之不清的流派,道法,混杂在一起。 轰砸而中。 小白帝的口鼻溢出鲜血。 他的神魂受到了猛烈的一击,只能勉强保住一分心神。 背后生长而出的一对羽翼,发出“刺啦”的破碎声音,鲜血渗出,羽翼前倾,试图包裹成一个圆,将他身子保护在内,然而在骤烈的风雪之中,一个呼吸,便被拆解开来。 白袍渗出了密密麻麻的血色。 此刻。 白如来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是一个怪物。

正文 第六十章 刀锈与麒麟血 大道长河翻滚,一枚枚道果,围绕宁奕飞旋。 剑气,刀罡,阵法,符箓。 宁奕和白如来,两者之间相隔的距离本不算远,在一道又一道的风雪冲击之下,双脚踩死在大地之上的“小白帝”,只能做到抬起双臂格挡,面前一蓬又一蓬雪屑炸开,就连一身金刚体魄,都被炸得崩裂开来。 金色的大鹏妖血,在空中乱颤。 雪地上,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息。 小白帝睚呲欲裂,他体内的妖血纯度不断攀升,宁奕的“打压”,非但没有让他低下头颅,然而激发了他的战意。 战意高昂抵达极点之后。 白如来双手掌背相抵,像是撕开一扇门户一般,双臂猛地发力,虚空被扯出龙纹,一声戾鸣在往生之地升起,直冲九霄。 宁奕弹指叩出的那些风雪道果,与金翅大鹏鸟的无形杀意相撞。 “轰——” 剧烈的相撞声音,激起千堆雪屑。 那层缓缓下跌的大雪潮终于坠落在地,与此同时,宁奕不再是盘膝而坐,而是双手按住悬在空中的“细雪”,一手按剑柄,一手按剑身,借力站起身子。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冰冷至极,毫不犹豫,以“砸剑”之术,拔剑出鞘。 毫无花哨的一剑! 白如来单脚踩地,双手如扛鼎。 大雪潮逆向呼啸,滚滚翻滚而来,化为一头贴地飞掠的巨大纯白妖禽,双目灼灼一片金灿。 宁奕面无表情,一剑下压,剑气劈开那头纯白妖禽的头颅,沿着中线切割开来,同时磅礴的巨力掀动一袭黑袍,宁奕的双脚离开地面,不断后掠,他不经意间微微回首,神情淡然地望向风雪尽头。 时候不早了。 西妖域是一块巨大棋盘,遭遇了如此大的动荡,想必已经引来了诸多“大人物”的窥伺,他倒是有兴趣与白如来好好“较量”一二,但是此刻的时间已是不允许了。 那扇古门被封了。 而且宁奕选择在此地破境。 他已无法通过紫山风雪原的传送阵法,就此回到大隋。 但是。 早在一开始……他就想好了自己的退路。 在“吴道子”的身份,以及这局棋揭露之前,他已经在往生之地的尽头,选取了两枚“奇点”,一处通向灰界,一处通向天神高原,作为自己破开“生灭规则”之后的“退路”。 此刻,这两枚奇点,派上了用场。 …… …… 白如来皱起眉头。 他隐约发觉了不对。 浩浩荡荡大雪撞在一起,两拨浪潮之中,一道黑袍身影,踩着雪潮,极其飘逸地向后掠去,速度不断加快,像是一枚倒着射出的弩箭,宁奕手中细雪不断翻出剑花,剑尖引着漫天霜雪,如穿花蝴蝶,这头大雪幻化的鹏鸟,轮廓仍在,但内部早已经被细雪剑气侵蚀地一干二净,只需要轻轻一点,便可破去。 宁奕神情淡然,飘荡到风雪尽头。 那片浩瀚星空的棋盘之下。 他背部轻轻依靠着那枚虚无的“奇点”,不再以剑尖引绕风雪,收剑而立,而后翻转手腕,剑尖上挑,轻轻一戳,“画龙点睛”地刺入那头大鹏鸟的眉心之处。 “嗡——” 戾鸣被剑气震碎。 浩荡雪潮猛地瀑散,在他脚底倾泻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地,宛若天上仙阙的氤氲仙气。 宁奕微笑看着白如来,此时无声胜有声。 奇点在他背后,已经发出淡淡的荧光。 “小白帝”眼眸通红,怒发冲冠,身形化为一道流光。 磅礴雷音在虚空之中炸响。 “宁奕!与我一战!” 白如来的身影快若闪电,根本捕捉不到实体,但声音所过之处,大雪寸寸炸开,隐约可以看见一道极快的影子,摧枯拉朽撞碎雪雾,拉出一道颀长的痕迹。 宁奕置若罔闻,只是眯起双眼。 他的掌心,躺着一截红色发丝。 古门碎裂,此刻四周还弥漫着鲜血的气息。 深吸一口气。 宁奕握紧拳头,盯紧那道穿梭虚空而来的白袍身影。 他一字一句默念道:“白如来,回大隋前,我必斩你头颅,以血还血。” 穹顶之上,风云激变。 在白如来抵达那道奇点之前,已经有“大人物”降临。 两位披着黑袍的老人,脚踩黑云,势头快若黑色雷霆,背后的风声都被甩开,从“白郡主”在东妖域府邸消失之后,他们便第一时间离开,四处找寻,在得知“往生之地”的消息之后,立马赶赴此地。 正是东妖域的“幽冥”二老。 金翅大鹏鸟的速度,堪称世间极速,除了灞都城的稀少皇种“火凤”,几乎无人可以媲美,在破开十境,破开命星,点燃涅槃这三个境界,速度都会发生一个大档次的提升,而据说族内的最强者,那位“闭关不出”的“白帝”,甚至有着“缩地成寸”之类的大神通,东妖域的万里河山,一念之间,便可须臾抵达,这等手段,几乎已经媲美“不朽”。 “幽冥”两位老人,第一次出现,仅仅是在远方天边,下一刹那,已经抵达往生之地的大雪山山顶,其中一人,在天边之手已经抬手开始结印,大鹏鸟主掌杀伐,在五行之中掌握一条完整的“金之杀意”。 磅礴的妖君杀念,瞬间降临在大雪地上。 另外一位老人,则是双手合十,试图将这片虚空锁死,把所有的奇点都卡住。 背靠“奇点”的宁奕,冷笑一声,“想拦我?”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命星之后,宁奕的六感也提升了一个大境界。 冥冥之中的杀意,在他参悟大道长河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 宁奕单手持剑,另外一只手缓缓下垂,袖袍内风雷翻滚,一片苍白,神性与剑意交织在一起,在两根手指并拢的刹那发出沸腾声响。 “奇点”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宁奕抬起头来。 那位抬掌下压的黑袍老人,一掌拍下,方圆数里的穹顶都倾塌一般,漆黑云气被这倾尽全力的妖君一掌拍碎。 “轰!” 天地大势至。 白如来掠到了那道“奇点”之处。 小白帝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地面被“幽冥”二老其中一位,直接拍出了一道覆盖一里有余的巨大掌印。 沟壑破裂,风雪殆尽。 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个叫“宁奕”的天才剑修,已经点破了离开的“奇点”,抵达了另外一处的“往生之地”。 “逃了。” 白如来攥拢双拳,他的妹妹还在宁奕的手上……在那个人族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剑修破境的时候,似乎发生了一些异常,若是他没有看错,白早休的“妖身”,似乎被宁奕压迫出来了? 被打出“妖身”,然后放置到了“小洞天”内? 小白帝沉下脸来。 他的身后,幽冥两位老人缓缓落地,缓步躬身,神情苍白且苦涩,一言不发。 白如来只是站在巨大的沟壑之前。 他保持着长久的沉默,背对两位妖君境界的“老仆”。 妖族之间的地位,血统,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而“血脉”带来的尊卑差距,则是修行境界所无法弥补的。 小白帝的身旁,没有那位郡主大人……再加上刚刚那个破开禁制离开的人类。 幽冥两位老人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修行不易。 在东妖域的“帝王之家”,很容易因为一件小事,尽毁前程,更不用说……把郡主看丢了,这等大事。 两位妖君沙哑着念了一声“太子爷”,然后便不知如何开口。 气氛一片死寂。 站在沟壑前的年轻白袍男人,先轻声开口了。 白如来闭上双眼,喃喃道:“白早休她性格太娇横,这次擅自离府,不怪你们。” 两位老人仍然悬着一颗心,大气不敢出。 白如来背对幽冥,神情复杂,自嘲问道。 “父皇……出关了么。” 他并没有去问,“父皇知晓了么”。 生灭规则都被破了。 这意味着,妖族天下数百处的“朝圣地”,都被那个人类毁了。 这等大事,若是父皇还不知道,那么东妖域也该易主了。 幽冥两位老人低下头来,只回答了两个字。 “不知。” 白如来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像是宽慰,也像是放下了一颗石头。 自己的父亲,还在那间静室之内……这是一件好事。 “白帝”知晓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只要他不出门,那么便说明,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程度。 “还有机会补救。” 白如来揉了揉眉心,缓缓转过身子,望向两位老人,目光却越过幽冥,投向远方的雪山和高原。 他面无表情道:“宁奕必须死,丢失的两卷古书必须拿回来。” 白如来顿了顿。 “动用‘燕巢’,那枚奇点通向南妖域的天神草原,他破开十境了,无法从倒悬海离开,想走,只有一个地方。” 幽冥两位老人,浑浊的眼神,明亮起来。 只有一个地方……灰界! 白如来望着远方的雪上,他忽然皱起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向前走去。 幽冥两位老人不明所以,低下头,跟在他的背后。 片刻之后,白如来停住脚步,这位东妖域的年轻太子爷,神情复杂至极。 那块从雪山坠落的大石,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 而此刻,这里已空无一人,东皇和姜麟都不见所踪,但锋锐凸出的石块,厚重的山崖壁底,染上了四处飞溅的斑斑血迹,可见那场战斗的“惨烈”。 白如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一块山石上抹过。 发腥的刀锈味。 这股味道他很熟悉。 这是麒麟血。 (本章完)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那扇门关上之后 紫山风雪原。 那扇古门的锁链,被磅礴的劲力拉开,哗啦一声,无数大雪倒灌着倾泻而下。 裴丫头和徐清焰,都在紧张地等待着。 就连紫山山主楚绡,此刻都默默攥拢了十指,指尖轻轻嵌入掌心,抿起嘴唇。 因为这些大雪,来自另外一座天下。 紫山的这扇古门,已经有很久没有开启过了,送“吴道子”去往妖族天下的时候,风雪原阵法并不吃力,去是一回事,回是另外一回事。 楚绡心中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扇古门,由她的星辉来承载,裴丫头已经跟自己打过了招呼……这一次古门的开启,可能会“超载”,自己做好了负担大量星辉燃烧的准备。 然而此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情况出现。 连接两座天下的古门,燃烧着大量的星辉,以及雪屑,瀑布一般的雪潮滚滚而落,瞬间冲刷而下,而古门的那一边,传来了浅淡的血腥气息。 丫头和徐清焰闻到这股气息,面色变了。 大开的白银古门,雪潮之中,传来了一声雀鸣。 “是周游先生的‘红雀’。”丫头眼神一亮,三年前珞珈山一别,周游先生把自己的红雀留给了宁奕,此后一直被宁奕带在身上。 裴灵素双手撑开风雪屏障。 她看到了一道艰难在雪潮之中滚动的红色肉球,像是潮水中沉浮的一枚石子,被跨越两座天下的大雪潮掀动,红雀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一路奔掠,厮杀,最终总算抵达了“终点”,白帝的威压对它而言,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折磨,那位东妖域的“大帝”,与它一样同出于鸟雀之身,帝威不可抗拒……若不是宁奕留了一口剑气在身边,抵御掉大部分的压力。 它已在“往生之地”跪下臣服。 裴灵素的腰间,那柄“稚子”,轻轻震颤,瞬间脱离剑鞘掠出。 一抹长光,剖开大雪,顺应裴丫头的心意,为红雀开辟一道无垢之路,接引回归。 丫头皱起眉头。 宁奕呢? 她隐约有种不祥的念头。 就在这道念头刚刚浮现之时,红雀发出了一声嘶鸣,目光投向古门的某个方向,“稚子”立马心有灵犀,化为闪电掠去,雪屑瀑布微微一滞。 一个浑身染血的男人,从古门之中坠落。 吴道子的半条手臂,扭曲不成形状,那位东妖域太子爷的最后一击,杀意太过凛冽,又来得太过迅猛,以他的凡人身躯,根本承受不住……虽然凄惨,但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吴道子神情苍白,眼神里一片木然。 虽然他保住了性命…… 但是,这一次,仍然看着另外一条无辜的生命,在自己眼前凋零。 他与那位名叫“红樱”的苦命女子,并没有太多交集。 但是在“往生之地”前,已经打过照面。 朱雀城的酒楼。 他那时还是一位身份神神秘秘的“说书人”,在妖族天下四处游历,收集着“复苏之术”的消息,在得知大隋的动荡之后,他开始在妖族天下找寻“宁奕”的下落……于是在那座酒楼里,他“偶遇”了这个女子,她的身上有着宁奕的气息。 那一段时间,红樱时常会来酒楼。 装作一个喜欢在窗口看城头游行唱戏的“普通人”,离自己不远也不近,实际上,总是想从自己口中,听到一些“奇闻异事”。 吴道子看破不说破,他默默装作一个“什么都懂一些”的“说书人”,捡着那个姑娘想听的说,一连说了好几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他却要“多此一举”的做这些,说这些。 当然不是讨好。 可能只是一种“可怜”罢了。 在妖族行走的几年里,他见了太多下场凄惨的人族女子,不是被虐打致死,就是被贩去城池里,给大人物充当所谓的“修行炉鼎”,那些大妖可不会讲究“怜香惜玉”,人族的女子在他们眼中,比起卑贱的下人还要不如,被送去当炉鼎的“可怜人”,多半活不到第二年,就被玩弄致死。 他行走在“朝圣地”中,找寻着“白帝”的大秘密。 在妖族天下,被篆养的“人类”,找寻着一个突破口,然而这份巨大的种族冲突,压迫着他们,两族在北方天下的力量相差悬殊,他们想要逃离……就只有找寻“信仰”。 于是就有了“往生之地”,那么多披着黑袍,飘荡在大雪地里的孤魂野鬼,然而即便肉身毁灭,只剩下一缕魂魄,他们也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情况……只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解脱”。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骗局。 他们的人生,从生在妖域的那一刻起,便是一场悲剧。 大家都是在命运洪流下挣扎的蝼蚁,有些人知道结局是失败的,但也绝不会放弃。 有些人看见了光,便不想回到黑暗中。 吴道子恍恍惚惚,有些明白自己“痛心”的原因了。因为他与“红樱”都是一样的人,都是在黑暗中,奋勇扑向烈火的飞蛾,哪怕做出的努力再多,也改变不了“身为飞蛾”的事实。 随意一颗火星,便可以燃去他们的生命。 他曾经站在往生之地的庙顶,看着无数朝圣者拥挤在大街小巷,这些同胞,忘却了“生”的“意义”,也失去了对“死”的恐惧。 或许“白帝”做的是对的? 制造一盏假的明灯,灯芯没有火焰,却热烈万分。 欺骗那些飞蛾,对飞蛾,对掌灯人,都是一个好的结局。 思绪用尽,大脑像是被榨干了。 吴道子坠下古门,狠狠跌在大雪之中。 他有些无力。 面对别人的“死亡”,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而且,也没有带回宁奕。 和尚艰难翻了个身,鲜血潺潺落下,铺满了后背的雪原。 他仰面怔怔看着头顶的古门。 漫天的大雪不再倾泻而下。 大开的白银古门,被虚空之中射出的锁链缠绕,一点一点重新合拢。 操纵阵法的裴丫头,神情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她的神念掠过了风雪原的大地,一寸又一寸的扫荡而过……只有两个“人”从古门中坠出。 没有宁奕。 裴灵素望向自己的师尊。 扎着羊角辫的红衣女童,神情有些遗憾,她望向丫头,摇了摇头。 徐清焰握着命字卷的那只手也开始颤抖起来,所有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一整场“营救行动”的失败,她们在风雪原筹划的这一切,吴道子在妖族天下所作的蛰浅,都为了救回宁奕。 躺在雪地上的吴道子,闭上双眼,艰涩开口。 “东妖域的小白帝赶到了。” “宁奕……在最后关头,选择破境。” 声音断断续续。 他狠狠握拳,面颊上一片含糊。 “宁奕,留在了妖族。” …… …… 一片死寂。 风雪原一片死寂。 巨大的雪屑还在呼啸,兜转在高空之中,紫山的碑石无声肃立,亡者的低语伴随着北风轻声呜咽。 裴灵素坐在那块碑石之上,发丝微微有些凌乱,她怔怔出神,手指指尖触碰着碑石,不知在想什么。 徐清焰站起身子,她戴上了那顶帷帽,默默拍打着身上沾染的风霜和草屑。 紫山山主拎着那只红雀,她没有开口,去打扰自己的弟子,还有那位从天都城远道而来的“徐姑娘”。 徐清焰轻声道:“我……” 顿住。 她低垂眉眼,皂纱下的目光有些模糊,甩了甩头。 一身紫衣,坐在碑石前的裴灵素,沉默不言,片刻之后,才沙哑道:“徐姑娘……这几日,辛苦你了。” 徐清焰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吴道子大字型躺在雪地上,他的眉头高高扬起,像是痛苦,也像是惘然。 飞雪飘在男人的面颊上。 滚烫的温度将其溶解。 所以他的面庞有些湿润。 他很想知道,妖族那边……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 短暂的沉默之后。 裴灵素忽然开口,道:“我不会放弃。” 吴道子微微抬起头来,他看到了坐在石碑前的那个紫衣女子,轻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一种宣誓。 一只手扶着帷帽,已经准备转身离开的徐清焰,在心底轻轻效仿着开口。 “我也……不会放弃。”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顿住身子。 因为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在命字卷里,占卜这趟“回归”,看到了漫天的大雪,像极了今日的风雪原……但一切都万分模糊,似乎有血光和刀剑,还有模糊的呐喊与厮杀。 今日宁奕没有从那扇门回来。 自己看到的……是另外的一副场景么? 徐清焰抿起嘴唇,轻声问了一个问题。 她抬起一只手,指向头顶,无数风雪包裹着那扇巨大白银古门。 风雪缩小。 那扇古门逐渐消弭。 连接两座天下的“奇点”,被打碎的“空间”,重新修补。 一切就像是未曾发生过的那样。 风雪原四下皆寂。 只有徐清焰提问的小小声音。 “门关上之后,宁奕还能从哪里回来?”

正文 第六十二章 风声 上 自天都事变三年之后。 西境变得“安静”起来。 从前的西境也很“安静”,只不过与如今不同,彼时三皇子在位,艰难对抗着东境,坐拥琉璃山的二皇子,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执掌滔天权柄,只手遮天。 从前的西境,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如今……则是一切落定,尘归尘,土归土。 如今的“安静”,是稳定,是太平。 西境的每一位百姓,平民,都乐于见到这一幕,有圣山的弟子出行,下山游荡,大小城池入驻了天都的三司官员,二皇子和三皇子用以地下厮杀,角力的“匪帮”势力被清除,这三年来,西境的商贾买卖越发多了起来。 这是大家都愿意看到的一幕景象。 大人物站在最高处,亲眼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到结束。 从结果看到本质,他们知道西境太平与战乱,本质上并无不同,造成如今局面的原因……其实是权力的高度集中。 太子在天都重设“莲花阁”,把太宗陛下当年废除的一些条律重新拾回,这座天下不能一日没有主人,而皇帝从长陵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总要有一位“接班人”。 太子一日没有登上长陵,坐上真龙皇座,他便一日没有“名分”。 但他有“实权”。 嫡长子,储君位,理所应当,他替“太宗”照看这座天下,万里山河在他面前匍匐,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皇权”已经在天都铺展开来。 位居在天都高位的那些高层官员,大隋权贵,皇都名流,经历过三年前那一场动荡的……都不想再看见第二场“政变”,尤其是见过,再往前推十年的“天都血夜”的那些老人们,他们勤勤恳恳,战战兢兢走在官场薄冰上,早已不是孤身一人,他们背后连接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庞大的家族脉络,复杂的利益关系。 他们禁不起这样的拆解和冲击。 而太子是一个“温和”的人。 在皇帝“失踪”之后,太子并没有逼迫这些老人立即表态,也没有展露出急切登基的野望,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以储君的身份,堂堂正正的,把天都的权力握在手中。 接着便是重启三司,将当初的政变真相打压掩藏,动用了打倒剑行侯宁奕的“公孙越”,作为制衡三司的棋子,隐约要开辟出看管“执法司”、“情报司”、“平妖司”的第四个司署机构。 既给甜枣,也给棒槌。 公孙越这三年来,顶着执法司少司首的名头,游走在天都地底,黑暗之中,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条毒蛇,当年咬死了“宁奕”,是天都政变源头的引线,被这么一条毒蛇盯上……即便能安稳一时,也不可能安稳一世。 太子隐约有着成立“监察司”的意思,作为自己身边的亲属机构,并不凌驾于三司之上,而是游走在天都地底,三司之外,以便能够时刻监察三司……以防当年发生在自己父皇身上的旧事,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对那些老人而言……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先兆。 从来没有人能够把“权力”安排到令所有人都满意的地步,没有完美的制度……因为每个人都会渴求更多。 监察司的确能够监察三司。 但当监察司的源头也坏了呢? 据说太子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份“监察司”的初步名单,这些成员可以来自执法司,可以来自情报司,可以来自北境的平妖司……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 都是从“春风茶舍”之中走出。 没有人知道这份名单。 现在三司之中的成员,已经无法摸清楚,自己的朋友,到底还是不是朋友。 当年太宗闭关在寝宫,大隋的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哪里有人的屁股还是干净的?只要太子想算旧账,他可以轻易揪下任何一位官员,无论是持令使者,还是大司首。m.33s.com 这就是太子如今令人畏惧的地方。 他……没有表态。 若说是“既往不咎”,偏偏出现了“监察司”名单这样的消息,可能会建立第四司的消息,伴随风声在天都的大街小巷中迅速传播,即便是在早茶摊子上喝粥的草民,在这些日子,也有所耳闻。更新最快手机端:https:/m.33s.com/ 太子是一个“温和”的杀伐派。 过去的事情,如今只是被他暂时放下。 或许有一天,会被重新提起来。 而这份“虚无缥缈”的第四司名单,就是对过往三司的告诫和威胁。 再没有人会认为,太子李白蛟,像当年情报里描绘的那样,是一个终年沉溺于青楼酒色,扶不上墙的废物货色……这位藏锋多年的年轻人,比二皇子李白鲸还要多三分聪慧,比三皇子李白麟还要多三分坚韧。 他生得最早,却也把大隋看得最清楚。 这些年来,踏进春风茶舍,见识过太子真实面貌和风采的“有志之士”,几乎全都被太子的魄力所折服。 这股力量缓慢沉淀,随着他的隐忍一同沉寂到大隋的三司。 太子积蓄力量的同时,这些人沉默生长。 直到今天。 春风茶舍开出了花,结出了果。 …… …… 在太子没有坐上如今位子的时候,一切都与现在不同。 在天都所有人的印象中,这位生在帝王之家的长子,懦弱又胆小,无知且无能,明明有着最先选择的优势,到头来,手中却只握住了两样东西。 一座茶舍,一座酒楼。 太子不要其他的,他只要了这两样东西。 那座酒楼是为“红露”买下的。 春风茶舍,则是为了自己。 在外人眼中,放荡颓废的大隋太子,闲来无事,不是在酒楼里寻欢作乐,就是去松山猎场打猎,那座茶舍只不过“遮人眼目”的无用物品,太子几乎没去过,次次都是酩酊大醉,还在茶舍里上演了砸桌骂人,痛斥大隋民生与律法,在当时一度沦为笑柄。 只道这间茶舍,是太子用来“证明”自己不是废物,最终弄巧成拙,让大家都看清了这具窝囊皮囊。 而如今。 太子已经三年,没有再出现在酒楼里了。 再没有一天,去饮酒作乐,看唱戏,听舞曲。 再不需要有这样的一天了。 再也不需要假扮窝囊废。 不需要说话露三分怯。 不需要故作无知。 不需要让别人看低自己。 他离开了酒楼,住进了天都皇宫,却不敢住进那座寝宫。 只要“长陵”的真相,还有一天没有揭露,只要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还有一天没有得到印证,那么他便不能住进去。 …… …… “徐清焰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让院子里的气氛凝固起来。 屋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曳。 春风茶舍的后院,侍奉在太子身旁的年轻男人,长着一张淳朴厚实的面孔,浓墨般的八字眉,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忠厚善良的“老实人”,他此刻正拎着茶壶的后嘴,听到太子的问题,有些怔神。 持续不断的倒茶,在茶水即将溢出的时候,他回过了神,及时收壶。 院内像是萦着一团微风。m.33s.com 兜兜转转。 茶盏上的热气袅袅散开。 太子的面孔在雾气之中看不真切,大部分的时间,他会留在皇宫批阅“奏折”,每批改一份竹简,玉帛,他都会提醒自己一遍……这是在替父皇做事,每次产生这种念头,他心中的焦灼和烦闷便会多积淀一分。 最近来茶舍,来得很勤快。 因为天都里的诸多事宜,都走向了正轨,奏折已没那么多了。 而前段时间发动了大量人力物力去搜寻的“消息”,始终没有着落。 他急切着等待一个结果。 为太子倒茶的“老实人”,名字叫周颢,是最早在春风茶舍追随的骨干,茶舍背后的“老板”是当年执法司的少司首郁欢,周颢一直跟在郁欢身旁做事,而“郁大人”在上次被庞姓使者打伤之后,一直养伤,大部分的事宜,便由这位老实人接手。 太子安静听着周颢的声音。 周颢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总是他想要什么消息,最重要的是……在春风茶舍的后院里,你只会听到周颢报出好消息。 那些坏消息,会被默默地处理掉。 太子知道周颢的为人,他听完那些“好消息”之后,并不会认为一切大好,周颢的每一件处理,他都看在眼中,着实是这位老实人会做事,大小麻烦,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都办得十分漂亮,那些坏消息,在周颢手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今日。 他主动提及了“徐清焰”,并且询问下落。 那么东厢发生的事情,太子自然是都知晓了。 周颢叹了口气,认真道:“徐清焰……去了紫山,风雪原。” “因为宁奕?” 太子端起茶盏,轻轻吹气,热雾缭绕,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周颢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他不知道太子如何看待宁奕……毕竟宫内的官员,闲人,都知道“宁奕”死去的这三年,那位徐姑娘仍然执着的为蜀山送信。 而天都事变之后,最关心徐清焰的。 就是太子。 周颢咬了咬牙,艰难道:“如果情报无误,裴灵素就在风雪原闭关,徐姑娘可能是去找那位裴府遗嗣了。” 裴府遗嗣,又是一个高度敏感的词汇。 就像是周颢摸不清楚太子对宁奕的态度。 当初整场天都大变,都是因为裴灵素而起,而太子却极少提起,甚至在提点到西境的时候,会主动略去紫山。 周颢不知道太子怎么看“裴灵素”,视之为毒瘤,还是……能够容忍,接受? 周颢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如今大隋,很多人都在为找寻宁奕而努力。徐姑娘应该是为了此事去的紫山。” 太子听到这个消息,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他放下茶杯,望向周颢,缓缓问道。 “那么,宁奕呢?”

正文 第六十三章 风声 下 “那么,宁奕呢?” 风铃摇晃,发出清脆声音。 西岭的雪总是很大,三清阁的屋檐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霜雪。 说话的“年轻人”,肩头披着雪白的厚袄,此刻踮起脚尖,用力拽住那枚风铃,跟三年前比起来,他的身上发生了很多的变化。 气质变了。 眼神里的那片大海消失了,瞳孔深处,更多的是像春光一样年轻而且鲜活的光芒。 三年前,徐清客主导的天都杀局。 灵山和道宗作为两大助力,在最后杀死“太宗”的那一环,贡献了极大的力量。 而此事之后……太子并没有追究当事人的责任。 这就是为什么天都三年前政变,被掩盖的如此彻底,如果让外人知晓了太子对此事的细节处理,掀起的舆论浪潮,会把如今的局势逼到一个相当紧迫的地步。 太子是一个温和派,但不意味着他不可以杀人。 在大隋天下,灵山和道宗从来就不是敌人,是历代皇帝不可或缺的两大“助力”,但悲哀的也是如此,两大教派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 历史里如出一辙的上演着重复的剧情。 在皇帝执掌权力之后,道宗和灵山会收到很大的打压……这就像是一场循环,挑战者需要力量,新皇需要稳定,道宗和灵山的兴衰,就像是来来回回,起起伏伏的潮汐。 这就是为什么……陈懿能活下来。 因为太子还需要他。 陈懿忘记了很多事情。 那个名叫“陈抟”的苍老灵魂,已经被太宗抹除。 而很巧的是,天都的那一场政变,道宗的戏码,全部都是他一人谋划。 这场庞大的乱局,被太子切割成一个又一个细狭的“真相”,就像是被打碎的镜子,“陈懿”这一块镜子,已经碎了,再也不可能拼回真相了。 天都的马车,驮着受重伤的年轻教宗,送回西岭。 三清阁的几位阁老,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神情复杂。 他们曾经在西岭,与三皇子有过一席密谈,最终被那位白发谋士所说服,决定在天都的乱变之中,为李白麟助一份力。 而这份送往三皇子的礼物,此刻被太子寄回来。 就像是三司里那些曾经站错队的官员,道宗的阁老也不知道大隋皇城的态度……他们只能沉默地接下“陈懿”,这位昔日“大有可为”的年轻教宗,此刻在他们眼中看来,已经不那么纯粹了。 这到底是皇城送过来的威胁,还是一枚失去作用的棋子呢? 无论是那一个身份……三清阁都不得不重视。 如今的局面,变得很微妙。 关于天都发生的事情,太子不计较,他们便不能计较。 关于送到西岭的教宗,太子不废除陈懿,他们便不能废除陈懿。 …… …… 拽下那枚风铃。 陈懿轻轻将其放置在自己耳边,听内里的风声,在器壁之中轻轻碰撞,萦绕,发出海潮般的呼啸。 站在陈懿身旁的,不是别人。 是从天都太清阁辞职,归乡回到西岭的苏牧。 苏牧轻声道:“宁奕先生的下落还不知晓。” “太子想找宁奕,因为太子想知道长陵三年前的真相……”陈懿轻声开口,同时皱起眉头,每每把记忆挪到三年前的天都,脑海里都有一种几近炸裂的痛苦,他一只手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缓缓道:“东境鬼修也在找他?” 苏牧点了点头。 “琉璃山的动荡,这三年来逐渐稳定了。李白鲸已经失了大势,比起太子掌位,他更希望太宗能从长陵归来。” 如若老皇帝没有死。 那么……一切将重归原点。 李白鲸还有机会。 “东境不希望宁奕回来……”陈懿喃喃道:“杀死宁奕,以太子的性格,一日不知长陵真相,就一日不会对琉璃山下手。” 苏牧怔了怔,神情凝重起来。 是这个理。 陈懿低下头来,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的那枚风铃。 问题重新回到了原点。 已经不是少年模样的教宗,轻轻重复着那个问题。 “那么,宁奕呢?” 各方人马都在找寻宁奕。 剑湖宫的柳十一为此特地出关,下山游历。 宁奕曾经在皇城帮过柳十一,也救过他的一条命。 这是私人交情。 小无量山,琉璃山,以及与宁奕结怨的这部分势力,则是曾经结下梁子,有着难以化解的恩怨,若是在大隋境内找到宁奕,他们便会直接动手,将其杀死。 而蜀山,紫山,书院,则是“宁奕”唯一的靠山,后台。 也是立场最纯粹,最直白的势力。 找到宁奕。 救下宁奕。 保住宁奕。 陈懿陷入了短暂的思考,在这场风波之中,道宗扮演的角色……与千年以来的一样,道宗从不因为某个人而发生立场的偏移,三清阁没有立场,只看利益。 这一切都取决于如今天下话语权最大的那个人。 太子。 找到宁奕之后……太子是要杀,还是要保。 太子的这道意志,就意味着大隋的意志,谁敢违抗,就是与整个大隋作对。 屋檐上的霜雪,发出了轻轻的震动。 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音。 陈懿抬起头来,院门被麻袍道者推开,一封跨越了境关长城的书信,来到了他的面前。 苏牧接过信谏,他讶然道:“教宗大人……是紫山的信。” “紫山……裴姑娘。” 陈懿挑了挑眉。 他双手接过这封信,拆解开来。 苏牧小心翼翼观察着教宗的神情。 陈懿的神情先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悦,然后逐渐凝重,最后他沉默下来。 在西岭静修了三年。 他很少抛头露面,以陈懿的聪慧,其实猜到了天都发生的大概事情,道宗在天都乱局之中扮演了一个吃相难看的角色,而他多半是被当做一枚棋子……事情结束之后,他这枚棋子失去了最大的效力。 于是三清阁的阁老,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他仍是教宗,整座大隋独一无二的教宗,享受着普天教徒的爱戴和拥簇,这一点未有改变……但他只能坐在这间偏僻的院落内。 外面就算是有滔天的呼声,也与他无关了。 就像是那位正站在大隋最高处的“太子”。 如今的陈懿在道宗之中,仍然拥有着极高的威望,他的名字,某种意义上就是道宗体制内的“皇权”。 但皇权从来只存在于三尺之外。 而他只能对着面前三尺的石壁读书念经。 苏牧抿起嘴唇,轻声道:“是宁奕先生的消息?” 陈懿点了点头。 苏牧的神情激动起来,他长叹一声,感慨道:“宁奕先生果然还活着……” 不然裴姑娘也不会千里迢迢写这封信。 不然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教宗大人,刚刚也不会流露喜悦之情。 陈懿并没有打算隐瞒这个消息,他抬起头来,看着簌簌从屋檐落下的雪屑,若有所思道:“苏牧,你觉得西岭的三清阁,是什么地方?” 苏牧微微一怔。 他不明白陈懿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三年……他陪着教宗一起渡过,说是静修,但是真相其实很明显。 掌握着实权的阁老,把陈懿幽禁在此地。 他老老实实回答道:“私以为……此地是一处幽暗牢狱。” 陈懿摇了摇头,道:“稍稍有些不恰当,他们虽然幽禁了我,但没有打罚我,你我每天不愁吃喝,只不过日子稍有无趣罢了。” 苏牧还没有来得及去细细思考。 陈懿便幽幽道:“所以……谈不上幽暗。” 苏牧怔住了。 陈懿的肩头,落了一些雪屑。 他喃喃道:“但这里的确是牢狱啊,我已经多久没有出过门了?” 三年。 苏牧谨慎道:“您想要出去?” 陈懿平静道:“这世上的牢狱能关住人,但是关不住一样东西。” 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簌簌雪屑从屋檐檐角落下,被吹得四颤。 “太子想要宁奕的消息。” “我有。” 年轻教宗轻轻将这封信撕开一个角,然后一点一点撕成碎片。 陈懿站在屋门口,双手捧起碎信,一撒而尽,漫天白屑如雪一般,洋洋洒洒,兜兜转转。 这世上的牢狱,关不住风声。 苏牧忽然明白了陈懿的意思。 三清阁不放教宗,是因为天都的意志一直悬而未决,在道宗猜清楚太子意思之前,恐怕都不会放走陈懿……除非。 除非太子亲自下令。 而如今太子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就是关于宁奕下落的风声。 陈懿望着苏牧,道:“收拾行李,准备等待天都的诏令……我们要说服太子,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苏牧在教宗大人的口中,很久没有听到“重要”这个词了。 对如今的陈懿而言,很多事情,都不再重要。 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紫山的裴姑娘……准备做什么? 苏牧心底满是疑惑,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跟在教宗身边,为教宗推门的时候,他试探着轻声问道:“宁奕先生……不在这座天下?” 陈懿抬脚的动作明显怔了一怔。 他轻声道:“谨言慎行。” 苏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不明白宁奕是如何出现在妖族的,事已至此,原因已不重要……但是当他低头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妖族天下,只有一个逆向入口。 北境,灰界。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再临天神高原 妖族天下,四座妖域,疆域辽阔。 比起大隋,整个版图要大上一半有余。 而南妖域是四座妖域之中最广袤的疆域,越往南下,越临近北境不可逾越的“倒悬海禁制”,妖族与人族的分界之地,有一片浩袤大草原。 天神高原。 大隋的狩猎日,便会在天神高原的南部举行,红山地域,只不过是这片浩袤大草原的一隅之地,这片巨大草原,横跨连绵数千里,妖族的城池南下越发稀少,取而代之的是脱离四座妖域独立栖身的“游牧之族”,在大隋的北境疆域,长城的城下,大草原上,也有着诸如此类的游牧民族,而且……身份敏感,中州皇城一直不愿意承认其身份。 他们不是人类。 但也不是妖族。 他们背负着妖族血统,但生下来便呈人形,既有妖族的强大体魄,也有人族的天赋智慧,却是不被两族所接纳的异端,只能在两座天下的交界处游荡,数千年来的演化,逐渐形成一个又一个的部落,内部也缓慢凝聚出一套完整的等级制度。 为了更好的生活下去。 他们必须要比妖族更加“蛮横”,比人类更加“狡猾”,一股股的凝聚力量,在环境恶劣的时候,会选择北上或者南下,去掠夺资源,养活自己,在天神高原的缓冲区,一直被视为棘手且难以清除的“野草”。 皇族的狩猎日,大隋三司镇守红山方圆,最严加提防的,就是“游牧妖族”的冲撞和突袭。 大隋称他们“游牧妖族”,而北方称他们为“游牧人族”……但近些年来,半妖很少发动突袭和战争,北境的战事愈发紧张,两座大天下打起来,夹缝中的半妖会首当其冲的受到冲击,据说这些“领袖”已经在寻求可以站住身位的立场。 天神高原的灵气变得丰盈起来,这片大草原迎来了天赐一般的复苏,游牧一族也不用频繁发动进攻,他们安分守己地拧合起来,逐渐并流,而且强大。 这些年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力量”,如果两座天下开战,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都愿意接纳这么一个足够强大的“异端”,作为刺向对方的利剑。 …… …… 骤风疾卷。 马蹄踏在雪屑之上,溅起沉闷的回响,冬日暖阳升腾在地平线上,草原上的冻土已经溶解,万物即将迎来复苏。 但是风气仍然严寒。 田谕有些纳闷地看着自己身旁,与自己一同顶着大风前进的那个不知名男人。 数日前,自己这行队伍,奉令运送一批货物,去往某个大姓的帐下,遇到了这么一个浑身衣衫破碎,相当狼狈,昏迷不醒的年轻男人,先知大人见到这个男人,进行了一番卦算之后,竟然选择卸掉一部分货物,赠予这个男人食物和衣物。 救活这么一个累赘,就这么带着他上路了。 百无一用。 因为这是一个哑巴。 田谕问他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他一片茫然,什么也不知晓,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倒是嗡动一二,但却不发出什么声音,这个陌生男人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紧跟在队伍的后端,与负责收尾的自己并行,不过好在没什么莽撞的举动,不然他可不会顾及先知大人的颜面。 这一趟出行极为重要,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田谕心怀警惕的观察着这个陌生男人,却发现对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沉思……这真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 先知赠给他衣袍,他接着,递给他烈酒,羊奶,他也收下,无论给他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这一行的货物资源本来就紧缺,这个男人的食量还出其的大,给多少吃多少,像是一个活脱脱的无底洞。 田谕看着那男人,皱起眉头。 他再一次开口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风雪凛冽,长声呼啸。 趴伏在马背上的男人,低垂眉眼,旋即有沙哑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田谕怔住了。 他本以为对方是一个哑巴。 竟然会说话? 那声音断断续续,在风中一吹即散。 “乌尔勒……额图。” …… …… 那个老人送给自己一套非常特殊的衣袍。 在这些游牧人的口中,被称为氆氇大袍,是一种左襟大右襟小的右衽大领长袍,袖筒长出手指三四寸,下摆也长过脚面二三寸。 这些人,穿衣时常将大领顶在头上,然后束紧腰带,打好襟结,将头伸出使袍身自然垂落在胫膝之间,上衣胸前形成一个口袋。 外出时,可将木碗、酥油盒、糌粑袋等随身物品放入袋内。 晚间睡觉,可将长袍脱下,铺盖全身。 雪狐的毡帽戴在头顶,风雪掀动鬓角的发丝,宁奕入乡随俗的学习了这种穿搭,没有盘发,单单看面容,因为在冰川高原长眠三年的缘故,他的面色有些苍白,长发衬托地稍有阴柔,这里的修行者身材高大,可能是体内流淌妖血的缘故,与他们相比,宁奕的身子板看起来瘦削而且羸弱。 西妖域的棋盘棋子,在幽冥妖君的攻击之下,发生了剧烈的动荡。 自己本来是想跨越奇点,最好能够抵达灰界,然后通过灰界离开。 妖君的力量在最后时刻冲击着空间屏障,让传送发生了偏差,自己的意识在波动之中被打散,好在有“白骨平原”守护,魂魄不至于被震散。 空间传送,其实对于体魄有着相当强大的要求。 在“奇点”和“传送阵法”没有那么完善之时,修行境界足够高深的远古修士,仍然可以横渡虚空,抵达很远的地方,更有甚者,可以短距离的施展“缩地成寸”,以肉身不断击破虚空屏障,以此进行“迁跃”。 宁奕若是没有抵达命星境界,那么这一次的“意外”,可能会让他葬送性命。 破开那一层境界之后,被妖君隔空的力量击中,其实倒不算多么大的问题……只不过他的运气实在不巧,在坠出之时,遇到了草原上的另外一场“劫难”。 被这只萍水相逢的“游骑”捡到,救下,是一个意外之喜。 这些天神高原的土著,说着生涩古老的方言,宁奕一开始有些不太习惯,这只队伍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耄耋之龄”的老者,看得出来,年轻人都很拥簇这位老人。 他们喊那个老人……先知。 是先知救了自己,宁奕模糊记得当时的景象……自己被“那样东西”砸中,骨头都要被撞断了,重重跌在草原的霜冻土地之上,失去意识,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人灌了一大口烈酒,肺部煽动剧烈的呼吸。 睁开眼后,就是那个老人的面庞。 先知救了自己,给自己这些衣服,食物,却从没有过问自己的来历。 那个老人就在队伍的最前端,单独的一截车厢,两位年轻强壮的修行者护送在他的身旁,应该有第五境这样的实力,放在草原上,也能独挡一面了。 而宁奕身旁这个名叫“田谕”的年轻人,体内流淌的妖血似乎要特殊一些,境界也是第五境,但若是发动血脉里的力量,应该会比那两位护卫要强大一些,这个年轻人一直在队伍的后方护送车队,时刻紧盯着四周的环境,中间遇到几次凶兽袭击,都是他提前警觉,避开了危险。 这几日,田谕一直在提防自己,审查自己。 而宁奕……也在审查着这只队伍。 他知道这里是天神高原,知道了这只队伍即将给草原最大的大姓送上一份礼物,也知道这些半人半妖的修行者们,汇聚在一起,似乎是要在天神高原上,召集一场盛大的集会。 大量的讯息,在宁奕的脑海里盘旋。 在破境之后,冥冥之中,宁奕似乎能够动用“命字卷”的力量,即便那卷古书不在自己手上,他这几日学习着草原上的古老语言,已经能够听懂,并且与人交谈,但是仍然保持着沉默。 他在这些人口中的对话里,得知了许多信息。 但是……他在神池之中的“狮心王结晶”之中,得到了更重要的讯息。 乌尔勒-额图。 在遇到“那样东西”的时候,狮心王沉眠的结晶发生了异样的暴动,自己的脑海里响起了那位“暴君”的声音,宁奕闭上双眼的时候,看到了这样的一副画面。 冗长的烈潮在草原上蔓延。 漆黑的铁甲掠行。 万千的潮水,拥簇着一位披着大袍覆盖面具的男人,那人端坐马背之上,高高举起铁剑。 剑指之处,所向披靡。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乌尔勒……额图。” 宁奕困惑纠结于这五个字的意义。 他一直前行在风雪中,这几日苦苦思索……直到此刻,神池之中的狮心王结晶震颤,脑海里再一次响起这道威严的声音。 宁奕抬起头来,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而且苍白。 脑海中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大地开始震颤,远方天际,飞云流淌,大日的光芒逐渐被掩盖。 田谕惘然琢磨着这极其熟悉的字词,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其中的意味,直到胯下马匹发出不安的躁动,以四蹄擂打地面,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雪气变得干燥,而且迅猛。 大部分的同伴还没有察觉到异变。 田谕猛然扭头,这个陌生男人是最先察觉的…… 正在此刻。 宁奕的声音喃喃开口。 “那样东西……又来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雪龙卷 “那样东西……又来了。” 宁奕的神情变得严肃而且凝重,这句话他不是说给田谕听的。 他望着远方,浩袤的大草原上,霜冻的野草,有旋律的颤抖起来。 空气的流速变得快了起来。 田谕皱起眉头,他一只手向下按去,隔着袍子,五根手指按在刀鞘之上,他腰间配着一柄青铜古刀,刀鞘正面雕龙画凤,背面线刻卷草,此刻这柄质地沉厚的刀鞘,不断发出细腻的震颤。 宁奕俯下身子,轻轻拍了一下胯下马匹的硕大脑袋,枣红色的大马极有灵性的嘶鸣一声,加快四足擂地的速度,一冲一冲地向前掠去。 “喂!” 田谕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便加快速度,从队伍的末端开始加速,他连忙拽紧缰绳,跟在宁奕后面。 宁奕皱起眉头,回过头来,对这个不明所以的男人,做了一个“掉头”的手势。 田谕有些惘然发怔。 草原上的车队拉得极快,并不紧密,宁奕双腿夹紧马腹,几个冲刺,穿梭在这群队伍诧然的目光之中,有护卫想要伸手阻拦,这些日子,对他心怀警戒之意的可不止田谕一个人,然而宁奕的速度快得像是一道闪电,这匹“大红枣”鬃毛飞扬如流苏,驰骋在大草原上,划过一道颀长的弧线,在神性的刺激之下,仰首奋蹄,像是一道贴地飞行的红色流星。 宁奕来到那位先知的车厢。 一位后知后觉的年轻护卫,猛地发现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后背炸起一层汗毛,草原上的游牧一族,性格粗狂而且善战,二话不说,单手拔出腰间古刀。 刀光在凛冽的寒风之中炸响,下一刹那便被两根看似苍白,实则极其稳定的手指夹住。 “锵然”一声。 这位年轻护卫惘然失神,那柄古刀已经不在他的手中。 那个陌生人的毡帽在风中被吹落。 宁奕的长发在霜雪里抛飞。 这是一张不属于草原人的,有些阴柔的面孔。 宁奕神情平静,持刀之手微微翻腕,在空中画出一抹刀花,古刀在一刹之间变转了方向,抵着原路返回,重新回归刀鞘,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声音,那个年轻护卫神情还是一片茫然,他下意识抬起十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面颊,心有余悸按压着自己的喉咙,大口吸了一口霜气,这个陌生人的刀法之快,令人眼花缭乱,从夺刀到还刀,只不过是眨眼之间。 听说刀法越快,杀人越是不带痛苦。 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只要微微转头,头颅就会掉下来。 直到宁奕拍了拍他的肩头,那个陌生人露出了一个还算友善的笑容,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谢谢。” 竟然不是哑巴? 年轻护卫松了一大口气,这个男人对自己说的什么……谢谢?谢这几日来的照顾吗? 看来他对自己并没有敌意。 年轻护卫心中吊起来的那颗石头,缓缓放了下来。 风雪之中,宁奕指了指车厢。 他再一次开口,认真道:“先知。” …… …… 这截车厢被复杂的秘纹包裹,这是不属于大隋天下的符箓秘术,草原上的半妖,在这片环境上生存,并且成为主宰,数千年来逐渐掌握了自己最舒适的生存之道,大姓之中的年轻权贵,若是出行,以上好的劲马驾驭车厢,再配上古老的符箓秘纹。 宁奕看到这截车厢的时候,眼神便凝重起来,这支队伍里没什么高手,想来背后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来头,然而这节车厢的符箓秘纹,可以保护内里的那位先知,几乎不受任何外力的干扰,即便有第七境,第八境的修士,也不至于一击毙命,还可以逃命奔波,甚至大有可能逃出生天。 这是什么概念? 当初在红山高原,三皇子给徐清焰配的马车,也不过如此。 大隋在这方面的符箓之术,可能要稍逊天神高原的土著,若是那几位大姓,掌控的秘纹,想必要更加强大且坚固。 宁奕的猜想并没有错。 这节车厢的内部环境,与外面的霜冻大寒,截然不同。 被奉为“先知”的老人,披着白发,脑后束着一条雪白的蝎子辫,眼神浑浊,但神态安详,掀开车帘的那一刻,宁奕便在其身上看到了一股浓郁的死气。 命之不久。 那位先知在车厢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休息”,他实在是太老了,没有修为支撑,活到一百来岁的年龄,已是凤毛麟角,如果不是这一节“秘纹符箓”包裹的车厢,他可能在路途的颠簸之中便已经阖眸离开。 即便如此,他每天还是要睡上十个时辰以上,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疲乏。 老态。 人的生命走到尽头,便是这个样子。 宁奕轻轻敲击车厢的声音将他惊醒。 在队伍里掌握着最高话语权的老人,掀开车帘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贴身护卫,正一脸怀疑地盯着这个陌生男人。 宁奕的语气极其笃定。 “让他们掉头。” 年轻护卫觉得有些纳闷而且费解。 自己这一行队伍,奔着“天启之河”前进,这一路上经历了诸多波折,就要抵达目的地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忽然就让自己掉头? 开什么玩笑? 宁奕抿起嘴唇,神情紧张盯住前方。 他还没有完全学会草原上的语言,而且他在这里并没有威信可言,想要救下这些人,必须要“先知”发号施令。 老人掀开车帘,他望向宁奕。 宁奕指了指远方,言简意赅,沉声道:“要掉头,不然都会死。” 年轻护卫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宁奕。 然而老人昏昏欲睡的眼神一下子清醒了。 先知在温暖的车厢里依靠,面容红润,此刻逐渐变得苍白起来,老人清醒之后,像是看到了一副恐怖的画面,他用力拍击着车窗边缘,把头颅伸出车外,高声嘶喝了起来。 宁奕没有听清先知老人的发音。 这似乎是草原上另外一种更加古老的语言。 他了解的还是有些少了。 但是宁奕能够感觉到,从先知老人嘶喝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神情都开始变了,原先看傻子一样看着宁奕的护卫,如临大敌,护卫拽紧缰绳,高喝着怒吼着调转马头,队伍最前方的车厢开始急转,紧接着一整条队伍长龙都不再继续势如破竹的前凿。 由于惯性,这条长龙的急转来得有些晚了,一时之间马蹄如雷,烟尘四溅,雪雾弥漫,显得狼狈不堪。 宁奕俯在马背上,跟着老人的车厢一同掠行,他俯下身子,望向先知,两人对视,这一次没有人再拦他。 最前方拽着缰绳,忙得无暇自顾的年轻护卫,硬生生抽出一个回头的空档,拿着复杂目光,像是看着鬼一样瞥了一眼这个怪人。 宁奕拿着不熟练的草原语言,真挚道:“谢谢您救我一命。” 先知老人微微一怔,笑着开口,道:“不客气。” 宁奕怔住了,神情有些微妙。 这位坐在车厢里的草原老人,对自己开口,说的却不是草原话。 而是大隋的语言。 宁奕看着老人,轻轻伸出两根手指,他认真道:“这是礼物……您先收下。” 这位老人体内的气机有些枯竭的迹象,禁受不起大风大浪,尤其是接下来……从这位先知口中说出的大隋语言,就可以看出老人的身上,还有不少的故事。 宁奕还有很多话想要问。 手指蕴含着磅礴的生机,“生字卷”一直带在身上,却没有时间去炼化,但即便是溢出的些许,也足够让一位没有修为的凡人,保住一口心血。 宁奕认真道:“等这场风波过去,我再答谢您。” 老人有些微滞,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宁奕五根手指轻轻在车厢上抹了一把,并没有用力,他指尖沾染着车厢上符箓秘纹的气息,脑海之中的大道长河已经开始流淌,从因果的本源,去推演这门阵法秘纹的来路。 车队最前方,那个年轻护卫的咆哮声音已经响起。 “快!撤!” 一整条急转方向的长龙,都感受到了地面的剧烈震颤。 此刻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怔怔出神,望向原先前进的方向,看见了自己一生难忘的震撼场景。 浩荡的飞雪遮天蔽日,将那轮地平线上的大日挡住,远方无数霜草连地拔起,阴云笼罩如摧城铁骑,蜂拥而来的大雪汇聚成为龙卷,像是潮水也像是蝗虫。 大红枣在队伍的最外围游荡,这匹壮硕大马,发出不安而且暴躁的怒吼声音,而它背上的年轻主人神情还算平静。 宁奕不是第一次遇见“这东西”了。 至少现在,还有数十里地的缓冲,比起刚刚坠落在草原上,就跌至风暴中心,要幸运许多。 整条队伍都在忙着撤离,掉头,然而远方看似“缓慢”的那道雪龙卷,清扫着天地之间的一切生灵,所过之处,草皮都被连根拔起。 然而让宁奕神情凝重的,不止是这场天灾。 他面色紧绷,嘴唇干枯,死死盯着雪龙卷底层,席卷霜草的那层黑暗。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草原上的大君 风雪咆哮。 硕大的一头莽牛,在数十里外,被疾风卷起,一路裹挟,重重疾射向这只队伍的前方。 队伍最前方的那位年轻护卫,怒吼着拔刀出鞘,刀罡裹挟着劲气,然而那头莽牛的体型太过庞大,一瞬之间犹如泰山压顶。 刀尖触碰到那头莽牛身躯的刹那,年轻护卫就知道,自己恐怕扛不住这股巨大压力了。 古刀切开莽牛坚韧的表皮,入肉三寸之后便卡住,压得他后背重重撞在车厢之上,车厢的“秘纹符箓”瞬间激荡开来,这“大玩意”的体型太大,再加上雪龙卷把它卷到空中落下来的冲势,压得这位护卫胸口凹陷下去。 年轻护卫面色狰狞,像是被一块陨石砸中,他神情苍白看着前方,漫天的骤风之中,无数尸体如大雨一般砸下。 另外一位护卫还在嘶吼着咆哮着,指挥自己的族人撤退。 整条车队的长龙艰难拐弯,逐渐由撞向雪龙卷,变成一条扭转的平行线,两匹大红枣骏马跑断了腿,前膝狠狠折断,身子前倾,发出痛苦的嘶鸣,上半身重重跌出,连着马背上的族人滑掠而出,一瞬之间就在雪潮之中被淹没。 田谕双目通红,天神高原上极少会出现这等异象,通常大姓的王帐会有一位阵法师,同时占卜卦象,预测吉凶,以避开这等凶厄天象,雪龙卷的来势太快,即便有所感应,也很难保全所有人。 他的反应已是极快,势大力沉的一刀,硬生生劈开一头坠落的莽牛尸体,在漫天骤雪之中夹腿策马,护在这条车队的最前方,急转之中,他胯下的良驹发出一声惨嚎,与之前一般,马蹄在草原上打滑,侧着的身子一瞬之间垮塌,田谕狠狠一刀插在草地之上,单手攥刀,半边身子挂在外面,以自己为中轴,另外一只手死死撑住马腹,急转的侧翻变得缓慢起来,这个男人掌心发力,硬生生把自己骑乘了六年视为“亲人”的黑马托了起来。 雪龙卷中,那匹黑马狂躁地抬起双蹄,险些折断的双蹄只是微微磕碰,失重的庞大身躯被田谕托起来,侥幸活了一条命。 田谕拔出古刀,二话不说,撒腿狂奔,那股雪龙卷还没有来临,但大雪潮的劲风已经扑面,氆氇大袍被他直接解开丢掉,露出一身漆黑的锁子甲,在短短的三四个呼吸之中,他竟然以双腿的速度追上了那匹大黑马,单手按在马背之上,整个人并没有翻身上马,而是侧挂在马身上,拳头大小的雪块疾射而来,他以手掌遮住面颊,手臂由黑铁淬炼的护臂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破碎声音,这些硬雪极其坚韧,像是投掷的石块一样狠厉。 “去队伍的最前方!!!” 他的声音在雪潮之中显得沙哑而又焦灼。 心有灵犀的黑马听懂了,踩着一线翻滚的雪潮狂奔。 在田谕心中,没有什么比“先知”的性命还要重要,沿途所过,他看着模糊的车影,马影,人影,高声嘶吼道:“卸货!卸货!不重要的货物全都卸掉!!” 整条车队正在被大雪潮追赶。 田谕神情阴沉。 整只队伍的转弯掉头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步,等下完成队形,速度加快,甩掉这场雪潮应该不成问题。 他的目光四下寻找。 他在找那个陌生男人的位置。 田谕骑着黑马,奔到了车队最前方的位置,先知大人的车厢秘纹已经发动,无数银光散射开来,形成一道天然屏障,然而不妙的是,那位守护先知大人安危的年轻护卫,胸口被牛角刺穿,整个人被砸得嵌入车厢,铁皮都被砸得凹陷下去,因为这个原因……车厢露出了一个缺口。 田谕飞身掠出,以肩头狠狠撞在那头莽牛的身躯之上,同时一刀斩开那根牛角,还好,并没有刺到要害,只是刺入下肋,而且并没有洞穿身躯,这头莽牛的身子太沉太重了,他以肩头贴山靠,硬生生靠了三下,才撞开一道缝隙,借力将其从车厢前段丢下去。 莽牛下车之后,车厢的秘纹将那个缺口填满,速度骤然升快。 田谕从腰囊里取出白色纱带,快速在护卫的腰部缠绕一圈,伤势并无大碍,对他们这种中境的修行者而言,休养十天半个月便可以痊愈。 “那人呢?” 包扎之间,田谕快速开口。 那个年轻护卫有气无力道:“在外面。” 外面? 队伍的最外围? 田谕皱起眉头,自己贴着队伍转弯的外沿奔来,似乎并没有看见那个陌生男人,在往外一层,就已经是雪龙卷的裹挟范围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刚刚天上有着被雪龙卷从数里地外卷起来的莽牛,这种生物从不独居,都是成群结队的生活……然而一路奔行,还算太平,除了带着杀气的巨大雪块,就只有狂风在面前嘶吼。 他顺着年轻护卫的手指望向远方,雪潮之中,模模糊糊有一道身影,背对自己,双脚踩在大地之上,这一行车队向着远离雪潮的方向狂奔,然而那个模糊身影却没有被立即拉远……那道身影抬起双臂,像是在扛着一个巨大的大鼎,双脚不断在雪地上倒退。 田谕下意识抬起头来,他的神情陡然苍白起来,像是见鬼一样。 那个年轻男人抬起双臂,像是拥抱着这片巨大的雪龙卷,穹顶上无数道密密麻麻的黑点堆积在一起,砸在他的头顶十丈之外,他像是撑开了一片崭新天地。 远远看去……那场本该被雪龙卷掷下的尸雨,全都被一人拦住。 …… …… 小无量山的剑阵,刀阵,星辉之阵,以及演变而出的神性之阵。 小霜山的剑意,叶长风老先生的剑意,剑湖宫的剑意,裴旻的野火,赵蕤的细雪,以及这一路修行所见所闻的剑气意境。 一整条大道,灿若星河,围绕着神池里的那颗微小尘埃。 须臾纳于芥子。 独自一人,对抗着这浩大天灾,宁奕在不断演化着自己的道法,竭尽全力,这些道果生根发芽,此刻被催动到了极点,像是一只巨大铜炉,将所有的“道”都纳入其中,只需要时候到了,便可以融会贯通。 宁奕踩在大雪潮上,双脚紧贴地面,像是在与这场巨大龙卷角力。 他的面容时而红润,时而苍白,那袭氆氇大袍早就被风雪撕裂,露出灿若金刚琉璃的肌肤,肤色苍白,但此刻像是镀了一层金,看起来神圣而又端庄。 他艰难喘息着回过头来,看着身后那只车队逐渐完成了掉头。 车队的速度逐渐加快。 他们……逃过一劫了。 这里,只剩下自己了。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双脚踩定,不再后退,任由这场庞大的雪潮“吞没”自己,无数雪块砸在他的面颊,肩头,腰腹之处,在金刚琉璃面前破碎绽开,化为雪白的烟花。 宁奕双手垂落,单手轻轻落在自己的腰间。 细雪剑柄之上。 他的神情凝重而且严肃。 这场盛大雪潮,底层一片漆黑,浓郁的煞气凝结,就连宁奕的“金刚体魄”,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雾。 这场雪龙卷并不足以让所过之处的生灵全都枯萎,霜草的根茎在地底,拔了还可以再长,草原上的生灵总是顽强而且坚韧。 然而……宁奕此刻赤足踩踏的草地,就连霜草都枯萎了,一片煞气如瀑冲散,那些莽牛有些撞入雪潮,被煞气吞没,连皮带骨都被煞气侵蚀,再次被雪龙卷吐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具巨大且枯萎的骸骨。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拔出细雪,站在雪龙卷的天地中央,远方黑潮滚滚,陆地震颤。 神池内,狮心王的结晶再次震颤。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乌尔勒!额图!” 宁奕喃喃道:“来了。” …… …… 剧烈的奔行,在大自然的生死危机之下,但凡有一丝灵智的生灵,都会逼迫出自己所有的潜力。 马蹄如雷。 完成了转弯的车队,逐渐开始并拢,破风,加速,身后的那层雪潮,距离逐渐被拉开。 田谕蹲坐在先知大人的车厢前板,接过那位受伤伙伴的缰绳,身后传来了一阵陨石砸地般的骤响,不难猜到,被那个男人以一己之力拦在穹顶的雪潮,此刻开始坍塌,只不过只能追赶着自己一行人的末端,已经带不来太大的威胁。 车厢的车帘被拉开。 “先知大人?”田谕紧张看着老人,不知为何,他觉得先知的神情变得莹润了许多,下意识问道:“您没有受伤吧?” 老人摇了摇头。 先知的神情有些微妙,他看向田谕,不需言语,这个前些日子坚决反对救下“宁奕”的八尺男儿,惭愧的低下头来。 田谕这时候才意识到,救下这个陌生男人的重要性,这等如天神下凡一般伟岸的壮举,就算是八大姓里的“封王者”,也未必能做出来吧? 这是人族的流亡者? 等等……他之前说,他叫什么来着。 田谕嘴唇干涩,猛然想到了那几个字。 他喃喃道:“乌尔勒-额图。” 先知老人,那位受伤的护卫,正在持领缰绳的那个护卫,听到这五个字,怔了一下。 田谕喉咙一阵干涩。 他回想着那一副画面,有些失神,再次喃喃道:“他说他是乌尔勒-额图……” 老人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感受那股丰盈的生机。 “两千年前,天神高原上统领八姓的大君,唯一的‘真神’。” “乌尔勒-额图。”

正文 第六十七章 狮心铁骑 “乌尔勒-额图……是你在草原上曾用过的名字么。” 宁奕喃喃自语。 当然没有回应。 但神池里的那枚“神性结晶”,不断震颤。 宁奕有些怔神。 他能够感到,踏上这片土地之后,这块神性结晶便开始不安分,自己体会到了一股违和的熟悉感,就算他曾经没有来过这里,依然能够接受到一份淡淡流淌的情绪。 就像是……重归故里。 狮心皇帝,曾经在北境的疆域征战。 他的铁骑,在天神高原所向披靡,剑指之处,诸敌皆伏。 这位“狮心皇帝”登基之后,没有多久,便在天都皇城遭遇了背叛,当年在北境征战的旧部,因为权术和“新皇”的算计,被埋葬在了这片大草原上,垂垂老矣的狮子失去了最锋锐的獠牙,便再也无法伤人。 新皇放弃了这片草原,修改了北境长城的方向,将天神高原拱手让出,作为与妖族南域的缓冲地域,这片连接两座天下的浩袤草原,地势逐渐抬高,最高之处,据说伸出手指,就可以触摸到穹顶,摸到那片大海。 杀死狮心皇帝之后,新皇在倒悬海的海岸尽头,设置高台,修筑城池,并下令不准再踏步天神高原,只不过这道禁令陆续被修改,三司的大修行者在数百年的对抗之中,抢回了一片临近北境的土地。 红山区域。 宁奕依稀记得,九灵元圣沉眠的地方,那座海底寝宫,他看到了狮心王旧部留下来的痕迹,单论阵法造诣,那位两千年前的阵法师,相当不俗,能够自由出入妖圣布下禁制的海底寝宫,破开奇点,可谓是天纵奇才了。 当年的狮心王,能够征服这片大草原,麾下必然有着极其强大的能人异士。 宁奕记得在狮心皇陵里看到的景象。 那位张弓搭箭的阴柔大将军,数之不竭的铁骑,誓死追随的下属。 他攥拢细雪,剑光在黑暗潮水之中微微闪逝。 前方的雾气之中,猛地冲出一匹硕大黑马,撞出黑雾的刹那,便是马身高悬,马蹄踩踏而下的姿态。 宁奕当初遭遇空间动荡,跌出奇点,正好摔落在“雪龙卷”里,坠入龙卷底层的黑暗潮水,发现这里有着极其浓郁的煞气。 那个时候他的意识一片模糊,身体状况奇差无比,体内的“狮心王结晶”发出了指引,他却无法前行,躺在地上的时候,耳旁便传来了大地的轰鸣。 就像是有无数马蹄,正在组队冲杀。 躺在地上的宁奕,看到了当初在狮心皇陵里曾经见到的一幕,如潮水一般的铁骑,在雪龙卷的煞气之中凝聚,从黑雾之中冲出,随着这道龙卷冲向不可知的黑暗远方。 这就是大地震颤的原因。 他们早已死去,但还有一点灵智未散。 在狮心皇帝死后,太多的北境兵卒不甘撤退,然而新皇的诏令放弃了天神高原,他们只能回守高台。 但是仍然有一些铁骑,誓死效忠追随已故的狮心皇帝,选择在这片大地上游荡流亡。 胸中怨气,至死方休。 宁奕忌惮的,不是“雪龙卷”这样的浩荡天灾,而是这些数量庞大,而且难缠的“狮心铁骑”。 细雪的剑气将迎面踏来的铁骑切割开来。 今非昔比。 当日在狮心皇陵,宁奕只不过是一个中境修为的“凡人”。 如今已经踏破十境,成为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执剑者的神性,化为萦绕在剑锋上的风雷,瞬间照破这片黑暗,那道踩踏马蹄而下的铁骑,像是雾气一般破散开来,被剑锋切成两道,然后继续冲杀。 宁奕瞳孔收缩。 他已摆好了双手攥剑,准备一人迎战千军万马的姿态。 然而这些铁骑却无视了他,冲向远方,这些铁骑并不是“神性”要绞杀的“不死者”,所以白骨平原也没有丝毫的“兴奋”,神性只能把他们荡开,在这层雪龙卷之中,他们就像是虚无的影子,存活在这片随时可能崩塌的空间。 当雪龙卷散开,他们的“寿命”也走到尽头。 当下一次雪龙卷凝聚,他们或许还会出现,谁也不知道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但这样的奇观,恐怕已经在大草原上存在已久。 宁奕屏住呼吸,他站在千军万马驰骋的潮水之中,缓缓地收起了剑,有些惘然的站在草原上,回头看去,那些铁骑俯低身子,神情毅然决然,身上的甲胄还带着生前浸染的鲜血,这些冲杀的将士,在这一刻,给宁奕的心底,带来了一种悲壮的震撼感。 狮心王结晶指引着他向前走去。 宁奕行走在雪龙卷中,这道只有天神高原才会出现的异象,看起来“非人力可挡”,但其实撞入龙卷内部,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撕扯力,宁奕如今的体魄完全可以承受,他默默走在雪龙卷中,与那些铁骑一一擦肩而过。 他抬起头来,望向远方,看到了三道魁梧的身影。 其中就有那一位当初在皇陵张弓搭箭,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阴柔大将军。 “当初狮心王的心腹么?” 宁奕喃喃自语。 千军万马之中,他与那三位大将一一对视,四周是磅礴的雪气和漆黑的煞气。 一位大将军,披着宽大蟒袍,背后背着一道细狭剑匣,身材高大,缓缓卸下剑匣,将其重重插在雪地上,双手搭按在剑匣上端,站在最中间。 一位腰佩双刀,身形粗宽,厚重的黑色鳞甲披挂在身,神情肃穆严重,肩头堆了一层蓬松的雪屑,站在左边。 还有一位,骑乘在大红枣骏马之上,身形瘦削,披着轻甲,遥遥远眺,手持长弓,背负箭囊,面色煞白,嘴唇殷红,坐落在右。 三位一眼看去,就非凡胎的“猛人”,尤其是站在最中间的那一位,单看衣袍,像是被敕封的某位北境异姓古王,他们立在一座土坡之上,这片雪龙卷不断翻滚,他们始终悬在铁骑的末端,不断缓缓推进。 宁奕眯起双眼,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狮心王结晶的指引就到此为止。 这里,就是终点了? 自己上一次在雪龙卷中昏迷,没有见到最后的场景。 而如今,宁奕的目光微微一错,看清楚雪龙卷尽头的画面之后,神情有些恍然。 那位坐在大红枣上的阴柔将军,一只手拽着一根长绳……而绳子的尽头,赫然是一口古棺!! 那口古棺,贴满了封禁的符箓,但即便如此,在拖移之中,不断与地面摩擦碰撞,棺口还是倾开一线,溢出漆黑的煞气。 原来雪龙卷中,所有的煞气,都是源自于此。 宁奕回想着当初的景象。 他曾经亲手打开过狮心皇陵里的那口棺材。 甚至再准确一点地说,他与那位左手握剑,右手握剑的狮心皇帝,实打实的见过一个照面,那位躺在棺木里的“皇帝”临死之前还面带笑意……然而此地,他的旧部,铁骑,仍然留有戾气。 这里还有一口棺。 宁奕在皇陵里得到的“结晶”,不断发出指引的意念。 这是一种,迫切希望见到另一半的信号。 这世上有生,有死,有光,有暗,有善良,有凶戾。 狮心皇帝把“温和”的一面留在了皇陵里,于是千年皆寂,一片太平。 而“凶戾”的另外一面,愤怒的回荡在天神高原的大雪潮中,铁骑黑潮滚滚暴动,从未断绝。 宁奕感到了眉心有一股强烈的压迫。 他皱起眉头,望向远方。 那位阴柔大将军,已经将一手攥拢长弓,将箭镞搭在了弓弦之上。 下一刹那。 “轰”然一声,这一箭射出,如一条细密雨线,将前后奔掠的铁骑射得爆碎开来,阴雾之中,宁奕抬手举起细雪,挡在眉心,两根手指抵住剑面,整个人被射得向后荡去,双脚不断点地,数十下才止住退势。 持剑的虎口,被震得溢出鲜血。 细雪剑面还在连绵不断的摇摆。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他看着远方的那三道身影,披着蟒袍的北境古王已经开始拆解剑匣,那位身材粗壮的大将则是双手缓慢推出长刀,之前先射出一箭的那位阴柔大将军,则是已经搭上了第二箭。 “嗖”的一声。 宁奕的头皮一阵发麻,耳旁已经响起了炸裂声音,第二箭比第一箭来得还要更快,他翻手劈砍下去,持剑如刀,一道磅礴剑光与箭镞撞在一起,两两碰撞,宁奕毫无悬念的倒飞而出。 那位阴柔大将军面无表情盯住不远处翻滚而出的“不速之客”,第三箭连珠一般射出。 宁奕皱起眉头,不再选择硬碰硬,而是“驭剑”横移,第三箭擦着面颊掠过,即便自己高速移动,那位阴柔大将,还是可以近乎完美的捕捉到自己的位置。 “这三位大将……是真实存在的么?” 宁奕落地之后,开始奔跑,他以肩头不断撞碎铁骑冲杀的雾气,同时一只手按在眉心,积蓄着山字卷的力量。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口棺木之上。 “狮心王结晶”的指引,就落在那里。 如果能揭开古棺,那么一切的谜题……都会得到答案。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北境古代王 “嗖”的一声。 疾驰的箭镞,射穿黑色的雾气。 剑光与箭光相撞,加速奔跑的宁奕,单手翻转剑光,细雪的浩荡神性披挂在周身三尺,铁骑踏地的洪流之中,他像是一位手持纤长毛笔的大书画家,剑气狼毫挥舞之间,劈砍出飞溅荡散的浓墨,在铁骑洪流之中开疆劈野。 那三位看守古棺的大将,即便只有一缕阴魂,仍然具备着极其强大的战力。 皇陵里的那口古棺,有一枚狮心王生前积攒的神性结晶。 那么这口古棺里呢? 宁奕奔跑在雪原之上,他的头顶是掀卷洪荒的漆黑龙卷,漫天飞屑撞击在“龙卷”内壁,像是攀爬通天古井的魁梧蛟龙,众生匍匐,而万千铁骑在浩袤的雪原上征战,三位孤独的将军守护着逝者长眠的古棺。 那位身材粗宽的大将,双手按在刀柄之上,缓缓推出一抹银亮刀光,在刀光出鞘的那一刻,这位大将的身形陡然消逝在小山坡上,下一刹那,宁奕的额首迎面撞来一座磅礴如山的漆黑身影,他抬起细雪,那道身影面无表情,双手高举战刀斩落,剑器被砸得发出震颤铮鸣之音,宁奕咆哮一声,并没有后退之意,双脚踩在雪原之上,重重踩出一个凹坑,两人对捉厮杀,身旁是骑马驰骋而过的亡灵铁骑,马蹄洪流之中,宁奕双手持剑,如抬举重刀,行刀之势极沉极凶,招招砸剑,不留余力,两人像是千年前拼刀的古武者,一招一式抵押刀剑,剑气和刀光在大雪与铁骑之中炸开,宁奕不断前进,那位身材粗宽的大将神情仍然木然,但步伐蹒跚,不断被细雪剑气砸得后退。 宁奕的气势不断拔高,他的眼神冷冽而又凶狠,像是一头狮子,在这片霜冻万物的大草原上迎来了复苏,体内的神性劈挂砍出,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对战了,在往生之地,处处受限,星辉封禁,神性枯竭,剑术厮杀,可用的力量相当短缺,步步需要计较考虑,如果是这般浩荡的对撞,毫无保留的倾泻,要不了十招,神池的积蓄便会捉襟见肘。 在这片大草原上,山字卷随着雪龙卷的狂风一同荡散开来,疯狂席卷着方圆十里的星辉和灵气,万物生灵之音在神池之中回荡。 宁奕手持山字卷,脚踩一整片浩袤草原,鞘中剑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给我跪下!” 一击砸剑,砸得那位粗壮大将招架不住,双刀交叠,被迫以汇聚的那一点来抵抗宁奕的剑气。 再是一击砸剑。 宁奕已然忘我,他气势拔高十八层楼,徐藏的剑术,本就是举世无双的杀人术,越战越勇,越杀越凶,这位已逝的“大将”,显然并不懂此间玄妙,选择以宁奕硬碰硬的对撞,在数十个回合之后,便被处处压制。 此刻,那位将军的肩头雪屑被剑气震荡地尽数碎裂开来,连同身上甲胄,一同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音,他的神情第一次有了变化,不再是毫无表情的木然,而是微微张口,皱起眉头,说不出的古怪,他盯着宁奕,双手刀器不再招架,而是向前捅去。 宁奕侧身拧腰,腰身夹在两抹刀光之中,体魄在骤烈的刀罡之中发生碰撞,溅出炽热的金色火光,整个人瞬间欺入这位身材粗壮的大将面前,一击砸剑横劈而出,如天上大河垂落,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大将的“血肉之躯”极其坚固,一击砸剑,非但没有直接砍下头颅,反而发出了刺耳的金铁交集之音。 宁奕瞳孔收缩。 那位大将的头颅被剑器上的沉重力量砸中,瞬间拧转,险些翻了一个来回,被打得歪开,然而下一刹那便极其迅猛的重新“归位”,宁奕抬起头来,正好与那位大将木然的眼神发生交接。 两人的姿态有些诡异。 宁奕舍身递出的一剑,此刻看起来就像是投怀送抱的“鸟雀”,而身材粗宽的这位阴煞大将军,递出双刀的双手就像是张开怀抱的迎接。 那位大将军极其顺利应当的松开双手十指。 两把抵砍而出的古刀顺势飞出。 大雪破风炸碎。 他双手环抱在一起,狠狠勒下,瞬间收拢。 宁奕瞳孔收缩,双手攥剑,狠狠刺向这位大将军的胸口,细雪古剑发出长鸣,瞬间击得这位大将军的胸前甲胄支离破碎,接着宁奕的后背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压迫感,那位大将军面无表情的收拢双臂。 宁奕双手抵住剑柄,被迫将“细雪”刺入面前将军的胸口,对方丝毫不觉疼痛的积蓄收拢双臂,宁奕的细雪便截截穿透血肉,直至破开前胸后背的穿刺而出,带出一蓬鲜红的血雾,这些雾气不是鲜血,而是极致浓郁的煞气,被细雪的浩荡神性触及,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 宁奕的汗毛炸起,他再一次听到了呼啸而来的破空声音。 他双手按住那柄古剑,剑柄死死抵在自己胸口,金刚体魄发出震颤的轰鸣,在将对方刺了个对穿之后,宁奕仍然没有挣脱这个“坚固”的怀抱,那道破风声音转瞬便至,射向没有办法移动的两人。 那位身材粗壮的将军,比宁奕要高出一个头颅,整个人像是一座小山,此刻抱紧宁奕将其提起,宁奕的双脚无法落地。 宁奕深吸一口气,神性下坠触及池底,整个人的身子如千斤坠般,硬生生砸落在地,如炮弹一般弹射开来,同时耳旁一抹鲜血炸开,宁奕双手抵住细雪,带着这座小山一口气向前奔跑,那位粗壮将军口中发出了嗬嗬的声响,耳旁流云不断炸裂,眼前是急速奔驰的铁骑和破碎的黑雾,他体内的煞气在细雪神性之下不断被荡散,在十个呼吸之后,气机即将卸尽的宁奕,顶着一座小山跑到了那座土坡的尽头,面前那位粗壮将军身上的甲胄已经尽数碎裂,不断在空中抛飞,整具身子化为浓郁煞气散开。 而自始至终,那位身披蟒袍的北境古王都没有出手。 剑匣连一线都未曾倾开,一袭猩红的巨大蟒袍在风雪之中摇曳,这位北境古王神情漠然,耳旁是麾下铁骑掀动的洪流与风声,双手轻轻搭在剑匣上。 而那位不断射出连珠箭的阴柔大将军,在射出一箭之后,更多的时候像是一位看客,注视着刚刚的那一战,如今只是搭弦,并不急着再度射箭。 宁奕撞碎那团煞气之中,猛地站定身子,他抬起头来盯着那座小土坡,身上满是戾气和煞气,旋即以手掌狠狠擦拭了一下面颊,掌心满是金刚体魄被炸碎的血污。 刚刚那一箭,如果自己没有及时躲开…… 恐怕已经死了吧? 看着那口神秘的古棺,宁奕的心头隐约有一座阴翳笼罩。 那个给自己压力最大的,披着蟒袍的古王还没有出手。 宁奕深吸一口气,微微眯起双眼,耳旁的风雪呼啸声音逐渐变得凛冽起来,那个被自己撞碎的煞气,有自主意识的,在风中凝结,先是凝聚成一团微渺的轮廓,而远方插在草地上的那两柄古刀,发出了轻轻的震颤。 “杀不死么……” 宁奕的面色有些难看。 他的金刚体魄,已经有多处破碎,单单是一位双刀将,便让自己有些招架不住,如果那位蟒袍古王出手,自己挡得住么?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想到了自己在“往生之地”夺来,还没有来得及炼化的“生字卷”。 下一刹那。 宁奕瞳孔收缩。 风声骤烈。 那座小土坡上,蟒袍倒裹,那位一直无动于衷的北境古代王,脚尖点地,整个人化为一道拔地而起的红光,瞬间来到宁奕的面前。 两张面孔抵在一起。 宁奕的神念甚至没有跟上对方的速度,但他清楚看到了这位北境古王的五官,一张惨白没有血色的面容,轻佻的眉眼,微薄的嘴唇,微微细眯起来的双眼像是一道月牙,也像是一抹剑光,那位蟒袍古王的一只手已经抬起,两根手指并拢,剑气汇聚在指尖。 宁奕的细雪瞬间横在两人面前。 蟒袍古王两根手指掠出,如一枚高空坠落的巨大玉珠,瞬间砸在细雪剑尖之上,这把重铸之后极其坚韧的古剑,强行承担了这份本不是宁奕这个境界能够承受的力量,剑尖被击打出了一个极大的弯曲弧度,重重磕碰在剑柄之上,弹成一个半圆,万幸的是,剑器本身完好无损,只不过在巨大力度的反弹之下,宁奕的双脚离开地面,一只手攥拢剑柄,另外一只手抵在剑尖卸力,整个人被打得抛飞而出。 宁奕的胸膛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整个人咳出一口鲜血。 他盯住那道蟒袍身影,那位古代王爷抬起手来,远方剑匣瞬间掠入掌心,微微倾开一线。 大雪磅礴,天地昏暗。 剑匣开匣的刹那。 宁奕闭上双眼,不能直视那抹璀璨金光,同时心底一股剧烈的不祥感涌了上来。 雪潮轰隆隆碾压而过。

正文 第六十九章 雪鹫 剑气轰鸣,大雪纷飞。 大脑里一片空白。 面前是冷冽至极的劲风。 宁奕重重跌落在地,他觉察不到痛苦……狂风卷过,片刻之后,他惘然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蔚蓝的穹顶,一碧如洗,雪龙卷过境之后,整座草原的上空像是大海一般澄澈。 他抱着细雪,艰难站起身子,摇摇晃晃杵剑而立,些许的云气还在空中回荡,缭绕,然而已经无法成型,那场浩劫来势汹涌,却以这样一种荒唐且真实的模样结束。 宁奕摸了摸面颊,有些龇牙咧嘴,那位在旁掠阵的阴柔大将军,箭法无双,箭力深厚且凶狠,仅仅是擦着面颊划过,自己的体魄便被压迫得碎裂开来,鲜血潺潺落下。 还有那位肉身厮杀的双刀大将,吃了自己“山字卷”的亏,若是没有无穷无尽的补给,宁奕在对拼之中会被处处压制。 至于那位最后出手的蟒袍王爷。 宁奕直到此刻,还有些余悸未泯,如果不是这场雪龙卷“恰到好处”的消散,自己被那道剑匣开匣之后的剑光砸中,会怎么样?命星境界的金刚体魄恐怕会被直接贯穿,如果炼化了生字卷之后呢,能扛得住吗? 他有些明白了……为何这场雪龙卷,能从两千年前一直延续至今,“有幸”遇到这场“浩劫”的幸运儿,能够逃生便已经是千难万难,至于见到这三位拖棺的古代大将,即便有命星境界的实力,也是九死一生,更不用说去揭开狮心王古棺里的秘密。 宁奕只觉得浑身疲乏,他双手按在细雪剑柄上,一瘸一拐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神池里的“狮心王结晶”,发出了遗憾失落的震颤声音。 这场“雪龙卷”,可遇不可求,宁奕一开始遇上了开头,又一次遇上了结尾,下一次出现在“天神高原”,又不知是何年何月,还是否有缘能遇见? 觉察出了这枚神性结晶的意念,宁奕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也能感到,这是一场“大机缘”。 只可惜缘分二字,捉摸不透。 可能是时机未到。 宁奕一只手揉了揉腹部,低下头来,内视着那枚神性结晶,无奈道:“让你失望了……等我炼化了生字卷,再遇到那口古棺,一定不会让它再跑掉了。” …… …… “雪鹫一族保佑。” 雪水流淌,潺潺而过,田谕蹲在一条小河旁,双手掬起一蓬雪水,缓慢洗去脸上的血污。 车队停在这里歇息,大量的货物在雪龙卷来临之时被抛弃,这让整只队伍的重量大大减轻,速度大大提升,最终极其惊险的在雪龙卷的追击下逃生。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大量的货物,资源。 许多人的神情一片恍惚,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刚刚的那一场灾难,实在太过于骇人,吞天噬地的龙卷雪潮,还历历在目。 高骅蹲在田谕身旁,这位守护着先知老人的年轻护卫,腹部受了重伤,被莽牛牛角刺伤,面色有些苍白。 “死了两个兄弟。” 田谕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波动,他垂下眼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加大了擦拭面颊的力度。 一路从高原的偏隅之地出发,千里迢迢跋涉至此,路上遇到了几次险情,原先七八十号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五十余个。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我们全都死了。”田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双手按在河边冰冷湿润的冻土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下,那张洗去血污之后,变得清俊起来的面容,只不过那张脸上一片麻木。 高骅喃喃道:“死两个人……已经很不错了。” 他自责道:“如果我可以早一点发现的话。” “是我的责任。”田谕拍了拍他的肩头,站起身子,他望向身后,这趟车队里,有着雪鹫的年轻“种子”,五到十岁的孩子,大约二十个人,还有一些妇女,老人还在西边的荒野之地生活,那些老人的年龄太大了,不愿意迁移,他们选择了牺牲自己,来换取年轻族人的未来……天神高原的西荒,草原的边沿尽头,自己原先的“家乡”,发生了一场瘟灾,许多族人无缘无故染上了怪病死去,八大姓制定的规矩在这片草原上大过天,草原上的各小部落不得擅自迁移,他们这趟东行,一是为了禀告这等异象,天灾,二是为了让族内无辜的年轻人,能够拜在八大姓中“雪鹫”的帐旗之下,继续活下去。 这一行车队里,所有的族人,体内都流淌着浅淡的“雪鹫鲜血”,草原上的人们,不被两座天下接纳……便是因为血统的缘故,而所谓的八大姓,便是因为血统的不同,而划分出的八大势力,这八大势力驰骋草原,各自分据一方。 田谕的目光望向先知大人的车厢。 族内的老人,都选择以最后的生命守在那里,先知大人原先也做出了那样的抉择,但他的身份不同……如果没有先知,这只渺小的雪鹫队伍,已经埋葬在大草原的地底。 车厢有些许破碎,只不过问题不大,雪鹫一族留下来的秘纹还没有破碎,这个秘纹保住了先知的性命,如果没有秘纹,这节处于队伍最前方,迎面与雪龙卷硬撼的车厢,在第一时间就会支离破碎。 回想起那一幕的细节,至今还有些余悸。 田谕的肩头传来了温暖的温度,他怔怔出神了很久,直到一只苍老的手掌拍在他的肩头上,年轻人回过神来,看到了先知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 老人柔声道:“不怪你们……草原上天灾,异象,时有发生,如果没有强大的修行者护阵,那么便要加倍小心,有些时候……天灾是躲不掉的。” 田谕抿起嘴唇。 先知大人的面容看起来好了许多,原先还是昏昏欲睡,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在车厢里休息的老人,此刻竟然不用搀扶。 老人披着发旧发黄的氆氇袍,吃力蹲下身子,只不过动作并没有堵塞,他精神抖擞的捧了一把水,轻轻擦拭着发枯的面颊。 老人轻声道:“在这里汲取水源,我们还有足够的食用水可以使用,可以稍微延长一下路途的时间,中途捕猎野物,不用担心资源的问题。” 高骅小心翼翼道:“您的身体……” 老人摇头道:“你们无须为我考虑,把他们送到目的地,让他们活下去……” 说话之间,先知伸出一只手,轻轻指了指河流的下游,那些孩童沉默地蹲在河边,大部分人还处在肃然的环境之中,在逆境之中生存,生死之中逃离,这些孩童的心境与正常同龄人已经不再相同,他们刚刚从雪龙卷下死里逃生,就像是开过光的剑,见过血的刀,这些都是部落里最聪明的孩子。 “他们是未来。” 老人轻轻笑了笑,他的神情里既有苦涩,也有轻松。 “不要忘了我们这一路的牺牲是为了什么。”先知拍了拍左右两边年轻人的肩膀,开怀笑道:“更何况,我的身体好得很。” 田谕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亲眼看见了那个“陌生男人”,给先知大人“赐礼”的画面,在很小的时候,他曾经见过某位八大姓的大人物,带走一位“天之骄子”,当初也有这么一番“赐礼”的画面,把血脉里的力量馈赠给他人。 高骅见到了“宁奕”一人对抗雪龙卷的画面,虽然模糊,但仍然震撼人心。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先知大人捡回这个陌生男人,乃是神来之笔,死里逃生的后怕劲头过去之后,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忍不住问道。 “您知道那个人是谁?” 先知没有开口,而是将目光投向田谕,眼神复杂。 田谕怔怔出神。 高骅猛地响起了,在车厢最后逃离雪龙卷的时候,田谕说的话。 乌尔勒-额图。 当时风雪太大,险些淹没了一整节车厢,磅礴的力量推着他飞快前行,再加上几乎贯穿腹部的伤口阵痛,他耳边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 但是他唯独听清了田谕的喃喃自语。 乌尔勒-额图……这是每个草原人都知道的名字。 两千年前,那位大君以莫大的胸怀,征服了一整片天神高原,八大姓尽皆臣服,这样的盛状,这两千年仅此一次,仅此一人。 如今天神草原风云动荡,各方势力激变,角力,哪怕分出了上三姓,下五姓,但依然无法有一个统一八姓的“大君”出现……“乌尔勒-额图”的名字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一个逐渐被人铭记,也逐渐被人遗忘的故事,八大姓的铁蹄在两座天下之间兜转,彼此之间存在着根深蒂固的矛盾,而无论是哪一位“王”,都不够资格成为“大君”。 田谕喃喃想着,自己在车队后头的时候,听到的是不是这五个字? 发怔之时,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在他身旁蹲了下来,随意掬了一捧水,擦拭着有些狼狈的面容。 那道有些生涩的草原语言在他耳旁响起。 “乌尔勒-额图……是谁?”

正文 第七十章 天神……怎么会死? “乌尔勒-额图……是谁?” 这道声音,有些陌生。 田谕先是怔了一怔,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心底一阵狂喜,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若无其事”,蹲在自己身旁,缓慢擦拭面颊的年轻男人。 “你还没死?” 田谕的声音有些发涩,他惊叹地看着宁奕,先前没有发现,这个瘦弱的家伙,体魄竟然如此强大,宁奕上半身的衣袍都在雪龙卷中被撕破,腰间扎着一条布条,肩头、胸膛、腰腹都是赤裸的,展露出不多不少的肌肉。 这个男人身上的肌肤竟然泛着淡淡的金灿光彩,就像是南方那些人口中的“圣佛之象”,灿若神灵,或许是一人独抗雪龙卷的那副景象太过震撼人心,给田谕一种心理暗示,如今他再看宁奕,一眼看去便不是凡夫俗子,也不知当时是怎么“鬼迷心窍”,把这个天神下凡的猛人看扁了。 田谕讷讷揉了揉脑袋,他意识到自己言语之间的不妥,反应过来之后,这个男人神情严肃起来,恭恭敬敬以双手撑地,以额头叩击湿土一下,沉声道:“多谢救命大恩!” 宁奕被忽如其来的叩首吓了一跳,他从那场雪龙卷过境的狂潮之中走出,神念轻松找到了这里,对他而言……这哪里算是什么救命之恩? 这些“陌生人”对自己施了援手,自己这是报答。 在这世上,江湖深浅,人心善恶,这两样东西,都是无法去探量的。 在西岭求存,在妖域行走,从小到大,宁奕从来都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但唯独这一次……在意识昏迷的情况下,遇到了“好心人”。 他沉默跟着队伍前行了好几日,发现这些年轻人也只不过对自己表达出了“排斥”的情绪,自己一个外人,占用了不少的资源,他们有这个反应也是理所应当。 哪怕他们把自己逐出队伍,宁奕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然而这群年轻人,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却并没有哪位“好心人”,在某个月黑风高的雪夜,趁自己“睡着”把自己开膛剖腹,然后掷出队伍。 宁奕沉默片刻,他的余光里,瞥见了一大片身影,这些人原先站在河流下游,一些年轻的妇女,好些个受了伤的青壮男人,还有几十个孩童,这一片身影在田谕跪下之后,都纷纷跪了下来,双手抵在湿土之上,额头叩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沉闷的声响。 一片肃静之中,他看见了那些女子眼角的莹润泪光,这场天灾的忽然来袭,其实可以带走这里所有人的性命……因为他的出现,这些人活了下来。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底有些复杂。 一片跪伏的身影之中,唯独那位“先知”没有叩首,而是将一只手轻轻搭在胸口,微微揖礼。 这是“大隋”的礼仪。 宁奕神情凝重,这位老人当初在雪龙卷过境之后捡到了自己,他以这道礼仪还礼,拿着中州的语言,轻声问道:“先生出身在大隋?” 田谕 和高骅听不懂两人的对话。 大部分人都有些惘然,这不是草原古语。 这个“陌生人”,不是草原人? 河流一片安静。 老人摇了摇头。 先知柔声道:“自幼在天神高原长大,已有一百余年,只不过幼年时候,遇见过一位大隋的‘圣人’,驭剑而行,仙风道骨,那位先生自称是游历天下的‘散仙人’,教我识了大隋那边的文字,还教我一些道理,停留了小半年,之后继续游历,此后再没见过面。” 宁奕有些动容。 他忽然想到赵蕤先生,留下来的那一部《东岩子游记》,字里行间,曾经提到过“散仙人”这么一个称呼,只不过其中涉及天神高原的种种事迹,并没有提到他教人识字的故事。 他心念一动,试探性问道:“您之所以救我……” 老人神情有些缅怀,他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觉得您有些面善,身上虽有杀气,却不像是北方的大妖,占了一卦,卦象是‘吉’。” 宁奕笑了笑,不再去追问细节,也没有去提自己老师是赵蕤的事情……凡人能活一百余年,已经殊为不易,这位老人还学会了大隋的占卜之术,只不过他的记忆恐怕都模糊了,即便真的提及,也记不清自己老师的模样。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一行人收拾行李,收集资源,田谕和高骅去狩猎一些野味。 宁奕与先知二人登上车厢。 …… …… “乌尔勒-额图,是两千年前,草原上的统治者,也是两千年间,唯一的统治者。” 老人坐进车厢,在确保阵法秘纹已经启动,这里的声音无人可以听见之后,就直接开门见山,他笑着望向宁奕,眼神一片祥和。 他不知道这个来自大隋的年轻人是如何跨越那座天堑抵达这里的,但他知道宁奕好奇什么。 宁奕并不担心有人窃听,他的神念已经将这方圆都探查清楚。 他双手握拳,轻轻搁置在膝盖上,认真道:“还请先生详说。” 老人缓缓道:“两千年前,草原上的各方王帐还在厮杀,因为血脉的原因……分为两派阵营,有人坚定地认为,虽然背负妖族血脉,但生而为人,不用花费大量的时间启灵,草原应当追随大隋王朝的步伐。也有人认为,我等可以施展非凡的天赋力量,拥有非同寻常的‘野性’,是得益于妖族的血液,而人类卑鄙狡诈,不可轻信,应该站在妖族的阵营。” “那个时候,两座天下的战争处在最激烈的争端。” “直到一个男人出现……乌尔勒-额图。” “他以强大的武力和魅力征服了所有人,统一了草原,并且依据当时不同的血统,将追随者划分成为八大姓氏……白狼,金鹿,黑狮,雪鹫,云豹,银熊,火狐,青蟒。”老人顿了顿,道:“直至如今,这八大姓氏还统治着这片草原,依据着‘乌尔勒-额图’制定的制度分据在各地。” “乌尔 勒被认为是上天赐下的‘真神’。”老人笑道:“他带领着这片草原北上,击溃了妖族,而且与大隋签订了和平的协议。这片草原迎来了一段时间的和平……因为他的缘故,这里被称为‘天神高原’,也被称为‘乌尔勒高原’。” 宁奕有些怔神。 说到这里,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猜想。 大隋的权贵狩猎,绝不会提到第二个称呼……乌尔勒在宁奕的耳中,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他曾经在天都书库里阅读过大量的大隋古史,然而历史都是由胜利者编写的,宁奕绝不会看到一个“失败者”的名字。 有人抹去了“乌尔勒-额图”,连同这片草原的第二个名字,一同抹去。 红山区域被三司的官员镇守,即便是三位皇子狩猎,也绝不可踏出安全线,浩袤的草原八大姓,被视为无可救药的蛮荒,更不会有大隋的修行者能与其有接触的机会……于是这片草原上曾经发生的故事,就这么被大隋修筑起的战线拦在了外面。 而被抹去的这一段历史……正是属于“狮心王”的时间段。 两千年前,没有人知道,这位北境的狮心王,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获得了最终那场战役的胜利,但从红山埋下的尸骨便可以看出,对抗妖族的南下,这一战必定极其惨烈。 从北境斩下“东皇”头颅之后,狮心王凯旋而归,在天都封号登基,然而北境的城头还没来得及换上新旗,巨大的叛变便开始了。 据说当时战争开始,皇城之中,无人愿意增援。 而狮心王硬生生打赢了那一战,不仅仅守下孤城,而且追击千里,在“天神高原”斩下妖族共主的头颅! 体内的“神性结晶”发出悲鸣的颤抖。 宁奕闭上双眼,没有拒绝神性结晶传递来的画面。 浩袤的草原,万类霜天,大千生灵,追随着铁骑一同驰骋,浩荡的嘶喊声音,飞扬的狮心旗帜。 气血翻涌。 在绝境之中背水一战的“狮心王”,身旁的大将一线排开,接着便是白狼,金鹿,黑狮,雪鹫,云豹,银熊,火狐,青蟒,整片草原上的生灵都追随着这道天神下凡的伟岸身影。 先知的声音有些落寞。 “打赢那一战后,乌尔勒-额图离开了草原……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他死了。” 老人的声音有些激动,情不自禁攥拢双拳,骨节发出咔嚓咔嚓的连绵脆响,他看着宁奕,高声问道。 “但真神又怎会死?” 先知抿起嘴唇,喃喃道:“他只是暂时离开了……而已。” 老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拿着手掌擦了擦面颊,苦涩道:“风沙有些大了——” 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乌尔勒没有死。” 宁奕闭着双眼,脑海里是那副草原为之震颤的画面。 他轻轻道。 “天神……怎么会死?”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天启之河 天启之河,天神高原上的“母河”。 据说天神乌尔勒-额图,就是沐浴这条母河长大。 母河里沉淀着草原上的血脉祖力,河底埋藏着许多古代的宝藏,只有被认可之人才能取出,据说年轻的乌尔勒,就曾在母河里得到了某件强大的宝物。 “八大姓的会议,在天启之河召开。” “我们这一趟的西行,就是为了赶在八大姓会议召开之前,赶赴天启之河,找到雪鹫王帐。” 微风轻拂。 霜草飞扬。 轻轻颠簸的马车车厢前板,宁奕披着黑袍,背靠车厢,轻轻叼着一根霜草草屑。 他问道:“为了这些孩子?” 驾驭骏马的田谕点了点头。 他神情复杂,不经意间回头望向自己故乡的方向,轻声开口:“那里爆发了一场‘疫灾’,很多人无辜死去,八大姓制定的规矩在上,我们不得擅自离开。这次寻找雪鹫王帐,便是希望王帐里的那些大人,愿意收留这些孩子,他们是年轻的种子,是草原未来的希望,如果有一天草原不再太平,总得有人提起刀剑,不是么?” 田谕顿了顿。 他看着身旁那个目光放空,像是在发呆的男人。 宁奕与草原上的修行者有着气质上截然不同的差异,这个异乡人的个子并不算高,更不算强壮,但是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冷冽的杀气,像是藏在鞘中的宝刀,长久沉默,但若是一朝出鞘,便是杀人见血。 田谕沉吟片刻,问道:“乌尔勒,你呢?” 宁奕怔了怔。 从那条小河启程之后,这些被自己救了一命的草原人,便开始称呼自己为“乌尔勒”……无论大人,小孩,老人,妇女,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诚恳的就像是看着救世主,对此宁奕有些无奈,哪怕他并不是在草原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知道这三个字蕴含的意义。 “你要去哪?有目的地么?” 田谕见宁奕怔怔出神,补充了一句。 宁奕立即回过神来,笑道:“有啊,在。” 顿了顿。 “在……很远的地方。”他双手抱在脑后,身子向后仰去,上半身随着马车轻轻颠簸,口中含着草屑,语气有些模糊不清,“一时半会很难回去啦。” 田谕严肃道:“乌尔勒要去的很远的地方,是在南方?”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草原上的秘传,提到过那位大君的生前事迹。” 天神高原。 风吹草低见牛羊。 田谕缓慢道:“那位大君带领八大姓北上,抗争的是妖族,因此对于大君的身世,后世人产生了许多的猜测,怀疑……大家都认为,那位大君可能来自大隋,只不过连‘天启之河’都认可了他。” 田谕说话之间,眉心生出了一缕雪白的隼毛,他的瞳孔间距变得细狭,而且尖锐。 “这片草原上生活的,本就是两座天下夹缝间的弃子,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对于血统,出身,以及因此产生的偏见,厌恶到 了极点……”面颊上生出雪白细小绒毛的田谕,感慨道:“其实我们想要的不多,只不过是平等的站在一起,和平的生活下去。” 宁奕知道两座天下的矛盾已久。 有光明皇帝开疆辟野的宏伟壮举,倒悬海千万年不朽的屏障,还有一代一代后世皇帝加固的北境长城,两族之间的矛盾无论再如何激烈,也不可能完成颠覆之举……然而在夹缝之中求生的混血种,便是这场矛盾里最凄惨的存在,这两千年来,在大君的统领下,情况变得好转,在这之前,这片草原上的原住民,就是南北予取予求的“牛羊”而已,因为血脉,身世,地理位置,诸多原因,造成了南北共同的歧视,厌恶。 无论倒向哪里,都不被接纳。 而如今不一样了,这片草原上的火焰被乌尔勒-额图燃起,两千年来越燃越大,八大姓已经可以主宰这片草原,看见未来的一角光明了。 宁奕能够预见。 当草原八大姓愈发强大,大隋和妖族的角力愈发艰难,直至陷入僵局,这时候双方都迫切的需要一个外力,来打破这份平衡。 那么这片天神高原,就是一份必争的宝地。 田谕眯起双眼,望向空中,鹰隼妖化之后,他的目力变得极其敏锐,捕捉到了雪气之中一道浅淡的影子,神情变得欣喜起来。 田谕喃喃道: “一个好消息,乌尔勒……先知大人之前说,你需要一些情报。” 他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微微弯曲,含在口中,嘴唇微抿,发出清亮而又绵长的啸声,吹起了一道洪亮长哨。 浩袤的草原上响起了回应。 长空之上,一道雪白的鹰隼身影,矫健如梭,双翼拍打穹雪,从后方掠来,这只鹰隼个头不大,约莫只有四尺,但生长地极好,尤其是一双眸子,眸光清澈且凛冽,像是倒映着一抹波光,迅速坠降,在即将落在车厢上空之时,收拢势头的拍打双翼,同时田谕伸出一只手臂,任其停落在自己小臂之上。 “瘦鸽,好久不见。”他拍了拍雪白鹰隼的脑袋,笑着以额首蹭了蹭毛发,然后轻轻卸下隼爪捆绑的红绳,红绳舒展,坠落一小块玉佩,田谕将玉佩掷出。 靠在车厢的宁奕,伸出双手,接过这块蕴含神念的玉佩,他眨了眨眼,注意力集中在这头鹰隼之上,两两对视,名叫“瘦鸽”的鹰隼微微侧头,大大的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困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冷冽的杀意。 田谕笑道:“第一次见?大隋皇城包罗万象,没有草原鹰隼吗?” 宁奕摇了摇头,也笑道:“有,但很少见,我没见到过。南方的权贵,一般人可不会养它,这家伙虽然个头不大,但凶得很,单单是熬的过程,就能累死那帮养尊处优,又心浮气躁的大少爷们。” 田谕尴尬的笑了笑,道:“因为血脉的原因,在这片草原上,我们都是伙伴。” 宁奕伸出一只手。 田谕本想提醒,这“瘦鸽”个头虽小,但凶残暴戾的很,上一次有陌生人出手触摸,手掌直接被啄出了一个贯穿掌心 的血洞。 田谕怔怔看着面前发生的场景。 宁奕轻轻伸出了手掌,瘦鸽顺势探出了脑袋,极其亲昵地在陌生人的掌心蹭了两下。 田谕挠了挠头,想到宁奕一个人对抗雪龙卷的场面,心底立即就释然了。 他内心喃喃道:“毕竟这可是乌尔勒啊……” “为什么叫瘦鸽?”宁奕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笑着问道:“就因为个头小?” 田谕点了点头,他憨憨笑道:“大家伙,有个头比它大好几倍的,它站我肩头,我都嫌重,那些大家伙,都能载着我直上云霄了,听说雪鹫王帐里有纯血大妖,舒展身子,周身有数丈大小,背上能容纳数人骑乘,一直想见识见识,可惜没有机会……在草原上纵马驰骋惯了,就是不知道上天是什么滋味?” 宁奕眨了眨眼,双手比划了一下,笑着问道:“来这里之前,我骑着数十丈的大鸟……你信不信?” 田谕满脸懵逼的“啊”了一声。 数十丈大小? 那得是多大? 他回头看了看车队,心中默默计算着尺,丈,一丈,两丈,十丈……数十丈是几十丈啊?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乌尔勒,他一定认为对方在吹牛。 宁奕忍俊不禁笑了一声。 田谕嗔怒道:“真的假的,乌尔勒,别骗我。” “是真的。”宁奕立马收敛笑容,但眼里还有笑意,他拍了拍田谕肩头,认真承诺道:“有机会带你上天。” 田谕抓了抓头发,老老实实应承下来,“好……有机会带我上天。” 听起来怪怪的。 这位老实人抬了抬小臂,雪白的鹰隼心领神会,重新展翅,向着穹顶飞去,他感慨道:“八大王帐在这片草原上建立了坚固的防御措施,阵法,符箓,多亏乌尔勒当年留下来的密藏,草原才有如今的和平……有时候,我们需要了解外面的世界,就要依靠这些鹰隼,他们是我们的眼,也是草原的眼。” 田谕指了指宁奕手中的玉佩,颇有自豪道:“这块玉佩里的阵法符箓可金贵着呢,在草原上,很少有人能买得起,白狼王帐的大阵法师,与雪鹫王帐的大先知有旧,于是这份符箓阵法便到了那位大先知的手上。” 还卖了个关子? 宁奕故意顺着田谕的话,笑着问道:“所以你怎么买得起呢?” 田谕眸子眯成一条线,回头望向车厢,笑道:“先知大人是雪鹫王帐大先知的弟子……虽然是不记名的那种,但总有一些好处的。” 譬如这份阵法符箓。 再譬如未来的“相助”。 这就是为什么这一行人,有胆量千里迢迢,奔赴雪鹫王帐的原因,车厢里的老人,与大先知有着一份香火之情的联系,如此危难时刻的求救,想必也能得到援手。 宁奕心中感慨,若是草原人性格都是这样,那他这一路上也能省心许多……怕就怕,这片草原,与大隋的内部一样,勾心斗角,暗藏玄机,一百多年前的香火情可值不了几个钱。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二章 生比死难 其实宁奕想要的情报也很简单。 从西妖域离开之后,他一直对“金翅大鹏鸟”保持着极高的警戒之心,这位东妖域的霸主已经盯上了自己,如果自己的行踪暴露,便会直接惹来杀身之祸,这一族有好几位妖君,甚至还有妖圣坐镇。 只不过天神高原的八大姓王帐,也不是吃素的,两千年来安然无虞,说明这片草原上有着相当强硬的“后台”,到底是谁……宁奕还不知晓。 但他心中隐约有所直觉,这片草原上的太平,与当年的“乌尔勒-额图”有关。 狮心皇帝在这里起势,以铁骑征服高原,在战争之后,完成了他的许诺。 带给这片草原和平。 宁奕以神念浸入这块玉佩之中,片刻之后,神情有些复杂。 金翅大鹏族最近没有异动。 关于“往生之地”的消息,一点风声也没有走漏,一切就像是未曾发生过的那样。 至于“白早休”被自己掳走的消息,也没有放出,自己捅了这么多刀,看来对方是准备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越是这样沉默,便越是说明他们的杀心之浓郁。 越是杀心浓郁,便说明待在天神高原的安全。 因为被幽冥妖君击中,奇点的空间出现了裂缝,于是宁奕机缘巧合落在了这里……现在看来,金翅大鹏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或者说,他们没有办法在这片草原上大张旗鼓的动手。 已经好些日子了。 以大鹏族妖君的速度,如果能够动手,想必早就出手了。 宁奕轻轻松了一口气。 自己最忌惮的场面不会出现了。 只不过……白如来那个家伙,是一个难缠的角色,自己摧毁了生灭规则,小白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宁奕回想起往生之地的那一战。 自己破开十境,抵达命星境界,完成了生命本质上的晋升,同时领悟“后天道胎”,接着破境之势头,以大道长河一度碾压“小白帝”,在棋盘下找到了一线生机逃生。 而如今,那股玄妙的感觉已经消散。 如果被“小白帝”找上门来……恐怕是一场大麻烦。 不过,宁奕并不担心。 “等我炼化生字卷,便再无悬念。” 他现在需要找一个足够安静,像是当初东境大泽不老山那样的地方,安安心心修行,把生字卷炼化,在这之前,他得把草原上的势力分布,以及如今的局势摸清楚。 …… …… 这块玉佩里有两个消息。 一个是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动向,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平淡无奇。 而另外一个消息,可以说是“石破天惊”了。 与天神高原毗邻的南妖域,几乎每个人都听闻了……灞都城的姜麟,被东皇击败,受了重伤,具体的细节尚不明确,至于东皇的伤势如何,也无人知晓。 在妖族天下游历的“东皇”,号称是两千年前妖族共主的转世投胎身。 而姜麟,白如来,则是与他并称前三甲的年轻天才。 大家一直对于三人的高低,强弱,有所探讨,而真正的实力高低,这些年来一直无法划分,因为这三位天才虽然一骑绝尘,但彼此之间没有比斗,没有厮杀。 姜麟和白如来 (本章未完,请翻页) 被称为两位未来的妖域帝皇。 而“东皇”则是沉默寡言的在灰界战场厮杀了一番,定下了一个约定之后便飘然离开,孤独行走在四境之中,背后没有背景,也没有势力。 东皇击败姜麟,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三人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 东皇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 毫无疑问……还剩下一个人。 然而宁奕的直觉告诉自己,白如来并不是东皇的“狩猎目标”,生死之间游走,宁奕有着很强大的感应。 白如来在盯着自己。 东妖域的“狩猎”并没有停止。 …… …… 宁奕揉了揉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车队的行进稍稍停歇。 田谕下了马车,搀扶着先知缓缓踏出车厢,找了一个相对暖和的地方,生出一团篝火,大家围在一起,快要抵达天启之河,大家的神情都还算轻松。 天色不早了。 季节缘故,草原上的天黑得有些早,有人拎来两头壮硕的肥羊,动作利索的开膛破肚,把内脏清除,以清水彻洗,夹在篝火之上,羊肉的油脂被火焰烧得劈啪作响,羊油滴落在篝火上,火势更加旺盛,欢呼的歌声在夜晚的草原上响起,雪鹫的长鸣在空中回荡。 宁奕找了个借口,来到了不远处一个无人的地方,手腕微抖,袖袍里掠出四张符箓,把周围镇压起来。 他一只手按在眉心,剑气洞天轻轻开合。 一声鸟雀哀鸣响起。 “白早休”被他掷出,丢在地上。 这位白郡主,在宁奕破境之后,被逼迫出了“妖族真身”,妖力被封禁,血脉被囚压,可谓是凄惨到了极点,此刻坠落在地,宁奕也不再去施加外力,妖族本命真身逐渐褪去,白早休重新化为人形,她瑟瑟发抖地环抱四肢,向后依靠在巨大山石之前,望向宁奕的眼中,连愤怒和凶戾都被抹去了,只剩下畏惧。 宁奕掷出一件大黑袍,平静道:“我问,你答。” 白早休嘴唇发抖,神情苍白,置若罔闻。 “金翅大鹏族在东妖域监察生灵……用的是什么手段。”宁奕蹲下身子,凝视着白早休的眼瞳,“天神高原的鹰隼在盯着妖族,你们知道么?” 他并没有动用神魂法门,而是就这么看着白早休的双眼,这不是信任,而是自信,如果这个疯女人敢在自己面前撒谎,那么宁奕便会让她付出对应的代价。 白早休轻轻伸出一只手,扯过黑袍,罩在自己身前,她声音沙哑道:“‘燕巢’可以知晓四域之事……天神高原的土著,所用的手段,早就在掌控之中。”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 天神高原固然辽阔,但比起两座天下,还是差了太多。 不出自己所料。 这一切看似和平安详,实际上暗流汹涌,白如来手里仍然握着无数棋子,只要自己没有回到大隋,那么便要直面这场“狩猎”。 宁奕继续问道:“妖君不能踏入这里?” 白早休摇了摇头,她像是一个不含感情的木头人,道:“天神高原有一个难缠的家伙,实力太强的异族人,会被高原上的阵法直接斩杀……不过他是个将死之人,这片草原的和平维系不了多久了。” 与自己想的一样。 有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很强的存在在守护这里。 与乌尔勒有关么? “是谁?”宁奕皱起眉头。 白早休摇头,道:“不知。” 宁奕继续追问,“‘燕巢’是什么?” 白早休摇头不语。 宁奕眯起双眼,“你能感应到白如来的位置?” 说到这里,白早休索性闭上了双眼,不与宁奕对视,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你的姿态。 宁奕淡淡开口。 “姜麟被东皇打死了。” 白早休猛地睁开双眼,死死盯住宁奕,一字一句道。 “不可能。” 宁奕木然道:“没有打死,但半死不活……想必是有的。” 这位白郡主恨恨盯着宁奕,眼眶竟然莹润起来。 只可惜宁奕心底连半分怜惜之情也无。 他语气带着厌恶,缓缓道:“灞都城的事情我已听说了。若不是你在灞都城横行霸道,何至于此?姜麟也好,白如来也好,都是拜你所赐,如今东妖域的棋盘崩塌了,白帝还没有出关,如果得知了这个消息,你说……会不会被你直接气死?” 这一番话,字字诛心。 白早休气得咳出一大口鲜血。 她看着宁奕,一字一句道:“你回不去大隋了,也是拜我所赐。” 宁奕眯起双眼,他笑了起来,“是啊……我现在回不去了。” “我若是有机会,我不仅仅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那个姓裴的贱人,杀了与你有关的朋友,亲人,把他们的皮肉全都剥开,抽筋剥骨,熬炖成汤,一口一口喂给你吃。”白早休的语言恶毒到了极点,到了此刻,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畏惧,只有愤怒,和无尽的怨恨。 宁奕只是沉默。 无动于衷。 他漠然注视着这张神情狰狞的面孔,毫无表情的赞叹道:“演得真好。” 从一开始的瑟瑟发抖,到泪流满面,再到现在的怨毒诅咒。 这个女人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想让我杀死你么?” 宁奕挑了挑眉,“大隋有个鬼修,身上有一件宝器叫琉璃盏,死者只要有一缕魂魄,便可以在盏中重生,你已经千百次流露出求死的意念……白帝修行生灭规则,想必做出一盏专门呈纳你魂魄的‘琉璃盏’,并不难。我若是杀了你,便是给了你解脱,对吧?” 白早休愤怒的神情已经昭示了答案。 “宁奕……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宁奕默默攥拢十指,他平静道:“杀死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有时候,活着才是痛苦。” 只要白早休还在自己手上,白如来就不会放弃追杀自己。 “我在等那个救你的人……”宁奕微微屈起两根手指,他弯下身子,凝视着白早休的瞳孔。 宁奕看出了对方瞳孔里真正的惊慌,失措。 他由衷地笑了。 “白郡主,生比死难啊。” 大鹏的戾鸣响起,白郡主向后掠去。 然而宁奕的手指更快,刹那之间,指尖便点落在她的眉心,一声戾鸣剧烈的波动,荡开,然而在四张符箓的压制之下,这些声音化为虚空溅散的涟漪,逐渐平复。 剑气洞天开又合。 一切恢复寂静。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跳一支舞(上) 夜晚的霜雪,寒意,被篝火驱逐。 宁奕回到驻扎地的时候,这里的歌声和舞蹈,正在最精彩的时刻,孩子拍着手掌,摇晃着脑袋,齐声哼唱着古老的小调,声音并不激烈,有一种安详大同的温暖感,年轻的青壮男人,和身材窈窕的女子,扭动腰肢,随着拍子舞蹈。 一片热闹。 田谕一个人蹲在篝火旁,默默看看这一幕。 身旁有人站了起来,被莽牛角捅了一下的高骅,现在像是没事人儿一样,拍拍屁股,牵了一位漂亮姑娘的纤腕,两个人摇曳在人群中。 那厮还对自己挤眉弄眼,示意自己也来加入。 田谕有些无奈。 然后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乌尔勒。” 他微微一怔,看到来者之后,笑了笑,道:“你忙完了?” 田谕是一个聪明人,对于“宁奕”身上的“秘密”,他从不多问,也绝不好奇,就连真实的名讳也不想知道,直接以“乌尔勒”替代了。 刚刚升起篝火,宁奕就不见踪影。 在经历“雪龙卷”事件之后,田谕就彻底放下了“戒心”,在他看来,像“乌尔勒”这样的大修行者,想要覆灭自己一行人,实在太过简单,能与年轻天神一起同行,已经是一种荣耀。 宁奕点了点头,蹲在田谕身旁,老实人递来一只烤的金黄焦脆的羊腿,羊腿的小腿骨被丝帛相当精致的包裹着,大腿肉被切成网格,单单是这副卖相,便令人垂涎欲滴。 宁奕没有拒绝,接过羊腿,啃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赞叹道:“嗯……好吃。” 田谕嘿嘿笑了笑,道:“特地为你烤的。” 听起来怪怪的…… 宁奕又啃了一口羊腿,问道:“为什么不去那边?” 伸出手,指了指篝火。 田谕摇头,“我得看着,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了呢?” 说到这里,田谕犹豫片刻,望向车厢的方向,道:“乌尔勒,先知大人他没事吧……先前看他精神变好了,如今又嗜睡了。” 宁奕笑着摇头道;“一路奔波颠簸,好不容易能歇脚,他老人家现在睡得可香了。” 也是。 田谕神情复杂,他望向宁奕,遇到“乌尔勒”之后,一路上紧绷的心弦终于可以放下了,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跟乌尔勒在一起,总是会觉得莫名的安心。 宁奕打趣道:“我看那边,似乎有个姑娘,一直没有接受别人的邀请,一个人孤独蹲在篝火那边,时不时望向你这里……你小子该不会没发现吧?” 宁奕眯起双眼,悄悄指了指篝火那边。 两位女子坐在一起,并没有加入歌舞之中,周遭一片冷清,与外面格格不入。 一位披着黑袍,长发披肩,神情平静冷漠。 另外一位披着雪白大袄的年轻少女,身上带着草原独有的野性美,留着一头短发,眉眼柔和,此刻双手环抱膝盖,捧着骨杯,一口一口小啜。 自从宁奕坐到田谕身边,便发现了这少女小心翼翼,断断续续投来的目光。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田谕匆匆瞥了一眼,心头咯噔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乌尔勒,你就别消遣我了。” 宁奕笑道:“有贼心,没贼胆呐?” 田谕笑骂一声。 他性格有些 每一天都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 而万里之外,的确有人在为自己守候,那扇归乡之门曾经一度开启,而后在自己面前被关闭。 还有机会回去么? 从踏出皇陵的那一天起,宁奕每天都会问自己。 这个信念一直坚定,未曾动摇,但那扇门关了之后……似乎有了一丝挣扎。 他猛地睁开双眼。 …… …… 田谕目瞪口呆。 这已经不能拿“好酒量”来形容了,草原上人人善饮,但能喝一整袋叶子酒的,已经是饮中豪杰,凤毛麟角,乌尔勒一口气便饮尽了,这算是什么? 怪胎。 田谕有些心疼的拍了拍自己的酒袋,他的酒量已是不俗,特地备了一个比常人大两倍的大酒袋子,满满当当出门上路,这些日子,叶子酒都是省着喝的,因为没有储备,喝一点少一点,他可舍不得。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今日快到终点,还剩一大半,才动了“奢侈一把”的心思。 宁奕的这个举动,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正值芳龄的少女,她们注视着“乌尔勒”仰首将酒袋一饮而尽的场景。 宁奕睁开双眼之后,便站起身子。 所有人都望向这里,一时之间,歌声和舞蹈都停住了,不知道乌尔勒要说什么。 宁奕的目光扫了一圈,望向篝火的角落。 那两位女子的神情有些微妙。 宁奕笑着望向那位披着雪白大袄的少女,两道目光对碰之后,后者的面容飞起了两酡红晕。 “敢问姑娘名讳?” 少女放下古杯,感激地望向宁奕的方向,认真道:“叫我灵儿就好。” 宁奕在田谕耳边传音道:“不要感谢我。” 众目睽睽之下。 宁奕拽起了目瞪口呆的老实人,在雪鹫族人的注视之下,对那位年轻少女发出了邀请。 “灵儿姑娘……他想请你跳舞。” 出乎意料的。 一片安静。 寂静。 孩童们停下了啃羊肉,羊排的动作,怔怔看着这一幕。 少女脸上写满了问号。 田谕悲痛的声音极轻地响起。 “乌尔勒……这是我亲妹妹,田灵儿。” 宁奕的动作有些僵硬,他笑容不减,但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见鬼……你怎么不早说?” 田谕拿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恨恨道:“你以为我会喜欢没胸没屁股的?” 宁奕挠了挠头。 周遭的孩童在努力憋笑。 少女的面容满是涨红。 田灵儿咬牙切齿道:“乌尔勒,我想请你跳一支舞。” 这次轮到宁奕懵然了。 少女站起身子,身上披着的雪白大袄随之滑落。虽是大雪天,但她穿的却相当清凉,带着野性气息,凹凸有致的轮廓,让宁奕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田谕郁闷补充道:“可能是长大了,我向你保证,之前不是这样……” 随着起身动作,少女的骨杯应声落地,里面原本装的是烈酒,如今空空荡荡,全部被她喝完。 借着酒劲,满脸通红的田灵望向自己哥哥,认真严肃道:“你要是说服乌尔勒,我就说服琴姐也陪你跳一支舞。”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跳一支舞(下) 琴姐。 田灵儿。 爱慕者。 亲生妹妹。 短暂的停顿刹那,宁奕望向少女身旁,一直沉默坐着的另外一位冰冷女子,看到那位冰冷女子,与少女形成鲜明对比的饱满身材之后,立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宁奕幽幽望着田谕。 “你小子,大有可为啊……” 田谕哭笑不得解释道:“乌尔勒,你之前说的我都懂。该说的都说了,但可惜之前被拒绝了,出发之后,一路上再没说过话……” 田谕苦笑道:“时至如今,我除了默默守护她,也没什么可做的,也见没什么可说的了。” 宁奕挑眉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今天就当我帮你一把。” 田谕咳嗽一声,有些脸红道:“乌尔勒……谢了。” 说完这句话 ,田谕便微微躬身,对着那位坐在地上的冷漠女子伸出了一只手,邀请她站起来跳一支舞,周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欢笑声,呼和声,孩子们吹起了口哨,敲打着拨浪鼓。 田灵儿俏脸飞上了一抹酡红,她还没有开口,琴姐便站了起来。 一只雪白细腻的玉手,搭在了田谕的掌心。 田谕有些微怔。 苏琴轻轻问道:“如果没有乌尔勒,你今晚就不会来邀请我了吗?” 老实人被这句话问住了,他一时语塞,此刻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道:“那个时候……你不是……拒绝我了么?” 苏琴将另外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四目相对,女子眼神里有一抹幽怨。 这趟东行,千难万难,生死关头,田谕肩头背负着整只队伍的生死……哪里容得了儿女情长? 只不过到了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柔声嗔了两个字。 “蠢货。” 田谕轻轻吸了一口气,两人贴地很近,篝火旁边的节奏变得柔和而又缓慢,这一幕温馨而又舒缓,他能闻到那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还有残留的凛冽雪气,大脑里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地随着对方摇摆。 田灵儿看着自己的哥哥,脸上挂着略显矜持而又憨厚的笑容,无奈摇了摇头。 她大大方方走到了宁奕面前,笑着伸出一只手,“乌尔勒。” 年轻少女的眼弯成了一轮月牙。 意味再明显不过。 该兑现承诺了。 宁奕笑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其上。 他保持着极好的距离,既不疏远,也不亲昵,两个人一前一后,在篝火旁边摇曳,田灵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来自外乡的年轻人,与草原人粗犷的五官不同,宁奕的面容生得相对精致一些。 比不上洛长生这种谪仙人,但是还算清秀。 单单看外貌,怎么也无法把这个稍有秀气的年轻人,与草原上独抗雪龙卷的威武天神联系在一起,时至如今,田灵儿回想起那一副画面,仍然觉得心旌动摇。 而宁奕则是有些恍惚。 草原的歌声在耳旁缭绕,篝火摇曳,他的思绪飘忽到了很远的地方。 在红山的时候,他也曾与一个女孩“跳过舞”,只不过稍显滑稽,当年的一幕一幕,此刻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八大姓会议 天启之河,天神高原的母河,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数千年来,这里孕育了极多的天才。 八大姓的核心族人,都在这条母河旁聚集,生存。 自从两千年前的乌尔勒,一统草原之后,八大姓的力量便凝聚起来,哪怕如今没有“大君”,也仍然有着乌尔勒制定的规则,约束着八座王旗,而一年一度的八大姓会议,便是天启之河最重要的时刻。 近些年来,草原里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在两座天下的夹缝之中求生存,这是一件难事,但依靠着乌尔勒留下来的“财富”,还有八大姓两千年来的努力,当年被南北厌恶遗弃的草原,如今变得“炙手可热”,无论是大隋还有妖族,都流露出了亲和的意思,这几年来,南北都“慷慨”赠予了一些物资,八大姓得到物资之后,尽可能约束着自己手中的力量,不去给大隋和妖族制造麻烦, 而草原里出现的“不和谐”声音,也正是因此而起。 两座天下都需要草原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在大隋和妖族面前,天神高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但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一块骨头罢了,如果可以轻易转化为自己的同盟,何乐而不为?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争执。 天神高原上的上三姓,白狼,金鹿,黑狮,这三大姓的意见还算统一,当年的乌尔勒北上抗击妖族,如今由他们来统领草原,至少不可以违背当年乌尔勒的意愿。 但底下陆陆续续爆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近日,这场会议正式在天启之河的白狼王帐召开,八大姓的执旗者,各自率领精锐铁骑,在白狼王帐前汇聚。 …… …… “王爷,白狼王还在处理王帐的事宜,请你稍等片刻,在八大姓会议召开之前,上三姓有一个单独的列会。” 王帐之内,一位披着白袍,脖颈烙印狼纹的年轻男人,微微躬身,为上座的“王爷”递上了白狼王帐独有的“特产”,精致点缀的雪白糕点。 坐在上座的,是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肩头披着烙印雪白鸟雀的轻袍,身材瘦削,眼神锋锐,看到这份呈递上来的糕点,缓慢伸出一只手来。 手掌悬停在糕点上方。 雪鹫王微笑道:“很好看。” “但……这么一点,怎么吃得饱?这是大隋赏赐的么,长得好看,可惜华而不实。” 五根手掌下压,这份糕点被他按得稀烂。 白狼王帐的使者,神情有些微微的尴尬。 雪鹫王身边,两位随身婢女低下头来,二话不敢说。 “上三姓的会议召开了几日,我来这里几日?连白狼王一面都见不到?”雪鹫王轻轻叹息一声,掌心蘸满糕点碎屑,伸手拽住一位身旁婢女,将手掌轻轻按在其面颊上揉捏,涂抹,缓慢擦拭,同时柔声道:“遇到这等烦心事,你可不要惹我不开心啊。” 身体颤抖的婢女,强忍着不适,闭上双眼,两行清泪不受控制的缓缓流下。 雪鹫王皱起眉头,感 整体战力最强,于是漫长的草原边陲防线,都由白狼王庭的年轻阵法师布置。 而雪鹫部落的大先知,则是与白狼王帐大阵法师关系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大先知的实力也极为了得,多次帮助王庭渡过难关,避开劫难,若是没有大先知,恐怕如今雪鹫之旗还挣扎在八大姓的底端,远没有如今这般风光和体面。 …… …… 光线流转,帐帘掀开。 三个人踏进王帐,宁奕眯起双眼,看着油灯尽头,坐在上座的那个中年男人,他轻轻嗅了嗅,这里似乎残留着某道自己熟悉的气息。 突突尔把他们带到之后,合上帐帘,沉声道:“王爷,到了。” 王爷? 雪鹫王? 田谕扶着先知老人,环顾一圈,发现这里并没有席位可供他们坐下,于是便只能就此站着,庭帐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以至于看不太清那位王爷的面容,但田谕还是老老实实行了一个恭敬的礼仪,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沉稳道:“见过雪鹫王。” 千里迢迢,东行至此。 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他见到了雪鹫的执旗者,心境有些小小的欣喜,偷偷望向乌尔勒,却发现宁奕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和波动,连礼也没有行。 田谕并没有意识到异常。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整理思路。 接下来便是禀告西方边陲的异变,那场瘟疫造成的伤亡,以及先知大人总结出的症状,对抗的策略。 然而他刚刚把手伸向腰囊,雪鹫王便开口了。 “你们说……自己是大先知的故人?” 田谕点头,扶着老人,肃然道:“王爷……这位便是大先知的弟子。” 雪鹫王望着老人,笑着点了点头,道:“听说你们有信物?” “自然是有的。” 田谕从腰囊里取出了老人给自己的“一封古信”,这封古信,数十年前,这封信送到了边陲,老人并没有东行天启,去拜到那位大先知门下,于是便做了一位不记名的弟子,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里面的每个字,都是大先知亲自写下。 雪鹫王接过书信,看了一眼,笑着喃喃道:“还真是,大先知何时收过这位弟子的,庭帐内竟然没有记载,我竟然也不知道?” 田谕笑了笑。 接着雪鹫王便双手发力,面无表情地撕开这封信,当着田谕,宁奕,还有老人的面,将这封信一撕为二,二撕为四,然后片片如雪花。 老实人的眼神一片惘然,他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位高高在上的雪鹫王,书信的碎屑被扬起,吹到了自己的面前,田谕想要弯腰去捡拾,却被宁奕按住了肩头。 田谕嘴唇有些干枯,他看着庭帐高处的身影,忽然生出一股无力感来。 油灯摇曳。 雪鹫王轻声道:“可是大先知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来干什么呢?” 宁奕轻轻叹息一声。 他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本章完) 正文 第七十六章 骗徒?贵宾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可是大先知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来干什么呢?” 雪鹫王的神情一片平静,“我雪鹫旗下有规定,驻守西方边陲者,不允许擅自离开,你们带着族人来到天启之河,原先的驻扎地又该如何?若是遭遇了敌袭……谁来担负这个责任?” 田谕神情一片惘然,他嘴唇颤抖,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雪鹫王的问题。 字字诛心。 “王爷,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们那里爆发了一场瘟……” “够了。” 雪鹫王没有等田谕说完,便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坐在王帐最高处的瘦削男人抬眼望向突突尔,那位恭立在一旁,高大威猛的壮士立马心领神会,走向宁奕三人。 雪鹫王一句话,便断绝了田谕所有的希望。 “你们这些人。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吧。” 话音落地的同时。 突突尔已经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伸出一只手,要去抓住田谕的肩头。 田谕的神情挣扎,眼神里说不出的憋屈。 他望向那个高大男人。 对方眼里是木然,冷漠。 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他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这样的对待……那位雪鹫王根本就是一个刚愎自用的独裁者,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更没有丝毫礼贤下士的气魄。 田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平地惊雷一般,他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勇气,恶狠狠蹬向那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壮士,喉咙高喝一声。 “滚开!” 声音凭空炸开—— 神情悲愤到极点的老实人,就这么爆发了,他体内的劲气忽然炸起,整个人不再温驯,不再恭敬,就这么与突突尔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 庭帐内的器具,在这次撞击之中,震颤起来,有些脆弱的器皿,就此碎裂开来,劲风卷起,帐帘被震得向外吹拂。 而这次的对撞,竟然是田谕占据了上风。 雪鹫王神情阴沉,看着一屁股跌坐在地的,自己相当欣赏的护卫,突突尔也是满脸的愕然,抬起双手,不敢置信看着自己的手掌,脑海里一片空白,满是茫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就连田谕也惊呆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体内竟然蕴含着这么大的力量。 田谕冷静了一下,他有些恍然,喃喃道:“是……是乌尔勒么?” 他下意识望向宁奕。 宁奕不露痕迹收回那只按在田谕肩头的手掌,轻轻缩在袖中,他神情不变,以眼神示意田谕不用害怕。 一片死寂。 因为劲气的缘故,漫天雪白的书信碎屑,在庭帐内翻飞,此刻像是漫天飞雪,一片煞白,坐在上座的雪鹫王,神情难看至极。 他缓缓站起身子,在他的身旁,左右两边,各自立着一个刀架,一个剑架,左手边的刀架,自上而下,自高而低,摆放着十二柄长短粗细各自不同的刀器,而右手边的剑架,就只供奉着一把长剑。 凝固到极点的庭帐环境。 雪鹫王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你想造反?” …… …… “西方边陲,发生了很大的瘟灾,那里死了很多人,我的亲人,朋友 ,还有很多孩子,老人,都在瘟疫之中丧生。” “一路东行,我们在雪原路上也死了很多人……” 田谕瞪着雪鹫王,他高声把自己来这里准备的那些话,都喊了出来,胸膛剧烈起伏,这个年轻人说完这些话后,几乎用尽了自己大部分的力气。 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现在话说完了。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好人”。 雪鹫王一言不发,眯起双眼,注视着田谕。 收敛气息的宁奕,耳朵轻轻动了动,他听到了帐营外的脚步声音,不止是一个……约莫有数十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些人在帐营外汇聚,将这里围住。 雪鹫王平静道:“在本王面前出手伤人,捏造事实,你要为今日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 他微微抬手,营帐外立即涌入一大批人。 雪鹫部落的战士,披着银色亮甲,持长剑,重弩,肃杀而又无声。 雪鹫王站起身后,从刀架上随意抽出一柄长刀,一手握住刀柄,另外一只手推出刀鞘。 营帐之内,顷刻间被刀光填满,这抹刀光来势之快,令人来不及反应。 宁奕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作为草原八大姓的统领者之意,这位雪鹫王,修为境界相当不俗,若是他没猜错,雪鹫王应该有着顶级命星的实力,可惜却没有命星大修行者的“傲气”,对待十境之下的凡人还要出刀。 这一刀下去,哪里是田谕这种人能扛得住的? 宁奕已经准备出手。 紧接着,他瞳孔收缩,不敢相信的微微侧首。 下一刹那。 营帐的劲气扭曲,翻腾,磅礴的热浪掀翻了四周的摆设,一道极其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那个极其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宁奕,雪白的大袍在刀罡之中翻滚,额首上戴着一座如狼骨头颅一般的装饰品,后脑之处,一条雪白的狼尾拖曳下来,此刻猎猎作响。 这道身影的出现,比起那抹刀光来得还要快一些。 宁奕心头一凛。 妖君。 绝对是妖君。 “呵……”雪鹫王看着那道身影,忍不住笑了笑,他略带嘲讽笑道:“白狼王,你总算是来了。” 宁奕神情凝重起来。 白狼王! 草原八大姓,八大王旗,目前公认的最强者,也是执牛耳者。 雪白大袍在庭帐内翻滚,白狼王两根手指将那道甩来的刀光捻住,轻描淡写,将其寸寸捏碎,他的身后,训练有素的白狼王庭修行者鱼贯而入,撑开摆出列阵进攻姿态的雪鹫战士。 雪鹫王将那柄长刀插回鞘中,看到这样的一副仗势,面色并没有变动,向下坐去,淡淡笑道:“怎么……你想插手?” 白狼王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他微微向后侧首,看了一眼田谕,老人,目光扫过宁奕的时候,明显停滞了一瞬。 重新转过头来,白狼王微笑道:“大先知难道没有对你说过么?身为执权者,不可自大,需要时时刻刻去听外面的声音,容不得丝毫懈怠……西方边陲的确有瘟灾爆发,而受到迫害的已经不止一处。” 田谕眼神一亮。 田谕 身上流淌的是雪鹫妖血,与这位白狼王,并没有血脉上的联系,但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像是一轮暖阳,无比的亲近,随和,离得近一些,便可以感受到温暖的照耀。 白狼王的这一席话十分重要。 若是没有这一席话,那么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如今田谕和先知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八大姓能够重视边陲发生的异变,便是一件好事。 雪鹫王继续道:“此人之前冒犯于我,按照规矩,应当严惩。” 田谕默默攥紧双拳。 白狼王的脸上仍然是那副温和笑容,他不缓不慢问道:“你要把他逐出雪鹫?” 雪鹫王木然道:“不是他,而是他们……大先知死后,总有一些骗徒,妄图以雪鹫之名,在母河生存。” 这一次,就连先知也无法忍耐了。 老人的脸色一阵青白,身子颤抖。他带着信物而来,如今那封珍藏保管数十年的信件,被雪鹫王撕成碎片,自己还变成了贪图大先知名誉的“骗徒”……他这一生,活的简单,虽没有丰功伟业,但做事干净,从未沾染污垢。 “你……” 老人气得说不出话。 白狼王笑道:“他们可不是骗徒……他们是我白狼王帐的贵客。” 雪鹫王眯起双眼,神情阴沉下来。 贵宾? 白狼王转过身来,看着田谕,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掌心里有赞许,也有鼓励,其中意味已是不言而喻。 他望着庭帐内的那些白狼甲士,吩咐道:“他们是‘符圣大人’要见的贵宾,带他们去‘小元山’。” 此言一出,便再无人心存困惑。 在小元山潜修的符圣大人,正是白狼王帐背后的那位神秘大阵法师。 也是大先知唯一的朋友。 宁奕在田谕口中听到过符圣的名号,此刻隐约想起一些片段……那只“瘦鸽”带给自己的玉佩,其中刻下的阵法,便是传自于符圣。 不仅如此,在最开始遭遇雪龙卷之时,先知老人的车厢,曾经激发出神秘的银色符箓阵法,这道符箓在极其恶劣的环境当中护住了老人。 也是出自当年的符圣门下。 宁奕当时投机取巧,以指尖轻轻抹了一部分符箓阵纹,放在大道长河之中不断推衍,想溯本求源。 只不过这门阵法道术相当玄妙,一时半会,难以逆流推衍,开出大道之花。 这位符圣,向来不参与草原争权,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人人敬畏。 雪鹫王双手十指,按在桌案之上,他左右两边的刀剑木架不断震颤,两盏油灯火光摇曳,一度俯得极低,看起来随时可能熄灭。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放弃了追究下去的念头,看着三个人就此离开。 如今白狼王开口。 再加上符圣担保。 这件事情,无论自己多么想要“借题发挥”,都注定了……只能到此为止。 而最令他愤怒的,是白狼王亲自出现在了自己的王帐,却没有留下来一叙的意思。 是不准备与自己谈话了。 既然如此。 雪鹫王长吐一口气,他取出那枚扁平的金灿翎羽,喃喃道。 “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小元山符圣 一座小山头,并不大。 其中茂林修竹,流觞曲水,隐约有缥缈仙乐。 单单在外面看来,这座小山头并没有天神高原的那种杀气,反而悠闲自得,更像是大隋的某处洞天福地,里面住着某位“老神仙”。 白狼王的甲士,领着宁奕三人,还有雪鹫残旗的前行者,来到这里。 符圣大人,就住在此地。 在白狼王甲士抵达这里的时候,山上的缥缈声音便袅袅散去了,一片寂静无声,雾气缭绕之中,显出一道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并不苍老,反而看起来像是稚嫩的童子。 然而这道身影出现之时,四周的白狼甲卫便纷纷跪伏,神情恭敬道:“符圣大人!” 宁奕神情有些讶异,还真的是符圣。 只不过对方身上的气机……有些古怪,看起来不像是手段通天的“大修行者”。 小元山云雾流淌。 老人在田谕的搀扶之下,神情激动,向前前行数步,单膝就要下跪,却被符圣托了起来。 老人颤声道:“多谢符圣大人……” “小事。” 符圣轻声笑道:“我与大先知有旧,他临行之前,曾与我说过,当年在西方边陲曾有一位相当中意的‘年轻人’,可惜缘悭一面,未能接至天启河畔,若是你不介意,此后便可住在白狼领地,收白狼王旗庇护。” 老人神情恍惚,闭上双眼,两行浊泪缓缓流下。 他喃喃问道:“那西方边陲的那些族人……” 符圣大人平静道:“我会亲自出手,解决那场疫灾,然后把你的族人都接过来,这一点,你无须担心。” 田谕松了一大口气。 他不是迂腐之人,雪鹫王旗待他如何,刚刚在王帐里已经看见了,若不是白狼王出现,恐怕那位性情暴戾无常的雪鹫王,已经出刀把自己砍成两半,自己这一行人,好不容易东行而来,都要被遣送回去。 田谕扶着老人,神情感激望向山头前的那道身影,道:“感谢大人!” 符圣笑着摆了摆手,“过些日子,便是天启河举族同欢的篝火晚宴,这几天,你们便在这里好生休息,届时白狼王会为你们安排席位,一同赴宴。” 几人领了好意,就要离去。 符圣站在云雾中,望向宁奕即将转身的身影,笑着问道:“这位‘异乡人’……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 …… 宁奕笑了笑,背对符圣。 他挥手示意田谕和老人先离开,去安顿族内的事情。 田谕临走之前,站在宁奕身边,拿着只有两个人的声音珍重开口,道:“乌尔勒,庭帐里……多谢了。” 宁奕怔了怔。 庭帐里,他借着田谕的手,把“突突尔”击倒在地。 他笑着摇了摇头,田谕这个老实人啊,看起来憨厚,但心眼可小着呢……每一笔恩,都记在心里。 宁奕笑道:“无事,我片刻就回。” 等到白狼甲卫送着田谕,先知,离开了小元山的雾气,这里边只剩下宁奕和“符圣”两人,准确的说,只有宁奕一个人。 自始至终,“符圣”都只不过是以一介虚影的形态存在。 “凝形阵法。”宁奕看着符圣,诚恳道:“草原八大王旗,方圆数千里,人人都敬畏的大阵法师,却从未在世人面前抛头露面……难道是因为,这位大阵法师,根本就不懂修行?” 那位“稚童”的身影没有开口。 他只是笑了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宁奕踏入小元山。 宁奕神情淡然,跟在“稚童”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小元山。 山雾缭绕,如置身仙境,即便是蜀山的小霜山,在秋末季节,也不曾有如此大雾,遮人眼目,而宁奕能够感应到……这浓郁雾气,却不是阵法刻意营造的效果,这座名叫小元山的山头,应该是地承某处雾气之穴,被“阵法师”打通了地脉,于是自然而然的形成了这道奇观,稚童走在前面,微微抬手,便有飞掠而来的托盘,茶盏从雾气之中掉落,不偏不倚落在托盘上,接着便是潺潺茶水倾泻,几乎在同一时刻,四五个呼吸,这些画面在宁奕面前如行云流水一般衔接。 宁奕笑着伸出一只手,接过茶盏,那张托盘便倏忽飞离。 这是阵法,在素华宫见过类似的“把戏”。 有些意思。 他一只手端着茶盏,轻轻吹气。 小元山符圣轻声道:“你觉得此地如何?” 宁奕笑道:“灵气氤氲,阵法丰盈,上好之地。” 符圣问道:“异乡人,你见过比这更精妙的阵法么?” 宁奕挑了挑眉,含蓄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蜀山山主陆圣,乃是宁奕认知之中,绝对的阵法第一人,后山的阵法虽然只见过寥寥几次,但都是可镇山压海的大手笔,这座小元山的山头阵法,精致有余,大气不足,如果真要论阵法造诣,丫头也能做到。 并不难。 关于“小元山符圣”,宁奕已经有所耳闻,这位大阵法师在白狼王帐下静修,为天神高原的边陲防线布置阵法,想必真正大气磅礴的符箓法阵,这位符圣也是可以布下的。 然而“稚童”再一次道,“这里阵法如何?实话实话便是。” 宁奕笑道:“应该是您年轻时候所布,有些地方,尚有缺陷。” 符圣笑了笑,道:“你说的很对,但只有后半边对。” 宁奕微微一怔。 “稚童”轻声道:“这就是我真实的阵法造诣了。” 宁奕皱眉道:“天神高原的边陲防线,北拒妖族,雄伟壮丽。” “那不是我布置的。” 符圣笑道:“那是老师布置的,我只是一个借鉴者,把老师的智慧和心血,转化成实际的阵法……但其实,那并不是我的作品。” “老师?” 宁奕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困惑,追寻的某个问题,似乎已经揭晓了答案。 妖族天下,一直没有对天神高原动手。 草原边线的阵法,是一个原因。 而这片草原上,应该有位令妖族都忌惮的“强者”,就像是西海的叶长风,一个人能够代表某片地区的“独立”和“规则”。 符圣的老师……宁奕转头望了望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一道身影,或者是异常。 符圣笑道:“别看了……妖族天下费尽心机,想要证明老师的存在性,这千年来都是一场空,更何况你?” “没有人知道老师是不是活着,或者已经死去。”符圣轻声道:“小元山上留了老师的大量符箓,只要能够领悟入门的符箓,便可以陆陆续续将后面的阵法破译出来,阵法虽然玄妙,但照搬照抄却不算难。这些年来,白狼王庭的历代‘符圣’,做的便是这件事情。” 符圣望向宁奕,道:“老师单名一个‘元’字。” 小元山的元。 宁奕没有想到,符圣竟然会对自己说这些,之前他便看出了,这座山头的阵法偏向于精妙,不像是高原防线阵法的大气磅礴,如今这一切都合理了……草原的守护者,“元”,在这里留下了可以慢慢破译的阵法。 知道了这些,对于符圣,宁奕的心中反而更加尊敬了一些。 一位在小元山潜修近百年的“老人”,能够把这些功名都抛开,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于是宁奕认真问道:“初次见面……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符圣笑道:“我能上小元山,因为当初有个云游天下的散仙人,曾经给过我指点,于是我破开了这里的第一层符箓。” 宁奕一怔。 “不仅仅是我,雪鹫王帐的那位大先知,也是如此。” 符圣神情里带着三分追忆,缅怀。 他望向宁奕,目光在宁奕身上的“细雪”微微停留。 “那位散仙人说,未来这片草原……会迎来一位真正的大君,与当年的乌尔勒一样。”符圣轻轻道:“我在小元山等了很久,雪鹫的大先知也等了很久,只可惜那位散仙人不肯泄露天机。” “不久之前,大先知以符箓,向小元山传了一条消息。”符圣望着宁奕,神情凝重,“草原上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占了一卦,以测未来……而不久之后,他便离开了人间。” 宁奕眯起双眼。 大先知的死,有些蹊跷。 按小元山符圣的话来看,实在有些太巧合了。 符圣只有这么一个朋友,提到大先知的时候,声音有些落寞。 他自嘲笑道:“符箓上有他的卦象。” “一片金灿的翎羽……草原会因为这片翎羽,陷入动荡。” 东妖域。金翅大鹏。 宁奕望向符圣。 符圣的背后,山雾散开,露出一道又一道的符箓,阵纹,这些是宁奕一直想要还原的车厢秘纹,符圣把这份秘纹全都拆解开来,化为最原始的道纹。 “天启之河的河底……有乌尔勒留下来的‘秘藏’,这些阵纹,对你有大帮助。”站在宁奕面前,由阵法凝聚而出的稚童影像,变得模糊,雾气的那一边,有一位老者坐在木质的轮椅上,双手扶动车轮,缓缓而来,落在了原先稚童的位置,两两重合。 老人轻声喃喃道:“我一直担心,我像大先知一样死去,那样我就等不到散仙人口中的‘大君’了。” 顿了顿。 “但是……我遇见了你。” 老人的目光,落在宁奕的腰间。 “你的剑很好看,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如果我没有记错,散仙人的这把剑,是叫……细雪么?” (PS:月底了,求一下月票……距离前五差的也不多,希望能把差距拉近一些。)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雪鸩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小元山上,雾气缭绕。 一道身影盘坐在山门之前,宁奕的黑袍随风摇曳,他神情恬淡,眉心上一枚“红枣”凝聚而出。 他此刻的坐姿,就像是当年坐在紫霄宫山顶的那位白发道士。 青天在上,大道在下。 山门之中,一道又一道的阵法飞掠缭绕,在宁奕身旁凝聚,这些“蝌蚪”一般的晦涩符箓,现在看来,已经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阵纹被拆解,在大道长河之中翻滚,成为长河江水之中的雪白浪花。 宁奕陷入了入定之中。 那位符圣,坐在木质轮椅上,默默看着那道坐在山门的年轻身影,神情复杂。 他轻声喃喃道。 “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当初那位散仙人,坐在这里拆解阵纹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 …… 日子一晃即过。 篝火缭绕,夜幕降临。 “明明说,去去就来……老哥,你是不是在骗我?”田灵儿蹲在田谕身旁闷闷不乐,怀疑道:“已经两天没看到乌尔勒,乌尔勒是不是被我吓跑啦?” 田谕哭笑不得,端起酒杯,刚刚要喝酒,差点一口气喷出来。 在田谕身旁的苏琴也被少女逗笑了。 田灵儿瞪了个白眼,用力捏了一把田谕的大腿,老实人一个激灵,浑身一颤。 “田谕,这都篝火晚宴了,乌尔勒怎么还没来?他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可要找你算账!” 田谕揉着发青的大腿,纳闷道:“乌尔勒没来,为什么要找我算账?” 少女哼了一声,双手环臂,嗔道:“我不管我不管,看不到乌尔勒,我就怪你!” 田谕笑着摇了摇头,他望向身旁空空荡荡的席位,小元山的那位符圣大人,为自己一行人都安排了住所,而且还真的留了篝火晚宴的位置,这是草原八大姓一年一度的狂欢盛会,从小就是他想要目睹的场景。 今日真的实现了。 心境有些摇曳。 据说在篝火晚宴上,八大姓会进行一场“角力”。 母河上下,分别来自八座领地的年轻子弟,会赌上自己背后的荣耀,在此相互较量,而八位草原王会在青铜台的最高处观战,他们手中握着象征着八大姓血脉和权力的“王旗”,以此来钦定下一任的继承者。 只要能够获得“王旗”的认可,那么便是王旗下的“小可汗”。 这是一场宏大的盛会。 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只不过这几年来,八大姓的“小可汗”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地位,在族内基本上没了挑战者,不过在篝火晚宴上,也能看到这些人出手的场景。 田谕喃喃道:“不知道这些‘小可汗’,跟乌尔勒比,又如何?” 在他心中,乌尔勒是一个“天神下凡”般的人物。 但田谕对于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乌尔勒给他的感觉是很强,雪鹫王给他的感觉也是很强,这一路走来,直到坐在这里,他所见到的“符圣大人”,“白狼王”,乃至白狼王庭里一些强大的修行者,都给自己这种感觉。 强。 很强。 摸不到深浅的强。 没有办法,田谕一直呆在西方边陲,而这些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他的“五境”要强大太多了。 他从小就被灌输着“母河” 乃是草原领袖的思想,来到天启之河,时常会有自卑之意,这里的普通修行者,都身负纯真血脉,更不用说那八位小可汗,乃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顶级天才! 能够在八大姓的母河领地成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田谕只觉得仰望。 从小的思想原因,即便是如今,把“小可汗”跟“乌尔勒”放在一起,田谕也不觉得乌尔勒能绝对领先。 因为乌尔勒太年轻了。 年轻的有些不真实。 尤其是田谕见到了银熊,黑狮这两族,极其强壮的体魄之后。 他十分怀疑。 乌尔勒那般瘦削的身子里,所隐藏的力量,当真能够跟八大姓的野蛮血脉媲美吗? 田谕怔怔出神。 少女的身旁,有一道熟悉身影坐下。 高骅拎了一壶酒,笑意盎然,这几日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来了天启之河,顿顿好酒好肉招待着,更是赶上了一年一度的“篝火晚宴”,此刻看起来心情大好。 “据说乌尔勒在小元山修行……”高骅笑着对田谕挤眉弄眼,“我刚刚拎了两壶酒,从小元山甲卫那弄来的小道消息,说是他一人坐在山门之处,如坐雪山之巅,霜草飞掠,紫霞漫天,星辉瀑卷。” “符圣大人可是白狼王庭的‘脊柱’。”高骅仰头,酒液顺延脖子流下,咕隆咕隆,声音含糊不清,“所以……大可放心。” 田灵儿眨了眨眼。 霜草飞掠,紫霞漫天,星辉瀑卷。 她脑海里已经隐约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连忙摇了摇头,少女拿起酒壶,眯起双眼,狠狠喝了一口。 高骅大声笑道:“快哉,快哉。” 歌舞升平,夜宴长乐。 四周是喧嚣的器乐交击声音。 大家围绕着青铜台,而那八面王旗之下,白狼,金鹿,黑狮……依次坐落,八位小可汗在人群拥簇之中,已经准备出手,如今的青铜台上,乃是一些族内的年轻子弟,登场交手,互有胜负。 “听说雪鹫王旗的小可汗,实力很强,不输上三姓……”高骅笑了笑,道:“待会就要见分晓了。” 田谕也听说了。 如今的雪鹫王旗小可汗,名叫“雪鸩”,体内的血脉据说抵达了返祖境界,与上一任雪鹫王可以媲美,可见血脉之强,风头大盛,一时之间,隐约让雪鹫王旗,有了第四大王姓的呼声……这一次的青铜台,雪鸩若是可以击败上三姓的小可汗,那么对雪鹫王旗来说,便是一件大喜事。 只不过,田谕丝毫不关心。 他们这一脉,已经彻底脱离出了“雪鹫王旗”。 如今再想到雪鹫王的那副面容,田谕的心底只觉得厌恶。 …… …… 醉意朦胧的高骅,打了个酒嗝,他惘然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位相当高大的身影。 “你,你是谁?” 田谕眯起双眼。 这道身影站在这里,就像是一座小山,单单是外放的气势,就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突突尔。” 田谕眯起双眼,他记得这个汉子,当初在雪鹫王帐内,此人似乎是雪鹫王的贴身护卫。 他的手臂,被苏琴握紧。 田灵儿也下意识向后靠了靠。 田谕的心头闪过一丝不祥。 他寒声道:“怎么,你想 动手么?” 突突尔并没有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俯瞰着身下的两男两女,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 田谕轻轻拍了拍苏琴的手,示意无事,然后猛地站起身子,他与突突尔的距离贴地很近,此刻猛地站起,他的额头几乎抵在突突尔的下颌。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高骅顿时酒醒,护住了身旁的两个女子,如临大敌,看着面前的大家伙。 “篝火晚宴,青铜台外,不准动手,这是八大姓立下来的规矩。”田谕冷冷道:“你若是动了手,违了规矩,要被流放边境,雪鹫王也保不了你。” 突突尔咧嘴笑道:“我不会在这对你动手。” 田谕冷笑一声,并没有过多纠缠的意思。 “那么就请便吧。” 说完这句,他便不打算再理会突突尔。 “田谕。” 突突尔的声音带着三分冷漠,他站在这里,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此刻喊出了田谕的名字。 四周都是一滞。 突突尔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那座青铜台。 “你可有胆量,与我登台,为大家表演一二?” 田谕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可没这个功夫。” 他可不会傻乎乎的答应。 突突尔平静道:“你再考虑一下。” “我都说了……” 田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瞳孔收缩,雪鹫血脉的潜在视野,让他看清楚了突突尔手指的那个方向,在雪鹫王旗的方向,一个披着白袍,满头霜白长发的年轻男人,正坐在席位之上,那男人生了一张阴柔俊美的面容,一直闭目养神,此刻缓缓睁开双眼,对自己微微笑了笑。 雪鹫王旗的小可汗。 田谕攥拢双拳,他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庞然大物”,喉咙里压抑着愤怒的低吼声音。 令他愤怒的……是那位小可汗身边,有一位神态苍老,恹恹不振的老人,此刻昏昏沉沉睡去,头发披散。 “别担心,八大姓的规矩在这,我们没有对他做什么。”突突尔淡然道:“小王爷请他过去喝了盏茶,老人身体可能不太好,岁数大了,总是嗜睡……但如果你拒绝了,那么我可不能保证,他一定能醒过来。” 与此同时,一道连绵纤细的声音传来。 神情慵懒的雪鸩,睁开眼后,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他轻轻吹了吹茶盏热气,传音道。 “田谕,听说你傍上了符圣大人这座靠山,所以嚣张得很。这些年来,你是一个敢打雪鹫王旗脸面的人……” “我是一个要面子的人,丢的面子,一定要找回来。今晚我不为难你,只要你能在突突尔手上走过三招,这笔恩怨就一笔勾销。” 田谕望向青铜台,八大王旗的执掌者,此刻高坐青铜台上,有说有笑,似乎不曾觉察这里的异样。 他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白狼王知道?” 雪鸩浑不在乎笑道:“等你捱过今晚再说咯。” 阴柔男人没了什么耐心,懒洋洋道:“登台丢个人,换他一条命,很难抉择么?” 田谕额头青筋鼓起。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高骅,田灵儿,苏琴,以及周围的人群,都愕然看着对立的两道身影。 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好……我答应你。”

正文 第七十九章 青铜台 “哥!” 田灵儿第一时间红了眼。 她想要站起身子,却被高骅压住了肩头。 这一路上生死相依,逆境厮杀,无人比高骅更了解田谕…… 田谕没有解释什么,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只说了两个字。 “无事。” 但高骅却看到了他死死攥拢的双拳。 …… …… 青铜台上,比试完的两位年轻人,结束争斗,相互施了一个礼,然后走下台去。 突突尔面无表情,一只脚踩在青铜台上,然后双手按压台面,整个人翻身而上。 座下响起一片哗然。 八王旗都知道这位“猛士”,在雪鹫王旗之下的头号护卫,是雪鹫王不折不扣的心腹死忠,体魄极其强大,据说刀枪不入,即便被铁锤抡砸头颅,也不会受伤。 竟然有人想要跟这个家伙比斗? 是哪个猛人? 众目睽睽之下,田谕登上了青铜台,他翻转手腕,神情冷冽,心境有些忐忑。 田谕一直是一个对自己有清楚认知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有限,也知道自己对抗突突尔,即便拼出血性,也不可能打赢对面。 但此次的比斗,若是如雪鸩说的那般……扛过三招。 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到。 田谕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抵达天启之河前的那一天晚上,乌尔勒给了自己一样“东西”,那是一件如鸟雀翎羽的长袍,披上之后,大小便可以随心意变换,乌尔勒并没有解释这样物事的来历,而是直接将其慷慨的赠予自己。 只不过这件长袍有所破碎了。 田谕试过以自己的古刀,去刺向翎羽长袍,结果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自己的刀气被袍面震开,连白痕都难以划出。 他并不知道,这是东妖域金翅大鹏族郡主白早休的珍贵宝器,若是保持完好,十境修为都无法撕扯破坏,即便如今有所损坏,也足够防身。 宁奕赠予田谕“百鸟袍”的本意也是如此。 防身有大用。 “三招。”田谕望向自己的对手,调整呼吸,喃喃道:“我只需要抗住……三招。” …… …… 青铜台上,八面巨大的旗帜猎猎作响。 这里是八大姓的权贵汇聚之地,他们俯瞰着青铜台的“战况”,歌舞缭绕,八位执旗者就在青铜台的最前方。 如今青铜台上的对阵,被八位草原王看见了。 金鹿王笑道:“这个小子叫什么名字?竟然敢与突突尔对阵,难道不要命了?” 白狼王的神情难看起来,他望向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瘦削男人,如今青铜台上的“对阵厮杀”,想必背后有着复杂曲折的故事。 雪鹫王在青铜台上极少发言,几乎不开口,三大姓的草原王注意力放在那个叫“雪鸩”的年轻人身上,这是雪鹫一族天资惊艳的小可汗,今夜若是不出意外,三大姓的霸主地位,便会受到挑战。 白狼王木然道:“他是我白狼王庭座下贵宾。” 几位草原王都有所动容。 “此人的修为有些薄弱……资质倒还算行,只不过他身上的血统,似乎是与雪鹫王旗……”金鹿王说到这里,便止住了,他望向雪鹫王,前些日子的营帐冲突,他们自然有所听闻,心念一转,便立即明白了。 雪鹫王淡淡道:“私人恩怨,青铜台上解决,八大姓的优良传统,在王旗战前,不妨给各位添些开胃小菜。” 坐在红木椅上的雪鹫王,肩头罩着一件极其宽大的白氅,双手缩在袖中,看起来像是环抱双臂,此刻一只手微微下垂,落在了腰囊位置,指尖摩挲,轻轻揉捏着那一片扁平的金灿翎羽,神情有些恍惚起来。 白狼王的声音,将他思绪拉扯回来。 “雪煞,不要忘了规矩,比斗可以,不可伤人性命。” 雪鹫王慢条斯理道:“这是他们的私事了……我可干预不了。” “我这个人一向宽容大度,从不记仇,此事可与我无关。”他笑了笑,淡淡道:“不过你说得对,不要忘了规矩……希望突突尔能告诉那个年轻人,什么是草原上的规矩。” 后面的几个字,雪煞几乎是一字一顿念出来。 几位草原王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从不记仇”这四个字,从白狼王口中说出来,他们还能接受。 从雪鹫王口中说出来。 令人想要发笑,却又笑不出来。 …… …… 青铜台下,满是欢呼,吵闹,喧嚣。 不明真相的观展者,等待着一出好戏的上演。 而苏琴和田灵儿的神情紧张到了极点。 青铜台上,则是一片寂静。 田谕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古刀,微微躬身,反手持刀,摆出了战斗姿态,他的脑海里万念皆净,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 突突尔活动着自己的身子,双手扺掌外翻,浑身上下,爆发出炒豆子一般的脆响。 除了雪鸩以外,其他七位小可汗,看着青铜台上的那个庞然大物,神情都是一片凝重,像突突尔这样的悍卫,在草原上极其罕见,据说他跟在老雪鹫王身边的时候,八岁就曾经徒手打碎过狼王的头颅,觉醒血脉之力后,更是可以与“银熊”,“黑狮”这样的力量型血脉进行角力。 在当年的某场篝火晚宴上,年幼的突突尔,与人互换招式,被人以铁锤砸中头颅,只受了轻微的伤势,而那人却被他一只手臂掏空了心肺……在青铜台上杀人,老雪鹫王花费了很大的力量才保下他,从此作为“雪煞”的贴身护卫,伴随新一任的雪鹫王长大。 突突尔已经很久没有登上青铜台了。 这场战斗,其实没什么悬念。 大家都在好奇,这个叫“田谕”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样的胆气,敢与突突尔在青铜台上厮杀。 雪鸩的神情满是笑意,悠然自得,双臂舒展,看着青铜台上完全不成正比的两道身影。 突突尔漠然道:“小子……你可知道,草原上的规矩是什么?” 摆出战斗姿态的田谕,耳旁传来了一道剧烈的破风声音。 那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脚底踩踏地面,狠狠疾射而来,整个人像是一株撞钟古木,脚底发力之处,青铜台的地面似乎都被踩得裂开。 草原上的规矩,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若是低位者想反抗高位者……那么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下一刹那。 田谕便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撞中,根本来不及反应,架刀的姿态都被撞散,整个人被撞飞而出,他闭起双眼,双手攥住古刀,狠狠拧腰翻身,向着地面插下,刀尖重重插下,使得他没有直接飞出古台,整个人极其狼狈地磕在地面之上。 一片烟尘。 满是寂静。 这等骇人的力量,让观战者神情震撼……突突尔的体魄就像是莽牛一般,如果就这么被撞中,恐怕整个人的骨头都会撞碎吧?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呢? 骨架已经散掉了吧? 突突尔站在两者相撞的原地,他保持着一击肩头贴山靠的姿态,缓慢收势,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真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脆弱不堪呢……一碰就碎。 突突尔忽然皱起眉头。 他望向烟尘之中。 那里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音。 不仅仅是突突尔的神情变了,台下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 雪鸩的笑意凝固起来,他眯起双眼,神情陡然阴沉,单手发力,轻轻捶打在小桌桌面,之前那盏茶盏无声的跳动一下,接着碎裂开来,茶水从破碎的杯具之中潺潺流淌。 “怎么可能?” 烟尘里,一道身影,摇摇晃晃站起了起来,然后沉重拔刀,刀身与青铜台严密地插在一起,拔出之时,带着刺耳的摩擦声音。 “哥!” 台下,田灵儿紧紧悬着的那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她忍不住惊喜叫了一声。 苏琴更是死死攥拳,指尖几乎嵌入了掌心之中。 但见烟尘散开,并没有血气,那个站起身子的年轻男人,只是面容有些狼狈,但紧接着便挺直了脊背,身上似乎连伤口也没有…… 突突尔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被自己这么一撞,还能站起来? 他想到了上次在雪鹫王帐内的冲突,当时自己没有在意这个年轻人,两两对撞之下,还吃了一个小亏……事后回想起来,并不是田谕厉害,而是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背地里动用了“阴招”。 果不其然,在被白狼王请去之后,那个家伙便不见踪影,据说是被符圣接到了小元山,当日自己会吃亏,恐怕是因为“符箓”的原因。 突突尔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叫田谕的家伙,竟然还真的有一身“强大体魄”? 青铜台上,田谕一只手擦了擦嘴唇,默默将溢出肺腑的血迹抹在漆黑衣袍上,这件衣袍之下,百鸟袍的翎羽轻轻嗡动,发出阵阵脆响。 这个大家伙,莽劲厉害得很……即便有乌尔勒相赠的衣袍,劲气还是渗透进来,自己像是被一头莽牛撞了一下,虽然没受皮外伤,但一度窒息,脏器险些都要裂开。 只不过,刚刚的一撞,让田谕摸清了突突尔的底。 三招。 不成问题。 他咧开嘴,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伸出一根中指,勾了勾,笑道:“还有两招,放马过来。” (求月票!)

正文 第八十章 草原上的规矩(求月票) 青铜台上,一片烟尘,缓缓散去。 看着还站在自己面前“安然无虞”的田谕,突突尔的神情相当难看。 他能感觉到空气之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杀意。 雪鸩就坐在青铜台下,面无表情盯着自己,那位注定要接过雪鹫王旗的小可汗,性情暴戾而古怪。 突突尔暴喝一声,他整个人前踏一步,劲气从肌肉内迸发,直接将衣袍都撕裂,一拳擂打而出,这一拳犹如战锤,隔空爆响。 田谕的耳朵都要被风声撕裂了。 田谕一刀递斩而出,刀光划出一道清亮弧线,然而那只包裹着罡气的拳头,如金刚钵一般,将自己的佩刀砸得咔嚓碎裂。 突突尔低吼道:“给我死!” 田谕闷哼一声,双手抬起,如金蛇缠丝一般,并没有选择去硬撼突突尔,他身上有“百鸟袍”,只需要化开这一拳的力道,便足以全身而退。 两只手掌,化为幻影,捉向突突尔的一拳。 田谕的血脉是鸟雀属相,身法敏捷,要论力量,肯定不如突突尔。 这叫一技之长,避敌之短。 然而,这世上还有一句话。 一力破万法。 田谕的两只手掌,在贴近那只拳头的时候,他的面色骤然变了,在这一刻,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突突尔的拳头,单单是四周不断迸射的罡气,在尺余距离,便令他擒拿而下的双手手掌,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这股劲气,根本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抵抗的。 这一拳,狠狠捶打在田谕的胸口,“砰”的一声,将青铜台上的劲气都震散。 这一声闷响,就像是雷雨季节的穹顶落雷,声音沉闷而且响亮。 台下的一些观战者,神情都起了微妙的变化,这一声入骨捶打……不会出人命吧? 田灵儿神情惨白。 苏琴闭上双眼,身子摇摇欲坠。 青铜台上,短暂的死寂,这些烟尘全都散开。 有人惊呼道。 “他还站着……还站着!” …… …… 突突尔的拳头,被两只手掌按住,田谕的双手,已是惨不忍睹的血肉模糊,颤抖扶住那只巨大拳头。 嘀嗒嘀嗒的粘稠鲜血,在风中被吹成一小串连绵长线。 两人对立而站,一高一低,一个人巍然如山,另外一个人则是如风中浮萍,随时都可能被吹散了。 突突尔皱起眉头。 这一拳,就算是八百年的雪狼王,也能被直接锤杀。 这个出自西方边陲的年轻男人,身上的血脉无比低微,修为更是只有五境……怎么做到抗住一拳不死的? 田谕的发丝垂落,他的眼眶里有血丝浮现。 后背被这一拳打得有些凸出,他的衣袍内,传来连绵不绝的鳞甲震颤声音,那一拳为点的磅礴力劲,被百鸟袍的无数鳞甲所分担,节节分散,化小……但即便如此,他也有些无法承受了。 再强大的宝器,也无法弥补境界上的差距。 实力相差的太大了。 突突尔的耳朵微微侧动一下,他隐约听到了风声,紧接着便明白了田谕能抗住两拳的原因,这个家伙身上披着一件不得了的宝器,相 差如此之大,竟然硬生生化解了自己的拳劲。 “是宝衣么?”突突尔俯瞰着田谕。 田谕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的声音夹杂着血丝,还有轻蔑。 “还有一拳,你打得死我么?” 突突尔神情一滞。 他听到了一声咳嗽,接着面颊上传来了湿润的温度,一口掺杂着鲜血的唾沫,被田谕喷了出来。 那个瘦小男人抬起头来,嘲笑道。 “……杂种。” 耳旁立即响起剧烈的破风声音。 突突尔的神情狰狞起来,抬起一只手掌,五根手指如蒲扇一般。 这一巴掌,对准了田谕的脑袋。 他何时受到过此等屈辱! 八大姓的戒律,青铜台的规矩,都被他抛在脑后。 你有宝器,但宝器护不了头颅。 “我要你死!”突突尔的暴喝声音在青铜台上炸响。 狂风席面,田谕闭上双眼,脚底微微一错,身子向后仰去,他的面颊生出了无数纤细的毫毛,四面八方每一缕的空气流动,都被肌肤所捕捉。 血脉,开启! 田谕的后背几乎要贴在青铜台上,他的腰身陡然发力,像是一条蟒蛇,双手按在台面上,整个人匍匐掠出,刹那将自己弹射到了青铜台的另外一边。 而失去了理智的突突尔,则是一个巴掌抡空,整个人向前踉跄一步。 田谕双脚踩住青铜台地面,如弩箭一般射出,一瞬之间,便来到了突突尔的后背之处。 田谕猛地睁开双眼。 眼瞳之中闪过一缕霜白杀意,他瞬间从腰间拔出另外一柄完好无损的古刀,对准突突尔的后颈扎了下去! “铛!”的一声,金铁交撞的声音响起。 田谕神情阴沉,自己的这一刀,被一只翻转的手掌挡住,突突尔的肉身体魄实在太强了……自己的全力一刀,连掌心都无法扎破。 于是青铜台上,两个人的姿态便凝固,定格。 田谕一只脚踩在突突尔微微弯曲的小腿之上,双手持刀扎在突突尔后颈处……只可惜这一刀被挡住,否则便是一击漂亮的反杀。 他吐出一口鲜血,望向台下的雪鸩。 只有两个字。 “三招。” 三招的赌约,已经结束了。 雪鸩的神情有些微妙。 他此刻的目光并没有与田谕对接,而是望着随时可能跌下青铜台的“突突尔”,被田谕一只脚踩在膝弯处的巨人,眼里已是一片漆黑,整个人安静下来……这就是让雪鸩神情变化的原因。 对雪鹫王帐忠心耿耿的突突尔,其实是一柄双刃剑。 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呆的大家伙,如果受到了刺激,那么便会变成不可控的杀人机器……根本就不可能停止下来,除非精疲力尽,在一次外出之时,突突尔陷入了这种狂热状态,只身冲入莽牛潮中,杀死了数十头莽牛,才逐渐恢复理智。 为了能够更好的驱使“突突尔”,雪鹫王动用了王旗的力量,在突突尔的血脉之中种下了“雪鹫王令”,这道王令,可以让突突尔陷入狂暴,也可以让其从狂暴之中醒来……而如今,整座王帐之中,只有两个人能够动用这股力量。 一 个是坐在青铜台最高处的雪鹫王。 另外一个,则是雪鸩。 雪鸩皱着眉头,看着即将陷入狂化的突突尔。 三招的赌约已经结束了……不得不说,田谕赢得很漂亮,无论他用了什么手段,抗住突突尔的三拳,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雪鸩听说了那一日在王帐内的事情,也了解了西方边陲发生的异变,此事如今由白狼王庭负责,但事实上,西方边陲的瘟灾,是关乎整片草原的重大事件……这一行人的确是来禀告异常的,在王帐内与雪鹫王起了冲突,故而遭受了驱逐。 “的确有罪,但罪不至死。” 雪鸩在心底默默衡量一二。 他平静道:“那么……便到此为止吧。” 他一只手按在自己眉心,雪鹫王令的力量波荡而出。 青铜台上的比试,到此为止。 约好了三招定胜负,突突尔没有打败田谕,自然算是田谕赢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动那位老人,此事之后,他也不会继续纠缠,而是兑现承诺,将其送回住处。 雪鹫王令的无形血脉之力,扩散而出。 突突尔的瞳孔里,漆黑的色彩逐渐消散,意识逐渐回归。 他听到了小可汗的声音。 “突突尔,你已经败了。” 巨人的眼中有一抹惘然,微微抬起头来,望向青铜台上方的位置。 田谕松了一口气。 他松开踩住突突尔膝弯的那只脚,收起古刀。 然而,下一刹那。 田谕瞳孔收缩。 场台上迸发出一股极其狂暴的劲风,神情惘然的突突尔,一瞬间重新回复了凶神恶煞的模样,瞳孔满是漆黑,回身便是一击重拳,狠狠捶打在田谕的腹部,打得田谕弯下身子,咳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倒飞而出。 坐在台下的雪鸩,听到了雪鹫王冷然的声音。 “雪鸩,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节课是什么么?” 青铜台上,白狼王神情难看,站起身子。 激发了王令的雪鹫王,同时站起身子,不动声色,挡在了白狼王的面前。 “两个小辈过招,何必那么激动?”他微笑道:“更何况……死不了,掉层皮而已。” …… …… 坐在青铜台下的雪鸩,身子颤抖。 他神情挣扎,闭上双眼,脑海里回想起过往的画面。 在天启之河,大草原上,被钦定成为小可汗的那一天。 雪鹫王告诉自己。 草原上的规矩只有一个。 弱肉强食。 活下去,就要不择手段。所谓的气魄,风度,乃至于尊严……都是活着的人,强大的人,才能拥有的。 而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雪鹫王赐予的。 他其实与突突尔一样。 一日不成为王旗的执掌者,他便一日不可以抬头,不可以忤逆。 他心中的确有着某道界限。 但……难道要自己要为了一个外人去违背雪鹫王么? 双拳徐徐松开。 雪鸩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冷漠起来,看着青铜台上的风暴,眼神里最后的悲悯也缓缓消散。 (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天神下凡(求月票!) 雪鸩漠然注视着青铜台上,陷入了狂化状态的突突尔,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那个叫田谕的男人,即便有宝器护身,也支撑不了十个呼吸,会被突突尔直接撕碎,浑身炸开。 然而青铜台上的风暴之中,传来了一道轻微的嗤然声音。 像是有人撕开了风。 不仅仅撕开了风,还带来了雪。 一枚冰屑飞掠而出,被雪鸩两根手指夹住,他皱起眉头,看着这一片雪屑在自己指尖冻结,连带着指尖的一小片肌肤都被冻上霜寒。 这是……什么? 因为罡气掀动的风暴中心。 田谕双手挡在自己的面前,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要被磅礴的劲气撕开了,喉咙已经满是血丝,挤不出更多的声音,突突尔撞来的身影像是一座小山。 他闭上双眼,脑海里想到了苏琴,自己的妹妹,先知大人,一路上走过来,陪伴自己抵达天启之河的同伴们…… 还有乌尔勒。 田谕挤出了一抹苦笑。 自己这副模样,被乌尔勒看见,要笑话的吧……明明给了自己一件宝器,但实力还是太差了…… 那股威压瞬间便抵达了自己的面前。 与此同时。 他的耳旁,传来了轻微的撕裂声音。 迎面而来的罡风,瞬间支离破碎,化为一蓬又一蓬的狂潮,在田谕面前的三丈之外瀑散。 有一道身影,像是“撕裂”了空间,指尖微微勾勒,无数道符箓秘纹在风暴中心流淌,撑开了一道燃烧着神性的门户。 他从门中走来。 无数的光明围绕,匍匐,拥簇。 田谕感受到了炽烈的温暖,他下意识睁开双眼,看到了无比熟悉的那个背影,一瞬之间,鼻尖酸涩,喃喃开口道。 “乌尔勒……” 不是在做梦吧? 那个男人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宁奕的指尖,小元山的符箓秘纹如倒悬海水一般汇聚,即便是有“大道长河”去推演,他也花费了数十个时辰,才将符圣摆出来的秘纹破开,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这些秘纹在白狼王庭内连接着任意一处的空间,整座白狼王庭的地底,都是符圣当年布下来的阵法。 从小元山完成闭关,宁奕便觉察到了“百鸟袍”的震颤和哀鸣。 那件白早休的珍贵护身宝器,在赠给田谕的时候,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宁奕寄托了一缕神念在其上面,当田谕遇到强敌的时候,自己可以第一时间察觉……一念之间,宁奕便捕捉到了青铜台的位置,接着便是以指尖符箓阵纹,撕裂空间。 他没有迟到。 脚尖落在青铜台上的那一刹,宁奕便看见了那个迎面撞来的巨大身影。 那个在王帐内遇到过的,名叫“突突尔”的小巨人。 如果真要按境界划分杀力,突突尔的实力相当不俗,可能有着十境的力量,而此刻似乎陷入了某种狂化状态。 宁奕皱起眉头。 他望向青铜台上,雪鹫王就在那里……是他动的手脚么? 此刻的突突尔,有着可以与十境巅峰修士对捉厮杀的本钱,浑身血气燃烧,这是一种类似东境邪术的法门,燃烧精血,大量消耗寿命,来换取体魄和力量的飚增。 …… …… 青铜台上地面寸寸炸开。 突突尔双手攥拢如锤,转身拧腰,所有人的目光之中,看到了炽烈的圣芒里,在瘦削的田谕面前,似乎多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站在田谕面前,要替他挡下这一击。 田灵儿瞳孔收缩,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宁奕”! 轰然爆破的风流声音,从青铜台上炸开,在地面瀑散,离得近一些的观战者,伸出一只手来,几乎无法直视那台上炸开的光明……然而光明消散,所有人都看清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雪鸩的神情猛地变了。 田谕的身前,那个从天而降的年轻人,一根食指,抵在突突尔的双拳之处。 这一幕实在太具有视觉震撼性。 突突尔像是一座山。 而宁奕……像是一株草。 此刻以山撞草,更像是以卵击石。 宁奕的脚步连后撤一分也无。 他站在光明和浩荡之中,神情平静而又淡然, 一根手指抵压在突突尔的拳头之处。 接着,第二根手指轻轻搭在其上。 瞳孔一片漆黑的突突尔,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怒吼,他高喝着踩踏脚底的地面,双脚踩住一张巨大的蛛网,整个人埋下头颅,却像是撞在了一堵厚墙之上,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前进一丝一毫……直到宁奕将五根手指都搭在他的拳面。 宁奕道:“跪下。” 五根手指按下。 突突尔的额头,青筋鼓起,他喉咙里的怒吼声音,逐渐变成了声嘶力竭的狂啸,再变成哀求,悲嚎。 坐在青铜台下的雪鸩,神情满是怔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突突尔在狂化之后,流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发出这样凄惨的嚎叫……原来发狂的野兽,也是会知道求饶的。 宁奕没有理会。 他五根手指发力。 “噗通”一声,突突尔跪在了青铜台上,巨大的头颅艰难抬起,然而宁奕的声音犹如敕令一般再度响起。 “低头。” 那颗头颅在巨大威势之下,艰难对抗,上下起伏。 突突尔低下头颅的那一刻。 宁奕的另外一只手抬起,两根手指并拢,轻轻按下。 一缕剑光从天而降,如落雷般瞬间闪过。 一抹鲜血从突突尔后颈之中迸溅而出,连绵不绝,犹如细狭瀑布。 这头野兽轰然倒地,眼神之中的光彩逐渐消弭。 田谕跌坐在地,怔怔看着这一幕……他从未想过,乌尔勒竟然有着这般恐怖的体魄。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他竟然还质疑乌尔勒身体里潜藏的力量,平日里跟自己有说有笑的“宁奕”,此刻就像是一位黑衣修罗,沉默不语,杀意腾腾。 但世间的光芒,都围绕着他。 于是……他更像是一位天神,一位携带着怒火来到人间的天神。 宁奕的脚底,青铜台上,流淌蔓延着突突尔的鲜血。 一片死寂。 …… …… 青铜台上,白狼王的神情明显有错愕,也有惊讶。 那一日,他在王帐之中,见过这个年轻人,当时“宁奕”的修行境界掩藏的极好,他竟然没有看出此人的修为,事后只是得知,符圣留下了那一行中的某个人, 在小元山参悟符箓……没有想到,这人便是宁奕。 即便是现在,他依然没有捕捉到宁奕的准确境界。 从他出手击败突突尔的动作来看,干净利落到了极致,没有丝毫的多余动作,从这一点来看,这个年轻人,是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白狼王的神情有些古怪。 这也太年轻了。 草原上有这种天才? 即便是妖族天下,或者大隋,在这等年龄,能够成为命星的,又有几人?不过屈指之数。 与白狼王神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之前阻拦其出手的雪鹫王。 雪鹫王眉心的王令一颤,突突尔的神魂被宁奕的执剑者剑气直接斩碎,作为王令的宿主,他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雪煞身子摇晃,翻身将双手按在青铜台上,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画面……青铜台上,跟随自己多年的突突尔,已经倒在地上,头颅被一缕剑气穿透,死的不能再死,地上潺潺鲜血汇聚如小河。 是那个人! 那个在王帐见面之时,便藏锋不露的年轻人。 雪煞痛苦的捂住胸口,喃喃道:“突突尔……突突尔……” 随自己一起长大。 自己许诺过的。 突突尔距离看到自己许诺的“那一幕”,只差最后一些了。 若是没有这场比斗,那么便不会有这场惨剧…… 而这一切,都要怪在那一行西方边陲的贫民身上。 雪鹫王攥拢双拳,他望着宁奕,一字一句,带着杀意。 “贱民,在八大姓会议上……出手杀人,你可知,该当何罪?” 青铜台上。 披着黑袍的年轻男人置若罔闻。 田谕的神情满是焦灼,他捂着发涩的胸口,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青铜台上,比试可以,但不可涉及性命,当初的突突尔便是因此险些被处刑…… 然而宁奕的神情一片平静。 他望着青铜台下,在篝火晚宴上的群众,他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苏琴。 高骅。 田灵儿。 缓缓醒过来的先知老人。 当初跟自己跋涉草原,抵达天启之河的那些孩童,妇女,分布在篝火晚宴的各个角落。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宁奕望向青铜台,轻轻开口道。 “告诉他,我叫什么。” 田谕怔了怔,下意识道。 “乌尔勒……”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的面色变了变。 这个声音同样从田灵儿的口中传出。 接着便是那些见过宁奕只身拦截草原雪龙卷的西方边陲之人。 像是呼唤和猜测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渺小声音,逐渐汇聚的声音,缓慢扩大,最终成为一道充满敬意的回答。 乌尔勒! 那个草原上,两千年来的大君,从未有人质疑的真神。 最高处,雪鹫王,白狼王,八位草原王,都愕然看着站在青铜台上的黑袍年轻男人。 宁奕体内的狮心王结晶轻轻震颤。 他抬起双臂,站在光明与浩瀚的狂风中心。 嘴唇微启,喃喃道。 “我是……乌尔勒-额图!” (求月票!) (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八王旗之战 “我是……乌尔勒-额图!” 青铜台上,响起了宁奕威严而又肃杀的声音,在这一刻,抬起双臂的黑袍年轻人,就像是世界的中心,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他。 乌尔勒-额图! 两千年来草原唯一的大君! 宁奕望向青铜台最上方的雪鹫王,他反问道。 “你要定我的罪?” …… …… 狂风渐渐消弭。 那道恢弘的声音,还在随着风气缭绕,扩散。 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楚了这个回应。 田谕攥拢双拳,眼眶通红,看着宁奕,台下的那些人,那些一路从西边边陲跋涉而来的雪鹫旧部,此刻都是神情激动。 他们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在前往天启之河的路上,这些人全都称呼宁奕为“乌尔勒”,而宁奕从未正面回应过,最多只是笑着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他们信奉着先知的话。 而今天,此刻。 乌尔勒当着八大姓的面前,宣布了自己的身份! 白狼王一阵心神恍惚,他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想到了在小元山看到的一副壁画,那副历经两千年岁月的壁画,大部分的细节都已经模糊……但唯一可以看清的,是两千年前大君的姿态。 神韵何其相似? 气魄何等相同? 雪煞双手按在青铜台城墙上,指尖嵌入石块之中,他盯着宁奕,寒声道:“笑话……乌尔勒已经死了两千年了,你一个异乡人,胆敢亵渎草原的天神,我不仅仅要治你的罪,还要将你处刑!” 雪煞话音刚落,他刚刚准备翻身掠出,白狼王的手掌便轻轻搭在了其肩头,草原上的第一王,神情平静,此刻的局势与之前形成了逆转。 白狼王看着雪鹫王,平静道:“你不要忘了,乌尔勒……本就是异乡人。” 一片哗然。 青铜台下有些人,并不了解当年的历史,更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天神乌尔勒,是一个怎样的身份。 白狼王淡淡道:“当年草原陷入水深火热,内部仍在厮杀,乌尔勒的出现,让草原拧合起来,你不要忘了,我们在两座天下是何等的忍受屈辱,这一切都是因为血脉和地域带来的偏见……难道你已经忘了当初的教训么?” 雪鹫王的神情一片阴沉。 他寒声道:“你疯了?” 白狼王摇了摇头,“我没有疯……至少我比你清醒。在这片草原上,任何人都可以是乌尔勒,但这两千年来从未有人做到,原因很简单,在这之后,再无一人,可以同时获得八面王旗的认可。” 雪鹫王神情一怔。 “八面王旗,象征着草原上八道最强大的血统……当初的乌尔勒,虽然是一个异乡人,但得到了天启之河的祝福,也征服了八面王旗,他有着无与伦比的血脉力量。只有这样强大的王者,才配得上‘草原真神’的称呼。” 白狼王挑了挑眉,他望向宁奕,道:“你来的很巧。” 这里……正好有八面王旗。 这句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白狼王站在青铜台上,他一只手按住雪鹫王,身旁的巨大白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宁奕,眼神里带着复杂,既没有鄙夷,也没有信任,而是小心翼翼的谨慎,还有藏在最深处的期待。 你说你是乌尔勒……那么,证明给我看。 宁奕抬起头来,他看到了白狼王的双眼,也看懂了这双眼眸里蕴含的意味。 宁奕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他蹲下身子,拍了拍田谕的肩头,轻声道:“辛苦你了,下去休息一会……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田谕神情复杂,重重点了点头,他捂住一边手臂,缓缓站起身子,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转头道:“乌尔勒……要小心呐。” 宁奕笑着点头。 他站在青铜台上,目光环绕一圈。 今夜是八大姓的篝火晚宴,执掌八面王旗的小可汗都在青铜台下,等到各方势力的年轻人比试过招,一切都快要结束之时,这八位年轻天才,便会压轴登场。 上三姓,下五姓,这八位修行天才,背负着不同的妖族血脉,也拥有着人类的星辉修行法门……他们会代表背后的王旗,进行一场比斗,最终的获胜者,会给背后那面王旗带来无尽的荣耀。 宁奕眯起双眼,这所谓的“王旗”,有些像是执剑者的天书古卷……当然远远无法相比,但至少也是一件品秩不俗的宝器。 八面王旗,在八位小可汗手中。 但是……在暴露自己的实力之前。 宁奕望向某个方向,他在雪鹫王旗的下方,看到了那个白发披散的阴柔男人,那个叫“雪鸩”的小可汗,此刻神情阴晴不定。 宁奕站在青铜台上,他背负双手在背后,望向雪鸩,微笑道:“让你两只手,敢上台否?” 雪鸩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雪鹫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不要给他机会……拒绝他,此人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再过片刻——” 声音就此中断。 青铜台上的雪煞,微微一怔,接着眼神难看起来。 竟然忤逆了自己? 断去两者之间联系的雪鸩,缓缓站起身子。 他无视了雪鹫王传到自己耳边的声音,而站起身后,行路之时,甚至一眼都没有去看那位青铜台上的真正执旗者,因为此刻雪鹫王旗在自己手上……而他修行至今,积攒的那份骄傲,不容许自己在此刻退缩! 雪鸩看着这个跟自己岁数差不多的男人。 他登上青铜台,双手扺掌,微微舒展身子,浑身上下爆发出炒豆子般的脆响。 雪鸩只是木然说了四个字:“拳脚无情。” 宁奕笑了笑。 他仍然是那副背负双手的姿态,望着这位雪鹫王旗的小可汗,淡淡道:“有什么招式……你尽管施展。” 雪鸩低声说了一个“好”字。 声音爆破而出,刹那之间,这位小可汗已经出现在了宁奕的面前,他五根手指攥拢,在宁奕面门之处抓去,先前宁奕与突突尔的那一战,他看在眼中,这个异乡人的体魄很强,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雪鹫的纯种血脉,在此刻开启到了极点。 青铜台上,一阵狂风掀起。 这五根手指,下一刹那,就要抓爆宁奕的头颅。 然而宁奕的速度更快。 他背负双手,脚步微错,比起雪鸩如疾射弩箭的前冲,他更像是闲庭信步,微微侧首,毫厘不差的躲过这一爪。 雪鸩瞳孔收缩。 他继续前冲。 宁奕继续后掠。 两人一前一后,在烟尘之中相互纠缠,只不过宁奕只守不攻,神情平静至极,双手始终背负在背后,甚至连身子的左右摇晃程度,都降至极低,雪鸩已经双手并用,鹰爪如钩,掀起阵阵破风,却连宁奕的一缕发丝都触碰不到。 雪鸩的眼瞳逐渐变细,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血脉不断攀升,到此刻激发到了顶点,瞳孔缩细成为一条狭小的短线,指甲弯曲生长,变得漆黑且坚硬,招招抓破虚空。 “给我死!!” 雪鸩的喉咙里迸发出愤怒的吼声。 一头白发,如瀑狂舞。 场面看起来像是一边倒的压制,宁奕在漫天爪影之中被压制得毫无喘息机会,台下的其他几位小可汗,看到这一幕,都是神情凝重……今夜的篝火晚宴,便有传言说,雪鸩会借此机会挑战上三姓的未来执旗者,而且胜算不小。 白狼,金鹿,黑狮的三位小可汗,此刻都是满脸的严肃,雪鸩此刻的状态,杀力攀升,而且一口气机极其绵延……如果换做是他们来抵抗,此刻稍有不慎,露出破绽,便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是一种相当暴戾的打法。 而令白狼,金鹿,黑狮这三位上小可汗更加觉得震撼的,是那个自称“乌尔勒”的年轻人,展露出来的强大身法,在如此狂暴的进攻之下,完美的保持着闪躲和后撤,连一丝破绽也没有露出。 他没有动用双手……三位小可汗实在想不明白,放弃双手,还有什么机会在这种厮杀当中搏回上风? 这个自称“乌尔勒”的家伙,恐怕要食言了。 然而此刻的局面对他相当不利,很快就要被逼到青铜台的边缘,就算食言动用双手,又该怎么去抵抗雪鸩的攻势?这等杀伐之术,如浪潮叠加一般,越到后面,越是不可阻挡,此刻已经叠至高潮,气势如虹。 “给我死,死,死!!!” 雪鸩已经陷入了一种疯魔状态,他始终盯着宁奕背负在后的双手,漫天爪影笼罩着这个黑袍男人,这个男人再不出手,便会硬生生被自己撕碎。 已经抵达了青铜台的边缘。 宁奕退无可退。 雪鸩的周身三尺,全是指爪拍下的幻影。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雪鸩狂啸一声,扑身而上。 宁奕双脚踩在青铜台的最后一块砖石上。 “砰”的一声。 一道沉闷而且有力的撞击声音。 一连串抛飞而出的血珠。 宁奕仍然是那副双手背负在后的动作。 他神情木然。 而面前的雪鸩,下颌被一击膝撞砸得扭曲,整个人双脚离地,向上飞出。 (求月票!!)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我要你臣服 “这,怎么可能?” “发生了什么?!” 上三姓的三位小可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睁大双眼,神念掠出,捕捉着所有的细节……然而就在眼皮底下发生的一幕画面,竟然没有看清? 雪鸩是怎样飞起来的? 三位小可汗神情恍惚。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如何击破雪鸩的杀伐之术,宁奕已经给了他们最好的答案。 那就是比雪鸩更快。 …… …… “咚”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 雪鸩看到了一袭黑袍,神情万年不变的平静,就站在自己面前,他面容狰狞,双手按地,向后掠去,然而落地之后,那袭黑袍还是站在自己面前,像是从未挪动过步伐,烟尘四溅之中,雪鸩狂啸着挪移,他的天赋秘术被驭使到了极点,而这座青铜台又极大,于是一道又一道的虚影在烟尘之中侧翻,扭转,显得极其狼狈。 无论他掠至哪里,那股巨大的压迫感始终存在,抬起头来,那袭墨一般漆黑的长袍永远在自己面前。 雪鸩的下颌被刚刚的一击膝撞砸碎了,血肉模糊,他那张阴柔俊气的面庞都毁了,此刻看起来相当狰狞,但这已经是宁奕收手的结果了……宁奕的本意,从一开始,就是要羞辱这位“卑鄙”的雪鹫小可汗。 以田谕这种老实人的性格,绝不会与突突尔交手。 田谕受的屈辱和痛苦,他会加倍奉还。 雪鸩狂吼着,在地上翻滚一圈,撞在了宁奕的脚前,他五爪狠狠抓下,只抓了一个空,五根手指的强大劲气将青铜台地面直接抓碎,带出一大蓬碎石,接着便被一只脚踩中,发出凄惨的嚎叫声音。 宁奕一脚踩住雪鸩的手掌,那个激发全部血脉的阴柔男人,又是狠狠一爪袭来,宁奕面无表情一脚踢出,脚尖撞在指爪间,体魄之间的对撞,宁奕毫无疑问的取得了胜利,只用了三成力的一脚,碾压之势的扫过,一阵爆碎的骨骼破开声音。 雪鸩喷出一大口鲜血,神情苍白。 他抬起头来,此刻他连宁奕的脸都看不见,只能看见黑袍的边角。 这个人是故意的……以这种体魄,一开始直接硬碰,自己根本奈何不了对方,他让自己蓄力,让自己起势,然后在自己最鼎盛的那一刻,狠狠迎面击倒自己。 宁奕面无表情。 “还不动用王旗么。”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而这个念头刚刚萌生,身下便传来了一股狂乱的妖力紊流。 宁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雪鸩的双眸彻底白化,眼瞳和眼白融为一体。 他的长发泛起寸寸银光,整个人的后背肌肤,内里如置两颗滚珠,扭曲跳动,然而将血肉缓慢撑开,在血雾迸溅里,生出一对巨大肉翅。 “王旗的力量?”宁奕有些讶异。 他看着悬浮而起的“雪鸩”,那个炼化了雪鹫王旗的家伙,身上的气息呈几何倍数的增涨,而这股气息,则让三大姓的小可汗都变了脸色。 “雪鸩与王旗的融合程度竟然如此之高?”白狼王庭的小可汗望向身旁的那两位,发现对方眼中与自己一样满是惊骇。 八大王庭的王旗,有着强大的血脉潜能,而执旗者,手握王旗之时,便可以大大增涨自身的血脉浓度,以此拔高战力。 不同的修行者,对王旗的利用率自然也是不同。 据说当年获得八面王旗的“乌尔勒”,在同时激活八面旗帜之后,拥有了驱使草原万物生灵的伟大力量,在这片天神高原之上,剑指之处,所向披靡。 三大姓的小可汗,望向雪鸩,眼里满是忌惮。 如果说,先前只是认为雪鸩与自己有一战之力。 看到此刻的雪鸩,他们便隐约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雪鸩能把王旗炼化到接近返祖的程度,与他一对一对捉厮杀,最后倒在青铜台上的,一定是自己。 “他……藏得好深。”金鹿王庭小可汗喃喃自语,一阵后怕。 如果是自己登台了,此刻又是什么场面? 或许自己在逼出雪鸩施展雪鹫秘术之后,就落入下风了……到了最后,双方各自施展王旗力量的话,他还真的不是如今雪鸩的对手。 手握黑狮王旗的小可汗同样神情难看,他望向青铜台上悬浮的雪白身影,隐约有着不祥的猜测……若是自己与此刻雪鸩角力,即便有黑狮血脉,恐怕也无法敌过。 小白狼喃喃道:“他这不是要争四大姓的位置,他这是……想争第一啊。” …… …… 宁奕眯起双眼,打量着自己面前的“雪鸩”。 在激发王旗之后,雪鸩的气机变得浑厚,体魄肉眼可见的强大了,可见王旗的确是一个好东西,竟然把雪鸩最大的短板给弥补了。 宁奕喃喃道:“不知道集齐八面王旗,会有什么作用?” 执剑者的八字古卷,每一个字,都是天地之间至简的道理,此刻的草原王旗,给了宁奕一种“仿制”的感觉,八面王旗,每一面都蕴含着独特的血脉之力。 从先前白狼王的话中,可以知晓,两千年前的乌尔勒正是集齐八面王旗的唯一存在。 “这就是狮心王骑草原无敌的原因么?”宁奕低垂眉眼,他能够感应到,自己体内的狮心王结晶,正在不断震颤,这是一道跨越千年的呼喊,已经太久没有见到“王旗”了,只不过宁奕并没有打算放出狮心王结晶,更没有动用其力量的打算。 他仍然背负双手,但是此刻已没了玩下去的意思。 雪鸩在青铜台上悬浮而起,背后两只肉翅缓慢拍打,无数银色秘纹在头顶闪烁,汇聚,然后喷吐出一枚炽烈的“炮弹”。 轰的一声! 宁奕的面前,炸开冰冷的劲风。 三尺之外,一道圆弧形的屏障撑起,剑气从他的袖袍之中溢出,丝丝缕缕围绕周天。 宁奕看着雪鸩,那个激发王旗的阴柔男人,还在蓄势着更大的“杀招”,天地四周的灵气都在向着他头顶飞掠,雪鹫王旗的力量凝聚成为一个细小的白洞,霜屑兜转。 青铜台上,寸寸覆盖霜雪,在数个呼吸之内,结满冰渣。 雪鸩高高飞起,双手抬天,然后托起那道雪白的白洞光球,狠狠坠砸而下。 迎风而涨。 整座天幕都如坍塌一般。 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用双手的宁奕,抬起头来。 他面无表情说了一个字。 “去。” 下一刹那。 腰间细雪剑器自行掠出。 一抹长光如虹,劈卦斩开! …… …… 细碎的冰屑,四散炸开。 田谕一只手挡在面前,他微微侧身,将妹妹和苏琴揽在怀中,以自己的肉身,后背,去遮挡炸开的炽热光芒。 犹如惊雷炸开。 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片银白。 耳旁嗡嗡作响。 而当一切都恢复的时候,仍然有冰渣不断掉落。 青铜台上,那道悬浮而起的身影,已经坠跌而下,跌出了与王旗之间的感应状态……雪鸩失去了意识,昏迷不醒。那张阴柔的面孔上,满是殷红鲜血。 这些鲜血,倒不是被宁奕击伤,而是他激发王旗之后,求胜心太切,用力过猛所致。 宁奕蹲在青铜台上,手掌轻轻把玩着一面细小的王旗,那只王旗不过巴掌大小,看起来相当精准,雕刻着一头雪白的飞鹫,他轻轻掷了掷,掂量一二。 空气之中有穿梭而来的呼啸声音。 细雪剑光在漫天下落的雪屑之中辟易自如,然后“咔嚓”一声,重新归鞘。 宁奕缓缓站起身子。 他没有去动用“狮心王结晶”,而是以自己的力量去感应,可惜的是,这面王旗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雪鸩败了……台下已经有了唏嘘感慨的声音。 田谕望着宁奕,三大姓的小可汗也望着宁奕,他们神情复杂,等待着宁奕催动王旗,来验证自己的“大君身份”。 然而。 短暂的沉寂。 台上一片安静,“乌尔勒”握着王旗,自顾自端详,斟酌。 却没有生出异变。 宁奕看着王旗,他仍然没有动用狮心王结晶,而是坚持用自己的血脉去试探王旗。 他的神情阴沉起来。 宁奕拿着极轻的声音,一字一句开口质问道:“难道,你是觉得我……不够资格么?” 五指用力。 宁奕凝视王旗的瞳孔,浮现出一抹蔚蓝色的光华。 内里有一片大海浮沉。 雪鹫王旗的旗帜,开始发出剧烈的震颤,像是俯首,更像是悲鸣。 田谕怔住了。 宁奕只说了五个字。 “我要你臣服。” 五指攥拢旗杆。 雪鹫王旗的旗帜表面,无数雪白光华飞掠,在宁奕面前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雪鹫,雪鹫振翅,长啸,而宁奕只是缓慢压掌,于是这只象征着天启河一方血脉与荣耀的王旗,就此低头臣服。 在青铜台上的雪鹫王,胸口感到了一股郁塞,他望向宁奕,心中竟然多了三分畏惧。 这是什么力量? 站在青铜台上的宁奕,挥袖之间,那道雪鹫光华就此散去。 他微笑望向青铜台下的其他七位小可汗,“见笑了……各位是把王旗乖乖送上来,还是准备一起上?” (求月票啊~~~就快要追上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宁奕,又见面了 宁奕手里轻轻掂量着雪鹫王旗。 青铜台下,几位小可汗的神情有些古怪。 小白狼先站了起来,他笑着望向青铜台,与白狼王眼神对接,立刻心领神会,对着宁奕施了一礼,笑道:“两千年来……无数人想要挑战乌尔勒的权威,想要成为第二位大君,只可惜他们都失败了。” 他顿了顿,认真道:“我想,比试就不用了……这里的确没有人是你的对手,能获得雪鹫王旗的认可,也不是一个巧合。” 八大姓的小可汗,虽然面色不太好看,但都认同了小白狼的说法,这里的最强者,就是三大姓,就连小白狼都承认了自己不如“宁奕”,他们又何必逞能……更何况,之前那个登台的,败地如此凄惨。 雪鸩躺在青铜台上,意识浑沌,全身是血。 他们可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于是,清了清嗓子,小白狼望向自己身旁,同为小可汗的其他几位年轻人,他柔声道:“草原上的天谕曾经说过,获得八面王旗的认可,天启之河的祝福……如此便有资格,成为第二位受万兽拥簇的‘大君’。” 宁奕微微凝神。 八面王旗,集齐之后,听说有着驭使草原万物生灵的力量。 在这片地域,得到八面王旗的认可,基本上等同于横扫无敌。 小白狼挑眉道:“但王旗可不是凡物……这些年来,无数惊艳天才都尝试过,但他们都失败了,除了乌尔勒,便再也没有人能做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问道。 “你若是失败了,又该如何?” “乌尔勒”这三个字,对草原的意义极大,如今宁奕顶着这个称呼出现,在篝火晚宴上获得了所有人的瞩目。 他若是自证失败,这便是一种无法容忍的欺骗……不仅仅证明他是骗徒,也足以说明,连之前拥簇他支持他的那些人,也是骗徒。 田谕的心头咯噔一声。 据他所知,想要获得一面王旗的认同,需要强大的血统……八面王旗的血脉之力各不相同,所以导致了如今草原八大姓分据的局势,即便有某位草原王修为强大到足以镇压其他几位,也无法驾驭不同血脉的王旗。 这一点,也导致“草原大君”,这两千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连两面王旗的感应者都未曾出现。 想要同时获得八面王旗的认可? 简直是……痴人说梦。 …… …… 青铜台的最高处。 雪鹫王注视了整场闹剧的发生,自己相当欣赏的“接班人”,无视了自己的谕令,选择上台与这个“异乡人”决斗。 然后,惨败。 不仅仅输了。 还将“雪鹫王旗”这般重要的东西,输在了那个家伙的手上。 雪鹫王的双手十指,按在青铜台面上,他的发丝垂落,眼眸里的惨白霜意,流淌过一缕金灿意味……与此同时,他腰囊里的金色翎羽微微一颤,接着便是缓缓亮起,犹如明灯一般,在逼仄阴暗的小洞天内闪逝,四周的光芒凝聚成为一道涡旋。 白狼王看着自己身旁的雪煞,他微微眯起双眼,觉察到了不对。 雪鹫王的身上,似乎有什么异常? 一闪即逝。 白狼王背负一只手,默默在袖中掐诀,笑意不减,另外一只手仍然搭在雪鹫王的肩头,道:“雪煞……你猜猜,那个自称‘乌尔勒’的年轻人,能不能令第二面王旗产生感应?” …… …… 宁奕手中握着那面雪鹫王旗。 他看着小白狼,笑道:“你觉得我做不到?” 小白狼从腰囊里取出自己的王旗,那面王旗与宁奕手上的不同,虽然也是白色,但带着一股肃杀之意,黑色纹绣的狼形轮廓,潜在旗帜之下,光华流淌,比起雪鹫王旗要更多三分的威严。 草原八大姓之首,白狼! 白狼王旗悬浮在空中,小白狼并没有刻意以心神去驾驭它,而是任其迎风飘摇,猎猎作响,呼啸拉扯,这面王旗来到了宁奕的面前。 宁奕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握他,而是望向青铜台下的那位小可汗。 小白狼笑着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宁奕淡淡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闭上双眼,体内的气血不再压抑,澎湃的血气在经脉之中炸开,宛若大江大河一般,一只手抓向那枚白狼王旗。 青铜台上。 等待着雪煞答复的白狼王,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闹剧……” 声音很小,但是其中绵藏的劲气却很足。 双手按在青铜台观台处的白袍男人,衣袍猎猎作响。 那双惨白的眸子,此刻浮现出一缕凌厉的金灿。 雪煞没有抬头,染了一层霜白的发丝,不断被吹起,不断在面颊上乱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闹剧!” 这道声音第二次响起,用力更深,以至于雪煞的双手按压之处,那面青铜台,发出咔嚓一声,瞬间平铺两张蛛网裂纹。 青铜台下的宁奕,瞳孔收缩,他的耳旁传来剧烈的破风声音。 宁奕仰起头来,面颊被一道风刃擦过,一角衣袍被撕扯破开。 他瞬间反应过来,以无比迅猛的速度伸出那只手,想抓住那面悬浮在面前的白狼王旗,然而比他反应的更快,白狼王旗轰然一声,被无形气浪卷地抛飞而出。 小白狼神情一变,也反应过来,双手掐诀,以心神感应,想要拽回王旗,然而却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向后蹬蹬蹬退了数十步。 漫天的狂风,在天启之河掀起,不仅仅是青铜台,座下的那些宴席,酒杯,瓷盏,都被掀得倒卷而出,轰然的破碎声音此起彼伏。 惊慌失措的人群,在此刻尖叫起来,这些风刃极其凌厉,所过之处,便带出一蓬鲜血,不多时,空气中便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漫天大风。 天启之河如开龙卷。 这晚宴的火焰尽数熄灭。 然而却有一场更盛大的火……燃起了。 在雪煞的眼中。 白狼王一只手按在雪鹫王的肩头,他背后的那袭大氅被风吹起,高高抛飞,他就保持着这个姿态,按在雪煞肩头的那只手,覆上一层寒霜,徐徐凝聚出冰渣。 青铜台上的其余六位草原王,此刻都站了起来。 以雪煞和白狼王为中心,一张巨大的,霜寒的蛛网, 在青铜台的最高处蔓延,每位草原王的脚底,都结了这么一层霜寒,寒意凛冽,缭绕攀附。 狂风之中,雪煞缓缓松开双手。 他慢慢转身,望向与自己平起平坐的这几位草原王,喃喃开口,把未说完的话说完。 “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他伸出一只手,指向远方的宁奕,笑道:“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他是乌尔勒吧?” 雪煞望向宁奕的方向。 他漠然注视着这个人类。 然后准确的念出了“乌尔勒”的名字。 “宁奕……大隋的罪人,从妖族南下逃亡至此,一个凄惨到连家都没有的流浪者。” 宁奕皱起眉头,雪鹫王知道自己的名讳?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心头隐约猜到了一个不妙的事情…… “这般狼狈的一个人类。” 雪煞笑着望向白狼王,“你们竟然给他触碰王旗的机会?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么我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白狼王眯起双眼,他缓慢握拢五指,自己小臂上的霜雪不断破碎,又不断生出。 这位草原上的第一王,只是轻轻问了一句话。 “雪煞。你想要……造反?” 背靠青铜台的雪鹫王,摇了摇头。 他认真而又悲悯地抬起双臂,这天地的风雪更大,霜寒更深,无数木桌被掀地而起,涌向天顶。 “这怎么能叫‘造反’呢?我……是想给这片草原更好的未来。” 雪鹫王眼里一片金灿流淌。 他轻轻呢喃道。 “我亲眼看到了的,那里是一片光明,正是我们的归处。” 那里……哪里? 白狼王皱起眉头。 雪煞疯了。 为了今日,雪煞藏得够深,隐忍够久,这个家伙的修为……竟然突飞猛涨,攀升了如此之多? 白狼王放出神念,他的神情陡然一变。 由雪煞掀起的狂风,掀动了草原上的星辉,连同白狼王庭的阵法,也剧烈摇晃起来,整片空间,都不再稳定。 有一道异样的气息,渗透进来。 安定了两千年的草原……迎来了“不速之客”。 …… …… 小白狼喷出一口鲜血,面如白纸,他踉跄后退,被金鹿王帐的小可汗扶住,才堪堪止住后退身形。 “如何?”金鹿王帐的小可汗关切问道。 小白狼摇了摇头,嘴唇干枯。 他的心口像是被剜了一刀,喃喃道:“王旗……王旗呢?” 丢失了神念感应,只能四下环顾,一点一点望去。 他看到了青铜台上的宁奕,正在望着一个方向,神情满是肃杀。 于是小白狼也望了过去。 那里是天地大风汇聚的“奇点”,无数风气破碎,自己的王旗就卷在其中沉浮。 他神情欣喜,刚刚想要掠去。 无数狂风里,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一把握住“白狼王旗”。 他望向青铜台,声音之中满是寒意。 “宁奕……我们又见面了。” (求月票~~求打赏~~) (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涅槃妖圣(求月票) “宁奕……我们又见面了。” 一身白袍的白如来,以指尖触碰奇点,在“雪煞”发起动乱的这一刻,击碎了草原上阵法最薄弱的那一点。 他望向青铜台上,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那个黑袍男人。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而是必然。 这场篝火晚宴上的伏笔,早早就已经埋下,燕巢捕捉到了宁奕的动向,所有的情报在东妖域的地底流淌,风声被扼杀在光明之下。 利用那片“金色翎羽”,完成与新任雪鹫王的合作,发动这场草原政变,让东妖域的力量渗透进来。 白如来踏出狂风,吐出一口气来。 这一次,宁奕再也跑不掉了。 刚刚抵达天神高原,他的余光便瞥见了一道掠来的身影。 小白狼一只手挡在面前,他的血脉在此刻攀升到了极致,浑身的血气燃烧,他的四肢生长出纯白的狼毛,奔跑途中,逐渐变为四肢着地,在这一瞬间便扑了出去,化为一道势大力沉的炮弹。 那面王旗……就在那个“不速之客”的身边。 “嗯?”白如来皱起眉头,他望向自己的手边,一面舒展开来的雪白旗帜。 他听说过草原上的八王旗传说。 也知道所谓的“乌尔勒”的故事。 白如来望着那道飞掠而来的身影,极其厌恶的低声开口。 “卑劣的血种……” 他一只手攥住大旗,极其随意的一砍而下。 “嗖”的一声。 漫天狂风被这一斩,切得爆碎开来。 小白狼的脊背汗毛炸起,风声响起的那一刹,他便头皮发麻,四肢踏地,硬生生改变了自己的前进方向,擦着那道狂风而过,余光望向身后,那道浩荡斩切之气,连绵不绝掀破大地,带着霜草和地皮翻滚而起。 这是何等的杀力?! 他刚刚回过头来,面前便是一黑。 那个踏破虚空而来的身影,一瞬之间便抵达了他的面前。 甚至没有动用白狼王旗,只是一拳打在下颌,便打得他抛飞而出,鲜血在狂风之中滚出,瞬间便被湮灭,整个人的意识就此荡散。 “轰”的一声。 白狼王庭的小可汗,飞出了数十丈,一路上后背撞碎七八张古桌,最终撞在青铜台的壁面之上,昏死过去,比雪鸩还要凄惨。 其他的六位小可汗,在“白如来”降临的那一刻,便感应到了浓郁的危机。 六杆王旗,在此刻通通施展而出,六道颜色不一的光柱,在天启之河的河畔亮起,直通云霄。 金鹿王庭都小可汗,此刻双手不断掐诀,面色紧张,望向那个给自己带来极大压迫的年轻身影。 那家伙身上的气息……是个妖族。 竟然也是这般年轻? 与他心有灵犀的其他几位小可汗,都施展出了王旗的力量,六道光芒,在六个方位亮起,在短短两三个呼吸之内,便完成了掐诀结印,狂风之中多出了野兽咆哮的声音。 “给我镇压!” 金鹿,黑狮,云豹,银熊,火狐,青蟒……六道光芒,在云层之中凝聚,如雷暴一般,轰然倾泻而出,对准的目标只有一人。 白如来的身形,瞬间就被淹没。 雷暴翻滚,六道王旗的力 量还在持续施加。 而青铜台上,一只手按在自己腰间剑鞘上的宁奕,并没有选择以“雪鹫王旗”的力量,加入到这场“镇压”之中。 宁奕望着远方的雷暴,喃喃道:“没有用的……” 声音刚刚落地。 雷暴之中,便传来了一道轻微的撕裂之音。 “倏忽”的风声,无形的气浪,瞬间便切斩而出,金鹿王帐的小可汗,甚至来不及躲避,半个肩头被风气斩中,接着整个人倒飞而出,喷出一大口鲜血。 连绵的“刀气”在风中交迭翻滚,而持刀的那个人只是随意挥舞手中的白色大旗,以旗杆作为刀身,一抹又一抹的刀气便绵延翻滚,化为一片一片的刀罡! 六道王旗光芒,被白如来的刀罡击打得支离破碎。 小白帝重重将白狼王旗插在地上,面无表情,轰然一声,六杆王旗的持有者,在同一时刻喷出鲜血,悬浮在空中的王旗彻底失去了色彩,坠跌在地。 “不过尔尔……土鸡瓦狗。” 白如来蹙起眉头,他看着自己手边的“白狼旗”,淡淡道:“这就是传说中乌尔勒的宝器……能驭使草原万物生灵的‘王旗’?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看来草原上所谓的真神,也不过如此啊。” 那六位小可汗,修行境界距离他相差太远。 但其实这八面王旗的杀力,并非如此不堪……此刻白狼王旗在他手中,被当成了一个斩切的工具,若是八位王旗齐聚,递斩而出的杀气,还会更上一层楼。 …… …… 六位小可汗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六人围攻一人,竟然都输得如此难看。 那人羞辱了“乌尔勒”……这是他们所无法容忍的。 小白帝笑了笑,掸了掸衣袍上的雪尘,淡淡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如来,来自东妖域……是这片草原未来的征服者。” 倒在地上的六人,神情惨白。 竟然敢如此猖狂? 上一位征服草原的,是两千年前的“大君”。 但大君深得所有人的爱戴,故而征服这片草原……依靠的并非是武力,而是人心。 此刻的篝火晚宴,彻底陷入了动荡之中,雪鹫部落别有用心准备的暗部,在这场狂风发动之时,第一时间突袭而出,阵法破碎,白狼王庭的甲卫在拼杀之中落入下风……这些雪鹫战士的杀力惊人,各个骁勇善战,而且悍不畏死,瞳孔之中烙刻着一抹渗人的金色。 是妖族的秘术! 四面八方,都是哀嚎声音。 在七大姓看来,这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叛乱”。 雪鹫部落,背叛了八大姓定下来的规矩。 而“雪煞”则是联手了“东妖域”的金翅大鹏族,早早蓄意谋划这场动乱。 …… …… 篝火晚宴的火焰已经熄灭了。 更大的,暴乱的火焰,却被点燃。 雪煞抬起双臂,他的背后,青铜台的最高处,一盏又一盏雪白的冰焰凝聚而出,他体内的力量还在攀升,而此刻让白狼王觉得压抑的……不是雪煞的力量,而是这片天地,隐约传来的压迫。 有人开口打破了青铜台上的寂静。 青蟒王的声音,带着三分沙哑。 “你说 的光明……是什么?” 雪煞享受着血脉上的提升,他望向那几位草原王,目光里带上了怜悯的意味。 “看到了么……我身上的力量,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一点代价,便可以收获到如此巨大的回报。”雪鹫王轻声开口,“不仅仅是我,这片草原上的每个人,都能够享受这份力量……乌尔勒是一个卑贱的人类,他是一个无耻的骗徒,我们本该得到更多,然而人类给不了草原光明。” 青蟒王艰涩开口道:“你是说……妖族?” 雪煞笑了笑。 他没有否认。 而是将这个“妖族”的词语,范围缩小,使其更精准了一些。 “是……东妖域的,金翅大鹏。” 他的眉心,那一缕金灿的杀意,愈发凛冽。 自己麾下,这些雪鹫战士,之所以能够以一抵十,悍不畏死……全都是“金翅大鹏”秘术的原因,这一族在东妖域是绝对的霸主,主掌五行之中的杀伐之术! 雪煞望着七位草原王,他喃喃道:“我们本该拥有更多的,血脉,地位,尊严……大隋能给我们什么?没有人瞧得起我们,导致这一切的就是血统,只需要从根源上改变这一切就可以了。” “只要大家愿意牺牲一部分的‘灵智’,换取足够多的血脉浓度……那么我们就可以被妖族认可了。”雪煞笑了笑,一字一句,无比认真,“东妖域会接纳我们,这片高原会迎来真正的和平……乌尔勒给不了的,真正的,和平。” 一片死寂。 没有人回应。 七位草原王,看着雪煞的神情,各自不同,有愤怒,有畏惧,有同情,怜悯…… 没有认同。 也没有理解。 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白狼王站在雪煞的面前,他看着气势攀升到了极点的雪煞,轻声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么?” “东妖域会把我们这些‘异种’接纳下去,视为己出……而且给我们公平对等的资源……” 白狼王看着雪煞。 他的身上,霜雪在不断破碎,不断凝结,重复着这个过程。 “你真的认为,当我们把性命教给妖族的时候,妖族会让我们活下来……而不是轻易捏碎。” 白狼王的声音越来越寒冷。 他的气势也越来越强盛。 这位草原的第一王,看着雪煞,从得知雪鹫王与东妖域联手的那一刻,他的心底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了,这些年来,草原能够在两座天下夹缝之中顽强生存,依靠的便是内部绝对的团结和凝聚。 如今,出现了一丝裂痕。 站在最高处,背靠天地霜雪的雪鹫王,笑道:“我们会被认可的,对吧?” 这个声音,并不是去询问七位草原王。 雪煞的胸口,一片金色翎羽缓慢飞出,悬停在青铜台的高处,无数风雪凝聚,从出现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以它为中心。 一个低沉沙哑而且苍老的声音在那片翎羽中响起。 “那是……自然。” 白狼王的脸色一片惨白,眼神中有些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觉得压迫的原因。 那片翎羽之中,乃是涅槃妖圣的意志。 (继续求月票~~) (本章完)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老龙钟响,东皇再临 自妖族天下,凤鸣山再南,以至于人族北境长城,一条在地图上稍显“狭窄”的地带,天光难倾,黑白参差……而流淌于“黑”和“白”之间的颜色,便是灰色。 灰之地界。 妖族抵达涅槃境界的大能者,几乎都在凤鸣山留下了一缕神念。 凤鸣山于妖族天下之意义,等同北境长城于大隋,这是妖族南方边陲的最后一道底线,多年以来,两方对捉厮杀,都在凤鸣山以南,北境长城以北。 大隋的光明皇帝,留下了一道敕令,永镇北境,只要倒悬海之禁制一日不破,两族之间的战争就无法真正爆发。 故而灰之地界的厮杀,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这数千年来,从未有过妖族突破北境长城,或者人类打破“凤鸣山”的情况出现。 妖族天下虽然割地分据,各族争雄,但涅槃妖圣彼此之间的立场倒算得上清明,能站在最后那一步的大人物们,在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算得明,各自留出一缕神念,虽然本尊不在,但也足以应对“突发情况”。 今日之凤鸣山,并不太平。 金翅大鹏族的大长老“白长灯”,留在凤鸣山上的那一缕神念,似乎有所摇曳……这其实只是一件小事,放到平时,根本就不会引人注意。 但是在凤鸣山“老龙钟”敲响的时候,涅槃妖圣的神念都会凝聚出现。 “咚——” “咚——” “咚——” 钟声在凤鸣山的山顶响起,与此同时,一个披着宽大黑袍的“男人”,正在缓慢登山,他的衣袍上沾染了些许的金色鲜血,身材极其高大,步伐缓慢,钟声巍巍荡开。 山顶之上。 几位涅槃妖圣的意识,都凝聚成型。 第一时间,就有人发现了“白长灯”的异样。 那一缕神念凝聚而出的“形态”,缥缈如烟,看起来相当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化散开来。这位东妖域金翅大鹏族的大长老,实力极强,功参造化,即便在涅槃境中,亦是难缠的角色。 而神念凝形至此,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些日子,东妖域的近况,在诸位妖圣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疑。 燕巢能瞒普通的修行者,哪里能瞒得住他们? 西妖域的棋盘崩溃了,金翅大鹏族这些年的谋划都如竹篮打水一般,尽数落空,导致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 而出了如此大事,睚眦必报的东妖域竟然没什么反应? 最令他们忌惮的“白帝”,更是连一点气机也寻觅不到了。 今日的白长灯,凝形都不稳定,这一幕让几位妖圣看在眼里,心中的一些想法,便隐约有了落实和证明。 白长灯见状,只是一笑,风轻云淡道:“诸位无需担心,白某并非是身体有恙,只是今日碰巧……需要动用神念出行一趟,不妨碍凤鸣山之事。” 他望向凤鸣山下,以一己之力,震响“老龙钟”的那个男人。 那个登阶的“年轻人”,身上肩负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岁月感,一种是年轻如初生,另外一种则是沉淀如大海,然而这两种相悖的感觉,糅合在了一起……凤鸣山的“老龙钟”,乃是两千年前妖族共主“东皇”留下来的宝器。 这个男人背负着如今天下最大的谜题。 而即便是他们这些妖圣,也无法证实他究竟是不是“东皇转世”? “距离上一次见面,那股岁月感更重了。”白长灯身旁,北域的一位妖圣喃喃自语,“他体内的血脉在觉醒,这的确是远古至强的皇血……” 顿了顿。 那位妖圣皱起眉头,“他身上的血……是?” 麒麟血! 凤鸣山上,无灞都城的修行者。 灞都老人虽然留了一缕神念,但已经太久没有亲自抵达凤鸣山,灞都城这样的大势力,更像是超然入圣的“世外宗门”,灰之地界有着大量的冲突,也有大量的机缘,而这一切,都被放弃了。 一个凝结了古种异血,数量稀少的超凡势力,的确没有办法在灰之地界,像金翅大鹏族一样呼风唤雨,毕竟那一片“金色翎羽”,往往就代表了整座东妖域。 如果此刻凤鸣山上,有灞都城的妖圣,那么他的脸色必定会十分难看。 西妖域棋盘一战,东皇击败姜麟,这个消息已经在妖族天下传开了,沸沸扬扬,众所皆知,然而这一战究竟是什么样的“战况”,是双方力竭最终麒麟惜败,还是东皇以碾压之势取胜……这却是不可知的机密了。 而今日,登山的黑袍男人,身上连一丝伤势也没有……衣袍上斑斑的金色麒麟血,便已经揭示了答案。 姜麟在他手上败的很惨。 白长灯的眼神一片晦暗不定。 “姜麟败了……”他早已经在白如来那得到了消息,但如今亲眼看到“东皇”,心中还是有些许的感慨。 能够成就涅槃之身的,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修行者。 而他们此刻看着登山的那个年轻人,看着对方体内澎湃滚动的气血,看着近乎完美的血脉结构,仍然有些心动……比起之前,年轻东皇变得更强了。 这个家伙从凤鸣山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取走老龙钟,而是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等我游历一趟,确认了天下第一人的身份,再回来取钟。” 为了这句话,在白如来奔赴东妖域汇报情况之后,白长灯特地给了这位东妖域太子两件极强大的宝器,以免遇上东皇,像是姜麟那般吃亏……如果此人真的是两千年前妖族共主的转世,那么无论是姜麟还是白如来,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至少目前来看,无法匹敌。 …… …… 山阶动摇。 凤鸣山脊,随着东皇的踏步,而微微震颤。 极其高大的身影,缓慢行走,但是每一步踏下,这座古山的核心之处,便似乎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灰之地界的妖修们,纷纷抬起头来,仰望那道身影。 “是东皇……他回来了?” “他身上的血,是姜麟的血!是麒麟血!” “天呐,他竟然一点伤也没有?” 一道又一道声音,在凤鸣山地界传荡,这些妖修的神念相互碰撞,传递着东皇回归的消息。 “东皇”是这几年来,凤鸣山最重要的年轻人物。 他的出现,一扫妖族在灰之地界的颓态,甚至给了大隋狠狠的反击……大隋的曹叶二人,都曾经在灰之地界参与过“战争”,彼时横扫无敌,妖族几乎无人能够抵抗。 而东皇则是直接镇压了所有遇到的敌手,打得大隋不敢撄锋! 他今日回归凤鸣山,是要取“老龙钟”! 他要证明自己,而且……来履行那场赌约。 登上山顶。 黑袍男人的眼神里无悲也无喜,离开之时,他的血脉还不像今日这般强大,直至此刻,也依旧算不得完美,这离开的几年,他经历了许多生死,最终窥见了一片小圆满。 “东皇”看着比自己修行境界高出一大截的那些妖圣,眼里并没有敬畏,也没有仰望,妖族天下赌上了三件涅槃宝器,等待的就是自己的回归。 而今日,正是因果生花之时。 他微笑道:“诸位,久等了。” 是时候了。 东皇抬起一只手来。 他握住拳头。 天地之间,凤鸣山上,龙钟长颤,一条金灿魁梧的老龙,从云雾之间探出狭长头颅,怒吼咆哮着,在音浪之间附身,最终撞向山顶唯一的实体。 东皇闭上双眼。 凤鸣山内积攒多年的妖力,终于喷薄而出,两千年来积攒的力量在此刻灌顶而下—— 他感应着这两千年来的风霜,这件宝器与自己的灵魂正在合一。 先天灵宝。 老龙钟。 整座凤鸣山,一时之间,琉璃色彩,光明彻放! 滚滚钟声荡开。 千里之外,北境长城。 将军府邸,坐在书桌前静悬狼毫的沉渊君,眉尖忽然挑起,他桌案前的纸张轻轻一颤,无形的气机从窗外倾泻而来。 他轻轻搁下毛笔,一只手按住桌上长刀,缓缓站起身子。 笔落的那一刻,书房里已是空无一人。 整座北境长城,悬挂三件涅槃宝器的城门之处,滚雷一般连绵炸响,在三件宝器里刻下来的因果之力,反复长鸣。 当初两座天下约战,涅槃境界的大人物添加彩头,南北两边,各自添了三件涅槃宝器作为胜负的“赌注”,即便是悬空城中,涅槃宝器也极为罕见……可见这一战的分量之深。 沉渊君的身形瞬间便抵达北境长城城门之处。 他面无表情,双手按在城头之处,望向远方大地。 滚滚钟声,在灰之地界扩散。 北境长城的阵法自行触发,无数如琉璃一般的巨大鳞片,在长城方圆周身升起,这些钟声滚至灰之地界边缘,便渐渐消散。 最终只留下一道身影。 东皇的神念犹如天神一般,在云雾之间翻滚凝聚。 那道巍峨身形,坐在天地最高处,俯瞰众生。 他头顶一座龙纹黑钟,木然道:“我来履行赌约。” 顿了顿。 “大隋,可有人来与我一战?” …… …… (今日状态不佳,只有一章……但还是希望大家能投一下月票。)

正文 第八十七章 金刚钵,扶摇扇 “呲呲——” 青铜台的上空,那片悬浮着的金色翎羽,发出了淡淡的震颤之音。 整片空间,都摇晃起来。 这是金翅大鹏族大长老“白长灯”的意识,而远在凤鸣山的白长灯,此刻意识摇晃,跨越了数千里抵达这里的时候,带来了一片震荡之音。 空间撕裂。 大钟长鸣。 他的本尊在东妖域闭关,但两缕心神彼此交融,那片“灰之地界”的景象,便稍稍浮现了一角。 虽然只是一角,但却被宁奕清楚地捕捉到了。 “这是……东皇?!” 宁奕的神念极其敏锐,他在那片金色翎羽撕开的空间裂缝之中,看到了此刻凤鸣山的景象,一个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独坐凤鸣山顶,四周天地灵气汇聚,无数妖灵跪拜臣服,一口龙纹黑钟幽幽长颤,发出天地共鸣之音。 “难道,那场赌局约定的时候到了?” 宁奕心头一凛。 羌山神仙居的姜太虚大真人,曾对自己说过这场“北境赌约”,两座天下,在北境长城和凤鸣山,各自压上了极重分量的赌注,十二件星君宝器,三件涅槃宝器。 这一战,大隋必须要接下。 东皇游历行走妖族天下,在击败所有敌手之后,便重回凤鸣山。 此刻,应该是下了战书。 过不了多久,便是大隋迎战……而能够当东皇对手的,大隋只有一人,神仙居的谪仙人。 洛长生。 这一角光景,被宁奕看见,也被白如来看见。 身为东妖域的太子爷,白如来自负修行境界在妖族天下的年轻一辈之中,能够列入前三甲,而在见到东皇之前,他并不认为有谁能胜过自己,至于那头纯血麒麟,胜负也不过是五五之开,真要生死厮杀,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是西妖域棋盘,在大雪山上,东皇给自己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他从来不依靠宝器。 回到东妖域部署“燕巢”之时,他隐约觉察到了一股不祥预感,那位东皇完成了击败“姜麟”的举动之后,下一个目标应当就是自己,看到大雪山的麒麟血迹,白如来回府之后没有托大,立即从大长老“白长灯”那,取走了两件宝器。 一件名为“金刚钵”,另外一件则是“扶摇扇”。 这两件宝器的品秩相当不俗,远远强过一般的星君宝器,但可惜单独拎出来,都无法成为“涅槃宝器”,处于悬在一线不能突破的位置。 这两件是金翅大鹏族的古老秘宝,代代相传,数千年来,有些宝器蒙尘,有些宝器破碎,而“金刚钵”和“扶摇扇”,则是从未有丝毫损坏的痕迹,岁月似乎对这两件宝器不起作用……即便是自己的父皇,在成为“白帝”之前,也对这两件宝器爱不释手,只不过到了后来,金刚钵和扶摇扇,用处便不再那么大了。 据说这金刚钵和扶摇扇,不只是两件单独的宝器……似乎还有其他的功效,但这些年来,一直未曾被发掘出来。 …… …… 那一片高悬白狼王庭上空的“金色翎羽”,迸发出巨大的威压。 “白长灯”的涅槃意识,直接降临在这片王庭之地。 青铜台的最高处,白狼王,金鹿王,黑狮王,上三姓的三位草原王,在金色翎羽笼罩范围的最前方,他们的眼前,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然而便是一双巨大的金灿隼眼睁开—— 轰的一声。 妖圣境界的魂念,在他们的脑海之中炸开。 这是一种血脉,境界上的绝对碾压。 这也是雪煞带来这片金色翎羽的最重要的原因……这场草原的暴乱,需要他在青铜台上镇压七位草原王,而仅仅凭借他自己,凭借雪鹫王旗,自然无法做到。 所以这一切,在此刻爆发。 在八位小可汗拿走王旗,在篝火晚宴上切磋之时,八位草原王随身携带的王旗,此刻都不在身边……这种机会,一年只有一次。 而剩下来的,就要交给自己的盟友了。 金翅大鹏鸟。 穹顶之上,空间破碎,鸟雀的戾鸣之音响起,天边阵阵金灿光雨,击穿虚空,打碎阵法而来,这些金翅大鹏鸟,从遥远的东妖域启程,在草原阵法被白如来戳碎奇点之后,跨越虚空横渡而来。 雪鹫王神情平静而又肃杀。 他望向穹顶,那一片又一片盘旋的金色光雨。 这便是他最大的倚仗! 雪煞的头发披散下来,他拽着自己的衣袍,缓慢将其扯下,裸露而出的肌肤,金色与银色的毛发一同生长,他的身上不止是雪鹫一族的煞气。 丝丝缕缕的锐利杀意,在血液里流淌 雪鹫王望着其他七位草原王,寒声道:“你们一个一个,还沉浸在乌尔勒给草原带来的美梦中……都已经过去两千年了,还没清醒吗?” 他吐出一口气来,双手十指垂落,锵然一声,钩爪破开肌肤,锐利生长而出。 “你们等着吧……等我证明给你们看。” 雪煞抬头望天,喃喃道:“等平定动荡,集齐八面王旗……我便是新一任的草原天神。” …… …… “嗖”的一声。 宁奕的耳旁掀起一道锐利的破风声音。 宁奕眼神一冷,他俯低身子,这道风刃擦着他的面颊划过,与此同时,白如来的身影已经鬼魅般浮现在他的面前,两者撞在一起,宁奕一拳打在白如来的下颌,白如来一记膝撞砸在宁奕胸口。 狂风呼啸破开。 两道身影被对方的巨大力道震退,宁奕躬下身子,双脚踩在地面不断后掠,白如来则是被打得高高抛飞,背后双翼猛地一拍。 下一刹那,两人又重新撞击在一起。 速度越来越快。 声音越来越响。 狂暴的气流轰击之中,金鹿王帐和黑狮王帐的小可汗,忍受着伤势的痛苦,抬头看着不断被攻击余波溅开的气浪,此刻面容已经是一片煞白。 他们亲眼目睹了宁奕击败雪鸩的那一场战斗。 他们知道宁奕强。 却不知道宁奕竟然这么强。 随意一刀斩碎六王旗合击之力的“白如来”,被誉为妖族天下前三甲的绝世天才,此刻竟然奈何不了这个异乡人? “宁奕,给我死!” 白如来体内的气血澎湃翻滚,上一次在西妖域棋盘,他吃了一个大亏,在宁奕破境之时,他手里一件宝器也没有,恰逢对方浸入了悟道状态,打出大道长河的“因果”,险些把自己镇压。 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他知道宁奕身上有一柄极锋锐的剑器。 白如来一掌镇压而下,五根手指如番天印般,无数璀璨金光在那道“卍”字秘纹之中炸开,两者之间距离不过三丈,一步踏出,整个世界都被金光轰开。 他眼里闪过一道雪白剑光。 宁奕拔剑了。 细雪剑锋划过剑鞘,被单手攥拢剑柄,瞬间拔剑出鞘。 这一抹剑光划过一道弧形,磅礴的神性,化作风雷,崩裂开来—— 执剑者的剑气,境界够高,便可斩切世间万物! 宁奕眼神极冷,他盯着白如来的面颊,这一剑,自左而右的横切开来,接着便是自上而下的砍落! 瞬间便划出一道十字弧形! 然而咫尺之间,白如来的掌心,隐约有雷音翻滚,金光翻涌,在他面前如钵一般荡漾开来。 宁奕神情苍白,此刻脑海之中像是被一座大钟狠狠撞中,无数雷光如蛇狂舞,思绪全都被砸得抛飞而出。 这是神魂秘术……不,是宝器! 宁奕的余光瞥见了白如来掌心的那缕“卍”字佛印,与上次不同,这枚佛印带着一股浓郁的岁月气息,白如来的面前浮现出一座半圆形如铜钵倒悬的屏障,细雪剑气与之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破碎声音。 是一件护体宝器,也是一件神魂攻击宝器! 这雷音侵入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宁奕咬紧牙齿,唇角溢出一抹鲜血,他猛地一咬舌尖,神池之中猛地一道涟漪荡开。 万幸的是,他的神魂根基无比牢固。 刹那便回过神来。 “抗住了?” 白如来眼神微微收缩,这“金刚钵”,乃是他留着对付东皇的手段,大雪山上见识了东皇举世无双的体魄,他便想从神魂这一点下手,金刚钵的神魂冲击极其强劲,一般同境修行者,至少会出现一个呼吸的怔神。 这一个呼吸,便足以决定胜负。 宁奕竟然是瞬间破开? “那么……你再试试这个!” 白如来的面色阴寒起来,他一只手轻拍腰间,一缕风气从天地之中掠来,接着便是无数道无形之风,轰隆隆如雷鸣一般,在他掌心流淌。 宁奕面色苍白,但眼神明亮。 他望向咫尺之间的小白帝,左手金刚钵,右手扶摇扇。 金刚钵乃是一抹金灿火光,幽幽燃烧。 扶摇扇则是万千狂风凝聚,隐约汇聚成巨大羽翎长扇的形状。 这两件宝器的形态极其古怪……都不是实体,而是虚态。 宁奕闭上双眼,喃喃道:“我有一剑,可破万法!” 神池内的微小星辰,如尘埃一般,翻滚起来。 无数潮水,围绕剑气。 细雪如浩荡长光,被宁奕逆着天地大风递出! (ps:1,今晚还有。2,距离第五只差50票了!有没有大侠直接一气破了,破了明天加更。)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小白帝之秘 细雪的剑气,与无数狂风撞击在一起。 宁奕的身形,瞬间就被轰轰烈烈的风潮所湮灭! 他屏住呼吸,双手持剑,直刺而出。 在“扶摇扇”挥舞而出的漫天狂风之下,宁奕脚底的土石,寸寸炸裂,四周的物事全都破碎,这不仅仅是“风”那么简单。 扶摇扇赋予了这些风一种与众不同的特性。 “湮灭!” 宁奕隐约觉察到,这股力量,与自己在往生之地感应到的“灭字卷”,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一种规则之力。 体内的那颗微小星辰,疯狂轰鸣。 神性输出提升到了极点。 与西妖域棋盘的那一次交手不同,白如来……变强了! 而且变强了很多! 不仅仅是这两件宝器带来的加持……宁奕心中隐约有个猜测,这位东妖域太子,很有可能在回府之后,利用这段时间,完成了某道意境的领悟突破。 宁奕的嘴唇溢出鲜血,越是在重压之下,他的眼神越是明澈。 他望向头顶。 那片金色翎羽,威严越来越大。 比起西妖域棋盘的境况还要糟糕,这是金翅大鹏族涅槃妖圣降临的意识,此刻在帮助雪鹫王镇压其他七位草原王……如果完成了对这七位草原王的镇压,那么便要轮到自己了! 而且,此刻已经到了镇压的最后关头。 青铜台的上方,已经有了破碎不堪的声响,天地狂风,金色翎羽的意志之下,这座青铜台都要坍塌,可见那七位草原王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宁奕的耳旁,是无数射箭般的羽翼破空之音。 穹顶之上,一片又一片的金色光雨泼洒下来,金翅大鹏族未开启灵智的妖灵,从奇点处破壁,横渡虚空而来,此刻在妖圣翎羽的意志之下,在这片大草原上贴地飞行,帮助雪鹫部落完成镇压。 宁奕看见,田谕正在拼命举剑,抵抗着雪鹫甲士的进攻,而此刻一缕金色鹏影闪逝而过,他的肩头被两爪抓得血肉横飞,直接炸开一蓬血雾。 飞掠的鲜血。 愤怒的嘶吼。 整片草原都陷入了动荡……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片金色翎羽。 自己第一次踏入雪鹫王帐,就闻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果真应验了小元山符圣的那句谶言。 宁奕抿起嘴唇,他想要杀出这片青铜台,去救下田谕,救下先知,然而脑海之中始终有一片理智压制住自己。 在这片动荡之中,以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金翅大鹏族的妖圣在上。 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田谕的双肩都被鹰隼攥住,他被拖曳着飞起,双脚离地,朝着青铜台的方向,面目狰狞的大吼。 宁奕的双眼有血丝浮现。 “乌尔勒!!” 田谕的声音被爆碎的风刃淹没。 数十张抛飞的古木桌案,在宁奕侧面砸来,三丈之外,便被剑气斩切开来,化为无数木屑,被直接打散,如瀑布一般倾泻滑掠而出。 宁奕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宁奕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安静。 自己出关之前,那个坐在小元山山门之处的老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不断重复,不断放大。 “领悟阵纹之后……去天启之河!” 宁奕咬紧牙齿,深深望向远方的动荡烟尘。 他没有再犹豫,五指在面前划动,虚空发出阵阵破碎之音,银色的秘纹在指尖绽放。 须臾之间,宁奕的侧身开了一扇四方门户。 他猛地一剑砍出,剑气与狂风撞击在一起,震得白如来向后一滞,借此机会,他踏入门户之中。 “想走?!” 白如来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 在西妖域棋盘,宁奕便动用了奇点逃生。 这一次故技重施。 他怎会犯下同样的失误? 这一次,绝不会放过宁奕! 小白帝长啸一声,收起扶摇扇,浑身燃烧金灿杀意,化为一道金色长虹,赶在这扇虚空门户关合之前掠入其中。 …… …… 浩袤草原。 莽莽大月。 八大姓的篝火晚宴,将这条母河的所有修行者,都吸引而去,于是此刻,草原上显得格外静谧。 一片空旷辽阔! 然而,一缕银色秘纹在虚空之中点落,接着便是如挥墨般的连点成线,迅速勾勒成一扇四四方方的银色门户,一道身影从中奔出,宁奕单手护在面前,像是从火海之中遁出,无形的“罡风”在他体魄周围不断炸响。 跌出门户的那一刻,宁奕落在这片草原上,翻滚一圈,他隐约往后瞥了一眼,八大姓的篝火晚宴,已是在身后十数里地外。 紧接着他的面色便是一变。 背后汗毛炸起。 宁奕低下头来,瞳孔里有着燥热的光芒亮起。 这片草原上,原本雪白的霜草,此刻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红意。 下一刹那—— 汹涌澎湃的赤红火焰,便从背后门户之中席卷而来。 宁奕猛地转过身来,他双手攥住细雪首尾,将其横在自己面前格挡。 “咚”的一声! 那个浑身包裹在火焰之中的瘦削身影,犹如一枚炮弹,狠狠以肉身砸来,裹挟着炽热的高温,撞击在细雪之上,磅礴的劲力化解了大半,但仍然撞得宁奕倒飞而出。 宁奕的双脚一度离地,他不断踩踏脚底霜草,才堪堪止住退势。 嗤然升腾的白烟,在剑面上流淌。 宁奕嘴唇干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细雪,又抬头望向远方包裹在火焰之中的那道悬浮身影,丝丝缕缕的火焰缓慢消散,白如来的面容逐渐显现而出。 “这是……火之意境?” 宁奕皱起眉头。 上一次在西妖域棋盘之时,并没有见白如来施展这道意境。 怪不得白如来的气息变强了。 境界抵达了命星之后,一般都是敛息,不显山不露水,如果在收敛之后,依然给人这种感觉……说明境界提升了很多。 “恐怕不止是‘火之意境’……”宁奕在心底喃喃自语:“白如来想要成为第二位白帝,他在修行路上的图谋必然极大,绝不可能修行单一的意境。” 像是剑湖宫的飘雪剑君,雪之意境修行到了极点,也不过是一个星君而已。 想要成为涅槃境界的妖圣,需要一条足够强大的“道”。 金翅大鹏鸟,主掌杀伐。 金之一字,天生圆满。 宁奕眼神一亮。 “很有可能是五行意境……而且是五条道路一起修行,之前在西妖域棋盘之时,未曾圆满,只展露了‘金’之一字。” 白如来乃是纯种的金翅大鹏鸟,即便不修行,也有着极强大的金字杀意,烙刻在眉心,而他修行五行之道,更是可以藏住其他的四条意境,只以“金”之一字,展露修行境界。 五行……是一条极其强大的道。 如果白如来修行的真的是“五行”之道,那么……此人的心机之深,便远超姜麟。 以天赋秘术,遮掩其他四条道境,等到五行圆满再出手。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而此刻,悬在草原上空的白如来,身上的火焰愈发弥散,最终缓缓湮灭,只留下了一朵婴儿拳头大小的猩红火焰,悬浮在肩头,与此同时,他的白袍一侧,滚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珠,大小与火焰相差不多。 如是这般,一共四朵幽光,悬浮在他的肩头,左右,前后。 水,火,木,土。 再加上眉心一缕金灿杀意。 金! “还真就五行啊……”宁奕抹了抹面颊,他望着那个悬浮在空中的白袍身影,笑了笑,默默攥拢自己的细雪。 在青铜台上,白如来动用“金刚钵”和“扶摇扇”,都不曾暴露他修行五行的秘密……可见他城府之深沉。 “我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了……” 宁奕笑了笑,“都说南姜麟,东如来,你们二人并驾齐驱,齐名当世,现在看来,似乎你藏得更深一些啊。” 姜麟的双刀,意境,血脉,还有一些杀伐手段,都被妖族天下的四境所知晓。 而白如来则是从不动用宝器,从不动用意境,只以天赋秘术杀人,被南域的妖修,认为是过度依靠天赋的天才,昙花一现,终将凋零。 他将“五行”这门大杀器藏得死死的。 悬在空中的白如来,衣袍翻飞,猎猎作响,他这一次没有急着动用金刚钵和扶摇扇,这两件宝器,早早就被上面钦定了赐予的人选,在他年幼的时候,便得到了这两件星君宝器。 只不过他从未动用过……从踏上修行路来,他所有猎取的宝器,全都“宠溺”的给了自己的妹妹白早休。 与世人所认为的一样。 他是一个天才。 与世人所认为的……又不太一样。 他展露出来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可以接受姜麟与自己齐名,他一边渴望着证明自己是最强的那个人,一边压抑着自己的手段。 东妖域的白如来,并非不会动用宝器,并没有只有天赋秘术。 草原之上,那一缕金灿杀意,从小白帝的眉心缓慢脱离,化为一道金光灿烂的光团,一共五枚滚珠,便在他面前不断碰撞,直至被他一只手掌握住。 白如来俯瞰宁奕。 他漠然道。 “杀了你……这些秘密,便不会有人知道了。” (继续求票!还差20票!)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咫尺飞剑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五颗蕴含大道气韵的宝珠,在白如来掌心凝化。 五行之道! 天地之初,一片混沌,而支撑这座世界的根基,便是“五行”,金木水火土,构造天地万物……道宗里有着专门针对五行之道撰写的术法,在诸多意境之中,五行乃是直指本源的最强意境之一! 踏入命星之后,意境凝化,头顶的那颗“星辰”,会汲取源源不断的星辉之力。 此刻的修行者,对于自身的提升,更注重“意”。 十境的根基已经打下。 在长陵能够留下姓名和碑石的那些天才们,都是在命星境界,便领悟出一条超强的道境,即便最终无法成为“涅槃”,也是最强那一级别的星君。 大隋的神仙居“姜玉虚”,“楚江王”,包括自己的师姐千手,都是有着极强大的道境作为倚仗,才能够横扫星君境界无敌手。 抵达星君的杀力极限。 而小白帝,在命星之时,便妄图执掌“五行”,野心已经不只只是星君这么简单了…… 草原上狂风席卷。 宁奕盯着白如来掌心的五枚本源法珠,神情凝重,这五行之力,如今连小圆满也算不上,只能算是凝聚雏胚,但已经极为恐怖,每个人对天地灵气的感应有限,能够掌握五行之中的某一条道境,已经足以成为极限星君。 像是剑湖宫大名鼎鼎的“飘雪剑君”,虽然自身的“雪之意境”不是最本源的五条道境,但是再加上“剑之意境”,仍然成为了那个时代最强的星君之一。 因为纯血金翅大鹏鸟的原因,白如来可以轻松掌握最强的“金”字杀意。 而其他的四条道境……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不仅仅要看自身对天地灵气的感应天赋,也要看后天的造化。 雏胚已经凝聚,这一条道路最难的那一步,第一步,已经踏出。 这五条道境,只要有一条抵达小圆满,白如来应该就可以晋升成为星君,一条大圆满,那么他便成为“飘雪”这样的极限星君。 五条道境小圆满,又是一个质变。 等到五条道境大圆满,彻底执掌五行……妖族的东妖域便会出现一位更强大的,新的白帝! “已经凝出雏胚了么……” 宁奕明白了白如来隐忍的原因了。 在西妖域棋盘,恐怕这位小白帝,已经有其他的道境可以施展打压自己了,只不过一直忍着没有动用。 因为五条道境全都凝聚雏胚,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 白如来的天赋原因,金字杀意肯定为主,其他四条道境将五行填补圆满,此刻的杀力整整攀登了一个大台阶。 …… …… 漫天的杀意,被白如来握在掌中。 他望向草原上的黑衫身影,五根手指张开,磅礴的大道意境,化作天地威压,向着宁奕碾压而去—— 宁奕面无表情,瞬间拔剑。 细雪的剑锋划过一道弧线,宁奕的喉咙发出一声闷哼,抵着这股巨大压力前行,然而在两个呼吸之后,他双脚踩踏的那片草地,便拔地而起,无数土石被磅礴劲气卷起。 宁奕被这道恢弘力量拍中,喉咙一甜,整个人倒飞而出。 这天地万物,都是由“五行”衍生。 掌控了“五行”,便是掌控了万物的衍生和崩离。 白如来连那两件宝器都没有动用,他的背后 ,火焰焚烧,水珠震颤,诸般异象缭绕,一双巨大的金色鹰隼眼瞳就此睁开。 接着便是一双数十丈大小的巨大羽翼,根根翎羽金灿透明,尽数是由金字杀意组建而成,这是五行之中他最为擅长的道境。 天赋秘术! “给我杀!” 其他四条道境,作为辅佐。 天地震颤,草原之上,宛若千骑冲锋,宁奕的面前身下,一道巨大沟壑炸裂开来,他狠狠一剑插入悬崖峭壁,借着反震力跃起,驭剑而行。 叶先生的“逍遥游”被宁奕催动到了极点。 这五行道境……实在太强了。 打不过。 宁奕在拼命向着“天启之河”飞掠。 然而背后的那股危机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浓郁。 宁奕微微侧首。 身后展开巨大金灿羽翼的“白如来”,此刻五行意境护体,宛若神灵一般,全力追赶之下,速度竟然不输“逍遥游”! 两者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拉开。 白如来的神情相当难看,他盯着前方驭剑的那个人族剑修。 自己是何许人也? 世间极速的纯血金翅大鹏鸟! 有风杀之力相助。 自己全力施展了,竟然还是追不上这个人类……开什么玩笑? 白如来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族剑修竟然还有这等底牌。 在宁奕眼中,白如来今日展露出了压箱底的手段,“五行道境”的“雏胚”宝珠……这位东妖域太子的心机之深,已经让宁奕觉察到了十分危险,若有机会,必须要趁早杀之。 而在白如来眼中,这个人族剑修,同样是一个心腹大患。 自己在西妖域棋盘就没杀掉他。 在草原再见面时,这个人类又变强了……虽然自己动用了“五行道境”,完成了对宁奕的打压。 但自己父皇的“生字卷”还在宁奕手上,目前还未被炼化,若是等宁奕再炼化“生字卷”,实力又会更进一个台阶。 越到后面,越难杀。 以雪鹫王雪煞给自己的情报,还有青铜台的现状来看……宁奕似乎还想集齐天神高原的八面王旗,这是想成为第二个“乌尔勒”? 这是绝不容许发生的情况! 必须要杀!今日就要杀! 白如来握拢五指,一拳隔空对着宁奕的后背打去,漫天流水爆破而出,与剑气对撞,神性在境界落后的情况下,被打得一片乱沸,接着便是五行道法的凝聚转化,水火之道瞬间变化,宁奕的黑衫背后,凭空炸开了一场璀璨烟火。 驭剑而行的宁奕,身子踉跄,背后剑气被火之意境炸开一道口子,脚底微错,向下坠落,他一只手捂住臂膀,背对草原落下。 白如来与宁奕对视一刹。 “嗡”的一声。 白如来连忙闭上双眼,神魂之中,如同被一柄大锤砸中,他虽然凝聚五条道境雏胚,但神魂之术终究羸弱,但天赋预感到了危机。 掌心的那缕“卍”字火焰,呼啸澎湃。 金刚钵的“卍”字虚炎,在小白帝面颊毫厘之前熊熊燃烧,将这一击神魂攻击彻底拦下。 他再度睁开双眼,眉心有一股剧烈的压迫之感。 瞳孔之中,一缕极其狭窄的剑气锋芒,挤破“金刚钵”的火焰,刺向他的眉心。 即将坠落在地的宁奕,单手捂住一条臂膀,而那柄原先踩踏的“细雪”飞剑,则是化为一道雪白长虹,倏忽射出。 白如来的瞳孔陡然收缩。 这一剑来得太快,节奏太好,紧跟着神魂冲击的余波袭来。 白如来的喉咙里,吐出了一个极其晦涩的爆破音节,在千钧一发之际,无数火焰席卷,金翅大鹏族的秘纹凭空铺展开来,细雪的剑气在眉心之前狠狠刺下,却如同撞上了一座大山,无数秘纹被剑气凿得支离破碎,只可惜这一剑终究没有刺入小白帝的眉心。 白如来两根手指并拢狠狠斩切而过,指尖撞在细雪剑锋之上,将这柄古剑的锋芒都砸得黯淡下去,化为一道流光钉入下方草原。 于此同时,宁奕也跌落在草原之上。他翻滚一圈,瞥了一眼插在十丈之外不远处的细雪,面无表情收回目光,紧盯着空中的那道“巍峨神灵”。 臂膀处的熊熊火焰就此熄灭,宁奕单膝跪地,挺直脊背,一根手指按在眉心。 “剑气洞天……开!” 眉心光芒绽放一瞬。 无数宝器,轰隆隆翻滚而出。 一枚古钟飞出,迎风而涨,雷音轰鸣,无数音节在其中流淌,神性翻滚。 一座大鼎,飞撞离开剑气洞天,瞬间便化为一座数十丈大小的小山。 数十件宝器,如同倒悬瀑布一般,从宁奕的剑气洞天之中汇聚,向着空中的“巍峨神灵”砸去。 白如来在看到这些宝器的时候,眼神便红了起来。 这些都是他多年厮杀,然后留给妹妹白早休的宝物! 宁奕打开剑气洞天的刹那,还刻意留了一抹虚影,让自己看到白早休的影像。 自己的妹妹,被封锁了妖力,打出了本命真身,囚压在这个人族剑修的小洞天中。 “宁奕!” 白如来的杀念攀升到了极点。 这些宝器,品秩都相当不错,他小白帝留给妹妹的,又怎会是凡物?只不过白早休懈怠修行,境界不够,发挥不出真正的功效,而此刻在宁奕的神念操纵之下,这些宝器全都大放光芒,这个人族剑修的身上有一种比星辉更强大的力量。 白如来一件一件拍碎迎面而来的宝器。 他的理智都快要被愤怒冲散。 而蹲在地上的宁奕,始终眼神平静,他的手指始终按在自己的眉心之中,神念敏锐捕捉着方圆数里的所有动静。 他在等待。 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神池之中,有三柄扁平飞剑,已经躺了很久。 但从未蒙尘。 就在白如来拍碎最后一件宝器,身子从高空消失,瞬间来到宁奕面前的时候。 宁奕松开了手指。 躺在神池数年之久的三把飞剑只是一颤。 由静入动,瞬间掠出。 神池之中已是空空如也。 白如来的眉心,有一抹雪白长虹刺入,剑尖刺入血肉之中,接着便是第二柄飞剑,头尾相撞,再是第三把。 白虹。龙藻。龟文。 咫尺飞剑。 (PS;1,依旧求月票!求打赏!2,月票领先了,感谢大家,感谢每一个投票的朋友,但是领先的太少,随时可能被反超……加上今天,还有3天才算结束。目前是6396票,在结算之前,每多100月票,熊猫都会加更一章!拜谢!)

正文 第九十章 寂灭 三把飞剑。 头尾衔接,撞在距离宁奕只有三尺距离的白如来面前。 眉心之处,有一只手掌,掌心向外,原本金光熠熠的“卍”字秘纹,此刻鲜血淋漓。 一柄飞剑刺穿掌心,剑尖抵在眉心之处,锋芒刺破了白如来额首的肌肤,一缕歪斜的金灿血液流淌而下。 三柄飞剑的贯穿之势,叠加在一起。 只差一点点…… 然而这么一点点,便是咫尺天涯。 伤得了,杀不了。 宁奕的神情阴沉下来,他瞳孔收缩,双手猛地抬起护在面前,一击势大力沉的鞭腿横扫而来,耳旁是虚空的破碎声音。 他重重飞了出去。 脑海里一片意识震荡。 一击鞭腿扫荡而出的“白如来”,握拢五指,将那柄飞剑死死攥在掌心,其余两把飞剑瞬间便被气机荡开,在草原上切开两片草地,划出两道交叉的弧线。 宁奕被这一击打得倒飞而出,他双手十指掐诀,裴旻的“驭剑指杀”法门,在此刻施展开来,白虹被小白帝死死捏在掌心,不断震颤,激荡出绵密的剑气,若是白如来不肯放手,这些剑气便会侵入血液之中,再入骨髓。 白如来仍然攥拢“白虹”,他一脸阴沉地掌心发力,试图想要以自身的掌力,捏碎应天府的坐镇飞剑,只可惜这把飞剑当年的主人,乃是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曹毗,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半件涅槃宝器。 如今的白如来只能让剑气意念震颤,却无法击碎这把飞剑。 “这个人族剑修,怎么这么多宝物?”白如来的掌心被剑气穿透,他倾泻全力到掌心,却无法像之前拍碎那些宝器一样,直接将这柄宝器摧毁,反而吃了一个暗亏,半条手臂被剑气蔓延开来。 他皱起眉头,以另外一只手将白虹拔出,狠狠以指尖叩击,一弹之下,白虹飞剑剑尖休养多年的剑尖气韵,直接被弹得破碎开来,显然在这场战斗之中是派不上用场了。 养剑千日,用剑一时。 咫尺飞剑之术,便是如此,裴旻当年修行“剑藏”,一半是浩浩荡荡的剑器浪潮,藏剑数量高达万柄,极其强大的神念操纵之下,剑器如海洋一般倾泻而出,可以以一己之力,攻城掠地,对抗数万大军。 这便是飞剑之术的一个流派,以一敌多,修行神魂之术,驾驭数量庞大的飞剑,直接以剑海将敌人淹没。 另外一个流派,裴旻也有修行,而且抵达了更高的境界。 在天都皇城的血夜之中,他险些杀死太宗,依靠的便是单体袭杀的飞剑术。 两个流派,一大一小,前者“驭剑”,后者“指杀”。 那柄“野火”在裴旻剑气洞天之中的篆养,相当耗费资源,与之前那些量大的飞剑截然不同,所以“野火”的单独厮杀能力,几乎抵达了“先天灵宝”的最强境界,也正是这样,才能在天都皇城的铁律和皇座之下,重创全盛时期的太宗皇帝。 其实当年裴旻,在妖族天下那一战时,斩杀妖圣,“野火”尚未抵达那层境界,但在此战之后,白帝龙皇都是拒战,裴旻的剑心才真正得见圆满。 宁奕对“飞剑之术”的了解并不深。 龙藻,龟文,白虹,这三把飞剑,一直篆养在自己的神池之中,几乎不曾动用,但在青山府邸那场厮杀之后,宁奕倒是对驭剑指杀的法门烂熟于心,闲来无事便会在心中默诵一遍,偶尔也会试着以指杀之术磨砺自身剑道。 神池的水涨船高,这三把飞剑的篆养条件自然也是越来越好。 在冰川高原“寂灭”的这三年,三把古剑也一度寂灭,此刻剑身之上,还带着当初的寂灭意味。 掌心被“白虹”贯穿的白如来,面色有些难看,他虽然拔出了那把飞剑,但是死气还是侵入到了他的血肉之中。 寂灭之道。 生死大道。 若说有什么意境,能够与五行相媲美,那么“生死”二字,便是其中之一,甚至两者单独拎一个出来,都可与“五行”争锋。 生与死,乃是天地万物,都逃不脱的亘古规则。 直接修行“生死”,而且成功圆满的……从古至今,两座天下,就只有一个人成功。 徐藏。 宁奕从冰川高原上醒来,身上隐约沾染了一些生死寂灭的意味,只可惜在北妖域一趟行走,后面到西妖域棋盘,摸滚打趴,这股寂灭意境便被焕发的剑气抹去……只留下了浅淡的痕迹,偶尔回想起冰川高原“死去”的记忆,只能看到一片灰白。 无数大雪在头顶飘飞。 生命的温度降到了极致。 连意识都被冻得模糊。 这便是“寂灭”给宁奕带来的最大体会。 此刻,白如来的掌心,竟然隐约传来了一股寒意……五行道境在体内流淌,竟然无法化散这缕寒意,这像是死气的东西,虽然势小,但却是跗骨之蛆,随着那柄飞剑传递而来之后,便直接汲入髓中,无法再抹除。 “这是什么东西?”白如来的眼神厌恶到了极点,他望着宁奕,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草原上,三柄倒飞而出的古剑,在空中抛洒,如同有人牵线一般,重新交叉飞掠,回归宁奕的剑气洞天。 对于飞剑之术,宁奕修行的境界还不算高,面对白如来,此法一时奇袭,或许能够奏效。 但对方已经有了防备,若再施展飞剑,就是白白浪费心力。 这一次三把飞剑的动身,宁奕收获了一些“意外之喜”。 这三把飞剑,本身主人残留的痕迹已经极其浅淡了,而随着自己从皇陵走出,它们的身上,竟然沾染了一缕浅淡的“寂灭”意味。 宁奕在天都亲眼见了徐藏出手。 生死剑道的逆天之处,在于无数境界的差距,直接将对方的生机全都摧毁。 当初的太宗,若不是踏出迈向不朽的那一步,生机无穷无尽,便会直接被徐藏的生死剑道带走。 这世上,除非是不朽,谁又能逃得了“寂灭”的下场? 那一缕寂灭意境,在白如来掌心蔓延,只可惜并没有扩散,更没有办法像天都的那一剑,将死气成倍的传染,但始终有一缕寒意……白虹这一剑,做到的事情,就是让小白帝距离“寂灭”,近了那么一些。 通俗来说。 折寿。 白如来的眉心有一片阴翳,这缕挥之不去的剑意,无论他尝试什么手段,都无法抹去,冥冥之中已经有了感应。 自己的寿元,似乎因为这一剑,受到了不可逆的折损。 天下道法,寂灭之术,从未有过这等手段……让一个人慢慢“寂灭”。 他望向宁奕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如今他的修行路还长,一点寿元,算不了什么,若是换了一个人……换了一个垂垂老矣,即将死去的人,捱了这一剑,又会如何? 这一剑不强,也强。 它无法立即杀死一个人。 但在某种特定的时刻……这不可抹除的寂灭,哪怕只有一缕,也可以杀死那些“绝不可杀死”的人。 …… …… 宁奕收起三把飞剑,他擦了擦唇角鲜血。 细雪拔地而起,化为一道流光,瞬间掠入掌心。 宁奕的背后,就是那片“天启之河”,波光粼粼,大月高悬,这条长河是草原的母河,连绵如老龙,此刻湍流激浪,一望无际,看不见其首尾。 十数里地的奔行,执掌了五行道境的白如来,的确在境界上压了自己一头。 被小白帝打,宁奕攒了一口郁气,堵在胸口。 在收回“龙藻”,“龟文”,“白虹”之后,宁奕似乎隐约有所领悟。 他抬起头来,望向小白帝。 五行道境的力量极其丰盈,白如来浑身包裹在道境的威势之中,掌心的鲜血很快流淌殆尽,伤口结痂,在数个呼吸之中痂壳脱落,这种伤势的恢复力,已经可以与白骨平原的“紫霞”相媲美。 这是金翅大鹏族的天赋之一。 在妖族天下,强大的修行者,要么像是灞都城的那几位师兄弟,各自都是罕见的古种,要么是姜麟这样的皇血,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数量极其稀少的存在……几乎没有什么族人,因为血脉高贵,所以孤独。 但金翅大鹏鸟却偏偏是一个例外。 在妖族天下,几乎找不出一族,既比他们血脉强大,还比他们数量庞大。 这是一个接近完美的“种族”,整片东妖域都匍匐在金翅大鹏鸟的统治之下。 大隋迎来了太宗这样的强大皇帝。 而妖族天下没有被太宗击垮……是因为东妖域诞生了“白帝”,如果没有“白帝”,仅仅依靠“龙皇”一人,无法将太宗最巅峰的时期拖住。 白帝的出现,使得妖族完成了两座天下最强者之间的制衡。 若是没有他……那么天下的局面都会不同。 白帝出现之后,大鹏鸟的血脉似乎变得更加强大了。 据说白帝一直在做着与太宗一样的尝试……如果他成功了,如今的东妖域,实力和地位,都会提升到史无前例的高度。 所有的族人,血脉都将接近返祖,接受不朽带来的馈赠。 这一幕,对大隋来说,是一个灾难。 悬在空中的白如来,忽然皱起眉头。 他望着宁奕,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在西妖域棋盘上,宁奕破境之时,他曾感应到这股气息。 他望着那道缓慢盘膝坐下的身影。 四周的草屑,都飞掠起来,围绕宁奕旋转,犹如一条古老长河。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大道之争,你不行 天启河畔。 两道身影。 四周的风气缭绕,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宁奕缓缓闭上双眼,如灵山修行多年的老僧,结跏趺坐,衣袍飞扬,草屑流淌,草原上的雪屑,颗粒分明,在此刻被无形的神性凝聚。 像是一道古老河流。 大道长河! 一缕驳杂的念头,在神池之中荡开,宁奕抛开一切,试着去捕捉,后天道胎的领悟力已经极强,只需刹那便可捉住。 只可惜此刻并非是修行的静室。 他面对的,乃是东妖域的小白帝。 在宁奕结跏趺坐的那一瞬间,白如来便动手了。 “想顿悟?” 白如来五根手指抬起再按下,天地大势都随之一滞,五行宝珠的力量分散开来。 当初在西妖域棋盘,宁奕破境势头不可阻挡,再加上顿悟,把自己连削带打击飞了数十丈,相当凄惨,那个时候,白如来的五行道境只差一丝便可突破,即便被打出了火气,仍然死死按捺,没有暴露手段。 而此刻,五行道境已成! “镇!”小白帝的杀念从眉心飞掠而出,他不介意,再与宁奕来一场大道之争。 万千道法,凝聚五行。 金木水火土。 构造万物的五大元素。 五条道境,虽然连第一步“小圆满”都未能抵达,但此刻已是凝聚雏胚,打下了根基。 白如来两根手指并拢,一斩而下。 这是他的刀法意境。 与姜麟长年齐名,他多次观摩姜麟出刀,模仿麒麟的刀法,这一道意境已然有了一缕神韵,而附着了金字杀念,杀力便更上一层楼! 宁奕的面前,一道恢弘刀光,如大江一般披挂而下,砍破云雾,浩浩荡荡。 盘膝而坐的宁奕,头也没抬,仍然眉头紧锁,他抬起一只手来。 大道长河之中,当初结下来的道果,被他抛掷而出。 小无量山的“刀阵”! 漫天罡风碰撞。 轰然一声。 毫无悬念。 白如来两根手指凝聚的锋芒,直接将宁奕从大道长河里掷出的道果砍为两半。 坐在天启河畔的宁奕,唇角溢出一抹鲜血,他仍然置若罔闻。 只不过接下来,白如来的指尖挪移,便“缓慢”起来。 一枚又一枚道果,被宁奕毫不犹豫地从大道长河之中抛出,一一与白如来的“五行”碰撞,刀罡只是载体。 道法对撞,也是一场神魂的对决。 宁奕的道果虽然是圣山的心血,但几乎未经过推敲,更不用说在生死之中慢慢砥砺至圆满之境。 这些道果只不过初步诞生,远远比不上自行领悟的道境,更不用说与“五行”媲美,相撞之下,一一炸开,余波所过之处,天启之河的河水也炸开数十道连绵水柱。 白如来饶有兴趣看着这个在大道之争中,已经落入下风,不得不一一掷出道果的人族剑修。 当初自己硬生生接下西妖域棋盘的“大道之争”,一是情势所迫,二是自己的五行还差一丝圆满。 如今这个家伙,选择硬抗自己的道境,看起来不动声色,稳如泰山,但实则每一颗道果的破碎,都会对他自身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这是被架上了台,退不下去,还是“自尊心”作祟,打肿脸充胖子? 难不成,他还有一条能胜过五行的道境,只差一丝便可以圆满? 小白帝刻意放缓五行道境的碾压速度,在与宁奕大道长河里道果碰撞的时候,他不得不感慨,这个人族剑修所修行的手段之多,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几乎都有涉猎,这么多的道法,这是怎么做到一一领悟的? 妖族天下并没有“后天道胎”这个说法。 于是在此刻的白如来眼中看来,宁奕是一个令他赞叹的,不折不扣的天才。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比起大隋的曹燃叶红拂,都要强上一些,可能是因为从未出现在“灰之地界”的原因……妖族天下根本就不了解宁奕这么一个人物。 关于宁奕的情报,少得可怜。 “来啊……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白如来的眼神之中,一缕火光愈发旺盛。 他隐约期待着宁奕能够取出一条能与“五行”媲美的道境,然而那条大道长河之中的道果越来越少。 宁奕的面前,一道又一道的剑气迸发而出。 这些剑气与刀罡一一碰撞。 五行道境摧枯拉朽的,将宁奕的道果一一劈碎,最终一整条长河都迎了上去,与那道白如来信手拈起劈下的刀罡撞在一起,最终烟消云散。 虽然挡住了攻势。 但宁奕的面容,已一片苍白,嘴唇的鲜血嘀嗒嘀嗒,在风中被吹成长线。 大道长河尽毁。 无一是白如来“五行道境”的对手。 这场大道之争,就要走到尽头。 白如来已经没了再与宁奕斗下去的兴致,他看着这个之前让自己相当感兴趣的家伙,如今再看,索然无味,这些年横扫东妖域,除了东皇和姜麟,宁奕还是唯一一个同境之中,让自己吃瘪的修行者。 于是在棋盘输的那一招,今日找回来后,这一切都没了意思。 “那就……结束吧。” 他微微叩指,五行道境凝聚而出的水珠,不断汲取着草原上的星辉,妖力,一尊魁梧的神灵,缓慢凝聚而出,古老的盔甲,攀满木藤,水渍斑斑,而盔甲的深处,一缕火焰熊熊燃烧,这尊神灵的肩头随着踏步的震动,不断抖落细碎的尘埃。 这都是道境之力幻化的异象。 宁奕望着白如来的那尊神灵,直至最后,他还是没有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寂灭”道境。 有些可惜了。 他尽力去尝试了,没有留住这一缕感悟,三把飞剑带来的机缘在咫尺之间,指缝之中溜走。 那个由“五行”凝聚而出的红甲神灵。 让宁奕的眼神微微凝实起来。 他似乎见过。 他确实见过。 在珞珈山莲花道场。 扶摇与周游的那一战。 扶摇也曾凝聚出这样的一尊“神灵”,只不过……那是真正的神灵。 因为扶摇身上有着足够多的神性。 “神性……” 宁奕喃喃自语。 他望向那尊巨大的红甲巨人。 白如来道境神念凝聚而出的“神灵”,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长刀,盔甲的木藤,水渍,瞳孔的火焰,肩头的尘埃,还有这把刀,对应着五行之中的“金木水火土”,而全部的威势,都凝聚在这一刀之上。 刀光如雷。 一抹弧线。 …… …… 霜草飒飒摇曳。 以宁奕的身形为圆心,方圆十丈,草屑都已经湮灭。 刀罡与剑气的碰撞,所激荡而出的道火,将这些草屑上的霜寒都烧去。 此刻。 灰白的齑粉,在空中噼啪作响。 白如来的神情凝固起来,他眯起双眼,望着不远处的场景。 虚空之中,一缕蔓延的火光,凝聚出格挡长刀的剑器,而紧接着,便是一尊燃烧而出的古老神灵……这尊神灵的出现,与自己的“五行道境”截然不同,燃烧的火焰,也并非是“火之意境”。 这是……神性。 一尊同样巨大的神灵,缓慢拔地而起,而坐在身躯之中,被无数神性包裹着的“宁奕”,神情一片平和。 他反手握住细雪,插在地上,另外一只手,则是放在自己眉心之上…… 莲花道场上的扶摇讲道,每一秒,他都没有落下。 那尊神灵法相。 这世上的“道境”。 所有人所追求的力量…… 简化到极致,浓缩到极致,是什么? 宁奕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想。 山字卷将大量的星辉汲取到神池上空。 这些星辉被不断压缩,再压缩。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短短的瞬间,他想到了过往的很多画面。 他曾经在长陵看过无数碑石,每一道碑石之中,都有着一道强大的意境,这些大隋的前辈们,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选择把毕生修行的精髓,留在碑石之中,供后人参考。 大道三千。 都入长陵。 刀,剑,枪,棍,阵法,符箓……大隋数千年的先行者,踏入长陵之后,留下了自己的智慧,无论是修行哪一条道境的年轻人,都能够在碑石上找到自己的“方向”。 在踏入长陵之时,宁奕一直纠结困惑于,自己应该走哪一条道。 他握住了剑,却不知道该如何更进一步的修行剑道。 但那个时候,他还太稚嫩,不知道自己肩头的“执剑者”三个字,蕴含着怎样的重量,也不知道徐藏传承的细雪,象征着什么样的意义。 于是宁奕用了一个最简单,最直接,最笨拙的办法。 把长陵的碑石都看一遍。 都记下来。 这样,他便不会出错,以后无论如何选择道境,修行剑气,都有前人之经验可以参考。 而这种“笨方法”,在五百年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做过。 余青水。 这或许是一个很愚蠢的行为。 但或许……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做法。 因为,所有的道路,都需要一个根基。 凡人会用“星辉”。 而神灵,则会动用“神性”。 四面八方的风气还在翻滚,无数尖锐的风刃在剑气屏障外破碎,呼啸。 宁奕的面色逐渐平静下来。 他的心神归而为一。 整片大草原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 宁奕闭上双眼。 神池之上,无数的星辉被压缩,再压缩。 最终成为了一滴乳白色的,熟悉的液体。 宁奕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来。 那滴悬而未落的“神性水滴”,从高空之中坠落。 啪嗒一声。 滴落在“神性星辰”之中。 珞珈山主扶摇,在莲花道场上,成就最强星君之位,却没有展露出在道境上的偏向……因为她走了一条纯粹的“神性之道”,这条道境可以包容所有,容纳所有。 这条道境,就是道境的本身。 乌尔勒大草原上。 那一抹刀光,与磅礴的剑气撞在一起,咔嚓一声,前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破碎声音。 白如来的瞳孔陡然收缩。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由“五行道境”演化的红甲巨人,身形在不断崩溃,如风沙一般,丝丝缕缕被吹得溅开。 那个人族剑修缓缓站起身子。 他的唇角血迹已经干涸。 宁奕擦了擦唇角,轻声笑道:“大道之争,你不行。” 最后三字,一字一顿。 剑气势如破竹。 将红甲巨人劈得破碎开来。 (继续求月票!)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神,道,剑 天启河畔,剑气将刀罡撞得截截破碎。 那尊魁梧雄壮的红甲巨人,五行道境凝聚的铠甲,直接被神性摧枯拉朽击穿,漫天的甲胄碎片四溅,宁奕背后的天启之河,被磅礴劲气压得向下凹陷,四边翻滚上涌,宛若一只无形大碗倒扣,层层水浪在他背后攀升叠加。 “神之道境”,凝聚! 单手持剑下压的宁奕,鬓发飞扬,剑尖迸发出炽热的光华。 浩浩荡荡一缕剑光斩过! 五行道境拧转飞掠,这乃是世间一等一的强大道境,但奈何白如来的修行境界还不够,只凝聚出了粗胚,即便是“金”之一字,也远远不够圆满! 宁奕的神性道境一凝聚,就将白如来的“五行”击溃! 漫天剑气飞掠斩切而下—— 白如来抬起双手,他体内的血液在密集燃烧,眉心的那缕金灿杀念,已经出现了一缕漆黑之意。 越是强大的妖修,体内蛰浅的血脉之力,越是浑厚。 宁奕瞳孔收缩。 他曾经在红山的海底寝宫,与姜麟肉身厮杀,而且逼迫姜麟施展了“本命真身”,姜麟乃是麒麟的皇血古种,当世仅有的麒麟血脉。 金翅大鹏鸟则不同。 东妖域的霸主,庞大数量的族人……它们的血脉强度各自不同,浓度也不一样。 白如来是白帝的子嗣。 是数以千万的金翅大鹏鸟中,血脉最完美的那一个。 而这一族中,有一门秘术,在不到最后最危急的时刻,坚决不可动用。 此术名为“爆血”! 调动血脉里的返祖之力。 来换取大境界的攀升。 此术……对妖修的身体伤害极大。 单单论修行境界,以大隋这边的境界划分,宁奕刚刚抵达命星,而且只凝聚出了一颗本命星辰,对这颗星辰的掌控力,以及道境的凝聚力,都不算强大。 而白如来,则比宁奕要提前跨入这个境界。 白如来凝出“五行道境”雏胚,就已经意味着,他可以在命星初期横扫无敌。 只可惜……他遇到了宁奕。 这世上,谁敢言自己是真无敌? 狂乱的风声之中。 白如来的白袍猎猎作响,身上的衣袍被凸张的肌肉撑起,裂开。 他双手的掌背之处,三根猩红的鹰隼利爪破开肌肤,锵然一声探出,原本瘦削羸弱的身形,此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小白帝整个人的上半身膨胀起来,胸膛不断鼓起。 在宁奕那缕剑芒抵达之时,他双手抬起狠狠左右撕开。 漫天狂风与剑气对撞。 “爆血”之后,白如来体内的大鹏鸟血脉,短暂晋入了先祖之境,这是最远古也是最完美的血裔,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有了极大的提升,每一位怀揣金翅大鹏鸟血脉的族人……理论上来说,都能够完成“爆血”。 只不过血脉强度弱的妖修,会直接死在“爆血”之中,先祖的血脉是赠予,但容器本身不够强大,则会被直接撑得炸开,而能够承受“爆血”代价的族人,一般也极少会选择这种术法……他们能够召来的“先祖之力”并不多,持续的时间也有限,而一旦“爆血”结束,这股力量从身体之中抽离,原本的躯壳,将会极度不适应自身原来的血脉。 对于妖修而言,修行是一件将自己逐渐变得“完美”的事情,境界越高,他们的血脉就会越强,而“爆血”则是提前透支了强大。 这样的禁忌术法……会令人上瘾,欲罢不能。 狂风之中,白如来爆血之后的身影,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雷霆闪电,穿梭在风潮之中,下一刹那,就撞破烟尘,抵达了宁奕面前,狠狠一肘砸了下来! “轰”的一声。 宁奕拧腰提胯,他面无表情,肉眼已经捕捉不到白如来的身形,但他的神念却始终能够跟上对方的速度。 拔剑,递剑! 撞在一起! 宁奕头顶的魁梧神性巨人,随着宁奕的出剑动作,频率如一的,极快无比的拔剑递斩。 一缕自下而上的掀地剑光翻砍而出,接着便被金翅大鹏鸟的璀璨杀意全面压制,爆血之后的白如来,双眸一片猩红,妖族真身的一些特性,譬如柔韧的毛发,锐利的爪牙,都已经在他身上出现。 但他仍然保留了自己的意识。 野性与理智交织。 与宁奕的大道之争,还没有结束! 他今夜要狩杀这个人族剑修,将其埋葬在天神高原,把这个祸患永远除去。 不惜……一切代价! 漫天爪影,在宁奕面前浮现,白如来将自己的体魄淋漓尽致的施展而出,无数剑芒被他的拳脚捶打破碎,那尊庞大的神性巨人法相,已经有了崩溃的迹象。 爆血之后的小白帝,此刻更像是打出“千手”的宁奕,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致命的劲风,妖族体魄本就是生于蛮荒之中的馈赠,如果他的对手不是宁奕,换做大隋圣山或者书院同境界的命星修行者,此刻已经被这等攻势打成一蓬血雾。 宁奕与大隋走“星辉”修行路子的修行者不同。 他……有着不输任何妖族的体魄! 白骨平原加持,紫霞护体,如果没有爆血,小白帝在近身厮杀之中,未必能占得了宁奕的便宜。 大隋的修行者,很少会有同时修行“星辉”和“体魄”的修士,灵山的苦修者,一般只重视体魄,而不重视星辉……因为这两条道路,本质上是有些相悖的。 星辉之力,重在感应,从外界汲取,从天地之中取来,归还于天地。 而体魄则是自身锤炼,更像是一种“掠夺”,无数次的苦修,捶打,将自己的肉身凝练成为金刚无垢的“宝器”,无坚不摧。 这两条道路,对修行者的心性要求截然不同,苦修者在修行体魄之后,很难再找到汲取星辉的灵感,往往在星辉的修行上事倍功半,再去修行,也只能浪费时间,换而言之……圣山和书院的那些年轻修行者,大部分都是领悟星辉速度很快的天才,但因为生在大隋中州,人族天下的环境太过温和,他们的体魄修行很缓慢。 上一辈的“神道剑”三人,扶摇,周游,徐藏,一个主修神性,一个先天道胎,一个生死剑胚,这三人能够跳脱出“正常天才”的道路,是因为他们找到了解决星辉和体魄不能兼容的办法。 扶摇以神性作为防御手段,当初在莲花道台,神性领域铺展开来,十丈范围,刀剑不入,这是比金刚体魄还要强大的力量。 周游则是一个完美的修行者,先天道胎带来的领悟力,让他只需要在紫霄宫静室闭关,便可以掌握世上所有的道法,星辉之术,体魄之术,都只不过是大道长河之中的一枚道果而已。 至于……徐藏,不说也罢。 徐藏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修行到极致一剑的逆天剑修,要斩的便是天地道理。 这世上的每一条规矩,每一条道理,都对他不起作用。 而宁奕……从踏入天都,登上星辰榜第一,便一直不被人看好,书院,圣山,天宫,地府,都不认为他如何耀眼的天才。 宁奕更像是一根摇曳的霜草。 他倔强地生长着,钻破土地,挤开岩石。 然后……在无数次风雨拍打之中,艰难活着。 最终在一次死亡后,迎来了重生。 此刻的宁奕,身上潜藏的那些“品质”,终于绽放了。 天启之河河畔。 那尊魁梧的神灵法相咆哮一声,递斩出最后一剑,剑气被狂风撕散,整座身躯化为嗤然破碎的飞烟。 白如来撞到了宁奕的面前。 他看见,那个人族剑修,双手握住细雪,重重插入地面。 漫天剑气炸开。 两者撞在一起。 白如来眯起双眼……那个人族剑修的背后,似乎传来了某种凝聚的“势”。 无数道拳风,撞击在一起。 金翅大鹏鸟的体魄,与宁奕的体魄,隔空对撞,一道又一道声浪翻滚飞溅。 宁奕施展出“千手”,他高声咆哮,额首的鲜血被高温焚烧殆尽,发带破碎,长发在空中不断抛飞,双手的衣袍开始燃烧,直至小臂之处,露出滚烫如金的肌肤。 他的背后,像是遥遥站在三道身影。 大隋上一个时代最耀眼的三位天才。 扶摇,周游,徐藏。 神道剑。 神性,道胎,剑胚……这三种罕见的品质,都在宁奕身上展现。 大草原上,被野火燃烧,被罡风吹散,被剑气碾压,被妖血侵蚀,被破坏的不成形状的那些霜草,此刻拼命钻出头颅来。 宁奕咬紧牙关。 他的眉心一缕青色光芒在不断闪逝。 生字卷……天书的融化,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但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宁奕生剥了这卷古卷,不计代价和后果,将其融入了自己的白骨平原之中。 整座草原荒芜的霜草,受到了某股力量的感应,狂野生长起来。 在宁奕背后幽幽凝聚的三道身影,看着这一幕,有些一颤。 因为彼此命运的交集,神道剑三人,都与这个当初不被看好的“少年”有了照面。 宁奕,不像是其他的天才那般耀眼。 他像是一根霜草。 起初默默无闻,被挤压在黑暗夹缝之中。 但他从不放弃,永远倔强地生长。 不断生长,不断生长。 直到破开草地,得见光明! 天启之河的河水,倒流席卷。 宁奕看着白如来,一字一句,咆哮道。 “我,绝不会败!” (求月票!!!)

正文 第九十三章 至暗时刻 “千手!!” 宁奕的怒吼声音之中,他的面前,白如来的拳印已经贯穿天地而来,爆血之后的金翅大鹏鸟,在同境之中,体魄几乎无敌。?? ??w?w?w?.?r?an?wenA`com 宁奕将脑海里所有的近身厮杀之术,全都打出。 在风雷山上,千手师姐曾经叮嘱自己,这一门秘术,适合在以一敌多,而且对方实力境界都不如自己的时候施展……每一拳每一脚,每一次出击,都能够击杀一条性命,千手师姐教自己的这些肉搏厮杀之术,都是绝佳的杀人技。 招招毙命,于是遇到低境界的修行者,便可以轻松横扫。 当初在天都客栈,打杀低境界的修行者,便是以此招轻松收官。 而千手师姐则是告诫自己,在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且对方的体魄也极强之时,切忌不可轻易动用这门术法。 因为很容易陷入气机之争。 谁先撤手,谁便是死! 即便是灵山的苦修者,也不敢保证自己的体魄天下第一……除了天都的太宗皇帝,可以肆无忌惮的动用体魄对抗一切宝器,谁还能像他那样? 体魄对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还是轻的。 宁奕与爆血的小白帝撞在一起的第一时间,就听到了自己骨骼的破碎声音。 白如来的喉咙里也发出一声闷哼。 显然,即便爆血了,他依然无法承受这般冲击。 他万万没有想到,宁奕会选择体魄对攻。 从“篝火晚宴”的青铜台,追逐厮杀至此,两人之间的精气神,其实已经消耗了许多,此刻便是最后的“决胜”阶段,既分胜负,也分生死,两人之间已没了更多的手段。 白如来的“金刚钵”,“扶摇扇”,“五行道境”,以及“爆血”,全都施展了一遍。 而宁奕的“细雪”,“神性”,“大道长河”,“咫尺飞剑”……这些底牌,堪堪挡住白如来的杀机,在最后关头,他选择以体魄对攻。 然后强行吞下那卷“生字卷”! 宁奕的肌肤,生出璀璨的金光,他根本来不及炼化“生字卷”,执剑者的古卷,每一卷都堪比“先天灵宝”,改变了整片东境大泽修行环境的“山字卷”,宁奕当初用了十数天才彻底炼化。 而且“山字卷”还是无主之物,自行积攒的力量相当微薄。 不同古卷,蕴含的力量不同,炼化的时间也不同……像“命字卷”,余青水花费了五百年的时间,才将其掌握,虽然“执剑者”可以加快这个过程。 但“生字卷”! 乃是白帝布置西妖域棋盘,整座妖族往生之地的“压轴棋”。 这一卷“古卷”所蕴含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宁奕的想象,那枚青光竹简被硬生生按入眉心之后,宁奕感到一股磅礴的暖流在体内炸开,这股力量之庞大,非凡人可以承受……白帝用“生灭”两卷,勾搭了一座永恒长生的“朝圣地”,无数年来的愿力都在这两卷古书之中流淌,这是生死之间的大桥梁! 与小白帝厮杀对撞的伤口,在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便恢复痊愈,“生字卷”的力量犹如野马一般,在宁奕体内冲撞,未按照步骤炼化古卷,宁奕的面色陡然狰狞起来,这股撕裂般的痛苦,平生罕见。 与白如来对拼时候的疼痛,连“生字卷”带来的十分之一也没有,而且后者的程度还在不断叠加。 生与死,贴地极近,两卷古书一直被束缚在一起,从未离开过……便是因为,单一拎出来的古卷,力量都太过猛烈,无法扼制。 这不是一件好事。 寂灭之人的血液,只需要恢复正常的流淌和温度便可以了。 宁奕的血液,则是不断沸腾,不断升温,化为血雾,渗出肌肤。 骨骼破碎,瞬间痊愈。 如果不击碎骨骼,那么这些骨头自己生长,自己碰撞,自己磨损……生字卷的力量在强行馈赠给宁奕。 而宁奕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将这股力量打出去。 “千手”的招式,加快了速度,而且加快了力度。 原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宁奕现在完全无视了伤势……他现在想要把“生字卷”取出也来不及了,那股竹简烙入眉心,滚滚热流已经扩散开来。 就算是伤敌两千,自损五千……那又如何? 爆血之后,保持着压制之势的白如来,惊骇的感到了这股强劲的力量。 “该死的,你吞下了‘生字卷’?!” 他愤怒咆哮。 这是父皇最重要的东西! “生字卷”的力量有多强大,只要是见过那枚竹简的,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维系往生之地永恒生命的宝物,这里面蕴藏着大海一般的力量。 这个人族剑修是疯子!不要命了! 小白帝长吼着与宁奕拳脚撞击在一起,他咳出一大口鲜血,此刻的这个人类,比自己更像一头野兽,拳拳打出,都能听到浑身骨骼的破碎声音,而“生字卷”霸道的力量强行将骨骼和血液拧合,于是他不断受伤,不断痊愈,这个过程只不过是眨眼之间。 小白帝的金字杀念飞掠而出,重重砸在宁奕的额首之处。 他怒吼道:“把‘生字卷’吐出来!” 然而这缕杀念像是撞上了一座大山,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杀念四溅爆碎,宁奕的额首被叩打地向后摇晃,瞬间重新归位。 宁奕面无表情盯着白如来,他的眼中只有这么一个影像,双眸已经赤红,所有的意念都拿去镇压“生字卷”,不断撕裂的痛苦,到了此刻,已经有了一丝麻木。 在风雷山上的历练,让他可以不用思索,就打出“千手”里的所有招式,拳脚如疾风骤雨倾泻而出,哪怕这对于缓解“生字卷”的痛苦,只能起到皮毛作用。 小白帝顶着宁奕的“千手”,爆血之后的金翅大鹏鸟体魄之强,的确骇人听闻,硬生生抗住了“生字卷”加持的宁奕。 一缕又一缕杀念飞掠而出,如长虹一般撞在宁奕的额首之处。 “吐出来!” “吐出来!!” 爆血的力量抵达了最巅峰的时刻,小白帝的嘶吼声音越来越大,他双目亦是一片赤红之色。 宁奕不躲也不闪,甚至也不防御,任由白如来的杀念一缕又一缕撞击在眉心之处,每一次都被金色杀意凿得脑袋向后坠沉,这股疼痛能够让他短暂的回归“清明”。 小白帝一只手按住宁奕脑袋,那个吞下“生字卷”的人族剑修在他看来已经疯了,拳脚铺天盖地涌来,已然没了一丝理性。 他的肩头被打出一蓬血雾。 白如来喉咙一甜,他吞下一口鲜血,将宁奕的头颅狠狠按在地上,按着宁奕在草地上推行,草屑翻飞,接着便是泥泞四溅。 最后是一道水柱炸开! 白如来按住宁奕,推行直至水中,两道身影一上一下,在天启之河的河面飞奔,宁奕的脑袋被按入河水之中,身子不断颠簸,双手不断试着抓取借力之物,却始终失败。 轰隆隆的水雾扩散。 天启之河一连串水柱炸开。 河面上已然被拖出一条颀长的猩红痕迹。 宁奕的山字卷将河面汇聚在掌心。 剧烈的疼痛感将他的思绪从对抗“生字卷”中拽了回来,他猛的撑地而起,一击膝撞砸在白如来胸口。 小白帝被砸得双脚微微离开河面。 宁奕又是一击肘击从空中砸向他的脊背,白如来的脊椎骨发出咔嚓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打入河底,只不过下一刹那便从水面之中破开飞出,一击头槌,砸中宁奕下颌,将宁奕砸得倒飞而出。 爆血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白如来的意识愈发清醒。 他看着宁奕,先前的愤怒,此刻竟然变得有了一丝……惊惧。 这个人类是个怪物,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 哪有天才,这般不惜命? 从宁奕吞下“生字卷”,决定与自己拼气机的那一刻起,这场厮杀就没有意义了。 即便他第二次爆血,也不可能赢得了“生字卷”的无穷生机。 白如来看着坠入天启之河的那道身影。 河水变得一片安静。 那个狂暴的身影,似乎变得安稳下来……但这一切都是表象,他已经感觉到了,整座天启之河的河底,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积蓄。 白如来的爆血状态缓慢退散。 返祖之血缓缓蒸发。 从爆血的狂热状态中醒来,他只觉得万般疲倦。 小白帝幽幽抬起头来,望向天心。 既然宁奕吞下了“生字卷”,那么便是最坏的情况。 他必须要动用最后一张底牌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抵在自己眉心,然后指尖发力,那里的肌肤流淌出一滴纯粹的金色血液。 白如来的掌心,腰间,金刚钵和扶摇扇化为一缕流火,一抹微风,幽幽漂浮而出。 像是一盏明灯上的“灯芯”,和“火焰”。 天启之河的上空,黑云压得极低,几乎要贴近河面。 当宁奕坠入河底之后,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 野草还在生长。 远方有遥远的嘶喊声音。 这是草原的至暗时刻。 是暴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一缕灯火在小白帝的面前燃烧。 穹顶之上,阴云遍布。 “事态严重,如来谨以此灯火。”他望着上方,轻声道:“请大长老出手。”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元 八大姓的篝火晚宴。 青铜台上,一片骤雪。 金色的流光在这片大地的上空驰骋,金翅大鹏鸟的杀念肆意纵横,雪鹫一族对于反抗者的镇压仍在血腥暴力的继续,然而这场“战争”的持续时间注定不会太长,因为场面已经开始向着突袭者倾倒……东妖域的秘术,打得七位王旗的修行者措手不及,有资格来母河这次盛会的,大部分都是“养尊处优”的草原权贵。 他们的实力其实很强,但很少有亲自去天神高原西方边陲,与妖族征战厮杀的经验。 于是雪鹫王请来的这份外力,轻易就打破了草原长久以来的平衡。 自古以来,无论草原内乱成什么样子,从未有人像“雪煞”这般,请求与大隋或者妖族大势力的帮助。 这等同于是将一整片草原,拱手让给别人。 而青铜台上。 七位草原王,神情皆是无比愤怒。 那片金色翎羽的威压,越来越强大。 东妖域的涅槃妖圣,金翅大鹏族的大长老白长灯! 世间的涅槃就那么几位,草原长期与南北拉锯,对于两座天下的大能,妖圣,基本的情报,都了如指掌。 悬在青铜台上的金色翎羽,绽放出一缕又一缕的璀璨光华。 白狼王的神情有些绝望。 妖圣级别的大能亲自出手。 他距离那个境界差得太远,甚至连涅槃的门槛都看不到…… 一缕光火,照亮草原穹顶的漆黑。 阴云压得极低。 雪煞抬起头来,他的面容满是狰狞,眼里被那一缕火光填满。 他抬起双臂,无数狂风在身前身后缭绕,席卷。 雪鹫王俯视着面前不远处的七位草原王。 充满威压的声音,从他喉咙之中喝出—— “参见妖圣,还不跪拜?” 白狼王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因为那一缕火光出现之后,他的膝盖已经不受控制的弯曲,妖圣的力量撕破了草原的阵法,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遭。 他望向小元山。 无数金色的大鹏鸟,从穹顶奇点破壁而出,蜂拥而去,将“小元山”层层包围,符圣的身影被淹没在金色狂潮之中。 小元山阵法激发而出,一片又一片的鳞甲破土而出,在山体周遭雾气之中来回掠行,阵列围绕,只可惜并不能挡住无穷无尽的攻势。 远远看去,小元山亦是一片惨烈,大鹏鸟义无反顾赴死,身躯爆碎之后,金色的血色凝而不散,将整座山体染红。 这场战斗的胜负,在奇袭发动的刹那……已经没了悬念。 白狼王的心中,只有一个困惑。 这些东妖域的妖修,根本就不畏惧死亡……这是为什么? 已经来不及让他更多的去思考。 穹顶上方,火光嗤然大作,一道燃烧着金灿火焰的身影从虚空之中踏步而来,单掌压下,整座青铜台顷刻之间倾塌下来,七位草原王的身子都被这股威压砸中。 白长灯遥遥一弹指。 “砰”的一声。 那座小元山的护山阵法就此碎开。 金色大鹏鸟掠入了山中。 坐在山顶的轮椅老人,神情平静,无所畏惧。 符圣的袖袍无风自摇,他看着满天的金色浪潮,这一劫避不开,逃不掉……东妖域的涅槃妖圣出手了,自己的小元山阵法,自然扛不住妖圣的力量。 接下来迎接自己的,是生是死,他并不在意。 符圣的双手搭在轮椅上,他的面前,山顶之上,一块又一块的山石拔地而出,护山大阵破开之后,仍然有着无穷无尽细碎的法阵升腾而起。 符圣的双手微微颤抖,从袖袍里取出一封书信,那是大先知从雪鹫部落给自己寄来的信谏,也是唯一的遗物。 他轻轻念着已故大先知的名字,笑道:“古陵……你说得没错,雪煞身有反骨,不该赐予他那么多的权力,但没有雪煞,还有会下一个与东妖域勾结的草原王。” “我们在中立的立场上停留了太久,是时候该做出抉择了……”符圣抬起头来,他的手中,那封书信,缓缓燃烧,无形的火焰在老人的衣袍之中溢散,整座小元山,都在随之燃烧,每一座阵法,每一张符箓,每一缕空气,都在沸腾。 “师尊,你传授我符箓阵法之道,大恩没齿难忘。”老人微微闭上眼,他轻轻道:“白狼王庭的符圣传承,一代又一代,恐怕今日要断绝在我这里了。” 先知一脉,已经断了。 万幸的是,他已经将小元山的秘纹,尽数传授给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 这么多年,小元山的符圣,一位接着一位,镇守白狼王庭,加固西方边陲,守御草原阵法,他们的符箓之道,都是在山门留下的篆刻之中学来。 他们的老师,都是“元”。 而可惜的是,没有人见过“元”的面容,没有人知道老师的模样。 乌尔勒是草原上的天神,八大姓的开创者。 元则更像是这片草原的守护者,以自身的传承,默默守护着草原的安危。 “有些遗憾啊。” 符圣笑了笑。 他也不例外,传道受业解惑,却从未目睹过恩师的模样。 小元山的阵法,符箓,在这一刻,沸腾燃烧,第一张符箓的符纸剧烈炸开,空气之中的震荡蔓延开来,接着便是无数符箓和阵法的连环爆炸。 白狼王面色苍白看着远方的小元山,淹没在一片火潮之中,漆黑的蘑菇云朵激荡升起,缓缓荡散。 而远远弹出一根手指的“白长灯”,只是瞥了一眼小元山,便再无多余动作。 他俯视着坍塌青铜台的七位草原王。 雪煞悬在空中,他施了一个大礼,恭声道:“我会将他们全部驯服。” 白长灯轻轻嗯了一声。 他全部的心神,并非是放在这里……平定八大姓的战事,此刻已经收官,东妖域的妖修抵达这片草原,胜负并无悬念。 将自己唤过来的,是自己最疼爱的那位小王爷。 未来要继承“白帝”衣钵的东妖域第一天才。 他的意识,本来在凤鸣山上,此刻极速拉扯而回,甚至将一尊法身传送到天神高原,这些都是不菲的消耗,涅槃强者虽然可以做到打穿两地自由来往,但并非是随意征战,虚空之中的罡风对体魄会造成很大的损伤,即便有宝器护体,距离太长,也会伤到自身。 白长灯一步踏出。 下一刹那,便来到了天启之河。 他站在白如来身旁,神情复杂,看着身旁的年轻人。 白如来的面色有些苍白,身上的伤势瞒不过这位东妖域大长老。 金刚钵,扶摇扇,都动用了。 还有五行道境……那个人族剑修有这么强? 白长灯皱起眉头。 “你爆血了?” 为了与宁奕厮杀,难以想象,白如来竟然会选择“爆血”这种手段,而且最终也没有取得胜利。 白如来轻轻嗯了一声,他一只手擦拭着嘴唇,沉声道:“并无大碍。” 他盯着天启之河的河底。 “生字卷被他吞下去了。” 大长老眼神晦涩,此刻抵达天神高原,他并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的,一股浓郁的不祥气息始终在心头盘踞,为了保险起见,他动用了自己的一尊法身,虽然杀力不如最强的本尊,但同样有着碾压星君的境界,即便对上涅槃,也丝毫不会畏惧。 “听说这片草原的阵法,都是出自一个叫‘元’的阵法师的手中……” 白长灯皱起眉头。 妖族天下的涅槃妖圣,在凤鸣山上,偶尔神念交流。 天神高原是妖族天下一直想要揽入掌中的力量,只不过一皇一帝在凤鸣山上,曾经提过醒,此事要柔和处理,不可硬来,于是这些年来,妖族对于天神高原,都处于怀柔态度。 几位妖圣的神念,都被阵法屏蔽在天神高原外。 西方边陲的阵法相当玄妙,妖族的大阵法师根本无法参破,而这座阵法的缔造者,“元”,是一个相当神秘的存在。 因为白帝龙皇的态度,这些年来妖族与草原一直相安无事。 而东妖域的入侵,白长灯的出手。 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次有妖圣踏入此地! 白长灯的袖袍无风自摇。 他眼神深处的那股不祥,越来越浓。 他往下看去,但神念竟然被拦住了。 整片天启之河的河水,都洋溢着草原边陲的阵法气息…… 而天启之河的最深处。 一个身影不断下坠。 再下坠。 生字卷的力量,在宁奕的体内纵横肆虐。 他的意识逐渐要模糊了。 恍惚之间,似乎有一片银色的符箓从面前掠过,熟悉的阵纹,烙刻的轨迹。 宁奕伸出指尖,缓慢与之触碰。 “咕咚,咕咚……” 他屏住呼吸,神情一震,在天启之河缓慢站起身子,双脚踩在河床,指尖触碰之处,一大片银色的阵纹蔓延而出。 宁奕的手指,不断勾勒,这片小元山的阵纹,便不断蔓延,不断纠缠,像是游鱼,飞掠,四散,而后……凝聚! 宁奕的思绪变得缥缈而又凝固。 “天启之河的深处,埋藏着诸多宝藏,当年的乌尔勒,就曾在天启之河获得了一件秘宝。” 符圣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对自己说。 “这片阵纹,对你大有帮助。” “去……天启之河。” 脑海里破碎的记忆,都在此刻被打通。 零零碎碎。 红山寝宫,那位刻下太乙救苦天尊法相的游客。 那个陪伴狮心王左右,却未在历史上留名的“阵法宗师”。 为草原刻下西方边陲防御大阵的神秘人。 宁奕轻轻喃喃。 脑海里,是小元山,坐在轮椅上的符圣,遥望远方山顶,缓慢回头的画面。 “他的名字,叫做……‘元’。” (PS:1,今天状态不是很好,就一章。2,新的一个月到啦,求一下大家手中的票票。9月有双倍月票,在15号左右,大家有大额打赏的可以留到15号。)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天启之祝福 天启之河的河底。 河水汇聚如龙卷。 而龙卷中心的年轻人,不断挣扎。 宁奕的神情愈发痛苦,生字卷的力量太过庞大……这股力量在自己身体里四处冲撞,几乎要被神魂撑得炸开。 强行炼化“生字卷”。 终究是逆天而为,没有好下场。 宁奕的身旁,一片又一片的银色阵纹,正在蔓延,这是他以坚韧意志力,刻下的符?,冥冥之中,天启之河的河底有一缕光芒升起,这缕光芒很是微弱,像是黑夜之中飘摇不定的火光,随时可能熄灭,接着便是第二缕,第三缕。 这些火光摇摇晃晃,随波逐流。 在宁奕四周扩散开来。 “这是……” 宁奕的意识有些模糊。 …… …… 对宁奕而言,此刻的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 他脑海里已没了更多的念头……白如来没有追下来,天启之河的河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只有一个念头! 刻完小元山的阵纹! 河底的水流,轰隆隆翻滚,火光的出现,给了宁奕一种温暖的感觉。 生字卷的痛苦还在继续,只不过他的意识却有些感觉不到了。 潜意识里,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对他说。 “睡吧……休息吧……” 天启之河温暖的河水,将宁奕裹起,他的指尖坚持着勾画出最后一缕阵纹,而小元山符?与天启之河的感应彻底开启,璀璨的银光从地底阵阵升起。 宁奕的双眼缓缓合上,发丝如墨溢散。 在意识陷入沉睡的最后一刻,他错过了一个机会,亲眼看看,这片阵纹打开了什么。 当初的“乌尔勒”,在这条母河,获得了“天启”的祝福。 据他所描述。 那是一种温暖的,如春风般和煦的力量。 也正是那股力量加持着乌尔勒,此后他在草原上经历的每一场战役之中,击垮所有敌手,铁骑踏过,无坚不摧,剑指之处,所向披靡。 …… …… 天启之河的河畔。 一老一少,站在河水旁。 小白帝的体魄,在与宁奕对捉厮杀的那一场战斗之中,受了不轻的损伤……他没有“生字卷”这般逆天的宝物,伤势的恢复速度极其缓慢,再加上爆血带来的后遗症。 白如来掌背擦了擦唇角,寒声道:“不仅仅是生字卷,白早休……也在他的手上。” 这个人族剑修,必须死。 大长老白长灯,听了这句话,并没有回话。 白长灯神情阴晴不定,死死盯住那片看似表面一片平静,实则地覆天翻的“天启之河”,无数河水汇聚,一片又一片银色的阵纹,飞掠而出。 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白长灯一只手搭在小白帝肩头,眯起双眼,道:“你先回去。” 白如来一怔。 大长老在族中的地位,仅次于自己的父皇,修行境界更是横扫东妖域,在妖圣之中,也算是不弱的存在。 这里竟然有杀机么? 小白帝放开心念,然而他无论如何去扫荡,都看不出“天启之河”,藏着什么危险。 他抿了抿嘴唇,一只手哗啦撕开奇点,在白狼王帐阵法破碎之后,草原的空间壁垒极度不稳定起来,尤其是在大长老的妖圣意志降临之后。 一条通道浮现。 白如来站在通道口,略微犹豫,认真道:“宁奕一定要杀。白早休的妖身毁了也不重要,父皇那里还留有一盏灯火,此番损失的道行,算是给她一个教训。” 白长灯轻轻嗯了一声,小白帝踏入通道之后,这位东妖域大长老的袖袍轻轻一拂,风气震颤,天启之河恢复如初。 “出来吧,道友。” 白长灯神情平静,他心头的那股预感,被强行镇压下来,论修为,他乃是涅??妖圣,世上最强一级别的修行者。 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白帝”,威震两座天下的最强者。 而眼前? 不过一条天启之河,一片天神高原罢了。 还有什么踏不平的? 白长灯看着一整条波澜平静的河水,淡淡道:“道友,你恐怕不知道,这些年来,外面两座天下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的身份,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天启之河仍是一片死寂。 白长灯皱起眉头,“狮心王座前的阵法师,为北境铁骑勾勒阵纹,为乌尔勒草原布下防御阵法……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情,东妖域不知道么?” 他顿了顿,认真道。 “东妖域的‘白帝’之名,想必你即便栖身这片草原,也不能隔绝于耳……妖族天下需要这片草原,道友不妨现身,你我好好一谈,以免刀剑相见,坏了和气。” 那片河水,终于不再平静。 有人轻轻叹息一声。 天启之河的水雾那边,缓缓走来一道身影,披着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大长袍,两袖垂落至水面,衣袍被吹得向后摇曳,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瘦削。 至于面容,则是藏在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元。” 白长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看着天启之河雾气之中的男人,轻声道:“看来跟外面猜想地不错,你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地长眠……今日,既然你愿意现身,那么就说明,一切就都有的谈。” 一片又一片阵纹在河水上流淌。 “元”的神情一片模糊,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了按眉头,鼻尖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的确……他已经很久没有醒过了。 从“狮心王”死后,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天启之河的河水底下休眠,这条母河的河水,是他故乡的“水”。 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活”地更久一些。 而今日。 宁奕以阵纹,开启了“天启之河”的密藏。 也唤醒了他。 那个人类,真是与当初的“乌尔勒”十分相似啊,而且……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类的身上,还带着狮心王的信物? 元的神情有些复杂。 比起“狮心王结晶”,他还看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另外一样,让他遥想起许多年前故乡回忆的东西。 河畔那个老人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扯回来。 “把‘宁奕’交给我,东妖域会对这次的进攻表示歉意……我们会尊重草原的秩序,愿意与你一同拟定新的八大姓。”白长灯看着“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柔一些,“妖族天下的力量,会给草原带来莫大的助力,想必,这也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河水那一旁,元的神情有些困惑。 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这位妖族修行者,把自己当成了草原的执掌者了么。 元笑了笑。 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自己为这片草原做了太多的事情,与乌尔勒一起征战,陪着乌尔勒成长,击败他最大的敌人,而当一个时代结束,他仍然选择了守护草原,布置了牢不可破的阵法,在长眠之前,在草原上留下了自己的传承。 那个叫“宁奕”的年轻人,获得了阵纹传承,也成功开启了“密藏”。 但他从来就不是这片草原的执掌者。 这些年来,他从未干预过八大姓的决策,也从窥伺过草原生灵的斗争,他闭上双眼,什么都不去想……睡了一觉,等待下次的苏醒。 能够学会“阵纹”的人不少,这份传承的获取不算难。 但要获得“天启之河”的认可。 这些年来,除了“乌尔勒”,就只有他了。 白长灯的声音还在继续。 “东妖域愿意给出金翅大鹏族的爆血秘法,扶持草原向大隋开战,帮助草原上的八大草原王在星君境界更上一层楼。在未来悬空域开启之时,会赠予草原两件涅??宝器。” 他看着元,却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那个水雾之中的男人,神情似乎都没有变化。 难道这些条件……元全都不动心? 白长灯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如这天启之河的过河风,只是吹拂而过。 元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从河底长眠之中醒来,发了一会呆的男人,缓缓从雾气之中前行。 白长灯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的面孔。 面色很白,白如莲花。 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泡在天启河水之中,元的容颜显得很年轻,很清俊,却并不阴柔,恰到好处……他的面颊左右,各自有一抹圆形的红点,就在嘴唇两侧。 绣着青蓝游鱼的水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物。 白长灯的记忆追溯,他认不出这是哪里的服饰…… 元的声音,打断了他。 从狮心王时代就活到现在的“年轻人”,轻声提醒道:“你猜一猜,我怎么活到如此之久的?” 白长灯眯起双眼。 人类的寿命……无法活到这个时代。 他的身上有妖血。 是什么血脉? 白长灯望着这个水袖年轻男人,一时之间大脑空白,对于这个“善意的提醒”,他没有反应过来。 元望向远方。 那是自己当初留下传承的方向。 青铜台嘶喊冲天,一片沸乱。 小元山的阵纹尽数引燃,火光迸溅,直冲云霄。 他目光重新挪回白长灯的身上,声音变得森冷起来。 “给你十个呼吸,滚出这片草原。” …… …… (ps:1,今晚还有。2,月初啦,求一下免费的保底月票~也求一下打赏~)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浩荡光明 十个呼吸? 滚出草原? 白长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踏着天启之河走来的“元”,对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随着缓慢踏来的步伐,水袖男人浑身上下都迸发出清脆的噼啪声音。 这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地在警告自己。 白长灯笑了。 他双手拢袖,金刚钵和扶摇扇,恰如一缕微弱火苗,点在灯芯之上,老人笔直伸出一条手臂,掌心向上,那缕火苗便轻轻悬浮在掌心三尺之处。 要打架? 看来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可惜……和平谈判,果然在这片蛮荒草原上行不通。 元的声音在河水上方响起。 “十。” …… …… 青铜台的厮杀声音,一片狂乱。 有鲜血不断抛洒。 雪鹫战士体内的“大鹏血”,愈发燥热,雪煞与东妖域达成协议之后,作为回报,金翅大鹏族将自己高贵的“血裔”分享给了草原上的雪鹫一族,这一脉极其善战,而且好战,越是厮杀到后面,越是悍不畏死。 血脉是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白帝”执掌生灭规则,在东妖域的都城之中,缔造出了类似“琉璃盏”这般的宝器,将核心族人的魂魄都汲取在内,肉身即便摧毁,留有一缕魂魄,仍然可以重塑体魄。 于是他们不畏死亡。 妖族天下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朝圣地”,迷失方向的人类,把白帝当初不朽的神灵,而在东妖域的金翅大鹏族中,更是如此。 白帝带领着东妖域走到了妖族天下的顶点。 而雪鹫则是不同,他们有着大鹏雪,却没有容纳魂魄的容器,若是死了……便是死了,这种征战杀伐之术,相当消耗生命力,此战之后,许多战士的身体将会受到不小的伤势,这种伤势往往是不可逆的。 雪煞,并没有意识到一个道理。 这天地间的万物生灵,存在皆有道理。 没有绝对的高贵和低贱。 只要道心足够强大,即便是一株草,也能够成为大地的主宰。 当他向东妖域低头的时候,他就失去了“登顶”的机会……同样的,他也违背了当初八大姓立下誓言的初衷。 乌尔勒曾经说过。 这片草原,不需要任何的主人,来带领他们。 每个人,生而作为自己的“主宰”,掌控自己的命运……雪煞把自己的未来送给了白长灯,把雪鹫王帐每一个信任他的同袍,献给了妖族。 他看到的,所谓的“光”,绝不是这片草原的“光”。 青铜台的废墟之中。 被妖圣力量压制着的白狼王,背上是一块巨大断石,神情痛苦,他死死盯着比自己岁数稍小,但如今走上一条歧路的“雪煞”。 完了…… 整片草原,都完了…… 白狼王的体内,血脉的力量攀升到了极点,只可惜徒劳无功,他根本无法挣脱白长灯随手布下的禁制,那片金色翎羽光芒笼罩的领域,所有人都是动弹不得。 “咚”的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音。 雪煞狠狠一击鞭腿。 白狼王应势飞出,撞在青铜台废墟之上,他仰面吐出一口鲜血,体内的气劲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 雪煞脱去了长袍,展露出流线型的体魄,他的修为其实在八位草原王之中,并不算强大,天赋更是比不上上三姓的那三位。 只不过……他有着最大的野心。 如今金翅大鹏血液融入肌肤之内,再加上妖圣的意念加持。 雪鹫王已经完成了蜕变。 雪煞看着曾注视自己长大的“兄长”,轻轻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拎起白狼王的头颅,没有丝毫犹豫,将其重重砸入石壁之中。 揪出来,便是鲜血淋漓。 雪煞木然问道:“你也不希望看到太多人死……对吧?” “只要你愿意……” 顿了顿。 望向其他的六位草原王。 雪煞笑道:“只要你们愿意,那么今日就不会再死人了。” 没有回应。 他看到远方,六双猩红的眸子,而低下头来,白狼王满面鲜血,却以一种悲悯的眼神凝视着自己。 悲悯? 这是在同情自己? 雪煞的胸口升起一阵戾气,他攥拢五指,将这颗头颅再度狠狠撞向石壁,发出“轰”的一声爆碎声音。 烟尘四溅。 他缓缓松开双手。 白狼王的头颅,镶嵌在青铜古台的断裂石壁之内,一张巨大蛛网在一侧绽开。 对于星君境界的修行者而言,这等伤势……并不致死。 雪煞寒声道:“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 白狼王的脑海里一片震荡,他喘着粗气,只是笑了笑,却没有继续去激怒雪煞,双手缩在袖袍内,默默积蓄着力量。 就在不远处的那位妖圣,对这里造成了太大的压制。 雪煞缓缓站起身子,他抬起手来,远方七道流光,倏忽掠来。 七面王旗。 白狼,金鹿,黑狮,银熊,云豹,青蟒,火狐…… 唯独没有“雪鹫”。 雪煞的神情难看至极,那面“雪鹫王旗”,还在宁奕的手上。 该死的。 那个人族剑修,逃到哪里了?如此之久都没有回应……东妖域的小白帝出手,竟然都无法奈何他? 宁奕炼化“雪鹫王旗”的那一刻,历历在目,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让雪煞心境一阵动摇,那个人类,竟然在短短数个呼吸,就让王旗生出了臣服之意。 草原上的“大君传说”,会在一个人类的身上上演? 他不相信!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雪煞看着七面围绕自己旋转的王旗,他居高俯视,那七位草原王,原本与自己在青铜台上平起平坐,此刻都要低他一头。 “若是你们愿意跪下,接受金翅大鹏鸟血液的浇灌,那么这王旗……便重新赠还你们。”雪煞笑了笑,他虽然不能炼化其他王旗,但他如今握住了草原上的秩序。 此刻,他便是草原上的“新王”!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几位草原王,眼神一片猩红,他们死死盯着雪煞,体内的血脉被死死压制。 雪煞摇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若是不愿意,那么我大可以……” 声音忽然停顿。 雪煞皱起眉头。 他似乎听到了隐约之间,空气的爆破声音。 这是一道古怪的,有些异常的声音。 这里厮杀冲霄,刀剑相撞,而这道声音,比起弩箭来得更迅猛,就像是……一枚炮弹。 这就是一枚“炮弹”。 两道长虹撞在一起,披着一袭水袖的元,单手按在白长灯的眉心,无数神性燃烧,白长灯的面容一片枯败,金刚钵的火光疯狂摇曳,几近熄灭,无数涅槃道火和寿元都在此刻沸腾燃烧,两人一前一后,接连撞过草原大地,宛若一道彗星。 雪煞神情错愕,望着那道由远至近,掀翻无数草屑的流光,等到他看清这一切发生的景象之后,整个人面色一片苍白。 接着便是极轻的“倏忽”一声。 单手按住白长灯面颊的“元”,轻轻弹指,那枚从宁奕身上发现的“雪鹫王旗”,便化为一缕流光飞出,瞬息便掠到雪煞面前。 “噗”的一声。 雪煞低下头来,他不敢置信,看着一截贯穿自己胸口的王旗尖端,这只象征着雪鹫自由和不羁的旗帜,从后背刺入从胸口穿出,旗帜的前段鲜血淋漓,缓慢结霜。 他的意识模糊起来。 噗通一声,摇摇晃晃,双膝砸在地上,雪煞双手攥着王旗,一点一点,想要将其从自己体内拔出,最终无力跪在地上,额头垂下,弯腰躬身,王旗尖端抵在地面,形成一个平衡。 青铜台废墟的上方。 那片金色翎羽的光芒,极度不稳定起来。 在两三个呼吸之后,猛地炸开。 对七位草原王的压制,瞬间解除。 白狼王满脸鲜血,他怔怔看着穹顶飞掠而过的那道流光。 白长灯愤怒的咆哮声音,在空中响起。 金翅大鹏族的秘纹,一朵又一朵的“卍”字,在流光四周不断炸开。 都是徒劳。 元再度弹指。 远方的小元山,无数引爆的阵纹,逆向回拢,无数火光向着最初的“零”靠拢,那朵升腾的蘑菇云,逆流向下。 坐在山顶上紧闭双眼的符圣,双手紧张地按在轮椅把手之上。 他引爆了小元山所有的符箓,准备与侵入此地的金翅大鹏鸟,一同共赴黄泉。 而等待许久,竟然都没等到痛苦袭来的那一刻。 他睁开双眼,接着便是瞪大眼珠,怔怔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符箓回流,贴地靠拢,每一片符箓,都回归原先的位置。 老人坐在轮椅上,他看到了无数金翅大鹏鸟,体内炸出金色的血液,草原的穹顶开出了一扇通天之门,无数大鹏鸟放弃了进攻,向着那扇门户掠去,想要返回东妖域。 空中不断有金色血液炸开。 那道流光终于停住前冲之势。 一只手将“白长灯”按得支离破碎的元,悬在空中,他平静注视着无数金光从老人的身躯之中裂开,然后在远方重新汇聚,付出了极大代价逃生的东妖域大长老,极其狼狈,掠入穹顶大开的那扇门中,连“金刚钵”和“扶摇扇”都来不及带走。 元一只手握住那缕火光,还有灯芯,轻轻掂量一二,神情有些微妙,将其收入囊中。 他抬起头来。 草原上空,阴云荡散。 浩荡光明照耀而下。 披着一袭淡蓝色水袖的“元”,悬浮在天光之下。 小元山的轮椅老人,泪流满面。 他像是光明。 他就是光明。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生如野草,百折不挠 倾盆大雨落下。 穹顶唯独有一拢云气散开,天光垂落,漫天雨丝在光线照耀之下宛若银线。 大草原上的鲜血,腥气,都被雨丝打落。 悬在白狼王帐上空的“元”,神情平静,他轻轻抬起袖袍,一张符?自内飞掠而出,元的姿态像是一个踮起脚尖想要触碰屋顶木梁的“小男孩”,模样有些笨拙,并不飘逸,这具身子从数百年的沉睡之中醒来,实在有些麻木。 而刚刚与东妖域大长老白长灯的那一战,实在连热身都算不上。 他的面容虽然年轻,五官清俊,但眼神的最深处,却流淌着数千年光阴的岁月,此刻掩盖不住一抹疲倦。 元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身下,雪鹫部落接受了“金翅大鹏妖血”的修行者,在天光大雨的照拂之下,接二连三发出痛苦的哀嚎,他们体内的血脉不属于草原,也注定要被这场大雨所清洗……而今日的这场动乱,给八大姓带来了巨大的重创。 这场奇袭,杀死了不少的修行者,鏖战之中,许多人断了手臂,损了修为,草原的青铜台宴席被毁地干干净净,鲜血流淌。 元轻轻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去触碰头顶。 头顶,是天。 那张符?被他按紧贴牢在云顶之上,垂落的大雨,变得如金子一般璀璨,带着沁人心脾的香味,整片草原的死气,都被清扫一空。 元望向天启之河,他喃喃道:“这场风波因你而起……便借用一下……你的力量。” 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体内有着磅礴的生机,无从宣泄。 被贴在天心的符?,发出轻轻的震颤。 天启之河的河水汹涌而起,一截大江飞出,远方的河床之上,一个失去意识昏迷的黑袍年轻男人,四肢向下垂落,身子被水流温柔卷起,眉心之中,一缕金芒抽丝剥茧的飞掠而出,然而并没有丝毫衰竭的意味,反而是愈发连绵愈发壮大。 “生字卷”! 这缕金芒被“元”剥离而出,以符?之力,揉入这场秋雨之中,肃杀的血腥气,都被温和的生机拍散。 荒芜的草原,生出了倔强的霜草。 万物复苏。 生灵醒来。 白狼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这些雨丝打在脸上,并不疼痛,反而伤口的伤势,有了一丝痊愈的迹象,痛苦大大减轻,就连精神也好了一些。 体内有一股温暖的暖流……这股暖流滋润着肺腑。 “这是……‘神’的恩赐吗?” 白狼王缓缓站起身子来,他的眼神有些模糊。 草原上的修行者,拖着疲倦的残躯,仰望着穹顶天心悬浮的那位水袖男人。 上一刻,东妖域已经取得了绝对的优势,而当这个男人出现,一切都改变了……就连金翅大鹏鸟的妖圣都毫无还手之力,直接溃败。 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整场战局。 元揉了揉眉心,他望着那些眼神憧憬的“凡人”,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初与乌尔勒并肩行走的时候,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 元的声音在草原上散开。 “你们不用谢我……如果要感谢,就去谢那个人类吧。” 大雨之中,两片雾气,幽幽飘来。 元的水袖身形,逐渐被雾气掩盖。 草原的上空一片澄澈,阴云缓缓荡散,雾气破开之后,空中已是一碧如洗。 没有丝毫踪迹。 而元的声音,则在所有人心中回荡。 感谢……那个人类? 白狼王的脑海中,回想起了青铜台上的那道黑衫身影。 一只手捂住手臂,额首满是鲜血的田谕,簸坐在草原上,他的身旁,高骅插着断剑,颓然无力地倒下,闭上双眼,就在“元”出现的前一刻,他精疲力尽,就要死在一位雪鹫修行者的长剑之下。 此刻,那位雪鹫修行者的身躯都被这场大雨消融,所有蕴含“金翅大鹏鸟妖血”的生灵,接受了东妖域馈赠的修行者,都被元的符?所清理。 草地上的湿润气息,阵阵升腾。 田灵儿蹲在老哥的身旁,眼眶泛红,隐约可见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咬着牙一言不发替田谕包扎臂膀上的伤口,在青铜台上与突突尔力竭一战的田谕,为了保护她和苏琴,刚刚受了很重的伤势,若不是身旁还有苏琴扶着,此刻应该也跟高骅一样,躺倒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 “乌尔勒……救了我们么……” 田谕靠在苏琴的肩头,他闭上双眼,缓慢呼吸,感到肺部被榨干的空气,缓慢复原。 活下来的每一秒都是如此值得庆祝,即便从西方边陲出发,抵达天启之河,路上遇到了诸多的生死劫难,也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如释重负。 “白狼王大人说,这是天启之河的‘祝福’……”苏琴在田谕肩旁轻轻开口,远方的人群汇聚起来,八大姓,准确的说,是七大姓的修行者,在这场动荡之中,活下来的伤者,在青铜台之前靠拢。 白狼王站在最前方,他的神情一片严肃,但望向田谕方向的时候,对那个从西方边陲跋涉而来的年轻人,投向了一抹温暖的目光。 田谕笑着摇了摇头。 他着实是没力气了。 耳旁还是厮杀和刀剑的余音,他的听觉可能在刚刚的那一战中受到了损失,就连此刻,白狼王的声音,都有些飘忽。 听不太清…… 苏琴两有些模糊,她轻轻拿自己的袖口,擦拭田谕的耳垂,那里流淌出猩红的鲜血,自己擦拭的动作并不轻柔,但田谕并没有丝毫反应,他已经对痛苦麻木了。 苏琴声音极轻,在自己未婚夫的耳旁,把白狼王说的话,一句一句复述。 “白狼王大人说……今日的这一切,都要感谢‘乌尔勒’……” “今日的叛乱之徒,将会被扣压起来,至于真正的处理,还要等到‘乌尔勒’亲自来裁决,雪鸩小可汗,部下未接受东妖域妖血的修行者,连同雪鹫王旗,都会等到乌尔勒回来……” 说到这里。 田谕的神情有些变了。 乌尔勒……没有回来? 他有些吃力地咬了咬牙,后背倚靠在苏琴怀中,麻木的感觉逐渐消散,痛苦立即袭来,尤其是双耳,一阵火辣辣的痛苦,之前的战斗之中,有一头金翅大鹏鸟,在自己耳旁纵声长啸,音浪席卷之下,几乎要让他聋掉。 绵绵细雨打在他的发丝,面颊,胸口,浸入臂膀的绷带里。 伤势竟然有好转。 田谕轻轻嗅了嗅鼻子……不知为何,他竟然从这细雨之中,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与乌尔勒同行的时候,他有时会感应到,这像是春天来临时候,万物复苏的那股生机,乌尔勒看起来是一个很冰冷的家伙,但内心温暖,身上更是有一种融化雪山的气质。 田谕抬头望天。 这场救命之雨,也是与乌尔勒有关么? 那么……白狼王说了那么多,乌尔勒又去了哪里? 田谕的心头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坐在草原上,慢慢等待自己的伤势恢复,这场大雨还在持续的下,伤势的恢复速度很快,白狼王的讲话声音逐渐能够听见。 但是直到这场“稳定军心”的谈话结束,白狼王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还没有等到“乌尔勒”的出现。 田谕的心已经悬了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叫做‘田谕’?” 那位披着雪白大氅的草原王,来到了他的面前,苏琴和田灵儿的神情都紧张起来,她们从小生活在西方边陲,听着天启之河的传说和故事,如果说“乌尔勒”是古代的神话,那么“白狼王”便是谱写如今传奇的人物。 白狼王领导着八大姓,维护着如今的草原格局。 那位面容上有三道伤疤的草原王,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不用紧张。 田谕的身旁,有一位对“白狼王”仰慕已久的家伙,高骅从小就视白狼王为毕生偶像,曾经发誓有朝一日要去天启之河,亲眼看看白狼王的模样。 可惜如今这货躺在地上,看似在休养伤势,但鼻尖已经打出了阵阵鼾声。 紧绷的场面,有了些许喜感。 白狼王的身旁,有人扶着“先知”而来,老人的身子骨还算硬朗,宁奕赠予的那份力量,在这场动荡之中,护住了他的性命。 田谕松了一大口气。 万万没有想到。 白狼王竟然微微躬身,一只手握拳放在胸膛,施了一个草原上最隆重的大礼。 他的身后,其他六位草原王,都是如此。 白狼王轻声道。 “感谢你……把‘乌尔勒’,带到我们的身旁。” 田谕怔住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握紧拳头,放在自己胸口,认真还礼。 田谕笑了笑。 他眯起双眼,老实人的面貌虽然长得不出众,但双眼眯起的时候,像是一片月牙。 先知看着田谕,这个小伙子的身上,有一股崭新的气息脱变而出……从西方边陲出发,历尽了诸多苦难,看似平淡无奇的“田谕”,体内有着一股倔强和不屈的气质,就像是雨后的霜草,冒出了头。 “乌尔勒”的身上,也有这样的特质。 老人有些恍惚,这或许就是一路上,乌尔勒愿意跟田谕说话的原因? 这世上,有人活的像是一轮太阳。 而更多人,就是地上的霜草。 但太阳始终会落下,这片大地上长存的霜草,风吹不倒,火烧不尽。 生如野草,百折不挠。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时隔两千年的“答案” 微风吹过。 草原上阴雨连绵好几日,终于迎来了清明。 这场阴雨的来势有些奇怪,即便有时候穹顶一轮大太阳,仍然有雨丝瓢泼,而且始终没有令人心头压抑的感觉,磅礴的生机,在母河上下流焕发,战后的重建工作进行地十分顺利,雪鹫王死后,部落的大量跟随者被彻查,草原的王律依法对有罪者施以刑罚,而直接参与到“青铜台”一役的谋划者,则是被羁押起来。 按照白狼王的话来说,在青铜台一战中,拿走“雪鹫王旗”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奕,那面王旗折服于宁奕,依照八大姓的律法而言,宁奕对雪鹫王帐的主要涉事者,有着最大的抉择权……这片草原上,已经多了许多拥簇“宁奕”的声音。 在篝火晚宴上,那个身影重现了两千年前“乌尔勒”的天神下凡,也的确折服了很多的民众,至于最后那位力挽狂澜的大修行者,小元山的符圣隐约透露了身份。 正是那位长眠在“天启之河”的“元”。 如果没有“元”,天神高原恐怕已经被两座天下各种蹂躏,当做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肆意玩弄。 而“元”的那句话,也间接钦定了“宁奕”的地位。 当然……宁奕是不是“乌尔勒”,还需要他自己来证明,同时获得八面“王旗”的认可,若是他可以重现这个奇迹,那么将会扫清所有的质疑。 然而就算失败了……影响也不大。 草原上需要“乌尔勒”,但时代已经变了,“乌尔勒”终究只是一个代号,人死而不能复生,草原上的天神其实已经死了,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两千年前,乌尔勒给这里带来了一片光明,还有长久的和平。 他们现在期待着,被“元”看中的“宁奕”,能够带给草原什么。 七大姓内部还在开着会议,即便对“宁奕”的反对声音已经很少,但几位草原王仍然不同意将实际的权力馈赠给这位异乡人。 …… …… 天启之河的河畔,微风吹起湿润的气息。 草叶摇曳。 田灵儿的双手搭在脑后,百无聊赖,踢踏踢踏的前行,脚尖踢着面前的霜草草叶,她的目光望向身旁右侧的河水,波光粼粼,有鱼儿潜游其中,斗折蛇行,光线照耀,晦暗明灭。 苏琴搂着田谕,将头颅轻轻靠在男人的臂膀。 “乌尔勒最后是去了这里……”田谕喃喃道:“我能感觉到,他现在是在‘天启之河’的河底沉睡吗?” 已经好些日子了。 一直见不到“宁奕”归来。 七大姓的草原王,对“宁奕”的争议仍在继续,但其实这些争议并不算什么,田谕相信,只要宁奕站在那几位草原王的面前,所有的质疑都会不攻而破。 而令人无奈的,是宁奕迟迟没有踪影。 “老哥,你放心好了……元大人的那句话你没有听到吗?很显然,乌尔勒并没有受伤。”田灵儿踢着一截又一截的霜草,望着近在咫尺的天启之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啊……在西方边陲的时候,她就曾经想过,如果有机会,来母河定居,这样每日都能够在天启之河河畔散步了。 旧部的瘟疫,符圣大人已经派人去解决,顺便会将自己的族人全都带回母河,雪鹫王帐基本上形同虚设,内部解散,领地被七大姓瓜分,而田谕被白狼王看中,收为了弟子,自己这一族的族人,都有了领地,就在母河的不远处。 美梦成真。 田谕苦笑道:“‘元’大人的话,我还真没听见。” 那一天,他的耳朵恰好受伤了。 打完之后,处于懵然的状态许久,直到白狼王的谈话结束,他才缓过神来。 田灵儿猛地回身站住,她看着自己的老哥,咕哝道:“我说老哥,你就没必要天天来天启之河了吧?我想,等乌尔勒破河而出的那一天,他一定愿意看到像我身材曼妙的少女在等他,而不是你这样的粗犷大汉。” 田谕笑骂一声,“你啊你,你要是真讨乌尔勒喜欢,不如去研究研究,南方天下的那些女子,到底穿什么衣,着什么妆。” 田灵儿咕哝道:“我才不要变成那样子哩,乌尔勒说的,我现在这样就很好呀。” 田谕嗯嗯嗯一片敷衍,他看着自己妹妹气急败坏的样子,笑道:“乌尔勒要是哪天从天启之河醒来,就算我不在,恐怕你想象中的那一幕也不会出现……这方圆十里,还有未参加篝火晚宴的人们,都想看看他长什么模样。” 田谕刻意顿了顿,道:“你自己掂量掂量,比起母河的那些好看姑娘们……” 故意不说完。 剩下那半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田灵儿的面色顿时变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长期跋涉,与风霜对抗,虽然五官生得好看,属于漂亮的那一类,但皮肤远远比不上天启河畔的那些女子水灵。 她咬了咬牙,有些犹豫,心想自己好像确实应该去化化妆了。 三人的背后,始终吊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 高骅拄着拐杖,走路速度既别扭,又缓慢,像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太,可惜苏琴田谕田灵儿,都没有要搀扶他一把的意思,这个糙汉子只能咬着牙,一步一步,努力跟住那三人的步伐,不要拉得太多。 天启之河的河畔,响起了高骅幽怨的声音。 “喂……你们等等我……” “还有,田谕……你妹妹说的是不是真的啊,那天我昏过去的时候,白狼王大人亲自对我表达了感谢?” 田谕笑着回过头来,他一脸无奈,看着自己的挚友。 高骅愁眉苦脸,他这几日脸上连一丝笑意也没,原本醒过来的时候,这厮刚刚从死里逃生的惊险中平复,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田灵儿就给高骅迎面泼了一头冷水。 先是说了一句,白狼王大人刚刚离开。 接着便是绘声绘色,把之前白狼王大人如何如何表扬田谕,如何如何带着草原王和民众表达感谢,一点不漏,顺带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高骅的脸色有些错愕。 接着田灵儿又把高骅昏过去打鼾的画面细细描述了一番,说几位草原王看得直皱眉,白狼王大人更是苦笑一番,径直离开。 高骅的神情难看起来,他失魂落魄了好几天,都没有缓过神来,这几日,田谕反复跟他解释,前面的是真的,后面的没那么夸张,那几位草原王的气魄都非常人,对于他的鼾声相当容忍……尤其是白狼王大人,并没有田灵儿所说的那么不堪。 但这位老实人实在不会安慰人。 高骅从田谕的话中得知……自己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昏过去后,竟然真的打鼾了?! 失魂落魄,更加失魂落魄。 再加上田灵儿时不时腹黑的刺激这个糙汉子,高骅的精神一度恍惚。 四个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当然还有一个始终失魂落魄。 天启之河,一条游鱼掠出水面,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游鱼沉入河底,逆流下潜。 水流荡漾,肆意纵横。 这条游鱼缓慢下坠,河流之中,隐约有着暗暗的水龙卷汇聚,只不过河面毫无动静,这场水龙卷,在河底只凝聚了一个很大的雏胚。 天启之河的最底层。 一个黑衫浸泡在水中的年轻男人,闭着双眼,神情平静,天光从河面照耀,透过水流,映照在他被泡的有些发白的面颊上。 宁奕的四肢轻轻随着水流摇摆。 他的眉心,生字卷的力量,还在不断的被炼化,消融。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无数游鱼,感应到了这股“磅礴”的生机,自然而然的追随而来,对它们而言,甚至不需要进食,只需要靠的离这个黑衫男人近一些,一日便不会觉得饥饿,那水流之中溢散的生机,便是最好的食物。 天启河底。 一位披着宽大水袖的男人,双手按在膝盖,悬浮坐在河底,他的面颊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浅淡的红点,长发被水流抛散,摇曳如墨。 “元”平静注视着宁奕。 他的眼神有一丝疲倦,要不了多久,他便会重新睡去。 他的人生,在“那一天”之后,便是如此,醒来时日少,睡去时日多,但漫长寿命,也总有到头的一天。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寻觅到“答案”,在与乌尔勒一起的时候,他走遍了人间万里河山,看花开花败,却距离自己想要的“答案”,始终缘悭一面。 最后以睡去而收场。 而今日,一次偶然的苏醒。 他似乎见到了当时苦苦寻觅,一直不曾得到的那样东西。 “元”的身上,那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水袖大袍,此刻发出浅淡的光华,一呼一吸,一开一合,像是在感应那个睡去的年轻人类身上的气息。 他像是看着自己熟悉的故人。 有些失神,喃喃道。 “所以,这是上天……安排的么?” 当初错过的那个“答案”。 时隔两千年。 今日,找到了。 …… ……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监察风影 天都的天气逐渐冷了起来。 顾谦看着院里的“万年青”,长叶的表层,逐渐生出一层霜来,天都降温之后,这盆青叶虽然还算“精神”,但叶子逐渐蔫巴,收拢。 他不知道,为什么公孙越这样的人,会养这么一盆万年青。 在天都,达官贵人,喜欢玩一些古物,玉佩,珍稀的植物,或者不嫌烦的,就亲自熬鹰走狗,像公孙越这样终日奔波的人,手上挂了好几件三司内部送来的玉器,偶尔也会把玩一些有趣的物事。 但屋子里一片死气,唯独的活物。 就是这盆万年青。 即便十天不浇水,青叶也不会有颓态,天都气候湿润,时常下雨,这盆青叶,在顾谦和公孙越外出之时,就被放在府邸的空地上,为了防止大雨浇灌过度,公孙越在临走之前,总是会小心翼翼将其挪到屋檐的檐角下,这样檐角的雨水能够滴落到青叶盆栽之中,不至于淹得太过。 顾谦眯起双眼,他仔细回想着,自己的档案在销毁之前,他曾经盯梢过一个住在天都剑行侯府的少年。 那个少年,府邸之中,也摆着一盆青叶。 是的。 宁奕也养青叶。 此刻想来,顾谦竟然隐约从公孙越的身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公孙越跟那个叫“宁奕”的家伙一样,时常沉默,时常被低估,命运多舛,步步艰难,但…… 但从未放弃。 公孙越活得很顽强,也很孤独。 自己是执法司中,唯一一个被他看上,选中的下属,而这些年来,公孙越时常会对自己说一些本不该泄露的“机密”,所有人都惧怕那个披着大红色少司首麻袍的家伙,不仅仅是因为公孙越的那张脸。 太子赋予的权力。 还有所谓的第四司监察司的风声掠影。 但其实公孙越是一个很不想孤独的人。 顾谦时常看着红袍下习惯性系上面纱的那张脸,公孙越有时坐在车厢内,路过无人的漫山遍野之时,会露出浅淡的笑容。 之前有很多人同情自己,觉得自己跟在公孙越身边,一定有着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而跟随公孙越这样的一位活阎王,他也活不了多久……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顾谦安然无虞,原先的那股同情,慢慢也变成了一种畏惧,最终变成了隐约的愤怒。 公孙越是阎王。 顾谦则是小鬼。 虽然顾谦生了一副看起来温和可亲的面孔,但他时时刻刻准备着纸笔,书簿,天都的官员们听说了第四司监察司可能已经在筹备中,可能已经暗中完成搭建……这个传说中的影子司署,似乎正在搜刮所有“有罪之人”的证据。 而一直笑面迎人的顾谦,因为手持书簿的缘故,已经被人视作公孙越身旁,虚无缥缈的监察司记录官,一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很多人以为,顾谦和公孙越形影不离,时时刻刻,都在搜集着三司的罪证,随时为太子扳倒朝中敌人,提供最大的帮助。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公孙越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他的行踪,除了顾谦,其他人几乎都不了解。 而即便是顾谦,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 自己偶尔会有一个长达“十个时辰”左右的小长假,而且近来,这个频率越来越高。 顾 谦心底知道原因。 他手中的书簿,并没有记录任何一位三司官员的潜在罪行,关于“监察司”的风声,他当然有所耳闻,但可惜的是,自己还真的无缘第四司的位置……公孙越将自己短暂调离,分开的时间,会单独约见一些秘密的人物。 至于这些事情,便与他顾谦无关。 这是一种隔离。 顾谦的心情有些复杂,世人都说公孙越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怪物。 但对自己而言,未必如此。 自己的书簿上,没有沾染太多的鲜血。 公孙越把自己从第四司中撇开了,臭名昭著的监察司,如今还在影子之中,当浮上水面的那一日,说不定会遭受剧烈的攻击。 公孙越曾经自嘲的说过,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伴君如伴虎,在莲花道场扳倒宁奕之后,这个隐忍多年的“狼犬”,被太子重用,从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会做尽每一件天都见不得人的坏事。 站得越高,跌得越惨,在天都的官宦历史上向来如此。 这个位子是别人赐予的。 要收回,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顾谦心底隐约有着猜测……公孙越把自己从监察司撇开,想必是一种“保护”。 …… …… 今日,公孙越告诉自己,子时末来府邸等他。 如今已是丑时初。 公孙很少迟到,这个家伙非常准时,顾谦轻轻揉捏着青叶的狭长叶片,脑海里思绪复杂,他放假的时候,并不会真的去放松,休息。 在自己档案被沈灵销毁的那一日起,顾谦就再也没有放下那根紧绷的弦。 公孙越相信的是,是从一开始踏入执法司,就来到他身边的“顾谦”。 而不是在情报司捕风捉影数年的“顾谦”。 沈灵的那桩“谜案”还没有解开,当初太清阁的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这是顾谦苦苦追寻的线索,他的身份很敏感,太子的“影子”会跟随在公孙越的身边,只有被公孙越差遣开来的时候,他才能恢复自由身。 在那个时候,顾谦会抓紧每一个时辰,在天都的文献档案之中,找寻记录。 而可惜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远。 直到。 直到“监察司”的出现。 虚无缥缈的第四司,但本质上,乃是掌握天都所有秘密的影子机构,三司在皇城的太阳之下,是太宗皇帝的眼,耳,手。 而“监察司”,更像是城墙下的倒影。 是太子与残旧势力扳手腕的最大支撑点,如今的朝野之上,太子并不登上真龙皇座,故而只是替太宗陛下照看朝政,太宗陛下的“死讯”一日无法被证实,他便一日无法登上那个位子……而朝中,便总是有着最底线的那个理由。 名不正,则言不顺。 只要一天不坐在那个位子上,太子便无法动用所有的权力,看起来没有差别……而实际上,有着极大的差别。 天壤之别。 如今这座天都,是一局乱棋,太子则是唯一的执棋者,斩杀叛逆愚弟之后,驱逐李白鲸于东境千里之外,偏安一隅。 这三年,天都太平,太子得了一片清净,将局势拨乱反正。 太宗陛下的光芒太 过耀眼,但太子在天都的地底制造出“监察司”这样的影子存在,无畏强光,没有人知道他的下一步棋会是什么。 而距离“监察司”只有一步之遥的顾谦,无数次对这个“第四司”心动。 只要他能够加入到“监察司”中,那么他便可以窥见大隋皇城的所有秘密。 包括。 太清阁的那一夜。 徐瑾,沈灵的真正死因。 顾谦的思绪逐渐凝实,他注视着眼前的青叶,指尖下意识揉搓着叶片上细腻的霜寒,脑海里,徐瑾,沈灵的影像,逐渐放大,两个披着大袍的男人,在胡同里对着自己回首挥手的告别画面,历历在目。 好久没见了。 从档案销毁之后,他连上酒的机会也没有。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漫无目的的去寻找所谓的“真相”。 顾谦的眼眶有些红润。 浑然不觉,已经有一道身影,来到了他的背后。 “想什么呢?” 一道稍显沙哑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 顾谦猛地一个激灵,他下意识的指尖哆嗦,掐掉了青叶的一片叶尖。 披着红麻袍的公孙越,皱着眉头,眯起双眼,注视着那片缺了一小角的青叶,听到了一个乏力的声音。 “没睡好……你怎么迟到了……说好的子时呢?等得快睡着了……” 顾谦顺势揉了揉双眼。 公孙越低垂眉眼,红袍下,看不清面容,似乎在思忖着什么,短暂的停顿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有些事情……所以耽误了。” 他蹲下身子,双手搬起盆栽,正如之前每一次出门的那样,他将这盆青叶搬到了屋檐的檐角下。 “这次要出去很久?”顾谦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衣袍,打起精神。 “这一次不会很久。但……” 公孙越回过身子,抬起头来,看着天都飒飒过境的寒风,道:“但天都最近气候不好。要下大雨了。” 他拍了拍顾谦肩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府邸,合上门。 落叶纷飞。 坐在车厢内,顾谦下意识拿起纸笔,记录每一次出行的信息。 他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公孙越把他的笔按了下去。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不可记录。”公孙越轻声道:“顾谦,无论看到什么,烂在心里,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 顾谦一怔,他的嘴唇有些干枯起来。 公孙越望向窗外,道:“最近天都来了很多人,因为北境的缘故……” 顾谦心头一沉。 北境的约战么。 此事已经沸沸扬扬,传遍全场,这场约战相当重要,事关大隋的颜面,自然有许多官员选择入天都,递交请柬,呈令。 公孙越顿了顿,道:“我刚刚从宫里回来。” 他神情有些复杂,“我看到了洛长生。” …… …… PS:1,接下来是一个铺垫已久的,连贯的大高潮,暂时没小宁子什么事,当然最终会回拢到他的身上。这一段涉及很多的人物,视角,需要缓慢谨慎的推进,关于更新速度……我会尽力去保持一天两更。2,今晚还有一更,大概在12点这样。3,求月票~

正文 第一百章 谪仙人赴北境 陈懿缓缓睁开双眼。?ranwe?n?w?w?w?.?r?a?n?w?ena`com 抵达天都的那一刻,他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街道喧沸声音,令他怀念的天都子民,仍然在红符街摆着小摊,叫卖着零食,小玩物。 这一节车厢,并没有大张旗鼓,像是上一次入天都那般,以“教宗”的名号踏入此地,从西岭离开,一路上都极其低调,有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苏牧在身边,如今的四境在太子掌控之中又是极为太平。 一路行至中州,都是顺风顺水。 陈懿后脑靠在车厢软软的棉枕之上,隔着粗糙的麻布车帘,他隐约可以看见车厢旁边的光影,肩头扛着糖葫芦棒槌的手艺人,手中举着小风车欢呼雀跃跑过的孩童。 他不方便拉开车帘,露出自己的面容。 陈懿露出了笑意,轻轻吸了一口气,比起孤寂冷清的西岭,他的确更喜欢天都一些,这里……更有人情味。 “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牧轻轻掀起一角车帘,小声嘀咕,“这些人都在赶着做什么?” “小灯节。”陈懿轻声道:“快到新年了,这些人去赏灯,只不过我们要走的路不是这一条,过了红符街右转,就入皇宫了。” 说话之间。 车厢轻轻转弯,之前的那一片热闹喧嚣,顷刻之间便与两人分离开来。 苏牧的神情有些唏嘘。 陈懿笑了笑,道:“世俗的热闹偶尔看看,就可以了……他们的喜怒哀乐,与我们是不相通的。” 苏牧看着教宗大人,他一时之间觉得眼前的道袍青年有些陌生,以前的教宗大人不是这样的,在天都政变之后,陈懿有了许多改变。 车厢停靠在皇宫门口。 金甲卫士交叉双戟,看到来者之后,刚刚准备抬起大戟放行,陈懿便掀起车帘,笑着说道:“无须麻烦,接下来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这一次来天都。 他的身后没有麻袍道者。 陈懿的身后没有人了,他是天底下的教宗,也只是教宗,三清阁似乎不再看好他,而道宗与天都皇城的棋局之中,他只是一颗稍大的棋子。 他这趟入天都,是想要改变一些事情。 然而陈懿从车厢下来的时候,神情一怔。 他入宫。 有人出宫。 神情有些苍白的白袍年轻人,并不言语,从皇宫之中匆匆离开,与陈懿擦肩而过,短暂的刹那。 陈懿第一次见到“谪仙人”的容貌,这位常年隐居在大隋境内的羌山大师兄,背负整个大隋的盛名,但因为生性低调的原因,几乎无人看见过其真正模样。 生得很俊。 陈懿确信自己没有在哪里见过对方,但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个白袍年轻人的身份。 “洛长生?”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三分讶异。 白袍年轻人微微蹙眉,看着车厢上下来的陈懿,他稍稍止住了脚步。 也是第一次见面。 洛长生看着道袍青年,轻声道:“教宗大人……” 陈懿刚刚要开口。 洛长生揖了一礼,道:“在下还有要事,失陪了。” 陈懿轻轻从喉咙里啊了一声,来不及还礼,那道白色身影离开皇宫之后,轻轻抬脚,踩在一柄飞剑之上,瞬间化为一道白虹,一闪而逝。 陈懿困惑道:“他要……做什么?” 为何如此焦急? 苏牧的神情有些凝重。 他的境界早已臻至命星,然而洛长生的身上气息,自己竟然连窥探一丝都做不到,就像是一片浩瀚大海,这位“谪仙人”如此年轻,境界已经可以轻松碾压自己了么? 洛长生匆匆离开。 这一路上,陈懿赶路,亦是风尘仆仆,未曾听说北境长城的老龙钟响,而踏入皇宫之后,海公公带路,中间便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细细说了一遍。 “东皇叫战……大隋只有洛长生能够应战。” 知晓一切智慧,陈懿的眼神有些复杂。 这件事情发生的很巧。 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便与北境长城的对峙,妖族天下的格局有关。 …… …… “灰之地界”,双方约战之地,是一座不大不小的符?宝山,名叫“宝珠山”。 宝珠山,是当初两族对弈时古战场的遗迹,据说许多年前,灰之地界,南北两座天下,各自有一位大修行者出战,打得天昏地暗,双双力竭而死,直至神魂枯萎,肉身凋零,角力之争打到最后,也没有分出胜负。 如今东皇重新选取“宝珠山”作为决战之地,也有看重自己对手的意思,他已经在妖族天下的年轻一辈之中,打遍天下无敌手。 宝珠山上,当初大修行者布下的符?,此刻已经黯淡,宝器破碎,一切斑驳狼藉。 这座古山,在灰之地界的最中央,既不靠拢凤鸣山,也不临近北境长城,是最好的约架场所,在北境城头展化法相,敲响老龙钟后,东皇便来到此地,盘坐宝珠山上,耐心等待着自己的对手。 老龙钟在他的背后,身材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靠在钟身之上,他远眺南方,北境长城的城头,这几日,陆陆续续出现了自己所熟悉的身影。 散修曹燃。 珞珈山如今的小山主叶红拂。 大隋的年轻才俊,都来观摩此战,南方天下,在大隋的统治之下,铁板一块,这些天才们登上北境城头,都在等着这一战的到来。 妖族天下,东皇的背后,则是空空荡荡,那些所谓的妖族天才,这几年来,被他一个一个亲手拾掇之后,连见他的勇气都没了,哪里还敢来凤鸣山观战? 凤鸣山上,那些涅??妖圣的意念,在目睹他取下老龙钟,便各自消散,各忙各的,商议之下,有一位涅??妖圣亲自来临。 那是一位来自北域北荒的老祖宗,不知名讳,亲自坐镇在灰之地界,作为督战。 而北境长城那一边,战书高悬,却始终没有接下战书的意思,曹燃和叶红拂都出现了,但只可惜……他们都不够资格。 正主是“谪仙人”,洛长生。 一张血红色的敕令符?,倒悬在北境长城的浩瀚阵法屏障之下,这是当初两座天下定好的神魂之约,饱含着涅??境界魂念的誓言,从赌上宝器的那一刻起,便生效了。 大隋和妖族,各自赌上三件涅??宝器,十二件星君宝器。 北境长城这边,三件涅??宝器,分别是来自东土灵山的“金蝉杖”,西岭道宗的“道尊塔”,还有一柄历经漫长年月,锈迹斑斑,不知名讳的古朴飞剑。 十二件星君宝器,则是由中州的书院,还有四境的各大圣山,各自“捐献”一件,才凑齐十二件。 这是相当大的一场对弈,比这十五件宝器更重要的,是一座天下的颜面。 还有冥冥之中的“气运”二字。 胜负,兴衰,成败,起落。 当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灰之地界”,东皇气势如虹,约战大隋年轻一辈第一人,那么这一战,谁输了,谁便等同于丢掉了接下来的气运。 浩袤天下,当然有气运二字可言,花开花谢,因果之争,小处或许可以忽略不计,但往大来看,洛长生若是败给妖族,那么可以预见接下来的若干年里,大隋的修行者,都将处于一种异常难堪的颓态,被妖族压得抬不起头来。 …… …… “洛长生怎么还没来?” 曹燃站在北境城头,他的神情有些焦急,眼神之中已经有了困惑之色,得知老龙钟响,他第一时间赶赴此地,按理来说,那位谪仙人的速度比起自己,应该是只快不慢。 他微微扭头,望向身旁。 “疯女人……连你都来了,他怎么还未到?” 而同样从珞珈山赶至北境长城的叶红拂,此刻神情犹豫,她看着曹燃,缓慢传音,吐字道:“听说……‘他’入了一趟天都皇宫。” 曹燃皱起眉头来。 入皇宫? 难道打这一架,还需要跟太子交待什么吗? “笑话……” 曹燃双手按在城头,他的神念放在宝珠山上那道巍然独坐的身影,神情阴沉道:“那个妖族修士在山上独坐好几天了,一副睥睨众生唯我独尊的神情,当真以为大隋无人了么?洛长生再不来,我可要忍不了了。” 叶红拂摇了摇头。 她望向北境长城阵法之上的那张符?。 猩红之色,愈发凛冽。 “你又不是没试过……那张约战符?,你我都揭不开。”叶红拂看着那张符?,曹燃的性子向来直接,抵达北境长城,看洛长生人还未到,便直接伸手去揭符?,只可惜那张迎战符?,根本不接受曹燃的请战要求。 叶红拂顿了顿。 “你我都与姜麟交过手,那已是妖族天下顶级的天才,扪心自问,一对一对捉厮杀,你能像东皇那样,毫发无损的打赢那头麒麟么?” 曹燃沉默了。 东皇的战绩,北境长城已经知晓。 “这一架事关气运,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宝珠山上的那个妖修……很强很强,是那种超乎境界的强大。” 的确。 坐在宝珠山上那个黑袍男人的强大,是曹燃在同辈人中,从未见过的强大。 一种不可撼动的,如大山一般的强。 而唯一能够与之媲美的。 便只有一个人。 正是此时。 北境长城城下,急促的鼓点响起。 一道白虹,从远方飞掠而来,烟尘滚滚而来,犹如雷霆一般。 城头的甲卫,敲起急促的鼓点,高声喝道。 “来者何人?!” 那抹白虹猛地悬停。 一袭沾染不少烟尘的长袍,在风中轻轻舒展开来。 风尘仆仆,从天都奔赴而来的“谪仙人”,神情有些疲倦,望着蔓延千里的浩袤北境长城。 他轻声说道。 “洛长生。” …… ps:继续求月票~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风雨欲来 洛长生这三个字,带着极大的魔力。 声音出口的那一刻。 站在城头的黑甲护卫,神情一凛,指尖下意识松开大戟枪杆,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北境长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出现。 这个名字已经在大隋四境内震响了快要十年,但许多人还是没见过“谪仙人”的模样。 那道悬停在北境城头的白虹,徐徐散开,烟尘之中,一袭白衣道袍轻轻摇曳,露出一张清俊白皙的面容。 “有些奇怪。” 曹燃和叶红拂并肩来到城头。 曹燃沉声道:“他从不仓促的。” 叶红拂眼神迟疑着点了点头。 洛长生是一个永远平和,永远不会有破绽的人,从中州天都到北境长城,不过数千里,驭剑而行,一路顺风顺水,很快便可抵达。 他的身上怎会沾染风尘? 像洛长生这样的“谪仙人”,身上总是干干净净,更何况,接下来他要迎战妖族天下的“东皇”,这一路上潜沉道心,也不该如此“狼狈”。 外人看不出来。 但曹燃和叶红拂实在太了解他了。 这么多年,洛长生一直是他们二人追赶的对象,而“谪仙”的名号,绝不是虚传。 在北境长城的城头,这些甲士,诸多圣山,还有书院的弟子来看,看不出这些细节,他们都是松了一大口气,那张约战符?,在北境城头不断酝酿力量,时而荡起滚滚剑气,宛若涟漪,老龙钟的钟声已经响了数十次。 无形之中,压力很大。 驻守在北境长城的修行者,心中都知道,未来北境会迎来这么一场战争,妖族天下的东皇在凤鸣山静修,之后下山历练,再归来。 这一段时间,北境长城都还算太平,而东皇潜修的同时,大隋的天才,也在修行之中。 这一战,不可避免。 且大隋,一定要赢。 …… …… 沉渊君离开书房,像他这般的大修行者,已经很少会有人,在书房里一日待上五个时辰以上,北境事务繁忙,诸多文件,竹简,奏令,需要极大的心力去处理,所以这也并不奇怪。 他的府邸门前,堆着一沓又一沓的文件,书简。 星君境界的魂念,已经极为强大,抛开思考,仅仅是阅读,沉渊君的读取速度便远超一般人,这些事务,在太平年间,已不算多,若是真正爆发了动乱,北境的三司还会有更多的麻烦禀报。 出门在外的沉渊君,腰间时常栓系着一把古刀,在裴?f大将军,以及北境将军府还未发生那场灾难之前,沉渊君还不像如今这般不修边幅。 刀是要藏起来的,不可被人看见的。 沉渊君出手之前,甚至无人知道,他乃是一名刀修。 大家都以为,将军府的大弟子,乃是一名剑修……裴?f大人曾经在北境,无数次表露出对“沉渊君”的欣赏和看重,府邸内的三位亲传弟子,也就是所谓的北境三君:沉渊君,千觞君,胤君,这三人之中,沉渊君一直最是沉稳。 他藏起了所有的锋芒。 徐藏拜入将军府后,很快便一战成名,而那个时候,北境三君也在大隋有了很高的地位,以及匹配地位的名气。 千觞君修行神魂攻击术法,以琴音之道,承载自身修为。 胤君则是追随裴?f大人,修行“剑术”。 沉渊君仍然是最神秘的那一个,他所有的锋芒都被藏在鞘中,直至天都血夜,将军府破败,太宗皇帝新的诏令颁布下来……接手裴?f位置的新任“北境大将军”,不是别人,正是裴?f的大弟子。 沉渊。 披着大氅的男人,平静走在府邸雕柱坐落的小道上,他赤足前行,神情平静。 沉渊君永远也不会忘掉,那一纸诏令从天都抵达北境的时候,他周围的目光。 愕然,怀疑,愤怒,厌恶。 北境将军府被满门抄斩,胤君和千觞君都“死了”,找寻不到踪迹,徐藏的道侣聂红绫死在天都,徐藏跌境,将军府夫人和小主都被杀死。 而唯独有一个人安然无虞。 就是他。 已经无需去解释什么了。 在这纸任命诏令面前,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手握北境长城的权力足够蒙蔽一位星君的双眼。 那一夜,所有人都看到了沉渊君潜藏已久的刀锋。 忤逆的,暴乱的,反抗的,都死在了沉渊君的刀下。 沉渊君在北境长城,手握诏令,大开杀戒。 沉渊君的神情一片平静,他出刀之后,北境长城便再也没有异议,很少有人敢去提将军府的旧事。 这几日来,他没有去审查战事,只是在老龙钟响之后,闪身去了一趟北境城头,除此之外,便一直呆在书房。 这已经不仅仅是习惯那么简单了。 这更像是一种修行。 沉渊君赤脚踩在走廊地面,背后的书房,两者的距离,被越来越远,他没有回头,书房的竹门临走之时,被轻轻合上,但窗户未关。 有风吹过。 书房桌案上,堆满了一沓厚纸。 地上又是一沓。 一沓又一沓。 第一张纸被风轻轻吹起。 沉渊君推开了府邸的大门,他的面前是躬身弯腰的甲士,推开门后,他一路前行,有人在背后替他关门,大氅被风吹起。 他踩在霜草和石阶之上。 就这么缓步登上城头,看到了一袭悬在空中的白衣。 沉渊君抬起一只手来,小指和无名指微微内扣,被大拇指按住,另外两根手指并拢。 无声的号令,在北境城头迅速扩散。 洛长生双手抹过面颊,擦去满脸的风霜,恍惚之间,他听到了北境浩袤长城,从那一端响起的鼓声。 “咚”的一声 轰隆隆的回荡! 击鼓传花,声浪如花,恢弘而又盛大的鼓声,在沉渊君抬起手臂的时候响起。 巍巍北境,万年燧火。 曹燃和叶红拂站在长城城头,两位年轻修士的神情一片肃然,衣袍被迎面而来的大风吹起,他们望向逐渐落在城头的白衣谪仙,彼此之间眼神汇聚。 洛长生对曹叶二人笑了笑,算是见过。 至于再后面的那些圣山年轻人,他也没有忽略,扫视一圈,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相当微小,但是暖人心弦的举动。 这些人来自大隋四境,五湖四海,他们修行境界,还有实力地位,比起曹叶,差上许多,圣子级别的人物不方便离开宗门,就此来到北境,于是他们便前来了。 此刻都是神情紧张。 沉渊君平静道:“撤城头阵法,让谪仙人应战。” 天地之间,一片大寂。 站在北境最高处的沉渊君,来到了洛长生的身边,所有人为之让道。 洛长生与他并肩而行。 沉渊君的声音有一些沙哑。 “阵法撤离,需要一小会时间,在这之前……我有话要对你说。” …… …… 鼓声响起。 并不恢弘,更不沉闷。 陈懿踏入皇宫的时候,正好听见了这道鼓声。 陈懿望向海公公,他的眼神有些意外。 因为他知道这鼓声意味着什么……太子入住皇宫之后,想要觐见的人很多,殿下不比陛下,还未曾登基,律法若是不修改,那么入宫的门槛的确不高。 大大小小,琐碎事务,已经分流摊下,但仍然很是消磨心力。 太子无暇去见太多琐碎的人,只能抽出时间,以击鼓为训令,若有入宫觐见者,立政殿内,分批以见,算是“小朝堂”,关于禀告之事,也规划了标准,若是上书禀告,只是闲杂琐事,那么自会有人警告,下次禁止进入立政殿,于是大小官员,心中便多了三分谨慎。 第一道鼓声响起。 说明立政殿要开了。 “无须担心。”海公公轻柔笑道:“殿下知道教宗大人要来,第一声鼓只是提醒,三声鼓响之前,约莫有半个时辰,想必够教宗大人您,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陈懿轻轻吸了一口气,沉沉嗯了一声。 太子对大隋这三年做出的贡献,世人都看在眼里,四境太平,风调雨顺,之前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也越来越少……如果不是第四司“监察司”的风声,在暗巷之中提醒着有过肮脏历史的官员,这一切还远没有就此揭过,那么此刻的天都,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片祥和,官民同乐。 监察司是一颗炸弹。 随时可能引爆太平的表象,撕碎天都的安宁。 新旧制度的交替,总会如此,想要推翻残破,哪怕残破已经足够残破,但仍然是一件万分困难的事情。 太子的这个尝试,不知是否成功,不知结局如何。 但如果真要站在一个客观公正的角度去评价太子如今立下来的功绩。 陈懿给出的评价是。 “明君”。 可给大隋太平,四境安稳,如此执权者,自然是一位明君。 虽未登基……但手中的权力,已经足够他推动大隋,向一个好的方向去发展。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懿今日才会选择来皇宫,向太子说出自己的“大胆想法”。 这个想法,需要太子支持。 海公公弯腰躬身,轻念道:“咱家就送到这了。” 陈懿抬起头来。 前方就是立政殿。 …… (今天只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劝太子,破壁垒 立政殿。ranw?enw?w?w?.?r?a?n?w?e?n?a`com 陈懿的心头一凛,第一道鼓声已响,三声鼓,立政殿开……太子殿下知道自己要来,这是故意如此,只给自己留半个时辰的时间么? 在西岭道宗,三清阁内静修。 陈懿收到了一封书信。 是裴灵素姑娘写的。 那封信上,详细描述了她在风雪原这三年来做的努力……以及最近的那一次。 确认了“宁奕”的位置。 如果说,这世上,陈懿还有一些朋友,能够抛开他道宗教宗的身份,还可以在一起喝茶聊天,彼此视为知己,在逆境之时不会放弃对方。 那么宁奕一定是其中的那个。 甚至可能是唯一的那个。 被“幽禁”在三清阁内的时日,漫长而无趣的“静修”之中。 陈懿努力去回想,自己待在天都时候,被清除的那一段记忆。只可惜,大部分的存档都是空白,无论怎么去想,都回忆不起。 但安静的环境,最适合思考。 以他的心智,这三年来,其实隐约猜到了一些大概。 不能说是真相,但很接近真相……关于自己身体里另外一个灵魂的存在,他并非一无所知,因为从天都离开,住在三清阁后,他便一直觉得自己身体里少了什么。 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掉,逝去,就此化为因果之间的碎片。 所有人都想知道“天都政变”的真相。 陈懿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想找到“宁奕”。 陈懿也不例外。 而他来到天都,抵达皇宫,即将踏入立政殿,便是为了这件事情。 而与东境琉璃山,与西境小无量山,与许多与宁奕接下仇怨的那些势力不同……陈懿要做的,不仅仅是找到宁奕。 更重要的是,救回宁奕。 …… …… 陈懿双手拢袖摆在胸口,缓步前行。 他的思绪缓慢沉凝,当今天下,最想见到“宁奕”的,就是太子,如果能够确定皇陵里上演了太子最愿意看见的“戏码”,太宗陛下已经死去。 那么天下大同,登上真龙皇座,太子便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那一步棋。 见到宁奕,确认真相……这个过程,可以很血腥,也可以很太平,这全都要取决于太子的想法。 如果宁奕在大隋,那么不仅仅是陈懿,所有人都会见到太子的态度,然而要找寻的那位当事人,位于倒悬海的另外一端……但从先前的搜寻来看,太子似乎也不想对“宁奕”动用最大的恶意。 陈懿此行,看起来像是说服,实则更像是一种赌博。 赌太子愿意“救”宁奕。 救与找,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陈懿的思绪愈发沉郁,他试图把自己路上的所思,所想串联起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完成所有自己要表述的东西。 然而一道声音先传了过来。 “懿。” 太子的声音比起三年前,要浑厚的多。 他再也不用装成一副羸弱的样子,他就坐在立政殿的最上方,低垂眉眼,批阅着竹简,桌案上堆叠的书谏并不算多,遮不住他的面容。 李白蛟的神情有些难掩的疲倦,看起来他的身体并不算好,常日久坐,负荷处政,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但他“上位”以来,大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想要牢牢把权力握在手中,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但李白蛟的眼神里,看不出丝毫的憔悴,对于这些事情,他并不反感,相反,他喜欢这种权力带来的疲倦感,**越是疲劳,精神越是抖擞,或许是大隋皇族血脉加持的原因,他的精神倒是越来越好。 太子停下手头的动作,微笑看着教宗,道。 “坐。” 两次开口,微微停顿,都只有一个字。 言简意赅。 陈懿从坐在立政殿最高处的那个年轻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还没有登上真龙皇座。 但已经有了大隋主人的气象。 大殿上,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陈懿老老实实坐上,坐下之后,他必须要抬起头,才能艰难望见李白蛟的面容。 之前凝聚的所有思路都被打乱了。 他刚刚想要开口。 李白蛟平静道:“天都乱局之前,我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来帮忙,那人大老远从北境赶来,最终在莲花阁前劈出了一刀,若不是那一刀,就不会有今天的你我相见。” 陈懿抿起嘴来,天都政变的大部分事件,都被三司的顶级人员封锁,由太子亲自审阅,放入太清阁内,这些资料,即便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越过太子手脚去阅览,也不可能。 他一脸惘然。 太子注视着陈懿。 李白蛟想要从陈懿的眼中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教宗在天都承龙殿内失了忆,这件事情的真假,他用了三年,在三清阁内去试探,即便如今,仍然不放心。 陈懿皱起眉头,轻声问道:“是……沉渊君?” 这是正常的反应。 那个人并不难猜。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作为请他出手的反馈,我答应了他,要给他足够的力量,不仅仅是权力……还有军队,以及更多的地位,于是这三年,沉渊君在北境长城的名声威望越来越大,天都向着北境长城输送了大量的军资,宝器,修行灵物,还有阵法符?。” 陈懿有些懵然。 他不知道为什么太子要对自己说这些。 “现在,圣山的年轻修行者,境界抵达中境之后,便会前赴北境长城,这些年轻人在‘灰之地界’厮杀,征战,毫无疑问……他们将会成为大隋强大的实战派,未来的中流砥柱。”太子笑了笑,道:“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如果他们愿意回归圣山,而不是继续留在北境的话。” 陈懿瞳孔收缩。 他已经猜到了太子的意思。 这三年来,李白蛟一直在回拢权力,西境和中州都被镇压,南疆也是如此……唯一没有去动的两个地方,一个是二皇子所在的东境,琉璃山为首的势力扎根抱团,另外一个就是沉渊君做主的“北境长城”。 东境已经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三圣山联盟已经与琉璃山渐行渐远,明面上归属东境,其实早已经是天都的一把剑,随时可以刺向李白鲸。 而太子刚刚那番话的言外之意……是北境的力量越来越大,逐渐无法回拢了。 陈懿嘴唇有些干枯,他望向立政殿上方的太子。 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缓慢开口,“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踏入立政殿的第一天,并没有去批阅上书的奏折,而是在这里看了一宿的文献……两千年前,大隋有位厉害的‘北境王’,在长城的那一端击溃了妖族的四境共主,那位北境王单骑入天都,加冕为皇,只可惜这段封号实在太过短暂,没有多久,他便死去了,天都书库里也没有记载明确的死因。” 李白蛟笑了笑。 陈懿默默握紧双拳。 他听得出来,这说的是“狮心皇帝”,打赢妖族之后,死在新皇的叛乱之中。 “当初的大隋,局势也十分动乱,中州天都无人继任,权力分散,狮心王回到都城,便轻松砍下‘反对者’的头颅。”李白蛟的神情严肃起来,他望着陈懿,漠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收拢那么多的力量……因为我的身下有无数人觊觎,如果我不够强,那么我就会被觊觎者砍下头颅。”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太子看着陈懿,认真道:“我给了沉渊君三年的时间,如果他想让我安心,他就该拒绝过于膨胀的力量,来证明自己的忠心。” 教宗看着太子。 背后已经有冷汗渗出。 “你我都知道,有光明皇帝的阵法在,再加上北境长城的修葺,妖族永远也无法打入大隋的高地,北境的战力部署,不需要无上限的投入。”李白蛟笑道:“他若是时刻告诫自己,手头应该握着多大的权力,那么事情会变得轻松许多……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道理。陈懿,无论是北境,还是道宗,还是灵山,都是一样的,从中州获得一些好处便足够了,要知道满足,要知道……月满则亏。” 陈懿看着太子,眼神恍惚。 太子知道自己是来说什么的。 太子知道宁奕的下落。 太子……什么都知道。 “我搜遍大隋,都看不到那个人……他一定在妖族,只能在妖族。”太子看着陈懿,居高临下,平静道:“你是想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让我来猜一猜……是紫山裴灵素告诉你的?那么……你应该知道某个确切的位置。” 太子双手压在桌案上,他缓缓道:“徐清焰从天都离开,前往紫山风雪原,想必也是为了救回宁奕。” 他微微眯起双眼。 “她们失败了,所以想来找我。” 太子笑道:“想让他回大隋,现在只剩下‘灰之地界’一条路了……你们想要借助北境的力量,从妖族救回宁奕?” 陈懿双手按在膝盖上,指节微微颤抖。 他抿起嘴唇,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子。 全都猜对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三声鼓 太子自此之后,便不说话。 他笑着望向陈懿,但眼中什么神情色彩也没有,看不出丝毫的欣赏,也看不出分厘的憎厌,他的笑容时常挂在嘴边,但此刻看来,竟然隐约有些嘲讽的意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懿恍惚之间,没有开口,也没有承认。 从踏入立政殿以来,自己完全被掌控了节奏。 太子先是提点了自己,不要试图忤逆中州的意图,而且隐约之间暗示的意思,是北境长城的沉渊君,已经惹了他的不快。 前有裴旻。 后有沉渊。 坐在北境城主府的位置,的确要时刻警惕“功高盖主”这件事情。 而自己坐在道宗教宗的位子上呢…… 陈懿微微闭上双眼,这是要自己不要说不好听的话吗?还是要自己去揣摩太子的想法……那么太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睁开双眼。 看着李白蛟。 他指尖微微嵌入掌心,想到了自己入宫时候,撞见的那一幕景象,谪仙人从宫内匆忙走出,碰了个照面,只打了一声招呼,便驭剑离开。 陈懿恍惚之间。 第二声鼓响起。 已经有人在宫外等候,这些人来自书院,是为数不多的,与宁奕交好的势力……看来裴灵素姑娘不只只是送了一封信给自己,今日来到这立政殿的人,很有可能,都是为了此事而来。 陈懿看着太子,太子的眼神之中仍然是一片平静,他看着殿外慢慢汇聚的,影影绰绰的官员,这些人的到来,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之前,他的父皇,从不露面。 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意志,都需要下面去猜……李白蛟一直觉得,这种帝王之术,并无大用,而且尤为累赘,直到他真正坐在最高处。 他发现自己父亲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无比正确。 而且给自己提供了完美的经验。 十几年前的天都血夜,大将军裴旻给自己父亲带来了巨大的重创……如今的沉渊君修行境界还只是星君,要是再高一些呢?因为沉渊君只是星君的缘故,他才放心给了如此多的权力,但仅仅是三年, 天平已经倾斜到他有些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他不希望沉渊君成为下一个“裴旻”。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下一个“太宗”,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修行,更没有自己父亲那样的天赋和资质。 再出现一个裴旻。 他就要丢掉脑袋。 这样的意志,他要如何去对下面人说?他要如何去对沉渊君说?这里的每一个字,都不可言述,若是下面不懂,他便要施加手段,要对方懂。 他对陈懿说这些话,便是希望陈懿懂。 坐在立政殿唯一座椅上的陈懿,确实懂了,不仅仅懂了,而且看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他的手脚有些冰冷,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经到了,来到立政殿半个时辰,他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 那位年轻的太子,未来的大隋主人,主掌了一切。 第三声鼓,在殿外敲响。 拦在殿外的海公公,望向大殿最高处,得到了太子的点头示意,不再阻拦那些准备进殿的官员。 这些出身书院,连夜撰写进谏的等待者,许多是年轻士子,他们的修行资质并不算好,但仍然凭借着上好的领悟力,记忆力,拜入了四座书院,然后踏入大隋的庙堂,这些人时常会去喝茶,而如今天都最出名的茶舍便是太子的“春风茶舍”。 春风二字,如万物复苏,暖人心脾。 太子温润如玉的形象,已经在这些年轻人的心中立起……他们还没有见到庙堂的阴险之处,人心所向,在书院几位年轻领袖接到紫山书信之后,这些人便行动起来,他们制定了所谓的“破壁书”,把打穿北境通道的前因后果,以及营救宁奕的具体计划,全都列在纸上,极为详细,而且诚恳。 天下皆知太子所求之人,乃是宁奕。 此事迫切。 这封“破壁书”,无论结果如何,出发点总是好的。 四座书院并力,于前不久将其完工,便等待今日立政殿三声鼓响,呈交给太子殿下,再行回报,祈求能够得到准许。 这些年轻人,踏入立政殿之前,便看见了殿下的那道身影,入殿之后,靠的更近一些……他们才发现,这竟然是教宗大人? 教宗坐在立政殿内,独自一个人,神情有些怅然。 在三声鼓响之前,似乎与太子殿下谈了什么。 然而此刻一片静穆。 气氛有些沉闷,这些人入殿之后,隐约感到了压迫,他们心里有些忐忑,按照原先计划的那样,把那封“破壁书”递交了上去。 太子轻轻瞥了一眼。 他将其摊开,一字一句,平静看完。 然后叠起。 他没有说话,下面也没有人敢说话。 太子平静看着殿内的士子们。 果真……这些人入殿,要做的事情,就是劝自己,破壁垒。 …… …… “咚”的一声鼓响。 北境长城的阵法,正在逐渐撤去。 坐在宝珠山上的东皇,似乎有所感应,唇角微微翘起,背后的老龙钟,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这道声音如滚雷一般,声势逐渐浩大。 连涅槃境界大能,都不一定有的“先天灵宝”。 东皇在如今境界拿到老龙钟,让他本就逆天的实力,再度攀登一个大台阶。 或许,在命星境界,便可以与星君对弈厮杀? 老龙钟的声浪,在灰之地界的浩袤大地上荡漾掠开,最终激发那张“约战符箓”,溅出一片猩红之色。 洛长生和沉渊君两人并肩而立,缓缓站在北境长城的城头。 其他人站在背后,远眺二人背影,看老龙钟声浪在长城远方支离破碎,寸寸裂开,谪仙人和沉渊君并肩的景象……一时之间,波澜壮阔,撞在心间。 妖族有东皇。 大隋有谪仙。 这一架可有的打! 然而。 曹燃和叶红拂两人的神情不是很好看,但此刻在外人面前,并没有展露太多。二人怀揣心事,看着洛长生的背影……这一战开打之前,便已经觉察到了不祥的预感。 沉渊君正在和洛长生对话,只不过两人修行境界都是极高。 这些声音,外人听不见。 北境城头,老龙钟声音荡开。 东皇已经迫不及待要进行这一战了。 洛长生神情平静,他看着声浪溅开,这件先天灵宝的威能展露,并没有让他眼里流露出丝毫的惊诧。 “你从天都来?” 沉渊君站在他身旁,淡淡道:“似乎有心事?” 洛长生笑着摇了摇头。 “无事。” “不要影响到这场对局……你应该知道,这一战,你不可输,北境不可输,大隋也不可输。”沉渊君微微犹豫,道:“大隋和妖族各自赌上了三件涅槃宝器,十二件星君宝器,开战之后,这些宝器便会悬浮在宝珠山上空,分出胜负之后,胜者便会包揽所有宝器……” 他意味深长,看着洛长生。 “涅槃境界的大修行者,立下来的誓言,与因果有关。北境长城若是超过了约战符的时间不应战,或者对战之人主动认输,结局都是判负……除此以外,你与东皇在宝珠山上的那场厮杀,想要分出胜负,便只剩下一个标准了。” 洛长生眯起双眼。 分出生死。 自然就分出了胜负。 “我向来不看好在大隋境内静修,那些活得逍遥自在,闲瑜野鹤一般的‘天才’。”沉渊君淡淡道:“那些人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一碰就碎,曹燃在北境历练之后,实力和心境都有了极大的提升,叶红拂斩妖之后,亦是如此,对于顶级的天才而言,生死间的厮杀是很重要的经验。” 他望向洛长生,道:“但你是一个例外……这一战,他们二人,无论谁上,结局都是一样,他们会死在宝珠山。” 洛长生微微蹙起眉头。 他望向沉渊君的双眼。 沉渊君意味深长道:“你就像是紫霄宫的周游……在某种意义上,你比周游要更稀少……大隋能够有你出战,是一种幸运。” 沉渊君的嘴唇轻轻嗡动。 神念掠过。 他说了其他的话。 洛长生的眼神有些讶异。 沉渊君拍了拍他的肩头。 “在这一战开启之前……似乎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要来啊。”沉渊君低垂眉眼,轻声笑道:“我没想到,她会来北境找我。” 洛长生微微一怔,他回头看去。 远方的城墙,烽燧火光大声,鼓声再度炸起,轰隆隆的滚雷声音之中,北境长城内沿,烟尘滚滚,有一缕剑光,从远方地平线尽头掠来,一路贴地而行,裹挟无数烟尘,剑光穿梭。 北境长城的甲卫凝聚速度极快。 城墙之上,弓弩手一排一排出现,拉弓搭弦一气呵成。 那缕剑光的速度之快,匪夷所思,然而悬停在烟尘之中,只差一丝,便抵达北境城头的攻击范围。 一杆大旗从烟尘之中狠狠掷出。 “轰”的一声。 北境城头,被这杆大旗凿出一个孔洞,旗帜飘摇招展,一个杀意凛然的大字在旗面之上。 有些甲士的眼神一怔。 在北境长城驻守超过十五年的老兵,眼眶有些湿润,手指已经颤抖起来。 那是一个曾经威慑天下的姓氏。 北境大将军的姓! “裴”字王旗,在城头猎猎作响。 沉渊君抬手下压,所有人都收起手上的宝器,弓弩。 踩在“野火”之上的那位紫衣女子,轻轻跳下飞剑。 大将军的宝剑,天地间杀力最强的指杀飞剑,悬在裴灵素肩头,被她两根手指捻住,轻轻放回眉心。 剑藏已经大圆满。 裴灵素的身上,已有了剑仙之姿,她从烟尘之中走出,望向当年将军府内,待自己最是温和的那个人。 正在此刻。 北境长城的第三声鼓,浩荡响起。 防御阵法完成撤离。 约战符箓轻轻摇曳,那张曹叶二人都摘不下的符箓,洛长生只是轻轻抬臂,便将其轻松摘下,揽入掌心。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宝珠山之战 赤红色的符箓在空中飞掠而出。 北境长城的阵法撤离,一片又一片虚无的鳞甲,从空中消弭,这些都是天都大阵法师的心血之作,这些“鳞甲”,每一片都足以抵御大强度的宝器轰击,或者大修行者的攻打,即便是妖族出动了极强的杀伐禁术,北境长城也可以防御住突袭的第一回合。 而凤鸣山就没有这种阵法。 但凤鸣山有妖圣坐镇,想突破妖族防线,几乎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灰之地界的通道太狭窄,即便是大隋的涅槃出手,打下凤鸣山,后续的后续,也只是一场骤烈的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要光明皇帝的禁制在,那么凤鸣山和北境长城的对峙,无论发生什么冲突,都无法掀动两座天下的战争。 这些年来的交战,双方互有盈亏,不是没有妖族占有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大隋打入深处的战况,但归根到底,都是余力不足,面对更大的版图,占据优势的那一方,无法稳脚跟。 当然……自北境长城修葺以来,便没有被突破过的情况。 数千年来。 一次也没有。 那张约战符箓,摇曳出猩红的光焰,被洛长生握在手中,白衣如雪的谪仙人,轻轻合拢五根手指,像是掐灭烛火一般,轻轻抖袖,将符箓的光芒熄灭。 他在城头,看着城下烟尘之中走过来的紫衣女子。 沉渊君听到了洛长生相当认真的评价。 “如果这场赌约推迟,再延迟三年,她或许比我……更适合宝珠山的这一战。” 谪仙人笑了笑,道“那把‘野火’,现在还不够燎原。” 洛长生看着披着白色大氅,腰间环佩古刀的男人,轻声道“沉渊君,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将燃的大火。” 沉渊君微微一怔。 洛长生笑了笑,“听那三件涅槃宝器里……有一件出自于北境长城?” 沉渊君沉默了一下,苦涩笑道“是一件很有年份的宝物。我很舍不得。” 洛长生挑了挑眉,没有话。 他抬起头来。 约战符箓接下,这场赌约已经生效,漫天的因果丝线飞掠而出,从凤鸣山顶,北境城头,两端铺展,最终汇聚在一起。 烟尘硝烟滚滚而动,大地陆震。 三道流光,从北境长城的上空飞出。 灵山的“金蝉杖”。 道宗的“道尊塔”。 还有流传自北境长城的那把古朴飞剑。 这是大隋赌上的三件涅槃宝器,此刻三件宝物,化为长虹,周遭缭绕着十二道细狭的流光,乃是星君宝器! 凤鸣山那边同样如此,三件涅槃宝器,再加上十二件星君宝器,在即将轰然对撞之时,因果之力在中心撕扯迸发,一道纠缠的风暴云团就此酝酿而出,一共三十道大大的宝器光华,在这团风暴之中兜转。 正在宝珠山上空。 东皇缓缓起身子。 他眯起双眼,看着远方,手指轻轻抬起,在身旁的老龙钟上叩击一下。 一道音波,掀翻而出。 北境长城的方向,一道白虹拔地而起,掀动声浪,老龙钟的钟声瞬间被那道白虹切斩而开,须臾之间,一缕白色流光已经落在宝珠山上,洛长生的衣袍还在翻飞,双脚踩落在地,落地的刹那轻轻抬袖,那张猩红符箓如箭镞一般疾射而出,东皇笑了一声,同样屈扣手指,两张符箓撞击在一起,于空中溅出一抹猩红光华。 符箓消融。 因果起势。 宝珠山上,若无认输情况……便是既分胜负,也分生死的局面。 输赢一旦分出,宝珠山上空的那团风暴,便会将所有的宝器,都送向胜利者的那一方。 …… …… 北境城头,有“通天珠”悬浮,将宝珠山的景象,模糊还原。 城头的甲卫,汇聚之处,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让那位姓裴的女子剑仙登上城头。 沉渊君看着裴丫头,神情复杂。 当初在天都匆匆瞥过一眼。 在天都的时候,比起将军府,已经不一样了,将军府还是牙牙学语的妮子,天都再见,已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而如今又过了三年,裴灵素的身上多了一层凛冽的杀气,或许是在紫山修行杀伐禁术的原因。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冰冷。 远远看去,一些圣山的年轻修行者,眼神恍然,对这位登城楼的女子容貌惊为天人,却又被其身上的凛冽剑气,惊出一身冷汗。 正如洛长生所的那样。 裴旻给她留下了野火和剑藏。 叶长风也曾教导剑术。 紫山的山主则是将所有的技法倾囊相授。 再加上蜀山诸多山头的道藏,徐藏的剑气意境。 如今的裴丫头,已经是大隋年轻修行者中最顶级的那一类存在。 曹燃看见之后,眼神微凝,双拳不经意间微微攥拢,在剑行侯府邸之时,他以一敌二,面对宁奕和裴灵素,当时他修行境界碾压太多,只不过还是吃了这个丫头的亏……在场的其他人可能不知道,这位将军府遗女,不仅仅有极强的剑道境界,还有极其惊艳的阵法造诣。 叶红拂瞥了一眼曹燃,缓缓道“在北境游历的时候,我师尊曾,裴灵素是大隋天下修行资质前三的女子,再加上造化了得,未来注定会一飞冲天,当初我还不信,后面每次见面,她都会让我心生感慨。” 裴丫头的修行境界,的确极快。 厚积薄发。 一路上的际遇,又相当顺利。 就连珞珈山主,都忍不住夸赞一句“造化了得”。 “听她在紫山闭关三年,为了宁奕……未曾见过风雪原外一缕阳光。”曹燃忽然皱起眉头,道“她特地来北境城头观战?” 叶红拂怔了怔。 还是……另有目的? …… …… 裴灵素抵达北境长城下方之时,便跳下飞剑,这是对北境军律的尊重,从在将军府长大,她依旧清晰记得这里的每一条规矩。 登上城头之后,她望向这些面孔,大部分人都是一片陌生。 有熟悉的,曹燃,叶红拂。 她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因为身上的气场缘故,所有人都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 北境城头,沉渊君的身旁,正好多了一个空位。 没有言语。 也不需要言语。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来找“沉渊君”的,因为裴灵素从出现的那一刻,目光就没有变过。 “好巧啊……今天正好有一场架要打。”沉渊君笑了笑,他没有去看身旁的裴丫头,而是远眺宝珠山方向,东皇和洛长生似乎还在着什么。 沉渊君道“你来的很是时候……谪仙和东皇的这一战,应该会是‘灰之地界’这百年来最精彩的对决。” 裴灵素吸了一口气,她的衣衫上还沾染了一些尘土,霜寒,写了几封书信之后,她便从紫山风雪原出发,一路未曾停顿,风尘仆仆赶到北境城头。 她来找沉渊君之时,并没有想到灰界的这场约战如此之巧。 正好赶在此时。 她在城头,此刻的时机有些不太适合,但赶到这里,已经容不得她再等待……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服沉渊君。 裴灵素取出一张符箓,指尖星辉燃烧,符箓化为灰烬,薄薄的星辉在两人之间游掠。 静音符箓。 沉渊君挑了挑眉。 “宁奕在妖族,我知道具体的方位。”裴灵素看着沉渊君,道“我要救他。” 沉渊君没有话。 他仍然望着宝珠山的方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裴灵素继续道“教宗陈懿,还有书院的修行者,朝堂上的官员,此刻都在天都立政殿……东厢的徐清焰也会赶到,要不了多久,太子的律令就会颁布。” 她看着沉渊君,轻吸了一口气,刚刚要开口。 沉渊君便抬手打断了她的对话。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话题……想必也很枯燥。”沉渊君淡淡道“将军府一别多年,我不希望我们二人之间,立即陷入这种僵局。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妨与我一起把宝珠山的对决看完,之后的事情,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议。” 裴灵素咬牙道“将军府是怎么被灭的?” 沉渊君的动作微微一滞。 裴丫头眼眶有些微红,“这十几年来外面的风风雨雨,只要不是一个聋子,谁听不见?我父亲怎么死的,千觞君在哪里?你不希望见面这些,那你希望如何,像当年将军府那样,无论发生什么,我只需要看着你,相信你就好?” 披着大氅的北境新任大将军,就此沉默下来。 裴丫头的意思,很简单了。 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女子看着沉渊君。 那个之前一直巍然不动的身影,此刻有了些许摇晃,面色也有一些苍白,眼神深处的黯然一闪而逝。 沉渊君眼里的黯然,只是昙花一现,他微微阖目,紧接着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态,他不再去看裴灵素,而是漠然道“你如果只是想这些的话,那实在让我有些失望……如果完了,就轻便吧。” 裴灵素动了动嘴唇,不出话来。 沉渊君平静道“如果你还像当初将军府那样相信我,哪怕如今只保留一丝信任……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把宝珠山的这一战,看完。” target="_blank"> 。_手机版阅读址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因果道境 “你似乎消耗了不少的心力。” 宝珠山上,风云缭绕。 约战符?的誓言建立之后,一共三十道流光掠入上空,交集撞击,不断发出沉闷轰鸣之音。 盘坐在山顶的高大黑袍男人,笑着望向眼前的大隋谪仙人。 洛长生之名。 妖族天下闻之久矣。 这位渲染烘托了快要十年的大隋绝世天才,一路上打遍诸敌无敌手,以一种绝对霸道的姿态登顶年轻一辈第一人。 曹叶二人已足够惊艳。 但比起洛长生,还是要“稍逊一筹”。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今日。 东皇轻笑道:“我不占你便宜,你从中州赶来,一路消耗不小。你现在大可以在宝珠山上休息,直到精气神恢复至巅峰,你我再行对决。” 洛长生轻轻拂袖,淡然道:“谢谢你的好意……但,不需要。” “你的确比姜麟强……强很多。”东皇看着眼前的白衣男人,他有些感叹,目光放在洛长生的身上。 他在这位“谪仙”的身上,竟然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整个人就像是浑圆如意的太极,锋芒毕露,但却不刺目。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洛长生身上体现。 一种是柔和,另外一种则是霸道。就像是太极阴阳鱼之中的黑与白,这世上的光与影,这两种气质明明对立矛盾,却偏偏在一个人身上齐聚。 洛长生就是这么一个人。 仅仅是一眼,东皇就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修行者,的确当得起大隋天下第一天才的称号,这份修行境界和实力,的确要比妖族的姜麟要高出一大头来。 身材高大的黑袍男人,缓缓站起身子,他的眼神之中,闪烁着浅淡的金色光芒。 他想要看清洛长生身上的境界。 但无论如何动用术法,秘纹,都只能看到一片缭绕的雾气,如混沌一般,不可窥测。 瞳孔里的那抹金芒十分璀璨。 东皇眯起双眼,略有些戏谑的笑道:“难道你真是谪仙转世?” 他自称是“东皇转世”,东皇乃是两千年前的妖域共主,曾经试图征服草原攻破北境的那位雄主,死在了与狮心王的对决之中,威名曾经赫赫一世。 而这件事情的真相,至今无从得知。 即便是凤鸣山的妖圣,似乎也没有办法确认他的身份。 这位自称东皇转世的妖修,比起那位两千年前的雄主,身上的确有太多相似之处……更何况,他成功引动了“老龙钟”。 对于妖族的那些大能而言,他能驭使这件先天灵宝,便足矣。 至于真正的身份。 “东皇”这两个字,只是一种符号,象征。 在凤鸣山与北境的争夺之中,只要有这么一个人能站出来,击败洛长生,那么无论这个人的身份是什么,号称是“谁”的转世……都不重要。 “你相信转世?”洛长生望着东皇,淡淡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转世,你到底是不是两千年前那位……你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吧。” 谪仙人这个称号。 是他太过强大,压过大隋所有年轻人。 浑然不似此间凡人。 才得了这个称呼。 东皇笑了笑。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刹。 所有的对话都已经说完了。 身材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微微低头,似乎在思忖着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思索片刻,在确认自己实在没有话说之后,东皇肩头一沉,整个人便瞬间掠了出去。 宝珠山的山体,当年被两位大修行者打坏,这里的山石极其坚固,历尽数百年风雨不曾有丝毫动摇。 然而东皇脚尖点地刹那,原先站立之处,如镜面破碎,瞬间斩开一大张蛛网,那袭巨大的黑袍身影,便如一根疾射而出的劲弩弩箭。 他的体魄极强。 这一身体魄,硬生生在西妖域棋盘的大雪山上,以一敌二,打压了姜麟和白如来两人。 而大隋的洛长生很强。 但世人所知的强,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有人知道洛长生到底擅长什么,修行什么……这一点倒是颇像是当年的紫霄宫周游,但其实两者却有截然不同的一点。 洛长生用剑。 用剑的剑修,一般体魄都不会特别强大。 像宁奕这样的怪物,数百年也见不到一个……若不是执剑者传承赋予宁奕金刚不坏的体魄,那么宁奕按照徐藏和裴?f的路子修行,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个体魄稍微不错的剑修。 哪里能与大妖扳手腕? 更不用说纯血皇族,甚至更猛的东皇。 宝珠山顶,一路上山石破碎,洛长生和东皇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大约只是十丈,而东皇一闪即逝,轰隆隆的踏地声音,掀动平行山顶横扫的小型龙卷。 洛长生面无表情,向后掠去,身子轻飘飘掠起的那一刻,单掌抬起按下。 下一刹那,掌心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像是按到了一块大江大河之中被急流冲击而来的顽石。 东皇的身高比姜麟还要高出一头……抵达宝珠山后,洛长生若是正常与东皇站在一起,可能只到对方的胸口。 而如今,洛长生掠起之后,却比撞来的那道身影,还要更高一个头。 然而这一掌,按在无尽龙卷流风之中。 就这么直接的,按在了东皇的头颅,三花聚顶之处。 东皇瞳孔收缩。 发生了什么? 洛长生的掌心已然按在了自己的头顶,接着五指滑掠,抬掌下落,未有丝毫停顿,这漫天席卷而来的风气就像是随他抬手动作诞生的陪衬……这一幕连贯的看起来,不像是东皇踏地掠来,洛长生抬掌接下。 更像是……洛长生抬掌。 请君入瓮。 于是东皇便来了。 “轰”的一声! 骤烈的爆碎声音之中,东皇的头颅发出了沉闷的撞击之音,洛长生的掌心,磅礴的劲气,在短短一刹那内,来回轰击横扫了七八十次,将这颗头颅直接按得嵌入宝珠山地底,与此同时,洛长生后掠的身子坠地,双脚踩踏在地面之上,整个人弯腰躬身,微微前倾,看起来像是施展了一式“袖中兜水”,只不过此刻的身姿动作,并不全是阴柔,力量蔓延至小臂之处,便是极其刚猛,五根手指按住东皇后脑,将这位约战宝珠山的妖族年轻第一人死死按在地面。 打人不打脸。 但这是比打脸更让人难堪的招式。 洛长生眼神漠然,他的身上还沾染着从中州驭剑而来的风尘,但大袖飘摇,浑身满是风轻云淡。 东皇的头颅被按在宝珠山上,啃了一口泥泞,他双手拍地,之前的风度顷刻之间消失,两两对弈,这一战的景象在两座天下都能看见。 谪仙人竟施如此下九流的手段? 这是什么打法? 江湖打法? 他一肩撞去。 洛长生仍然是抬掌下压,仍然如之前那般,自己的浑身劲气撞了一个空,而洛长生的掌心按压之处,又是按在了自己的额首之处,接着便是再度刚猛的发力,这位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谪仙人,体魄之中蕴含的爆发力极其强悍,瞬间再度将东皇砸得头颅嵌入地面。 东皇抬头。 洛长生第三掌压下。 这颗头颅被砸入宝珠山,接着便是两者的角力之争,东皇被洛长生按住头颅,一路向后拖行,中间站起又被按下,招招带着怒气打出,一肩一膝一肘,看得北境长城的观战者心头揪紧,每一击体魄的轰击,都险些砸中飘飘荡荡的洛长生,而东皇的膝撞已经隐约有打碎宝珠山虚空的迹象。 若是被打中了,哪怕只是擦边…… 恐怕寻常肉身,都会直接被磅礴巨力打散。 洛长生就像是一条纤细银线上挪移扭转的舞者,神情平静而又漠然,穿花蝴蝶一般,而每一次对撞,他施力绝对不多,每次必然能够打中东皇身上最薄弱的那一个“点”。 一力破万法。 这个力,不是蛮力,而是巧力。 洛长生的眼中,东皇身上血气充盈,一片沸腾澎湃。 就像是一条又一条绵延的长线。 每一招,每一式,都有迹可循。 这是万物的轨迹。 也是“因果”的轨迹。 如果说……小白帝想要领悟一条凌驾诸天道境之上的无敌道境,那条道境名为“五行”。 那么洛长生看到的。 就是藏在虚无缥缈间,万事万物的联系。 因果。 站在因果长线上,远眺过去,可以预见未来……即便洛长生闭上双眼,也可以感受到“东皇”的力量。 不见不闻,觉险而避。 而这条道境……其实不仅仅是在厮杀对决之中,立于先天不败,在某种意义上,洛长生修成这条道境之后,便看到的比其他人更多。 众生为棋子,天地为棋局。 寻常人只能看到一步,两步。 洛长生能看见三步,四步,甚至更多步……这条道境给他带来了极其强大的推衍之力。 其实是一个很讽刺的事情。 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了解洛长生,而真正熟知他性格的那几位修行者,都知道,这位谪仙最讨厌的事情,就是麻烦。 看到的越多,便会越麻烦。 宝珠山上,一道雷霆炸响。 洛长生再度一掌,按住东皇头颅,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将其按下。 他眯起双眼。 高大黑袍男人的身躯噼啪作响,炽烈的妖力焚烧起来。 洛长生轻轻咿了一声。 那些栖藏在东皇体内,数之不尽的因果丝线,此刻竟然绵密的断裂开来……遮蔽天机的秘纹,在东皇袖袍之中浮现而出。 漫天劲气凭空炸起。 洛长生身形被劲风扫中,瞬间消失,再度出现之时,已在十丈之外。 他双袖垂落,神情平静自若。 东皇抬起头来,双拳十指攥拢,这一架开打之时,他被打得极其憋屈……这一幕通过凤鸣山传到妖族天下,也是一笔耻辱。 而此刻,东皇的身上,一片气机沉凝,如万年大海。 因果踪迹,再也寻觅不到。 “是屏蔽天机的秘纹术法么……”洛长生挑了挑眉,轻声喃喃。 这种秘纹术法可不常见。 自己的“因果”道境,被看破了。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天地做剑匣 宝珠山顶。 东皇的身躯噼里啪啦,发出炒豆子一般连绵不断的脆响。 他的身体内,秘纹燃烧,将因果的丝线和轨迹全都烧去……这位妖族第一天才的神情相当不好看,当他与洛长生交手之后,才发现这位大隋谪仙人,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在妖族天下,相互厮杀,大部分都是以体魄取胜。 自己在大雪山上与那头麒麟对决,直接以体魄碾压。 姜麟的双刀固然厉害。 但当他的巅峰一刀完美递出,仍然失败……那么那场对决的胜负,也就没了悬念。 彼时姜麟施展全部力量,以狩水和白狮子斩切在自己的“要害”之处,东皇不躲也不闪,直接硬接。 这一刀之后。 姜麟聚集精气神的一杀,并没有杀死东皇……反而是伤到了他自己的“道心”。 如果有人在大雪山上见到那一幕。 那么一定会震惊。 姜麟的那一刀,绝对够强。 刀罡裹挟着妖力,切开大雪,削中了东皇的脑袋,然而刀身震荡,姜麟自己却被强大的反震力击飞。 这一刀。 非但没有杀掉东皇。 连一丝伤势,也没有造成。 跌坐在地,看到这一幕的姜麟,心神惊骇,在这一战中的不败之心已破。 再之后便是一面倒的败退。 肉搏之中,姜麟被东皇险些折碎双刀,麒麟血抛洒在大雪地上,一路败退,最终捏碎锦囊符箓,逃离大雪山,返回灞都城。 此战之后,妖族天下已无对手。 东皇返回凤鸣山,取下老龙钟,期待着这最终的一战。 “因果道境……” 东皇喃喃道:“你能凝聚出这条道境,难怪能登顶大隋最强天才。” 他的衣袍上都是宝珠山的泥泞,之前被洛长生压制,全都因为自己身上遮掩不住的因果丝线,而如今秘纹燃烧,所有的“未来”和“天机”都被屏蔽。 东皇没有动用老龙钟。 那件先天灵宝,在这一战之中,实在太过碾压。 若是动用了,便会少了许多乐趣。 跋山涉水,蹚过妖族万里疆土,他遇山登山,逢江踏江,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细致入微的,一一丈量这片土地的大小,山水的深浅,对手的强弱。 万般术法,皆有破解之道。 “听说你是一位剑仙。” 东皇动用秘纹之后,并不急着再度出手,他望向洛长生,道:“剑在哪里?” 从北境城头驭剑而来。 一道白光,落地即散。 不见剑气。 其实从中州赶路亦是如此,没人见过洛长生的剑,但羌山神仙居的姜玉虚大真人,曾经亲自出面说过……洛长生修行的大道,与剑有关。 于是所有人,都默认这位神仙居大师兄,乃是一位不世出的剑仙。 只是大隋上一位惊艳的剑道天才,名叫徐藏,行走的乃是一条无比极端的杀人路子,洛长生展露而出的“温润如玉”的特质,实在让人无法把他与徐藏联系到一起。 真正与洛长生有过交手的。 在大隋的年轻一辈,其实就是曹叶二人。 宁奕在铁剑山上,曾与这位谪仙人留下的残念有过交战,只不过看见的手段实在太少。 …… …… 北境城头。 叶红拂轻声道:“他要出剑了。” 曹燃眯起双眼,他不修行剑道,但是对其中玄妙,略懂一二,剑修出剑,讲究气势酝酿,有些人藏剑在鞘中,十年不出剑,养剑千日,一朝出鞘,杀人崩血。 洛长生许久未出剑了。 剑势已起。 站在城头的沉渊君,依然是那一副神情平淡的模样。 裴丫头按耐住性子,她本不是急躁的人,但如今沉渊君已经不愿意再听她说任何的一字一句,接下来的后续……要等到这一战落幕。 当她的心念放在宝珠山上之时,便很难挪开。 那个身材高大的妖族天才,给她极强的压迫感,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是一个很大的祸患,北境城头的约战她自然有所听闻。 丫头踏上修行路,从来就不是为了争夺强弱,或者登顶某条大道。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看清楚将军府的真相。 到了后来,便是为了能够长久陪伴宁奕走下去。 此刻,她的心头隐约凝重起来,如果自己能够顺利从灰之地界穿梭到妖族天下,彼时计划行通,一定会遇到万般阻拦……很有可能,就会遇到这个妖修。 但洛长生如果打赢。 丫头眼神亮了亮。 自己说服沉渊君的可能性会大上许多,北境城头士气大增,自己的计划成功率也会大大增加。 她有些紧张起来,心中隐约有着期待。 沉渊君的声音缓缓在裴灵素耳边响起。 “有些事情的结局,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丫头皱起眉头。 她抬起头来,望向沉渊君。 鬓发飞扬的男人,远眺宝珠山,轻声喃喃道:“宝珠山也好,天都也好……” 他笑道:“你觉得陈懿,书院的呈书,太子会同意吗?”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而是一个风轻云淡的,带着些许轻蔑的反问句。 裴丫头有些惘然。 …… …… 宝珠山顶。 东皇再度动了起来。 这位体魄极其骇人的大妖,动起来竟然无声无息,像是一头黑夜之中的猛虎,罡风破裂。 洛长生的身形一瞬间便被撕裂。 原先站立的位置,瞬间便被一脚踩得土石飞溅。 那袭白衣同样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出现在宝珠山顶不远处的一个位置。 东皇皱起眉头……这一次他已经切断了“因果”,但还是击不中洛长生,是对方的感知太敏锐了么? 黑袍再度消失。 白衣同时消失。 两人的动作保持着一致,瞬间一蓬土石炸开,接着便是再度的挪移,瞬切,“嗖嗖”的破空声音,极轻又极快的迸发,这些声音原本还有间隔和停顿,到了后来,便是一蓬又一蓬土石的炸开,东皇不断瞬移,洛长生不断消失,一道又一道的虚影。 而天地之间,隐约多出了一道极其骇人的威压。 东皇的心头有了些许不祥之感。 他抬起头来,像是感到了天地之间,多出了一道无形的剑气,但偏偏寻觅不到隐藏之处。 天地为鞘。 剑气牺身。 剑修出剑之前,会酝酿剑势……而洛长生的这一剑,已经酝酿了很久。 东皇在灰之地界有过几次出手,大隋这边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报,姜玉虚大真人,还有羌山老祖宗都帮忙推演,将这位妖族天才的修行之术推演的清清楚楚。 在东境大泽,与宁奕见面之时。 洛长生便曾说过。 东皇有着举世无双的体魄。 要杀死东皇,就必须要一击奏效。 宁奕的“执剑者剑气”,浩荡光明的杀伐之术,给了洛长生启示……于是他也隐约透露了,在未来的宝珠山约战之中,决定胜负手的,也就只是一剑。 他将直接一剑将东皇湮灭。 不会再有让对方恢复的机会。 大隋有着“东皇”的详细线报,而妖族天下,则是对洛长生一无所知。 情报隐藏的太好了。 不仅仅是妖族。 整个大隋都不知道,洛长生的真正手段。 北境长城的高层,对这一战相当重视,此战必须要赢,决不能输,甚至羌山老祖亲自出手,为自己弟子屏蔽天机,以防窥测。 洛长生所藏的后手若是暴露了。 那么这一战的胜算,会无限降低。 东皇忽然止住脚步。 宝珠山顶,无数烟尘,轰然荡开。 他望向四周,神念仍然捕捉不到谪仙的影像,一连串的音爆声音在耳旁响起,模糊恍惚的白影,在下一刹那也全都停住。 一道又一道的洛长生,围绕着山顶中心的东皇,站立不动。 东皇眯起双眼。 都是幻象?还是说……都是真的? 有一位谪仙人,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样狭长物事。 所有的谪仙人,似乎都在取东西……那是一道漆黑的影子。 东皇的脊背之处,汗毛炸起,下一刹那,他的衣袍便轰然炸开,一缕剑光从不知名之处飞掠而来,割开了这片衣袍的布料,狠狠擦拭而过。 东皇的眼前又是一道黑影掠过。 一缕鲜红,在面颊上迸溅而出。 血? 他瞳孔收缩,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来,想要擦拭面颊,接着便是第三道虚影呼啸如疾箭,掌心的体魄发出刺啦一声脆响,又是一抹鲜血磅礴。 东皇连忙抬起双臂护住面颊,大臂小臂,胸膛腹部,肩头双腿,一袭黑袍,如同被漆黑长线拉扯一般,布料破碎,瞬息之间,有数百道疾影掠过。 是剑。 漫天飞剑。 无数丝线。 鲜血迸溅如细小连绵的瀑布。 宝珠山顶溅出一蓬又一蓬的血雾。 这些飞剑被弹指击飞的刹那,原先的主人,一位又一位的谪仙人,便化作激荡开来的烟尘,最终宝珠山顶,只留下一道身影。 洛长生眼神平静,深处却藏着漠然的杀意。 这一杀已然开启。 他耗费三年凝练的数百把剑器,组成一座杀阵,此刻已经“镇压”了东皇。 这座杀阵,论爆发力,在一瞬之间,其实已经可以秒杀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而此刻,每一把飞剑,都只是带出东皇一蓬鲜血而已。 其实这已经足够。 这些飞剑,不仅仅是一种消耗,更是一种“测量”。 洛长生轻轻点指,袖口掠出四柄古朴剑器,迎风而涨,缭绕在他身旁。 羌山四剑。 浩然,长气,静观,无字。 谪仙的衣袖,随着这四柄飞剑的掠出,沾染了些许墨色。 他望向宝珠山无数疾影飞掠的中心,那座剑阵镇压之处。 四把古剑,已经按捺不住。 洛长生轻声道了一个字。 “斩。”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刀俎,鱼肉 “斩”字出口。 四柄飞剑,顷刻之间化为四道流光。 这四把飞剑的剑势,比起剑阵里的每一把细小飞剑,都要强大太多。 甚至可以说……一整座剑阵里的剑势,都比不上这四把剑里的任何一把。 被困在剑阵中心的东皇,面色难看,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躯里不断有鲜血抛洒,一股寒意隐约在脊椎之中蔓延。 自己的身上,体魄,并非是一片无垢。 除非修行到不朽的地步。 否则没有人能够做到“完美”。 他同样也是这样,一身体魄,有最强大的地方,最不畏惧攻击的地方,自然也有着最弱的地方……而这个叫洛长生的修行者,将一整座剑阵压下,所有的飞剑,不计目的的攻击,覆盖了自己的全部体魄。 每一把剑,都能对自己造成伤害……这已经是一件极恐怖的事情。 当时在大雪山上。 坠崖及地的那一刻,姜麟倾力一刀,也只不过斩出了一道血口而已。 而令东皇隐约觉得“不安”的是,他在最开始,就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剑势”,那个一身白衣的人类在某个地方藏了一把剑。 那把剑在哪里 那道剑势在哪里 是这座剑阵里的某把飞剑吗 东皇无法确定……因为“捕捉”这件事情,实在不是他的强项,数量如此庞大的飞剑之中,他无法精准感应到每一把飞剑携带的剑势。 直到,洛长生动用了“羌山四剑”。 东皇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这个人类。 他对“洛长生”的认知,只是高于姜麟和白如来,高出一点点,但不会太多。 但现在看来。 高出“一点点”,这其中的“一点点”,恐怕很难估测。 看山跑死马,这些年来,曹燃和叶红拂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断追逐洛长生,始终发现有那么一丝丝的差距,永远也无法填满,后来他们才发现,能够做到永远只比你高“一点点”的人,其实要高出太多。 洛长生藏得太深。 连东皇也看走了眼。 四把古剑,瞬间破空。 “浩然”钉入了东皇的左肩头,“长气”钉入右肩头,这两把飞剑毫无阻拦的刺入血肉,旋转破空,一左一右,带着磅礴劲气,将东皇射在了宝珠山头横生而出的一面峭壁之上。 “静观”撞击在东皇的小腹之处,发出咔嚓咔嚓的破碎之音,东皇的面色一片苍白,仍然是双手护住面颊的姿态,然而小腹之处的体魄只坚持了两个呼吸,便咔嚓碎开,“静观”飞剑上的铭文流淌如炽热岩浆,一整把古剑泛起火红之色,燃起滚烫雾气,随着洛长生的前踏动作,向前逼入三分,剑尖刺入鲜血里。 洛长生神情平静。 那里是人类的“丹田”,许多妖修的修行也会在这里进行,所以往往会凝聚出一颗妖珠,大隋这边称其为“隋妖珠”,根据妖修本身的修行分为阴阳两派。 然而在东皇的小腹之中,并没有感受到“妖珠”的存在。 是一个另类的修行者。 洛长生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丹田之处实在薄弱,而妖修的体魄再强,也很难直接硬撼剑修的飞剑,所以某些强大的妖族,在进化血脉之中,逐渐挪移妖珠位置……虽然做到这件事情的妖族极少,凤毛麟角。 但东皇能够做到,是一件合理之事。 第四把飞剑。 “无字”。 这一剑,直逼东皇的眉心而去。 四把飞剑同时掠行,反而第四剑的抵达速度却最慢。 是因为“无字”的力量最大,最沉,而且“无字”要刺向的地方,是最重要的地方。 无论是人还是妖,启灵之后,神念积存在神海之中,眉心连接颅骨,神海便在这个位置,若是神海受损……那么便等同于“死”了。 一二两剑,分别刺向左右肩头,这两剑入骨入肉,都极其顺利。 第三剑已经有些艰难。 而不出洛长生所料。 第四剑,在隔空三尺之处,已经无法寸入,东皇的额首是最重要的地方。 他微微眯起双眼,继续向前而去,之前的那座飞剑剑阵,速度比起四把长剑要慢一些,此刻也“挪移”到了东皇的面前,漫天飞剑剑光如蝗虫一般,凿击着宝珠山的峭壁,被钉在山壁上的高大黑袍男人,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吼声,身体四处不断有鲜血迸溅,这些飞剑凿击石壁,不断击打在东皇的体魄之上,不断被弹开,不断再撞击,这个过程在短短的数个呼吸之中,已经进行了十七八次,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东皇的神情阴沉至极。 他闭上双眼,不去看眼前的景象,因为他知道,睁开双眼看到的,也不过是无尽的飞剑潮水,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无论外界如何嘈杂和喧嚣。 无论自己的身体传来何等的痛苦。 他的心念始终平静,如一片大海,不起波澜……他要找寻的那片“剑势”,仍然没有结果,无数潮水一般的小剑势,在四片大剑势之中,淹没了自己所有的感知。 而且,第四把剑,就悬在自己的眉心之前。 三尺。 此刻变为两尺。 他保持着这副“近似完美”的防御姿态,但要不了多久,第三把剑抵达自己眉心的时候……这副姿态将不能再保持。 那个被称为“谪仙”的男人,是在等待自己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么 东皇抿起嘴唇,神情凝重起来。 …… …… 北境城头,凤鸣山上,都是一片肃然。 这一战开战至此,每一幕的画面都清晰传递到两座天下的观战者面前。 洛长生展现了极其强大的压制力。 那座小剑阵出现的时候,曹燃和叶红拂的神情就有些恍惚了……他们把自己与东皇替换位置,然后发现了一个很残忍的现实。 如果那座小剑阵落在自己身上。 那么他们能扛得住这细密绵延而且强大的剑势吗 或许能抗住……那么接下来的羌山四剑呢 不需要四把剑。 浩然长气两把,应该就足以奠定胜算。 曹燃更是惊叹于“东皇”的体魄,他难以想象,这位妖族天才的血脉到底有多么强大,才能在如此疯狂的攻势之下,仍然不受重创,这些鲜血的抛洒,并没有丝毫的精气意味……对于他们这些体修而言,只要没有被打出心头血,或者本命精血,那么只不过是上的痛苦而言。 皮外伤。 不致命。 北境长城一片肃然,凤鸣山更是如此,妖修们的神情相当凝重,他们的眼神有些绝望,东皇在妖族天下打遍诸敌,如今竟然连洛长生的一角衣袂都摸不到吗 …… …… 宝珠山的峭壁像是一片砧板。 洛长生是刀俎。 东皇是鱼肉。 无数飞剑,予取予求,来回穿梭,这片峭壁升腾起炽热的烟气,此刻更像是一座小铜炉,而东皇则像是某块不开化的剑条,正在被洛长生无数次捶打,直至最终百炼成钢,凝形出炉,滚烫的血液缭绕扩散,飞剑一来一回再一来一回,这些血液便被击打成为红色的“水汽”。 温暖而又恐怖的画面。 而紧闭双眼的东皇,神情苍白,令他真正心生恐惧的,是第四把剑,已经抵达了他的眉心之前,只有毫厘,而且还在缓慢推进。 只有真正面对剑修,才知道“剑修”两个字意味着的强大和恐怖。 天都皇城,拥有铁律和皇座的太宗皇帝,在极近的距离,险些被徐藏绝杀。 而如今的宝珠山……几乎是同样上演了当初的那一副戏码。 剑气切断了所有的连接。 那座“老龙钟”,此刻就像是一个摆设。 体魄强大的修行者,似乎总是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们试图拿自身的血肉,去衡量剑修的剑,到底够不够锋锐。 …… …… 洛长生一直在行走。 他不断走向那片峭壁,不断走近东皇。 他走得越近。 “无字”便越近。 而那片磅礴的,不知在何处的“剑势”,也就越近。 “无字”的剑身之上,逐渐发亮,而后浮现第一个字,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这些字不知出自何时,不知出自何处,但见一枚一枚精致如印,大片大片在剑身上浮现,如海水一半,连绵填满了东皇面前的整片三尺区域。 就像是……一片绵密的海。 或者是一片绵密的剑。 洛长生的袖口,那一缕缓慢浮现的墨色,已经从袖口之处,逐渐蔓延,及至小臂,而且还在继续蔓延,白色的袖袍,一小部分,已经如墨池浸染再拎出一般,如漆黑的长夜。 他的身上,那原先“温润如玉”的气态,此刻消失了大半。 眼神漠然,不含感情。 他忽然止步,不再前进,站在剑阵之前。 与那片峭壁的距离不再缩进。 与东皇的距离也不再缩进。 他双袖垂落,如今的姿态,就像是在注视,观看,等待。 那把“无字”,已经刺入了东皇的眉心血肉,一道极其狭小的血口,溢出了鲜血。 距离如此之近,仿佛都能听到神海的破碎声音。 洛长生的确在等待。 他在等待东皇的决定……是被“无字”戳碎神海,还是选择露出那个破绽。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刺破神海的那一剑 这个决定,并没有让洛长生等待太久。ranw?enw?w?w?.?r?a?n?w?e?n?a`com 因为“神海”的破碎,只在一刹之间。 在洛长生再度踏步的时候,东皇动了,这位登顶凤鸣山,摘下老龙钟的大妖,上半身的黑袍全部炸开,肌肉膨胀,银色的秘纹烙满了整座身躯,胸膛的心跳如战鼓一般。 金翅大鹏鸟一族,有“爆血”之术。 此刻东皇施展的禁术,与“爆血”相差不大,他体内的血液焕发了极其强大的生机,所有的伤口在这一刻尽数抹平,一整座剑阵的剑势,此刻击打在他的身上,便如挠痒,飞剑只能撞击出浅淡的白痕。 整座剑阵瞬间就被破去。 而身材本就高大的东皇,在施展银纹秘术之后,整个人再度拔高了一个头,微微向后仰首,眉心脱离“无字”,因为身高的猛然拔高,以至于那把本来要刺入“神海”的飞剑,向着他的嘴唇刺去。 东皇无声的张开嘴巴,面容狰狞,狠狠咬下,牙齿与“无字”的剑尖撞击在一起,发出铮然的刺耳声音。 凤鸣山和北境城头的观展者,都皱起眉头,双耳酸涩。 那把“无字”的剑身四周,密密麻麻悬浮着数之不清的秘纹字符,就像是一片剑势凝聚的海水。 东皇咬住了“无字”。 舌尖抵住剑尖。 无数字符剑势轰然迸发,一整片剑势海水都摇摇欲坠。 上半身极其壮硕的东皇,左右肩头发出“噗噗”的两道声响,浩然和长气被蛮横的血脉之力直接拔出肌肤,与此同时,腹部的那把“静观”同样倒飞而出。 洛长生面无表情,面颊两侧,两股劲风飞过,浩然长气二剑瞬间从他的面庞划过,接着便是迎面撞击而来的那把“静观”。 东皇体魄的瞬间爆发力极大,这三把古剑,本来被洛长生所凝练,在被东皇拔出身体的那一刻,已经不受控制,承载了过于庞大的劲气,以至于剑身都发出悲鸣。 东皇震出三把飞剑,瞬间脱困。 而他还没来得及从峭壁上起身。 那个本来站在剑阵边缘的白衣谪仙人,看着无数飞剑折损,反手握住了直奔面门的“静观”,双脚踩地蹬地,一瞬之间便抵达了东皇的面前,将“静观”狠狠戳下。 直奔神海而去。 东皇咆哮一声,他的口中还含着“无字”,于是从喉咙迸发的声音有些模糊。 但他的眼中有着近乎疯狂的战意涌现。 双手抬起,挡在眉心之处。 “噗嗤”一声。 金刚体魄直接被洛长生一剑戳碎,双手叠掌,被“静观”刺穿,但剑势稍稍偏移,没有刺中神海,将抬起双臂的东皇重新钉回峭壁之上。 洛长生眼神冰冷,与东皇那疯狂的战意相比,他就像是一座冷静到极致的冰山,浩然和长气去而复返,瞬间重新钉下,原本愈合的左右两肩伤口,增强的体魄,这一次再度被破开。 那座破开的剑阵,之前所射出的每一剑,都是“测量”。 东皇的身体,到底哪里最强。 哪里能够被刺穿。 哪里的保护最严密。 而如今,洛长生已经找到了“答案”……在无字即将刺穿眉心,东皇选择规避的那一刻。 神海就是最容易被刺穿的地方。 也是东皇保护最严密的地方。 所以……洛长生必杀的这一剑,要刺入眉心。 被钉在宝珠山上的东皇,嘴唇有些干枯,他抬起头来,望着穹顶,天地昏暗,他有些恍惚。 自己一直捕捉到的那一片剑势。 还在酝酿。 仍然找不到出处…… 但是洛长生已经抬起了手,他的袖袍全都化为了黑色,不仅仅是袖袍,这一袭白衣,在他抬手的那一刻,墨色流淌。 白衣谪仙。 黑衣杀神。 东皇有些迟钝的明悟,他终于明白了洛长生身上这两股截然相反的气质,到底从何而来……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这股矛盾。 世间有光暗。 棋盘有黑白。 洛长生既是白棋,又是黑棋,既是温和,又是冷冽。 既是生,又是死……这样的气息,他似乎在其他的地方见到过。 在妖族天下游历的时候,他曾经去到过“东妖域”的某些禁地,那里有着大量的“朝圣者”,麻木不仁的半死人,整片禁地都是在生死两者的平衡之中游荡,原因很简单。 东皇在某座不知出处的奇点棋子之中,感应到了“生灭规则”的玄妙。 而此刻,他竟然在洛长生的身上,感受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生灭规则,生灭规则……这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吗? 如果是……那么这个男人,藏得太深了。 “因果”道境已是一条足够逆天的道境。 再加上“生灭”…… 东皇的瞳孔里,无穷无尽的战意汇聚,他想要挣脱飞剑的禁锢,但在这短短的刹那,只是徒劳,眼前的黑衣男人,哪里是谪仙转世? 明明是真仙下凡! 洛长生的一身白衣,在抬手的那一刻,尽数转为黑色,宛若天上的战仙,浑身杀意凛然迸发,他面前的东皇,就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死刑徒,口中含着罪恶的枷锁。 无字剑海之中,飘荡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璀璨字符。 这把飞剑,本身蕴含着无数的符?……之所以叫“无字”。 是因为所杀之人,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譬如此刻的……东皇。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洛长生的抬手姿态,像是在“拿取”什么。 剑阵已经崩塌。 四把羌山飞剑全都用掉。 他已经没有剑了。 他现在还缺一把剑……一把能够直接杀死东皇,直接将其打得湮灭的剑。 这一剑,不能只是重创,必须要确保“杀死”,就像是当年天都皇城,徐藏刺杀太宗皇帝的那一剑。 而这世上只有一把“细雪”。 如果宁奕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惊叹,如今的这一幕,与天都皇城上演的那一杀,实在太像了,就像是洛长生亲眼看到了当初的天都杀局一般。 天都政变是太子极力遮掩的密卷,这一卷档案被藏在天都的最深处……圣山也好,书院也好,都无从触碰到,真正有权限开启档案的,或许只有大隋的皇族。 而即便洛长生真的看到了那卷密卷,从中学到了一些东西,譬如徐藏的杀招,或者剑势的奥妙,在此刻,他仍然缺少一柄,足够“杀死”东皇的剑。 他不是执剑者,没有浩荡神性,无法像宁奕一样,注入神性,杀死“不可杀之物”。 但洛长生曾经杀死过。 在兰若寺,取下“山字卷”的,不是宁奕,而是洛长生。 他借过宁奕的“细雪”。 递出过灭杀“不可杀之物”的那一剑。 对于一些“天才”而言,资质好的,一些招式,看过一遍,便可以体悟一个大概,亲自施展一次,便可以领悟到一大半。 而对于更强大的“天才”而言,他们可以做得更好。 比如紫霄宫的白发道士周游。 先天道胎,看过一遍的招式,便可以轻松施展,握剑只需要一次,杀招便自行浮现。 “道胎”赋予了周游极其强大的领悟力,但坐在大道长河之中,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无数道果的采撷,相当消耗心力,周游年纪轻轻就白了发,并非是他的推演之力不够强大,而是这些事情太过琐碎。 而有这么一个人。 他本身就是不输“道胎”的妖孽人物,看过一遍过目不忘,而且还能举一反三……更重要的是,他自行领悟到了“因果道境”,所有的推演,也变得轻松起来。 一种另类的道胎。 一种更完美的“道胎”。 如果不是洛长生的生性“懒惰”,不愿去麻烦的采撷道果,那么他此刻应该也可以坐拥一条大道长河。 周游是在各个大道上都有涉猎。 而洛长生则是一条路走到底。 剑道。 杀伐之道。 …… …… 黑衣猎猎作响。 洛长生抬手,取剑。 宝珠山上空,一片漆黑,多出了一缕光。 那缕光,不知从何处而来,又或者处处都有,这世间本来就充斥着光明,所以人们才能看见……也正是因为能够看见,所以人们才会忽略。 他信手取下了一缕光。 被钉在宝珠山上的东皇,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找不到那片剑势的原因。 那片剑势根本就不存在。 或者说,那片剑势,无处不在。 就在光明之中。 一身黑衣的洛长生,神情冷漠而又平静,他握住一缕锋锐的光明,就像是回到了兰若寺千佛塔的那一夜,他握住了宁奕的“细雪”。 他在细雪里看到的,不止是锋锐的剑芒。 还有更多的东西。 代代传承的薪火。 如霜草一样百死不屈的坚韧和挣扎。 还有一片浩荡光明。 这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东西,万物生灵都有“寿命”,而大家站在光明之下,众生平等。 洛长生握住一片光明。 剑气呼啸,瞬间刺向东皇的眉心,神海之处。 无数银纹浮现,飞涌,试图抵抗,然而在一瞬之间尽数破碎。 摧枯拉朽。 无法抵抗。 东皇的瞳孔里,那片光明越来越大。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剑竟如此强大…… 洛长生神情冷冽。 他手中所握的,虽是一把无形之剑,没有剑尖,剑柄,剑身。 但却有着一柄所向披靡的…… 剑骨。 (ps:求月票!)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皇之秘 一片浩荡光明。 对准东皇的“神海”刺了下去。 这是一柄无形之剑,只有剑意,只有剑势,没有剑身,没有剑形。 黑衣谪仙的这一剑,准确无误,刺穿了东皇挡在面颊额首上的双手,血肉破碎,金刚体魄根本就无法阻拦这一剑的威能,在短短的一瞬之间,无形的光明,便洞穿了东皇的眉心,从前额刺入,从后颅穿出。 宝珠山上空。 风云震荡。 无数流光,一缕又一缕,从山顶飞溅而出。 被钉在宝珠山上的东皇,额首被大片光明洞穿,持剑刺下的黑衣洛长生,身形还凝聚在半空之中,持剑下坠的姿态极其有力而且凶悍。 这一幕画面定格在所有人的眼中。 …… …… 光明乍裂。 旋绕在宝珠山周围的通天珠,被汹涌而来的光潮所铺盖,北境城头的观展者,眼中一片银白炫目,此刻站在城头,他们已经看不清宝珠山上的画面。 由特定阵法加持的“通天珠”,在中州皇城,各地圣山,都在使用,是极其名贵的“另类宝器”,能够清楚看见方圆数里的景象。 而此刻,在洛长生的那一剑下。 所有人的眼中只剩下光明。 只剩下光明,也就等于失去了光明。 什么都看不见了。 沉渊君眯起双眼,他的神情仍然没有变化。 裴灵素的背后还背着一把古剑,那是叶长风老前辈的“稚子”,从天都被带回,一直跟在她的身旁,如今离开紫山,便被丫头贴身带着,“野火”这种飞剑,可以收回剑气洞天,但“稚子”生性桀骜,而且需要时时擦拭,保持剑器明澈,所以便背在身后。 丫头望着沉渊君。 这个男人,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比试的结局。 所以……洛长生的这一剑,他也猜到了么? 裴丫头抿起嘴唇,双手下意识搭在城头的城墙石壁之上,指尖轻轻发力,抠出一小片城墙土石碎片。 沉渊君道:“胜负分出来了。” 裴灵素轻轻踮起脚尖……以她的目力,能够越过北境城头,但只能窥见灰之地界的一角,看到宝珠山缭绕的浅淡云气,想要看清那里发生了什么,如今还做不到。 沉渊君也做不到。 星君境界的修行者,也无法越过如此漫长的距离,去看到那座山上的画面。 而通天珠内又是一片银白。 所有人都在等待……无数光明持续不断的在宝珠山顶倾泻,伴随着洛长生的剑势,这一剑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源源不断的剑气,持续磅礴的灌注而出,轰隆隆的风云扩散,没有人能够看清,山顶的景象。 …… …… 这一剑的确刺穿了东皇的额首。 一片光明,从额头刺入,从后颅骨穿出,将东皇钉在宝珠山峭壁之上,大片大片的剑气肆意翻滚,一缕又一缕的圣光,从东皇的额首溢出,在钉在宝珠山壁上的羌山四剑剑身上逐渐明亮,就像是点燃黑夜的一把火焰。 剑身沸腾。 杀力重组,汇聚。 这是必杀的一剑,无论东皇的体魄有多么强大……他的神海总不可能如金刚一般,不可戳碎,而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太宗皇帝”。 况且,东皇如今的境界,距离太宗又差得太远。 这一杀,洛长生从三年之前就开始准备。 而细细看来,宝珠山上施展的手段,其实很是简单,飞剑压阵,浩然长气静观无字四剑点破东皇的金刚体魄,接着便是这借光明为剑的最终一杀。 但步步都大有深机。 凝练飞剑,组成那座小剑阵,便是一个琐碎而且浩大的工程……想要每一把飞剑都能伤到如今的东皇,需要把飞剑的品秩提升到极高的地步。 综上,环环相扣。 于是就有了现在宝珠山的画面。 黑袍高大男人的大袖,在光明的烈焰之中燃烧,他闭上双眼,神情肃穆,被光明戳碎头颅,却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无悲也无喜,反而像是沐浴着圣光新生的“神灵”。 刺出那一剑后的洛长生,微微蹙起眉头。 他向后飘落,站在宝珠山峭壁的十丈之外,看着这无尽的光明从天而降,将东皇淹没。 然后……不出自己所料的,自己的剑气,将会把这位大妖直接湮灭。 从神海之处瓦解。 那里便是死亡的“一”,终焉的起始点。 但……接下来的画面,让他失望了。 东皇的额首,并没有被光明直接消融,反而更加明亮,他的黑袍被圣光洗礼,大部分的破碎衣袍,在光芒之中绽放,化为飞扬的烈焰。 洛长生的神情有些惘然,在短短的停顿之后,他瞳孔收缩,感应到了剑势传来的画面。 那片光明刺入颅骨。 刺入“神海”所在的位置……然而,所有修行者都具备的那一片“神海”,用来思考和启灵的地方,凡俗智慧的酝酿与汇聚之地,他在东皇的颅骨之中,并没有看见。 一片空荡。 东皇的“神海”不在这里。 洛长生在这一刻,明白了这场对战之中的一些小细节。 东皇宁愿放弃左右肩头,腹部丹田,还要誓死保住“额首”的位置……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洛长生的飞剑剑阵。 每一把飞剑,都是在试探他的弱点。 这世上,所有修行者都有弱点……只要这位修行者没有成为不朽,那么便可以被杀死,导致他可能会死去的那一个点,便是所谓的“弱点”。 洛长生要试探出那个弱点。 然后递出绝杀的那一剑,杀死东皇。 于是东皇……营造出了一个“弱点”。 神海。 那是一个合乎情理的,在洛长生意料之中的必杀之点,要么找出“妖珠”,要么刺穿“神海”,用这两种方法去杀死“东皇”,直接将这位妖族第一天才湮灭。 飞剑试探不出“妖珠”的位置。 于是便只剩下了“神海”……当那柄无字刺向东皇额首,被对方竭尽全力的拦截,这一幕更加坚定了洛长生要刺穿神海的念头。 磅礴的光芒,无尽的杀机。 还有酝酿三年甚至更久的剑势。 在东皇的身躯之上绽放,这些剑势,已经足以杀死任何一位与洛长生同境界的大修行者……只可惜如今遇上的乃是这位妖孽,本该切开神海豁口的剑势,在“欺骗”之下,失去了最好的杀死东皇的机会。 滚滚生机,与剑势做对抗。 漫天的银色妖族秘纹,在东皇的身上浮现,像是一张贯穿千年穿越而来的藏宝图,更像是一袭为高大男人加冕皇帝的大袍。 这是宝器还是秘术,在此刻的光潮之中,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也难以分辨。 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 洛长生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无缺剑势,在东皇的反击之下,破开了一道口子。 在宝珠山顶安然不动的“老龙钟”,瞬间飞掠而来,化为一道流光,一路上摧枯拉朽击碎所有的拦路物事,狠狠撞向镇压东皇的那片光明与浩荡。 先天灵宝的撞击! “砰”的一声。 洛长生的面色陡然苍白三分,他的意念全都放在那一剑之上,虽然没有刺穿神海,但剑气仍然顺利蔓延到了东皇的血液之中。 他仍然有着直接打死这头大妖的机会。 东皇还没有挣脱那四把剑。 那些银色秘纹,化为一张铺天盖地的符箓藏宝图,将东皇裹了起来……从开战至今,洛长生第一次见东皇施展防御手段,这位妖族第一天才,绝不是一个莽夫,从他故意暴露神海的计谋,便可以看出。 如今他施展防御手段…… 是因为他怕了。 被钉在宝珠山石壁上的高大男人,浑身沐浴在炽光之中,神情看起来平静而肃穆,但他的嘴唇在不断颤抖,内里的牙齿,频率极高的打颤。 他的肌肤,血液,骨骼,都在剑势的传递之中震颤……因为光芒太盛,以至于遮掩了他面貌的苍白。 东皇像是被霜雪覆盖。 这些光并不让他觉得温暖。 反而……有一股寂灭的意味。 洛长生要找那个能杀死他的“点”……跟两千年前的狮心王一样,这些人类修行者,与大部分妖修不同,他们能出一刀杀死的对手,就不愿出第二刀,避免体魄上的纠缠。 大隋的天都书库里。 记载了两千年前天神高原的那一战。 狮心王将妖域共主“东皇”的头颅斩下。 这便是两千年前杀死他的办法……没有人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他自然也不会。 所以在大雪山的棋盘边沿,他看到姜麟竭尽全力的一刀,劈砍向自己的头颅,他连防御姿态都不屑摆出。 这是他最坚固的,最强大的地方。 绝不可能……再被人砍下。 但他仍然有弱点。 那个人族谪仙的剑势,如果蔓延覆盖了自己的全身,那么一定能够找到自己的弱点。 东皇的神情一片阴沉。 他的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咆哮。 圣光瀑撒,洗刷大地。 老龙钟狠狠撞击着洛长生的剑气。 “咔嚓”一声。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宝珠山的上空,风暴之中,约战符箓的誓言似乎有了感应。 (只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君臣的权力游戏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圣光震荡。 眼前的光明遮掩了光明本身。 纯粹到极致的光,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也就是一种“黑暗”。 潮水一般的痛苦感,将钉在宝珠山石壁上的高大男人吞没。 所有的思绪如海草一般挣扎。 无数剑光在漆黑与光明之中游掠,像是在找寻着自己的“命源”。 在黑暗的最后一刻。 他隐约有着感觉。 那个叫“洛长生”的人族剑仙,找到了杀死自己的办法。 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潮水平复……一切归零。 宝珠山上的风雷,剑气,缓缓消弭。 东皇艰难喘息着睁开双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目前这还是一个徒劳的事情,他的眼眶一片猩红,有鲜血满溢而出,潺潺而下……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说明了一件事情。 他没有死。 眼前的世界轮廓,一点一点清晰。 老龙钟的钟身,斑驳的锈迹,在剑气的敲荡之下脱离,宝珠山的山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不只是东皇的。 还有那个人族剑仙的。 整片山顶,已经被这件先天灵宝的威能夷为平地,所有的树木,石块,都破碎成为齑粉……唯独东皇面前的三丈之地。 洛长生的四把剑,还钉在血肉之中。 只不过此刻轻轻一震,被脱落下来……失去了主人的操控,浩然,长气,静观,无字,这四把剑,都变得质地轻盈。 东皇从那面石壁之上缓缓落下,双脚沾地的刹那,膝盖微微弯曲,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踉跄,他的面色罕见的苍白……与姜麟的那一战,大大增强了他的自信。 于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这位大隋的谪仙人,年纪轻轻,但自身所拥有的杀力,远不是姜麟可以比拟。 自己……险些就死在那一剑之下了。 东皇的眉心,一片殷红,尽管伤口已经被血脉修补,但眉骨的中心,一块血肉结痂之后,无法脱落……那里被洛长生的剑气,留下了永久的伤痕。 那个人类在找自己的弱点。 最后的感应是……他找到了? 但还是失败了。 东皇看着空空荡荡的宝珠山顶,那个黑衣男人已经彻底湮灭,连一丝气息都寻觅不到,这是他第一次全力动用老龙钟,这件先天灵宝近乎抽干了他体内所有的力量。 正如他所料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动用这件宝器。 那么一切就没有意思了。 东皇的双腿有些发软,从落地的那一瞬起,他便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虚弱过……他抬起头来,望着宝珠山顶的星云风暴。 汇聚了大隋天下和妖族天下,各自三件涅槃宝器,十二件星君宝器的那团风暴,是两座天下大能者签订因果的誓言……而此刻,这团星云已经开始了挪动,从宝珠山的山顶,云气向着北方飘掠。 胜负已分。 冥冥之中的因果已经按照规则,评判出了这些宝器的归属。 东皇如释重负地攥了攥拳,他向后倚靠,靠坐在宝珠山的石壁前,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有些空空荡荡的。 失落? 他总觉得这一战的结局……不应该如此。 “还剩下一个地方……我没有去过。”东皇闭上双眼。 那个地方,是他曾经留下过遗憾的地方。 如今诸敌扫荡,老龙钟也得见“圆满”,是时候重新回去,把最后那件未完成的事情完成,来告别过去,开启新生了。 那个地方……就是天神高原。 东皇曾经被斩首的地方。 高大男人抬起头来。 那尊庞大的古钟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念,嗡然长鸣,这件饱饮了谪仙人鲜血的先天灵宝,拔地而起,钟身震荡,一圈又一圈的音浪扩散开来。 …… …… 北境城头。 所有观战者,俱是面色苍白。 围绕着宝珠山顶观战的通天珠,在洛长生的最后一剑递出之后,直接被磅礴的剑气劲力所击碎,而为数不多残缺的寥寥几颗,缓慢将如今宝珠山顶的画面传递过来。 东皇一个人寂寞的坐在山壁悬崖。 老龙钟的咆哮,伴随着音浪滚来。 那团蕴含着十五件大隋宝器的云团,已经向着凤鸣山的方向去挪移。 曹燃怔怔看着这一幕。 叶红拂一言不发,神情惨白,大红袖袍迎风飘摇,她腰间的剑器发出了凄惨的撞击剑鞘声音,这位珞珈山的小山主,眼眶通红,深吸一口气,跳下城头,驭剑向着南方掠去,瞬间便化为一道长虹。 更多的人还沉浸在谪仙人败北的打击之中。 裴灵素恍惚地看着远方的宝珠山,缥缈的云气,飞掠的宝器,一切都有些梦幻……在通天珠破碎,光明消弭之后,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结局。 她抬起头来,看着沉渊君万年不变的侧脸。 那个男人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眼神之中似乎多了一些“悲伤”的意味。 他早就猜到了? “正如我所说的……很多事情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两人之间,立着一道隔音符箓。 裴灵素的余光,看到了城头大量的人影走动,来自诸多圣山,五湖四海的修行者,失魂落魄的离开,北境长城的甲士,兵卒,快步的行走,穿插,城墙底下似乎有着整齐而又沉重的声音,分散开来的铁骑凝聚,有马匹的嘶吼,马蹄的擂地。 这些都像是洪流之中泛起的浪花。 真正引起裴灵素注意力的,是沉渊君的话语。 很多事情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 丫头拿着颤抖的声音,轻轻问道。 “你知道洛长生会输?” 沉渊君低垂眉眼,没有回答,但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回到刚刚的问题,你我最初的问题……那个我不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沉渊君的长发,被一根草绳在脑后栓系,北境长城迎面吹来了很大的风,他披在肩头的大氅随风飘摇,这个男人抬起头来,远眺北方。 北境城头的北方是灰之地界,是宝珠山,是凤鸣山,是妖族天下。 沉渊君问道:“你想请北境长城帮助你,引动灰之地界的战乱……好让在妖族的‘宁奕’回身。” 他笑道:“你觉得太子会同意这件事情吗?” 裴灵素怔住了。 …… 太子会同意吗? 呈递诏书的书院官员,低下头来,他们都在紧张而又焦灼地等待。 立政殿上明明没有声音,却显得异常焦躁。 有人的脚底在靴内摩擦,他们抿起嘴唇,回想着书简里到底是哪里写得不好,拗口,难以理解,竟然让殿上的太子看了如此之久。 没有人敢抬头。 所以没有人看到此刻的太子,是什么样的神情。 只有坐在椅上的陈懿,一直未曾低头。 他看着殿上最高处的太子,从接过书简之后,他的神情就一直没有变过……目光放空,略微一扫书简。 那书简里的内容,早就被他猜到了。 哪里还有什么好看的? 太子的神情一片木然,他像是在思考,更像是在发呆,事实上,他就是在打发立政殿这段无趣的时间。 他在等待。 等待有人发问。 但无人敢问。 于是陈懿问了。 早就知道答案的陈懿,轻轻闭上双眼,努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 “殿下……如何?”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 “写的不错。” 他笑道:“但是。不准。” 书院呈递书简的那些官员,身子有些僵硬,他们听到第一句夸赞的声音,按耐不住欣喜,紧接着面色便凝固起来,惘然地抬起头来。 太子收敛笑意,淡淡道:“你们的计划很好,本殿也同意……但军权大事,岂是儿戏?更何况,父皇不在,这等事情,不可轻易做决断。” 这是一个最简单最“客气”的借口。 当太子不想做某些事情的时候,那么这些事情,便成为了“太子”之位不可触碰的东西,大隋的律法在上,他没有登基,自然可以避开。 当太子想要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即便是律法,也阻拦不住,这是天都五百年来最特殊的时刻,李白蛟坐在这个位子上,进可攻退可守,已经不止一次用这样的借口,来拒绝殿前官员的建议。 这个男人,就像是他背后的“监察司”一样。 看起来春风和睦,但事实上,他的背后是一片未知的漆黑长影。 他可以笑着赞扬你,笑着拒绝你。 也可以笑着杀死你。 陈懿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离开立政殿的,但他走出皇宫的时候,脊背已经汗湿,如泥泞一般,通体发寒。 教宗恍惚坐在车厢内,苏牧看到他的神情,便知晓了皇宫里发生的一切。 马车缓缓启动。 陈懿默默攥拢搁在膝盖上的衣袖。 他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李白蛟的想法。 太子想接回宁奕,是因为他需要得到某个真相,来笃定他“登基”的念头……但监察司的风声,便昭示着第二种结局。 他已经不需要那个真相了。 如果有一天监察司出现在大隋的光明之中,那么便意味着,太子要击溃所有的旧势力,所有的反对者,把权力握在手中,重新塑造天都的世界。 北境只是一场棋局而已。 君臣游戏。 这场棋……与陈懿,与书院,与其他人都无关。 这是太子和沉渊君的对弈。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交易 马车颠簸。? 燃?文小??说 ?w?ww?.?r?a?n?w?e?n?a`com 顾谦的神情有些紧张。 公孙越说,要带自己去一个“不可记录”的地方。 这是顾谦,第一次,从公孙越的口中,听到“不可记录”这四个字……以往无论去什么地方,公孙越都会告诉自己,将见闻的事情,发生的事情,都详细的记录下来,一个字不要差,越细致越好。 公孙越是一个万事谨慎的人物。 而顾谦就像是他背后的那双眼睛。 替他看着身后,看不见的事情。 而顾谦也一直未让他失望……从珞珈山开始,顾谦便帮助公孙越,完成了人生最大的一次“逆袭”,之后得到太子任命,两人三年来,大大小小破了近百件的案卷。 每一桩案卷,顾谦都有记载。 坐在马车内的清俊男人,微微抿起嘴唇,车厢外的颠簸逐渐降低,好像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不可记录”的地方……指的是“监察司”的所在地吗? 或者说,接下来的事情,与第四司有关吗? 第四司真的存在么? 诸多的疑惑,那些未得到证实的答案,都在顾谦脑海里盘旋,但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沉默是金的道理,大多数人不懂……但从见到公孙越的第一天起,他便紧守着这条规矩。 肩头传来轻轻的拍击。 顾谦回过神来。 带着面纱的男人淡淡道:“到了,下车。” 顾谦松开纸笔,下了马车,公孙越披着红袍,站在他的身旁,两个人的面前,是一片漆黑的甬道,篝火摇曳,猩红而又温暖。 顾谦下意识回头,背后是极窄的石壁,马车远去的声音在狭小的甬道内回荡。 公孙越平静道:“我们已经在里面了。” 顾谦看着前方……这辆马车直接把自己二人送到了里面,这里到底是哪里,他没有问,也不需要去问了。 公孙越轻声道:“因为某位‘大人物’的意志,我们会见到一个对天都很重要的人……” 顾谦提起了精神。 不用公孙越去提醒自己。 顾谦能够猜到,在这个地方关押着的人,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人。 公孙越率先前行,这片甬道很窄,但很长,容不下两人并肩前行,于是顾谦便跟在公孙越的身后,他微微躬身,想了很久,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这个吗?” 他清楚公孙越的“底线”。 这个问题不算过分。 公孙越干脆利落道:“不是。” 顾谦轻轻哦了一声,心中隐约有些失望……他猜测,公孙越近来一直在忙着“监察司”的事情,如果今日带自己来,是与“监察司”有关,那么也许在不久之后,他也能参与到这个神秘组织之中。 届时,想要查清楚沈灵和徐瑾的案卷,便不算什么难事。 在前方猫着腰躬身前行的公孙越,没有回头,但却像是看穿了顾谦的心思,若有所指道:“有些事情,你不要掺和……那里一片浑水,所有参与进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顾谦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的前进,漫长而又死寂。 公孙越竟然又开口了。 “人们可能会对你有些误解……但你自己知道,你是干净的。”他平静道:“我没有让你杀过人,没有让你手上沾过血……这些年来,我没有强迫过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 顾谦怔了怔。 他低垂眉眼,心底五味杂陈,公孙越这个人,手上沾染的鲜血,已经与衣袍的红色一般无二,说出去可能没有人会相信……这么一个冷血残忍近乎于没有人性的家伙,竟然对自己如此的“仁慈”。 正如公孙越说的那样。 这些年,顾谦没有杀过人,手上没有沾过血。 比在情报司的时候,还要干净……所有的肮脏龌龊事情,都由公孙越去做了,而大部分的骂名自然也有公孙越承担。 只不过人言可畏,世俗的舆论总是不计对错的倾泻,而顾谦距离公孙越太近,自然也就成为了被倾泻的那个对象。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次也一样么?” 公孙越皱起眉头,没有明白顾谦的意思。 顾谦苦笑道:“关在这里的家伙,想必一定是四境之内,最险恶的暴徒……这个地方应该没什么地方可回避。我应该会不可避免的沾染鲜血吧?” 顾谦的话音落下。 最前方的公孙越,神情似乎有些微妙。 他仍然板着脸,缓缓道:“关在这里的人,几乎以一己之力,掀动了南疆执法司的暴动,放出了好几位妖君……” 顾谦神情紧张起来。 公孙越却笑了,“但可惜的是,这次的‘审讯’,与以往不同,不会有鲜血……只有简单的问答。” 顾谦有些惘然,道:“那个人一定会回答?” 公孙越眯起双眼,道:“那个人,一定会回答。” …… …… 顾谦没有想到。 这里的尽头,竟然关押的是一个女子。 甬道走到头,篝火燃烧,一团酡红。 无形的阵法符?,在甬道尽头,一圈一圈荡漾着猩红的波澜,公孙越轻轻以指尖触碰符?,两个人顺利入内。 这片逼仄的空间之中,竟然囚压着一个披着白色素衣的瘦弱女子,发丝散乱,眼神也有些黯然……李白桃的床榻十分简单,蓑草铺就,她体内的星辉全都被封禁,此刻就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弱女子。 符?之后,便是铁栅栏。 顾谦跟随公孙越的脚步,站定在铁栅栏之前,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出身在情报司,他当然认识这位女子,情报司的每个成员,都见过这位南疆公主的画像,彼时太宗皇帝身体健在,四境之内各自有子嗣留守,而皇宫内的素华娘娘,为太宗生了一个女儿,尚在幼年之时,便被送去南疆当做“棋子”,未来用以与道宗和灵山结姻。 而世俗之间,隐约有着传闻。 李白桃与灵山的那位继承者,都不喜欢这桩婚事,于是就有了南疆的那场动乱……顾谦忽然明白了公孙越之前“夸大其词”描述的事迹来源了。 执法司的禁制被李白桃的符?破开。 南疆的几头老魔逃窜到东境大泽,与二皇子的琉璃山针锋相对,当时还抗衡了好一段时间。 他有些紧张地望向公孙越。 这就是“不可记录”的原因么……此事已经牵扯到了大隋皇族的核心成员。 这是太宗皇帝的女儿。 也是……太子的妹妹。 而李白桃被囚压在这里,竟然无人得知这个消息……有如此力量去掩盖这个消息的,自然也只有一个人。 太子。 顾谦的脑海里,零零碎碎闪逝出了公孙越对自己所的话。 公孙越去了一趟皇宫。 那个所谓的大人物……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而公孙越看到了洛长生。 顾谦屏住呼吸,他没有记错的话……在情报司沈灵手底下接手过一些机密的卷宗,其中提到过白桃公主与洛长生之间的秘闻,李白桃一直抗拒婚约,而且明确与自己的父皇表示过她心中已有所好。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李白桃喜欢的,正是那位……谪仙人? 这么多的讯息,连绵细密的穿插而来,顾谦的思绪有些紊乱。 他隐约觉察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 看到了一个庞大棋局的,真相。 公孙越蹲下身子。 他看着囚牢里的素衣女子,平静问道:“太子还在立政殿,但他很快就要来了……在他来之前,我们还有单独谈话的机会,今日之后,你我可能就碰不到面了。” 李白桃没有说话,靠在石壁边,一言不发。 公孙越直截了当说道:“洛长生来找过你。” 沉默的素衣女子,皱起眉头,睁开双眼。 “如果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会把洛长生的事情告诉你。”公孙越木然道:“这是一笔交易。” 他了解“人心”。 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 李白桃自然也有……他利用人心完成交易,而李白桃无法拒绝的筹码,就是“洛长生”。 果然。 那个面色有些枯槁的女子,眼神虽然凌冽,但听到“洛长生”的名字之后,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柔软。 李白桃沙哑道:“你想问什么。” 公孙越盯着李白桃,道:“案卷上说,你因‘窃取天都机密’触犯律令,太子把你压在此地……” 李白桃平静道:“我看了三年前那场政变的案卷。” 顾谦心头一惊。 三年前那场政变的案卷? 太子一直极力遮掩的“真相”! 公孙越低垂眉眼,面纱之下,却似乎掀起了满意的笑容。 他没有问李白桃在案卷之中看到了什么。 而是问了三个字。 “在哪里。” 在哪里能够看到。 摇曳的篝火,森冷的牢狱,温暖到令人昏昏欲睡的红光。 坐在草榻上的素衣女子缓缓开口。 顾谦作为旁听者,他的面色有些苍白,这件事情的推进有些不讲道理,而且离谱……一个人敢问,一个人敢说,而自己竟然敢听。 顾谦有些恍惚。 李白桃说完之后,场面寂静了一小会。 她缓慢道:“我说完了……现在该你了。” 公孙越的脸上还是那副满意的神情,他还在消化着刚刚李白桃所说的话。 他轻声道:“洛长生在皇宫内,与太子进行了一番对话。” “他要保你。” 李白桃的眼神深处有些温暖,却是自嘲的笑了笑。 保她? 怎么可能?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洛长生确实做到了。” 公孙越顿了顿,他一直看着李白桃,到了此刻,果然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讶异的神情。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太子告诉我……对于你窃取天都机密的事情,既往不咎。” 他挑了挑眉,探出一只手来,两根手指,将那枚象征着“赦免”的令牌轻轻压在地上。 公孙越缓缓起身。 “你无罪了。” 坐在囚牢里的李白桃,怔怔看着那枚令牌。 她十根手指,陷入掌心之中,掐出一片红印。 “我本以为,你是太子的忠狗,但原来也长着反骨。”她望着顾谦,那张陌生的,苍白的年轻面孔,“这人是谁?你的心腹……你这样的人也敢有心腹,不怕有一天,他背叛你吗?” 李白桃木然盯着顾谦。 顾谦心头咯噔一声。 然而短暂的死寂之中。 “他不会。” 公孙越简单说了这三个字。 甬道之中,遮着面纱的男人转过身,拍了拍顾谦的肩头,道:“走了。” 只留下一枚令牌。 在李白桃的面前。 阵法破碎。 囚牢瓦解。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独孤的人 立政殿的人潮散去。 但这里的死寂却没有丝毫改变……这些人来的时候没有声音,走的时候更加沉默,坐在殿上的年轻男人,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之前独坐在自己面前的教宗陈懿也已经离开,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空椅子。 太子是一个很忙碌的人。 一直都是。 在“天都政变”之前,他要时刻保持着自己“浑噩度日”的形象,但在大家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的时候……他需要去自己的“酒楼”,“茶馆”,把春风茶舍的人才,通过莲花阁的权力,以各种渠道,悄无声息的输送到三司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时间和心力的事情,他需要一一去看,一一核查,而能够帮到他的人……就只有他自己。 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感觉,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直到……他坐在更高的位子上,现在的这个位子,是他一直渴望,一直努力,一直想要攫取的,而如今如愿以偿之后,在短暂的满足感消失之后……他感到了一丝空虚。 他第一次如此审视自己。 只有坐在最高的位子上,看清所有人之后,才能看清自己。 李白蛟忽然发现……他原来是一个很孤独的人,身边已没了什么陪伴者。 好像从很久就是这样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疏远感,远远比不上现在。 以前那些人,在与自己打照面的时候,至少会对自己笑一笑,不管是不是真心的。 但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抬头了。 之前陈懿抬起了头。 他在教宗的眼中,也不出意料的,看到了“畏惧”。 他不知道,这些人,包括陈懿在内,“畏惧”的是“太子”的名号,还是“太子”本身。 这个问题,恐怕很久都得不到答案了。 太子双手按在桌案之上,缓缓站起身子。 放空思维。 他想了很多事情。 他问了自己很多事情。 他问自己,如今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是自己想要做的,还是背后的权力推进着自己去做的……收拢力量,握住天都,握住中州,再握住这片天下! 这三年,他的“对手”有很多人,有三司,百官,书院,圣山,东境……眼前有十数副小棋盘,数之不清的对手,他一一对弈。 这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这三年来他一直做得很好。 至少大隋有很多人能够读得起书了。 至少大隋有很多人不会再忍受饥饿,衣不蔽体。 这些事情,是他一直想要去做的……在父皇“活着”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些底层的黑暗,而那个时候,他没有权力。 现在他有了,于是他做到了。 但他还需要更多。 所以…… 太子走出立政殿,海公公躬身在侧陪伴,两人一前一后,沿路上,宫里所有人弯腰行礼,有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在海公公身旁低语两句。 海公公的神情变得很复杂。 那人走后,他轻轻对太子开口。 “北境那一战……大隋输了。” 太子嗯了一声。 李白蛟走在廊道内,两旁是洒落的斑驳阳光,他平静道:“公孙已经去那里了……我从来不是一个违约之人,所以答应洛长生的,一定会做到。” 海公公低垂眉眼,不敢多问。 这位大宦官虽然极少离开皇宫,几乎是足不出户,但看人看事都极其准确……北境这一架失败的后果,是一连串绵密而且严重的惩罚,大隋输掉的十五件宝器是一个引线,而借此事,殿下正好可以问罪北境如今的大将军沉渊君。 天都“忍”北境久矣。 殿下的确是一个极能隐忍的人物,他默默注视着皇城里发生的一切,夜幕中的,黑暗里的,而当他需要的时候,曾经发生的一切,被记录的一切,毫无疑问,都会成为致命的证据……而早些时候,殿下就已经准备对北境开刀了。 只不过沉渊君的身上,干净地一尘不染。 于是殿下“好心”的给出了一些提点,但沉渊君似乎置若罔闻。 太子最担心的事情。 就是天都血夜的再次发生……而有“沉渊君”这么一个人物的存在,始终是令他觉得无法安心的事情。 太子轻笑道:“如果再早一些时候看到那封书简,或许我会觉得……那些人的提议不错。” 海公公打起精神来,疑惑地望着前方的白袍男人。 太子一路向着皇宫外走去。 他淡淡道:“陈懿来了,书院里与‘宁奕’交好的人也来了。许多人都在找他,那些人想知道我是什么态度……但事实上,我与宁奕在茶舍里见过面。” 海公公有些讶异。 见过面? 而且是在……茶舍里? “郁欢一直在茶舍里替我做事。”太子平静道:“前些年,已经有人在猜测茶舍背后的真正主人是谁了……很不巧,东境遣出一个叫‘庞山’的持令使者来试探,想要印证一些猜疑,只不过碰壁了,死在茶舍里,之后就没人再打这个念头了。” 海公公皱眉轻轻道:“因为怕死?”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答案。” “杀死庞山的就是宁奕。”太子平静道:“但我出面帮宁奕摆平了杀人后续的麻烦,对于那时候正斗得不可开交的那两人而言,能够让我置身在风波之中,这枚棋子的牺牲便有了意义。” 海公公若有所思。 所以……太子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呢? 似乎是看穿了海公公的心思。 “我希望他能活着回来,而不是有某些人,带着零零碎碎的几句话,还有一具尸体来见我。”太子缓缓道:“我想要看到活人,所以……我当然不希望他死。” 弯腰随从的老宦官,神情稍稍柔和了一些,对于“宁奕”,他一直有着很好的印象。 很庆幸,殿下的态度是柔和的。 但李白蛟顿了顿,木然道:“但在我得到答案之后……他的死活,就没那么重要了。” 海公公的面容一滞,紧接着就被他掩饰过去,他现在庆幸的是自己跟在太子的身后,而不是面对面对视,他的眼神里有些恍惚的神采。 他连忙转移话题道:“殿下要出去逛逛吗?” 太子意味深长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海公公。 “许久没有出去了。” 他平静道:“红露躲在莲花楼不肯见我,她在与我赌气……这段日子实在太忙,已经很久没有去看她了。” 海公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小的时候,红露陪着太子长大,这位性格率真耿直的小姑娘,从来就不会遮掩什么,太子做出人生的决定之后,失去了很多,唯独得到了那座酒楼和茶舍……之后红露就住在“莲花楼”,再也没有出去过。 在她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莲花楼对她而言,是家一样的东西。 而太子,则是家人。 唯一的家人。 直到太子的地位变了,所戴的面具也变了,红露拒绝搬回皇宫……意味也很明确。 太子轻声喃喃道:“气也该消了?” 莲花楼里的那个女子,借生病为缘由,一方面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原因,她若是搬进皇宫,定然会有许多杂言碎语,另外一方面……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的隐瞒,或者说欺骗。 太子一直戴着面具。 登上最高位的时候,他撕下了面具,有人会惊叹,有人会愤怒,有人会折服…… 有人会伤心。 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当他忙完一切,该惩罚之人一个也不会漏掉,而自己在乎的人……也会得到回报。 太子笑了笑,心情很好。 北境那个棘手的矛盾……终于被自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手头的其他事情,终于可以短暂的放下。 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站在阳光浩荡之中,看着屋檐下的鸟雀轻鸣,声音欢快,温暖的光芒拂在肩头。 自己孤独么? 太子坐上马车,道:“去莲花楼。” 他闭上双眼,轻轻听着车帘外的声音,去莲花楼很快,很近,一路上他想象着自己与红露见面的画面……红露的性格不算太好,一定会生气,但只要自己把这些时候发生的事情,自己曾经的想法,一一告知。 她一定会消气的。 傻女人最容易哄了。 想到这里,太子忍俊不禁,唇角上翘。 直到他下了马车,来到了“莲花楼”前,他看到了一些来来往往神情肃然的陌生人,这里围着好些陌生的面孔……他已经很久没有到莲花楼了,这些人是红露后面招来的吗? 太子有些惘然。 而酒楼外的人,看到从马车下来的身影,他们先是一怔,接着莲花楼外,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跪拜声音。 太子看到了宫内的“御医”,看到了修行“圣愈术”的西岭道者,还有东土的苦修者。 他的心头忽然咯噔一声。 他一言不发,神情难看至极,快步迈入莲花楼内,推开拦路之人,被退的人愤怒回身,接着把所有的脏活咽回肚里,惊骇地跪伏下去。 楼梯阁间满是哐哐的叩拜声音,除此以外一片死寂,人潮避让,太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神情越来越焦躁,直至最后抵达了楼阁与人潮的尽头。 世界安静。 等他推开屋门。 一片阳光照耀在床榻之上。 面色枯槁的红发女子,闭着双眼,躺在阳光之中,看起来很美,像是一朵花。 但已经凋零。 有人在说话,语气沉痛,细致的说了一遍红露的病情,这些噩耗,如今对太子而言,已经是无关轻重的东西。 李白蛟嘴唇干枯,向后靠去,靠在墙上,但后背已没了知觉。 整个人一片麻木。 他注视着眼前这片阳光,一点一点从红露脸上挪移,从莲花阁的窗口向西移开。 他不敢向前,不敢开口,不敢说一个字。 闭上双眼,向下跌坐。 他缓慢坐在莲花楼的空地上。 一点也不像是坐上“皇座”的掌权者。 像是跌落深渊,一无所有的失败者。 巨大的孤独感将他淹没。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件宝器 宝珠山云气缭绕,缓缓消弭。 正如当年灰之地界战场上的那一战,今日……大隋和妖族最惊艳的两位天才在这里生死对决,如今已经落下帷幕。 东皇的心头,传来了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 “恭喜……” 千里之外。 凤鸣山上,一位老者枯坐在原先老龙钟的位置,老者眉须皆白,垂落及地,两缕长眉如柳叶飘拂,他手指轻轻捻住长发,搁置在膝盖之上。 披着一身灰白麻袍的老人,看似气机寂灭,但实际上已经抵达了“妖圣”境界。 北妖域,白海妖圣。 东妖域的掌权者是白帝。 北妖域则是龙皇。 妖族天下的一皇一帝,彼此之间并无高低前后之分,只不过“龙皇”存在的岁月,年份,比起白帝要久远……而东妖域和北妖域,一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凤鸣山上,时刻有两缕妖圣魂魄驻守。 而今日,白海妖圣则是本尊至此……凤鸣山和大隋北境的约战,对两座天下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此战既胜,那么按照规定,你的确有足够的资格带走老龙钟……”白海妖圣轻声道:“但先天灵宝的分量,你心里也清楚,如果只是在灰之地界,那么这‘老龙钟’你随意驭动,若是要离开凤鸣山方圆,你最好不要带它离开,否则,顶级妖君出手袭杀,你背后没有师门背景,基本上难逃一死。” 坐在宝珠山的东皇,缓缓站起身子,握了握拳头,神情平静。 “整座妖族天下,先天灵宝也是屈指可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白海妖圣的声音缓缓道:“如果你身负老龙钟的消息走漏,那么妖圣级别的大人物出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毕竟这件先天灵宝,实在太诱人,即便有了一件,再来一件,也不会嫌多。” 这句话,其实就有那么一些的威胁意味。 只不过白海妖圣顿了顿,轻柔地开口。 “如果你愿意入我北妖域……到龙皇门下,那么龙皇大人会庇护你,九天十地,无人敢动你的主意。” 东皇面色仍然是一片平静,但心底却冷笑起来。 即便自己打赢了与洛长生的这一战,那些所谓的“妖圣”,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东皇”的身份么? 想要让自己拜入“龙皇”的门下? 但凡心中清楚东皇两千年前地位的人,就绝不会开口如此提议。 他如今的境界还不够高,白海妖圣说的不错……随便来一位顶级妖君,自己的老龙钟便会易主,甚至连这条性命都会丢掉。 他背后没有背景。 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背景。 这几年游历妖族天下,因为与人族北境的那一场约战,使得妖族的大人物都留了一份目光在东皇身上,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不会“危险”,他迟迟不愿与洛长生交战,也是因此缘故……因为妖族内部的保护,他才能够如此顺利的修行到这个境界。 “你大可放心……在成为妖君之前,我不会把老龙钟带出灰界。”东皇平静道:“至于拜入北妖域的事情,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 凤鸣山上的老人抖了抖眉。 他亲自抛出的橄榄枝。 一位涅槃妖圣的邀请……这已经是莫大的诚意。 但如今来看,东皇还是拒绝了。 他平静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就此揭过。” 一缕柔和的力量,从凤鸣山上飞掠而出,白海妖圣的妖力,掠过虚空,抵达宝珠山顶,在东皇周身缭绕。 “你是要留在凤鸣山,还是离开灰界?”老人问道:“如果需要疗伤,我建议你留在凤鸣山上。” 东皇眯起双眼,望向远方的凤鸣山。 那团裹挟着大隋十五件宝器的星云,正在缓缓挪向凤鸣山,想也不用想,此刻的凤鸣山地界,一定汇聚了诸多妖修,自己若是回归,会获得无数妖修的膜拜和崇敬。 但不知为何,在望向凤鸣山的时候,东皇心头有一种焦灼的预感,只不过一闪即逝。 “我不需要疗伤,老龙钟就暂放在凤鸣山。”东皇摇了摇头,道:“请你送我……离开灰界。” 白海妖圣木然点头,嗯了一声,道:“好。” 妖力裹挟住一人一钟。 “嗖”的一身。 虚空破碎。 白海妖圣自身修行的大道,与虚空有关,其实在凤鸣山上留有魂魄的几位妖圣,除了东妖域的白长灯,可以撕碎空间穿行,其他人都无法做到像他这般。 东妖域的法门极其独特。 白帝则是号称可以“缩地成寸”,一瞬之间出现在千里之外,而这种法门的原理也很简单,在一点的爆发力抵达极致,便可以撕破空间,与“奇点”无二。 只不过能够以肉身承担如此压力的,在妖族之中,也只有寥寥的一些人能够做到。 数里地内的近距离破碎虚空,几乎所有妖圣都能做到……这并不是一件难事,但难就难在,长时间长距离的跋涉。 白海妖圣的妖身体魄极强,爆发力又是顶尖,从北妖域赶到凤鸣山,并没有花费多久。 东妖域的大长老,虽然修为远远不如白帝,但种族天赋和秘术放在这里,做到这一点应该也不算难。 这算是妖族独有的一种“神通”了。 …… …… “轰”的一声。 白海妖圣的面前,原本空空如也的空阔山顶,忽然有一抹巨大黑影,突破虚空,无数道漆黑丝线陡然降临,将这位盘坐在地上的老人淹没。 接着便是“砰”的一道落地声音。 那座老龙钟坐落在凤鸣山顶,这件先天灵宝,对于凤鸣山有着很大的意义,两千年前直至现在,许多妖圣都试图催动这件宝器……只不过并不能获得认可。 也正是因此,东皇获得老龙钟的认可,这件事情,才对凤鸣山造成了如此大的震惊。 如果他带着老龙钟现身妖族天下,那么很多大修行者都会好奇……他的身上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术,能够催动这口古钟,直接将大隋的谪仙人轰杀成齑粉? 白海妖圣的另外一缕意念,则是包裹住东皇,那个年轻妖修的未来是一片光明,前途无量,不管他是不是东皇转世,只需要修行到妖君境界,来凤鸣山带走老龙钟,战力便可攀升一大截,甚至可以做到涅槃之下无敌手……届时,出于对即将诞生的新圣的保护,龙皇大人一定会重视他的存在,那个时候,涅槃境界的大能出手也会谨慎许多。 白海妖圣的意念将东皇送出灰界。 “往天神高原的方向去了么……”老人轻声喃喃,他有些可惜,东皇在刚刚拒绝了他的邀请,不然的话,北域将在很短的时间内,迎来新妖圣的诞生。 先天灵宝加涅槃妖圣,这足以让一方势力直接走向巅峰。 “为何白长灯还未到?” 白海妖圣皱起眉头,他的神情有些困惑,按理来说,今日不仅仅只有自己在场,白长灯也要来凤鸣山才对……见证妖族与北境这一战,如今东皇已经取胜,按照约定誓言,因果之力将会带着三件涅槃宝器,十五件星君宝器,易主凤鸣山。 这可是一件大事,若是只有一位涅槃在场的话,万一出现什么意外。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 他的身旁,虚空便“嗖”的一声破碎开来,一袭白袍缓缓从空中飘落,徐徐及地。 白长灯的神情一片淡然,他双手拢袖,站在白海妖圣身旁,白长灯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口老龙钟,紧接着便挪移开来,扫了一眼山上山下,无数神情激动的妖修,远远眺望。 那团星云缓缓而来。 他轻声笑道:“‘东皇’果真没有让我失望。” 白海妖圣皱起眉头。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白长灯似乎出了一些状况……这位东妖域大长老,在之前会面的时候,神魂就相当不稳固,妖身离开去往外地,如今真身来临凤鸣山,修为气息看似固若金汤,但实际上却有些强撑的感觉。 受伤了? 妖族天下,谁能伤他,谁敢伤他? 白长灯若是在妖族天下与人动手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快传开,整座妖族的妖圣就那么些……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这些念头一闪而逝。 白海妖圣面色平静道:“这一战打得不是很漂亮,不过最后的结局……你也看到了,是一个好结局。” 白长灯笑了笑。 打得不是很漂亮? 那看来是一场焦灼之战……大隋的曹叶二人,他都有所印象,都是极惊艳的修行者,中州那里刻意把洛长生的消息全部藏住,想必就是为了赢下这一战了。 但终究还是输了。 白长灯轻声道:“三件涅槃宝器,我东妖域要一件。” 白海妖圣冷笑道:“你姗姗来迟,到凤鸣山的第二句话,就是要分走这一战的战利品?” 白长灯面无表情,缓缓挪头,望向白海妖圣。 凤鸣山不远处,那团因果之力缔造的风暴,夹杂着宝器轰鸣,缓缓而至。 三件涅槃宝器,若隐若现。 一尊宝塔,一根禅杖,一把飞剑。 白长灯看着那三件宝器,很是满意。 他缓缓问道:“怎么,你觉得东妖域不配……还是白帝大人不配?”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瞬千里(大章) 北境长城,一男一女站在城头,城墙风霜飞扬,烽火摇曳,天地昏暗。 两座天下当初定下了这场约战,双方大能都动用了类似“因果”的誓言之力……而如今胜负分出,那十五件宝器,便被因果之力裹挟着,缓缓掠向北方的凤鸣山。 沉渊君的神情一片平静。 裴灵素微微失神,她的脑海里,还回荡着沉渊君刚刚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很多事情……结局都已经注定。” 沉渊君在这一战开打之前,就预料到了结果了么? 丫头有些恍惚。 自己驭剑而来之时,稍稍迟了一些……最终悬停在北境长城的城头之时,她似乎看见了洛长生和沉渊君并肩站在一起。 二人在说着什么。 她抿起嘴唇,望向身旁的男人。 由北境野兽毛发扎束而成的大氅,在城头被大风吹起,沉渊君的身上,似乎跳动着一股无名火焰,他的面容虽然清俊,但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野性”。 整座北境地界都知道,沉渊君是一个极其富有侵略性的人。 但在裴丫头很小的时候,她的印象之中,沉渊君并不是这样的人……那个将军府的大师兄,总是温和地对人报以微笑,从不动怒,更不会出手伤人,而他身上的这股无名火焰,是从天都血夜之后才开始燃烧的。 相差太大。 太远。 以至于如今再相逢,再见面,裴灵素只觉得沉渊君是一个陌生人。 将军府已经破灭了。 那些人也不在了。 胤君死在了阳平洞天的瀑布里面,尸骨风化,剑气荡散。 千觞君至今下落不明。 徐藏也是…… 而将军府内唯一的存活者,就是如今的沉渊君,他站在北境的最高处,这三年来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甚至有人说,沉渊君是如今北境的“新帝”。 太子名不正言不顺,权力还在缓慢收拢。 沉渊君身在北境,手握兵权……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是因为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沉渊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裴灵素闭上双眼,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轻轻问道:“你对洛长生……说了什么?” 沉渊君眯起双眼。 他的神情有些微妙,只不过一闪即逝。 沉渊君淡淡说道:“只是随意说了一些话。” 他笑了笑,柔声道:“洛长生是今日唯一能与东皇对弈的人,太子希望他输。” 丫头一滞。 两人之间,符箓隔绝了声音的传递,城头仍然有人经过,只不过已经不是走动,而是快速的小跑,这章符箓也让两人之间的环境变得相当安静。 但她还是能够敏锐的感觉到,整座北境长城,似乎从那一战结局出现之后,氛围都变了……冷血,肃杀,而且悲哀。 沉渊君的这句话,如果没有这张隔音符箓隔绝,消弭在这三丈方圆内……那么传出去,逐渐蔓延,说不定整座北境长城都会因此而“暴动”。 “我没有证据。” “也不需要证据。” 沉渊君看着裴灵素,他低下头,即便十几年没有见面,这小丫头的身高窜了许多,但他还是没有改掉之前在将军府的习惯,一只手轻轻抬起,在空中微微僵硬,然后搭在了城墙的城头之上。 沉渊君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在三年前,太子拜托我递刀砍破莲花阁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会是最终的胜利者。而很巧的是,北境在那时候,也急迫的需要一位明智之君,来提供补给。” 沉渊君从来没有对其他的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 裴灵素微微一怔。 “李白麟是一个眼高气浅的稚童,且猜疑心重,即便他坐在天都最高的位置,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来扶持北境。李白鲸已经有了现成的东境莲华联盟,如果他胜利,那么大隋会迎来一段‘妖史’,东境会远远压过其他三境。纵观全局,太子得利,是北境愿意看到的最好情况,而太子李白蛟……的确是一个重视承诺的人。” 沉渊君心平气和道:“这三年来,中州为北境输送了大量的物资,人才,宝器,阵法,符箓……太多的资源向着北境灌注,可以看得出来,太子一开始是对我抱有‘感激之心’的。” “而我来者不拒。” 沉渊君笑了笑。 “于是情况……就变了。” “风有顺逆之时,曾经我是他的最大助力,如今天下太平,万事安康,北境长城的‘沉渊君’,就成为了他的心腹大患。”貂尾抹额男人自嘲笑道:“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一出好戏,洛长生在宝珠山战败,北境长城丢失十五件宝器。” 沉渊君每说一句话。 丫头的面色就苍白一分。 她在赶赴北境之前,已经想过许许多多的可能,北境的格局,天都的朝堂,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令人难以捉摸,推演起来,繁琐复杂,环环相扣……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温和平易的太子,竟然会采取这般“狠辣”的釜底抽薪之计。 自伤之术。 夺权北境。 可以预想到,今日之后,天都很快就要问罪沉渊君,而且会顺势撤职,将中州的心腹扶持上位。 这几年来,天都不仅仅是送给北境许多资源,更是送给北境许多“人才”,这正是太子惯用的术法,正如春风茶舍的年轻人已经在三司内遍地开花,当中州派遣的新任领袖抵达北境长城的时候,绝不会是一片反对之声……因为太子早已经在这三年埋下了伏笔。 沉渊君平静道:“很妙的一招棋,对不对?” 丫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儿女私情,一人之事,放在天下面前……终究还是太小。”沉渊君轻柔开口,“有人曾经教我一个道理,有些事情……离得越近,越看不清。” “你想救宁奕,很多人都想救宁奕,所以你希望太子也成为其中之一。” “但你和他有一个很大的差别……那就是,你眼中只有宁奕,而太子的眼中,只有权力。” 沉渊君说完这句话后,微微停顿。 裴灵素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紫衣年轻女子咬着嘴唇,盯着披大氅的男人,问道:“那么你呢?你眼中又是什么?不是权力么?” 风气吹过。 沉渊君的眼神有些恍惚,他看着一片飞扬的霜雪,从远方飞来,落在城头。 起大风了。 他只犹豫了那么一刹。 接着便平静回答了这个问题。 两个字。 “不是。” 裴灵素的心情很是复杂,她笑了笑,眼神里的意味再明确不过……她错了,错的很离谱,今日北境长城的谈判已经不需要继续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开始过。 她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她对太子的认知严重错误。 而现在看来……她也从未真正了解过“沉渊君”,这位将军府的大师兄,像是始终戴着一层面具,而曾经的自己,年纪太小太小,看人看事只看表面。 沉渊君想要什么……她已经没兴趣知道了。 裴灵素的神情有些落寞。 她微微转身,与沉渊君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 静音符箓破碎。 披着野兽毛发大氅的男人,还站在城头,双手搭在城墙上,佩刀随风摇曳,目光远眺,望向北方。 那团裹挟着大隋十五件宝器的风暴,降落在凤鸣山上。 接着便是响彻数百里的一道恢弘闷雷,在凤鸣山顶炸开—— 刚刚背转身子的裴灵素,身子怔住,即便面朝南方,她的身后仍然有一大片白光追赶而来,目光眩晕,思维凝固。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够想象到……背后世界一片银白的画面。 电光如蛇一般,以凤鸣山为圆心,四溅炸开,瞬间掠出数百里地。 这是……发生了什么? 裴灵素有些惘然。 双手扶在城头的沉渊君,声音有些沙哑,问道:“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你问我,将军府已经破灭,这十几年来,外面那么多风风雨雨,到如今,你是否还能信任我?” 裴灵素缓缓转过身子,神情苍白。 “我说,等宝珠山这一战结束……” 沉渊君从未动过,从一开始便站在这里,无数雷光炸开,轰然沸腾,整个世界一片银白,但他的瞳孔却是金灿如火焰。 “现在,我给你答案。” 裴灵素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将军府。 沉渊君微微侧过半张脸,语调缓慢而轻柔,一字一顿。 “丫头,能的。” 无论什么时候。 你都可以信任我。 裴灵素怔怔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她有些分不清楚,将军府的大师兄,和如今的北境领袖,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面具。 耳旁鼓声如雷,北境长城的阵法轰然响彻,一道又一道的圣光在城头亮起,轰然如白昼的太阳,刹那之间,数百道,数千道的阵法光芒,北境积攒了十数年的星辉,在此刻沸腾燃烧,城门大开,已经酝酿了许久的马蹄声音此刻如滚雷一般递溅而出。 她恍然想到了静音符箓内听到的那些“沉闷声音”。 原来那个时候,铁骑就已经在蓄势。 如今铁骑出城,数之不清覆着黑甲的北境铁骑如黑潮一般,各个额首都系着黑色抹额,轻甲符箓,如脱弓而出的利箭,眼神森冷而阴沉,顶着凤鸣山射出的璀璨白光飞掠,几乎是贴地飞行一般,胯下的马骏,都佩戴了鸿毛符箓,四蹄踩踏之下,星辉迸溅燃烧,硬生生踩出一条波澜壮阔的星辉长河。 一道又一道的剑光从北境长城的城头拔地而起。 城头的敕令传递,漫长的北境长城,如沉睡的巨兽,今日终于苏醒。 缓缓睁开双眼。 沉渊君望向凤鸣山。 他在心中轻声默念了太子李白蛟的名字。 太子最怕自己成为第二个“裴旻”。 而有些不巧的是。 他已经是了。 沉渊君面无表情,轻轻伸出一根手指,点触虚空。 …… …… 城头“轰”的一声。 裴灵素的眼前劲气翻滚,她抬起一只手来遮住面颊,身子被这股劲气冲得向后微微撞去,而稳住身形,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光消弭。 沉渊君的身形已经在北境长城的城头消失,无影无踪。 丫头跌坐在地,身下是无尽的洪流,滚滚的铁骑。 一切有如梦幻一般。 北境……出兵了。 这些年来。 灰之地界一向保持着“太平”。 而这份“太平”,是由大隋的长城,和妖族的凤鸣山共同“缔造”。 谁也奈何不了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的北境长城,以及有强大妖圣坐镇的凤鸣山,是南北两座最难攻克的“壁垒”。 如果凤鸣山不破……那么大隋北境铁骑,注定无法冲破灰之地界。 谁能破? 那人……已经去了。 …… …… 凤鸣山上。 那团凝结了数十件强大宝器的风暴,在山顶坠落之前。 白长灯的话,刚刚说到一半。 而下一刹那。 这位东妖域大长老的神情便陡然变了。 白海妖圣同样如此,两人的目光望向那团凝结的风暴之中……在多年前因果之力缔结之时,双方大能都确认过彼此的宝器。 大隋的三件涅槃宝器。 都是无主之物。 东土灵山的“金蝉杖”,西岭道宗的“道尊塔”,还有一柄不知名讳的,锈迹斑斑的无主飞剑,被认为可能是“裴旻”的遗物。 裴旻的弟子,除了沉渊君,已无人在北境……而且将军府破灭,死的死,伤的伤,当年的旧部也已经解散。 而沉渊君,是一位刀修,数次在灰之地界出手,被认为是一位具备“极限星君”战力的修行者。 妖族天下这边,除了站在巅峰的那几位妖君,其他妖君出手,都只会被沉渊君一刀斩杀……而奠定了北境大将军的名号之后,沉渊君就再没出过手。 北境长城与凤鸣山之间之间的“小打小闹”仍然不少,但几乎牵扯不到妖君级别的人物了,更不用说妖圣。 大隋的修行者极其谨慎,绝不会远离北境长城的阵法,而凤鸣山级别有妖圣出手,在那座巨大壁垒面前,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而此刻……那团风暴之中,原本被鉴定为“无主之物”的古朴飞剑,此刻似乎受到了某道意念的驱使,剑身剧烈震颤起来。 风暴之中,因果之力被牵扯着飞旋,一件又一件的宝器,因这柄飞剑而交撞,璀璨的白光在这一刻炸裂开来! 凤鸣山顶,一场轰轰烈烈的宝器爆炸,就此掀开! 道尊塔撞在妖族一件涅槃宝器之上,整座宝塔内部,充满了寂灭意境的死气,金蝉杖同样如此,这两件涅槃宝器,就在飞剑左右,整个剑气旋涡的中心,因果的丝线被剑气切斩开来—— 白长灯怒吼咆哮,伸出一只手来,大袖飘摇。 凤鸣山顶,一尊金色的大鹏鸟法相,展翅飞出,在他背后浮现而出。 白海妖圣同样抬起双手,山顶陡然浮现一片幽海,冰屑飞掠,一头老蛟额首探出海面,咬向那团风暴。 “这是大隋剑修的飞剑!” 白海妖圣第一时间以意念传递,通知凤鸣山上留有魂魄的其他妖圣。 异变! 这是极其重要的事情,这一抹神念送到,只需要短短片刻,妖族四境的妖圣便会赶到此地! 而“锵”的一声。 像是拔刀出鞘。 也像是飞剑刺破虚空。 一道悬浮在空中的身影,撞碎北境长城和凤鸣山之间的千里虚空,一瞬之间,抵达了凤鸣山顶,风暴之中的那柄“无名飞剑”,在此刻暴怒长鸣,剑光落在那道身影的肩头,天地之间一道光柱。 那道身影燃烧着熊熊的金色火焰,像是沐浴天光下凡的神灵,背后的野性大氅同样如此,以肉身击碎虚空,是极其少数的妖族大能者才能施展的“神通”……而此刻,就在一个人类的身上展现而出。 一瞬千里。 拔刀出鞘。 拔刀的那一刻,人在北境城头。 出鞘的这一刻,已经抵达凤鸣山。 白海妖圣的面前,有一缕纤细黑光闪逝而过,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能够击碎虚空的妖圣体魄,竟然在这一刀之下毫无还手之力……让他觉得荒谬的是,这个看起来极其羸弱的“人类”,明明刀道境界还只是妖君而已。 沉渊君的身上,沐浴着涅槃燃烧的火焰。 他的神情沉着而又平静,一缕刀气掀开白海妖圣的喉咙,紧接着另外一只手抬起落下,两根并拢的手指,点落在眉须飘摇的老者额首之处。 风暴之中,一缕剑光从天而降。 世人都知道,他沉渊君是一位修行刀道的“星君”。 不仅仅大隋知道,妖族也知道。 在将军府破灭之前,他从未出过手,也从未展露过自己的修为。 他是入府最早的人。 裴旻传授他的技艺,修行之术,没有对外宣传暴露过……所以在天都血夜,将军府灭之后,再无第二个人知道。 定下这场约战的时候,北境长城赌上了一把飞剑。 洛长生在城头问他那把飞剑的来历。 得到的答案是,这是一件“很有年份”的宝物。 两根手指点落在白海妖圣眉心的沉渊君,眼神肃杀而又冷冽,他像是回到了幼年,将军教授自己杀人剑术的时候。 那时候将军府还没有人来。 一片冷清,孤寂。 裴旻教他修行,对他无比严格,他是大将军的第一个弟子,骨子里是绝不低头绝不服输的倔强……而当沉渊君这样的天才,能够遇到裴旻这样的老师。 就注定了他的成就。 四个低沉的字,在沉渊君喉咙里响起。 “驭剑,指杀。” 白海妖圣的眼神一片惘然,他的一只手还悬停在空中,准备去抹自己脖子上溢出的血线,如果说,刚刚沉渊君的那一刀,乃是妖君的极限一斩……而如今的这一剑,在熊熊道火的燃烧之下。 已是涅槃剑修的绝杀一击。 妖君境界的一斩,可伤涅槃,这已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而那柄早在十多年前就作为赌注奉上的“飞剑”,今日终于掀起了当年的埋线。 白海妖圣看着悬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沉渊君。 这个男人……是早就看到了今天吗? 所以,大隋的年轻谪仙,也是故意输掉对决的……只是为了今日? 北境沉渊君。 只身奔赴凤鸣山,点燃道火。 白海妖圣的最后念头里,只有两个字。 疯子。 神魂咔嚓一声碎裂开来,老人的眉骨直接被这一剑递穿,凤鸣山顶的那片幽深大海,被剑气凿碎,那头雪白蛟龙发出了苍凉的怒吼,一整条漫长身躯被冰屑覆盖,紧接着寸寸破碎,内里燃烧起猩红的火焰,接着“砰”然炸开。 沉渊君的两根手指,将这颗妖圣头颅直接点得炸裂开来。 体内的气机,像是被压抑极久的江水,一日破堤,汪洋肆意。 剑修,刀修,都是极其强悍的偏门修士……而几乎没有人能够做到,同时在这两条道路上成就“涅槃”。 刀剑双圣,一人加身。 那道即将抵达凤鸣山祠堂的白海妖圣神念,在这一剑的突袭之下,直接破碎,凤鸣山顶,除却那把飞剑之外,其余二十九件宝器,在此刻通通炸开。 轰隆隆的爆碎声音,在凤鸣山顶连绵沸腾。 一片银白。 白长灯的神情阴沉而又苍白。 他的神念也被锁死了。 整片凤鸣山的山顶,都被密密麻麻的剑气堵得水泄不通,这是剑修一脉独有的封锁气机之术。 那个浑身燃烧金色火焰的男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长刀插入地面。 飞剑穿透白海妖圣的颅骨之后,将那位老人直接燃成齑粉,接着悬浮在那男人的肩头,滴滴回掠,剑器蒙尘十三年,今日出鞘,锈迹破碎,尘尽光生。 大氅上的每一根毛发,纤毫毕现,跳跃的火焰碎屑围绕着那个巍然如山的男人。 野性。 侵略性。 冲击性。 白长灯声音颤抖,沙哑问道。 “你就是如今北境长城的新主人?” 沉渊君没有说话。 他抬起一只手来。 千里之外。 北境长城,轻微的轰鸣声音,从城主府邸响起,从沉渊君一直静修的楼阁里响起,大风从窗口吹过,无数纸张飞出,化为一片绵延的瀑布,而这些瀑布之中,递出了第一缕纤细凛冽的剑意,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直至数之不清的比纸张数目还多的剑意。 这一战之前。 沉渊君一直在楼阁里写字,静修。 其实是在养剑意。 破涅槃。 他只写一个字。 无数纤细白纸,掠出窗口,卷向天空。 密密麻麻的“杀”字在北境上空飘摇。 紧接着,漫天的白纸在空中破碎,燃烧,熊熊的火焰遥隔千里,将沉渊君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化为灰烬,火焰瀑布在楼阁之中闪逝,这些剑器鱼贯而出,一柄一柄击碎虚空。 这些年来的隐忍。 这些年来的蛰藏。 在此刻都化为了火焰。 沉渊君的背后,一座恢弘庞大的剑气洞天轰然亮起。 密密麻麻的飞剑,跨越北境,抵达凤鸣山,悬浮在他的背后。 这些驭剑之术,这些隐忍和藏拙……都是一个人教自己的。 沉渊君看着白长灯,平静道。 “我不是北境的新主人。” 一字一顿。 “我是裴旻的弟子。” …… …… (祝大家中秋快乐~今天是双倍月票,大家别忘了投一下票票噢~)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凤鸣山上,剑气缭绕。 一柄又一柄的飞剑,跨越千里而来,在沉渊君的肩头盘旋,每一柄剑器,都带着蛰浅已久的愤怒,隐忍。 山顶之上,剑气围绕如一尊开屏的火焰孔雀,翎羽怒张,剑气洞天一呼一吸,如鲸吞一般,飞沙走石,气象大千,蔚为壮观。 沉渊君此刻,人如其名。 多年潜龙在渊。 今日直上九天。 煌煌赤焰,在这个充满野性的男人身上燃烧。 这一百年来,大隋从未有一个修士,像如今的沉渊君这般,破开星君抵达涅槃的姿态,如此的嚣张而且跋扈。 飞剑在头顶。 长刀在身下。 顶天立地。 无畏无惧。 “你早就可以入涅槃了……” 白长灯面色难看,看着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类,恍惚之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沉渊君的身上,数道纠缠在一起的力量,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星君境界的门槛……之所以被誉为北境最强的极限星君,是因为沉渊君早已具备了,远远超过这个境界的力量。 那么,为什么不突破?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得出。 因为天都血夜的缘故。 皇城内的继承者们,没有人愿意看到第二个“裴旻”。 如果沉渊君成就了涅槃境界,那么他绝不可能获得北境长城的权力, 这一切的隐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没有人知道。 但慢慢向前推去……便出现了很多个存在着可能的时间节点。 或许是在今天这声石破天惊的炸响之前。 或许是在太子登位之前。 或许是在赌上这把飞剑的那一天。 或许是在将军府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夜。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每当怒放的鲜花凋零之时,总会给下一次轮回留下种子……当在某个雨夜,那团野火在天都熄灭。 火苗仍然在。 北境将军府历尽枯荣,如今虽然破败,但聚散之间,火苗已经壮大。 这团野火还在蔓延,裴旻赠给了徐藏,徐藏赠给了宁奕,宁奕还会赠给其他人,风雷山的谷小雨,玉门关的短穗柳,剑湖宫的柳十一……那团象征着不屈的,坚韧的火焰,是永不熄灭的。 风吹不散。 雨浇不熄。 岁月也无法将其磨灭。 凤鸣山的山顶,虚无的火焰已经燃烧起来。 沉渊君沐浴火焰而立。 阴沉的声音,从白长灯的喉咙里响起。 “你的体内……有‘狂血’这种东西吧。” 白长灯盯住沉渊君,这位“肉身撕破虚空”的北境修士,给自己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东妖域有一种极其强悍的秘术,名叫“爆血”,这门秘术,是引燃自己体内的鲜血……而血脉不够强大的妖修,则是会直接死在血液的肆虐之中。 爆血秘术,不仅仅是妖族可以施展。 人类之中,也有血脉一说……大隋的皇族,就有着极其强大的“传承血脉”,理论上来说,具备特殊天赋的修行者,都可以施展类似的秘术。 只要体内具备独特的血。 狂血。 在天启河畔,小白帝就施展了“爆血”秘术。 越是纯正的血脉,施展秘术的后遗症便越小……有人在爆血之战中燃尽一切,最终获胜,体内的血液却已经焚烧殆尽,最终将自己燃烧成为虚无。 而眼前的“沉渊君”,就给白长灯“爆血”的感觉。 那个男人的身上,燃烧着狂野和侵略的虚无之火。 肆无忌惮的破开涅槃境界。 一刀斩杀白海妖圣。 而且身上的气势,还在持续不断的攀升。 白长灯眯起双眼,袖袍内气机不断鼓荡,蓄势,他观察着沉渊君的反应。 那个男人的神情一片平静。 当听到“狂血”两个字的时候,眼皮微微低垂,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拔出了自己的长刀。 …… …… 很小的时候。 被裴旻捡回将军府的时候。 他所学的第一件事,与千觞君,与胤君,与徐藏都不一样……裴旻教他们的第一件事是握剑,而教自己的事情,则是“收敛”。 收敛,一个听起来很模糊的概念。 他那时候还小,不懂太多的道理,但唯独记住了师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师父告诉自己,在将军府外,不要争论,不要动手,不要泄露一丝一毫的气机。 这就是“收敛”。 为什么要“收敛”? 因为他的体内……有一种难以控制的东西。 叫“狂血”。 如果他无法收敛“狂血”,无法压抑血脉带来的躁动,他便不可踏出将军府。 而从裴旻将他带回,悉心教导的那一刻起,他的性格也因此而改变。 裴旻给他赐名“沉渊”。 心静如水,坠沉深渊。 他变得安静,变得稳重,变得更像是一个普通人,一位性格温和儒雅的“君子”……裴旻允许他出府,允许他行走历练,而他也逐渐忘记了“狂血”的存在。 直到一次意外,他在生死危机之时,爆发了这股力量……狂血爆发之时,他回溯到了记忆深处的模糊地带,看到了自己被捡回将军府前的那段岁月。 猩红的火光。 呜咽,求救。 他杀了许多人。 裴旻对于他的身世,一直缄口不提,但“狂血”爆发之时,收敛不够,便会下极重的杀手,当沉渊君从爆血之中醒来,他看见了之前把自己逼入险境的那些对手……已经化为一缕又一缕猩红的血雾,飘掠游荡在荒野之中。 他的至亲……应该也是这样死的。 而罪魁祸首正是没有学会“收敛”的自己。 从那天起,沉渊君的身上便带着一股沉默的肃杀,他再也没有在世人面前动过手,时时刻刻以压抑“狂血”为自己最大的修行。 他拒绝血脉带来的馈赠,却始终无法走出曾经的阴影。 他变得沉默寡言。 很少再笑。 直到成年的那一天。 裴旻送给他那把飞剑。 “有些事情……我们生来无法选择。” 猜到了沉渊君为何变化至此的裴旻,对他如是说道。 “每个人都会犯错,但有人纠结于过往的错误之中再也没有站起来,于是越来越大的悔恨将他淹没。” 裴旻没有提到过去的事情。 也没有轻飘飘的让他放下。 那把飞剑由裴旻亲自递交,他双手接过的时候,听到的话是。 “沉渊……太多的壁垒,把人围住,会看不见外面的光明。” 那把剑,叫“破壁垒”。 从那一天起。 北境的那缕火苗在一个少年心中生根发芽,被困在樊笼里的少年,周身是淹没一切的黑暗和孤独,但接过飞剑,抬起头来,却看到了头顶一片狭小却圆满的光明。 破壁垒。 将军府有了新的“师弟”。 他有了好几位“亲人”。 不苟言笑的“沉渊君”,脸上不再是冰山一片,他有了需要自己去照顾的人,也学会了如何去“爱人”。 …… …… 走马观灯一般的画面。 大雨,举剑,拎灯笼,庆生宴,黑暗,光明,襁褓,啼哭,鲜血。 送剑,拔刀,冷嘲热讽,流言蜚语。 他的前面小半段人生,历尽了太多的起起伏伏,裴旻教会他如何好好活着的老师……而将军府破灭之后,他便只剩下自己为伴。 他知道自己的隐忍为了什么。 他宁愿背负滔天的骂名,丫头的质疑,师弟们的唾骂……也不愿意看到裴旻的北境落入皇城那些贵族的手中。 至少在自己手里,他能好好替裴旻看着这座长城。 手掌掌心与长刀发出清亮的交织声音。 “锵”的缓慢声音。 沉渊君轻声道:“裴旻以前对我说过,他有一个遗憾……当初斩杀妖族涅槃,没有顺便平掉这座山。” …… …… 刀罡蔓延,狂风龙卷在山顶肆虐。 “荒唐!” 金翅大鹏族的大长老白长灯,盯着缓慢抽刀的男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他感受到了这个人类身上气息的变化。 他的瞳孔变得一片金灿,双袖抬起,十根手指指尖燃烧涅槃道火,凛冽的杀意撕破虚空,从袖袍之中满灌而出。 凤鸣山顶,磅礴的杀念席卷而来—— 沉渊君面无表情,瞬间将长刀横在面前,刀罡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碎声响,数千道数万道的金色杀意,在他面前的三丈范围外炸开,如一蓬金色的瀑布烟火。 下一刹那。 白长灯的身形已然穿梭虚空,抵达了沉渊君的面前。 他一拳砸在刀面之上,那柄看似极其坚固的刀身,不知由何材质打磨,竟然有绵软柔韧之劲,在这一拳之下,非但没有破碎,反而刀身上溅起寸寸涟漪。 沉渊君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他在破境之时,“一刀”斩杀了北妖域白海妖圣,而此刻这位金翅大鹏族的妖圣,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要比白海妖圣强大许多。 沉渊君肩头悬浮的飞剑如万千海水一般,在两人之间汇聚倒转,无数剑器撞击在白长灯的体魄之上,这位东妖域大长老的面色惨白如纸,袖袍之间不断发出金铁碰撞之音。 煌煌龙卷,金灿赤焰。 凤鸣山外,传来铁骑轰杀之音。 璀璨的火光,在沉渊君瞳孔之中燃起。 狂血沸腾,再也不需要压抑。 “今日,我替裴旻,踏破凤鸣山!”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灾起源 苍鹰在空中斡旋。 草原的寒气仍然料峭,但最冷的寒冬已经快要过去。 田谕坐在马背之上,身子颠簸,缓慢在草原上“骑马踱步”。 他抿起嘴唇长啸,同时抬起一只手来,远方一道黑影越来越大,最终一头浑身毛发雪白的鹰隼,从空中俯冲而来,一人一鹰撞了个满怀,瘦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与他见面,所以格外亲昵,田谕哈哈大笑,宠溺地拍着瘦鸽的脑袋。 彼此头抵着头,田谕重重拍了一下瘦鸽,道:“你若是累了,不想出去,就留在这里,这里现在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瘦鸽清啸一声。 空中的一团团黑影,在云气之中,若隐若现,盘旋缭绕,还在等待它。 瘦鸽的眼瞳依旧清亮,却有了些许犹豫。 田谕笑道:“那就多回来看看我,我会想你的。” 他从瘦鸽的隼爪之上卸下红绳,取下情报玉佩。 瘦鸽拍击羽翼,重回穹宇。 这是草原的眼,也是他的眼。 田谕笑着挥手,与瘦鸽告别。 经历劫难之后,乌尔勒高原的新任王帐如今在重建之中,因为得知了“燕巢”的存在,符圣大人创造了一种崭新的符箓,可以让这些鹰隼潜行不受阻,在短时间内,不会受到东妖域“燕巢”的影响。 草原上,一道又一道的黑鹰,从四面八方游掠,携带着妖族天下四处的情报,向着小元山和白狼王帐汇聚。 这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落网。 或者是一双悬浮在穹顶之上的眼睛。 草原上的生灵,以一种另类的方式,替他们看着这片世界。 田谕以神念缓缓扫过玉佩上的内容,同时向着白狼王帐的方向赶去,这一次的速度不再缓慢,而是面色凝重,也加快了行进速度。 在庭帐之前,田谕翻身下马,目光望向远方天启之河的方向……与今日一样,母河平和而又静谧,没有丝毫的异样。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乌尔勒还在沉睡之中。 已经接近半个月了。 …… …… 掀开帐帘。 传入耳帘的,便是白狼甲士汇报着最新的消息。 这座庭帐极大,极宽敞,方圆数十丈,油灯燃烧。 内里内坐着七位草原王,还有小可汗,几乎草原上的重要人物,都有一席之地。 田谕今日得到了诏令,白狼王点名要召见他,于是一路前行,即便是如此重大的场合,也没有人阻拦田谕……自青铜台事变之后,跟随“乌尔勒”的那些人都出了名,尤其是田谕,在青铜台上与突突尔死战的那一幕,令许多草原男人都记住了这张面孔。 田谕动作轻柔掀开帐帘,悄无声息,找到了自己的席位,安静坐下。 庭帐的最高处,几位草原王的神情相当微妙。 而且怪异。 那位单膝下跪的甲卫,明显是一路奔行,未有丝毫停滞,此刻气喘吁吁,声音艰涩,语速极快。 “大隋北境的沉渊君,发动了对凤鸣山的突袭。” 只是一句话,就让田谕明白了这些草原王神情异样的原因。 北境沉渊君发动突袭! 大隋长城与妖族凤鸣山,这些日子一直太平,人族似乎一直有所传闻……那位沉渊君与上一任北境长城的执掌者裴旻性格大不相同,似乎是一位保守派,而今日的这场突袭,则是完全颠覆了沉渊君的形象。 “沉渊君突破涅槃境,斩杀北妖域白海妖圣,只身攻破凤鸣山,铁骑厮杀,如今大隋铁骑势不可挡,已经突破灰之地界的第一层防线。” 田谕倒吸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传闻中的“保守派”? 这是比裴旻还要凶残的主战派! 攻破了有妖圣驻扎的凤鸣山,这是什么概念? 这道妖族千百年来固若金汤的防线,即便是裴旻在任,北境长城最辉煌的时代,也没有被正面攻破过。 这座凤鸣山,有诸多妖圣,留有魂魄,只要有一丝异变,妖圣的神念传递,便可以快速抵达战场,被誉为几乎不可攻破的壁垒,能够做到正面击破,简直是奇迹一般的存在。 的确有种种原因造成了这次“破壁垒”。 而最大的原因显然是……沉渊君,立地成圣。 这个男人藏得太深,世人只知其刀修一面,却不知他还有一把飞剑,藏在北境与凤鸣山的约战符箓,因果之中。 宝珠山一战,大隋的谪仙人战败,那把飞剑横渡虚空,抵达凤鸣山,沉渊君便也抵达了凤鸣山。 刀剑双圣,一战惊天。 那位白狼甲卫,陆陆续续,将鹰隼探勘到的消息传递了一遍,一些捉摸不定的,拿捏不稳真实性的,也报了出来,只不过做了备注,好让几位草原王有所判断。 东妖域的大长老白长灯,原本在乌尔勒高原,被“元”大人所打伤。 据鹰隼的消息……沉渊君踏破凤鸣山的那一战,白长灯出现在了凤鸣山顶,肉身被直接打碎,然而气机并没有完全消弭。 这一点令许多人想不明白。 可以确定的是,北妖域的白海妖圣,在沉渊君的刀下陨落了。 而白长灯竟然还没死? 但几位草原王彼此对视,眼神之中却没有太多的疑惑,这一点对他们而言不是秘密……元的境界实力还是未知数,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位守护草原两千年的大修行者,修行境界高的没边,而连他也没有选择出手杀死“白长灯”。 是因为白长灯本身,就是一个很难杀死的人物。 东妖域的白帝,篆养了一件品秩疑似“先天灵宝”的宝器,内里蕴含着金翅大鹏族核心族人的本命魂魄,等同于是赋予他们第二条性命……若是身死道消,或者遭遇了不幸之劫,那么仍然有着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只不过这等宝器,举世无双,让人再来一次已是逆天。 至于一次再一次的重塑,便是妄想了。 这宝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弯曲了生死规则,在功能上,已经不输任何“先天灵宝”,留有魂魄,便是一大幸事,但若是“死”过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白长灯绝对是留有一缕魂魄的。 沉渊君踏破凤鸣山,与白长灯的那一战……胜负自然不用多说。 白帝有这件逆天凝魂的宝器,而龙皇没有。 于是白海妖圣死了。 白长灯却活了下来。 这应该就是凤鸣山的“真相”了……几位草原王在短暂的对视之中,看到了彼此的意思,他们此刻的想法都是一致。 “北境战争”,就这么开始了么? 虽然大隋踏破了第一道防线……但他们还是不认为,这场灰界战争,人类能够真正撕开足够打入妖族的口子……灰之地界太长,凤鸣山破,妖族还有几道防线,而且关关难破,铁骑冲杀越深,越是孤入,对于两族而言,都是一种大忌。 现在来看,沉渊君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坐在席位上的田谕,听着白狼甲卫的回报,脑海之中已经将此刻“灰之地界”的画面勾勒出来……这位北境新任大将军,率领铁骑突袭,不断厮杀,似乎在“谋求”着什么? 田谕皱起眉头。 谋求这个词,有些不太恰当。 应该说,沉渊君在试图创造一些东西。 创造一些东西…… 田谕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自己与乌尔勒独处时候,乌尔勒表现出的,“强烈”的回家欲望……想要从草原离开,以乌尔勒的修行境界,显然无法突破倒悬海的禁制,唯一的一条路。 就是“灰之地界”。 他眼神一亮。 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田谕。 沉渊君在创造一个……混乱的,动荡的,可突破的环境。 像“乌尔勒”这样的人,对大隋应该也是很重要的吧? 一切都只是猜测。 田谕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些无法得到证实的念头。 这些情报他都记在脑海之中,等到“乌尔勒”苏醒,这些情报一定能派上用场……而自己的猜测,应该也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印证。 白狼甲卫退去之后。 坐在庭帐高处的白狼王,把目光挪向了那个沉思的“老实人”,田谕仍在拧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一道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将他惊醒。 “田谕……你的家乡,如何?” 田谕恍然站起,他恭恭敬敬来到白狼王前,揖礼之后,神情凝重道。 “老师……他们前些日子都来了弟子的封地。”青铜台一战之后,他便被白狼王收为弟子,彼此之间的称呼,也变成了师徒之称。 田谕的故乡,西方边陲,爆发了一场“瘟疫”。 这场天灾,夺去了许多人的性命,而且一直在蔓延,因此缘故,他才选择东行,得到白狼王的支持之后,他便将家乡的族人全都接来封地,有符圣大人的符箓和白狼卫的敕令,一路上物资丰富,而且行路速度极快,这些人已经平安抵达。 “符圣大人替他们治好了身上的疾病……但却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田谕轻轻摊开掌中,他的掌心,缭绕着一团浅淡的黑气。 他的神情带着三分疲倦,道:“弟子查了许久……这是妖族的‘源煞’,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造成西方边陲瘟疫的缘故。” 源煞? 白狼王抬起一只手,那团黑气轻轻掠入掌心。 这些煞气,分量很少,但是难以清除,寻常人呼吸之间,会吸入丝丝缕缕,但时间一长,便会积少成多……体内的郁气迸发,便会造成“不治之症”。 这是西方边陲的瘟疫源头? 几位草原王的神情都很难看。 源煞……他们都听过。 只要是了解“乌尔勒”历史的人,都知道“源煞”这两个字的意义。 这是杀死过草原最多生灵性命的“东西”。 这场天灾的起源,在两千年前,也终结于两千年前。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渺小和伟大 一 “两千年前,草原遇到了一场浩劫……那时候,乌尔勒还没有从母河之中醒来,一切都是蛮荒时代的未开化样子。” 凛冬将去,霜草仍然飞扬。 披着厚重大袍的年轻男人,一只手拽紧裹住面颊的袍面,另外一只手攥紧缰绳,马背颠簸,草屑和尘埃拍打着大袍的布料呢子。 他的身旁,十几匹马一字散开,一行十数人的队伍,在草原上奔行。 从白狼王帐出发。 这一行人,现在正向着西方边陲进发。 他们从白狼王的庭帐之中得到授令,接着从小元山接过备战的符箓和卷轴。 去西方边陲的“瘟疫起源地”,去探查情况。 田谕用神念,向自己的同伴传递着这些“情报”。 这一次,他以“白狼王弟子”的身份,参与到这项行动之中,队伍里有白狼王帐的小可汗作为领袖,其他的配置都是实力极强的修行者,而他则是作为提供情报的“辅佐”。 他在前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家乡瘟疫来源的资料和卷宗,在符圣大人的帮助下,查阅到了许多珍贵的古籍……事态紧急,全部秘卷的交接,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所以这只队伍便带上了他。 这只白狼王庭的精锐队伍,并没有横穿草原,从母河前往西方边陲的经验,而田谕则是刚刚历尽跋涉,所以由他率领这只队伍。 “也是从西方边陲开始,与妖族天下的交界之处。”田谕面色凝重,以神念说道:“‘源煞’的爆发毫无预兆,来的极其凶残。这股力量,是一种极富有侵略性的‘煞气’,就像是大泽里的沼气,吸入丝丝缕缕,并不会有所察觉,除非是源煞尽头,否则不会有浓郁的凝结之处,而寻常修行者根本就无法感应。” 小白狼恍然道:“所以……西方边陲的族人,全都吸入了‘源煞’,当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的……”田谕的神情有些黯然,他轻声道:“死了很多人,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母河才发现,而且一直束手无策,因为未知,所以恐惧。对于这种无形的死亡,草原当时的集权者做出了许多愚昧的对抗方法,他们认为一部分人是不祥的,将其烧死,就可以化解不祥。” 西方边陲的这段黑暗历史,在八大王旗诞生之后,就被抹去。 在偏隅的边陲之地,是绝对看不到的。 当时在符圣大人的小元山,田谕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面色复杂,手指颤抖。 将活人烧死。 因为吸入了“源煞”,这股煞气在火焰的高温之中会溢散出来,蒸发出大量的黑雾,这更加坚定了集权者认为其是不祥的念头。 不幸之人,更加不幸。 令他们痛苦的“病”,因为无知的统治者,变成了他们的“罪”。 这段历史,或许在母河的核心族人之中,是有所教育的,但可惜的是,那些至今坚守在西方边陲的苦修者们,一直都不知道这段历史……所以当“源煞”第二次来袭的时候,巨大的恐慌再一次降临。 小白狼的眼神有些暗淡,显然他对此是有所了解的。 只不过历史的真相,总是会被刻意隐瞒一部分,让群 (本章未完,请翻页) 众知道群众应该知道的那一部分。 田谕缓缓说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为乌尔勒。” “至于古籍上记载的‘源煞’资料,都是由乌尔勒探索,且撰写的。那时候的天神尚且年轻,他追查出了‘源煞’的真相,并且斩下了无知统治者的头颅,让其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赎罪,当西方边陲的‘源煞’真正消失之后,乌尔勒获得了草原大部分人的拥簇……而没有过多,草原就陷入了战乱,这就是所有人都熟知的那一段历史了。” 田谕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几位骑乘在马匹上的修行者,衣袍纷飞,他们都点了点头。 在乌尔勒的带领下,草原的铁骑对抗妖族的妖潮,最终取得了胜利。 “事实上……我怀疑,这场‘源煞’,与妖族有关。”田谕皱起眉头,语锋微转,冷冽道:“在瘟疫爆发的时候,草原还处于无形的恐慌之中,大家都不清楚这场天灾该如何解决……那个时候,妖族派出了使者,与草原进行了谈判。” “谈判的内容也很简单,妖族愿意为草原驱逐‘天灾’,但代价也十分昂贵。妖族需要草原俯首称臣,当时的统治者虽然愚昧,但是又十分骄傲。”田谕笑了笑,讥讽笑道:“直接斩下了妖族使者的头颅,也正是因此……触怒了当时的妖族共主‘东皇’,下令以武力征服草原。” 几位白狼王帐的执行者,神情复杂。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在彼时的紧张局势之下,任何一丝对妖族的“不敬”和“冒犯”,都可能成为妖族踏入草原的理由……然而这些都是借口罢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正如前不久发生的青铜台事变。 东妖域的进攻,绝不会打一声招呼,当金翅大鹏鸟的杀意布满整座天空,草原便再没有了退路。 道理从来只掌握在强大者的那一方。 对于弱小者而言……只有两个结局。 接受“招降”,便可以活下来,但是要失去故乡。 不接受“招降”,等待你的,便是强硬的“征服”。 绝不会有第三种结局。 绝不会有所谓的和平。 这行队伍在草原上奔行。 “这一次,白狼王大人觉得……可能与妖族有关?” 有一人谨慎开口。 田谕眯起双眼,道:“有可能。而且是很有可能。” 上一次的“源煞天灾”,就是草原战争爆发的前奏。 “我们去往‘西方边陲’,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帮当地的人驱除体内的‘煞气’。”田谕捋了捋思路,轻声道:“然后便是探查‘源煞’的凝结地,把这场‘天灾’抹平。” 他顿了顿,道:“‘源煞’听起来十分恐怖,‘无影无形’,一天一天在体内积累,只要呼吸,便无法规避,而且煞气一旦凝结便难以消散……沾染者,最终卧床痛苦不起,百病缠身,严重者七窍流血,生机被煞气汲取殆尽。” “但当初乌尔勒清除‘煞气根源’之后,这些病人的痛苦便很快消散……不治而愈。”田谕沉声道:“所以请诸位放心,而且大家的身上都有符圣大人赐下的‘追煞符’, (本章未完,请翻页) 寻常肉眼看不到的煞气,这张符箓可以感应,想必抵达西方边陲之后,很快就可以解决这场‘瘟疫’。” 小白狼眯起双眼。 “还要几天?” 田谕微微思忖,道:“大概三天。” 这个速度已经极快极快。 这个队伍里没有一个“累赘”,而且胯下骏马,还有小元山的备战资源,几乎用之不尽的鸿毛符箓,大约只需要三天,就可以抵达西方边陲地界。 小白狼微笑点头,道:“很好……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揪出‘源煞’了。” 田谕神情复杂,意味难明,附和的笑了笑。 他望向远方,眼神里是一片沉重。 “源煞”这样的灾难,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伟大的“救世主”。 当愚昧和盲目遮住了双眼,便会失明,忽略近在眼前的“答案”……西方边陲的生活一直很艰苦,那里的战士,不仅仅得不到资源,也得不到情报。 他们所得到的信息,是片面和间缺的,这是一个很致命的问题……而起因却只是意味统治者要巩固统治。 所以将一部分真相隐瞒。 西方边陲最大的“灾难”,不是源煞。 而是无形的鄙视链与阶层。 这些人生来就被当做“牺牲品”。 田谕的神情有些恍惚,而且苦涩。 在不久之前……自己也是西方边陲的“牺牲品”之一。 如果没有遇到“乌尔勒”,白狼王会接见自己吗? 雪鹫王对自己部落觐见者的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母河的修行者出身高贵,所以高傲,小白狼跃跃欲试,可以看出来,这位白狼王帐小可汗想要在西方边陲立功……田谕在小白狼的眼里看到了燃烧的野望,却没有怜悯。 这些人是去除灾的。 不是去救人的。 他低下头来,轻轻吸了一口气。 有温和的声音轻柔传来。 “别担心……我们会保护好你。”小白狼的声音平稳而冷静,冷不丁问了一句,“就要锦衣还乡,感觉如何?” 田谕苦笑一声,摇头道:“感觉不是很好……小可汗,这几日查阅古卷,实在有些倦了,容我休息一会。” 小白狼笑着点头。 队伍前进。 田谕俯下身子,感受着骏马鬃毛在面颊上肆虐而过。 他怔怔出神。 锦衣还乡…… 这个词还真是恰当呢,现在的自己,已是今非昔比,不仅仅成为了白狼王的座下弟子,也将自己的族人都带回了封地。 所有人都尊重自己。 当有一天。 自己成为利益的既得者,还会去埋怨阶层的不公平吗? …… …… PS:不知道追到这里的读者,有多少人曾经看了《浮沧录》,如果你们喜欢里面的老缪,老段,西关白,那么这一段不会让你们失望……但不得不遗憾的说,第二章仍然在写,但大家今晚可能等不到了,因为有一些细节还没有敲定,会把“渺小和伟大”的二三四五全写完修改完再发(如果有三四五的话)。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渺小和伟大 二 “雪鹫领……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程然背着竹篓,戴着斗笠,微微止步。 他站在林中,身旁树叶婆娑摇曳,他沉默地站在林中,看着远方汇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他们讨论着雪鹫领如今最耀眼的那个人。 田谕。 田谕得到了白狼王的赏识,成为了白狼王的弟子。 在母河获得了一片封地,据说即便是母河里的那些“权贵”,如今也十分尊重田谕……而这件事情带来的直接影响,是田谕把自己的亲人,朋友,关系亲近的族人,都接到了天启之河的白狼领地。 离开西方边陲,便意味着不用在这里受苦挨冻,不用忍受,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疾病”。 而这些人提到田谕的时候,神情里有羡慕,有嫉妒,也有黯然。 当初雪鹫领东行,消息昭之于众,却没什么人愿意……因为这趟长途跋涉,实在太过危险,谁知道能不能活着抵达母河……况且,私自越境,可是大罪! 这些人觉得田谕是一个幸运儿。 觉得如果自己去了,那么自己便会成为下一个田谕……再不济,能够成为此刻母河里的一份子,不用在这里受苦受难。 程然只是稍稍驻足,只听了一两句话,确定没有什么新鲜事清,就默默离去。 他的神情一片平静。 如果他再停留下去……那么他就会在那些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一定会有人说。 他程然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 …… 这世上,最了解田谕的人,就是程然。 程然知道田谕喜欢的女子,田谕在雪鹫领里讨厌的人,田谕沉闷的性格,内敛的脾气,田谕的一切……之所以如此熟悉,是因为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朋友。 或者说,知己。 而田谕获得封地之后,母河的信谏传递而来,那个已然鲤鱼跃龙门,成为白狼王弟子的挚友,盛情邀请自己去母河居住……这是一个无数人艳羡的机会。 但程然拒绝了。 他选择留在这里。 “老爹,我回来了。” 推开屋门,内里一片安静,木屋的窗台上摆着一盆摇曳的青叶,但此刻长叶被风吹动,已经有了灰白枯萎的痕迹。 屋子里,有一股浓郁的死气。 躺在床榻上的,是一个身形如枯槁的男人,头发花白,意识游离在混沌之中,已经很久没有睁开过眼,而他的仪容明显有被人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程然放下竹筐,掀开竹筐筐盖,他取出自己采摘的药材,放入砂锅之中,升起小火,缓慢煨炖,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也是他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要照顾“老爹”。 把自己捡回来,抚养长大的那个男人,因为这场“天灾”的原因,除了还有浅淡的呼吸,其他迹象与一个“死人”无疑,身子骨像是一团风中的飞絮,一吹就散。 老爹经不起从雪鹫领到母河的长途跋涉。 老爹是一个采药人,在西方边陲,算是小有名气的药师,时常出入西方边陲的险山恶水,或者攀登悬崖峭壁,只为了采摘药材,这里时常有疾病发生……而最近这场“天灾”来临的时候,老爹试着去救治那些前来求医的病患。 跋涉之后,再回来。 便开始生病,意识浑沌,最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种“病”,得病之人往往不自知,而病发之时,便失去了一切力量。 老爹尝试着去“破解”,似乎有了一丝进展,但…… 程然翻开密密麻麻的古页,他看着老爹曾经做过的笔记,手抄,一个一个药材划去,他走访了雪鹫领许多的老人,询问曾经是否出现过这样的“瘟疫”,但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这个“瘟疫”让雪鹫领陷入无形的恐慌之中,听说西方边陲的其他地方更加狼狈,大规模的瘟疫,甚至在其他的领地全面蔓延。 而雪鹫领属于幸运的那一个。 大部分的人还没有“发病”。 坐在桌案前的男人,列出了细致的纲目,在这场恐慌之中,仍然有人在尝试着对抗……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在母河受封的田谕。 西方边陲的瘟疫上报之后。 符圣大人一定会有解决办法,那里有无数天才,无数资源。 如果田谕还惦记着自己。 那么就不会放弃雪鹫领。 …… …… 西方边陲,以八大王旗的血脉,划分了大大小小的领地,而这里处在天神高原的边缘之处,地貌变化,在与南妖域接壤之处,坐落着一条狭长山脉。 名为“龙牙”。 云气稀薄的龙牙山顶,霜白发枯的长叶落在黑袍男人的肩头。 那个男人的身材极其高大,他总是给人一种“伟大”而不可直视的感觉,但这种伟大,却不像是光明浩荡的神圣,更像是黑暗之中的乌鸦,大袍飘摇敞开之处,胸膛里是凛冬的长夜。 沉默的跋涉者。 无言的攀登者。 从灰之地界战胜离开,东皇没有取走老龙钟,这一路上也很是太平,没有一个妖君找上门来,眼前耳前都是一片清净,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之中,他陷入了对过往事件的回溯与思考。 尤其是在宝珠山的那一战。 许多驳杂的记忆,沉淀在太久远的古代。 重新醒过来,他所经历的战斗并不多,值得他记下来的屈指可数,其中最“艰难”的一战,便是在宝珠山上。 那个“谪仙人”……最后的一剑。 东皇伸出一只手,轻轻摸向自己的额头,这一战虽然已结束,但他还是时常会感到“头痛”,那股几乎要将自己裂开的剑意,残留在眉心之内。 那片光明,像是镶嵌在眉心骨头里,一片取不出来的碎片。 自己似乎都不再“完美”了。 也正是因为这片光明的原因,每当他忍受痛苦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一剑的画面。 光明大放。 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之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片破碎狼狈的宝珠山。 光明与黑暗都能蒙蔽人的双眼。 有些事情,明明在眼前上演,却没有办法“看见”。 那空缺的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皇对于整场战斗的“复盘”,都是极其顺利的,直到这里,便堵塞住了,像是一个喝多了酒的酒徒,醒来之后,忘记了醉酒时候发生的事情。 对他而言,这一战的意义绝不仅仅只是分出“胜负生死”这么简单。 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东皇触摸着自己的眉心,那里残留着谪仙人的一缕剑意。 他深吸一口气。 自己当初在妖族天下留下了几样重要的物事,“老龙钟”已经取回……而还有一个东西,被他埋藏在这片龙牙山脉之中。 白海妖圣曾经邀请自己,去北妖域的龙皇麾下。 这个邀请,对于所有散修而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造化。 对东皇而言,并不怎么样。 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 那些“妖圣”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们不相信曾经的“东皇”可以在两千年后重新醒来。 他们自然不会相信,这个境界只不过是命星的修行者,想要征服两座天下,把当年的遗愿完成。 从哪里失败,从哪里开始。 东皇登上了龙牙的山顶,他站在山崖之前,看着大面大面刀凿斧劈的岩石,远方的云雾之下,是蔓延开来的草原,霜色与绿色交融,凛冬与生机夹杂在一起。 他有些恍惚,轻声笑道。 “听说这里改了名字……叫乌尔勒高原。” 迎面有风,吹动高大男人的黑袍,他抬起一只手来,龙牙山的山壁发出了轻微的震颤,这道声响,像是开启了某道“秘藏”。 漆黑的“煞气”,从山壁的峭石石缝之间渗透而出。 丝丝缕缕。 在石壁上汇聚如游鱼,这面有些荒芜的石壁,此刻布满了无数逆流而上的漆黑游鱼,煞气如瀑布一般冲刷,只不过并非是自上而下,而是如倒卷的水龙,向着站在山顶的男人掌心汇聚而去。 东皇平静注视着自己的掌心。 被藏在龙牙山体之中两千年的“源煞”,禁制已经有些动摇,泄露出了丝毫,只不过残留下来的也有九成之中,那道浩荡的源煞瀑布,撞入他的掌心,不断凝聚压缩,像是一片三尺的漆黑海洋。 这片至暗空间,有着令人压抑的死亡气息。 东皇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这股力量的洗礼,与境界和修行无关……这像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迁跃,让他从“凡人”,变得特殊。 过往的画面,一幕一幕,在脑后里间切,闪回。 长夜,母河,睁开的眼睛。 大雨磅礴,雷霆咆哮。 奔跑,厮杀,怒吼,撞击。 天昏地暗之中,大旗被斩切而下的画面。 接着便是一阵翻转。 头颅落地的沉闷声音。 血花飞掠而出,在空中化为一连串的滚珠,他看到了那个面带狮子面具的男人,沾染着鲜血与火光,站在草原上,举起那杆破碎的大旗。 披着黑袍的男人喃喃道。 “乌尔勒……还真是很久远的名字啊。”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渺小和伟大 三 “那么,就在这里分开,一切以神念玉牌交流。” 经历了三天的颠簸。 田谕横穿了草原,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白狼领的修行者将他保护得很好,抵达西方边陲之后,便是安全的区域。 抵达这里之后,白狼领的这一行队伍,需要分散开来,去不同的地域,以“追煞符”去寻找瘟疫发源地,然后彻底地驱逐“源煞”。 “你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小白狼骑在马背上,他就在田谕身旁。 现在田谕是白狼王的弟子。 而且因为“乌尔勒”的原因,田谕身上的某些特质,被白狼王看见,未来注定是草原上耀眼的新星。 此次去西方边陲“历练”,由他一起陪同出行,可以看出白狼王对田谕到底有多么看重。 田谕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坐在马背上,原地转了一圈,目送自己一路走来的同伴,在四岔路口“开枝散叶”,就此分开。 然后向着雪鹫领的方向前进。 两人之间有些安静。 田谕的性格有些沉闷,不善言辞,而在母河出发,传递了必要情报之后,他便保持着沉默,看起来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小白狼忽然问了一句。 “听说你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不愿意来母河居住?” 田谕微微一怔。 他犹豫片刻,道:“是的。他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从小都是这样……他不愿意回到母河,是因为他要照顾一个很重要的人。” 小白狼挑了挑眉,“不能一起带到母河吗?这里的环境……实在有些恶劣。” 田谕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次见面,我会好好劝他。” 他看着四周,有些荒芜的古木,还有沾染兽血的冻土,如果说白狼王帐的领地,是一颗镶嵌在母河旁的宝珠,那么在西方边陲的雪鹫领,就是一块贫瘠荒芜的破烂布条。 的确。 这里无法与母河相比。 “你似乎有心事。” 小可汗的声音再次响起。 田谕低垂眉眼,他没有掩盖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冒犯……” “但为什么,不把情报直接给他们。” 小白狼眯起双眼,他知道田谕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西方边陲抵御着妖族,这里环境艰苦,资源稀薄,而“源煞”这种灾难的消息,更是一直被封锁在母河的古籍之中。 他轻声道:“田谕,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好运。” 从西方边陲出生。 成为白狼王的弟子。 这句话明显有一些“提点”的意思了。 有些东西来之不易,得到了,便要好好珍惜。 田谕只是笑着摇头,道:“小可汗,我的运气可没有你好……你出生在母河的摇篮里,生来就衣食无忧。” 小可汗微微拧起眉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并没有生气。 这确实是事实,与田谕相比,他似乎才是运气更好的那一个,从出生之时便含着金钥匙。 “西方边陲,其实有不少的聪明人,他们放到母河,或许也能成为草原上的‘天才’。”田谕缓缓道:“我那位很好的朋友,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不过他性格倔强,认准的事情,就不会放弃。他没有离开这里,我想不仅仅是为了照顾亲人……他应该是,想要找到‘源煞’的破解办法。” 小白狼的眼神有些讶异。 “‘源煞’的破解办法?” 田谕点了点头。 “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报……但是对于未知的事情,总是要去了解,当年的乌尔勒可以拔除这场瘟疫,其实换做别人,未尝就不可以。” “你知道么?” 田谕神情复杂,笑道:“我与乌尔勒曾经一起跋涉,那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超越凡人的‘神’,每每出现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耀眼的光环,做出如天神下凡般的事情……但其实,他并不是‘天神’,他也是凡人。” “当他安安静静坐在你身边,与你一起烤着篝火,啃着羊腿,他也会说出一些无聊的冷笑话,也会踩着鼓点跳舞。”田谕轻声感慨,道:“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只与宁奕在青铜台有过一次见面的小白狼,听着田谕的话,面色古怪的点了点头,道:“是……是挺不可思议的。” 难以想象。 那样一个人,会说冷笑话吗? 小可汗皱眉问道:“所以?” 田谕笑道:“所以……乌尔勒,为什么是乌尔勒?” 这个问题问住了小可汗。 田谕轻声道:“没有人能获得所有王旗的认可,只是因为血统吗,还是因为其他更多的东西?我们如何成为更优秀的人?如何带领这片草原走向光明?” 小可汗微微张嘴。 他怔怔看着田谕,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犹豫说道:“带领草原,应该是……” “应该是白狼王大人的事情?你想说,这件事情轮不到你我,因为草原还有那些王者,还有符圣,先知……还是说,我们要等待乌尔勒的出现?”田谕笑道:“小可汗,白狼王会老,所有人都会生老病死。你未来会成为白狼王帐的领主,那个时候责任就会落在你的肩头……这是逃避不了的事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小可汗陷入了沉思之中。 “母河封锁的,不仅仅是‘源煞’的那一段历史,也不仅仅是历史。”田谕缓慢道:“我们封锁了西方边陲,还有草原除却母河以外,其他领地的‘智慧’。他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自然就看不到光明……不利于我们的一切都被抹除了,那么失败的意义又在于什么呢?这本该是拿来鞭策自己前行的‘耻辱’,却因为权力被抹去,于是母河的人生来便是完美的,偏隅之地没有教育,就没有思考,这辆马车之所以能够前进,是因为驾驭马车的主人找对了正确的方向。” “但如果出现了雪煞这样的人呢?草原又该怎么办?” “西方边陲的同胞,真的是同胞吗……还是说,这只是母河的‘奴隶’?”田谕的声音并没有放大,他的情绪也没有丝毫的波动,他看着小可汗,确定对方把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听在了耳中。 小白狼的眼神有些惘然。 “这就是……最近,你在思考的东西?”小可汗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田谕,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田谕的眼神有些黯然,“不……一直都有,从我在西方边陲,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 他笑道:“你觉得什么是光明?母河把边陲的贫民双眼蒙住,告诉他们,这就是光明,于是大家生活在贫瘠的荒芜之地,吃不饱,穿不暖,饱受痛苦。这是光明吗?” 小可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田谕。 他的声音有些无力,道:“所以你得到了答案吗?” 田谕顿了顿,“把过往的历史告诉那些人,把真相告诉他们。” “你疯了……”小可汗摇头,果断道:“这会引起暴动。” 田谕沉默下来。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小可汗的双眼,无比认真道:“如果只是母河活得好,那么这不是草原的光明,这只是权贵的光明,而身为权贵的我们,只需要负责剥削就可以了。没有人是这片草原上的主宰,你不是,我不是,白狼王不是,乌尔勒也不是,我们都会死去,但草原不会。在有限的时间里……想要让所有人都活得很好,那么首先要把‘那些人’,看做是‘人’。” 他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不远处。 古树之下,藤蔓摇曳。 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西方边陲,雪鹫领。 …… …… 悬崖峭壁。 风声嘶鸣。 一个背着箩筐,戴着斗笠,此刻因为风气太大,斗笠被吹得在空中飘摇,被一根纤绳栓系,挂在男人的的脖颈后面摇摆。 程然踩着石壁的凹坑,艰难向着更高的地方“攀登”。 这对他来说,不算太难。 他的修行天赋,比起田谕,要好的太多,即便专心钻研“医术”,“药术”,仍然在修行境界上碾压了田谕,此刻的修为,大约是第六境左右。 可能是因为血脉的缘故。 这种险山,他攀登起来,并不费力。 然而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程然不是第一次攀登龙牙山,他记得这里生长着一种罕见的草木,医典里没有记载,老爹喊它叫“光明草”,光明草生长在龙牙山的峭壁石缝之中,想要采摘,就只能逆着石壁攀登。 这是被老爹列在纲目之中的药材,有可能医治这场“瘟疫”……虽然概率很低。 但程然是一个很倔强的人,希望再渺茫,他也不会放弃。 此刻身负箩筐的年轻人,皱起眉头,他感应着自己的掌心,生出丝丝的滑腻感,并不是掌心出汗了,而是星辉隐约有脱离的迹象。 竟然有些无法附着石壁? 这是什么情况? 敏锐的直觉告诉程然,这面峭壁与自己上一次攀登之时,不一样了。 发生了改变。 他眯起双眼,望向头顶,自己眼看就快要“登顶”了,这块凸出的陡峭石壁,夹缝之中摇曳着一株霜白草叶,多出来的那块岩石,正好可以给自己休息片刻,恢复体力。 凛冽的风声之中,似乎多出了其他的声音。 黑袍摇曳,猎猎作响。 程然看到一只手,轻轻将那株“光明草”摘了下来。 那人声音沙哑,笑道。 “很巧,我也在找它。”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渺小和伟大 四 雪鹫领上空的寒风斡旋掠过。 小可汗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看着不远处的护卫者,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到来。 他坐在马背上,轻声道:“田谕,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田谕困惑地嗯了一声。 小白狼看着田谕,道:“你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人,草原需要你这样的人……对于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觉得不能完全认同,母河的前辈做出了他们的选择,至于对和错,只有时间来证明。” 田谕微微一怔,苦笑道:“您愿意听,而且能听进去,田谕就知足了。” 小可汗揉了揉眉心。 “白狼王帐内,有乌尔勒留下来的,解救‘源煞’的办法。” 田谕愕然看着小可汗。 他翻阅了大量的古籍,在小元山,在白狼王帐,能够找到的资料有限……他其实也有这么一个困惑,除了抹除源煞的凝结本源,难道就没有其他根治的办法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乌尔勒当初就只有这种办法吗? “有一种名叫‘光明草’的东西。”小可汗低垂眉眼,道:“这种草叶很稀少,所以很珍贵,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母河一直领导着这片草原,无论发生了什么危险,首先要保全的,就是母河的八大王帐,而当乌尔勒离开,草原王决定抹去黑暗动乱的历史之后,一些事情也要随之一同抹去。” 所以“源煞”的真相被掩盖。 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源煞”。 自然也不需要告诉西方边陲的人们,救治“源煞”的办法。 田谕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抿起嘴唇,耳旁嗡嗡嗡的回荡着风声。 一道惊呼。 前方的哨岗发现了来者,而且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于是有人拥了过来,有人高呼着他的名字,有熟悉的面孔,那些曾经一同生活过的人,如今拿着仰视和敬畏的目光望向自己,而他只觉得天昏地暗,耳旁的拥簇和呼喊声音都变得苍白。 逐渐演变成为人潮。 田谕颠簸着坐在马背上,神情木然而迷茫。 小可汗取出了白狼王帐的令牌,高高举起,这枚令牌,象征着母河至高无上的权威,在人群的注视之中熠熠生辉。 小可汗表明了身份,也表明了来意。 他们是来驱逐“源煞”的。 西方边陲雪鹫领的战士们,平民百姓,纷纷让道,膜拜顶礼,感激而又欣喜。 田谕沐浴着仰视前行,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目光疑惑地看着那些跪伏的人,有人在这场瘟疫之中失去了亲人,有人则是沾染了病症,不知何时会死去。 所有人都在恐慌。 田谕和小可汗的出现,就像是雪鹫领的救世主。 但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孔,看着这些熟悉的,陌生的,痛苦的,欣喜的……一个个都充满了由衷的感激。 可如果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源自于母河的疏忽,母河权力者的“自私”,对历史的掩埋,对他们的欺骗。 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 …… 风声回荡在悬崖峭壁间。 如呜咽。 如悲鸣。 那个采摘了草叶的黑袍男人,蹲在凸出的那块宽敞岩石之上,他两根手指轻轻揉搓着草叶,狭长弧线在他的揉搓之间,变成了一片凌乱齑粉,在风中飘零散开。 程然的神情有些苍白,他看着这个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大黑袍男人。 “光明草……” 东皇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收拢了龙牙山的所有源煞,心情很好,但当他觉察到这里存在的一股熟悉气息之后,心情便没有那么好了。 纷飞的齑粉,如银白的月牙碎屑。 像是星辰的光辉。 但更皎洁,更纯粹。 这株草叶里,蕴含着一种纯粹的,强大的,无垢的“能量”……很少有人见过光明草,但程然知道,磨碎这种草叶之后,在黑暗之中,能够看见一片驱逐雾霾的光明,这是与火焰不同的光明。 光明草的使用方法并不难,只需要用力揉搓,就会破碎。 不需要多么复杂,就可以看见“光明”。 熬煮成为药汤,能够驱逐一些琐碎的细小的疾病,只不过这种草叶,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只在古老的药典里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载。 东皇眯起双眼,看着这片溢散开来,熟悉而又令他厌恶的“光明”。 这株草叶里,蕴含着“神性”。 这是“源煞”最痛恨的“天敌”。 他面无表情,阴沉盯着那片齑粉散开,自己不在的日子,封锁在龙牙山的“源煞”,泄露了一部分出去,想必这里已经有人染上了煞气…… 他低下头来,俯瞰着那个神情苍白的采药人,这是一个药师,是来采摘光明草,替人治病的么。 那个采药人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平静地对视了两三个呼吸。 程然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保持平静。 他的直觉很敏锐,此刻浑身汗毛乍起,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衣衫被劲风吹得发出沉闷拍打声音。 眼前的这个黑袍男人,是一个极其危险而且强大的角色。 逃命么? 不……不能逃。 自己逃不掉,况且在这里松手,自己也会死去。 他硬着头皮,再次望向那个给自己带来极大压迫感的男人。 风声呼啸。 东皇再一次伸手,将石缝里的另外一株“光明草”拽拉出来。 他面无表情问道。 “你想用它来驱逐‘源煞’?” 程然抿起嘴唇。 他现在的神情有些古怪,或者说惘然……他从未听说过“源煞”这个词,自己采摘这株药材,是为了寻找救治西方边陲无形瘟疫的办法。 东皇将这个男人的微妙神情看在眼里,捕捉到了这个有意思的细节之后,他已经猜到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讥讽道:“哦……是这样啊,这些年,草原依旧没有让我失望,还真是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愚蠢,腐朽。” 程然谨慎起来。 他没有说话,一个字也不敢回答,冷静地打量着蹲在峭壁岩石上的男人。 东皇眯起双眼,他远眺前方,龙牙山的远方,丝丝缕缕的黑气,寻常人肉眼看不见,此刻在他的眼中,却是无比清晰。 “看来这些‘源煞’,也没有回收的必要了。”他轻声喃喃道:“你们被视为牺牲品,就先上路吧……作为我征服草原的开始。” 源煞。 牺牲品。 征服草原。 这几个字落在程然的心头,他心底咯噔一声,抬头看着黑袍男人。 东皇捏碎了手里的草叶,缓缓站起身子,黑袍如长夜一般舒展,光明湮灭破碎,似是脆弱的镜面,被山崖狂风卷走。 程然从嗓子里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 “你是谁?” 这个问题在料峭山壁之间回荡。 年轻人的声音沙哑,带着血丝。 东皇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他俯瞰着这个自己踏入草原第一个见到的人类。 不止一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睁开双眼,杀死第一个对手的时候。 踏上灰之地界凤鸣山的时候。 横扫北境的时候。 击垮灞都城姜麟的时候。 他一直保持沉默,一直不予回应,因为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无法回答……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要做什么。 而重回这片草原的时候,他回到了圆满。 一切的一切,就有了答案。 东皇平静道。 “征服者。” 三个字。 开口的那一刻,他脚底的那块岩石,发出咔嚓一声的断裂声响,凸出的那一块部分,黑袍高大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两千年前‘源煞’的主人,死在乌尔勒手上的失败者。”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嘲讽。 “两千年后的……复仇者。” 他看着那个神情惘然,眼神惊惧的采药人,轻声道:“你应该猜到‘源煞’是什么了吧……很快,草原就会被‘源煞’蔓延,我会把这股恐惧带到母河,他们隐瞒了真相,否则你们不会如此凄惨。” 东皇平静道:“想要建立更加圆满的秩序,就必须要击碎已有的规矩。母河的权贵把‘源煞’的秘密藏起来,所以你们得病,你们受苦,你们死去,你们生活在恐惧之中……这一切都要怪罪于他们。” 他轻声喃喃道:“不要担心,我会帮你们把这些怨恨带到母河。” 东皇俯瞰着那个神情枯败的年轻人。 程然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但这几年来的思索,研究,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那个黑袍男人的寥寥几句话,完美解答了他对这场瘟疫的猜想……也告知了他,所谓的“真相”。 东皇注视着他。 他像是对程然承诺,也像是喃喃自语。 “我会击碎这些规矩,废除已有的一切,给这片草原全新的未来。” 他笑了笑道:“比起乌尔勒,我才是这片草原上的王者。” 咔嚓一声。 那块巨大的岩石落下,砸中程然的身子。 鲜血迸溅。 坠落的沉重影子,急速滑掠出猩红的轨迹,而踩踏巨石的黑袍男人,借着这股力道飞掠而起,像是一片沉重的阴翳,掠向了草原的中心。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渺小和伟大 五 “追煞符找到结果了么?” 从母河出发的执行者,已经开枝散叶,抵达西方边陲的各个区域,以追煞符,去寻找“源煞”的根源。 田谕在雪鹫领内骑马前行,同时以神念沟通着令牌。 这里的确存在着浅淡的源煞气息,谁也不知道这股无形煞气,到底是如何分布,来自哪里,吸入多少会引发“病症”……但只要驱逐了那片煞气的根源,那么这些病症,痛苦都会消散。 田谕眯起双眼,他身旁所过之处,是空空荡荡的屋楼。 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两旁的屋楼,爬满了藤蔓,他翻身下马,望向有些破烂的木门,这里是曾经陪伴自己长大的地方啊……小可汗也翻身下马,他能够感到,田谕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怀念。 这一路走过来,让他看到了许多“母河”看不到的东西。 白狼王让他去西方边陲,临走之前,曾经有过叮嘱。 让他多看,多听,多去思考。 只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能知道……此间竟然是如此疾苦。 母河富饶而又瑰丽。 西方边陲荒芜贫瘠。 如果不是亲自前来,他这辈子都无法想象到眼前看见会是这样一副画面。 而这其实并不怨他。 出生是无法选择的,有些人含着金钥匙坠地,阳春白雪,衣食无忧,哪里知道“何不食肉糜”这句话到底错在哪里? “前面就是‘程然’居住的地方。”田谕笑着摇头,“大家都走了,这里就只剩下他了,应该会很孤独吧。” 小可汗神情复杂。 两个人下马之后,牵着马绳前行。 “我离开的时候,老爹已经病得很重。”田谕轻声道:“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以前救过许多病人,也照顾我和灵儿一起长大……程然不愿意离开这里,他身体不便,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马蹄声音太大,会吵到老爹。 而田谕这一次回来,没有与程然打招呼。 便是要给自己的挚友一个惊喜。 两人把马匹栓在了不远处。 田谕和小白狼的令牌得到了回应。 “金鹿领……无异常,一片太平。” “青蟒领,‘源煞’严重,追煞符指向北方。” “白狼领……” 陆陆续续的声音,传递而来,田谕和小白狼两人对视一眼,神情凝重,西方边陲的地图在脑后里成型,开枝散叶的追煞符,此刻方向汇聚,勾勒出一道曲折的路线,这一路走过来,两人的追煞符也有所指引。 “指向的方向大概一致……”田谕皱眉,喃喃道:“很有可能,这片‘源煞’就汇聚在一个地方。” 那个方向,是西方边陲的龙牙山? “是好消息。”小白狼笑道:“至少这意味着,我们进行‘驱逐’的时候,不会太麻烦。” 田谕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一会……去见见他?”小白狼犹豫片刻,提议道。 田谕轻轻吸了一口气。 其实他的心情有些忐忑,看着程然的屋楼,那里一片安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到来。 都说近乡情更怯。 但在抵达雪鹫领的时候,他倒没有这种感觉,只不过现在,反而心情复杂起来……从这里离开,如今再重逢,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去与程然见面。 (本章未完,请翻页) 自己成为了白狼王的弟子,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老爹”的“病”,“源煞”的事情……又该去如何解释呢? 他推开屋门。 里面空空如也。 老爹躺在床榻上,瘦得不成人形,枯槁一般,床榻的木质柜台,还摆着一碗药汤,喝了大半,田谕坐在床榻旁边,神情恍惚,他轻轻按了按老爹的枯瘦手臂,动作轻柔,像是抚摸,眼神里满是心疼。 他脑海里想象出一幅画面。 就在之前,程然一勺一勺喂老爹喝下去,然后离开了这里。 看起来并没有离开很久……桌台上的书页随风飘拂,还有着新鲜的字迹。 小可汗的声音有些感慨,“你那位叫‘程然’的兄弟,还真是了不得,他列了上百种药材,一一尝试,针对煞气入体的症状……恐怕他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照顾老爹的伤势,他真的想要治好‘源煞’?” 只不过。 在母河古籍封锁的情况下。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小白狼翻阅着古页,然后他瞥了瞥桌案上的厚厚书簿,密密麻麻的字迹,标注了这些药材的药性,适用性,大量大量的横线划去已经尝试着的失败品。 他的神情忽然怔住。 眼神变得满是不可思议。 小可汗的声音戛然而至,坐在床榻旁边的田谕有些纳闷,他站起身子,来到了小白狼的身边,看到了对方手指的方向,也怔怔站住。 书簿里,大量的删减,猜想。 最终得出了最后的几个答案。 而其中就有田谕和小可汗熟悉的三个字。 “光明草……” 小可汗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看着田谕,神情微妙到了极点,见鬼一般开口,喃喃道:“他……怎么做到的?” 田谕望向书簿,他的心头忽然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书簿上,光明草的生存地,划去了好几个地点,还剩下一个区域。 他的神情陡然变了。 龙牙山。 …… …… “金鹿领追煞符,已抵达龙牙山脉。” “青蟒领确认无误,源煞来自于此地。”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 傍晚时分,黄昏落日,红光笼罩大地,这一行在西方边陲分别的队伍,重新在龙牙山脉汇聚,田谕和小白狼两人驱马赶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完成了聚集,而追寻符圣大人的“追煞符”,抵达这里之后,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这里并不像是田谕说的那样。 追寻到煞气发源地后,追煞符迸发出强烈的反应。 无论如何去变换位置,追煞符的反应都只是一般……而靠近龙牙山断壁,那条湍流的位置之时,追煞符反应稍稍剧烈,但仔细感应,却找不到“源煞”的具体方位。 就像是……被人取走了。 一行人在焦急的寻找,符箓一直没有强烈的感应。 田谕神情苍白,心情愈发焦灼,比起找“源煞”,他更在乎程然的下落,从屋子里可以得到程然出发前往龙牙山的消息。 而他已经在这里找了大半天,呼喊无果,没有回应。 是错过了吗? 是擦之交臂吗? 他更希望是这样……而不是某个更坏的结局。 …… ……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夜幕降临。 西方边陲的穹顶,并没有月,阴云密布,沉闷的雷声回荡。 下起了雨。 丝丝缕缕的雨水,落在悬浮在空中的追煞符符纸之上,溅起连绵细长的雨丝。 原本寂静的追煞符,此刻忽然有了反应。 黑暗之中,浅淡的光华飘摇而起,一张符箓脱离而出,越过湍急的河水,向着那片巨大断壁掠出,呜咽的狂风声音,在山壁那一端响起。 田谕深吸一口气,踩在河水之上,他抬头望着上方,那张追煞符紧贴在山壁之上,吸附出一团浓郁的煞气,这场大雨,触发了龙牙山“源煞”的倾泻……这是有人在此地刻意埋下的么? 他屏住呼吸。 一缕浅淡的血腥味道,透过雨丝传递过来。 味道很淡,很淡。 田谕忽然怔住,他极其缓慢地挪动头颅,向着自己身前,山壁的死角,那片漆黑之中看去,一块碎裂开来的巨大岩石,坠落砸在河床,砸出一个凹坑。血水被河水冲刷,只不过山壁上还有残余。 一个无力的,浮肿的身躯,被箩筐和麻绳别住,浮浮沉沉,飘飘荡荡。 穹顶一声炸雷。 田谕的脑海一片空白。 …… …… “找到了么?” 小白狼沉沉吸了一口气,蹚水来到田谕身边,声音陡然停住,他也看到了那个浮浮沉沉的身影……像是一朵凋零枯萎的花。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田谕。 田谕闭着双眼,肩头被大雨淋湿,面庞上布满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喉结翻滚,双拳紧攥,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呜咽。 他不用去看那个沉浮的身影是谁。 也不想看去那个沉浮的身影是谁。 河水鼓荡,漫过他的双膝,星辉与妖力覆上了一层冰霜,他站在龙牙山下的湍流之中,头顶的雷霆闪过大地,一片银白,映照出田谕苍白的面颊。 痛苦,纠结,悔恨,内疚?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纠缠在一起。 田谕与小可汗并肩而立。 他轻声道:“他不该死的。” 如果母河能够公布“源煞”的历史—— 那么西方边陲,会不会有那么多人受苦? 这是一道蔓延的“因果线”。 见证了一切的小可汗,嘴唇枯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节哀”两个字,到了嘴边,却被硬生生咽了下去,这两个字轻飘飘的显得可笑而又荒唐。 田谕继续轻声道:“都怪我。” 如果他可以早点下定决心。 如果他可以清彻真相。 如果他有能力,去推动一些事情,那么程然,或者像程然这样的人,就不会死去。 小白狼闭上双眼,咬牙沉痛道:“这不怪你……我们都是渺小的人……我们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 田谕迈出一步,身子在大水之中摇摆,打颤,他继续前行,风雨吹打,最终抱起了那个软绵的身子,缓慢转身,最终来到了小白狼的对立面。 他轻声道。 “你说得没错……我们都是渺小的人,我们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 田谕说完之后,就不再开口,继续前行。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 田谕在心中问自己。 “总要有人变得伟大……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千年宿敌 小元山。 “瞿离。” 山雾弥漫,一个伟岸的身影,坐在山顶,白狼王看着眼前的符圣,自青铜台之后,母河需要王帐处理的事宜大大增加,他每日都在与其他几位草原王商议,大大小小,事无巨细。 今日好不容易抽出了空隙时间。 符圣瞿离的年龄已经很大了,他的身旁,站着一左一右两位童子,一位捧茶一位奉剑,这些都是他以机关术制作出来的精妙傀儡,贴上符箓之后,栩栩如生,看不出有丝毫的僵硬之处。 宁奕第一次来小元山看到的那位童子,便是其中之一,符圣的本尊极其神秘,除却少数人外,并没有多少修行者见过他这副苍老的真实面貌。 在某种意义上,草原需要一些精神象征,譬如之前的雪鹫王帐大先知,再譬如白狼王帐的符圣。他们二人象征着庇护母河的古老传承……大先知和符圣如果一直“健康”,那么母河的修行者们也会安心许多。 毕竟这两千年来,妖族不敢踏足这里,是因为那位天启之河的存在。 元。 谁也不知道“元”是不是死去,还是活着,只不过陷入漫长的沉睡,但先知和符圣的这两脉一直延续。 几位草原王也相信,“元”大人在默默注视着草原。 白狼王神情复杂。 瞿离比起之前更瘦了,但是精气神却更好了,没有人能够抵抗岁月的侵蚀,即便是背负一半妖族血脉的草原修行者,符圣已经活了很久……作为一个不修行妖力和星辉的凡人,能够在紧密的“生活”之中活到一百岁,其实很不容易。 西方边陲的符箓,大部分的阵法,还有每年草原的优秀天才的修行……这些都需要小元山的帮助。 而如今,他已经有些不好意思,去麻烦符圣了。 是时候,让老人休息休息了。 瞿离坐在木质的轮椅上,他面前悬浮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青木棋盘,这张棋盘没有任何的托物,两位侍奉左右的童子,距离棋盘有三尺之余,两钵棋子黑白坐落,悬浮摇曳,不如棋盘稳定,但是风气吹拢,只是摇晃,没有一枚棋子倾泻泼洒。 老人轻声道:“你想请我去联系老师……对吗?” 白狼王怔了怔。 符圣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坐下。 白狼王的身后,雾气之中,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去,身后已然多了一张木椅,他哑然笑了笑,这小元山处处禁制,处处符箓,机关,在青铜台一战之时,符圣曾引爆这些符箓,要与漫山的金翅大鹏鸟一同赴死。 白狼王本以为这里尽是杀伐机关,如今上山,却发现老人在这里生活,哪里有半点杀机,闲云野鹤,逍遥世外,更像是一处长生洞天。 老人瞥了一眼,轻声道:“杀伐之术,都是老师留下来的,我悟性不够,算是愚笨,只能慢慢咀嚼,有生之年,能啃多少,便是多少……也算是对王帐有个交待。但这些‘机关’,却是我喜欢的,帮不上你什么忙,小元山没什么人作伴,也就只剩下‘它们’了。” 白狼王摇头笑道:“您若是觉得无趣,回头我让王帐里选出几个聪明的年轻人,来侍奉您。” 符圣笑道:“如果他们能够像‘乌尔勒’一样,轻轻松松就把小元山的阵纹破开,那么我又怎会一直一个人呆在这山上?” 白狼王苦笑一声。 “元”留下来的传承,母河无数人想学,符圣也想要教,但奈何这是一件强求不来的造化事,那阵纹看起来晦涩至极,这些年一直有人来小元山尝试破解,但都是失败。 解不开阵纹,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 草原母河的几大王帐,培养出来的年轻强者,都是以武力为尊,修行人族的星辉,妖族的体魄,个个都是极其骁勇善战的天才,但遇到了这阵法与符箓之术,便只能抓耳挠腮,奈何不得。 白狼王端起面前悬浮的茶盏,双手捧杯,热气缭绕,他习惯喝酒,不习惯喝茶,所以只是捧着,热气升腾,这位草原王的神情有些犹豫,片刻之后,小心翼翼道:“能联系到吗?” 青铜台之后,那个击退妖族大能的身影。 烙刻在白狼王的心中。 草原能够有如今的太平,都是仰仗“元”,如果没有“元”……那么此刻的母河,已经是东妖域的掌中之物。 白狼王有些焦灼,他看着符圣,大先知死去之后,这便是唯一与“元”有联系的传承了……况且,青铜台的那一日,“元”大人还特地出手,抹除了小元山的符箓自爆。 这算是认可了瞿离吗? 老人摇头,干脆利落道:“不能。” 他向后靠坐,仰躺在木椅之上,两位童子立马上前,替他轻轻捶打着肩头。 瞿离缓缓道:“我是一个幸运儿……至少见到了老师的模样,以往的岁月里,不知有多少人枯守小元山,终其一生,未能见面。” 他顿了顿,苦笑道:“老师留下来的传承,如大海一般无垠,我只是挖掘了一角……我奉他为先生,他可不一定会认我这个弟子呐。” 白狼王的神情有些落寞。 他缓缓表达了来意,“草原的力量太过薄弱……乌尔勒还在母河之中沉睡,但即便他醒来,似乎也没有办法像两千年前那样,带领我们走向‘光明’。” 瞿离眯起双眼,看着白狼王。 白狼王犹豫道:“他还……太年轻了。” 与宁奕的几次见面,白狼王已经看清了宁奕的实力,人族的命星大修行者,放在这个年龄,是极其惊艳的成就,但是草原想要站稳脚跟,至少需要一个“涅槃”。 没有涅槃,就没有话语权,只能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元”的寿命还有多久? 符圣不知道,白狼王也不知道……但他们都知道一个道理,想要活下去,不能只是依靠别人,必须要依靠自己。 “草原需要一个能站出来的人……我想成为那个人。”白狼王的神情隐没在茶水雾气之中,他轻声道:“毕竟我是这草原上,距离那个境界最近的人。” 成为草原王,对修行境界的要求并不高,这是一种胆魄,实力,还有智谋的象征……八大王帐的草原王之中,白狼王的实力最高,已经是妖君境界,放到妖族天下,四座妖域,是相当强大的人物,但是想要独立带领草原,还远远不够。 瞿离神情凝重起来,隐约有了一些预感。 “你……准备做什么?” “草原的局势,不容乐观。”白狼王低垂眉眼,沉声道:“东妖域已经摸清楚了底牌,或许还会有下一次的袭击……如果下次来的不是大长老白长灯,而是那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白帝’,我们又该怎么办?” 符圣一滞。 “如果‘元’大人愿意出手指点,我想……试一试。”白狼王伸出一只手,指向头顶,严肃道:“试着成为涅槃。” 紧接着,他便摇头,自嘲道:“想必这么多年,不止我一个人有这个念头……我知道修行之事,容不得急躁,但眼下实在等不得了。我明日就会闭关,草原的诸多事宜,这几日已经安排好了。” 符圣轻轻道:“我劝你等‘乌尔勒’醒。” 白狼王问道:“他什么时候醒?” 老人沉默了。 白狼王摇头道:“他虽然在青铜台救了我们,但究竟是不是乌尔勒,能不能举起八面王旗,尚不可知……我并非不信任他,而是草原的未来,实在不可那么草率。与其等待别人来拯救,不如自己行动起来。” 小元山的两位木质童子,抬起头来,没有神智,却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人闭上双眼,思考了许久。 他叹了口气。 “或许……你说得对。” …… …… 大月高悬。 银光摇曳,水波如鳞。 盘坐在天启之河河底的水袖男人,像是沉睡已久的古代雕塑,他的面容精致,阴柔而又温和,面颊唇角旁边的两抹红点,在水光里折射出温暖的光华。 “元”缓缓睁开双眼。 抬起头来,平静看着这一切。 他一直都是是一个孤独的看客,这些年来,他不知睁眼多少回,长夜漫漫,这片河水折射出来的景象从未改变过。 水中月。镜中花。 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他已经见过一回……与乌尔勒在一起跋涉过的岁月里,他品尝到了这名为“情绪”的东西。 而此刻,元的心头重新浮现出这座熟悉的感觉。 他望向自己身旁,不远处,那个沉在河底,周身缠绕水草的黑袍年轻人。 元笑了笑,轻声喃喃道。 “那个人来了……你是不是,也该醒来了?” 天启之河的河畔,狂风卷过,枯叶摇摆,乌鸦尖啸,黑夜化为衣摆猎猎作响,风过之后,这里多了一道高大身影。 东皇面无表情,注视着这片母河。 他的袖袍间,翻滚着森森煞气……这源煞之力,如果投放到这条母河之中,那么整座草原的命脉,都将被他掌控。 只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 东皇平静向下看去。 他的目光穿透河面。 他确定自己将一切都看得很清楚……这条河水的河底,空无一物,除了一个“沉睡”的身影。 这正是自己此行寻找的目标。 他轻声笑道:“乌尔勒,好久不见。”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天书执剑者,苏醒! 翻滚的水珠。 空白的思绪。 像是回到了,无数次梦境里看见的那个地方。 但这一次,不一样。 …… …… 磅礴生机,如野火一般蔓延。 八卷执剑者古卷,每一卷都蕴含着莫大的力量,从规则上来说……他们就是规则本身。 “山”,代表着“聚”。 “离”,代表着“散”。 生灭山离命运因果。 这些古卷,一卷一卷现身,在两座天下展露威能……而其中如果一定要按照强弱划分,那么“生”与“灭”,必然是要凌驾在“山”与“离”之上的。 每吸纳一卷天书,宁奕的实力都会得到巨大的增幅。 在东境大泽,他得到“山字卷”,跻身到十境,已经可以与命星境界的东境四劫之一,勉强厮杀,由此可见“天书”之强。 天都政变,在最后生命的将熄时刻,宁奕把“命字卷”从身体之中剥离。 但事实上,加上如今的这卷“生字卷”,他已经拥有了三卷执剑者古卷。 三天书的主人。 那副观想图的世界,发生了一些变化。 …… …… 天启之河的河底。 水袖飘摇的“元”,缓缓抬起双臂,像是一条游鱼,排开水浪,摇曳至宁奕面前,那个站在岸边的黑袍男人,目光穿透母河阵法,破开虚妄,看得见宁奕,却看不见“元”……他的修为境界,已经远远超过了此刻东皇能够感应的程度。 元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看着宁奕,像是在看着相识多年的“老友”,看着这张面孔上的气息,年轻稚嫩,却又饱经风霜。 缓缓抬起一只手来,触碰在宁奕的眉心。 生字卷那些未曾消融的残余力量,在“元”的指尖,加快了融化的速度,化为醇厚绵长的神性,在宁奕的体内流淌。 宁奕的眉心微微颤抖。 他皱起眉头,浑身的肌肉都在战栗,这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反应……生字卷的劲气刺激着每一寸肌肤,深入骨髓,融入血液。 他的眼皮不断抖动,然后睁开。 …… …… 海水倒卷,白浪悬空。 宁奕有些惘然,看着自己的头顶,天幕悬浮着赤金的圣光,一整片星辰大海在头顶沉浮摇曳,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像是回到了万物死寂的摇篮之中。 而他就像是睡了一觉。 眉心还残留着一股酸涩,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记忆都出现了一些偏差。 空白的脑海里,生出了杂乱的野草。 凛冽的狂风。 一幕幕画面浮现而出,燃烧的灯芯,虚无的羽扇,爆血怒吼的白如来,巨大的金翅大鹏鸟妖身,炸裂开来的天启之河,坍塌的青铜台,倒飞而出的桌案和古觳……这些画面,先是间断的穿插,停顿,然后越来越快,变得流畅,所有的信息涌入宁奕的脑海之中,悬浮的失重感依旧存在,但这一切变得真实起来。 宁奕握了握拳头。 “没有死……那么,就是我赢了。”他喉咙里沉沉嗬了一声,想到了自己最后时刻开启的小元山阵纹,还有一道模糊的水袖身影。 “是‘元’出手……救了我么?” 那道缥缈的水袖身影,给自己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宁奕可以肯定……他从未与这位草原的守护者见过面。 如果在海底寝宫,看到那副“太乙救苦天尊”的画像……算是一种见面的话,那么他隐约猜到了自己对“元”心存亲近的原因。 “狮心王的麾下,曾经有一位古老的阵纹师追随,在红山战役打赢之后,那位阵纹师刻画了大量的法阵,为大隋的三司提供了此后两千年的防御工事……而唯一的禁地红山高原深处,九灵元圣沉睡之地,除了他,几乎也没有人能够踏入。”宁奕眯起双眼,喃喃道:“那里的阵法需要大量的神性……三皇子花费了巨大的代价。” 这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宁奕在揭开狮心王古棺之后,发现了一个很小,甚至可以忽略的问题……神性这种逆天的物质,即便是剑器近,即便是大隋天都的皇族,也很难拥有,太宗皇帝最后就死在神性的燃烧之中。 不是每一位皇帝,都像太宗这般强大。 破开红山禁地,需要大量的神性,原因是红山主人“太乙救苦天尊”,本身就是神性的拥有者……像是徐清焰那样得上天垂爱的幸运儿。 于是红山的禁制,布置地理所当然,对于红山主人而言,神性只不过是她开门的钥匙……其他人没有这么多的神性,便无法开启禁地。 开禁地……很难。 但偏偏追随狮心王的那位阵纹师,做到了。 而且 宁奕在狮心王皇陵的古棺里得到了一个完整的“神性结晶”。 这位北境皇帝的一生坎坷,死因不明,最终竟然还留下了这么一颗神性结晶? 那个时代,很容易凝结出“神性”么? 还是说……狮心王本身,也是一个被上天垂爱的幸运儿? 前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神性的修行,直接与最后一步的“不朽”挂钩,除非是诞生出不朽的远古时代 光明皇帝缔造的初代大隋,据说那个时代的灵气和星辉丰盈到满溢! 否则神性的修行都是无比艰难的。 而后者存在着可能……宁奕抵达草原之后,听说了许多狮心王的旧闻,这个在草原上被无数人敬仰的“乌尔勒”,当初登场,便是沐浴母河圣辉,以屠龙之姿站在了草原生灵的面前。 大家都称呼他是“神灵”。 那么……当初的狮心王,必然是一位天之骄子,修行出神性,能够解释。 那么“元”呢?不仅仅是“元”,宁奕在一开始踏入的那场雪龙卷之中,也隐约感应到了“神性”的力量,自己体内的那颗结晶因为雪龙卷而颤抖……那三位古代北境大将,身上似乎都有着类似的力量。 狮心王能够征服草原,依靠的……便是“神性”么? 混乱的思绪,在繁碎的凝结。 直到一枚漆黑的砂石,从凛冽的劲风之中吹来,划过宁奕的面颊。 那枚砂石的边缘极其锋锐,流线弧形,如刀一般,在宁奕面颊上刮开一道口子,但紧接着,不到一个呼吸,伤口甚至连鲜血都未曾溢出,便重新复原。 宁奕回过神来。 他抬起一只手,感应着自己体内充盈到近乎要炸开的那股生机……与刚刚吞下生字卷不一样,那时候的力量,是一团冷漠到要撕裂自己的狂躁劲气,而现在则像是温和的春风,悉听任从,只要自己轻轻吸气,便会迅速鼓荡成一场席卷天地的龙卷。 “这就是……生字卷的力量么?” 宁奕喃喃开口。 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额首的那片星辰大海。 天海交融。 倒悬星辰。 “古卷的观想图……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宁奕抿起嘴唇,他站在最高的山巅,凝视着穹顶那颗璀璨的星辰,他无数次跋涉古卷世界,砥砺神魂,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气息都无比熟悉……而头顶的那片星空,随着自己进入的不同,模样也会不同。 在自己未收集到山字卷的时候,这里是一片崩塌,末日来袭的模样。 执剑者的天书一卷一卷归位,白骨平原的世界规则也越来越稳定,至少没有漫天的流火,坠落的星辰,倒灌的海水……三卷古卷归位之后,宁奕像是回到了这个世界最初的,最太平的时刻。 但其实,不是这样。 天海已经有一些地方破碎了。 宁奕眯起双眼,当目光凝聚到一点之后,他感应到了一股极其厌恶的“气息”,就像是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对立。 在破碎的缝隙之中。 他看见了光,也看见了……影子。 一团坠落的,放大的,极速砸至面前的,影子。 …… …… 天启之河的河水炸开,一团浓郁的黑雾破开层层禁制,如一柄利箭,陡然射入,水浪如圆形波纹,轰隆隆荡开,在他的身后不断扩散。 东皇的身子就像是一块玄铁,直接以体魄,撞碎天启之河残存的阵纹。 他的目标很是明确。 那个沉睡在河底的,黑袍男人。 “乌尔勒” 河水之中,东皇的狂喝声音,如炮弹一般炸起。 他的脸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狂热的神情,即便在与谪仙人对战的时候,他仍然保持着冷静。 当他苏醒,当他重新站起来。 他最大的遗憾,是输在了两千年前的那一战之中。 他最害怕的事情,是他击败当世的所有敌手,却失去了再与“乌尔勒”对弈的机会。 而现在,他盯着那团被水草缭绕的黑袍身影……那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与当初斩下自己头颅的狮心王,没有任何区别。 两者之间的距离,不断接近,再接近。 几乎是一刹之间,东皇就抵达了宁奕的面前。 天启之河的河水,爆碎肆虐,在他的身后,汇聚成一道清空的,颀长的螺纹龙卷。 黑暗之中,有一双金灿的双眼陡然睁开。 “轰”的一声。 天启之河的河底,沉闷的撞击声,水流的破碎声,将这片河底世界,如镜面一般震碎。 两道身影撞在一起。 东皇瞳孔收缩,他不敢置信看着自己全力递出的那一拳,此刻被对方五根手指攥拢,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音。 宁奕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他幽幽抬起头来。 “你……喊我?”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复仇之战 天启之河,河水发出沉闷的轰鸣。 东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面前,水珠颗粒分明,两人中心,天地方圆,三丈,五丈,十丈……无数水流轰隆隆席卷,彻开,形成一片真空的球形领域。 黑袍破碎,无数“源煞”席卷而出,注入到这片真空领域之中,顷刻之间,无数黑气撞击这块球形,像是一团浓墨。 而炽烈的“神性”,从宁奕的掌心之中溢出。 宁奕攥拢东皇的拳头,他深吸一口气,吸收生字卷之后,他的体魄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五根手指用力,骨骼破碎的声音清澈响起。 “怎么可能?” 东皇瞳孔收缩。 他的体魄,纵观两座天下,同境之中,无人可以媲美。 大隋谪仙也不敢与自己撄锋! 竟然……打不过一个人类? 东皇狂喝一声。 又是一拳,重重打在宁奕的肩头。 这一次,宁奕没有躲闪,这一拳如炮弹一般,狠狠锤击在肩头血肉之处,炸得黑袍破碎,他喉咙发出一声闷哼,在身形暴退之前,双手交错,狠狠将东皇的那条手臂卸了下来。 那片真空领域,破碎开来。 一条直线,撞击在天启之河的河内石壁之上,一路上破开水流,撞击之处,绽放一张巨大的蛛网。 真空领域的破碎,使得这片浓郁的“源煞”扩散开来,墨水注入清澈的母河河水,这片漆黑便如永恒长夜来临,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蔓延。 …… …… 东皇的一条手臂,被宁奕两只手掌拍得弯曲交错,不成一条直线,看起来相当凄惨。 他咬着牙齿,牙缝之间渗着冷气,缓慢发力,将那条骨骼被拍碎的手臂续接回来……若是寻常的伤势,根本无需他自己动手,但此刻他的骨骼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渗入进去。 让他回想起了洛长生的那一剑。 是光明。 也是自己最厌恶的“神性”。 东皇沉沉吐出一口气,驱逐自己的伤势之后,这副受损的体魄,重新变得如金刚琉璃一般,而当他抬起头来,望向河水底部的远方,他的神情变得阴沉万分。 自己一拳,足以锤爆一位人族命星境界修行者的肉身。 甚至连神魂,宝器,都能够锤得破碎。 那个人类硬生生吃了自己一拳,这一击对拼,应该是双方各有盈亏,但总的来说,谁也不赚…… 但此刻,那一团浓郁的雾气,被噼里啪啦的神性击碎。 悬浮在空中的“宁奕”,眉心一团圣洁白光,如天神一般,周身缭绕着被神性驱动的雪白水流,化为一条雪白蛟龙,龙身蔓延,缠绕手臂,腹部,胸膛,最后将狭长的龙头,轻轻抬起放置在宁奕的肩头。 宁奕伸出一只手来,触碰着这条纯粹由生字卷生机凝化而出的“蛟龙”……这算是执剑者古卷力量抵达一定程度的显化,随着自己的心意,可以幻化万物。 他宠溺地拍打着那条雪白蛟龙的额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伤势,东皇的那一拳,打得他肩头体魄就要破碎。 那一拳的确很强。 但生字卷的生机,在短短的几个瞬间,就将其治愈。 在生死厮杀之中……“生字卷”实在是一门太过于逆天的宝物,而这卷古书其实也并非是万能,如果宁奕去抵抗超过自己当前境界太多的力量,那么肉身连同神魂,一同湮灭,即便是“生字卷”,也无法将其救回。 再者,就是“生字卷”的生机,也并非是取之不竭,这世上唯一无限的,就是无限本身,如今宁奕手上的生字卷,得益于“白帝”多年来的倾心培养,妖族天下无数朝圣地的积蓄,命星境界的厮杀,即便是断臂残肢,也可以轻松治愈。 但如果抵达涅??境界,遭受重伤,那时候需要的生机,比起命星,要多出太多……再想要得到无穷无尽的“补给”,便有些困难了。 “是先天灵宝么?” 东皇眯起双眼,他松开双拳,又重新攥拢。 那个人类身上的气息,与当年的“乌尔勒”极其相似,但却又不太一样。 当年作为自己宿敌的“乌尔勒”,像是一片深海,难以看透深浅,但也没有棱角。 而现在悬浮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类。 就像是一把剑。 一把锋利的,要刺破万物的剑。 宁奕的声音,在天启之河的河底响起。 “这是什么?” 宁奕一只手触碰着生字卷游离在体外的生机,吸纳这卷天书之河,他能够感到呼吸都变得轻盈,微微转头,看清了天启之河的河底景象,他并没有看到“元”的身影……这位大能者没有现身。 是沉睡了吗? 还是不愿意出手? 此刻的天启之河中,流淌着一股令宁奕骨子里生出“厌恶”的气息……这些气息来源于那个“黑袍男人”的袖袍之内,无数煞气滚滚流淌,将天启之河的河水都玷辱,这里是母河最重要的地带,这些河水贯穿整片草原,是母河八大王帐所有人的水源补给。 宁奕丹田的“白骨平原”在咆哮。 他已经很久,没有生出如此剧烈的“厌恶”,上一次是在东境千佛塔前,看到那团“影子”。 而不仅仅是“白骨平原”。 一直沉睡在宁奕神池之中的“狮心王结晶”,此刻前所未有的愤怒,整座神池都不再平静,一幕幕的画面,信息,如龙卷一般,在宁奕的神池之中翻彻,然后全部灌注到宁奕的脑海之中。 血与火的交织。 陆地震颤。 铁骑轰鸣。 来自两千年前的记忆,还有一段“命运”,从宁奕在狮心王皇陵揭开古棺的那一刻……或许就已经注定。 那颗神性结晶,承载了狮心王的夙愿,还有残留的意志。 宁奕揭开古棺。 这段“因果”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终有一天,他将抵达乌尔勒曾经守护的草原,见证“自己的”子民,接着奔赴战场,替古棺里的狮心皇帝,与他当年最强大的对手决战。 宁奕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在这一瞬间,看完了神性结晶里所有的碎片。 然后念出了对方的名讳。 “东皇……” 看着那个高大黑袍男人。 宁奕轻声喃喃道:“竟然没有死,重新活过来了……是与‘影子’有关么?” 他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着河水里的“源煞”,神性与之交触的刹那,雷霆灼目,指尖触碰的水流,直接在两股完全对斥的力量之下“湮灭”。 宁奕回想着自己在观想图中看见的那一副场景。 天海撕裂,黑暗将至。 自己在一开始看到的末日,是璀璨的金光坠落,漫天的神灵降临……而追溯这一切的开始,就是至暗之力撕碎天幕,带来“天海崩塌”。 这股至暗之力。 就是东皇身上的力量。 宁奕若有所思,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握住细雪的剑柄。 剑鞘之内,无数剑气撞击鞘壳内壁,只要拔剑,那么方圆一里地内,整片天启之河,都会被剑气撕裂……这些“源煞”不可蔓延,但宁奕无法阻拦全部的扩散,想要终结这一切,显然唯一的办法,就是终结眼前男人的生命。 东皇沙哑的声音,在河底响起。 “你与大隋的‘谪仙人’认识?” 宁奕皱起眉头,没有开口。 “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东皇笑了笑,道:“你的剑,似乎没有他的剑锋利啊。” 宁奕冷冷道:“你与他交手了?” 东皇置若罔闻,像是一个人在对话,他的眉心深处,颅骨之中,那一片光明仍然残余,而且无法被抹除,于是他总是陷入宝珠山的回忆之中。 他轻声笑道:“他的剑够快,够狠,但唯独多了一些‘仁慈’……所以他没有杀掉我。” 宁奕神情阴沉起来,心头有一抹不祥的预感。 “洛长生,现在在哪里?” 东皇低垂眉眼,略微有些自嘲,缓缓道:“他没有杀掉我,当然就是被我杀掉了。” “咔嚓”一声。 剑器暴动的声音。 宁奕的额头青筋鼓起,他压下胸口的剑气,不去相信东皇现在说的话,生死厮杀,心神绝不可以分散,但隐隐约约,想起了当初在蜀山,与姜玉虚大客卿的对话……洛长生一直在为“东皇”的那一战做准备。 在自己沉睡的时候。 那一战已经结束了么? 如果真的已经交过手了……那么东皇所说的,就是真的了。 因为他现在站在自己的面前。 宁奕长长吸了一口气。 不老山上,谪仙救过自己一命…… 那个衣袖飘然,不沾烟火气的家伙,的确是这世上最配得上“谪仙”二字的人物。 思绪全都抛开。 静心,归一。 宁奕平静而又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黑袍男人,道:“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今天都会死。因为我不会有丝毫的‘仁慈’。” 东皇笑道:“是吗……只可惜,我今日来这片草原,不只是为了和你分出胜负的。” 宁奕皱起眉头。 他微微抬起头来。 沉闷的撞击声音。 陆地的震颤,马蹄的洪流,这些声音隔着水流,隐约传了过来。 “我是来复仇的。” 东皇面无表情,道:“不仅仅是向‘乌尔勒’复仇,也是向这片草原复仇。” (今晚只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长夜 小元山。 白狼王忽然皱起眉头,“什么声音?” 瞿离的神情也有些变了,小元山周遭的符箓,屏蔽外界声音,但对于王帐领域内的气机,感应却是十分敏锐,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远方的大地似乎都在颤动。 白狼王神情严肃,站起身子。 老人抬起一条手臂,远方虚空的雾气之中,倏忽掠来一张符箓,被他五根干枯手指轻轻握住。 符纸摇曳,燃烧迸发出金黄色的火光。 这张符箓名为“破妄符”,照破方圆十里的雾气与虚妄。 “轰”的一声,一副画面在两人面前燃烧升腾。 远方的大地,掀起如海水浪潮一般的轰鸣,远天的黑暗之中,有一抹更加漆黑的长线,如一线海潮般推进,草屑翻飞,鸟雀嘶鸣,这是一只浩荡而魁梧的铁骑长线,不知从何而来,却向着母河的王庭发动了冲击,它们在黑暗之中驰骋,冲杀……或者说,它们就是黑暗本身。 “这是什么?”白狼王喃喃开口,他的大脑下意识陷入了空白,在他执掌草原权力的这数十年来,乌尔勒高原从未出现过任何能与王旗对抗的力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草原,而现在突兀出现的那只庞大军队,从未在高原上露过面。 一次也没有。 这是,从哪里来的? 符圣剧烈咳嗽起来,他一只手捂住嘴唇,指缝渗出粘稠的鲜血,大先知留下来的那封信,就在他另外一只手掌之中,被死死捏住,里面留下来的“传承”之力,被他强行以寿元催发。 瞿离抬起双眼,盯住破妄符里照出的那一片景象,寒声道。 “是……亡灵。” 白狼王抿起嘴唇,有些恍惚。 亡灵? 他看清楚了那些奔掠在黑暗边缘的“铁骑”,那些极其彪猛的铁骑,各个面覆雪白骨骼面具,弯曲犄角,五官狰狞,一副择人欲蚀的凶戾模样,背负大剑,长刀,这些都是极其遥远的古代武器,甚至剑鞘刀背之上,还残留着那个时代的征服者的名讳。 “是东皇……他带着两千年前的铁骑来复仇了。”符圣闭上双眼,脑海里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得到了真相。他苦笑道:“我们等到了‘乌尔勒’的回归,理所当然的, 也迎来了‘东皇’的复仇。” 白狼王闭上双眼,他只不过失神了那么一刹,这一切发生的“丝毫不讲道理”,或许是因为先知死得太早的原因,草原的两场劫难,接踵而至,却没有人给出他一丝一毫的提醒……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这位在草原上个子最高的男人,盯住破妄符的景象,平静道:“看来我的闭关,是要推迟了。” 符圣笑道:“如果你早就把闭关提早的话,或许会更好。” 白狼王低声笑了笑,“西方边陲的‘源煞’出现之时,我就该意识到不对的……先知死后,我们这些草原王都变得愚钝了。” 披着白袍的男人没有犹豫,一把攥住“破妄符”,面无表情道:“如果东皇觉得,他 可以像两千年前那样,随意蹂躏我们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符圣有些虚弱,仍然强打精神,柔声笑道:“去吧……祝你凯旋。” 那道白色身影转身离去,瞬间消失在雾气之中。 瞿离陷坐在木质轮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之上,两位宛若真人一般的侍奉童子,顷刻之间崩溃瓦解,化为一滩木屑,小元山上的符箓,禁制,都缓缓黯淡,老人没了更多的力气,胸口只剩下疲倦……那封大先知留下来的信谏,缓缓飘落,落在他的腹部。 他闭上双眼,似睡未睡,脑海里想着的是上一次见面,先知指着这片草原,对自己说的话。 老人轻声喃喃道: “不历劫难,如何涅槃?” …… …… 白狼王的身影穿梭在小元山的雾气之中,像是一柄疾射而出的利箭,迅速破开雾气,没有丝毫的声息,在短短的数个呼吸就掠下山头。 远方已经传来了战鼓和吹号声音,白狼王帐麾下的战士们,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敏锐和警惕……自从青铜台事变之后,许多人“劫后余生”,心中满是庆幸,自己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而现在看来,大家都珍惜“活着”的日子。 白狼王的心情十分复杂。 雪鹫的反叛,已经给自己一个巨大的提醒。 大先知死去,草原少了一位能够指引光明的“先行者”,若是大先知还活着,那么东妖域的阴谋,乌尔勒的降临,以及东皇千年铁骑的复仇,应该都会得到“破妄”,这些线索其实早在一开始就昭现出来了……让这位草原王内心真正痛恨的,是自己不够敏锐。 西方边陲的“源煞”,若是一开始就能得到重视,那么“东皇”的突袭就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让王帐陷入被动,一片狼狈。 这道宽大的白袍身影,在夜色之中掠入自己的领地。 白狼王的目光匆匆一瞥,战马怒嚎,披着雪白鳞甲的白狼甲卫正双手扶着头盔按下,银枪,弓弩,铁剑,都佩戴整整齐齐,此刻正是夜深休息之处,而如今篝火蔓延,夜色紧如搭弦的弓弩,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一片紧绷,甚至没有注意到草原王的到来。 “其他王帐通知了么?” 白狼王倏忽来到一位甲卫的面前,他的声音让这位负责传令的甲卫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看清身份之后,立即低头沉声道:“大可汗,七座王帐都已知情,最先发现异变的……是原先雪鹫王帐的留守者,如今消息已经传递开来,而且在二十五里外,已经发生了第一拨交撞。” 白狼王道:“其他草原王在哪?” “金鹿王和黑狮王已经率先冲杀,其他几位草原王已经披甲整齐,在您的王帐等待。” 白狼王那个说出口的“好”字刚刚出口,身形便陡然消失。 他施展妖君境界的修为,几乎是刹那之间,就在这片王帐领地内掠行,如瞬移一般,撞破自己王帐的迎帘,接着步伐放慢,三四步如“踱步”一般止住前进趋势。 几一张巨大的地图,悬挂在最中心,除却金鹿和黑狮以外的几位草原王正在勾画着长线,灯火燃烧摇曳,他看清了那条长线蔓延的距离……这真的是一条漆黑如夜的长线,与母河近乎平行的黑色铁骑。 那几位草原王正在商讨着对战的细节,一道一道的神念,通过令牌传递,掠行在王帐之中,在短短的数个呼吸,数以百计的信息传递而来,各自领地都受到了程度不一的冲击。 “白狼。”青蟒王看清了来者,他沉声道:“小元山那边怎么说?” 今夜是白狼王上小元山,寻求那位大人帮助的时刻……而这场突袭的发生没有丝毫预兆,几位草原王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应对之中,大家都在等待白狼王的回归。 如果能够带来小元山的“好消息”。 那么草原会得到一段相当太平的“庇护”,元很久没有与草原的修行者联系了,但至少在东妖域出手的时候,展露过一次真容。 然而白狼王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这一摇头,已是答案。 青蟒王苦笑一声,意料之中…… 他甩开其他念头,打起精神,声音沙哑道:“我想你需要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白狼王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桌案之上,平静道:“自东西长线,约莫十里,受到了不知名铁骑的袭击,这条长线还在扩散。” 青蟒王微微一怔。 白狼王松开按在桌案上的那只手,破妄符的力量燃烧,这片景象在王帐之内升腾。 他深吸一口气,道:“是东皇的铁骑。” 几位草原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而是对望一眼,眼中有些古怪。 “怎么……你们猜到了是他?”白狼王挑了挑眉,意识到了一些不对。 “不是猜到……”青蟒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看着白狼王,轻声道:“而是有人提前告知了我们。” 青蟒王取出一枚令牌,轻轻推至白狼王的面前,他凝视着对方,眼神有些微妙。 “田谕,你最近刚刚收下的那位弟子……在西方边陲执行任务。” “他传递了一条讯令。” 白狼王伸出手,接过令牌,田谕传过来的神念波动,轻轻震颤,沙哑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西方边陲的源煞清除已经完毕……我怀疑这场‘源煞’与两千年前的‘东皇’有关,龙牙山的主煞气已经被人取走。” 自己的弟子,声音似乎带着一股疲倦。 这条训令,传给所有的王旗权贵。 “我以白狼王的名义,请各大领地加紧看守,不要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诸位收到训令的时候,母河河水很有可能已经受到‘源煞’的污染,八王旗需要把所有的‘光明草’取出,严加看守,作为这场灾难的紧急储备,决不可丢失。” “西方边陲的灾难没有结束……这场浩劫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母河。” “长夜……已至。”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正视黑暗 “前面是什么?” “是黑暗。” “再前面呢?” “……” “是光明。” 马蹄的声音,剧烈的颠簸,在耳旁炸响的雷霆,让田谕从浑浑噩噩的沉睡之中醒来,他的半个身子挂在马背之上,骏马狂吼着在大雨之中狂奔,泥泞炸起,他的面颊上沾染了好大一块的泥污,闪电划过,照得这个男人面色苍白。 自从修行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 也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力,他趴在马背上,身子压得极低,十根手指酸麻,连攥拢缰绳的力量也没有,意识模糊而又混沌,说不清楚是梦魇还是回忆……他的脑海之中,总是回荡着幼年时候,他与程然对话的画面,坐在苍木的树梢,背着箩筐眺望黑夜的采药少年,回答了自己这两个问题。 那个时候,修行天赋远差程然,无法爬上苍木,气竭沮丧到极点的田谕,坐在地上,他努力抬头,拼命踮脚,却永远也无法比得上坐在苍木树上的程然。 他看到眼前是一片黑暗。 程然却告诉自己,再前面,是光明。 只要你能爬得再高一些。 后来田谕看到了“光明”,他东行跋涉之后,成为了白狼王的弟子,成为了草原上权力和位置最高的那一小批人,至少放到西方边陲,他是唯一一个能够爬上苍木树顶位置的人。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挚友,死在了黑暗之中。 后续的勘察任务,以极快的速度推进,龙牙山石壁上的源煞存在气息,被追煞符一张一张的破解开来,整座山壁的源煞流淌情况,还有近十年来的泄露情况,都被完整的推演而出……而一个令人惊骇的真相也随之水落石出。 真正的“源煞”根源,已经有人比他们更先一步取走。 在两千年前,“源煞”是妖族用来打开草原门户的“礼物”,这份有毒的馈赠,是当初妖族共主“东皇”的力量来源,是一份近乎无解的毒药,而两千年后,重新将其取走的那个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已经不言而喻。 这份“源煞”,封锁在龙牙山很久,这段漫长的时间内,并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都要得益于“母河”对于过去黑暗历史的保护,以至于这个秘密能够长久的维系下去。 直到山壁在岁月的风化下破损,然后“源煞”泄露出去。 想要击败黑暗。 唯有正视黑暗。 田谕嘴唇干枯,在大雨之中,盯着前方的漆黑煞气,他已经听到了远方滚雷一般的马蹄声音,是母河所在的方向……由“源煞”掀起的暴动已经开始了么? …… …… “听到了么……这些声音。” 天启之河的河水,以东皇和宁奕为圆心,无数水流席卷彻开,化为一道磅礴龙卷,远方的声音,嘶喊,都清清楚楚传到了宁奕的耳中。 东皇缓缓道:“我曾倒在这里,也必将在这里站起。” 他抬起双臂,丝丝缕缕的“源煞”将方圆数里的母河河水都渗透,这一整条长河,被截下来,因为“源煞”之力的缘故,化为东皇的掌中之物。 宁 (本章未完,请翻页) 奕面无表情道:“你真的选错了地方……你在这里死过一次,也会有第二次。” 穹顶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大雨倾盆。 天启之河的河水倒开,因为两人悬浮的位置,被清空而出的河水,使得河面溢出一大截,而绵延漫长的雨线穿透两人之间的虚无。 宁奕在母河河水里浸泡了许久,汲取生字卷之后,他浑身都洋溢着一股温暖的力量。 衣衫徐徐变得干燥。 此刻穹顶降落大雨,这些雨丝落在肩头,溅出细腻的热雾。 东皇笑道:“哦……是吗?” 声音还没有落地。 一抹长光闪逝而过。 细雪的剑光,从剑鞘之中递出,一瞬之间,穿透大雨,骤烈的狂风,吹动穹顶瓢泼的大雨换了方向,几乎与地面平行,而这一剑的剑气,轻绵地就像是万千雨丝其中的一缕。 东皇的喉咙,飚出一道血线,这位两千年前的妖域共主,瞳孔收缩,以他如今的修为,竟然没有看清那一剑的轨迹,方向。 金刚体魄直接被这一缕剑气叩击,砸穿。 紧接着才是他的身躯,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陡然撞入身后的天启之河河水之中,这些被“源煞之力”渗透的河水,生出无数双搀扶的“手臂”,想要托住这位妖域共主,只可惜这些源煞手臂一条条的崩溃瓦解,还伴随着凄惨的鬼哭声音。 一道炽烈的神性风雷,击穿东皇的喉咙,带着他的身子直入河底,划过一道笔直的长线,正如穹宵之上划过夜幕的雷霆。 “轰”的一声。 宁奕面无表情,缓缓落在干枯的河床之上。 东皇以“源煞”搬空天启之河,落脚之处,能够感应到母河河底的“心跳”,这片大地本来温暖,而此刻因为“源煞”的附着,逐渐变得阴冷起来。 他居高临下,看着那个躺在河底的黑袍身影。 细雪剑已然归鞘。 拔剑不过一刹之间,当速度快到极致,这缕剑光杀人无形……而作为剑主的宁奕,在外人眼中看来,甚至看不清拔剑的动作。 东皇躺在河底,面色无悲也无喜,他能够感到自己喉咙里的鲜血溢出。 大隋的洛长生能用剑气重创自己。 但没有想到……同境界之中,还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 他平静感受着这股至强的“破坏之力”,自己的生机在源煞的弥补之下重生,汇聚,而这一剑则是源源不断的再破坏。 这是比“源煞”还要凶戾的破灭之道。 东皇轻声笑道:“你与当年的乌尔勒不一样。” 宁奕平静道:“我叫宁奕,我从来就不是两千年前的乌尔勒。但我和他有一点一样,我会在今天,重新杀死你,然后还草原一片光明。” 东皇听到这句话后,微微失神。 他极复嘲讽意味的笑了笑,以相当“赞同”的腔调,沉闷地嗯了一声。 高大的黑袍男人,有些吃力的挣扎了一下,接着缓缓站起身子,同时伸出一只手,轻轻抹过脖颈,那缕剑光就在指尖的黑煞之中荡开,被他拎出来,掷向远方,数里之外立即传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来一声炸响。 河水鼓荡,漆黑与光明纠缠。 “你说得对……”东皇看着宁奕,戏谑道:“有一点,你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自诩‘光明’。” 宁奕皱起眉头。 东皇的喉咙裂开了一道血口,执剑者的剑气,是世上最强悍的灭杀之力,专门灭杀“影子”的浩荡光明,此刻竟然在东皇“源煞”之下,缓缓愈合,血肉可以重补,但留下来的伤势却很难彻底消除。 于是东皇的声音,听起来便像是撕开了声带。 他沙哑笑道:“你们觉得黑暗是坏的,光明是好的……你们口口声声说要给他们光明,那么当初的乌尔勒给了吗?他杀死我之后,草原得到光明了吗?” “世界可以迎来‘永恒的长夜’,永夜之时,一片漆黑。” “但世界决不会迎来‘永恒的光明’……因为只要有光,就会有影子。”东皇缓缓揉捏着脖颈,吐字声音愈发低沉,“人站在光下,就避不开影子……为什么不去想一想,到底黑暗意味着什么?” 宁奕沉默下来。 “如果有一天,草原会毁灭。”东皇平静道:“那么造成这一切的,决不会是‘黑暗’本身,而是你们自己。” 他抬起一只手来,源煞之力在掌心汇聚如珠。 一副画面,扭曲升腾。 东皇向后缓缓退去,他的周身,水流翻滚,煞气凝聚。 平静的声音响起。 “在永夜来临的时候,人们不应该躲避,而是应该试着去学会……” “正视黑暗,接纳黑暗……然后,加入黑暗。” 天启之河的河水,轰然沸腾,翻滚。 宁奕神情难看,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景象。 漫长的长线,雾气隐约,缓慢扩散,两拨铁骑对撞,冲杀,入骨入肉。 披戴着雪白骨面的亡灵铁骑,“缓慢”推进,但势不可挡。 这样的一副画面,不仅仅出现在宁奕的“面前”,源煞之力所过之处,草原的各大王帐,所有的修行者,备战的战士,准备出发的弓弩手,还有坐在王帐内的那几位草原王。 黑潮的冲击,缓慢停滞。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在雾气之中凝聚,浮现。 东皇抬起一只手,漫长的铁骑长线,在此停滞,厮杀仍然在继续,但所有的声音,都不在源煞的画面之中显现。 他的面容并不显得阴森,而是平静,真挚,而且温和。 踏入草原,跋涉千里。 汲取“源煞”之后,这股力量,渗透到了草原的绝大部分地域……而他所需要的,其实就是两个地方。 西方边陲,以及母河。 他让这副画面出现在这两处地域的人们面前。 西方边陲和母河,意味着贫穷与权贵。 这是完全处于上下级,压迫的两个阶层。 但事实上……上与下,在某个特殊的时候,会颠倒过来,就像是光与暗,从来就没有好坏对错之分。 跋涉在千里之外的田谕,忽然心头咯噔一声,抬起头来,他也看到了源煞雾气之中的画面。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燃烧火焰,成为黑暗 “如你们所见……” 低沉沙哑,而又浑厚的声音,在源煞的所过之地,整片草原的上空回响。 煞气围绕着东皇,他的衣袍在黑夜之中肆意鼓荡,群鸦缭绕。 这个身材极其高大的男人,悬浮在母河战线的上空,他平静俯瞰着自己身下的众生。 “我发动了一场战争。” 亡灵铁骑,冲破黑雾,源源不断。 当年战败之后,这片草原埋骨的铁骑,带着极其强大的怨念,如今在源煞的加持之下,重新破土而出。 黑夜是他们的安睡地,也是他们的理想乡,刀剑破土,刺穿泥泞,重重击打在母河修行者的甲胄之上,两只铁骑队伍交撞,亡灵铁骑被银质剑器刺破之后,狰狞怒吼着化为齑粉,回归黑雾……而这样的一种死亡,不像是死亡,更像是重生。 因为“源煞”的缘故,所有人都能够直面这场战争。 母河的修行者浴血奋战。 而在战场之外的人们,得以亲眼目睹这一切。 …… …… 西方边陲。 风雨飘摇之际,雷霆炸响,许多人离开屋楼,抬起头来。 一双双眼眸望向空中。 源煞凝聚而出的影像,由模糊变得清晰,空间波动,阵阵荡漾。 东皇的漆黑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的声音在整片草原上空回荡 “我发动了这场战争,但针对的不是草原……只是草原上的权贵者。”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 微微偏转头颅。 望向某个方向。 于是西方边陲的所有人,都与他的目光,隔着千里距离,遥遥对撞。 那个身披黑鸦与长夜的高大男人,轻声笑道:“如果不出意料,看到这一幕的你们,现在一定想要杀我吧……西方边陲的‘瘟疫’,还有如今冲击母河的铁骑,都是出自我的手中……” 走出楼屋的那些西方边陲子民,一个个神情茫然,对望一眼。 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西方边陲的“瘟疫”,不是天灾吗? “你们尽管愤怒,尽管怨恨……但在这之前,我要很遗憾地告诉你们……一个真相。” “一段被母河,被八王旗掩埋,不愿意告知你们的,黑暗历史。” 俯低身子,在马背之上的田谕,神情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他的心头彻底冷了下来,大雨拍打发丝,他的衣衫全都浸湿,面容苍白。 穹霄雷霆闪彻。 东皇的面容被雷霆照亮。 “这场‘瘟疫’的直接引起者……不是我,而是你们眼中高高在上的母河。”东皇平静道:“他们拥有‘解药’,但他们绝不会赠予你们,他们知道一切的原因,但他们选择沉默……因为你们自始至终都不重要,只是一颗弃子。” 雷霆自西方边陲上空划过的时候,惊起一片哗然。 一道又一道困惑,惘然,质疑的眼神,望向那团漆黑的源煞雾气。 就连在战场上厮杀的那些铁骑,有些人也是目光诧异,不敢相信东皇口中说出的话……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此刻沉默肃静的白狼王庭,五位草原王齐聚的王帐之中。 早早奔赴战场的金鹿王和黑狮王,神情坚毅而冷漠,但眼神深处则是有一些躲闪,他们不敢抬头直视那道漆黑且庞大的身影,也没有去回应四周那些错愕的目光,两位上三姓的草原王,沉默低下头,按住自己腰间的长剑,一言不发。 沉默。 就只剩下了沉默。 王帐之内,几位草原王的神情都是一般难看,他们作为草原最高权力的拥有者……对于过去的那段黑暗历史,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为了巩固母河的统治,为了塑造八王旗的神圣形象,他们自然而然的将过往的黑暗历史抹去。 迫害那些遭受“源煞”侵蚀的病者。 曾经犯下累累罪行,残酷无度的那些草原王。 沾染过血污的母河…… 以及“源煞”本身。 白狼王面色苍白,他怔怔看着源煞之中,悬浮在千军万马上空的那道身影,东皇的目光平静望向每一个人。 一个人,对视千万人,眼中浩瀚如深渊。 …… ……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 那么从东皇收拢“源煞”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草原输在了最开始,从他们决定隐瞒“源煞”真相之时,就注定无法对抗黑暗。 宁奕悬浮在天启之河的河底,无数河水缭绕,剑气不断与源煞碰撞,清开一道空荡的圆形领域,他平静看着远方的东皇,那个男人说的一点也没有错……黑暗不可能抹除。 因为畏惧黑暗带来的动乱,而选择欺骗,隐瞒,躲避。 只会带来更大的惨败。 他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天启之河,那团圆形的领域还在扩张,神性剑气不断衍生,与源煞做着炽烈的碰撞……这条母河的河水已经被煞气玷污,唯一能够对抗的,就是执剑者的浩荡光明,东皇留下了一角衣袂,宁奕也留下一缕剑气。 两两抗衡。 他的身形瞬间出现在王帐之中。 “乌尔勒” 营帐的煞气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宁奕的出现,重新将这份注意力拉回。 “我睡了多久,发生了什么?”宁奕快速扫视一眼,他望着那团煞气,“给我一份详细的情报,越细致越好……不仅仅要草原的,北境一定也发生了大事。” 很快,一块玉佩便递了过来。 宁奕拿起玉佩,平静以神念汲取着其中的信息。 而东皇的声音,仍然在战场之上回荡。 “仔细回想一下……母河的权贵者,给你们带来了什么?锦衣,玉食,长生,安稳……还是战乱,动荡,谎言,疾病?”那个身材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声音轻缓,戏谑笑道:“他们不知道你们每天有多少人死去……他们也不在乎……毕竟这世上不存在所谓的‘感同身受’……对吧?” “除非,他们亲自经历这种痛苦。” 东皇俯瞰着这片浩荡的长线,平静道:“世间万物都需要‘秩序’,而当一切紊乱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将他扶正。” “我只是一缕火星……”他木然开口,徐徐说道:“而诸位被压迫者,才是真正的火焰,从来就没有黑暗,一切只因为我们还没有燃起,需要那么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微笑道:“这场战争开启,就不会停止,每一个人,每一刻,都可以选择加入……如果你想要推翻这场不公平,想要撕碎母河权贵的丑陋嘴脸,那么欢迎你们燃烧自己,加入黑暗,或者……照亮黑暗。” …… …… “他扭曲了事实,把母河彻底对立到了西方边陲的敌对方。”青蟒王盯着那团煞气,喃喃开口,“事实根本就不像他说的那样……” 王帐内的气氛极其压抑。 死寂到了极点。 “事实是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质问。 青蟒王被问得哑口无言。 “事实就是,我们隐瞒了‘源煞。’” 白狼王的额首青筋鼓荡,他攥拢掌心,压抑几乎满溢的怒火,沙哑道:“谁会相信‘撒谎’的人?如果一个谎言被拆穿,此后即便所说的都是真话,也不会得到信任……” 那团煞气之中,黑袍翻滚的男人,保持着简单的缄默。 不再说话。 因为不再需要说话。 他已亲自将母河送上了审判台。 而正如他与宁奕在河底的那番对话……如果有一天,草原会被推翻,那么做出这一切的绝不是黑暗本身。 而是他们自己。 没有比“人心”更锋利的铡刀,如果想要推翻光明,实在太过简单,只需要证明“光明”是一个谎言,那么信仰就会动摇……当所有的人,都不再去追随这个方向,哪怕真的有光,也会湮灭,破碎,化为漆黑。 这些亡灵铁骑,与王帐之间的厮杀,只不过是一个开头。 攻打母河的结果,已经不再重要。 东皇口中的“复仇”,还有“征服”,绝不是以血还血那么简单,他要瓦解乌尔勒建立起来的一切,不仅仅是这条母河周围的建筑。 东妖域击垮了青铜台,还可以再建。 但母河的地位一旦被打垮,那么即便没有铁骑,草原也会自我毁灭。 这是狮心王留下来的最重要的东西……八面王旗,象征着光明的希望,西方边陲,还有各地的子民,可以放心的把未来交托给执掌王旗的权力者。 东皇击垮八面王旗的尊严。 只用了一个他们曾经翻下来的错误……一个很小的“谎言”。 在西方边陲,饱受“源煞”折磨的难民心中,种下了一个种子。 那些手握解药的权贵者,如果知道他们身上的痛苦,还会如此么? 想要知道答案,就要让母河权贵感受痛苦……那么,要怎么做呢? 网帐内,轻轻的声音回荡。 “燃烧自己,照亮黑暗,熄灭之后,成为黑暗。” 宁奕手中的玉佩,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草原发生的事情,北境发生的事情……此刻烙刻在宁奕的脑海之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与源煞雾气那一端的黑袍男人隔着虚空对视。 正视黑暗之后,怎么样成为黑暗? 把自己燃尽。 光明或许会有,但熄灭之后,什么也不会剩下。 (今天就一章)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吾之剑指,所向披靡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大雨滂沱。 一行从西方边陲奔行,全速前往母河王帐的队伍,在大雨之中停下行进……这只队伍里的每一个年轻人,此刻都是神情惘然,他们身上披着的麻袍全都被雨水打湿,星辉燃烧,雨水袅袅化为雾气,身下的骏马躁动不安,以四蹄擂打地面,而后没过多久,似乎是感应到了各自主人的情绪,这些马儿逐渐由暴躁变得温驯,最后低下头来,咀嚼着寒冷的霜草草屑。 田谕淋着大雨,他的额头已经不再发热,之前那种浑浑噩噩的梦魇感,此刻全部消散,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也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助。 母河执权者,在当年埋下来的“祸根”,现在形成了一场火焰。 田谕回过头来,看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自己的家乡,他将所有的亲人都接到了白狼王帐,而现在毫无疑问,他连同整片母河的“权贵”,都成为了人民的公敌,那个从两千年前复活的“东皇”,在这场草原的战乱之中,掌控了最重要的东西。 人心。 东皇想要的或许不是新秩序的建立。 他只是单纯想要摧毁母河,想要破坏乌尔勒建立的制度。 如果这场战争,继续蔓延下去,很快就会有西方边陲的人民加入到对抗母河的斗争之中,而且数量会越来越多,而它象征着的,并不是母河的战役会变得愈发艰难,而是草原制度的崩塌,即便母河最终取得了胜利,也无法继续巩固统治。 小白狼来到了田谕的身边,声音沙哑:“现在有某个人,提前做出了你想要做的事情……这件事情带来的后果是无法挽回的,不可逆的。” 雨水的光芒,在两人身旁淡淡扩散。 “埋得越深,伤得越深。”田谕低垂眉眼,他摇了摇头,艰涩道:“事实上,如果我早一点就把这件事情告诉西方边陲……那么结果会截然不同。在‘源煞’一开始的时候,母河就出手解决这场灾难,没有造成太多的伤亡,没有造成太多家庭的破散,没有很多人死去,然后向着这些人公布我们的‘过错’,历史终究只是历史,掀掉这块遮羞布,王帐或许会耻辱,但至少能够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犯过错,我们正在改。” 小白狼沉默下来。 他抬起头来,道:“但是……现在怎么办?” 一切已经发生了。 “与其担心‘母河’能不能回到最开始的地位,不如担心……这场战争该怎么结束。”田谕抬起头来,看着四面八方漂浮着的“源煞”,他痛苦的咳嗽一声,沉闷道:“东皇的铁骑正在冲击着母河的防线,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如果我们能够杀死他,那么这场动乱,至少能够告一段落,西方边陲的民意已经出现了问题……杀死东皇,我们还有机会去补救。” 整片草原,都弥漫着“源煞”。 这股瘟疫,象征着东皇的降临,而没有人比田谕更清楚,源煞的数量到底有多么庞大……在龙牙山以追煞符清缴当地煞气,足足花费了数个时辰,还只是一点残余,而根据后续的推演,整片龙牙山石壁,应该都被源煞所布满,真正的煞气 凝聚,应该不是雾状棉絮,不是气态,而是水滴,甚至可能是凝固的结晶,这样的一颗结晶,掌握在东皇的手中,会带来比铁骑冲杀更大的灾难。 他是一个彻底的毁灭者。 而唯一能够制裁东皇的,就是两千年前,就站在黑暗对立面的那个人。 田谕望向母河的方向,喃喃道:“乌尔勒……” …… …… “嗖”的一声。 东皇的面前,多出了一道漂浮的黑袍身影。 宁奕也披着黑袍,只不过他的袖袍之间,溢出清脆的噼啪声音,灼目的雷光,神性,剑气,映照得他面颊时而发白,他的身上没有东皇那样的阴翳,更像是一道纯粹的光。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半里,却像是隔着一道天堑。 高空凛冽的风气,吹动东皇和宁奕的衣袍,鬓发。 两人身下,是互相厮杀的铁骑,东皇的“旧部”——那些从不知名黑暗之中爬出的古老铁骑,数量源源不断,只要那团源煞黑雾未曾散去,这些铁骑似乎便不会穷竭,而母河的战力已经倾巢而出,漫长战线之中,已经有溃败的趋势。 一道泾渭分明的分水岭。 黑与白。 暗与光。 “我已经……赢了。”东皇看着宁奕,一字一顿,声音愈发宏大,道:“到了现在,你还能像之前那样,以为自己象征着光明吗?你看得到西方边陲那些人现在愤怒的神情吗?乌尔勒,到了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当初没有做错么,母河没有做错么?” 他看着宁奕,像是看着当初那个戴着狮心面具的男人,此刻像是回到了两千年前,脑海里浮现的,是在天神高原厮杀到最后的画面。 当时那个戴着狮心面具的男人,居高临下,对着自己宣布着他的胜利。 而现在情况反了过来。 东皇笑了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下,前赴后继的死去的人,那些被自己铁骑埋葬的生命,被吞没在源煞的洪流之中,复仇的快感填满了胸壑,现在他更想要看到“乌尔勒”的受挫。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向宁奕,想从对方眼中看到痛苦。 然而并没有……宁奕的眼神深处有着诸多遗憾,知晓了前因后果之后,他便一直沉默。 那团悬浮在所有人面前的源煞气息,还在倒映着这里的景象,于是宁奕沉默,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沉默,这位在母河青铜台一战“天神下凡”的年轻人,被符圣,白狼王,认为是第二个“乌尔勒”的年轻人,在东皇的语言之下,已经无法开口,无法还击。 这样的一幕,已经印证了东皇所说的事实。 在西方边陲,更多不愿相信的人民,神情苍白,心神受挫。 大雨摇曳。 宁奕缓缓开口。 “母河错了。” 这四个字,如雷霆一般落下,宁奕说出口的声音很轻,落在王帐这些草原王的心头,却很重。 然而东皇却皱起眉头。 宁奕轻声道。 “所以我们正在 承受着代价。” 白狼王嘴唇枯白,他注意到宁奕用的词,是“我们”,而不是“他们”……这两个词之间只相差了一个字,但真正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另外……我不是乌尔勒。” 宁奕看着东皇,他轻声道:“我姓宁,单名一个奕……但你说得没错,我与‘乌尔勒’有着一些很像的地方,比如我和他,都喜欢自诩光明。” 他悬浮在东皇的对立面,平静道:“人们总要去学会,总要去看见……这就是光明存在的意义,而没有黑暗,人们就不知道珍惜。我和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东皇轻声笑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好笑……尤其是从这个修行境界与自己一样的年轻人口中说出来,他有什么能力,他只不过是一个命星,他又背负了什么责任? 宁奕的眉心,一缕青灿的光辉,愈发盛大。 “生字卷,开。” 他一只手指按在眉心之处。 磅礴的生机,轰然从眉心之中卷开,如当初“元”倾开天幕一般,这场骤雨洒落,生机也同时降落,来自母河的无数铁骑,感受到身上的痛苦,陡然减轻三分,伤口生光,剑气萦辉,他们抬起头来,望向这份馈赠的来源处,然后默默攥剑,继续前冲,与“源煞”黑雾撞击在一起。 漫天厮杀声音。 宁奕闭上双眼,继续轻轻道:“山字卷,开。” 第二抹青光跳跃而起。 远方的天启之河,无数缕漆黑的杀气,不受控制的飞跃而起,一整条漆黑的,受到污浊的河水,在这一瞬间分离开来,黑与白在“山字卷”的力量操纵之下,上下分离,漫天清澈的母河河水,重新哗啦啦落回河床。 东皇的神情陡然阴沉。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还有一卷命字卷……此刻在徐清焰的手上,自己未能炼化。 他缓缓睁开双眼。 充满威严的声音,在草原上空响起。 “王旗,归位!” 一道骤烈的鹰隼长啸,像是要击穿虚空,砸碎一切。 那杆插在雪鹫领地,无人触碰的王旗,陡然升空,化为一道疾射而出的流光,掠向雷霆闪烁的穹顶。 轰隆一声,雷光乍现。 与此同时。 王帐内,几位草原王手中的“王旗”,都不受控制的飞出,一道道流光,轰然飞掠。 如烟火一般炽热,逆着磅礴大雨。 这道雷光消弭之后。 一二三四……一共八道光芒,悬停在宁奕的前后左右。 白狼,金鹿,黑狮,银熊,火狐,青蟒,雪鹫,云豹! 他看着东皇,平静道:“乌尔勒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背后象征的意义。” 宁奕回想着当初在红山石壁上看到的那一行字。 吾王剑指,所向披靡。 他一字一顿道。 “吾之剑指,所向披靡。”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临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吾之剑指,所向披靡。” 这句话出口的刹那。 一抹剑光,自天地之间浮现。 细雪出鞘。 八面王旗呼啸,风云聚变—— 草原上,自从两千年前的“乌尔勒”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能够获得这八面王旗全部的认可。 白狼王帐,几位草原王掀开布帘,看着那道闪过穹顶如雷霆般的剑气,神情恍惚。 东皇的咆哮声音,被盛大的雷鸣淹没。 悬浮在空中,身材极其高大的黑袍男人,并没有将“老龙钟”带离凤鸣山,此刻,他浑身上下并无宝器,只有溢满袖袍的“源煞”,于是抬起双手,掌心推出一片漆黑大海。 这片汹涌澎湃的源煞大海,与宁奕的剑气撞在一起。 一缕光明,破开黑暗,如电蛇一般摇曳,撕咬。 与天启之河的河底一样,东皇看见了这缕剑气,也感知到了这缕剑气……可是,无法防住这缕剑气。 这就是剑修的剑! 修行到大成之后,即便有人能够看见出剑的剑光,也无法挡住! 东皇怒吼着抬起双臂,以自己的肉身体魄,去硬撼宁奕的这一剑。 执剑者神性风雷,在三卷天书的加持之下,变得骤烈无比,破开源煞大海之后,与东皇狠狠撞在一起,下一刹那,黑袍男人的身躯便被这缕剑气贯穿,漫天猩红鲜血瓢泼,与大雨一同蒸发,化为浓郁的雾气。 东皇额首向下,保持着双臂护住额头的姿态,向着地面坠落,他的黑袍破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胸口被神性一剑打穿,一道拳头大小的豁口,打通前胸后背,打出一个可以容纳一臂的空洞,而此刻,随着他的坠落,无数源煞煞气追随,将那袭飘摇的黑袍填补,接着涌向那块空洞的血肉。 宁奕微凝双目。 黑暗是东皇的归宿,也是他的起源……黑暗不灭,那么他就不会死去。 这是“影子”的特性么? 这算是宁奕第一次与“不灭者”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厮杀,执剑者感应到了极大的威胁,狮心王结晶也无比高涨……到了现在,已经可以断定,从两千年前苏醒的东皇,与“影子”有着直接的关系。 坠落到战场中心的东皇,在空中翻转身子,最终双脚狠狠踩在大地上,敌我不分的震飞周遭数十丈方圆的所有“生灵”,雾气和铁骑都横飞出去,落地之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但面容却仍然苍白。 与“姜麟”和“白如来”厮杀,他根本就不需要防御……同境界之中,能够击破自己体魄的修行者,已经是凤毛麟角,而面对谪仙人洛长生的时候,他则是选择以肉身体魄对打消耗,如果宝珠山那一战,正常开展下去,那位大隋寄以厚望的年轻天才,应该会硬生生累死在气机角力之中。 这就是为什么洛长生一开始就要摆出杀招。 而眼前的“宁奕”不一样。 与那些人,都不一样。 这个人类剑修,既有着能够击穿自己体魄的杀伐手段……也有着寻常人类所不具备的强悍体魄。 东皇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眯起双眼,寒声喃喃道:“这股力量,专门为了克制我而诞生么……” 他皱起眉头,脑海之中的记忆再一次翻搅起来。 雾气,嘶吼,咆哮,间断的,不连续的画面,最终停顿。 剩下来的只是痛苦。 与之前无数次的回忆一样。 他能够想起“死前”的画面,“醒后”的画面,却无法想起两者之间的时间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极深的困惑,埋在他的心底,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能够在这片大地上重新睁开双眼,重新站起身子。 而醒来之后,他的身躯之中,灵魂深处,便多出了一抹强大而不可磨灭的力量。 这股力量,与自己生前拥有的源煞看似“相似”,但实则“截然不同”。 而自己在龙牙山取得“源煞”之后,这股不灭之力,便彻底统御了“源煞”,同化而且将其大大增强……东皇能够感到自己实力的大幅增加。 然而这个人类剑修的剑气,竟然完全克制了自己。 他体内的那股力量,像是一面坚不可摧的盾。 而宁奕体内的神性,则是无坚不摧的“剑”。 坠落在地,东皇向前掠行,他的身材极其高大,奔跑起来,与骑在马背上的铁骑一个高度,两个呼吸的冲刺,一只手按住迎面撞来的铁骑,手掌按在对方面门之上,瞬息之间,那张躲闪不及的面容,因为痛苦而剧烈扭曲起来。 一张完好的人脸,冒出嗤然升腾的黑雾,血肉腐烂,整个人被迎面而来的东皇按住面门,掀翻下马,重重掼在地上,溅起一大滩泥泞。 而下一瞬间,一道剑光再次从天而降! 东皇抬起头来,他的吼声还没有出口,双手倒持剑柄的宁奕便坠落及地,“砸剑”之势如陨石一般,撕破长空的剑气弧线坠落如虹,将东皇的一条手臂连同肩头,直接切斩下来。 东皇仰天长啸,狂喝着以另外一边肩头撞击宁奕,两者之间体魄交撞,宁奕还是略逊一筹,被撞得向后飞去,双脚不断踏地,最终将剑器插入地面,滑掠了十数丈,才堪堪止住势头。 而另外一边,黑雾磅礴,狂涌。 东皇开始了在这场战争之中的“屠杀”,修行境界抵达他的程度,想要大开杀戒,已经无人可以拦住……即便是宁奕,也只能重伤他。 而东皇已经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他每杀一条生灵的性命,双手沾染多一份的鲜血,整个人的气势便会高涨三分。 “这是在逆噬生机?”宁奕眼神冷了下来,自己的生字卷,加持着这场战争,而东皇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自己的“生字卷”力量,附着在这些草原铁骑的身上,被东皇杀死之后,这些生机反而涌入了东皇的体内。 宁奕双脚踏地,整个人如一柄重锤,将东皇砸得倒飞而出,他瞳孔收缩,只不过数个呼吸的功夫,之前自己斩下的那条手臂,已经近乎痊愈,一袭宽大的黑袍在草原上倒飞,猎猎狂响,如夜孔雀开屏,无数源煞在这战场之中肆虐纵横。 “乌尔勒!再来啊!” 东皇的眼神之中,只剩疯狂。 他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类,哪怕之前宁奕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不是乌尔勒,真正的乌尔勒已经死在了过去,但此刻,东皇的瞳孔里,倒映出的,还是那个曾经战胜自己的身影。 他抬起双臂,向着宁奕撞击过去。 宁奕闷哼一声,这一次,因为距离太短的原因,这缕剑光闪逝之间,刺穿了黑袍,却只是撕破虚无,东皇撞得他向后抛飞,两人一前一后,他的双脚已然离地,脚尖不断沾点,但已经借不上力。 宁奕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他能够清楚感知到,自己的后背撞到了什么东西,耳旁响起痛苦的嘶鸣,连人带马,狠狠掀翻在地,东皇抬起一只手,架住自己的脖颈,推着自己不断在这片草原上奔跑,宁奕的后背撞在巨石,泥泞,黑雾,亡灵,或者草原的战士身上,这是一场纯粹的混战,厮杀了近一个时辰,母河的修行者已经杀红了眼,而亡灵的数量仍是源源不断,如果再这么打下去……不需要西方边陲的人民暴动,母河在今夜就会被“东皇”埋葬。 宁奕痛苦地低下头,他看清楚了东皇此刻的神情。 那张满是狰狞的面孔上,沾染了诸多鲜血,东皇的眼中倒映着熊熊火焰。 两个人在这条战线的边缘飞速“掠行”,宁奕高高抬起细雪,向着东皇的肩头插下,却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听见,所有的痛苦都转化为复仇的快感。 意识逐渐模糊。 宁奕怒吼着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给老子……死!” 气机角力之争,宁奕转动掌心的剑柄,磅礴的神性化为风雷,向着东皇体内灌注而下。 东皇的狂啸声音响起,他仍然没有松手,但下一刹,他的半边身子都被“神性”炸开,两道紧紧贴合在一起的身影,在剧烈的轰鸣声中分开,宁奕被弹得倒飞而出,东皇则是摔倒在泥泞黑雾里,被源煞笼罩,掩盖。 铁骑的厮杀还在继续。 大地在震颤。 跌倒在地的宁奕,摇摇晃晃站起身子,他神情阴沉,缓缓擦去唇角的血迹。 他眯起双眼,望向远方,眼神之中有些许疑惑……但紧接着便垂下眼帘,看不出任何的神情流露。 宁奕盯住远方那一团黑雾笼罩的方向。 东皇没有死……正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黑暗不灭,他便永存。 唯一能够杀死他的,是自己的“神性”,然而自己已经递了很多剑,却始终无法找到他的妖丹,神海,那个足以一剑致命的地方。 宁奕默默攥紧细雪。 他在等待,脚底的震颤声音愈发强烈,强烈到,几乎可以将遥远之地所发生的迹象忽略……他盯住源煞雾气,直到东皇缓慢站起的那一刻。 宁奕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细雪剑气如破开长空的战斧,狠狠凿在东皇的小腹之上,打出一片血雾,同一时刻,宁奕也撞在了东皇的身上,两人如之前一般紧密贴在一起,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东皇推动宁奕。 漫长战线,泥泞一连串炸开,草原的草屑和黑暗被清扫而出,螺旋炸裂的神性光芒,化作一道拔地而起的长虹。 宁奕带着东皇,狠狠掠向母河的远方……数十里外。 那里天地一片昏暗,夹杂着霜白。 漫天飓风与寒雪狂吼。 一片席卷天地的雪龙卷,正向着母河战场的方向缓慢挪移。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飞剑之术,杀人诛心 漫天霜雪,掺杂着草屑,化为升腾狂舞的银蛇。 远方的天际,直冲云霄的雪白风暴,在数十里外,都能够看见。 驭马奔驰的田谕,在即将抵达母河领地的边沿,他抬起头来,看着这场“熟悉”的雪龙卷,神情震撼至极,紧接着他的面色陡然变了……这场雪龙卷,正向着战场“挪移”。 是巧合么? 还是……命运之中注定的。 田谕想起了自己初遇“乌尔勒”时候的景象,在一片狂风过境,满是疮痍的荒芜草原,先知大人对自己说,这里曾经被“雪龙卷”袭击过,好在那场龙卷已经消散……然后他们捡到了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这个一开始被看做是聋哑人的幸运儿。 于是他们遇到了第二次雪龙卷。 也看见了宁奕天神下凡的场面,独自一人,对抗大雪潮。 在撤离的时候,田谕是距离那场风暴最近的人……而他在直面那场雪龙卷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刀剑撞击,还有洪流奔腾的马蹄声音,那场雪龙卷里,像是存在着另外一片战场。 …… …… “轰隆隆” 雷声喧嚣,电光将天地渲染成一片白色。 宁奕推动东皇,掠向远方,这道剑气长虹,一路上摧枯拉朽,击垮源煞黑雾,所过之处,亡灵铁骑怒吼举刀劈下,然后在神性的冲击之下,一瞬之间便化为齑粉,死灰不可复燃的抛散滚落,清扫出一条数里长的爆破气流。 东皇面无表情攥拢双拳,擂击而下。 宁奕的肩头发出“咔嚓”一声。 宁奕神情沉闷,咬紧嘴唇,体魄被东皇两拳捶散,但紧接着便有金光笼罩,生字卷光华飞扬,流淌血液之中,这是他能够与东皇进行气机之战的唯一倚仗。 “生字卷”在。 他也与东皇一样,有着近乎不死的身躯。 “乌尔勒” 耳旁响起了愤怒的咆哮声音。 宁奕感觉自己肩头的血肉都被掏空,东皇猛地抬起双臂,“撕啦”一声,像是拔出了什么……双手十指鲜血淋漓,攥着一大块鼓鼓囊囊的黑袍,里面包裹着沉甸的“物事”,而宁奕的肩头两边,已经是空空荡荡,露出森森白骨。 两人撞向远方。 宁奕松开双手,骤烈的狂风如刀刃一般,切割着他的肌肤,尤其是落在肩头,血肉已经破碎,直击骨骼,便像是抵在灵魂深处磨刀一般,他面色苍白,死死咬住嘴唇,这场雪龙卷的寒意与杀意,比起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两次,都要强盛。 一团金光从生字卷中掠出,将他包裹,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抵消深入灵魂的痛苦。 宁奕以意念驭剑,将细雪狠狠射出,看着远方雪龙卷中,飚出一道血光,两人一前一后撞了进去,或者说……是被这场浩大风暴吞了进去,剑光去而复返,被宁奕一把攥拢,剑锋上还残留着漆黑的鲜血,在神性的流淌之下,化为袅袅雾气破散开来。 收剑归鞘。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身子像是一根漂泊的枯草,被卷地向上空抛去,这片雪龙卷之中,自己的星辉感应逐渐降低……失去了所有的外力,他索性就这么悬浮着翻滚着,以神念感知四周的动向。 天地昏暗。 “东皇”的身影消弭在这片雪龙卷的内部……但毋庸置疑的,宁奕最后递出的那一剑,对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势。 两个人就像是隐藏在山雾之中的猎人与猎物,小心翼翼的斡旋,将自己的身形隐蔽在黑暗之中,寻找一个先发制人的机会。 然而……宁奕虽然很擅长等待,埋伏。 但东皇,就是黑暗本身。 后脑之处,一道轻微的破空声音,在骤烈的风暴之中,几乎可以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就像是一枚击破平静湖水的石子。 “撕啦”一声。 一袭宽大的黑袍,出现在宁奕的身后,无声无息,东皇手中攥着无形的风刃,像是一柄尖锐的长锥,源煞之力将其层层包裹,于是轻易的撕破虚空,贯穿而下。 宁奕耳朵轻轻嗡动。 他听到了。 但是已经晚了……有时候,眼睛和耳朵都不可信。 这句话,是千手师姐对宁奕说的。 在教导“六感”修行之术的时候,千手对宁奕说,眼睛,耳朵,鼻子,所有的一切感知,都可能会欺骗自己,或者会愚钝……而修行者修行的星辉,体魄,神念,归根到底,都是“修心”。 一颗明澈不染尘垢的心,觉察天地四方震动,得见万物生灵呼吸。 这就是六感修行的最高境界。 这颗心越发清澈,那么便越发敏锐。 世上再无一物,可以欺骗你。 无论黑暗,还是光明,即便闭上眼睛,也能够清清楚楚的看见,看清。 宁奕早就闭上了双眼。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四周的声音,画面,气息,却更加清楚,围绕着他的黑袍狂舞的霜草草屑,远方如洪流一般逐渐接近的马蹄奔腾,无数压低声音,却依然清晰可闻的“漆黑煞气”,在他的背后兜转,成形,化为一道庞大的黑袍身影。 猎物和猎人……在黑暗之中的区别,就是一个能够看见,一个看不见。 当宁奕变成了,看得更清楚的那一个。 他就变成了猎人。 “锵”的一声,丝毫不加掩盖的,狂烈的拔剑出鞘声音,宁奕并没有亲自拔剑,而是催动裴?f大将军的“驭剑指杀”法门,细雪剑气自行掠出,在东皇扑压而下的那一刻,化为一道炽烈的白光,与其狠狠撞在一起。 “撕啦”一声,黑袍被剑气切割开来,宁奕转过身子,他几乎与东皇面贴面的对立,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极近,咫尺飞剑,这一剑刺穿了东皇的胸口,如之前一般,打出一道拳头大小的孔洞,说不清是源煞还是鲜血的血雾,在雪龙卷的上空弥漫开来。 宁奕看见了东皇那张愤怒扭曲的面孔。 仍然没有杀死……但足够让他痛苦的了。 宁奕抬起双手,东皇的坠击降落下来,双臂交叉,几乎挡在了面门之前,爆破的气浪在撞击之处荡漾开来,宁奕的脑海一片空白,同样的痛苦在他神海里炸开……两个人的厮杀与角力,直到现在,仍然没有明显的上风与下风,就像是两个喝醉酒斗殴的亡命之徒,互相交换着痛苦和伤势,但谁也杀不死谁。 直到,第二道飞剑撕裂虚空的声音。 东皇瞳孔收缩,在这极近的距离之内,他几乎避无可避,宁奕的眉心之处,亮起了一道光华……在他神池之中,还躺着三把品秩极高的飞剑。 书院的宝器。 龟文,龙藻,白虹。 其中一把,在天启河畔,与小白帝厮杀之时,剑灵受了重创,无法飞离神池,即便强行动用,也无法刺穿东皇的体魄,而另外两把,在此刻便一前一后掠行而出,速度之快,肉眼几乎无法看清,这两道粘附在一起的剑器影子,其实不是一把飞剑。 东皇瞳孔收缩。 避无可避。 只有硬接。 这位在灰之地界宝珠山,战胜大隋谪仙人的妖族年轻一辈第一人,之前遇到过几乎一样的招式……只不过洛长生的那一剑,浩浩荡荡,以四把羌山长剑钉住自己,在此之前,就等同于昭告天下。 我要如此杀你。 这是阳谋。 而宁奕眉心掠出的这两把飞剑,则是毫无预兆,在漆黑风暴之中,如一线天光乍现。 来的不讲道理。 出鞘之时,便是满幕杀机,倾泻而出。 这是阴谋。 宁奕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尤其是在这种生死之战,谁输谁死……他一直都不吝啬于藏住自己真正的杀招。 细雪能够正面击垮,那便动用细雪。 细雪不能。 那么……他还有着诸多的其他手段。 一柄飞剑,直接掠入了东皇的口中,黑袍男人的喉咙里响起一道闷雷般的炸响,剑气肆虐翻滚,几乎被他吞下肚子……而在执剑者神池之中沉眠的飞剑,其内究竟蕴含了多大的神性力量,只有亲身感受的人才能知道,那袭黑袍瞬间便被剑气撑大,无数源煞轰隆隆回荡,连绵不绝的声音在黑袍内荡开。 宁奕眯起双眼,他竟然没有看到鲜血? 刺耳的金铁交撞声音,还有剑灵的悲鸣呼啸。 一口灿牙,死死咬紧“白虹”。 东皇以口中满齿,钳住了第一把飞剑,而紧接着,第二把飞剑也击打而出。 这一剑,前后衔接只是瞬间,打在“白虹”的剑柄,以舌尖抵住飞剑剑尖,强行吞咽满腹剑气的东皇,喉咙里响起肆虐而尖锐的咆哮,他的后颈炸开一团血雾,这是几乎可以与洛长生那一剑媲美的痛苦! 两把飞剑穿透血肉,几乎将东皇的头颅掀开,在空中交叉飞掠,化为两条长线,在宁奕收手之时,掠回袖袍之中。 宁奕坠落在地,神情苍白,细雪也锵然回鞘。 他踩在草原大地上,四面八方是翻飞的草屑和雪气。 眼神沉重。 刚刚飞剑递出……已是他把握最大的一记杀招。 毫无疑问的,刚刚那两剑,足以给重生的东皇,留下一个深刻的记忆。 但还是没有找到“东皇”的死穴。 两把飞剑,在袖袍内不断颤抖,沾染“源煞”之后,原本蕴养的神性与灵智,都隐约有崩溃的痕迹……比起被小白帝以暴力打散的飞剑剑灵,这两把飞剑的现状更加凄惨。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狮心麾下,铁骑古棺 被两把飞剑,险些割下头颅的东皇,在雪龙卷的风暴之中坠落下来,他的脖颈一圈,血光浮现,口中的“牙齿”已经全部被剑气击落。 这种痛苦,已不是常人能够承受。 若不是那股“不灭”之力涌覆而上,他此刻已经“死去”。 东皇的神情狰狞至极,无数煞气向内崩塌,瓦解,重新凝聚成为血肉……即便有着近乎不死的力量,但也无法承受太多这样的杀招。 宁奕的藏剑之术,实在太过隐蔽。 或者说……太过阴险。 这两剑,差一点就杀死自己。 无数煞气在脖颈四周缭绕,东皇狠狠坠砸在地,他只剩下一根颈骨,其他的血肉都被剑气切开,看起来孤零零的,头颅随时可能会掉落……而这股锥心的疼痛,让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幕。 当年乌尔勒,斩下他头颅的时候。 也是这般的……不能忍受的痛苦。 东皇艰难喘息着,双手按住自己的断颈切面,在短短的数个呼吸之内,煞气覆盖,血肉重连,筋膜塑造,骨骼复生……他的脖颈响起一大片绵密的咔嚓声音,疼痛如潮水一般退去。 而当年的回忆则是相反,在此刻轰隆隆的,密集地涌了上来。 东皇双手撑地,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这袭宽大的黑袍,此刻已没了之前的压迫感。 他看着宁奕,这个让自己如此狼狈的人族剑修……难以置信,竟然如此的……年轻。 宁奕收起两把飞剑,一只手按在细雪剑柄之上,一言不发,沉沉盯着东皇,抓紧每一个呼吸的时间,来弥补之前自己损失的气机……这一架是一场气机角力之争,如果自己找不到“东皇”的“死穴”,那么唯一取胜的办法,就是以强大的气机,将这个男人硬生生拖死。 他望向远方,母河战场的方向。 自己炼化“生字卷”之后,对于这种气机之争来者不拒,他可以坚持很久……但母河的那些修行者,王帐的那些无辜百姓,还能支撑得了那么久吗? 宁奕神情难看。 不远之处,东皇扶住双膝,缓慢直起身子,一双猩红眸子盯住宁奕,沙哑开口。 “两千年前的‘乌尔勒’……不会用这样的招式。” 暗藏飞剑。 宁奕冷冷笑了笑,寒声道:“很可惜……我不是他。如果两千年前你遇到的是我,你一定会死的更惨,绝不会有现在这样死灰复燃的可能。” 东皇无所谓的笑了笑,他轻声道:“是么……想杀我的人有很多,真正做到的,就只有当年的乌尔勒而已。” 他顿了顿,讥讽道:“可惜的是,现如今,他已经彻底死了,而我还站在这里。” 大地震颤。 龙卷翻飞。 宁奕的脚底,草屑起伏,石粒震颤,破碎。 他看着东皇,模仿前者的语气,轻声讥讽道:“是么……” 东皇皱起眉头。 他望向一侧,包裹两人的这场雪龙卷,来势之浩荡,内里空间之宽敞,闻所未闻,而即便是他当年踏入草原的时候,也未曾经历过这种“天灾”,这样的“灾难”,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一种灭顶之劫,而对于他和宁奕这样修为的大修行者,充其量,也只不过是给这副金刚体魄添些伤痕罢了。 东皇笑了笑,轻声道:“你不会以为……凭借这场雪龙卷,就能把我埋葬?” 宁奕没有说话,只是双脚死死踩住地面。 下一刻,东皇的面色陡然变了。 远方的雪白风暴之中,先是一抹黑光闪现,整片大地都不再平静,比之前要强大数十倍的震颤出现,陆地起伏,雪白风暴的那一端,像是一道漆黑铁骑高高跃出,额覆铁甲的战马长声嘶鸣,奋蹄冲出一道长线,接着便是蜂拥而来的,数之不清的无数铁骑,不知从何而来,在这场雪龙卷之中,前赴后继,冲向不知名的“远方”。 而宁奕和东皇,像是两只拦在浩荡铁骑面前的“蚍蜉”,瞬间就被吞没。 …… …… “铛”的一声。 黑暗之中,火光乍现,金铁交撞的声音,即便早有防备,宁奕也被这股巨大的叩力砸得倒飞而出……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撞把自己叩飞的铁骑。 上一次相遇之时,这些铁骑还只不过是虚影。 而现在,竟然变成了凝实的真正铁骑! 细雪剑锋旋转开屏,在宁奕一侧飞掠,一片一片的剑气,切割雾气,开出一大片光明,在这千军万马的洪流之中,宁奕像是一粒顽石,艰难抵御着洪流。 他眯起双眼,望向自己身边的另外一侧。 那个毫无防备,瞬间便被铁骑洪流吞没的男人,此刻正遭受着潮水一般的冲击,东皇嘶吼着不断拍击,他的掌劲浑厚至极,一掌震碎一头壮硕骏马,不断开路,此刻也捕捉到了宁奕的身形。 他愤怒咆哮着,向着宁奕的方向掠来,奔跑途中,被一袭铁骑从侧脸撞中,东皇显然低估了这铁骑的悍然冲撞力度,整个人瞬间向着铁骑掠行的方向拉扯而去,他猛地攥拢双臂,抱住这团身影向一侧掷出,清开一大片的清明。 接着东皇眼前闪过一道细狭的剑气影子。 “刺啦”一声。 他向下俯低身子,细雪剑气擦着面颊掠过,接着一记回掠,东皇试图以掌心攥住飞剑,最终只是徒劳,掀起一连串血珠的细雪“啪嗒”一声,重新回归宁奕剑鞘。 剑气回鞘。 嘀嗒嘀嗒的鲜血落地。 东皇神情阴沉。 宁奕面无表情。 两个人,隔着千军万马对视。 这些铁骑,并没有所谓的“敌意”,他们均匀而密集地冲刷着雪龙卷所过之处,没有目的,也没有敌人……他们就像是无主的宝器,这只浩荡的军队,在狮心王死去之后,就不再受任何人的掌控。 “阴兵过境……”东皇沙哑笑道:“还真是好手段呢……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 宁奕笑道:“你难道不觉得面熟么?” 东皇眯起双眼,他略微一瞥,接着攥拢双拳。 这些铁骑的佩剑,马匹,铁甲,都充斥着自己极其熟悉的气息。 与两千年前的画面,如出一辙。 几乎一模一样。 “乌尔勒的旧部啊……不过都是死人罢了,机缘巧合汇聚的阴气,让他们短暂的重现人间,只要这场雪龙卷消散,他们也就烟消云散了。”他冷笑道:“在那之后,我会让这片草原,彻底湮灭。” 宁奕沉沉吐出一口气来。 他幽幽道:“好啊……那就来试一试。” 他开始奔跑,身旁传来战马的嘶吼,身材并不高大的宁奕陡然向下坠腰,双脚滑掠,面门向上,擦着这匹骏马掠过,整个人像是穿花蝴蝶一般,单手攥住细雪剑鞘,向下插入大地,即便没有出鞘,细雪剑气仍然震透鞘尖,极其轻松的穿透大地,切开一道细小沟壑。 东皇面无表情,他无法做出这样的动作……即便做出来,也不能像宁奕这样规避铁骑的冲击,索性迈步前踏,一路上拍开所有的挡路物事。 两道身影,即将撞在一起。 宁奕猛地拔剑出鞘。 细雪炸出一道清脆的细响。 东皇并拢两根手指,将全部劲气蕴含在指尖之上,与细雪剑尖撞在一起,炽烈的风雷声音响起。 宁奕双脚踩住大地,双手持剑,剑气快如乱麻,一团又一团的神性风雷,在两人周遭炸开,一前一后,穿梭在这铁骑浪潮之中,剑气与源煞撞击,荡开的余波,让铁骑在数丈之外就人仰马翻,两人不再像是在铁骑洪流之中艰难抵抗的顽石……更像是能够改变大江湍流趋向的一块堤坝。 宁奕眯起双眼,将六感提升到极致。 剑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团又一团的炽光,在东皇面门之处炸开,两人的脸上升起阵阵惨白光华,在东皇的眼中,宁奕不再是双手持剑……这个人类剑修似乎生出了数条手臂,无数剑气不再是虚影,而是如千手菩萨一般,绵延伸长的手臂,施展出无数剑招。 大道长河,剑气道果。 剑湖宫,蜀山,应天府,白鹿洞,紫山……无数剑气修行的招式,在宁奕的掌心施展开来,风雷翻滚,执剑者的神性在这片铁骑洪流之中发出怒吼和咆哮。 宁奕取得了“压制性”的上风。 而让东皇窒息的是,这个人类剑修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大,身上却没有展现出丝毫的疲态,他的眉心有一团满溢的金光,其内像是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在这团金光笼罩之下,这个人类越战越勇。 东皇在宁奕的眼中,看到了……一头愤怒咆哮的狮子。 最后一剑,剑气磕碎东皇的护体罡气,宁奕一剑插入东皇的肩头,与宁奕厮杀至此,对于这种疼痛,东皇已经再熟悉不过了……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类竟然放弃了“乘胜追击”的好机会,没有拔出长剑,试着刺破自己的“要害”,而是借着这一剑的力量,狠狠将自己震得抛飞而出。 这是……为什么? 东皇的眼神有些惘然。 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飞出。 宁奕一掌印在东皇的胸膛,全部力量轰打而出,他抬起头来,抿起嘴唇。 面前一道长线,与上一次很是相似……擦着自己的耳旁划过,耳膜震颤,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 铁箭如花,盛开的无比璀璨,而又炽烈。 而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是。 这一箭并非是瞄准自己,而是瞄准那个抛飞在空中,毫无防备的黑袍男人。 一缕长线,贯穿铁骑。 远方的小山丘上,三位大将军从雾气之中显现轮廓,那位面容阴沉的大将军,松开搭弦的那只手。 东皇面色愕然,他怔怔看着自己的胸口,一抹血光倒涌而出,源煞的力量,都被这一箭射得破碎。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斩东皇头颅!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咔嚓”破碎的声音。 这一箭,将东皇的胸口击得破碎,一瞬之间整具身躯血肉横飞,而那位阴柔大将军射出的箭,与宁奕的剑气有着明显的区别……箭镞尖头并没有所谓的“神性”附着。 所以这一箭,不能杀死东皇。 万千的铁骑冲阵。 宁奕拔剑出鞘,踏地掠出,在空中狠狠一剑劈下! 细雪神性在空中递斩而出,东皇不再抬起双臂去试着抵抗这浩荡剑气,而是竭尽全力坠落,以此来躲避宁奕的剑气。 长虹披挂。 两人掠出铁骑之后,便在这场雪龙卷的尽头厮杀,东皇的模样极其凄惨,胸口被箭气洞穿,源煞的恢复速度已经大大降低,但即便如此,没有宝器的他,仍然能够以体魄硬撼宁奕。 生字卷带来的生机,也进入了极大的消耗状态。 一蓬又一蓬金灿的光火在两人之间炸开。 而宁奕的心神,则是一直放在远方的那座小山丘上。 那口古棺……那位背负剑匣的北境古代王。 这三位大将,都是极其棘手的角色,之前自己把东皇推入局中,让其毫无防备的中了阴柔将军的一箭,占领了先机,如今他步步杀招,不想给东皇一丝一毫的喘气机会。 这个从两千年前复活,打遍妖域无敌手的霸主,极其难杀。 找不到“死穴”,便只能以气机角力这样的方式,强行消耗。 宁奕眼神冰冷,他的耳旁传来“嗖”的一声,拔剑递斩的姿态在空中硬生生变换,他的身段柔软如水一般,猛地仰身后掠,一位身材粗壮的黑甲大将,将长刀横切劈砍而出,被宁奕躲开之后,狠狠一刀砍在了东皇的手臂之上。 “刺啦”一声。 并没有皮开肉绽。 而是如利器划过鳞片,或者手指扫过珠帘……这一刀带起的声音极其清脆。 却连东皇的手臂体魄都没有砍破。 宁奕瞳孔收缩,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东皇的体魄,是强大到了何等地步。 自己上一次在雪龙卷遇到这位双刀将的时候,打得难舍难分,极其狼狈。 而转过神来……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如今剑气境界的可怕之处。 轻易砍碎东皇体魄。 是“执剑者”的“神性”么? 这世上没有执剑者剑气砍不碎的东西。 专杀不可杀之物! 在炼化“生字卷”之后,宁奕的实力得到了极大的突破,只可惜,他从苏醒之后,遇到的对手,一直都是妖族最顶尖的天才,随着他实力的进步,所遇到的战斗也是愈发艰难。 如果今日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在宝珠山击败洛长生的东皇……而是妖族另外两位背负盛名的天才。 姜麟或者白如来。 那么这一战的结果,不会有丝毫悬念……而且过程也会变得极其干脆,利落。 大道漫漫。 一个修行者的实力,往往与行过的山水,参悟的大道有关……譬如徐藏,在生死之间行走,递出必杀的那一剑时,便是天下无敌。 而再没有人,像宁奕这样,崛起于西岭的微末之间。 在死去之后,能够重新睁开双眼。 生死之中,冥冥有大造化。 锵然一声,金铁交撞,那位双刀大将的眼神阴沉起来,他盯着东皇,两柄长刀接连递斩而出,势大力沉,砸得东皇接连后退,然而他破不开“源煞体魄”,金铁火花刺啦刺啦飞掠。 论杀力。 他不及远方的那两位存在。 张弓搭箭的阴柔大将军,再次瞄准目标……而这一次,“幸运”的不是东皇,而是宁奕。 宁奕心中,“嗡”的一声。 神念预警。 他猛地抬起细雪,横着格挡在自己面前,另外一条手臂抵住剑面,整个人面目狰狞,作狮子咆哮状。 一缕长光闪逝天地之间。 下一刹那,箭镞撞击在细雪的剑锋之上! 扭曲虚无的洞穿之力,击打得“霜纹钢”颤抖,荡漾出层层涟漪,几乎要融解开来—— 宁奕的眼前,一片银白,他余光瞥见,那座小山坡的最高处,一袭大红蟒袍飘扬,自始至终不曾言语,不曾动作的那位“北境古代王”,此刻似乎有了动作,浩荡的箭气淹没了宁奕的视线,就连神念的感知,都吞没在疯狂肆意的潮水之中。 那位蟒袍古代王抬起一只手,搭在剑匣之上。 宁奕闭上双眼,渡过了一个短暂而又漫长的呼吸。 一半的概率。 要么是自己…… 要么是东皇…… 这是一场博弈,也是一场赌博。 宁奕神池之中,那颗“狮心王结晶”,不断颤抖,不断轰鸣,想要挣脱“白骨平原”的承载,脱离而出。 执剑者的“神池”,是唯一可以容纳外人神性的地方。 若是脱离了……那么,便是灰飞烟灭。 这或许不是一场“赌博”。 在宁奕闭上双眼的那一刻。 抬起手指,准备搭在剑匣之上的北境古代王,微微蹙起眉头,望向宁奕的方向,他犹豫了一刹,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却没有奔向宁奕的方向。 一座沉重剑匣,随着蟒袍男人的抬手动作,倏忽飞离地面,下一个瞬间,便如一柄重锤,剑匣重重击打在东皇的胸口之处,被“源煞”附体的东皇,毫无抵抗之力,被这一剑匣砸得倒飞而出,两人一前一后,凿穿铁骑,撞击在小山石壁之上。 东皇盯着这袭蟒袍,看着那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面颊,轻佻的眉眼,微薄的嘴唇。 他此刻的神情惘然而又困惑。 一股极其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但破碎的记忆,又中断了他的思考。 …… …… 箭气在细雪剑锋之上消弭,宁奕翻转手腕,震去所有余劲,将细雪锵然收回剑鞘,然后开始奔跑,那位阴柔大将军仍然搭弓,但在望向那位蟒袍男人之后,神情犹豫,停顿了那么一刹。 就是这么一个刹那。 宁奕踩着滚滚烟尘,如一只鹰隼,已经掠至了那口古棺附近,他抬起双手,打出“千手”,漫天的手臂虚影在那位阴柔大将军面前浮现,擅使弓弩之大将,近身厮杀,远远不如那位双刀将,而且以宁奕如今的实力……只要那位不知名的蟒袍北境王不出手,即便是以一敌二,面对其他两位大将,也不会落在下风。 “得罪了。” 他轻声开口,欺身而入,漫天掌风将那柄弓弩拆散,与此同时,宁奕一掌“轻轻”印在那位阴柔大将军的胸膛,掌心发力,气劲迸发,狮子咆哮的怒吼声音在脑后响起,那位阴柔大将军应声飞出,身子向后抛去—— 在这一刻,千军万马的声音,似乎都消弭了。 宁奕的面前,只有一样东西。 那口古棺。 东皇被那位北境古代王压制,蟒袍男人无法回身。 张弓搭箭的阴柔大将军被击飞。 双刀将还在奔掠的路上。 造成这一幕的原因,有五分谋划,五分运气……但无论如何,此刻这口棺木面前,只剩下一个人。 宁奕。 “给我开!!!” 狮心王的神性结晶,从未如此的配合过,磅礴的神性洪流,在宁奕的双臂之间流淌,宁奕声嘶力竭的咆哮怒吼,双手抬起古棺,那口密封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棺木,发出了沉重的“轰鸣”,符箓燃烧破碎,雪龙卷的声势更加浩大,无数铁骑的呐喊声音在这一刻响起。 “咔嚓”一声。 古棺的棺木,被宁奕彻底掀开,那一口破碎的棺盖在风中瞬间就被拍散。 宁奕站在小山头。 宁奕垂落双臂,神情由狰狞逐渐变得惘然,再变得若有所思……他看着一口偌大的古棺,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拜了一件“物事”。 宁奕弯下身子,轻轻将其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狮子面具。 他将其戴在了自己的脸上,覆盖了上半张面颊,他闭上双眼,凛冽的寒风滚滚而来,呛住了呼吸,他脑海里是一整片浩荡草原。 源煞翻滚。 万千的生灵,都在黑暗之中挣扎,此刻抬起头来。 雪龙卷的方向,天心之中,似乎垂落一缕光明。 他们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个……曾经给草原带来和平的安定的人。 …… …… 古棺揭开的刹那。 双刀将停止了奔跑,怔怔看着那个站在山头的年轻男人,从宁奕的身上,不断流淌出狮心王结晶的力量,这股神性汇聚到那张面具之上。 坠落在地的阴柔大将军,双臂撑起身子,神情惘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苦笑,抬起头望向穹顶,像是得到了解脱。 他们的身形,都变得扭曲起来,逐渐虚无缥缈,阵阵如烟一般。 这口古棺的符箓,封锁了他们的“生机”,也给予了这场雪龙卷缥缈的活力,没有人知道这场雪龙卷什么时候会出现……或许十年一现,或许百年,而当宁奕踏上草原的时候,那颗狮心王神性结晶,勾动了“因果”长线。 于是便有了第一次相遇,第二次相遇……再到这一次。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就像是……光明与黑暗。 或者,乌尔勒与东皇。 被剑匣抵押在石壁上的黑袍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被自己视为宿敌的那个男人,一直佩戴狮子面具的那个男人,即便是最终一战,也没有得见真容。 但他不会忘记那双眼睛。 那双燃烧着炽热火光,从不动摇的瞳孔。 “乌尔勒……” 他的声音沙哑,还含带着血丝,然而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 “我叫宁奕。” 眼前的虚影缓慢消弭。 东皇怔怔看着那道披着蟒袍的身影消弭,连同那座抵住自己的剑匣,一同纷飞,消散。 雪龙卷的内部,无数黑烟翻滚,一缕天光垂落,笼罩着自己……还有另外一道身影。 宁奕站在他的面前。 如梦如烟。 往事消弭。 宁奕戴着那张狮心王面具,他在这一刻,听到了草原上万物生灵的呼吸,也看到了两千年前的画面。 乌尔勒找到了东皇的“弱点”,将其杀死。 他平静看着眼前的黑袍男人,源煞翻滚,戴上狮心面具之后,东皇浑身是一片满溢的漆黑……而唯独眉心深处,一个极其细狭的“点”,那里有一片残缺的光明。 有人在这里留下过一剑。 这是可以杀死东皇的一剑……最终却没有施展全力。 宁奕眯起双眼,神情有些落寞。 是……洛长生么? 他不知道宝珠山发生了什么,东皇的确是强大无比的对手,远超姜麟和白如来这样的妖族天才……但从这一剑留下来的痕迹看,洛长生是不该败的。 他已经找到了“死穴”。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望着东皇,平静道:“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猛地攥拢剑柄。 拔剑出鞘。 一道纤细剑光割破黑暗。 接着收剑入鞘。 有人长长吐出一口气。 源煞开始破碎,不受控制的崩溃。 …… (今天就一章)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黎明曙光 源煞破碎。 天光凛冽。 飞掠的神性,围绕着石壁上的两个人旋转,雪龙卷的呼啸声音,变得缥缈而又空灵,这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黑暗逐渐湮灭,而光明已经降临。 东皇的额首,那一缕神性风雷直击灵魂深处。 他的身躯,那些源源不断的“源煞”,不断修补自身伤势的那股不灭之力……已经开始了溃散。 这一切,都是不可逆的。 东皇的眼神,漆黑的瞳孔中心,多出了一抹光华,他看着那个戴着狮子面具的年轻男人,一如当年那般耀眼,无数光芒垂落。 他轻声笑道:“乌尔勒……你真是个令人憎恶的家伙啊。” 那人缓慢摘下面具。 所露出的,却是一张陌生面孔。 与当年的乌尔勒气息绝不相同,那人身上带着肃杀,冷峻,还有丝丝缕缕聚而不散的剑气。 宁奕看着东皇,平静地道:“你败了,战争也结束了。” 东皇不以为然,低下头来。 这场雪龙卷里的铁骑,正涌向母河的战场,神性击溃了他的源煞……这便是这场“战争”的结局,这股不灭之力,并没有帮助自己击败对手,眼前的人类剑修,身上带着一股天生克制自己的力量,也正是因为那股力量的加持,导致如今的这一战,比当年的那一战更难以取得胜利。 但如果没有这股不灭之力。 自己就不会醒来。 他沉闷地咳嗽一声,沙哑笑道:“是吗……我已经败了吗?” 宁奕眯起双眼。 “或许吧。但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东皇抬起头来,他沉沉笑道:“我告知了西方边陲的那些人,母河的真实面目……乌尔勒建立的制度将会被摧毁,从今往后,会有人怨恨,会有人愤怒,会有人反抗……而且会越来越多。” 宁奕沉默下来。 “我不在乎生死,不在乎很多事情……必须要承认,宁奕……你是一个比当年乌尔勒更有天赋的修行者。”东皇盯住宁奕,把这个人类的面容,五官,轮廓,身形,全都记在脑海里,他缓缓开口,语气之中却没有丝毫的赞同,反而是居高临下的戏谑,“但很多事情,不是靠修行天赋就可以解决的……譬如‘拨乱反正’……乌尔勒不行,你也不行……”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到了最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沉笑声,这笑声越来越大,他看着宁奕,脑海里的那片光明愈发盛大,浩荡。 嗬嗬嗬的笑声,在雪龙卷的中心回荡。 宁奕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男人的魂魄即将消散,忽然想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眯起双眼,冷声开口道:“宝珠山一战,洛长生死在了你的手上?” 东皇的笑声没有停歇,像是洪钟大吕一般。 他嘲讽地看着宁奕。 宁奕伸出一只手掌,按在眼前男人的额头,他的神念倾巢而出,想要得到“真相”。 被钉死在石壁上的东皇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任由宁奕出手,以神念在自己魂海之中,搜刮着所谓的“答案”,一袭宽大黑袍,在剧烈的狂风之中,湮灭化为齑粉,漫天飘摇的灰烬,在宁奕的面前破碎。 掌心按压下去,原本坚不可摧的金刚体魄,在这一刻却像是白纸一般,轻轻一按,便抵压到了石壁,神念所见的……东皇的魂海之中。 只有一片光明。 一片空空荡荡的光明。 “什么也没有看见……”宁奕掌心按在石壁之上,他看着那一袭黑袍飘飞如烟,东皇的身形在此湮灭,神情恍惚,喃喃自语道:“还是说……这就是真相?” 站在原地,任凭狂风吹打着衣衫,宁奕仰起头来,看着天心垂落的光芒。 长长吐出一口气。 东皇已死。 这场战争……也该拉下帷幕了。 他重新戴上狮子面具,抬起一只手来,紧接着,远方的黑雾之中,一道磅礴的高大身影嘶鸣着咆哮着踏地而来,那是一匹极其壮硕的古代战马,面覆狰狞青铜面具,顺应着狮子面具的感应,奔腾如雷鸣,在接近宁奕的刹那,俯低身子。 宁奕单手按在马背之上,极其干净利落地翻身掠上战马。 他神情平静,脑海里反复回荡着狮心王两千年前血战草原的画面,铁骑冲杀,千军万马,生灵咆哮,而他是天地的中心。 现如今,仍如此。 宁奕举起细雪,那柄执剑者的长剑,在此刻象征着天地间唯一的光明。 他望向远方的亡灵铁骑,人声喧沸的母河战场,只是沉声念出了一个字 “杀!” 雪龙卷内,无数狮心铁骑,轰然咆哮,向着那片战场发起了冲击。 …… …… 刀剑交撞。 雪龙卷过境,几位草原王掠出营帐,试图在这场天灾之中尽自己所能的,拯救更多的族人,然而让他们万分惊讶的一幕出现了……翻滚的龙卷,在抵达母河的战场之后,轰然扩散。 天地之间,昏暗雾气中,掠出了第一道高大铁骑。 面覆狮子面具,浑身沐浴鲜血的宁奕,率先冲了出来,抬手便是一剑,劈开天地黑暗。 剑气如长虹,这道浩荡的光明碾压战场,所过之处,东皇的亡灵旧部,抬剑举盾,纷纷抵抗,然而不过一个呼吸,便化为扭曲的黑雾,在宁奕身后,无数马蹄声音翻滚,响起。 紧接着便是数之不清的古老铁骑,这些铁骑带着两千年前的怨念,愤恨,还有无从宣泄的杀意,狠狠撞击在东皇的铁骑之上,整片战场的局势,在这一刻立即扭转。 “是乌尔勒!” 有人认出了宁奕,在青铜台的那一战,宁奕力挽狂澜,击败了东妖域的小白帝,请出了母河河底的“元”,帮草原化解了一场大劫。 如今东皇来袭。 本以为是一场死劫,最后时刻,宁奕带着东皇坠入雪龙卷之中,最终领着数之不清的狮心铁骑出现。 宁奕出现在这里。 便意味着……他与东皇的那一战,分出了胜负。 白狼王站在营帐外,他的白袍随风飘摇,眼神有些恍惚。 他看着那一骑当先的身影,觉得熟悉的,不是宁奕的面孔……而是那张狮子面具,历代以来的草原王,都会记住这个名字,还有那一副跃马战场的画面。 “是……乌尔勒。” 白狼王轻声笑了笑,他闭上双眼,沉沉吸了一口气,下一刹那,神情变得肃杀起来,高声喝道:“草原的大君回归了,随我一同杀敌,迎接大君!!!” 漫天的厮杀声音,在母河的诸多营帐之内响起,磅礴大雨,鼓声如雷,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直至满盈,无数铁骑从母河内部掠出。 与那场雪龙卷前后夹击。 那道漫长的战线,瞬间被冲击地扭曲垮散,在东皇死后,这些铁骑不再重生,那股虚无缥缈的不灭之力……似乎放弃了东皇,在被宁奕神性剑气刺中的刹那,袅袅散开,就此湮灭,于是铁骑之间的冲杀,几乎呈现了一面倒的倾向和局面。 …… …… 田谕策马奔腾,他的身旁,小白狼,一众修行者,呈现一条长线,一字型奔掠。 头顶大雨瓢泼。 但弥漫草原的那股“阴翳”,已经肉眼可见的消散了。 “源煞破碎了……”即便还没有抵达母河战场,田谕已经预知到了结局,他猛地一怔,高声道:“乌尔勒胜了!” 一列小队,迅速抵达母河,眼前所见的景象,正是雪龙卷吞天噬地,将东皇铁骑全都吞入腹中,无数狮心铁骑冲杀的画面。 一行人,神情震撼。 田谕俯低身子,从腰间抽出长刀,第一个加速俯冲过去。 百鸟袍在身,无数草屑和雪屑刮在身上,发出叮当作响的清脆声音。 没有人比他更痛恨这场“源煞”灾难。 长刀劈砍,划出清亮的曲线,血肉翻飞的亡灵铁骑,被田谕冲杀地倾倒,一人一骑,冲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狭小长线,田谕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一刀又一刀不知疲倦的劈砍着,像是发泄着自己胸膛里无处倾泻的愤怒,憋屈,程然的死,西方边陲的苦难,还有隐瞒历史真相的折磨…… 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 最终厮杀声音渐小。 穹顶的那场大雨也渐渐变小。 尘埃落定。 一切都结束了……田谕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中的长刀不受控制的,“当啷”一声坠落,尸骸遍野,孤独的人群游荡在这片血色原野上,风气掠过。 一蓬一蓬的霜草飞荡。 长夜破晓,黎明将至。 田谕闭上双眼,他面颊上满是雨水,力竭之后,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次又一次尝试爬上苍木,最终总是失败。 他问程然。 前方是什么。 是黑暗。 “再前面呢……”田谕苦涩地开口,他的胸膛沉闷地震颤,身子抖动起来。 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一袭大袍,披在了田谕的肩头。 他惘然睁开双眼,一骑高大的身影,正在他的身旁,戴着狮子面具的宁奕,指了指远天。 黑夜摇曳,黎明曙光如一线潮水,缓缓涨来。 宁奕轻声说道:“是光明。” (今晚只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带你回家 “乌尔勒……你准备回去了么?” 母河的河水,波光粼粼。 田灵儿的声音带着七分遗憾,她在田谕身旁,看到乌尔勒苏醒,自然是最开心的那个,但她此刻已经蹦跶不起来,小腿绑了绷带,被草原的药师叮嘱不可剧烈活动,此刻像是一根萎了的草叶,无精打采。 她小心翼翼问道:“草原还需要您的带领……” 一行人,行走在天启河畔。 战争已经结束,东皇的铁骑,全部被宁奕和母河修行者所杀死……而那场存在草原不知多少年的雪龙卷,在那一役之后,便徐徐消散,没有人知道它下次还是否会出现……但对于这场雪龙卷的去向,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大概的答案。 这是“乌尔勒”留下来的,帮助草原的最后一把剑。 正如当年斩下东皇头颅一样。 当东皇的铁骑重现,乌尔勒的狮心旧部就会重现。 而至于这场“雪龙卷”是否就此消弭了……却不好说。 如果草原还要再迎来一次“东皇”的袭击,那么它未必就不会再出现。 田谕搀扶着自己妹妹,他的神情已经与当初截然不同,从西方边陲到母河,再从母河到西方边陲,两趟来回,让这位老实人变得坚毅而且“漠然”,他身上原先青涩稚嫩的那股气质,在风霜之中饱受折磨,化为了隐忍和智慧。 当然……他还需要经历更多。 白狼王并没有看错人,田谕身上有着如“金子”一般的品质,但世上物事,都需百炼成钢,田谕从西方边陲回归之后,与白狼王彻夜长谈,整整在营帐之内聊了两天两夜,没有人知道二人说了什么……但田谕走出营帐之后,获得了更大的权力,白狼王将与西方边陲干涉,平复的诸多事务,都交给了田谕。 战争已经结束。 战争也已经开启。 比起外界的进攻……金翅大鹏族的策反,东皇铁骑的袭击,更为致命的,是草原内部的倾倒,如果不去重视,那么总有一天,平衡的天平倒下,这一切都将无可避免的走向毁灭。 正如东皇所说的那样。 人要学会“正视黑暗”。 若不能做到这一点,毁灭草原的,只会是自己。 …… …… 宁奕看着田灵儿那双灵动的双眼。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乌尔勒……从来就不是。” 在与东皇的那一战中,宁奕已经说出了这句话。 当着所有人的面。 但天启之河的几大王帐,已经默认的,习惯了,用“乌尔勒”这个称号,来称呼宁奕。 与东皇厮杀之后,宁奕在天启之河,盘坐休息了整整三天,这一战的消耗太大,若不是生字卷,那么他可能在一开始的劲气之争中,就落入下风……最终的结局自然不用多说,草原将不会看到眼前的这片光明。 他轻轻说道:“我无法带领草原……也没有人能够带领草原……” 说到这里,他望向田灵儿,目光一顿,接着望向田谕,笑道:“真正能够带领草原的,就是你们自己,乌尔勒当初帮你们建立了制度,但他却从未掌控权力,这是放权,是信任,也是最适合这片草原成长的方式……你们是住在这里的主人,没有人可以夺去你们的权限。” 微微一顿。 宁奕认真道:“即便是我,也不可以。” 这是一个有些死板的,不太讲人情的话。 田灵儿微微一 怔,没有明白什么意思。 田谕则是低垂眉眼,细细咀嚼,默默思考下去。 少女咬了咬牙,“乌尔勒,只要你一句话,八大王旗便会回归,所有的王帐都会服从你的命令……你可以重新建立平衡,规矩。” 宁奕看着田灵儿,淡淡道:“那么……我与东皇,又有什么区别呢?” 女孩神情有些愕然。 宁奕站定身子,在天启河畔,微风吹过,他的黑袍沾染了清晨的露珠,微微摇曳。 “东皇试图建立起新的秩序。但所有规矩的建立,都是基于破坏之上……他憎恶当年的乌尔勒,所以否决了这一切。”宁奕的语气放缓,声音柔和道:“他要破坏一切,规矩,将这里归于混沌,如果我收回八王旗,本质上便与他一样。” 看到田灵儿还是困惑的神情。 宁奕笑道:“我赞同乌尔勒的做法……或者说,我认为如今的草原,不需要外力的干涉,会自己走向光明。” 田灵儿有些明白了。 田谕在一旁沉默了很久,他缓缓道:“当初的乌尔勒,给了八面王旗,只是开了一个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干预过草原的方向……这两千年来,其实一直都是我们自己,在摸索着前进。” 宁奕笑着望向田谕,眼中的意味再明确不过。 是的。 就是这样。 “所有人都会犯错……母河的权贵犯了错误,自然有他们来承担。”田谕陷入了思考,他继续喃喃道:“所以就有了雪鹫部落勾结外界的翻盘,东妖域的入侵,东皇的复仇……这些都是母河权贵犯下来的错,如果这些错误会导致母河权贵的破灭,那么乌尔勒会出面吗?” 宁奕没有说话。 但田谕已经有了答案。 他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元”一直在天启河底,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只是冷眼旁观。 因为乌尔勒也一样。 他们把权力交给整片草原,时代的更迭,王帐的兴衰,自此之后,便与他们无关,成就自己的,就只能是自己,毁灭自己的,也只能是自己……而“元”的这一次出手,单单只是为了宁奕而已。 这两场劫难的最终结局,与“宁奕”的选择,挂上了等号。 田谕望向宁奕,神情复杂。 “不用谢我。”宁奕笑了笑,眨眼道:“如果你们当初在雪龙卷里捡到我的时候,不是善意待我,可能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田谕其实是一个聪明人。 他所猜测的都没有出错。 而宁奕之所以会选择付出那么多,去“拯救”这片草原,不仅仅是因为“责任”,他在接过执剑者的剑气之后,并非就变成了一个兼济天下的大圣人。 让他选择担过这片草原的原因……很简单。 他觉得这些人的善意,不应该被埋没,从最开始的雪龙卷相遇,一路的护送,再到后面的相处,朝夕之间,宁奕看到了草原上这些修行者真挚,坦诚的一面。 这是夹杂在两座天下之间,一片未受世俗污染的“净土”。 而无论是妖族的铁骑,还是大隋的庙堂,两股力量,两股截然不同的“污浊”,都不应该沾染上这片土地……东皇和狮心皇帝,都不应该是这片草原的主人,而两者之间的差距就在于此,东皇想要征服,想要将其变成与自己当初麾下领地一模一样的地域。 而狮心皇帝,则是想要“带领”,想要“拯救”,想要给这片草原人民,能够自己选择自己人生 的权力。 或许这才是光与暗之间的区别…… 宁奕站在天启之河的河畔,他隐约看见,远方有密密麻麻的人群涌来,那些人距离天启之河数十丈外站定,不敢扰了宁奕的清净。 白狼王为首的几位草原王,都来到这里。 白狼王推着轮椅,符圣瞿离坐在轮椅上,望向宁奕。 田灵儿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了,这还真是她人生头一遭遇到这样的场面,备受瞩目,看到白狼王大人温和的眼神之后,少女面红过耳,双手缩进袖子里,紧张起来。 宁奕苦笑道:“没必要,真没必要。” 田谕也笑了笑,“师尊听说你要走……我们也就是试着来留一留,真正能不能留住,还得看你愿不愿意待。” “这里是个好地方……”宁奕认真开口,他微微停顿,道:“但……我知道北境发生了什么。” 这几日,草原将有关“北境战争”的所有情报,都送到了宁奕的手中。 沉渊君发动突袭。 灰之地界陷入混乱……这是他离开草原的最好时机。 而比起这一切,更令宁奕心神动摇的,是冥冥之中的一股感应。 从雪龙卷古棺之中,获得“狮心王面具”之后,那颗神性结晶,尽数融化在其内……那张面具是一件品秩极高的宝器,佩戴者不仅可以藏匿气机,也可以洞察极大方圆内的气息。 在这片草原上,能够聆听万物声音。 风吹草动,事无巨细,尽在感应之中。 而宁奕则是在戴上面具之后,于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本以为是错觉,但这几日休养生息,心中的那股预感越来越强烈……不需要任何的物事传递心神,这股感应已经跨越了距离。 从幼年时候,相依为命。 再到菩萨庙逃离,四处奔波,辗转。 在天都定居。 珞珈山罹难。 游离在生死之间,缘分却从未切断……如今天启河畔,人潮汇聚,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叹。 远方有一缕紫色剑光,掠行在草原上空的雪气之中,轰隆隆的剑气,如潮水一般追随。 最终落在天启河畔的对面。 田谕怔怔看着那道身影。 万千长剑,在那袭紫衣之后追随,剑潮澎湃,纷纷叠叠,尽入一座紫光璀璨的剑气洞天之中。 剑仙姿态,蔚为壮观。 田灵儿攥着田谕的手掌,傻傻看着那袭紫衣,她猜过乌尔勒心仪女子的长相……却从没有想过,竟然可以如此的……惊艳。 “这不是欺负人吗……”田灵儿咬着嘴唇,委屈到了极点,怪不得乌尔勒看不上自己,与那位紫衣姑娘相比,自己就像是低到尘埃里的一粒小泥土。 田谕安慰道:“别难过……比起那位姑娘,你也……挺朴实的。” 田灵儿更难过了。 人声鼎沸。 又像是寂静。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天启之河,相对而立的一男一女身上。 紫衣摇曳,黑袍翻飞。 宁奕鼻尖一酸,他从未想过,那个傻丫头,会千里迢迢,来妖族寻找自己。 这些日子的思念,点滴聚拢,波涛汹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连腰间的细雪,此刻认出了丫头,都不再安分,剧烈震颤起来。 裴灵素眼眶泛红,灿然一笑。 “哥,我带你回家。”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点剑气,千里归乡 天启河畔,诸多目光,此刻都落在那道紫衣身影身上。 草原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样的“客人”了,一袭紫衣不染烟火气,衣袖飘飞,吊坠的丝丝缕缕剑气如流苏一般。 肤如凝脂,樱唇雪齿。 一别三年,裴丫头已经褪去了当年跟在宁奕身旁的那件旧布衫,不再是那个闷声钻研符箓的小丫头,出落地极其动人……一如当初在海底寝宫,符箓照见的那一幕景象。 宁奕有些失神。 不仅仅是宁奕失神,草原上那些修行者,看到裴灵素的这副容貌,都一阵恍惚,将这位紫衣姑娘记在了心中…… “乌尔勒……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们便会在。” 田谕看着宁奕,他微微上前,以肩头轻轻撞击宁奕肩头,两人之间的距离很是亲近,他沉声在宁奕耳旁道:“在这之前,草原在南北之间的选择……有过犹豫,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田谕望向宁奕。 眼中是再明确不过的意思。 宁奕低垂眉眼,认真地道:“这句话,我记住了。” 田谕微笑望向不远处的那些人,“你说的那些话,很有道理……但对于群众,我们不能这么交代……草原需要一束光,作为所有人精神的寄托,而那束光只能是你。” 宁奕若有所思。 田谕拍了拍宁奕肩头,深吸一口气,“乌尔勒……下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我保证你会看到不一样的草原。” 宁奕朗声而笑。 “哈哈,好!” 田谕揉了揉脸,老实人诚恳道:“西去草原,越过西方边陲,再过一截路,才是‘灰之地界’,大隋那边发动了越境之战,想要回去,这是最好的机会……我知道,以乌尔勒你的缜密,早就规划好了路线,但妖族那些人虎视眈眈,这一行恐怕不会太平。草原的铁骑,可以助你直抵灰之地界。” 宁奕摇头道:“不用,田谕,你知道的……铁骑追随,声势浩大,就像是一个活靶子,离开草原之后,我会隐匿气机,一路潜行。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 田谕望向乌尔勒,点了点头:“好。” “还记得篝火晚宴,那一日……我对你说的话吗?” 宁奕这句话,让田谕陷入了回忆,老实人微微眯起双眼,想起了那一夜的景象。 大家喝了很多酒。 乌尔勒对自己说—— “大家活得那么艰难,今天过去,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明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给自己留遗憾?万一错过了呢?” 田谕把握着了那个机会,而现在…… 他望向河畔对岸的那位紫衣姑娘。 这就是乌尔勒喜欢的那个姑娘吗? 的确般配。 田谕认真祝福道:“乌尔勒,祝你好运。” 宁奕笑道:“谢谢。” 他望向远方人群,山海一般,白狼王推着符圣,越过人群,来到他的面前,这位草原王从袖袍里取出一枚令牌。 那枚令牌呈现弧形,如一枚水滴,质地光滑而且莹润,倒映着银色波光,粼粼波光之下,隐约可见一头眼神阴沉的白 狼。 “我想,该说的,田谕都已经说了。”白狼王笑了笑,道:“显然,乌尔勒你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白狼王的眼神望向河畔对面的那位紫衣姑娘。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这枚令牌,是小元山的‘心意令’。” 符圣瞿离坐在木质轮椅上,他望向宁奕,声音轻柔,“历代以来,只有白狼王才有资格佩戴……携带令牌者,象征着草原上三姓的王,有着莫大的权力,千里传音,心意相通,‘元’大人在这片草原上留下了足够多的秘纹,来支撑神念的传递,所以这枚令牌,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失效。” “乌尔勒……如果你要离开草原,带上这枚令牌。” 白狼王笑了笑,道:“像你这样的人,即便回到了大隋……也一定有很多麻烦,相信我,草原在关键的时候,会成为你莫大的助力。” 宁奕微微思忖,没有拒绝,选择接过令牌。 他手指轻轻摩挲令牌,脑海里闪过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念头……的确如此,白狼王说得没错,自己在大隋境内还有诸多敌人,而仅仅依靠蜀山这个背景,已经不足以令所有人都忌惮。 妖族和大隋都想要争夺草原作为助力。 他望向白狼王,这位草原王的修行境界已经抵达妖君巅峰,可能接下来就要闭关冲击妖圣,如果成功了,那么整片草原的战力,会更上一层楼。 宁奕翻腕,将令牌收入囊中,沉声道:“谢了。” 白狼王摇头,道:“该说谢谢的,是我们。”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望向远方那些人,眼神一一对接,天启之河的河水,开始轻鸣,水流飞掠,黑袍年轻人的步伐向后退去。 宁奕抱了抱拳,轻轻吸气道:“走了。” 田谕抱拳。 田灵儿有些不舍,抿起嘴唇。 一缕剑光,掠过天启之河,细雪剑气璀璨银白,紧接着一缕紫色剑气相伴而起,宁奕与裴丫头二人一前一后,化为两缕剑气,消失在草原的地平线边缘。 “哥……我会想念乌尔勒的。”田灵儿苦恼地拽着田谕的衣袖,她看着那两道剑气,喃喃道:“你说乌尔勒和那女子成婚的时候,会把咱们喊去吗?” 田谕笑道:“这我不知道……但下个月,我和苏琴大婚,你可逃不掉。” …… …… 细雪出鞘,踏剑而行。 一点剑气,千里归乡。 草原的长风吹过面颊,冬去春来,霜雪化开,草屑摇曳,两道剑光贴地飞行,宁奕的一身黑袍在空中猎猎翻滚,他的目光并没有望向眼前的浩袤草原,而是一直放在身侧。 那位紫衣姑娘身上。 丫头轻柔软腻的声音响起。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里。” 宁奕笑了笑,摊开双臂,长风吹动大袖,剑气上下翻滚,他像是一只不羁之鸟,抿起嘴唇,发出一声清啸,穹顶上的鸟雀,感应到了这片草原上“大君”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上空响起,黑影在大日的照耀下追随。 裴烦有些惊讶。 “是啊……我很喜欢这里。”宁奕朗声而笑,他微微拧转脚尖,双手虚搭在脑后,同时身子背朝地面向下仰去,“啪嗒”一声,沉沉靠在细雪剑身之上,压得剑器微微一坠,紧接着便恢复过来。 他眯起双眼,两缕鬓发飘摇。 宁奕望向身侧,眼里是浩荡的春光,还有一道飘摇的紫衣。 丫头有些拘谨,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拘谨过了……在风雪原闭关的日子里,她曾无数次想过,再见宁奕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如果还能再见的话。 那时候,宁奕生死未卜。 她想过许多画面,但从未想过,会在草原上重逢,两人一同驾驭剑气,在春光浩荡之中惬意飞行。 “丫头……”宁奕的声音,轻柔地像是一阵风。 裴灵素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发生了很多事情。”他笑道:“等回去了,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你会不会不耐烦?” 裴丫头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宁奕躺在细雪上,看穹顶风起云涌,他轻声笑道:“草原是一个与妖族,与大隋都截然不同的地方……这里更纯粹,更干净,以后有可能的话,我们就到这里来住,好不好?” 裴灵素心神一颤。 她望向宁奕。 这句话的意思是…… 宁奕苦笑道:“现在还有太多的事情放不下……我很想念师姐,瞎子,温韬,还有谷小雨,大隋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我。” 说到后面的时候,宁奕轻轻叹了口气。 他微微眯起双眼,在心底自嘲笑道:“像太子,韩约,小无量山那些人……应该也很想见见我吧?” 风声很大。 两缕剑光,穿梭在草原的天光与游风之间。 宁奕笑着望向丫头,恍惚之间,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小霜山做的一个梦。 梦见万里河山,星河璀璨,自己坐在红雀的背上,怀里搂着丫头,天地云气尽在身下。 那个梦,带着一丝丝的哀意。 在皇陵里醒来的时候,宁奕似乎能够切身体会到那股哀意……没有什么,比生死之间的诀别,更令人绝望。 而从西岭到天都,十多年,生生死死。 他和丫头,两个人,已经成为了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宁奕眯起双眼,偷看着丫头那张微微泛红的面颊,后者故作不知,“一心一意”驾驭飞剑。 宁奕装睡一般,轻轻翻身,“毫无预兆”地跌下飞剑。 丫头敏锐捕捉到了这一幕,连忙驾驭飞剑去接,然而一只手掌轻轻搭在剑器之上,宁奕顺势攀上丫头的飞剑,他哪里还有半点睡意,清醒地不能再清醒。 裴灵素俏脸通红,一言不发。 宁奕一只手悬而未决,然后轻轻搭在了丫头的脑袋,揉了揉秀发。 他想了很多,想说的话也很多,但最终声音枯涩,沙哑问出来的,就只有这一句。 “从大隋到这里,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丫头低垂眼帘,她眼眶有些红润,却笑了笑。 “为你,一切都值得。”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杀机 幽幽火焰,森森长燃。 一连串的火光,在青铜古殿的两旁燃烧而起,殿内原本阴暗漆黑的气息,在火焰燃烧之后,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阴森。 这与灞都老人本身修行的功法有关。 在妖族天下的超然势力之中,灞都城是修行者数量最少的大势力。 灞都城本身,就像是一团迷雾,这个超然大势力为何而存在……它与东妖域的金翅大鹏鸟,北妖域的龙皇殿不同,灞都城并没有血脉上的联系。 灞都老人寻找着妖族天下的珍稀古种,然后将他们都带入南妖域,凝结了一群古代纯血妖种……一开始以灞都老人为脊梁柱,这些纯血妖种逐渐施展潜力之后,这座古城便开始无人能敌。 灞都老人修行的功法,是一个极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与灞都城为何能够悬空,以及灞都大师兄的身份,并列在一起。 …… …… 穹殿内,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聚集了灞都城一脉的所有师兄弟。 只有三人。 古道。姜麟。还有黑瑾。 一袭黑袍,在无数幽火的燃烧之下,缓慢飞掠,袖袍也如火焰一般袅袅燃烧。 师尊背对着他们。 老人的面前,是一副燃烧化开的景象……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瞳,从高处的云端,俯瞰着这人世间。 “大神通……”古王爷看着那一副画面,心有所感,轻声喃喃。 自己师尊的这副神通,恐怕是涅??境界,也没几位妖圣能够施展吧? 就像是东妖域的“缩地成寸”,即便白长灯可以施展,但远远不如“白帝”,白帝可以一瞬穿梭于东妖域的任意一寸土地,而白长灯……显然还差得远。 师尊并没有吝啬这门神通的传授之术,修行的秘纹,典籍,术法,都在穹殿之中可以查询……这门神通名为“观众生”,听起来十分朴实无华的名字,然而想要初步修行成功,便需要极高的神魂门槛,推演门槛,因为这门神通不仅仅是洞察外界景象那么简单。 推演之术,大衍之数。 古道曾经试着去学习……半个月后就放弃了,他的天赋实在不在这一方面,还不如修行远古龙裔的“雪杀”之术。 古王爷的身旁,姜麟和黑瑾挨连着坐下。 两人前不久,在大雪山棋盘之处,受了不轻的伤。 姜麟与东皇决战落败。 黑瑾被宁奕斩下一条手臂。 而现在,两人的气息……根本看不出来丝毫下跌。 反而更加强大。 姜麟的身前插着两把古刀,在与东皇厮杀之后,水纹钢重铸的“狩水”,被打出了诸多裂纹,回到灞都城后,师尊耗费了天材地宝,助他渡过了难关…… 在灞都城,战败并不算什么。 最怕的是,伤了道心,不敢再战。 败给东皇之后,姜麟闭关了七天七夜,他把那一战完整地复盘,把自己所有的不足都列了出来,遇到那位两千年前的妖族共主,他的确输得不怨,体魄强度根本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一力降十会,自己的刀法,杀伐之术,再如何施展,也不可能取胜。 这一战,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闭关之后,他的刀道境界更上一层楼,重整道心。 而师尊,也是出手将“狩水”再次淬炼。 坐在姜麟身旁的黑瑾,神情平静,近乎于死寂,她向来如此,脸上很少流露出表情……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都看不出来。 如果说,姜麟的道心没有受阻。 那么她则不一样。 败给宁奕之后……她的心内,隐约形成了一道“执念”。 宁奕当初在星空古门内,要斩断她摘下“灭字卷”的右手。 最终被她逃离。 强行炼化“灭字卷”的黑瑾,在灞都城渡过了一段极其难熬的日子……这股痛苦究竟有多可怕,外人根本无法理解。 灭字卷与生字卷截然相反,象征着世间最纯粹的灭杀之力。 宁奕破开命星境界,在精气神最巅峰的时刻,选择吞下“生字卷”,即便如此,还是险些被“生机”所撑爆。 多亏“元”出手,宁奕才能在“天启之河”的河底,以最小的代价,将生字卷消化。 而黑瑾吞下的是“灭字卷”! 这股湮灭之力,自内而外的散发,几度要将她神魂肉身一同寂灭。 外人无法帮助。 灞都老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让她渡过此劫。 从“死寂”之中醒来,黑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个把自己从悬空城带回来的老人,还有这座看似冰冷的古城,在经历死劫之后,才显得温暖,珍贵。 对于弟子,师尊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 …… 穹殿之中,众火围绕,燃烧而出的,是一副草原上风气飞掠的画面。 “天神高原。” 姜麟双手按住膝盖,盯紧那副画面,沉声开口,“我去过那里……” “那个叫宁奕的小子,就跌落在那里?”古王爷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这几日,妖族天下,发生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凤鸣山被攻破。 北境沉渊君率领铁骑,一条直线凿穿灰之地界,一连击破好几座壁垒,而妖族的几座超然大势力,并没有急着派出涅??,而是任由这条口子继续撕裂……这对妖族而言,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灰之地界的地带太狭窄,这些铁骑越是深入,越是难以回归。 “这几日,金翅大鹏族和龙皇殿的大能,共同推演了‘沉渊君’的意图。” 坐在穹殿最深处的灞都老人,背对弟子,他声音沙哑,缓缓道:“这些铁骑踏破凤鸣山,还在向着灰之地界深处前行,看样子大有要打穿灰界,抵达妖族的意思……但事实上,这些铁骑,随时可能收拢。” 古王爷微微一怔,“收拢?” 灞都老人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子,缓缓回转,身下火焰汇聚,凝聚出一尊宝座。 灞都老人坐了下去,并没有丝毫执掌天下权势的力量感,反而像是一位身躯枯败,衰老不堪的老人,小心翼翼的缓缓坐下,触碰到宝座的刹那,?0?2便释然地陷坐下去,他身上的气息的确带着太久远的古老意味……黑袍飘摇,看起来像是一团风絮,随时可能散了。 “沉渊君的铁骑,不是‘进攻’……而是‘接引’。” 古道眯起双眼。 姜麟眼神一亮,喃喃道:“接引……宁奕?” 老人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望着姜麟,黑瑾,轻声道:“其实妖族天下,打得再凶,再热闹,与我们又有何干……沉渊君就算打破了灰界屏障,也是白帝和龙皇的麻烦。” “我不关心沉渊君要做什么……我只关心你们。”老人神情真挚,道:“你们二人,道心并不圆满,想成就无垢的涅??,道心之内,不能留遗憾。” 姜麟和黑瑾神情各自一怔。 古王爷神情微妙,师尊的这句话,说得十分委婉,看破不说破,隐约之间的点提……而此刻让他觉得好奇的是,师尊所指的他们二人,道心有缺憾,到底是什么? 黑瑾小师妹的道心,应该是由那个叫“宁奕”的人类引起的。 在昏迷时候,灞都城的师兄弟轮流照看黑瑾,古王爷曾不少次听到黑瑾带着怨念喊出这个人类的名字……其中饱含着莫大的杀意。 那断掉的半条手臂,后来被师尊重塑。 显然是被“宁奕”斩下的。 这是血仇。 那么……姜麟的道心呢? 古道有些恍惚,他望向师弟,看到那张清俊的面孔同样有些惘然,眼神之中,似乎倒映着一道朦胧的身影……是那个念念不忘的人族女子? 古王爷眯起双眼,他实在不能理解。 人间的爱恨情仇,生死别离,就像是一团风絮,握住就散,握不住也是散。 看看就好。 何必当真? 稚嫩童子挠了挠头,在心底低声喃喃:“不就是个炉鼎……至于吗。” 灞都老人的这一句话,让座下的三位弟子,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宁奕要离开草原,抵达灰之地界,届时,妖族的大能者,诸多的大修行者,都会出手,宁奕离不开灰界,沉渊君和他的铁骑也要为凤鸣山付出代价。” 老人画面抬起手来,指尖微屈,点落在火焰燃烧的“观众生”画面之上,无数丝线凝聚,扭曲,翻转,最终织成一张大网,密密麻麻交错纵横的丝线,汇聚到一起……最终指向了一个点。 “我以推演之术,赶在他们之前,定下了这个地点。” “在大鹏鸟和龙皇殿行动之前,你们有一个机会,自己出手,把道心的缺漏抹除。” 灞都老人看着自己的两位弟子。 黑瑾盯住那个点,二话不说,站起身子,离开大殿。 姜麟则是坐了很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拔出古刀。 最终殿内就只剩下古道和灞都老人。 古王爷神情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有些不明白……师尊把自己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小古。” 灞都老人轻声开口。 “若是他们失败了……” 古道神情一凛。 “你就踏入灰之地界,把宁奕,和那个人族女子抹杀。”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东厢对话 草屑飞扬,剑气缭绕。 宁奕和丫头两个人,驾驭一把飞剑,在草原上掠行。 看着这一片静谧,浩袤,而又安详的土地,宁奕轻声喃喃。 “很快离开草原……就不会这么太平了。” 宁奕心里清楚。 妖族天下,盯住自己的势力可不少。 带着红樱丫头,从朱雀域离开,抵达西妖域的时候,被东妖域当成一颗棋子摆布,如果自己离开草原,接下来定然是一场浩大风波。 灞都城十有**会找上门来。 黑槿的“灭字卷”还不圆满,那位妖族执剑者若是想提升修为,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他,吞噬他。 同样的,宁奕也在等待着黑槿。 而之前把自己当棋子“玩弄”的那位白郡主,此刻还被囚压在剑气洞天之内……这是宁奕留下来的质子,东妖域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但有“白早休”在手中,他在最后关头,也会多出一枚谈判的筹码。 深深吸了一口气。 宁奕揉了揉眉心,思绪复杂,命字卷还没有归位,接下来的事情,可以预见的一团乱麻,却难以推演拆分成细致的景象。 “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丫头的声音传入耳中,与此同时,软腻的清香,发丝的芳香,一同传来,宁奕此刻正踩在飞剑的后半段,他轻轻嗅了嗅丫头身上的香气,笑了笑。 宁奕缓缓开口。 “我刚刚斩杀妖族东皇,如今两座天下,年轻一辈,再无敌手……谁敢拦我,便是一个死字!” 这句话的语气十分平淡。 其中杀气却相当凛冽。 裴烦神情一凛,她望向宁奕,“你杀了……东皇?” 在北境长城,她作为观战者,亲眼目睹了东皇与洛长生的那一战……而那位妖族第一人的强大,历历在目,即便在紫山闭关三年,被楚绡称之为“不世之才”的丫头,也没有丝毫战胜东皇的信心。 她太了解宁奕了。 宁奕从不是一个喜欢夸大海口的人。 他轻轻“嗯”了一声,咧嘴笑道:“很难杀……但我杀了。” 说到这里,宁奕的神情有些落寞。 他顿了顿,“算是……为他报仇。” 裴灵素沉默下来。 她知道宁奕口中的“他”,指的是谁,现在北境战争发动,北境城头一片肃杀,大量的铁骑越过凤鸣山,但比起肃杀,更多的是一股哀意,流淌在北境城头的修行者身上,曹燃,叶红拂,王异,珞珈,羌山,书院……聚集在北境长城,观看谪仙人与东皇那一战的修行者,亲眼目睹了那一团因果掠向凤鸣山的画面。 谪仙人战死。 对大隋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苦果。 “我斩杀东皇的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出去。”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木然道:“离开草原之后,会有人来,不知道是最先来的谁……但他们很‘幸运’。” 东皇是一个漂泊无定居的散修。 在凤鸣山,拒绝了好几座超然势力的邀请。 即便是灞都城,也动过邀请他的念头……毕竟东皇完全符合灞都城修行者的形象,一个孤独的,强大的纯血种,以他的实力,血统强度自然不用多说,除却灞都城,北妖域的龙皇殿,东妖域的大鹏鸟,都有过邀请。 只可惜全都被拒绝。 东皇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他的背后没有背景……而这一点,就导致了,他倒在草原的消息,不会立即就被妖族得知,而妖族会大大低估宁奕的实力。 “离开草原,越过‘长缺山’,就可以踏入‘灰之地界’。”裴灵素微微抿起嘴唇,道:“我准备了好几座阵法,可以一瞬之间近百里。沉渊君的铁骑会迎接我们。” “希望……一切顺利。” …… …… 长夜来临。 莲花楼内,一位身披华服的年轻男子,坐在空空荡荡的屋阁内,他的面前,是一张孤零零的画像,画像上描绘的,是一位红妆女子,发丝垂落,微微散在肩头,眉眼含笑,对着画外人侧首。 这些日子,太子很喜欢来莲花楼。 哪怕莲花楼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会整夜整夜,坐在这间楼阁里,对着这张画像发呆,神情恍惚,外面等候的侍者,宫内焦灼的群臣,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北境发生了如此大的动荡,他只是置若罔闻,洛长生输掉了与东皇的对决,沉渊君发动了一场极其猛烈的突袭。 北境战争已经爆发。 而太子却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不知情者。 那些人不知道。 只有在这里,李白蛟才是一个真实的人。 一个人犯了错,会后悔,会去尽力弥补……当他拥有这世上最大的权势之后,便没有什么补偿做不到,这便是李白蛟想要登上天都宝座的原因,他以为自己可以将一切都弥补给“红露”,但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的很离谱。 不是每一个错误,都有弥补的机会。 太子背靠着石壁,胸膛起伏,发出沉闷的咳嗽,发髻被他取下,凌乱的长发垂落,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一位“春风得意”的执权者。 落魄。 一如当年的落魄。 甚至犹有过之。 这样的一副景象,他怎么能让别人看到? 躲在这里,藏在这里,他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李白蛟,能够在刀剑厮杀的天都光影之中,扮作一个孤独可怜的无助者,在莲花楼内借酒消愁,让世人贬他,讽他。 这只是长夜之中短暂的逃避。 从他坐上王座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逃避”这个词了,他总要站出来。 直至天明,莲花楼外,已经汇聚了数不清的等待者,翘首以盼。 他们都在等待着一个人。 其中三司的各位机要官员,神情严肃,心思复杂。 他们有些人,担忧太子因为“红露”之死,任性地不出门,不见人,不发令。 担心殿下一蹶不振。 担心大隋因小失大。 然而 黎明曙光落下之时,从漆黑的莲花楼内走出来的,还是那位神情平静冷峻,衣着丝毫不漏的“太子殿下”。 李白蛟匆匆瞥了一眼那些俯低身子等候的官员,眼神之中没有丝毫的悲喜,他拂袖上车,对驭马的海公公道:“送我去东厢。” 海公公连忙领令。 而那些等待着的官员,有些捏着冷汗,攥着袖袍内的竹简,等待着太子出楼,他们本想“以死请柬”,来递出自己对北境战事看法意见的奏折,直到他们等到太子,才发现自己想法的错误之处……太子身上带着一股极其森然的杀气,即便神情没有丝毫流露,但这个压迫感几乎凝为实质。 就算是皇族的高位权贵者,也不敢在这时候搭话。 “殿下,这些人怎么办?” 海公公望向外面,他没有避讳,算是“好心”的替外面等候者问了这个问题。 太子坐在马车内,看也不想看这些借着北境战事鼓起胆气的“投机者”。 他冷笑一声,面无表情道:“这些人……他们既然喜欢等,就让他们继续等。” …… …… “剑湖宫宫主柳十前赴北境城头。” 这是太子推开东厢院门,对那扇门内的女子,说的第一句话。 东厢一如既往的平静。 或者说,死寂。 这里除了徐清焰,还有丫头小昭,便再也没有第三个人。 太子也很少会来东厢……但或许是因为“太宗”的原因,东厢如今已经变成了宫内的一处禁地,但凡是真正了解了“东厢主人”的宫内人员,即便是行路时候走至这里,也会特意避开,那位徐姑娘如今是宫内少有的“有实权”的人物。 虽然没有人知道,徐清焰到底拥有着什么样的权力。 但太子“器重”她。 这一点,便足够让人畏惧。 此刻的东厢院门,被大风吹得来回摇曳,太子站在楼阁之前,他没有推门,看着窗口模糊的伏案影子。 徐清焰明显因为他的话,微微一滞。 “不仅仅是柳十,诸多星君都前往北境长城,以‘助战’为理由。”太子木然开口,“书院的水月,蜀山的瞎子,沉渊君发动北境战争之后,妖族的驰援已经抵达……很快就会有妖君级别的战力发生对撞,但双方都在隐忍,想必你是清楚,这一切的原因的。” 太子微微一顿。 他平静道:“毕竟你去了紫山风雪原整整十天,花费了如此大的心力,只可惜你还是没能‘救’回宁奕。” 两人之间隔着一扇窗。 徐清焰的声音平稳传来:“宁奕有很多朋友,不希望他死……我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太子微笑道:“不用担心我会生气,在那一夜之后,我许诺过你的,我不会再干涉你,我给你足够的权力,足够的自由。我向来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但你也答应过我一些事情……今日来到这里,是想提醒你,之前的承诺,不要忘了。” 婢女小昭一直低头,隐在黑暗之中,一言不发。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避开她,也不需要避开她。 缓慢的抬窗声音。 太子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绝世惊艳的面容。 徐清焰面无表情,道:“我要宁奕活。” 太子看着那张绝美面孔。 他无声的笑了笑。 徐清焰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自己说的那些话,已经让她明白,剑湖宫也好,蜀山也好,紫山,书院,这些势力加在一起,哪怕能够接回宁奕,最终决定他生死的,只有一个人的意志。 自己。 太子坐在天都的皇座上,无数人想要试探他的深浅,而只有少数的人,知晓他的一张,或者几张底牌。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徐清焰是为数不多的,对他极其了解的人。 如果太子愿意点头。 那么这件事情,才算是真正的稳妥。 所以她开口了。 徐清焰知道,在如今这个“微妙”的时刻……太子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可以。” 果然,太子很是干脆利落,直接道:“我可以答应你这个要求……” 说到后面,语气明显有些停顿。 徐清焰挑了挑眉。 太子微笑道:“但作为回报,我也有一个要求。”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道心长缺,一座山 长缺山。 一座横亘在草原和灰界之间的山脉,这座山脉其实很是偏僻,因为草原修行者的边陲防线,还有阵法的缘故,这里几乎无人来临,被当做是妖族和草原的缓冲地带。 而事实上,东妖域的“燕巢”,灞都城的“观众生”之术,在长缺山便已经可以施展……“元”的阵法并没有囊括此地。 “这就是师尊推演而出的那个‘点’么。” 两道身影,在火焰的缭绕之下,缓缓踏出虚空门户,落在长缺山上。 黑槿眯起双眼,她轻轻抬起一只手,一片青叶从地上如水流倒卷一般掠入掌心,在她指尖轻轻揉搓之下,青叶的叶脉变得苍白,短短两个呼吸,就失去生机,化为湮灭的飞灰。 姜麟站在她的身旁。 他看着自己的师妹,黑槿从棋盘回来之后,身上便多出了这缕令人忌惮的“意境”。 是纯粹的灭杀之力。 “白早休还在宁奕手上,东妖域也不会放过他。”黑槿指尖揉搓着苍白枯叶的飞屑,缓缓道:“他已经成为了我的心障……这一次在长缺山,我一定要杀了他。” 师尊说的没有错。 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已经成为了她的心障。 星空古门的那一斩,已成了耻辱……更何况,“生字卷”还在他的手上。 念及至此,黑槿的神情更加阴冷,她的发丝被无形气机撩动,阵阵杀意从地面升腾,漫天青叶飞掠如小龙卷,伴随着她抬臂的动作,这些叶片如刀片一般掠向长缺山的阴影之中,青色生机瞬息被磨灭,苍白的湮灭之力,就这么丝丝缕缕切入黑暗之中。 “这是?”姜麟有些讶异。 他看着这片片归于漆黑的叶片,即便是自己,不以神念仔细辨认,也无法感应到这些“杀机”的存在。 极其隐蔽。 而师妹所修行的“湮灭大道”,藏在叶片之中,若是爆发,造成的杀力,必然相当可怕。 黑槿声音清冷,幽幽道:“我在这里布下一座阵法……大概需要两三个时辰,以师尊推演的时间来算,完全来得及。等到宁奕踏入这座山脉,落脚的那一刻,便是杀机引动的那一刻。” 以有心来算无心。 即便取胜,也是胜之不武。 姜麟微微皱起眉头。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战术”,他是一个骨子里堂堂正正的妖修,更喜欢公平的持刀对砍,胜负生死,由双方实力来取决。 这就是为什么,姜麟即便败给东皇,道心也没有受损,反而更加勇猛的原因,他从不畏惧失败,正视失败,在修行路上,以强敌,生死厮杀,来不断淬炼自己。 而黑槿则不一样。 不是每个人,都像姜麟那般“勇猛精进”。 她的目的很单纯。 找到宁奕。 杀死宁奕。 只不过黑槿的心思也极其敏锐,一瞬便觉察到了自己师兄的心念和犹豫。 她平静道:“若是宁奕只有这点本事,连这座阵法都破不了……那么也无须师兄你出刀了。” 黑槿一边说话,一边操纵着“灭字卷”的杀念,生死劫难之后,她破开命星,拨开云雾见明月,这是因祸得福,但她却没有丝毫欣喜,生灭两卷相依相存,离开之后,单独攫取某一卷,似乎都会对其主人的心智,产生一些影响。 黑槿的“情感”,似乎都被“灭字卷”,无声无息湮灭了一部分。 而且这股影响,还在不断的扩大,只不过她没什么感觉,因为本来就是冷若冰山的人物……只不过在炼化灭字卷之后,她总是隐约觉得戾气翻涌,难以压抑。 阴阳调和,缺一不可。 她拿了“灭字卷”,想要中和,便必须要“生字卷”。 必须要宁奕! “嗖” 轻微的空气震颤声音,黑槿微微含唇,她的发丝缠绕指尖,拉紧绷直,饕餮的血脉之力,浓郁得像是一片化不开的漆黑,这一绺秀发,根根拉扯开来,分明如漆黑的铁弦,被黑槿红唇含住,雪白贝齿抵死,舌尖轻轻触碰,便迸发出清脆如雷霆一般的炸响,这些饱含饕餮血脉与湮灭之力的发丝,一根根掠入山脉的雾气阴翳之中。 同样的。 这也是在打下阵法根基。 黑槿一边布阵,一边含糊开口。 “姜师兄……你的心障,也是宁奕么?” 她曾隐约听说,姜麟的第二把刀,也就是那柄名为“白狮子”的古刀,乃是取自于大隋三司严加看守的“红山禁地”,而当初姜麟单骑走千里,为了取刀,便与宁奕有过碰面和摩擦……这在灞都城内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时候,宁奕的修为还不算高深,但凭借着诸多底牌,姜麟并没有杀掉这个潜力无穷的年轻剑修。 于是宁奕才慢慢成长……直到现在。 以黑槿的思绪来说,在红山以高对低,没有杀死对方,很有可能就是师尊口中所指的,姜麟师兄的“道心缺憾”了。 然而。 肩头披着宽大白袍的姜麟,摇了摇头。 他轻声缓慢道:“不……不是宁奕。” 黑槿神情一滞,缓缓挪动头颅,望向姜麟。 姜麟苦涩笑道:“我的道心有缺漏,古师兄不知道,二师兄也不知道,灞都城里的那些师兄都很关心我……但这件事情,我谁也没有说过。或许师尊‘观众生’的时候,看到了我的心魔。” “是一个人族女子。” 他长叹一声,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黑槿若有所思。 她来到灞都城的时候,被师尊从南妖域悬空城带回,那时候,灞都城内,才刚刚上演了一出好戏,东妖域的蛮横郡主白早休,被姜麟拒绝了好意,然后一怒出走……这才有了后续。 在灞都城居住的这一段时光,她隐约听闻了姜师兄的一些“琐事”。 古道对她说,姜麟似乎倾慕着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人族女子剑修。 与宁奕有关。 所以白早休,才布下了西妖域棋盘,如此疯狂的报复宁奕。 黑槿皱起眉头,缓缓道:“裴……” “裴灵素。”姜麟坦然开口,他握着白狮子缓慢上提,同时翻转刀面,平静注视着刀面倒映的银光,也注视着刀面倒映出的自己,他从未如此坦诚地对别人说过自己的这道“心障”。 “在红山寝宫,我于剑气符?之中,见到了她。” 姜麟的腔调带着一丝沙哑,吐气声音逐渐粗犷起来,他压抑着胸膛里的一些郁气,沉沉道:“不知如何去描述……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见之后,便再难以忘却。” 他自嘲笑道:“是不是很可笑,从未见过面,说过话……这样的一个女子,就这么成为了我的‘心障’?” 黑槿神情有些古怪。 她望向自己的师兄……这可是被誉为未来南妖域主人的天纵奇才,妖族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倾心,仰慕,为之疯狂,抛去灞都城年轻传人的这道身份,仍然有着麒麟古皇血,麒麟冢继承者等诸多的利害关系,足够令妖族的几大势力动心。 这几年,若不是东妖域的白早休早就摆明了对姜麟的追求,不知有多少婚媒之事,从北妖域到南妖域,一桩一桩,要拜入灞都城内。 姜麟是妖族天下,数一数二的年轻人物。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心障”吗? 这样的人,心障竟然是一位万里之外素未谋面的异族女子吗? 黑槿沉思许久,道:“很荒唐,但……并不可笑。” 姜麟微微一怔。 他摇了摇头,“既荒唐,又可笑。我不知这件事该对谁说,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厌恶……我肩头背负着太多的东西,哪里还有其他的位置?” 重整麒麟血脉。 复兴古族。 带领灞都城,南妖域,走向辉煌。 的确,他的肩头扛着太大的责任……无论是师尊,师兄,还是南妖域底层的那些陌生妖修,都对“姜麟”怀揣着莫大的希望。 这正是他“喜欢”裴灵素的荒唐之处。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师尊知道我的心障……而他之前说,在长缺山,能够了却这一切。”姜麟笑了笑,他看着古刀刀面倒映出的那张陌生面孔,声音沙哑道:“说明……那个女子,也来了妖族。” 至于为什么会来妖族? 这一切的因果缘由,甚至都不需要去思考,答案便自行浮现。 姜麟又不是傻子。 北境的沉渊君,踏破凤鸣山,带着数万铁骑,在灰之地界孤军深入,为的是什么? 而裴灵素只身掠入草原,自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因为宁奕。 她是来接宁奕的。 “白狮子”的刀身,隐约有罡风缭绕,姜麟的指尖轻轻叩击,将刀面的那团雾气震碎,清亮刀光里倒映的那张自己的面容,也随之破碎。 轻声而愤怒的狮子咆哮,在刀身之中震荡。 姜麟像是释然了,解脱了。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但攥拢白狮子的那一刻,眼神的深处,却涌出了一抹坚定。 “我会斩杀道心的缺漏……” 他轻轻喃喃道:“杀掉过往的我自己。”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截杀 长缺山上,云气稀疏。 姜麟眯起双眼,他望向穹顶,稀薄云气之中,有一抹漆黑的影子,从远方掠来。 那是一只黑鹰。 “来了。” 他轻声开口,攥拢手中白狮子。 远方的云层,轻轻震颤,隐约传来剑气的轰鸣。 有人驭剑而来。 黑瑾站在长缺山的阴翳之中,她面无表情,指尖缠绕着一缕一缕的黑发,木然等待着那两人越过西方边陲的时刻……剑气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 她体内的那卷古书,隐约颤抖起来,两者之间,本来一明一暗,因为天书之间的感应……这些距离,似乎都清空了。 坦诚相见。 她布下的阵法,等同于是堂而皇之放在了那个男人的面前。 …… …… “长缺山有阵法气息。” 隔着数里。 就在草原的最边缘。 丫头望着远方,那座雾气之中若隐若现的古山,她平静开口,道:“有人先行抵达了。” 宁奕微微眯起双眼。 要论阵法和符箓之道,他绝对信任如今的裴烦,丫头的阵法天赋之强大,可以列入宁奕所见天才之中的第一,而且是遥遥领先,一骑绝尘的那种。 丫头蹙起好看的眉头,“打,还是绕?” 宁奕的神池之中,不再安稳,他感应到了一股宿命的召唤。 而这样的“召唤感”,“吸引感”,如果深究来源……抽丝剥茧,便可以发现,来自于神池之中悬浮的那枚青绿色竹简。 生字卷。 能够使得生字卷产生如此大的吸引力的,就只有与之对应的灭字卷。 “是灞都城。”宁奕笑了笑,“既然布下了这座阵法,那么便是请我们入局。” 想要算计自己? 黑瑾恐怕没有想到,当她取走灭字卷,宁奕拿到生字卷之后,两人之间便产生了这等微妙的联系。 宁奕相当谨慎,缓缓道:“灞都城里有极强的妖君,不知在不在长缺山。” 这是他最忌惮的地方。 当古卷的感应生出。 想必黑瑾也觉察到了自己,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想要悄无声息绕路,也不可能了。 “黑瑾在,那头麒麟肯定也在。”宁奕揉了揉眉心,“我没有感应到‘妖君’的气息……你呢?” 以宁奕如今的境界,两卷天书加身,感知能力全面散开。 即便有打不过的人物,也可以遥遥“看见”。 除非是极强的极限星君,特意隐匿气机。 以宁奕的情报,在灞都城内,的确有着几尊强大妖君,但真正算得上“极限妖君”的,只有二师兄火凤,那头古凰种甚至触碰到了涅槃的门槛,如果是他在,世间极速加持,那么宁奕想跑也跑不掉。 其他的几尊星君,都不是擅修“气机隐匿”之术的。 而且灞都一脉,行事相当高调。 丫头也摇了摇头,“我没有感受到过强的气息,一共只有二人。” “拦在这里,是想找我清算的么?”宁奕轻笑一声,向着裴丫头解释道:“前不久,他们二人追杀我到西妖域死角,可惜结局不遂他们愿,两人都折戟。其中一人被我斩下一条手臂,另外一个……则是被东皇打成重伤。” “被我斩下手臂的,名字叫‘黑瑾’。她虽受伤,却从我手中夺了一桩造化。”宁奕道:“若没猜错,她这次拦我,是想截杀我手里的另外一桩造化,来成全她的修行。” 丫头望着宁奕,道:“还有一个,是姜麟?” 姜麟,即便是大隋天下,也无人不知的妖族年轻天才。 妖族年轻一辈,前三甲。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他神情阴沉起来,想到了海底寝宫那场对决,姜麟看见丫头剑气时候的景象……据说姜麟在灞都城闭关,不近女色,隐约有流言说他喜欢上了某位人族女子。 宁奕在心底默默道。 既然只有你们二人…… 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 …… 一缕剑光,速度愈发之快,而且气势逐渐叠加,势大力沉,如一柄长矛,狠狠从西方边陲的云层之中穿出,凿向长缺山。 “被感觉到了。”黑瑾的心头咯噔一声,她神情难看,因为生灭两卷生出的联系……自己果然暴露了。 那缕剑光之上,踩着两道身影,逆着大日光芒下坠,一片剑气生辉,根本看不清容貌。 一袭紫衣的女子抬起衣袖,剑藏开启,大圆满的剑藏从袖袍之中哗啦一声撕开洞天,数之不清的飞剑密密麻麻布满穹顶,在一瞬之间,几乎将长缺山的山顶填满。 接着便是令人头皮发麻的飞剑坠降之音。 世上有单打独斗,举世无双的杀人术。 也有以一敌万,陷阵冲城的屠城法。 裴旻的“驭剑指杀”是前者,而“剑藏”则是后者。 北境大将军留给宝贝女儿的剑藏,里面蕴含了数之不清的极品飞剑,若是剑气境界足够,举手投足,便可以以剑气屠杀一整座城池,这是当世最强的屠城法之一! 长缺山上,剑气坠落,如一场倾盆大雨。 黑瑾抬起双袖,长缺山雾气破碎,坠落及地的片片枯叶,在此刻锵然转立,如刀锋一般,逆着剑气飞掠而上,顷刻之间,化为一道席地磅礴的杀机龙卷,灭字卷之威能,不动则已,一动便如穹宵震怒,长夜滚雷,与剑气数量相差不多的飞叶漫天起舞。 整座长缺山脉一片漆黑,四面八方,尽是刀剑交撞的银光和刺耳金铁之音。 两道身影落在长缺山上。 一袭紫衣的裴灵素,背负双手,落在黑瑾的面前。 她看着这位面容惨白,颇有些“鬼魅”之姿的妖族女子,抛开肤色幽白这一点,对方的姿容五官,倒也算是上乘。 整座长缺山脉,都被这妖族女子的阵法所笼罩。 是杀阵,也是迷阵,落在山脉之中,便失去了方向。 只不过丫头神情平静至极,她望着这漫天飞叶,四面八方的杀机,与自己剑藏之中的剑器交撞,不断发出蓬蓬之音,铁花飞溅。 这世上的阵法,都有破解之道。 在破阵之前……她对眼前的女子有着很大的兴趣。 宁奕说,她夺了一桩造化……在草原上相见之时,她便敏锐感应到了宁奕身上不同的地方,三年未见,宁奕的身上多了一些寂灭的气息,是因为在皇陵里燃尽神性的缘故。 而比起寂灭。 更令她瞩目的,是那股洋溢而出的“生机”。 极致的旺盛的,如朝阳一般沸腾磅礴的生机。 想必这就是宁奕所得到的的那桩大造化,得此生机加持,即便是与肉身近乎不灭的东皇厮杀,也可以长期角力,不会落于下风。 而这股力量……到底从何而来? 宁奕一直没有告诉丫头“执剑者”的事情。 因为这三个字,意味着太大的责任,也意味着无穷的麻烦。 外人得知“执剑者”的事情,只会徒增烦恼。 而且三年之前,宁奕的修行境界,还远远不足以支撑他向最亲近的人,坦白这个真相。 但事实上,即便宁奕不说……丫头也隐约猜到了所谓的“真相”。 她跟宁奕,一起在西岭生活了十年。 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枚“骨笛”了,不知从什么时候,那枚来历神秘的骨笛叶子不见了……而宁奕也开始展露了其惊艳的剑道天赋。 在天都红符街击退青君。 小雨巷斩杀地府小轮转王。 再往后……一幕一幕,丫头陪着宁奕走过,她能够清楚看到宁奕的改变。 或许,这就是宁奕最大的造化。 而眼前的这位妖族女子,身上带着与宁奕“生机”截然不同的寂灭。 纯粹的寂灭。 “你的身上,也有那样的一枚骨笛么……”裴灵素看着黑瑾,拿着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极轻的开口喃喃。 黑瑾盯着裴灵素,从这个人族女子的身上,她感应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 人族的修行者,竟然如此强大吗? 灰之地界的传闻,说如今的人族年轻一辈,最强的修行者是洛长生。 如今洛长生已经死在了与东皇的对决之中。 除了洛长生以外,人族还有两个强大天才,一个叫叶红拂,一个叫曹燃……而黑瑾一直以为,除了这三人,大隋便再也没有其他值得重视的人物。 直到她遇见了宁奕。 而且在宁奕的手上,狠狠的吃了一个亏。 然后她遇到了第二个人族天才。 眼前的这个女子剑修,单论气息,完全不输自己的师兄。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灰之地界”的传闻都是假的? 大隋竟然有这么多的天才……随便来两个,几乎都可横扫南妖域了。 不知为何,黑瑾的心中,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次在长缺山的截杀,可能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剑气与湮灭龙卷对撞。 一袭黑袍飘摇,周遭无数寂灭气息,在三尺之外,便被无形弹开,顿时响起一阵清脆的破碎声音。 宁奕落在了姜麟的面前。 那位腰悬双刀的白袍大妖,双手按刀,神情恍惚,目光飘向远方自己师妹的方向,更是深深望向那道紫衣身影,一副心神摇曳的模样。 宁奕冷笑一声。 他轻轻叩击手指,将姜麟的目光吸引过来,戏谑道:“别看啦,眼睛瞪得多大的,瞧瞧你这损样。我很久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她跟我从小睡一个炕头的,没你的戏,再看也没用。”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心魔 宁奕的这句话,令姜麟面色通红。 这位灞都城的得意弟子,此刻攥拢古刀,白狮子发出一声怒吼咆哮,刀光如浪潮一般,层层叠叠荡漾而出。 宁奕飘身后掠。 他眯起双眼,眼神沉了下来……姜麟的刀道境界,比自己想象中要高上一层楼。 妖族天下前三甲。 东皇,白如来,姜麟。 这三人之中,东皇最强,因为本就是两千年前的妖域共主转世。 而白如来和姜麟,则应该是没有明确的高低之分,至少在灰之地界的传闻之中,两人一直不分伯仲。 而宁奕与白如来交手两次,一次在西妖域棋盘,一次在天启之河,那位小白帝的心机之深沉,手段之强横,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五行道境炼化之后,在宁奕的心中,已经超过了那头麒麟。 姜麟是一个天才。 但是,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天才。 他与白如来有着明显的不同。 他从不藏着掖着,身上带着浩然之气,若不是敌人……那么这股气势,是宁奕所欣赏的品质。 他不走偏锋,不走弯路,走的就是最正统的大道。 刀之道。 世上三千大道,从来就没有高低之分,全都要看修行者的本心。 姜麟的道心很强。 这就是他一路走过来,击败无数敌手,自身几乎未尝败绩的缘故。 刀气纵横,刀罡翻滚。 姜麟出刀之姿态,极其端正,修行之人,尤其是境界破开命星之后,再使用兵器,便不会“拘于形态”,一般来说,修行者的宝器,在命星之后,便不再是简单的刀剑枪棍等等……江湖修行者的厮杀兵器,在命星大修行者的眼中,脆弱如纸,不堪一折。 白如来给自己妹妹的那些宝器,都是大钟,古鼎,这些宝器极沉极重,而且质地无比坚硬,一力降十会。 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驭动这种宝器,来镇压那些十境以下的修行者,几乎是弹指之事。 不需要任何的玄妙法门。 而刀修,剑修,这样的路,既需要天赋,又需要心力。 姜麟是一个极其纯正的刀修。 而宁奕则是一个所学驳杂的剑修。 并非是说,宁奕的剑道不精,而是他实在会的太多,单单一门“执剑者”传承,就足以让他跻身成为最顶级的剑修。 在蜀山拜师,于老龙山修行寻龙点穴之术,于风雷山修行星辰巨人,近身厮杀,再往后,长陵石碑尽皆观遍……宁奕的剑道,走的不是至简,而是囊括三千,应有尽有。 姜麟的刀,却只有一个字。 正。 一个“正”字。 出刀势头,杀意,以及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极正,极纯。 一抹刀光,流线划过,擦着宁奕面颊,两人一攻一守,宁奕一直将手指按在细雪之上,却不曾出剑,任凭姜麟刀光闪逝,无数次“险而又险”地擦过面颊,他并没有一次出剑。 姜麟没有露出破绽。 这头麒麟大妖,走的就是极其彪悍的对攻厮杀之流,一如当初自己在海底寝宫遇见的那样……只不过现在的宁奕,生字卷加身,在天启之河斩杀东皇。 他看姜麟,正如东皇看白如来。 不考虑其他关系,姜麟是一个极有天赋的修行者,天才。 但若是将其当做对手,便如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宁奕刀刀躲闪,姜麟出刀姿态并不紊乱,眼前那个人类按剑不动的姿态,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麒麟眼神阴沉,他并没有因此乱了道心,每一刀的速度还在加快。 刀气狂乱如麻,宁奕已经避无可避,一道道影子在三尺之内,与刀光缝隙之间绽放,更像是一朵穿花蝴蝶—— 比起与姜麟厮杀。 或者说……比起击败姜麟,宁奕更愿意知道的,是关于妖族的情报动向。 灞都城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去向。 这绝不是“灭字卷”能够感应到的,灞都老人应该出手占卜了。 灞都城有秘术,那么东妖域呢,妖族的其他势力呢,如今北境战争爆发……宁奕更需要知道其他妖族势力的意图。 他沉声开口。 “你怎么找到我的……是你师尊帮忙推演的?” 姜麟眯起双眼。 那道身影终于不再躲闪,而是指尖滑落至腰间,一把攥拢腰间剑鞘,细雪并不出鞘,锵然一声,以鞘身抵在白狮子的刀尖。 两人抵在一起。 周遭气浪翻滚,长缺山枯叶纷飞。 冲天龙卷,杀机沸腾。 姜麟没有回应。 宁奕的声音继续响起:“让我来猜一猜……灞都老人为何要耗费心力推演……灞都城向来独行独往,自然不会是因为‘北境战争’的缘故。” 他轻笑道:“那么,便只能是因为你。” 顿了顿,宁奕望向远方尘嚣之中的黑槿,淡淡道:“还有她。” “很多人都想杀我,但动机却不相同……” 东妖域想取回白早休。 黑槿想拿走生字卷。 大隋那边,韩约是积蓄已久的幽怨,太子则是动摇一念之间的抉择,可杀可不杀,若是嫌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么便是杀了最方便。 而姜麟…… 宁奕想不到太多,姜麟要杀死自己的理由。 有,但不够,这样的理由,绝对没有东妖域,没有黑槿,没有韩约,那么自己真正的死仇来得那么彻底。 所以……宁奕在姜麟的刀上,感受不到本该有的刻骨杀机。 “你此行的目的,果然不是我。”宁奕眯起双眼,他单手按在剑鞘之上,轻松便将落入下风的角力之争扳了回来,刀剑交抵,刺啦刺啦的金铁摩擦之音响起,原先压过宁奕一头的“白狮子”,在三四个呼吸的时间之内,缓慢下挪。 姜麟瞳孔收缩。 他感应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缓慢压过自己。 那个人类剑修是什么体魄? 能与麒麟古皇种媲美,甚至犹有过之! 宁奕幽幽道:“那么你就是为了她咯。” 他单手攥住细雪,仍然是剑不出鞘,一整把剑,连同剑鞘,就这么朴实无华的砸了下去。 姜麟双手攥刀,脊背汗毛乍起。 砸剑! “轰”的一声,如一座古钟,在极其逼仄狭窄的空间内,瞬间炸开,磅礴的音浪填满了姜麟的脑海,古皇种麒麟被这一击“砸剑”,砸得口鼻喷出鲜血,面色苍白如纸,双脚向下不受控制地踩去,长缺山脉,以姜麟双脚为圆心,一张巨大的蛛网裂纹就此裂开—— 白狮子嗡然长啸。 宁奕冷冷道:“让我来猜一猜……你师尊担心你道心有损,于是特地帮你推演出来,想让你圆满道心。” 他望向黑槿。 “显然,她的心魔是我。” 宁奕咧嘴笑了,袖袍里,一张剑气符箓滑掠而出,被他按在指尖,悬而不发。 姜麟胸膛一阵沉闷。 他看着宁奕指尖捏着的符箓。 当初在海底寝宫,便是这张符箓,让自己落了心魔。 “而你的心魔是她。” 裴丫头。 宁奕表面平静,内心却万分不太平,他盯着姜麟,心头涌现出一抹复杂的情绪,是愤怒,还有……极难察觉的,不喜。 如果要细说,宁奕的不喜,到底来自于哪里。 来自于姜麟的心魔是丫头。 来自于姜麟此刻神情恍惚的默认。 来自于……他,证实了姜麟对裴烦的“喜欢”。 “很好。” 宁奕收起符箓,再不二话。 他拇指推动剑鞘,这一次,不再是只以剑鞘对敌厮杀。 出鞘。 一抹长光,饱含着神性,轰然拔剑出鞘。 天地之间,长缺山上,所有的昏暗,所有的混乱,都已经这一剑的出鞘,就此荡开。 姜麟的面前,就只有一道浩荡剑光。 如果说,姜麟的道,是“正”之一字,所行之事,都是浩荡的,无愧于心的。 那么宁奕的这一剑,则是完全胜过他道心的“正”。 姜麟道心的缺漏之处就在于……他有一件事情,是不可说的,是不能公布与众的。 只要他一朝,不在内心之中,把这个念头熄灭。 那么他的道,就不算完整。 …… …… 裴灵素神情错愕,望向那道剑光的方向。 黑槿则是一脸茫然。 丫头与黑槿之间的厮杀还没有正式开始……彼此都还在“试探”的阶段,谁也没有出手。 裴烦感应到了这座长缺山,暗藏着的无数杀机。 她一边分开心神,驾驭飞剑,另外一边,则是以神念,不断犁地,寻找着这座阵法的破阵阵眼。 然而宁奕的“这一剑”。 将整座长缺山的大地,都掀翻开来,龙脊翻滚,什么古木,什么巨石,什么阵法,全都被剑气撕破开来。 天地倾倒。 还复太平。 在这一剑之下,阵法全都破碎。 真正的一力降十会。 而让裴丫头皱起眉头,细细咀嚼的,是那股剑意之中的情绪波动。 她怎么觉察到了一些些的“醋味”。 宁奕……这是…… 天地之间,长光浩荡。 一声愤怒的长吟,逆着白光荡开,在执剑者的浩荡神性之中,一头金灿与漆黑交织的巨大“异兽”,撞击而出。 首似龙,形如马,状比鹿,金黑色的麒麟秘纹燃烧如火云,将这头异兽层层围绕。 麒麟古皇血脉的真身! 宁奕盯着那头麒麟,像是回到了红山的海底寝宫。 他冷冷笑道:“好,很好……姜麟,继续来斗啊。” …… …… (出去旅游啦~接下来几天都是一更~)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吃掉小丫头 麒麟降世。 异象横生。 姜麟出生之时,在麒麟古冢之中,彼时未开灵智,跌跌撞撞,以幼麟之姿吞食了诸多天材地宝。 那些都是他父皇留下来的“宝物”。 正常的纯血麒麟,尤其是古皇种,往往是具备“水”,“火”,“风”,“雷”这四门属性,四种天赋之中,必有一种极其惊艳。 在妖族之中,如果按血脉强度来算。 金翅大鹏鸟,其实不算顶尖,毕竟大鹏鸟遍布东妖域,族群数量太多,单一而论,只有纯血如白早休,白如来这样的妖族后裔,才能够跟珍惜的皇种媲美。 而麒麟一脉,已经很久没有现世,其珍稀程度可见一斑。 而实际上,麒麟妖族真身的强度……的确比金翅大鹏鸟要强。 …… …… 宁奕眼前的这头麒麟,周身缭绕金黑秘纹,水火风雷四道属性,竟然在姜麟身上全都得到了体现……麒麟一脉几近灭族,谁也不知道古皇在麒麟古冢里留下了什么……而作为其继承者,姜麟以一把刀,就打趴了同龄的所有妖族修士。 若不是宁奕的那记砸剑太过猛烈。 他的麒麟真身绝不会展露。 可以肯定的是,姜麟在年幼时候,就在麒麟古冢里得到了父亲的“大造化”,那位麒麟古皇,号称可以媲美不朽,留下来的造化必定十分惊人。 “吼~” 金黑纹路的麒麟昂首长啸,一道秘纹在宁奕头顶浮现凝聚,幻化成一张巨大道图,就此盖压下来。 宁奕拔出细雪,一剑逆着劈砍而去。 神性与之碰撞。 “水火道纹。”宁奕眼神一沉,肩头坠斜,单脚踩在长缺山大地之上,无数碎石就此裂开,那张巨大道图被剑气切割破碎,四面八方,是汹涌澎湃的水流,还有虚无燃烧的赤红火焰,这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此刻交织相依,镇压而下。 据说当年的那位麒麟古皇,便是手中攥拢风雷水火四道自然之力,横扫无敌。 姜麟这是得到了传承? 或者,吞下了他父皇留下来的道种! 宁奕喉咙一甜,一口鲜血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抬起头来,盯住那头宝相森严的巨大麒麟异兽。 妖族的这两甲,果然都不是善茬。 白如来偷偷修行“五行道境”,姜麟则是极有可能,在幼年时候吞下了麒麟古皇的“道种”……若是遇到危机时刻,麒麟真身显化,那么道种便会浮现。 当初的东皇在大雪山重创姜麟,却被姜麟在最后时刻捏碎符?,于是无须动用妖族真身,麒麟古皇的道种自然也不用显化。 是了……顶级的大修行者,对于自己唯一的子嗣,自然会留予底牌。 就像是裴?f的“剑藏”,在珞珈山消逝之前,一直庇护着丫头。 在罗刹城之时现身,一剑轻松打跪韩约。 麒麟古皇的这枚道种,便是姜麟的“护身符”,妖族被逼至山穷水尽绝境之时,才会动用本命真身……而当姜麟被逼到山穷水尽之时,便是这枚护身符登场之时。 …… …… “师兄的本命真身,被逼出来了。” 黑瑾望向不远处,她神情严肃,双手轻轻抹过腰间,两绺极细极长的“秀发”被她攥拢在掌心。 阵法已破,剩下来的,便是正面厮杀。 裴灵素的脚底,忽然有一抹地面异动。 她皱起眉头,一截剑尖猛地刺破土地,这把剑不知埋在这里多久,毫无声息,藏得极好,躲过了她所有的感知……黑瑾与姜麟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她更像是妖族的宁奕,所做之事,不顾手段,也没有所谓的“公平”对决,只要给她时间,她便会充足的准备,埋下一个又一个的杀招。 “漆鸢”破土而出,裴灵素抬手摘下一把飞剑,将其狠狠掷下,两柄飞剑撞击在一起,发出极其刺耳的爆碎声音,剑藏之中品秩不低的那把飞剑,在一个照面之间便被“漆鸢”戳得破碎,化为一团炸裂的金光,漆鸢继续向上,而掷出飞剑的裴灵素则是借着飞剑下坠之力,身子向上掠起,剑藏飞剑如潮水一般,她脚尖不断踏点,一柄又一柄的飞剑滑掠而出,为她借力,借着一柄接一柄撞在“漆鸢”之上。 飞剑对撞,若双方境界相聚不大。 那么便是品秩之争。 往往大修行者之间,以自身心血凝聚的飞剑,可以碾压十境修士的宝器……而同境界间,即便修为有所不低,也不会直接碎开。 然而那把名为“漆鸢”的古剑,实在太过锋利。 丫头眼神微凝,她面无表情盯着那把不断穿梭虚空,砍碎自己剑潮的古朴飞剑,一路交撞,三十一把剑藏飞剑,一个照面,全都破碎,爆开。 品秩很高。 至少是妖君宝器……甚至可能是涅??宝器。 绝不是那女子以自身心力去篆养的剑器。 裴灵素神情平静,她微微侧首,漆鸢擦着面颊飞掠而过,斩断一缕青丝,与飞剑擦肩而过的那一刹,她抬手叩指,“轻轻”磕碰在漆鸢剑身之上。 “咚”的一声。 其势极沉,其声如巨石落水涧。 漆鸢不受控制的飞掠而出。 裴灵素也向着地面坠下。 漆鸢被叩飞的那一刻,黑瑾拽紧双手长发,两缕漆黑长线切割大地,从远方开始收拢,她开始奔跑,一路上飞剑全都被拦腰一条线切断,在那袭紫衣落地之时,她已经将丝丝缕缕的长发收入掌心,欺身至裴灵素面前三尺范围,摊开掌心,原本白皙光滑如莲华的手掌,此刻一片漆黑,密密麻麻的黑色发丝长线盘踞掌心掌背,十根手指如魔爪一般,按向丫头那张姣好面容。 裴灵素神情平静,身子微微后掠。 黑瑾瞳孔收缩,喉咙一声闷哼,腹部如受雷击,整个人来得快,去得更快,一柄飞剑撞击在其腰腹之间,将她带得向后飞去,一瞬之间向后掠出数十丈,重重撞在长缺山一块巨石之上,磕出一张破碎蛛网。 碎石翻滚,烟气升腾。 裴丫头皱起眉头。 这一剑,竟然没有击穿黑瑾的腹部……她的面色忽然有些变了,飞剑那里传来了极其痛苦的触感,飞剑受苦,剑主感同身受,那妖族女子的腹部,密布着极其可怕的“湮灭之力”,数个呼吸,飞剑便被灼烧出大小不一的孔洞,而这股湮灭之力,竟然顺延着神魂飞速传递而来。 一灭俱灭! 裴灵素瞬间断开与那把飞剑的联系。 她神情难看,盯住那个烟尘之中,缓慢捂住腹部,将飞剑攥拢成齑粉的黑发女子。 黑瑾微微躬身,她前行三四步,身姿逐渐挺拔,但面色却更加苍白……这不是受伤后的苍白,而是本命天赋动用之后的“反应”。 裴灵素微微眯起双眼。 “你……很好。” 过了半晌,黑瑾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更像是一个饱受沧桑的苦难者,黑发被风吹散,露出那张还算清秀的面颊,只不过太过惨白,而嘴唇又是一片猩红,于是显得妖异而又充满戾气。 她的声音里满载着杀气。 “是一个很美味的‘东西’。” 丫头蹙起好看的眉头,眼前的这个妖族女子,用“美味”来形容自己? 短暂的沉默之后。 黑瑾瞥了一眼宁奕的方向,沉闷咳嗽一声,将那把大部分都被湮灭之力化为齑粉,堪堪留下一小截残骸的飞剑,轻轻塞入自己的口中,然后咀嚼起来,唇齿之间迸发出细密绵延的咀嚼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啃噬骨骼,声音刺耳。 她发出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然后望向裴灵素,诚恳道:“在吃掉他之前,我想……先吃掉你。” 裴灵素微微低下头来,她的心头咯噔一声,整片落足之地,方圆数十丈,此刻都是一片漆黑,不知何时,阴翳如沼泽一般。 星辉在飞速流逝,这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一切机会,吞噬着一切。 她猛地抬起头来,望向黑瑾,脑海里浮现了两个字。 饕餮。 灞都城里都是怪物。 那位灞都老人收下来的弟子,都是极其强大极其稀少的妖族古代血裔……纯血麒麟被他找到了。 饕餮竟然还活着! 远方有一道破空声音,由远至近,去而复返的“漆鸢”在空中调转剑尖,瞬息掠来。 裴丫头抬起一只手,两根手指并拢,无数飞剑蜂拥汇聚,向着她疯狂掠来,漆黑的饕餮大泽被剑气打出一蓬又一蓬的黑雾,一柄飞剑掠至丫头脚边,瞬间就被饕餮之力吞下……湮灭之卷与饕餮之力相融,这两股本就极其相似的力量,此刻融而为一。 浓郁的杀念,扑面而来。 丫头的后心,那把“漆鸢”穿透剑潮而来。 而面前无数剑器拼凑而出的壁垒,被两只雪白手掌撕开,丝丝缕缕的饕餮长发汇聚成一个黑茧。 黑瑾与裴灵素的面颊,几乎贴在了一起。 鼻尖轻轻触碰。 黑瑾轻嗅一下,入鼻满是少女的芳香,她双手按住丫头的肩头,使其避无可避。 那把漆鸢此刻就抵在丫头后心之处。 两两对视。 黑瑾轻笑道:“我要吃掉你……这个小丫头。” 她的唇角向着两侧撕裂开来,雪白面颊之下,是一张深渊般的饕餮巨口!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野火稚子 “我要吃掉你……这个小丫头。” 黑瑾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她那张雪白面颊,向着两侧撕裂开来,滑露出一张狰狞的猩红的血盆大口。 而下一刹那,黑茧之中,便传递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女子尖啸声音。 浓郁的黑气震颤起来。 一缕猩红的火焰,穿透茧壳,撕裂而出,接着便是第二缕,第三缕,一道又一道的赤红火花如黎明的光焰,方圆数十丈的饕餮沼泽,都回荡着凄惨的戾啸—— 一道黑衫身影倒飞而出,那张展露血盆大口的狰狞面颊,此刻已是收拢,露出那张清纯可怜,同时无比凄惨的女子面容,黑瑾双手死死攥住插入腹部的那柄古朴飞剑,漫天的火线汇聚,那把飞剑的剑体如一抹熄灭的灰尘,锈迹斑斑,此刻重新燃烧。 世上没有“野火”不能点燃之物。 一旦重燃,便是燎原。 黑瑾哀嚎着撞在一株古木之上,顷刻之间,一整株通天古木,自下而上,轰然燃烧起来,接着“砰”的一声直接爆碎开来。 这是世间至纯至阳的力量。 湮灭……有很多种。 有寒风吹过,将神魂吹熄的那种“湮灭”。 有深渊无垠,将人拉入黑暗的“湮灭”。 而这把飞剑身上,所附加的,便是“燃烧至死”的那股湮灭。 徐藏杀太宗。 裴旻入天都。 料峭春寒撕破长冬,万物死寂迎来新生。 有人畏惧长夜,而有人则是畏惧……光明,太阳,炽热,滚烫。 黑瑾便是后者。 站在原地,衣袂飞掠,自始至终一步也没有动弹的裴丫头,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那把抵在后心,拼命向后戳去的“漆鸢”,撞在了一柄品秩更高,质地更坚的古剑之上。 无鞘的稚子,悬停贴靠在丫头的脊背之处,少女的后背有一抹微微弯曲的弧线,而稚子则是亲吻着丫头的肌肤,将近身而至的所有戾气,全都撕裂。 裴灵素看着黑瑾,淡然道:“你似乎很想吃掉我,不知道你吞下‘野火’之后,还有没有胃口?” 漫天的妖气,肆虐翻滚。 丫头不再去看那个翻滚咆哮,极其狼狈的黑衫女子,这一战,在野火准确递入黑瑾的腹部之时……已经没了悬念。 她望向宁奕的方向。 …… …… 水火道纹,如一张巨大莲花浮现开来,丝丝缕缕的水火意境,一阴一阳,一冷一热,旋转凝聚成一座囚笼。 而那头金黑麒麟,神情愤怒而又威严,缓缓将头颅探下。 两颗巨大的瞳孔,凝视着宁奕。 姜麟的本身意识,还有着丝丝缕缕的残缺。 对于那个人类剑修……他的杀机愈发沸腾,然后盈满! 麒麟的本命真身,张开嘴唇,一团炽烈的白光,在唇齿之间凝聚,无数狂风猎猎作响,湮灭之气在那团愈发膨胀的白光之中拧压。 宁奕神情凝重,他被困在水火笼牢之中,不躲也不闪,而是单手拎着细雪。 水火之后……便是风雷。 麒麟高高仰首,然后猛然将这团炽烈白光喷吐而出。 狂风过境。 雷光回荡。 站在牢笼里的宁奕,单手持剑,一剑狠狠劈砍下去。 神性风雷,与麒麟的风雷道境撞击在一起!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给我破!” 两道风雷,在一瞬之间碰撞。 站在水火牢笼之中的宁奕,膝盖微微弯曲,那麒麟古皇留下来的“道种”,威能之强,恐怕能够直逼三颗命星的顶级命星,此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生字卷之威能,在此刻倾尽全力的施展。 第二道咆哮的风雷,已是盖压而出。 宁奕再度递出一剑,他狂吼着举起细雪,剑身上的神性,肆无忌惮的贯穿而出,剑气盛满整座水火笼牢,麒麟古皇留下来的道纹,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破碎声音,根根道纹古柱,几乎要被剑气拔动,拔地而起—— 然而,愤怒的长吼声中,那头麒麟探出一只单爪。 爪尖按下! 整座水火牢笼“轰”的一声,回归大地,重新将宁奕镇压。 风雷再次交撞,宁奕身上的黑袍支离破碎,他的面颊流淌出猩红鲜血,在一瞬间便被高温所蒸发。 他抬起头来,紧紧盯着那头巨大的,金黑色的麒麟。 宁奕看到的,不是姜麟。 那是那位……遥隔数千年,早已死去的麒麟古皇。 这世上,有造化的,不止他一个。 庇护姜麟的“古皇”,比起狮心王,比起剑器近,还要更加强大。 而这道意念降临,已经锁定了宁奕,硬生生要以风雷水火四道意境,将宁奕抹杀! “想杀我?”宁奕冷笑一声,他重重将细雪插在地上,双手抹过面颊,指尖掌心全是鲜血,生字卷的秘纹,在眉心点燃,然后迅速生长,金色的古老纹路蔓延至脖颈,在这一刻,宁奕也像是某位施展妖族爆血秘术的大妖—— 大道长河,在头顶盘踞。 神性,剑气,道胎。 宁奕屏住呼吸,脑海里掠过无数道藏,在长陵山上的所见所得,归纳在剑心之中的无数剑气法门,东境,西境,剑湖宫,蜀山,紫山……诸多道法,此刻在神性的演化之下,凝聚成为道果,而后破碎。 宁奕拔出“细雪”,他自下而上的切斩,惨白的剑光平淡无奇,毫无花哨。 递出起手式的第一剑。 这是“柳十一”的剑道。 至简的剑道。 这一剑的递出,不仅仅只有形,也蕴含了其中的意,只不过……宁奕不是柳十一,他对于这一门剑气意境的演化,只能至此。 接着便是第二剑。 自上而下的坠砸。 砸剑。 徐藏的砸剑,极其暴烈,极其迅猛,极其蛮横的剑招,这一剑的气势,与之前柳十一的那一剑,风格截然相反,柳十一的那一剑,像是在春风湖畔,无数柳枝之中,摘下一根柳枝,在乱花之中递出,滑出一道长线。 而徐藏的砸剑,就像是捡了一根铁棍,狠狠的砸下,砸破天地,砸破太平,砸破规矩。 这两剑前后衔接地极其违和……而先后递出这两剑,并没有任何的因果关系。 因为,宁奕的脑海之中,残缺着无数道这样的剑气影像。 他所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全都打出来。 第三剑,平砍而出,由极沉极重,入极轻极柔,是应天府的剑术。 接着便是平地起惊雷,极其阴险,取自于地府的杀伐之术。 再是燎原劈砍的煌煌开山之势。 再是春雨连绵的沉舟破釜。 一剑又一剑,在一瞬之间,黑衫破碎飘摇的年轻男人,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水火笼牢之中,递出了数十剑,上百剑,整座牢笼之中,不再是空空荡荡只有一人,而是在这一瞬间密密麻麻挤满了“宁奕”,数之不清的黑影,因为“生字卷”的力量,肉身体魄得以承载如此巨大的阻力,于是递出了数不清的剑。 没有一剑是重复的。 大道长河,在这一剑之下,都要被榨干,道果破碎,瓦解,重新的剑道被拆解,推演。 递剑到后面,这些剑术,已经不知取自何处,来源哪里,被那位剑君施展过,或者有没有真实的存在过……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一道又一道的瘦削黑影,出剑即是风雷,落剑便是杀气。 风雷山上,千手师姐曾教授宁奕,把无数拳脚汇聚在一起,便可打出近身厮杀的最大杀器“千手”。 如一尊菩萨展开法相,拳脚指掌,尽是世界,无人可挡。 而此刻,千手招数演变到最后,便不再拘泥于所谓的拳脚,也不再拘泥于近身厮杀……而演变成了大道长河之中,数不清的剑气意境,汇聚而成的一股浪潮。 水火笼牢,在这一瞬间被剑气撕破。 那头金黑色的古老麒麟,眼神陡然变了。 无数道漆黑的剑修影子,在这一瞬间,切割长夜,剑气意境层层叠加,施展而出的杀力,也随之叠加,这一剑,或者是一千剑,如昙花一现,却无比耀眼。 一瞬之间,撕破风雷水火四道道境。 麒麟古皇残留的意志,灵智不全,他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咆哮。 宁奕的身形,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有的影子,全都破碎—— 宁奕高高跃起,双手攥拢细雪,剑尖向下。 这一幕定格。 麒麟惊悚看着宁奕。 他确信了一点。 眼前的这个人族剑修,是一个比纯血古皇种更加怪胎的…… 怪物! …… …… 灞都城,云雾缭绕。 一辆雪白辇车,悬停在楼阁云雾之间,坐在辇车上的古道古王爷,神情焦灼。 他在等待…… 师尊以寿元推演,想要杀死“宁奕”,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 而再三叮嘱古道。 无论如何,都不要在长缺山出手。 一定要等到宁奕和那个女子踏入灰之地界。 其中原因,古道不得而知,但隐约有所猜测……或许是因为其他妖族超然势力的缘故。 但古王爷知道,眼下自己的师弟,正在长缺山与宁奕死战。 师尊让姜麟和黑瑾在长缺山破开心障。 这正是古道现在焦灼的原因,灞都城的师兄弟之中,他与姜麟的关系最好……曾收到过师弟的一件礼物,与寻常的传音令牌相差无几,但姜麟是一个性格孤傲的人,将这块令牌送给自己,便是真正的把自己当成了家人。 此刻……姜麟的那块玉佩,黯淡无光,时刻保持在玉内流淌的麒麟血液,逐渐凝固。 古道望向楼阁内。 那是二师兄闭关的地方。 火凤闭关已有一段时日。 师父告诫自己,二师兄不出关,他便要在这里一直等待。 古道咬紧牙齿,攥拢手掌,这块玉佩隐约都要被捏碎。 他已经准备出发。 忽然之间,云雾震颤,一道清澈的凤鸣,响彻灞都城上空。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火凤出关 一道清澈的凤鸣,响彻在灞都城上空。 伴随着这道极其清亮的凤鸣,整座灞都城空中楼阁的云雾,都燥热起来,一缕缕的赤金之色,在穹顶凝聚,坐在雪白龙辇上的古道古王爷,神情一震,他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那道无数火焰缭绕汇聚,正缓缓展开双翼的……巨大凤凰! “轰隆隆~~” 那尊滔天的凤凰法相,沐浴火焰,涅槃而生,一双金灿的眸子睁开,整座灞都城的天地都为之色变! 风云彻动。 洪流滚滚。 这尊法相,并没有继续扩张,而是在“嗤嗤”的声音之中,自外而内的开始了坍塌,滔天的金灿火焰,原先笼罩灞都城楼阁的凤凰,最终都浓缩凝聚成为了一枚金灿的火焰妖丹。 这枚妖丹,被五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 红袍飘摇的俊逸年轻男人,推开楼阁屋门,身上的气息并没有“嚣张跋扈”的感觉,踏破修行者最难的那道门槛之后,火凤的身上干净地像是一块琉璃,纯洁无垢,所有的杂质,都被“涅槃之火”烧去了。 而且,他本就是天地之中,应运而生的“火种”。 虚炎是最干净的火焰。 燃烧所有,命运,因果,爱恨嗔痴,怨憎别离。 灞都城,一位崭新的涅槃妖圣。 诞生。 披着雪白大袄的古道,不再坐在辇车龙椅之上,他站起身子,神情肃然,双手垂落,手指掠过袖袍,沉沉揖礼,道:“古道!恭迎师兄出关!” …… …… 长缺山。 “咔嚓”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整片世界,被剑气,风雷,水火淹没,嘈杂声音交叠,然而一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寂静。 或是寂灭。 无数金黑色的秘纹,自麒麟古皇留下来的“道种”之中绽放,宁奕的最后一剑,将麒麟的本命真身击碎,剑气的豁口之处,喷涌而出的不是粘稠的鲜血,而是如海洋一般肆意的古老秘纹,大片大片的秘纹如瀑布一般,瞬间撞击在宁奕的胸口。 黑袍年轻男人,被打得倒飞而出。 空中一抹紫影掠过,裴丫头将宁奕接住,万千飞剑在身后跟随而出,如孔雀开屏,拼凑在她的面前,一柄柄飞剑,剑柄向内,剑尖向外,剑身平行于紫衣女子,十二柄成一个圆环,接着剑柄撞击在剑尖之上,一轮又一轮的剑气屏障在这一瞬间拼凑而出。 漫山遍野,都是“锵锵”的飞剑交叠之音。 宁奕咳出一大口鲜血,猛地睁开双眼,即便遭受如此冲击,在炼化“生字卷”之后,他仍然顶住了这道种的杀念,额首一朵金灿莲花盛开,浑身绽放圣人气象,只不过他的面容十分难看,血色苍白,而且鲜血淋漓,显得异常狰狞。 宁奕单手攥拢细雪,插在地上,即便前方有万千飞剑开屏,但磅礴的冲击劲气,仍然可以透过剑气缝隙传来,狂风掠地,吹得前方裴丫头的紫袍翻飞,发丝狂舞。 宁奕眯起双眼。 裴灵素面无表情,单手抬起,五根青葱玉指,按压在千剑屏障的最中心,一整拨剑潮,波澜起伏,平地起惊雷,在这一瞬间,发出此起彼伏的粼粼撞击之音—— 扑面而来的金黑秘纹,轰击在这片剑潮之上,潮水被压得倾塌。 裴灵素小脸煞白,喉咙一甜,唇角溢出一抹鲜血。 她抬起一只手,那柄野火从“饕餮”的腹部飞掠而回,杀机满盈,在剑潮之中穿梭而出,直抵远方金黑秘纹的汇聚之地。 无数秘纹将“姜麟”层层包裹。 如一颗悬浮之茧。 麒麟古皇留下来的保命底牌……当道种被击破,就会出现现在的情况。 那位麒麟古皇,在传闻中是媲美不朽的妖族远古大能,手段的确滔天。 单单凭借这枚道种,就足以让姜麟在涅槃之前不受任何的性命之忧。 “野火”飞掠,刺穿那枚悬空的麒麟古茧,发出一声清脆戾鸣,却没有带出鲜血,也没有将那枚古茧点燃。 丫头神情难看,飞剑穿梭而去的那一刹,作为剑主,心意相连,她看到了那枚茧壳里的景象……一个白袍破碎的高大男人,紧闭双眸,浑身鲜血淋漓,但被一股温暖气机包裹,野火只能刺穿茧壳,却不能伤害到其内保护之人一丝一毫。 这是……麒麟古皇留给子嗣的庇护! 裴灵素眯起双眼,望向某个方向。 黑瑾的尖锐咆哮声音也随之而来。 熊熊火焰,还在她的身上燃烧,不断将饕餮的妖气焚烧,那妖族女子身上带着一股强大的寂灭……但可惜的是,空有气息,显然是刚得到这桩大造化不久,还没来得及彻底将其消化。 这两人,都是妖族未来极强大棘手的存在。 若有可能。 她和宁奕……本想直接在长缺山,斩杀姜麟和黑瑾。 但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了。 麒麟古皇的秘纹彻底爆发,要不了多久,就会淹没这里,整座长缺山,应该都会被秘纹焚尽,那饕餮也是一个难缠角色,真正要杀,还需要再打上数个时辰,将她体内的“寂灭”之力耗尽。 此刻,裴丫头的眉心,已经有了一股不祥预感。 剑藏所在,趋吉避凶。 这一路上,跨越灰之地界,抵达天神高原,都是依循“剑藏”的指引,丫头没有遇到丝毫的危险……父亲留下来的这道秘藏,的确有着冥冥之中感应危机的力量。 “走!” 她没有二话,挥袖收回那柄“野火”,拽着宁奕的衣袖,一柄飞剑破土而出,将两人托起,宁奕也感应到了那股“危机”,没有抵抗和拒绝,两人斗转方向,向着长缺山那一端急速掠去。 下一刹那。 千剑屏障,在金黑色麒麟秘纹的冲击之下倾塌。 海潮一般的秘纹汹涌澎湃,将小半座长缺山淹没,那枚麒麟古茧悬浮在空中,不动不摇,荡漾着无形气机。 …… …… 身后传来急促的破空之音。 丫头全心驾驭飞剑,宁奕回过神来,看到一抹黑煞,不断破碎虚空,其势之快,且意念之凶,极其骇人,黑煞之中,一张惨白的裂口女子面容浮现,饕餮妖身和人面交叠,还缭绕着熊熊火焰,黑瑾此刻倾尽了全部力量,漫天黑线追随,灭字卷的寂灭气机,随着距离的缩近,愈发浓郁。 宁奕回手狠狠一剑,细雪与漆鸢撞在一起。 剑器发出脆响,那柄掠来的漆鸢被叩地倒飞而出。 宁奕瞳孔收缩,递剑之时,一角衣袖与黑瑾的饕餮之力触碰,收回之时,已经化为了齑粉。 彻底成为虚无! 裴丫头微微侧首,瞥见了这道阴魂不散的身影,她没有说话,而是双脚微踏,飞剑猛地坠沉,砸入下方一大片古木林中,如一只穿花蝴蝶,两人穿梭在古木之中,飞剑斗折蛇行,上下扭曲,穿林打叶,而后方的那头“饕餮”则是一路摧枯拉朽,肆无忌惮地撞碎拦路所有物事,古木,巨石,生灵,全都被饕餮之力,在瞬息之间吞没。 从上方来看,整片林海,原本风波太平。 丫头和宁奕坠入其中,就像是一朵浪花,接着便是黑瑾掀动的黑潮,锥形的寂灭潮水扩散开来,随着最前方的那缕剑光,其后的山脉生灵,在短短数个呼吸就直接寂灭,草木枯萎,生灵化为枯骨。 “甩不掉么?”宁奕眯起双眼,他身上具备着“生字卷”的力量,只要不是相隔太远,便永远也抹除不了与“灭字卷”之间的彼此感应,即便能够甩出一截,黑瑾也会立即跟上。 这个疯女人。 为了“生字卷”,她能够追入灰之地界。 宁奕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心中那股愈发接近的无形危机感。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灞都城,有大人物要出手了。 他和丫头要迅速离开长缺山,抵达灰之地界。 裴灵素袖袍之中,掠出十二柄飞剑,这些飞剑的品秩,在剑藏之中属于上乘,拼凑出一座小型剑阵,此刻蜂拥而出,刺向黑瑾的面颊之中,煞气破碎,那张裂开的饕餮巨口,百无禁忌,直接将这十二柄飞剑直接吞下! 丫头面无表情,狠狠掐诀,指尖叩下。 黑瑾那张惨白妖艳的面容,神情陡变,腹中发出轰隆隆的连绵炸响,只不过紧接着她的面色便恢复正常,这些炸响平复……也被饕餮吞下! 这一次轮到丫头神情难看起来,妖修的手段,比起东境那帮鬼修还要匪夷所思,饕餮的血脉传承,以及天赋之力,显然超越了凡人的界限,这些飞剑之中各自蕴含符箓,若是在腹中引爆,即便是金刚之躯,也不会安然无虞。 偏偏饕餮,连引爆之力……也能吞下。 胃口太大。 且吃得下。 裴丫头的身后,传来了一道悠长的呼吸声音,宁奕背靠着紫衣,他调整呼吸,踩在飞剑之上,双手攥拢细雪,在掠行的这段时间里,“生字卷”已经将他的伤势尽数痊愈。 宁奕沙哑开口道。 “饕餮……交给我。”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此间生灭 “饕餮……交给我。” 深吸一口气,宁奕踩在飞剑之上,身形逐渐由抖动,变得稳固,他双手握拢“细雪”,剑锋之上的光华一点一点亮起,如黑夜萤火一般,缭绕不绝,丝丝缕缕的生字卷劲气,化为水流,缠绕着这三尺剑锋,虽然没有“寂灭”之意,但已经有光明盛开。 黑瑾眯起双眼,她隐在雾气之中,追随着裴灵素和宁奕脚下的这柄飞剑,眼神之中满是忌惮。 一路拍碎长缺山无数古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宁奕眉心的“生机”,意味着什么。 她刚刚炼化“灭字卷”,还没有彻底掌控……而这个人族剑修,已经将“生字卷”的玄妙参透大半。 或许是这两卷天书本身的特性缘故。 灭字卷向下渗透,修行杀伐之术,衍生出诸多道法,而生字卷则只需要提供源源不断的生机即可,要论掌控难度,生字卷的确不如灭字卷,但要论实战的效果,生灭两卷相差,却不会太远。 若是同等境界对战。 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就是在西妖域棋盘之中,白帝能够制衡如此多“朝圣之地”的缘故,上百年来,生灭两卷,都没有厮杀出一个胜负,而是缓慢相融,结合成为“阴阳鱼”。 黑雾之中,隐约有清脆的颤音。 像是有人拨弄琴弦,弹指之间,将古琴琴面上的竖弦扫荡出去。 一道音浪,穿金碎石,透过黑瑾身后的黑雾,一瞬之间掠行出去。 宁奕双手持剑,劈砍而下,与音浪对撞,丫头脚底的飞剑顿时倾荡起来,两人在空中翻转了一个巨大弧线,宁奕的剑锋之上,生机蜂拥而出,发出刺耳的交擦之音 一根发丝,细密到肉眼几乎无法看清,撞击在细雪剑锋之上,其间蕴含的巨大力量,冲撞地宁奕手腕发出骨骼脆响。 但仍然无法阻止这一剑的劈下! 宁奕低喝一声,黑袍被剑气撑得翻飞,细雪笔直地切斩而下。 黑瑾抬起双手十指,仰天长啸,一道道音浪破开黑雾,数十道弧线在这一刹那,前后不分的撞击在宁奕的细雪剑上,针尖对麦芒,一道道黑线钳在惨白的剑气表面,瞬间便层层缭绕,试图包裹住宁奕的“生字卷”剑气。 宁奕抖腕,将这些发丝全都震碎。 他抬起头来,眼前是一片急速涌来的黑雾,磅礴的饕餮妖力几乎面贴面的袭来。 一道尖锐的嘶吼 紧接着一张姣好而惨白的女子面容便从黑雾之中浮现,狠狠张嘴,对着宁奕的肩头咬下。 “刺啦”一声。 细雪横切而过,被一只雪白手掌所阻,这一次,黑瑾没有再像西妖域棋盘那样,直接被细雪剑气斩断一条臂膀,她浑身覆盖了一层“寂灭”意味,与生字卷的剑气撞在一起,发出炽烈的光火,细雪划开一道盛大的豁口,却没有鲜血迸溅,反而被女子单手攥拢剑锋。 “咔嚓”一声。 牙齿咬入肩头,鲜血喷涌,但紧接着便被黑瑾贪婪地吸入鼻腔之中,这张好看的女子面容,此刻满足而又惬意,一片痴态,像是一个数十年不曾进食的饿死鬼,终于开了荤。 这头饕餮咬紧宁奕便不肯松口,尖锐的獠牙直入骨骼之中。 宁奕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他攥着细雪,将剑尖转动,风雷鼓荡,黑瑾攥拢细雪的那只手,顿时一片血肉模糊,然而她并不在乎,而是将整具“娇躯”都贴靠上来,双腿死死缠住宁奕的腰身,另外一只手则是按住宁奕的后脑。 两两之间,极其“亲密”,而且旖旎。 只可惜宁奕和黑瑾的眼中,都只有杀意,并没有其他更多的东西。 “你喜欢吃?” 宁奕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阴戾,他一击膝撞,毫无花哨,更无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直接撞在黑瑾的小腹之处,以如今宁奕的体魄,单打独斗,即便是面对“东皇”也不会有丝毫畏惧。 在这一记膝撞之下,黑瑾的腹部发出“咚”的一声,如敲闷鼓,后方脊背之处一团衣袍炸开,她的面色陡然变了,但仍然死死缠住宁奕,入口更加用力。 宁奕的肩头,像是被一柄铁纤刺入,而且愈来愈深,这像是一种深入骨髓,深入灵魂的“触觉”,痛苦慢慢消失,这种被汲取的感觉……有一种异样的“快感”。 是一种交融。 生字卷被黑瑾取走。 而不可避免的,她身上的“寂灭气机”,流淌到宁奕的血液之中。 只不过这样的交融,在此刻并不“和谐”,宁奕再是一记膝撞,打得黑瑾发丝乱舞,嘴唇发颤,面色青白,鼻腔之中溢出鲜血。 但即便如此,这头饕餮仍然倔强盯着宁奕,不肯松口,而且“缓慢”扭动头颅,试图将半个肩头都撕扯下来,吞入腹中。 宁奕神情也是苍白一片。 只不过他的眼神始终平静……仿佛这份痛苦,与他无关。 极致的镇定。 “锵”的一声,剑锋旋转,割破血肉的裂空之音响起 黑瑾瞳孔收缩! 两人的距离不过是咫尺之间,而细雪剑不知从何处消失,此刻再度出现,鬼魅一般,狠狠刺入黑瑾的腹部,将一大块血肉都凿穿! 剑身穿透小腹,一截剑尖穿透而出,已不是插入之前的雪白之色,而是带出一大片殷红瀑布。 黑瑾终于松开了牙齿,喉咙里挤出一声沙哑而愤怒的嚎叫,然而她的头颅刚刚抬起,就被宁奕的手掌反手按住,重新压了回去,重重磕碰到肩头之处。 “继续吃啊!”宁奕的冷笑声音,在黑瑾耳中,听起来有些渗人。 磅礴的生机,在受伤之处蜂拥,单单是黑瑾唇齿离开的刹那,一大片之前几乎被咀嚼干净的血与骨,此刻已经痊愈了大半! 这是何等恐怖的修补力量! 连“寂灭”本身,都无法寂灭! 黑瑾的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吼声,在宁奕调整之中,磅礴生机贯涌而出,已经有些超过她“吞食”的界限,贪多嚼不烂,真正想要吞下“生字卷”,而且有能力吞下“生字卷”的,绝不是饕餮。 只能是灭字卷。 而身为灭字卷主人,此刻的黑瑾,对这卷天书的运用。 远远不如宁奕。 “唔!”黑瑾发出了沉闷的咳嗽,她抬起头来,眼神之中满是杀念,啃在宁奕肩头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她双手攥拢,按在宁奕的肩头,但这个男人的体魄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她隐约听到了风声的呼啸。 丝丝缕缕的雷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照亮黑瑾惨白的面颊。 她不敢置信地向下看去。 那柄贯穿自己腹部的“细雪”,此刻剑势不断膨胀。 …… …… 从灞都城出关,到了解发生了什么。 火凤只用了十个呼吸。 那块记载着所有情报的玉佩,在被他神念扫过之后,化为了掌心的一滩齑粉。 灞都城二师兄,眯起狭长的凤眸,他以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滩齑粉,风气掠过,灰烬抛飞。 “这件事情,师尊不方便出面。” 古道低声道:“姜麟师弟现在的情况……似乎出现了一些意外。” 火凤轻柔道:“姜麟在长缺山?” 古王爷点头嗯了一声,他站在雪龙辇上,沉声道:“师兄,你我一起出发,以雪龙辇之速度,只需……”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地。 那袭红袍,一步踏出,便从静室的门前,云雾缭绕之中走出,来到了那尊巨大的雪龙辇之前,火凤的修长手指轻轻搭在雪龙辇的辇车之上,他平静道:“我送你一程。” 古道神情一怔。 下一刹那。 整座辇车,发出低沉的嘶吼,两条本是符?匠器之物的“雪龙”,在这一刻似乎开启了灵智,昂首奋爪,瞳孔之中燃烧赤红火焰。 辇车瞬间从灞都城上空消失。 滚滚涅??火焰燃烧云团。 眼前是不断破碎的虚空,以古道的修为,此刻都有些支撑不住,他听到了自己体魄表面与虚空气流不断撞击的声音,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下跌坐。 在他刚刚坐在雪龙辇的刹那。 眼前的虚空支离破碎,化为一团清明。 拨开云雾见光明 这辆极速掠驰的巨大辇车,轰隆隆划过天际,从穹顶驶出,单手按住雪龙辇的红袍年轻男人,一瞬之间破开灞都城和长缺山岭的数千里地,此刻面色也有些苍白。 入眼之处,是一片沸腾燃烧的金黑秘纹,如滔天大海一般。 遇山山崩,遇海海枯。 “麒麟古皇的道种!”古道面色苍白,坐在辇车上,看到这一幕,他已经明白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姜麟和黑瑾截杀宁奕与裴灵素……在这里爆发了一场战斗。 而最终的结果,是姜麟师弟败了。 于是激发了麒麟古皇留下来的“道种”。 整座巍巍山岭,此刻都被这片金黑秘纹所淹没,万千麒麟秘纹,不断衍生,要不了多久,整片长缺山都会崩塌。 古道的耳旁,响起了一道“悦耳”的刺啦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撕破了空气。 他的眼前,被一片巨大的赤红影子所笼罩。 一双通天彻地的巨大羽翼。 “先天灵宝……天凰翼!”即便之前已有见闻,但此刻在火凤出关之后,再度施展,已与当初气势截然不同。 这两片羽翼,在火红长袍男人的背后展开,如两片凛冽的金灿刀锋,瞬间掠过长缺山,所过之处,麒麟秘纹汹涌澎湃,在一瞬之间化为须臾。 收翼。 古王爷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 长缺山脉,沸腾燃烧的“麒麟秘纹”,被天凰翼熄灭。 火凤漂浮在山脉之上,缓慢落地,来到了一枚黑茧之中。 茧壳表面有剑气撞击的痕迹,索性并无大碍。 火凤神情复杂,以一只手掌,轻轻按在茧壳表面,“咔嚓咔嚓”的绵密声音立即响起,露出了一张苍白的昏睡面孔。 “师弟……”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的皇帝 “师弟……” 火凤看着茧壳破碎,从内脱落而出的那个身影,他双手抬起,以臂弯轻轻将姜麟托住,然后将其放在地上。 古道掠下辇车,来至火凤身旁,他第一时间开口,极其关切地压低声音,道:“师兄,姜麟伤势如何?” 短暂的沉默。 红袍俊逸男子,两根手指轻轻并拢,以指节反面抵压在姜麟的额首。 涅槃境界的感知力,在师弟的体内兜转一圈。 火凤略微犹豫,道:“并无大碍……但。” 古道松了一口气,但感应到了火凤的犹豫语气,道:“但?” “师弟身上,似乎有着一桩‘了不得’的造化。”火凤皱起眉头,轻声道:“他是当今世上唯一的麒麟血裔,那位古皇,似乎留下了一份很强大的传承,只不过姜麟一直拒绝接受。” 古道愣了愣,轻声喃喃:“拒绝……接受?” 火凤点了点头,眯起眸子,“姜麟身上没什么伤势,已经被‘道种’修补完全,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强……灞都城,东妖域,还有妖族其他的势力,都低估了他。” “北境沉渊君发动战争,剑指妖域,很有可能就是为了他。”火凤压低声音,道:“而且……东皇去哪了?” 东皇去哪了? 这个问题,让古道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他努力去思索,这个前不久让整座妖族天下都震颤激动的绝世天才,在打赢大隋谪仙人之后,就不见踪影……送东皇离开凤鸣山的“白海妖圣”,被沉渊君斩杀。 东皇又是孤家寡人。 北妖域的龙皇殿,东妖域的大鹏鸟,还有灞都城,都对他抛出过橄榄珠……只是他一直拒绝,在完成灰界对战之后,这个男人又去了哪里? 火凤抬起头来,望向远方,寒声道:“你在此地等我。” 古道点了点头。 红袍瞬间消失。 在古道点头动作完成到一半的时刻,大风刚刚刮起,这道火红身影便重新回归,与之前搂抱姜麟的姿态一样,只不过此刻,瘫在火凤怀中的,是一袭黑袍的黑瑾,这位刚刚拜入灞都城的小师妹,此刻身上衣衫不整,大块大块的布衫破碎,裸露出如莲花一样白皙稚嫩的肌肤。 而比起这一幕,更加令人侧目的。 是她的伤势。 黑瑾的妖力,不受控制的倾泻流淌,腹部的鲜血潺潺而下,顺延火凤白皙的手指滴落在地。 “一样的伤。” 火凤神情阴沉。 他望向远方,缓缓道:“黑瑾也受了剑伤……这个叫‘宁奕’的家伙,明明只是命星,剑气之中,却蕴含着大量的神性。” 古道皱起眉头,神性……这是涅槃境界之后,才能够掌控的力量。 这也是涅槃与星君之间有大鸿沟的原因。 成就命星,方知此前修行,渺小如蚍蜉,卑微如蝼蚁。 而成就涅槃,则是与“凡人”彻底不同……身躯之间,充盈神性,举手投足,已不沾染烟火气息,而是如“神灵”一般,涅槃境界的大能,往往身负某些“神通”。 譬如东妖域的白长灯,可以缩地成寸。 火凤就更不用说,之前在赐宝“天凰翼”之前,灞都老人便说过……若是火凤彻底炼化了“天凰翼”,再突破妖圣的门槛,那么他将直接拥有世间最快的极速。 至少如今看来,这道“极速”—— 两座天下,无人可以媲美! 古道已经切身体会过了……从灞都城,到长缺山,即便有阵法,也要好一段时辰,而火凤施展神通,数个呼吸,便跨越了一整座南妖域。 虽然从施展神通之后的面色来看,这等消耗,对火凤而言,也是颇不容易。 但……已经足够古王爷感叹了。 “师兄的这个速度,忒快了。”披着雪白大袄的古道,揉了揉面颊,他是一副童子模样,此刻有些苦恼,想到自己距离“涅槃”境界还差了一大截,不知日后还要多久,才能成就与火凤一样的境界。 而体验了“世间极速”之后,他望向自己的辇车,眼中已经有了一些“嫌弃”。 这“雪龙辇”……不争气啊。 古道摇了摇头,甩开其他的杂念。 “姜麟和黑瑾……他们都败给了宁奕。”火凤看着地上昏过去的二人,“但师尊的用意……根本就无关胜负。” 古道轻轻哦了一声,小心翼翼望着师兄,问道:“何意?” “修行路上,不可留有心魔。” 破开那层境界之后。 火凤的神情有了一些恍惚,没有人知道,他在闭关的时候,经历了那些事情……在成就涅槃之前,他先是炼化“天凰翼”这件先天灵宝,炼化宝器的过程并不复杂,也没有任何的危险,然而体内气机的增长,却让他出现了许多杂念。 有自己修行路上,曾经爱上的那个人。 也有死去过的,让他心怀愧疚的“故人”。 火凤曾经是凶名滔天的杀人魔头,在四大妖域大开杀戒……而之所以令所有人都畏惧,是因为他实力够强,手段够深。 而且,孤家寡人。 他没有软肋。 所以他无所畏惧。 而他……在最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既不是一个喜欢杀戮的人。 也不是一个孤独的人。 因为失去,所以愤怒,因为愤怒,所以开始向着那些势力挑战,报复……直到拜入灞都城,师尊帮他把一切的恩怨都摆平。 那道心障,才就此消弭。 火凤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但直到“涅槃”的时候,他才明白一个道理。 “消除心魔,不是放下,不是忘记。” 红袍飘摇的火凤,轻轻抬起一只手,握住了一团风,他的五根手指,缭绕着浅淡的火苗,声音也有些缥缈,“而是拿起,是执着,是坚定……” “师尊让他们在长缺山,的确是来‘消除’心魔的,但这心魔,却与胜负无关。”火凤轻轻道:“姜麟和黑瑾若是不敢直面‘宁奕’,那才是真正的心魔。” 古道神情惘然,似懂非懂。 “姜麟还有整座麒麟古冢,他只要接受了古皇的传承……那么实力便会猛涨。”火凤轻声道:“黑瑾也一样……她的身上,有一桩不逊色于姜麟的造化,而且从西妖域回来的时候,已经开启了,她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还有足够多的‘执念’。” 古王爷抿起嘴唇。 火凤自嘲笑道:“支撑每个人修行下去的动力,各不相同,师尊再是厉害,也不可能参透所有人的人心,无论是拿起还是放下,只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就好……师尊是把他们二人推向了台面,在妖族那些势力出手之前,让姜麟和黑瑾,提前与宁奕裴灵素交手。” 古道喃喃开口。 “做出选择……” 他虽是四妖域都闻风丧胆的大妖,实力极强的妖君,但始终与涅槃境界,差了一大截,这所差的,不是天赋,也不是机缘,而是“经历”,古道就像是一张白纸,说他性格暴戾也好,说他直率也罢……他从被师尊捡回灞都城,就没有经历过“人心”,因为血脉高贵,又是灞都城修行者,所遇之人,尽皆是俯首客客气气,唯一能够亲近交往的,都是同门的师兄,在姜麟来之前,这些师兄们,把古道捧在手掌心,各个对其宠溺,于是古道没有经历过所谓的“痛苦”,更不知道火凤口中的“执念”是为何物。 对于修行……他所做的。 就只是修行而已。 而火凤破关之后,所说的这些话,都被古道记在了脑海里。 童子不明白师兄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隐隐约约,他似乎明白了一些。 “师尊让我去截杀宁奕,裴灵素……”古道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望向火凤,困惑道:“若是姜麟师弟,黑瑾师妹,真的因此破开心魔,或是立了执念,这两人,该杀吗?” 长缺山,被天凰翼熄灭的金黑秘纹火焰,还有一些残余,缠绕在树枝之上,破碎坍塌的古木,狠狠倒下,撞击在山脉大地之上。 “咚”的一声。 古道脚底的陆地轻轻震颤。 火凤的面容,被赤红色的长发所遮掩。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道:“该杀。” “而且是,必须杀。”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开始解释为什么。 “人族的北境长城,此刻已经凝结了一大批修行者,要不了多久,这些人便会涌入凤鸣山关峡内。”火凤蹲下身子,以手指轻轻抚摸黑瑾的面颊,指尖温暖的妖力,注入其身躯之中,让那张惨白面颊多了三分血色。 “而妖族……那些涅槃妖圣,强大妖君,届时也会出动。” “之所以灞都城,一直独善其身,是因为我们不够强。”火凤抬起头来,看着古道,很难想象,“我们不够强”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但这是实话。 “师尊不出手,我们便只是顶着超然大势力的空壳子……在浩大战争之中,勉强说得上一两句话罢了。” 火凤平静道:“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着古道,眼神之中的意味再明确不过。 像是在说——“我出关了。” 长缺山风声缭绕,缓慢呜咽。 火凤的声音回荡,响起。 “东妖域的白帝,至今没有消息,据说在闭关之中……出现了意外,而龙皇也已经足够老了。” 他轻声道。 “妖族需要一位新的皇帝。” “灞都城,也需要。”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有凤来鸣 逃。 宁奕此刻的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那股无形的危机感,已经由浅淡的感应,逐渐变得强烈,浓郁。 神池震颤,池水沸腾。 这样的“感应”,不仅仅在宁奕心头生出,丫头抿起嘴唇,不断加快驭剑速度,叶老先生的“逍遥游”被她催使到了极致,剑气如一叶孤舟,在云霄大海之中继续掠行。 掠出长缺山脉,天地陡然开阔,身后滔天的麒麟古皇秘纹火海,以及那头饕餮释放而出的,不断追击的黑沼雾气,在数个呼吸之后,全都被两人甩在身后。 “有一缕气机,锁定了我们……是个很强的大修行者。” 裴丫头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神情凝重,全神贯注,飞剑陡然坠降,掠出长缺山脉之后,已经算是抵达“灰之地界”,前方是层层关峡,飞沙走石,山壁时而狭窄只能容纳飞燕,时而宽阔如刀凿斧削,这一缕剑光如点通灵犀,上下翻飞,踩在飞剑上的两人,“依偎”在一起,宁奕的黑袍沾染了层层鲜血,与麒麟和饕餮厮杀两场,即便是生字卷,也不可能保持永远的无伤,他的神情有些苍白,眉心的点点金光氤氲之中,治愈着鲜血。 宁奕的眼神仍然蕴着杀气,精气神处在巅峰……一只手拢袖,袖袍摇曳,内里的五根手指隔着袖袍按在细雪剑柄之上,若是肉眼仔细去看,便会发现,这袖袍里的五根手指,正在轻轻颤抖。 这不是“伤”。 是递剑太多的“负荷”,每一次递剑,都是一往无前,有死无生,尤其是在对抗麒麟古皇道种,宁奕在一瞬之间,打出大道长河里的所有剑气道果,刹那芳华绽放,若换做其他一位剑修,没有“生字卷”的庇佑,早已经被榨成了人肉干。 裴丫头的声音,轻柔传来。 “抱紧我。” 宁奕怔了怔,他疲倦地笑了笑,没有“端着逞强”,轻轻伸出一只手,兜搂在丫头的纤细腰间,紫袍的布料极其细腻,而手指摩挲,隔着袍子触碰到肌肤之后,便是一片温软。 宁奕轻轻将下巴搁在丫头的肩头,“生字卷”的力量被他无声散发而出,透过掌心,注入裴灵素的肌肤血液之中。 丫头眼神一亮,微微回首,不敢置信地望向身后。 “别担心……我很好。”宁奕笑道:“灞都城的这两位,实在算不上什么……抵达灰之地界,接下来才是麻烦的开始。” 裴灵素微微眯起凤眸,她轻着嗓子柔柔道:“我在之前便已经传了一缕神魂,等掠至‘君临峡’,沉渊君的铁骑便会前来接引。” 灰之地界的版图,虽然在那些站在两座天下至高处的人来看,显得狭窄,而不足以发动浩大战争,但实际上,也只是针对南北的巨大疆域领地而言,大隋的铁骑,还有妖族的兽潮,即便通过灰界踏入对方,也不能源源不断的输出战备。 两人一剑,与这片浩瀚地界比起来,还是太过渺小。 “距离君临峡……还有二十里。” 裴丫头的话音刚刚落下,飞剑就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 她瞳孔收缩。 宁奕的神池剧烈沸腾。 在这一刻,两人的神魂,都感应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危机”。 单论神魂修行,或者感应力修行,宁奕和丫头,都曾在风雷山上,千手的教导下闭关。 再加上,丫头有“剑藏”,宁奕有“白骨平原”。 几乎都能做到“趋吉避凶”。 然而……这道感应来得之快,之迅速,让两人从意识到“危险”,到做出应对……都不能完成。 一瞬之间。 真的就是在一瞬之间。 宁奕和裴丫头的面前,有一阵狂风卷过,飞剑罡气破碎,前方数十丈外,已经多了一道静静悬浮的大红袍身影。 那道披着大红袍的身影,周身火焰缭绕,如今徐徐散开,露出一张年轻且均俊逸的面容。 那是一张阴柔而又“凛冽”的面孔,五官带着些许大隋江南的水灵,但眉宇微微挑起,便是杀气沉重,一看就是位不好惹的主儿,哪怕如今唇角勾起,面上含着笑……宁奕第一时间也感应到了那股杀念。 整座天地,方圆数十丈,都被这个红袍男人的杀念布满了。 他并没有急着动手。 这是一种极其强大的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负。 他抵达这里。 那么,这里的一切,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妖族什么时候新出的这位‘妖圣’……如此年轻。”裴灵素眼神阴沉,拿着极低的声音开口。 宁奕盯住眼前对自己二人报以微笑的那位年轻男人。 他缓缓沉声道:“灞都城,火凤。” 裴丫头恍然。 灞都城一脉,除却城主之外,再无第二位明面上的“妖圣”,但其二弟子火凤,修行天赋奇高无比,是早已证实的妖族几位极限妖君之一,世有传闻,说这位“火凤”,卡在涅??的那道门槛上久久无法破开。 但若是破开涅??。 便会成为未来妖族最强的几人之一。 凤凰血脉,是可与“真龙”争辉的绝品血脉。 而那位悬在空中的赤足红袍男子,则是笑着点了点头,轻轻道:“不错,好眼力。” 他双手拢袖,不急着动手,轻声道:“你们二人,伤我师弟师妹,本来同辈之争,灞都城从不插手干预……但可惜的是,这条规矩,只在妖族境内有效。” 宁奕讥讽地笑了笑。 他们二人是大隋修士。 若是放了,便再也没有“寻仇”机会,这趟回归大隋,宁奕绝不会轻易踏足妖域,除非有朝一日成就涅??境界,回妖族平定诸敌,扫荡风云。 “打了小的,惹了老的……说到底,灞都城终究还是不要脸了。”宁奕风轻云淡道:“既然做了这种事,就不要试图再蒙上遮羞布。” 火凤眯起双眼,眉尖挑了挑。 牙尖嘴利。 宁奕施施然道:“若是我没有看错,姜麟身上有麒麟古皇留下来的传承,若不是今日长缺山败于我手,他的传承道果想要开启,不知猴年马月。” 顿了顿。 “再加上黑瑾,你清楚她的修行,我可是帮了她一个‘大忙’。”他微笑道:“这两点,灞都城应该谢我。” 火凤不怒反笑,轻柔道:“是,说的不错。我可以不杀你,‘请’你去灞都城,好生喝茶,以后的日子里,吃喝无忧。” “你想捉我去灞都城,等姜麟修行古皇传承,再慢慢挑战我,直到能打赢我?”宁奕冷笑道:“那可惜了,我下次可不会留手,直接把这头麒麟宰了,连同古皇传承一起斩断。” 火凤神情阴沉,懒得再与宁奕废话。 对于宁奕,他是动了杀心,临时又动了“捉拿”之意,这个人族剑修的体内蕴藏着大秘密,若是留了活口,带回灞都城,到时候宁奕身上的造化,就都是灞都城的。 黑瑾师妹身上,一些关于修行的秘密,似乎也是与宁奕有关。 “嗖”的一声。 风气凛冽,这位年轻妖圣出手便是天地风云浩荡,火凤此刻的杀念被硬生生按下,瞬间出现在宁奕面前,抬掌按下。 这一掌,本该直接将这位年轻的人族命星,直接打成飞灰。 然而火凤收力了。 涅??境界的灭杀之力,强行收拢,也足以将宁奕的“魂魄”震散,体魄打得支离破碎。 “轰”的一声! 这一掌如雷霆万钧,掌心缭绕赤红火焰,内里如同映照三千世界,直接叩击在宁奕的额首之处,磅礴的劲气宣泄而出,飞剑上的一男一女,直接倒飞而出,这柄脚底的飞剑,在一瞬之间炸开,化为漫天的钢铁碎屑。 裴灵素的面色瞬间惨白。 宁奕挡在她的后背,替她将巨大的冲击力化散开来,但即便如此,这一掌的杀机倾泻而出,仍然将她的肺腑,经脉,气血,星辉,剑气,全都打得紊乱,隐约有破散的迹象。 她在空中转身,兜住宁奕的身子,极其慌乱。 “嗡”的一声,在耳旁响起,炽热的金光飞掠而出,漫天的生机丝线,如金蛇狂舞,将两人方圆十尺兜裹,猛地收拢。 丫头瞳孔收缩。 这是…… 源源不断的生机,从生字卷卷轴之中倾泻而出,宁奕一直在高负荷运转着这卷天书……同境厮杀,有生字卷,几乎无敌。 然而。 遇上了涅??…… 天书发出不堪重负的狂响。 火凤的这一掌,既没有打碎宁奕的肉身,也没有震飞魂魄。 但还是留下了超越境界的,不可磨灭的道伤。 宁奕咳出一大口鲜血,他的额首缭绕着丝丝缕缕的火焰,寂灭的意境席卷扩散,不断焚烧着天书之中源源不断的生机。 一声嘹亮凤鸣,在天地之间响起。 万千红光汇聚,火焰燃烧,最终凝聚成为一道年轻男子的轮廓。 红袍年轻男人,赤足踩踏大地,来到了坠落在地的年轻男女之前。 火凤的眼神之中带着三分诧异。 在他面前,裴灵素的气机被余劲震散,而首当其冲的宁奕,此刻竟然杵着长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看着宁奕,丝毫不掩盖眼中的欣赏。 “你竟然……还能动?” 在这一刻。 他已没了“捉拿”宁奕的心思。 这个人族剑修的身上,有着超过自己想象的“造化”,而这恐怕就是大隋要接他回去的原因。 这样的人,即便捉拿了,也不可能安然无虞放在灞都城。 要杀。 必须要杀。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君临 红袍翻飞。 火凤的手掌抬起,掌心的凤纹飞溢而出,涅??的凤火轰然掠出,在空中烧成一团火云,斜斜沉沉凝若巨山,在红袍年轻男子的翻掌之下,这座火云之山“缓慢”压下。 宁奕抬起头来,他的面前,一道巨大的赤红色阴翳笼罩下来。 他的瞳孔之中,熊熊燃烧着不熄的火光。 火云压盖天地,一片赤红昏暗之中,黑袍男子拔出腰间雪白长剑,细雪剑光化为锵然飞掠的宏伟光影,一大片席卷而出。 火凤的掌心,化为一片凝固的小天地,将宁奕和丫头都笼罩在其中。 任凭这片剑气如何冲撞,最后都只是徒劳。 无数剑气撞击在火焰缭绕的光柱之下,发出脆弱不堪的破碎声音,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宁奕的执剑者神性和剑气,已经无法派上用场。 火凤面无表情,缓慢攥拢五指。 这等姿态,像是要捏死两只蝼蚁一般。 的确。对他而言,想要杀死命星,如弯腰喝水一般轻松。 滚滚火云随着他的五根手指,一同收敛,这片火焰天地越缩越小。 细雪剑气不断崩塌。 就在那方火焰天地,坍塌收缩到宁奕头顶之时,攥拢手掌的火凤,忽然拧起眉头,他猛地望向身旁,毫无征兆的,一道铁骑踩踏而出,虚空破碎,巨大的战马额覆赤红鎏金甲,骑乘在马背之上的,乃是一位披着金色大氅的高大男人,男人额首环绕着一圈紫色貂尾,金色大氅燃烧着纤毫毕现的火光,手中攥着一柄古老长刀,狠狠一刀斩下。 一道极其尖锐的凤鸣,在半空之中响起。 这一刀,刀尖所过之处,虚空崩溃坍塌,漆黑长线被刀罡翻滚砍出。 火凤尖啸一声,猛地攥拢掌心,他的身子向一侧掠去,肩头飘掠出一抹血线,紧接着,随着他掌心收拢,猛地坍塌的那片火焰天地,将宁奕和裴灵素二人直接淹没。 涅??境界的火焰! 那位骑在高大金马之上的男人,身上带着一股极其霸道的蛮狠气势,眼中之中尽是凛冽与肃杀。 九天十地,舍我其谁! 他一骑撞去,虚空坍塌,一瞬之间抵达那片收缩的凤凰火焰天地,胯下战马亦是顶级的妖族血统,当年在灰之地界,被沉渊君收服,如今甘心沦为坐骑,这匹战马脚踏道火,沉渊君的涅??气机释放而出,扫荡着火凤的“掌心凤国”。 火焰缭绕,丝丝缕缕的金色长线,缠绕包裹,犹如一颗古茧。 宁奕抬起双手,细雪悬浮在面前,双手十指犹如撑天一般,顶在这枚古茧的表面,无数生机丝线,从生字卷之中释然而出,滚滚沸腾,一圈一圈将两人包裹,而在这生字卷丝线之外,便是燃烧虚弥的凤凰道火! 宁奕的面色,被火焰映射地一片通红,他面颊尽是汗水,神性与剑气齐飞,竭力对抗着这位涅??妖圣的“随意一杀”。 之前火凤的第一击,并没有动杀念。 这是自己能够活下来的原因……这位灞都城二师兄相当自负,觉得第一掌已经足以拍得宁奕神魂震出,将其乖乖擒拿。 火凤万万没有想到,宁奕身上有“生字卷”这般逆天的宝器。 于是他再也没了“生擒”的念头。 必须要杀。 这第二掌,因为“沉渊君”的出现,导致收杀之力,并没有如之前那般迅猛,宁奕的“生字卷”倾巢而出,抵抗了这位涅??妖圣的一瞬杀力,而下一刹那,骑乘金马的沉渊君便呼啸而来,一刀砍破金光屏障,刀罡卷起千堆火焰,所过之处,凤凰道火尽皆破碎。 “轰” 火龙卷长鸣,嘶吼,最终化为一团缭绕散去的滂沱火云,悬挂在宁奕肩头,最终徐徐化开。 宁奕缓慢坐下,换为盘膝姿态,他仍然保持着双手抬起顶天的姿态,神采奕奕,盯着前方那道横刀立马的恢弘身影。 丫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声音三分苦涩疲倦,又带着七分的如释重负。 “沉渊……” 北境新任将军府主人。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趟北境战争的发起,绝不是一场偶然,在遇到丫头之前,他便借用草原的鹰隼,探查了情报,这趟北境战争……许多妖族大能虎视眈眈,但却并未动手,原因很简单,在沉渊君彻底露面,展露底牌之前,没有人愿意当第二个“白海妖圣”。 沉渊君似乎是来接人的。 既然如此……要来接人,就一定要有露面的机会。 妖族只需要拦人,就可以了。 至于沉渊君要接的是谁……此刻已经一目了然。 宁奕拍了拍肩头那些缭绕的火焰,将那些已经破碎的道火,彻底握在掌心,揉捏成为一团齑粉。 他站起身子,来到了这匹巨大金色古马的一侧,声音复杂,道:“沉渊君……” 这些年,沉渊君不知被多少人泼污水,说他是将军府的叛徒,是为裴?f蒙羞的孽徒,配不上将军府大师兄的名讳,人品和道德均为下下乘。 这个男人,正如其名,沉渊二字,不显其名,不露其声。 大氅飞拂。 沉渊君翻身下马,盯住不远处的火红长袍男人,轻声道:“上马,离开灰界。” 宁奕没有犹豫,背着丫头,跨坐上这匹金色古老战马。 远方虚空震颤,同样一匹金色战马,冲破虚空,只不过速度比之沉渊君稍慢,这匹金色战马的背上,坐着一位不知容貌的斗笠男人,披着极其宽大的灰色麻袍,其麻袍笼罩的后背之处,隐约可见一个被撑起的方形轮廓,显然是一座巨大的“剑匣”,单单是剑匣之宽,便有一人半,而能够罩下这座巨大“剑匣”的灰袍,可见大小,而背着这副奇特“剑匣”的,只不过是一位身形瘦削的修士,看鬓角的两缕长发,像是年龄很大的耄耋老人,但灰袍下露出的一角下颌,却显得皮肤光洁紧致,毫无苍老之感。 能够想象出,若是拉开灰袍,那张面孔,应是一位少见的美男子,只不过头发已有霜白之意,身上也带着三分物是人非的沧桑意味。 这匹金色战马掠至宁奕和丫头身旁,那位灰袍男人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走。” 沉着而有力。 被生字卷气机缭绕的宁奕,眼神一亮。 两匹金色战马瞬间动了起来,踏破虚空,须臾百里,耳旁无数铁骑洪流回荡,沉渊君的铁骑一路踏碎凤鸣山,不断推进,如今接到了宁奕,便可以宣告回守。 这位披着巨大灰袍的男人,一路掠行,指尖不断叩击,一道道的训令飞掠而出,在这只推进的铁骑之中四处撞击,魂火四溅,将他的每一条命令,都传递到应收的人手上,于是在短短的数个呼吸之内,沉渊君的铁骑大队,上上下下全都开始行动起来。 这只队伍不再如长龙一般推进,而是极其“缓慢”地兜绕一座山头,在峡口之间调转,最终浩浩荡荡冲刷在灰之地界的大地之上 …… …… 凤凰火焰燃烧天地之间。 金色大氅的皮毛之上,也流淌着生生不息的“野火”。 火凤面色略微僵硬,他看着沉渊君,眼神之中带着些许的惊诧……出关之后,他得知了沉渊君击杀白海妖圣的消息,能够猜到,这位北境长城新主人很强,但他没有猜到,竟然如此之强。 沉渊君的身上,应该有两条道境,踏入了“涅??”境界。 一加一,并不等于二。 在沉渊君的身上,是大于二的。 虽然刚刚踏入涅??,但沉渊君此刻的修为,已经要超过许多妖圣,而且……这样的人,只需要给他一些成长的时间,他一定会成为妖族的噩梦,就像是当年的“裴?f”那样。 刀剑双圣,这是什么概念? 这片大地……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 同时修行着两种兵器,而且还真的能够突破成为涅??的,在大隋和妖族两座天下的历史之中,也不多见,而且他们都是先修行一门兵器,抵达涅??之后,再去钻研另外一门,这种修行法,与双门兼修的难度也完全不同。 火凤赤足踩在大地上,他看着沉渊君,吐出一口气,保持微笑道:“听说你……杀了白海妖圣,是想要继承裴?f衣钵吗?” 沉渊君面无表情。 那柄“破壁垒”,滴溜溜绕着他旋转,如有灵性,像是一条不耐烦的小蛇,随时都有可能“出动”,只要他轻轻叩指,便会掠杀过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安静而又僵硬。 火凤轻声道:“我刚刚踏破涅??,就遇到了你,真是有缘呐……可惜,如果是之前的我,还真不是你这位刀剑双圣的对手。” “而现在……不一样了。” 火凤缓缓抬起双臂。 沉渊君瞳孔收缩。 在他的视界之中,一双巨大的,赤金色的羽翼,从地平线升起,这对羽翼切割大地,带着生命气息与寂灭破败相互融合的大圆满。 一股古老的洪荒气息,在这片大地上升腾。 先天灵宝,天凰翼!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世间极速! 一双遮天蔽日的,巨大的羽翼,在地平线那一端升起。 在“天凰翼”施展而出的那一刻,整片大地,以火凤双脚踩踏的那一点为圆心,地面层层翻滚,被犁翻破碎,翻滚的碎石在一瞬之间被高温消融。 妖圣的涅槃意境,陡然降临,将这片大地的两人笼罩。 沉渊君神情平静。 他的四周,整片世界,都化为一片火红之色。 “先天灵宝……么。” 沉渊君默默攥拢自己掌心的那把古刀,虽然出身将军府,但他的手中,并没有媲美“天凰翼”这等品秩的宝器,即便是裴旻送自己的成人礼“破壁垒”,也只不过是一件雕琢精细的“涅槃宝器”,比起先天灵宝,还有诸多不足之处。 这天地之间,已知的“先天灵宝”数量就那么些个,使用者几乎都是涅槃境界的大能者,这些宝器钟天地灵运而生。 最强的宝器,自然应该被最强的修行者所拥有。 而此刻火凤的“天凰翼”,却从未出现在大隋史官的记载之中。 沉渊君眼神阴冷,长刀狠狠斜斩一刀,刀罡与火风撞击在一起,斩出一道数十丈的巨大沟壑,整片天地的炽热气息都被砍得向外撑开。 “这件宝器,是第一次登场……灞都老人前不久去了一趟悬空城。”他瞳孔深处,一抹光焰亮起,北境长城的情报能力十分强大,对于妖族那些大能者的动向,大多数都有着细密的探知,而悬空城作为两界夹缝之中极其重要的“秘境宝地”,自然不可能错过。 灞都城的那位老人,前不久亲自出手,去了一趟悬空城。 看来便是为“火凤”的闭关做准备。 火凤闭关,想要成就涅槃妖圣,而作为他的师尊,灞都老人便去悬空城试了一试,能否捞到一件称手的“宝器”。 能拿到这件“天凰翼”,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 …… …… 沉渊君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炽热的狂风。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感受“先天灵宝”的威能,立地成圣以来,他斩杀白海妖圣,靠的是涅槃境界的破境威势,与刀剑两缕精悍道境。 之后与白长灯厮杀。 那位东妖域大长老,岁数极大,修为老道,打起架来鬼精一样,数之不清的鬼蜮伎俩,乱七八糟的杀伐手段,可惜的是拳怕少壮,沉渊君一身金刚体魄,能够硬生生撞碎北境长城的虚空,瞬息千里,追着白长灯一路碾压厮杀,逼出这老家伙的保命秘术,这一架才算落幕。 灰之地界,凤鸣山内,到处都是妖族大修行者的眼目。 而沉渊君与白长灯的那一战,早已被各方的大能者看在眼里。 沉渊君的飚猛,是让妖族一直沉默的原因。 他的上限在哪里……单单凭借这一战,很难被估测出来,而时代不一样了,妖族如今处在一个“动荡”的时代,白帝龙皇不出面,谁都不想遇到人族长城的下一个“裴旻”,有了十多年前的那个教训。 这些大能者放任沉渊君的铁骑踏破凤鸣山,一路突进。 他们绝非是懦弱……而是冷静,狡猾,谨慎的等待。 等到北境长城的新主人,展露了疲态,等到他受伤,等到有人能够试探出……他的上限,那么这头狮子,即将迎来一连串的扑杀。 妖族的大能者,会用一种最简单的,最小代价的方式,将沉渊君杀死。 在那些大能者的眼中,这场北境战争的起点和终点都很明确……沉渊君要接走“宁奕”,一个前途无量的人族剑道天才。 而事实上,能否杀死宁奕,在这场战争之中,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东妖域与宁奕有仇。 但其他妖域并没有,许多大势力并不在乎宁奕的生死……在他们看来,沉渊君是一头,已经气象大成的,更需要被扼杀在这里的“肥羊”。 天凰翼呼啸翻飞,化为两片巨大的,合拢的刀锋,足足笼罩了数里地,赤红色的火海之中,火凤双足不沾地,他轻轻悬浮,大袍翻飞,看着眼前的紫貂尾男人,平静道:“沉渊君……宁奕似乎对你很重要。” 沉渊君单手攥刀,他看着眼前的妖族年轻妖圣。 妖族想要“狩猎”他。 事实上,他也有着同样的念头。 狩猎妖族的年轻天才,或者大成的涅槃妖圣。 但那些老家伙狡猾的很,自己突破凤鸣山之后,便再无人露面。 现在终于露面了一个。 看似刚刚突破涅槃。 但事实上,加上这先天灵宝级别的“天凰翼”,从灞都城出关的火凤,绝对是沉渊君最不愿意见到的对手之一。 沉渊君拦在破碎的虚空之前,他的背后,那两匹金色战马已经破开虚空,飞速掠行离开,此地距离约定好的“君临峡”,还有二十里左右的路程,若不是自己赶来的及时,火凤的杀招落下,宁奕和裴丫头,可能已经化为灰烬。 但……火凤在沉渊君抵达之前,已经出手过一次。 让沉渊君也倍感诧异的是,宁奕竟然拦下了火凤的第一次出手,那个年轻人……是被徐藏看重的人,也是裴丫头最亲密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宁奕就是将军府的一份子。 沉渊君平静笑道:“害怕了么……他未来会成为你们的噩梦。” 火凤眯起双眼。 “如果我没有猜错,灞都城的年轻人,已经败在他手上了吧?姜麟败了,所以……即便骄傲如灞都城,也忍不住要对他出手了。”沉渊君反手握刀,刀尖贴着手臂肌肤,金色的大氅,随风摇曳,根根毛发沸腾。 “于是你来了。” “所以我也来了。” “你和我,都是为了宁奕。” 宁奕两个字,说得格外认真。 沉渊君笑道:“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这就是北境铁骑来这里的原因……我们要接回宁奕,接回这位承载了我师弟寄托,将军府希望的年轻人。” 火凤面无表情,屈指弹出。 “锵”然一声,天凰翼化为无数流光,这柄巨大羽翼切斩天地。 沉渊君高高掷出古刀,风雷呼啸,赤红色与雪白之色撞击在一起,野火缭绕翻飞,一刀一剑,左右交接而出,化为两道流光,发出怒吼和爆鸣。 古刀和“破壁垒”切割天凰翼,一刀一剑与这件先天灵宝的纹路不断碰撞,瞬间交接切斩一圈,左右翻飞而回。 沉渊君的肩头,两道纤细长光,去而复返。 火凤的面前,有两道轰鸣声音,“延迟”一般的响起,这位灞都城出关的二师兄,肩头两缕长线陡然浮现,但火凤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天凰翼是世间一等一的宝器,瞬间便收拢而回,不再去压制沉渊君,“刺啦”两道极其轻微的撞击声响,就像是钓线入海。 沉渊君眯起双眼,神情有些微妙。 刀剑之气,斩在天凰翼上……没有任何奏效。 这件宝器太强,硬生生吞下了这两缕刀剑之气。 试探性的递出一击杀招之后,沉渊君便不急着再出手。 两人之间,陡然安静下来。 风云席卷。 赤焰缭绕。 火凤忽然问道:“你觉得……你一个人,够吗?” 沉渊君眯起双眼。 那个披着红袍,悬浮在空中的年轻妖圣,微笑望向远方,他的目光掠过了那个披着金色大氅的男人,轻柔道:“你说得对,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都是因为……宁奕。” “说得对,但不全对。” “如今,妖族天下几乎所有大修行者的目光,都盯在这里。”火凤缓缓道:“这也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所有人都在等你受伤,而我会代表灞都城,带给你第一道伤口,然后妖族会将你,连同越界的北境铁骑,一同吞食。” 沉渊君揉了揉面颊,没有说话。 火凤顿了顿,轻柔笑道:“在这之前,我要证明一件事情……我要杀宁奕,你拦不住,北境铁骑也拦不住,我火凤要去的地方,这世上,谁都拦不住。” 沉渊君瞳孔收缩。 一瞬之间。 他的面前,所有的火光,飞云,流风,都消逝无影。 那个红袍年轻男人,瞬间消失在他的面前。 沉渊君回过头来,望向自己的身后,火凤之前目光远眺的方向。 那是……金色战马离开的方向。 虚空破碎,火焰烧弥。 在一瞬之间,这片天地便变得空空荡荡,那袭红袍,连一角衣袂都没有留下。 沉渊君低垂眉眼。 他明白火凤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了……那个灞都城破境成就涅槃境的年轻妖圣,得到了“天凰翼”,增涨最大的,不是杀力。 而是速度。 拥有了世间极速,他要杀宁奕,谁都拦不住。 他无声地笑了笑。 …… …… 远方虚空,金色骏马撒开四蹄,踩踏大地,身躯不断撞碎流云,怒吼着咆哮着飞奔。 披着大灰袍,背后背“巨大剑匣”的男人,眯起双眼,微微望向身后。 一道红光,瞬间便至。 这道身影的速度,甚至要胜过声音,人先至,然后才是轰隆隆的虚空破碎坍塌声音。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降临—— 金色战马长啸着止住身形,速度猛地骤降,然后硬生生刹住。 而当这一切在短短的刹那定格之后。 火凤悬浮在两匹古老神骏的前方,神情精彩万分。 在他面前,有一件燃烧着沸腾野火的金色大氅。 额首栓系着紫貂尾的沉渊君,双手杵刀,面色平静万分。 火凤到,他也到。 看着那位神情难看至极的灞都城年轻妖圣。 沉渊君木然开口道。 “对不起,我拦得住。”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灞都杀念 灞都老人曾经在穹殿说过。 若是炼化“天凰翼”,在突破涅槃境界,成就妖圣。 那么火凤,就是两座天下速度最快的那个人。 事实上……的确如此。 火凤如今的速度,已经抵达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妖族天下的大能之中,已无人可以与其媲美……除了那位很久没有出面的“白帝”,据说白帝可以做到“缩地成寸”,在东妖域之内,一念之间,抵达任何一寸土地。 若白帝真的有这等神通。 刚刚突破涅槃境界的火凤,也无法与白帝比拼速度。 东妖域的金翅大鹏鸟,天生具备极高的“金字杀念”天赋,以及“速度”天赋。 但可惜的是,这“世间极速”,不仅仅是火凤具备。 东妖域的大长老白长灯,也可以说是具备世间极速的大能者,但在凤鸣山破的那一战之中,被“沉渊君”追着碾压了数十里,最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堪堪逃掉。 这样的人物,不仅仅妖族有。 大隋也有。 当年的西海老剑仙“叶长风”,“逍遥游”之术,一剑远游三万里,踏遍妖族山河,直抵北荒,看鲲鹏吞云海。 而如今……修出“世间极速”的,不仅仅是叶长风。 一瞬千里,从北境长城,抵达凤鸣山。 这是一件,几乎无人可以完成的“壮举”。 沉渊君做到了。 …… …… 罡风席卷,灰之地界的云气缭绕。 残缺的剑气与刀罡,轻微到不可察觉,两片轻薄的赤红铁翼在火凤的背后舒展,“天凰翼”的刀锋像是具备灵智、生命一般,开阖之间,如同婴儿一般轻轻呼吸。 一呼一吸。 天凰翼的锋刃里,残留着沉渊君之前那一刀一剑凿刻,留下来的“道韵”。 火凤成为妖圣之后,想要击杀任何一人,凭借这极速,都是一件无比轻松的事情。但如今偏偏遇上了“沉渊君”…… 披着红袍的赤足男人,神情阴沉,只能注视着那两匹金色战马,重新拉满力度,蓄势,迸发,破碎虚空,再次向着大隋的方向奔掠。 火凤眯起双眼,他努力回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 神念之中。 他甚至没有感受到沉渊君的掠行动作。 这是一件何等可怕的事情? 一个修行者,飞掠到十数里外,连一个动作都没有“展露”,这已经不是用“可怕”来形容,这就是一件违背了规则的事情。 火凤若有所思,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指尖摩挲着那片开阖呼吸的天凰翼锋刃,似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两人对立而站,一片沉默。 不需要说话,也没有人说话。 沉渊君仍然是那副杵刀而立的姿态。 他的面前,还是那道极轻的“破空”之音,像是一滴雨水落在大海之中,火凤瞬间消失在沉渊君的面前。 天凰翼施展开来。 下一刹那,火凤赶在了那两匹金色战马之前,而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出现了……沉渊君杵刀而立,站在他的面前,两匹神骏这一次没有停歇,咆哮着奔腾着飞掠而去。 火凤再度消失。 而这一次……他不再去追击宁奕和裴灵素。 一袭红袍,破开虚空,落在一座狭窄的小荒山上,灰之地界,一直作为大隋和妖族的战场,这些年偶尔太平,大部分时间仍有战役,北境长城的铁骑时而与妖修冲杀,互有胜负,这片大地上满是疮痍,像如今火凤落脚的这座千疮百孔的小荒山,灰界恐怕存在着不下千座,从穹顶上空,绝对至高的角度来看,灰之地界就像是一块棋盘。 而这数千年来的博弈,使得这些荒山,看起来就像是一枚枚的棋子。 火凤落在山头。 他的面前,还是如之前两次那样……已经有了一位披着金色大氅的男人。 沉渊君站在他的面前,像是一座山。 永远与他同行。 或者说……永远快他一步。 火凤柔柔的笑了,他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手指不再去触碰背后的锋刃羽翼,轻声道:“看来我无法对宁奕出手了。” 是之前的那一剑。 沉渊君看似无用的斩切,在自己的“天凰翼”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道纹。 “破开凤鸣山,也是靠这一招么?”火凤挑了挑眉,直截了当开口询问。 沉渊君没有否认。 他抬起手掌,掌心向上,裴旻送给自己的飞剑,滴溜溜旋转在掌心三尺之上,一股无形的气机,隔空锁定了眼前的红袍男人。 无论火凤要去哪里。 他都能够在第一时间感知,而这把飞剑锁定了“天凰翼”……就像是破开凤鸣山的那一日,因果风暴绽放,他已从北境长城离开。 瞬息千里。 一只手轻轻抹过额首的紫貂尾,沉渊君神情凝重,握住飞剑,缓缓道。 “此术……名为‘破壁垒’。” …… …… “他不会再追来了。” 两道金光,如长虹一般,在虚空之中飞速穿行,一路上山川大河,这片灰界的风景,都在宁奕眼前倒流。 宁奕的面色有些苍白,先前硬生生承受了火凤的一掌,他浑身的气血,都要被榨干。 如果不是“生字卷”,他早就魂魄飞离了。 退一万步,如果“生字卷”,不是被白帝捉来放在往生之地,被无数朝圣者顶礼膜拜,汲取了数百年的生机,愿力。 宁奕也已经被打得魂魄飞散。 这种来自涅槃境界的掌力,根本就不是命星境界可以对抗的。 命星再强,也只是命星。 这就是为什么,徐藏要亲身体验“生死”,因为一朝不入涅槃,便一朝不能跨越那道鸿沟……再天才的剑修,只要不成就涅槃之身,再如何跨境,都跨不过那道境界。 云壤之别。 宁奕有“生字卷”庇护,情况还要稍微好一些,他背后的裴灵素,则是不同。 丫头的境界与宁奕相差不大,只是踏入命星要稍早一些……火凤的掌力渗透,侵入她的紫衫之中,此刻的丫头,无力地伏靠在宁奕后背,双手环住宁奕腰身,眸光迷离,神魂摇曳,面颊时而煞白,时而绯红。 是火凤的“意境”所至,这头涅槃凤凰,身上带着极致刚猛的火焰意境。 凤凰虚炎,无物不可燃烧。 背着剑匣的灰袍男人,面孔隐藏在大袍之下,他默默回头,望向身后的方向。 火凤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看样子,是沉渊君彻底拖住了他,火凤放弃了追击,接下来的这段路程,应该也看不见那只“凤凰”了。 是一件好事。 但他并没有放弃“警惕”,因为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宁奕的神情万分焦急。 他的后背阵阵滚烫,自己背后那具娇弱身躯,以双臂无力环抱自己,身上的气机不断溢散,即便以生字卷蕴养,也只能勉强维系现状。 与丫头朝夕相处,生活了十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 这道火焰意境,逐渐蔓延,需要赶紧医治。 宁奕的“生字卷”,全力施展之下,不是问题。 但……现在的情况,很难有这么一个安稳的机会。 “宁奕,在灰之地界,有一座山头,名叫‘小衍山’,可以帮你疗伤。” 灰袍男人望向宁奕,他的目光落在裴丫头的身上,眼神之中有一抹轻微的情感波动。 说话之间,他已抬手抛出一枚竹简,言简意赅道:“这是灰界的地图……你以神念扫过,便可得知。” 宁奕接过竹简。 他神念一扫,整副“灰界”的图卷,顿时印入脑海之中,如今的宁奕,得三卷天书,资质已与之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尤其是神念强度,踏入命星境界之后,宁奕的神魂鱼跃龙门,如今如浩瀚大海般,深不可测。 所谓一法精万法通。 入目一眼,神念烙刻,便可全部记住。 宁奕闭上双眼,默念三个呼吸,然后神情感激,睁眼望向这位“神秘”的灰袍男人。 这副图卷,帮了大忙。 望向那灰袍男人,宁奕怔了怔。 他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相当熟悉的气息。 他可以肯定。 这个灰袍男人,自己从未见过面。 但……一定与自己身上的修行功法,有所渊源。 那副灰界图卷之中,清楚标注了大大小小的山川,河流,还有一些独特的“标注”,这绝不是寻常人能够拿到的图卷。 而灰袍男人口中的“小衍山”,则是在图卷之中,被神魂烙上了两把交叠的小剑。 “你应该清楚……北境铁骑出动,是为了救你回大隋。” 灰袍男人深深望向宁奕,道:“丫头的伤不算严重,虽然不知道你身上的那样造化是什么,但能帮你挡住一掌,自然也可以将火凤的残余意境化开……如果没有猜错,你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安静的环境。” 宁奕点了点头。 “妖族的人,已经在出动了。” “不过你放心……北境将军府的面子,大隋那些人还是要给的。” 灰袍男人眯起双眼,手指轻轻向后摸索,隔着袍布,按压在那座“宽大剑匣”之后,他轻声道:“无论如何,你要平安回去,她也要。” 宁奕一滞。 下一刹那,头顶便有一道剧烈的波动,荡漾开来。 这是一道极其凛冽的杀念。 一道……来自灞都城的杀念。 “轰隆隆——” 一座雪白龙辇,划破虚空,降临天地之间,一位披着银色大袄的稚嫩童子,站在龙辇之上,位高而权重,宛若天地之间的皇帝一般,举手投足,寒气肆虐,冰封十里。 他背负双手,遥遥望向宁奕方向,漠然道。 “灞都城古道,前来取尔等头颅,还不跪下,乖乖伏诛?”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千觞 “灞都城古道,前来取尔等头颅,还不跪下,乖乖伏诛?” 这道声音,蕴含大道之威,在宁奕头顶炸开。 古道! 灞都城极其出名的一位“杀神”,这尊大菩萨,当初在妖族成名,踩踏四域,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最终成就妖君,由灞都老人出面平定风云,才终结诸多纷争。 古道古王爷,是一位凶名昭著的大修行者。 古道的形象极其神秘,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而世传“古王爷”手段凌厉,杀伐果断,谁也想不到,站在那座雪白龙辇上的,竟然只是一位“童子”。 以妖族的寿元来算。 具备龙族血裔的古道,的确年龄不大,在灞都城之中,除了刚刚入门的小师妹黑槿,和老七姜麟,就是他的辈分最小,而且这位古王爷的修行天赋极其了得,年纪轻轻就成就了妖君之身。 要在四大妖域的妖修之中排名,古王爷绝对是妖君之中第一批次的存在,虽然比不上破境前的火凤,或者屈指可数的那几位极限妖君。 …… …… “砰砰砰”的破碎之音。 无数冰渣,在宁奕头顶坠落,一道无形的气浪屏障,在两人额首上空撑起。 古王爷的雪龙龙辇降临,这片天地,冰雪飘摇,妖君境界的力量陡然降落,只可惜……这股力量,并没有对宁奕和丫头造成任何的伤害。 全都被那位灰袍男人拦下。 宁奕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之前要对自己说这些话……古道的气机,在之前已经被捕捉到了。 灰袍男人坐在金色战马之上,缓慢勒马,他一只手按在衣袍之上,隔着袍布,十指按压剑匣,并不急着出手,而是平静地释放“剑气”,一寸一寸对抗古王爷垂落下来的“领域”。 古道讶异了咦了一声。 童子的眼中,满是自负之神色。 二师兄出手,拦住了北境将军府的新主人沉渊君。 在他看来,接下来的“截杀”,便是如砍瓜切菜一般,再也无人能够阻他。 的确。 大隋的那几位涅槃不出,还有谁能够拦得住他古道? 灰之地界如此多年的对弈,妖族和大隋,对于彼此的纸面实力,都已经心知肚明。 古道居高临下,俯瞰着那位浑然陌生的灰袍男人。 他当初证道修行,在灰界大开杀戒的时候,可没少杀大隋的修行者,剑修,刀修,那些惊艳的天才,出自圣山的,书院的,就算当初没杀死,打了平手,也都认识……眼前的这位灰袍男人,竟然十分陌生。 偏偏释放出来的气机,却丝毫不输自己。 “你是谁?”古王爷皱起眉头,他重新坐在雪龙辇上,双手按在扶手之上,看似平静如山,实则已经在运转妖念。 师尊从悬空城回来,不仅仅给师兄火凤带了一件“先天灵宝”。 也给他带了一件涅槃宝器! 在他的妖珠丹田之内,冰雪浩荡,飘摇汇聚,小洞天里,一座四四方方的玺印,周遭缭绕着风雪,而这枚玺印看起来玲珑剔透,内里风雪气息汇聚,最终凝聚成为一条张牙舞爪的小蛟龙。 风雪如蛟。 在灞都城内,诸多师兄弟之中,除却大师兄不露面,无人知晓其真正实力。 其他的师兄弟,对于彼此实力,心中都有数。 老三老四,修行合击术法,与“阴阳”有关,分开各自是极强的妖君,但杀伐之术合二为一之时,会触发禁忌领域,如今正在闭关的重要阶段。 老五则是不走“杀伐路”,他的本命妖身是一株极其罕见的古木,与宁奕的“生字卷”有异曲同工之妙,防御能力举世无双,这三位师兄,都是妖君境界。 但可惜的是,得到了“风雪玺印”的古道,彻底炼化这件涅槃宝器之后,单打独斗,杀力仅仅排在火凤之下。 这就是为什么,由他负责这场截杀的缘故。 已经在妖君境界横扫无敌,或许可以试着与“极限星君”厮杀,即便有所不如,也能够安然逃离。 这就是如今古王爷的实力,以他的修行年月来看,已是极其惊艳。 那件风雪玺印,在缓慢蓄势。 古道不动声色,望向大地上的那一骑,灰袍男人缓慢扯开遮住面容的大袍。 裴丫头有气无力,抬起凤眸,望向那张并没有多少变化的面孔。 她的意识在“火凤”意境的灼烧之下,有些迷糊,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 脑海中,浮现了将军府里那副幼年景象。 徐藏与父亲舞剑。 母亲抱着自己。 沉渊君轻轻敲击着拨浪鼓。 千觞君抚琴,胤君背靠古木乘凉,怀抱青铜剑鞘。 那张残缺的记忆拼图,其实已经一块一块拼凑回来,在阳平洞天,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胤君”,在北京长城与沉渊君重逢。 当初的将军府三子,还剩下……一位。 …… …… “千觞……” 丫头神情恍惚,轻声呢喃,发烫的那张面颊,无声滚落两行细泪,其实从见面的那一刻,她心中便隐约有了猜想,这些年来,千觞君不知去了哪里,在天都事变之后,将军府少了一位抚琴奏乐的乐师,北境长城多了一个生活在沉渊君身旁的“影子”。 天都一直找不到“千觞君”的踪迹。 原因很简单。 因为把他藏起来的人,正是负责追杀他的人。 沉渊君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守护自己的“亲人”,如果不是“胤君”被那邪物附身,必须要遵从师尊的规矩,将其封印……那么所谓的“满门被灭”的将军府,将一点也不会折损。 真正的枝干,其实在地底下,沉默地保存了生机。 丫头泪眼婆娑,看着那揭开灰袍的男人,这十年来,千觞君的面容已经变了,他生了一副清俊的面孔,但脸上多了好几道伤疤,鬓角发白发灰,唯一没有变的,就是那仍然修长白皙的十根手指。 大袍飞扬。 “剑匣”露出了真实面容。 根本就不是剑匣,而是一座由漆黑长布包裹着的琴匣。 古王爷的神情有些恍然,他看到那座“剑匣”之后,立即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裴旻虽然死了,但将军府的那些人,倒活得顽强。” 坐在雪龙辇上的古道,神情淡漠,笑着开口。 恍惚之间,他竟然觉得,大隋将军府与妖族的灞都城,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孤独的人聚在一起,然后汇聚出了一股无形的凝聚力。 摘下灰袍之后,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响起。 “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千觞君背对宁奕,拦在那座雪白龙辇之前,像是一座横亘的大山。 古道面无表情,抬起一只手掌,那“风雪玺印”呼啸掠出,迎风而涨。 天地之间,平铺杀念! 千觞君抬起十指,轻轻一拂,琴匣匣开,黑布翻飞,如一道瀑布,逆流而出,击碎漫天的冰屑。 与灞都城杀念一同布满天地的,还有支离破碎的琴弦之音。 双手十指搭在琴弦之上,一道极其低沉的长音按压而下。 “嗡——”的一声。 按而不发。 十根手指指腹,将琴弦按抵至底,左手微微拉扯至“龙龈”处,像是万千滚石落峡谷,偏偏悬在坠地之前的那一刻。 风雪玺印与古琴之间的无形碰撞,点到为止。 古王爷笑道:“啧,不得了,将军府人手一件涅槃宝器,真是财大气粗啊。” 看似在笑。 实则古道的心底已经滔天愤怒。 有这男人挡在面前,他今日的“截杀”,已经宣传失败。 千觞君没有理会雪龙辇上的那位童子。 他没有回头,平静道:“宁奕,我要看到你活着出现在北境长城。” 宁奕一怔,然后狠狠点头。 千觞君继续道:“如果不是丫头,我和沉渊,绝不会让北境铁骑,涉险至此……我看不得她受委屈,也见不得她受伤。” 宁奕看着灰袍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千觞君拦下了古道。 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自己走了。 步步杀机。 为了对抗灞都城,将军府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了。 而接下来,妖族的大修行者将会倾巢出动,北境城头的力量也会投入,这场沉默之中爆发的战争,将会迎来一个轰轰烈烈的结局。 而整座战场的中心,不是固定的,而是移动的。 是自己。 是丫头。 宁奕一只手捏住丫头环在自己腰身的手掌。 “谁伤她,我杀谁。” 千觞君笑了笑,道:“好,不愧是徐藏看中的男人。记住你的承诺。” 宁奕再也没说话,狠狠拽动缰绳。 “轰——” 金色神骏瞬间启动,化为长虹,破开虚空。 宁奕抿起嘴唇,那卷灰界图卷的轮廓在神海之中浮现,他已经锁定了“小衍山”的方向。 两人向着“小衍山”的方向掠去。 对他而言,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足够安宁的地方,用“生字卷”,替丫头把火凤留下来的灼烧意境拔除。 他没有回头,没有去看千觞君的方向。 这是宁奕第一次与“千觞君”,“沉渊君”见面。 他曾无数次听丫头说过,将军府的这几位旧人,生得什么模样,什么性格,也曾听外面的流言蜚语,说“沉渊君”如何如何,“徐藏”如何如何。 听人千言,不如见人一面。 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 脑海之中,思绪万千,身后传来了一声剧烈的雷音,像是琴弦崩断,即便已经掠出了数里之外,宁奕还是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冲击,他神情苍白,仅仅回头了一瞬,又强行扭过头去。 前冲。 继续前冲。 山河变幻,风云呼啸。 恍惚之间,宁奕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裴丫头把头颅埋在宁奕的后背,肩头颤动,无人看得清她此刻的神情。 那把“野火”,晃荡在丫头的腰间,随风震颤,剑身悲鸣。 将军府的那些人…… “回来了。” “都回来了。” (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钟声 上 风雪呼啸。 一枚玲珑剔透的小小玺印,高悬天地之间,以这枚玺印为中心,方圆十里,无数雪气汇聚成一条又一条的蛟龙。 灰袍飘摇的千觞君,双手十指按压琴弦。 雪龙辇上的古王爷抬掌下压。 古琴琴弦,迸发出铮铮长鸣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千觞君灰袍衣袖之中,翻滚席卷出万千无形气浪,一一与风雪蛟龙对撞,飞沙走石,层层破碎,蛛网凝结,瞬息百折。 灞都城古王爷的实力很强。 但……他的思路很明确。 无须战胜。 只需要拖住即可。 只要倒悬海的禁制不破,妖族也好,大隋也好,都没有真正动摇对方根基的办法,如今成功接引宁奕,只需要把剩下的铁骑,安然无虞带回北境长城,这场风波,便算太平。 只是千觞君的心中,隐约有一个不祥的念头……自己可以从“古王爷”的手中抽身,沉渊呢? 沉渊君要面对的,不止是一个火凤。 灰之地界躲在背后的妖族大能,盯上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宁奕。 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如今执掌北境长城的沉渊! …… …… 赤火缭绕。 天地轰鸣。 两道身影,一道浑身燃烧着熊熊火焰,背生双翼,另外一道则是披着金黄色的大氅。 两人撞击在一起,天凰翼与破壁垒擦碰,?0?2迸溅出无数金灿光火,这两位拥有世间极速的大修行者,在这片浩袤大地上不断游掠厮杀。 破空之音不断响起。 火凤的身形,出现在高山山顶,河流水底,树头,狭窄谷道,天凰翼彻底展开,掠行之处,山石破碎,河水焚烧,古木化为灰烬,而他无论行至哪里,始终会看到那个如跗骨之疽的梦魇身影。 那柄长刀,始终就悬挂在火凤的额首,随时准备劈砍下来。 破壁垒的剑气,叮叮当当交撞了一路,打得天凰翼的锋刃不再如刚刚炼化时候那样“圆满”,锋刃的刀面上已经布满了霜痕纹路。 火凤神情阴沉,他从未见过这样难缠的对手。 破境之后,他自认两座天下,论及速度,无人可与他媲美……但刚刚出关,就遇到了“沉渊君”。 这位以一己之力,掀动灰界战争的北境年轻领袖,早就在这片地界扬名,妖族中人对其评价相当之高……与火凤一样,沉渊君在破境之前,就已经被证实了,自身具备有“极限星君”的实力。 在星君境界,能够成就极限,这样的大修行者,往往涅??门槛十分困难。 一旦突破,便不是普通的涅??。 火凤便是一个例子。 而沉渊君……在某种意义上,是更强大,更逆天的存在。 西海的蓬莱岛,讲究顺境而修,剑湖宫讲究压境而行,但无论是顺还是逆,都只是一种辅佐修行的思路,在命星之后,无论是西海还是剑湖,都不再提倡门内修行者强行按压星辉。 十境之前,顺境可以增加体悟,压境可以打牢基础。 十境之后,则是另外一副天地。 而沉渊君,则是一路压境,直至涅??,在破境那一日,刀剑双道一同突破,这样的一种掌控力,还有大毅力……以及,这样的一颗“大心脏”,已经完全违背了修行者的常理。 沉渊君一直都是一个,不可以常理来揣度的人。 火凤本以为自己是一个怪物。 直到他遇到了沉渊君。 “在凤鸣山斩杀一位妖圣,他的气血竟然没什么变化……他的体魄,剑术,刀法,都是人族之中最顶级的存在。”火凤在心底暗暗道:“怪不得妖族的那些老家伙们不愿意出手。” 刚刚破开涅??,火凤的心境截然不同,就像是一口闷气,憋了数十年,终于舒放而出。 他成就妖圣! 两座天下,无处不可去得! 自然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而师尊有意让古道请自己出手截杀宁奕,应当是算中了,自己会遇到人族的“沉渊君”。 砥砺心境。 没什么比实战更有用。 如果破境之后,师尊来告诫自己,要好好认清自己,不要过于自大,火凤**成会表面答应,心底浑不在意。 如今遇到沉渊君,方知修行之路,切忌自大。 两人角斗厮杀,火凤以天凰翼抵住破壁垒。 他眯起双眼,道:“你难道不知道……北境铁骑尽出,从掀动这场灰界战争的那一刹,你便没了退路?” “最终的结局,哪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妖族大能看来,宁奕可活,你一定要死。” 沉渊君面无表情,一刀斩下,凿地火凤胸膛发闷,双手格挡,顺势倒飞而出,双脚踩在地上,犁出一道数十丈的沟壑。 “妖族或许会放弃追杀宁奕,一个气息初成的命星小子,但绝不可能放过你。”火凤缓慢放下双臂,他盯住沉渊君,缓缓道:“一位,已经成就涅??的北境长城领袖。” 沉渊君收刀而立,平静道:“所以?”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火凤抖了抖衣袖,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双手拢袖,背负在身后,看似风轻云淡,但实际上袖袍之内,十根手指不住颤抖,艰难地攥了又松。 “因为我是将军府大师兄。”沉渊君淡然道:“宁奕接了徐藏的剑,便是我的家人。他要归乡,我来接他,这一点在你看来,很难理解么?” 火凤沉默了很久,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很难理解么? 好像不难理解,如果姜麟小师弟身处大隋,那么他火凤一定也会尽全力突破长城,把小师弟接回灞都城……沉渊君提到了“家”,对于火凤而言,原本不可理喻的事情,便一下子豁然开朗。 有些事情,不是单单以利益,生死,去衡量的。 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饱尝了孤独和折磨的人,才知道“家”的可贵。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们是同样的人。”火凤看着沉渊君,挑了挑眉。 他在这个披着金色大氅的男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孤独感。 不被认可,到被接纳。 或许沉渊君看待将军府,便如自己看待灞都城一般。 当初举世皆敌,唯有师尊,看自己如亲人。 师尊牵着自己的手,将他引入云中楼阁的那一副画面,永世难忘。 火凤稍稍停顿,遗憾道:“很可惜,你我是同样的人,却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注定为敌。” 沉渊君摇头道:“你杀不了我。” 火凤没有否认。 他的确杀不了沉渊,天凰翼的杀力无法破开那一刀一剑。 火凤道:“你也杀不了我。” 沉渊君却笑了。 他也没有否认。 沉渊君道:“我杀不了你,也不需要杀你。” 火凤的速度比白长灯要快,自己的那缕剑气,如钓线一般坠入天凰翼锋刃之中,只要火凤还有追杀宁奕的念头,那么他便可以赶在对方面前拦住这缕杀念。 从头到尾……他要做的,就不是杀死火凤。 红袍翻飞,火凤沉默了片刻,他摇头道:“会有其他人来杀你。” “他们做得到么?”沉渊君单手按住古刀,他问出这句话后,轻柔笑道:“你不行,他们也不行。”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 他可以逃。 火凤追得上,但杀不死。 妖族的其他大能,追不上,也杀不死。 火凤微微一怔。 他忽然笑了。 看着眼前的沉渊君,火凤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像沉渊君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在灰之地界。 原先他还有些担心……但现在,他不再担心了。 哪怕妖族的那些大能布下了层层杀局,沉渊君也绝不会出事。 两人站在荒芜的大地之上,远方是层层叠叠的高山,翻飞的乌云,灰之地界一片昏暗,沙石翻滚。 “你还有很多秘术没有施展。譬如在凤鸣山杀死白海妖圣的那一杀……”火凤看着眼前金色大氅缓慢燃烧的男人,“或者逼迫白长灯燃烧神念遁逃的秘术,再或者你没有动用的某张底牌……为什么不用?” “杀不死你,用也没用。”沉渊君看着这只凤凰,他平静道:“你已有了防备……而且,你可以逃。” 是的。 眼前男人说的一点也不错。 火凤在遇到沉渊君的第一刹起,就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成就涅??之后,他便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个境界的不同之处。 难杀,极其难杀。 想要杀死一位妖圣,除非是完全实力的碾压。 要么就是极其快速极其迅猛的大杀招,让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北妖域的白海妖圣,陨落在凤鸣山。 这件事情给所有想要袭杀沉渊君的人,狠狠敲了一记警钟……这个出身北境长城的人类,与当初的裴?f一样,具备击杀妖圣的杀伐之术。 火凤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沉渊君动用所谓的杀术。 他绝不硬接。 直接掠行离开。 天凰翼被沉渊君种下了飞剑的神念,但他破开虚空,掠行回到南妖域,如果沉渊君敢跟过来,那么便是十死无生。 灰之地界,沉渊君还有兜转斡旋的施展空间。 如果赴身妖族天下,那么便是必死无疑。 火凤忽然皱起眉头。 他望向某个方向,一道古老的,沉闷的,巨大的钟声,在远天响起。 那个方向。 是已经被沉渊君踏破的凤鸣山。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钟声 下 凤鸣山破,古山上的灵牌桎位仍在。 这里曾是妖族大能者寄托神魂之处,而凤鸣山被沉渊君踏破,意味着这道防线彻底沦陷,如今整座古山,空空荡荡,北境铁骑所过之处,一往无前,遍地的尸骨,只不过在妖族意志的指引之下,属于四大妖域的妖修已经尽数撤离,留下来的,大多是一些没有自主意识,或是尚未启灵的蛮荒妖族。 古山云雾缭绕。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缓缓从云雾之中走出。 这两位男女,身上笼罩着浅淡的雾气,自肩头之上,便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面容。 男的披一身宽大白袍,这件白色法袍,看起来圣洁如月,烙刻云纹,显得他气质出众,一只手背负在后,另外一只手则是轻轻抬掌,掌心向上,尺余之处悬浮着一座玲珑小塔。 雪白小塔,一共六层,袖珍如婴儿拳头一般,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白色法袍男子身旁的那位女子,气质则截然不同,与前者完全背道相驰,毫不内敛,隔着数十丈便能够感到一股浓郁的“煞气”,她的面容虽然隐在雾气之中,但背后法相时刻摇曳,肩头后背,九团紫色火焰滚滚翻腾,法袍上雕琢着的,乃是一头怒目圆瞪的紫色凤凰。 东妖域没有这号人物。 两人跨越虚空,自北妖域而来。 “那口钟还在这里。” 落在凤鸣山顶。 白袍男子看见山顶一片狼藉,野火缭绕,唯独一口古钟,钟身缭绕火焰,却不曾破碎,甚至连丝毫的裂纹都没有留下。 能在涅槃境界的厮杀之中,安然无虞的,只有先天灵宝。 凤鸣山的老龙钟。 沉渊君击杀了白海妖圣,铁骑越过凤鸣山,但……他什么也没有带走。 他什么都带不走。 这口古钟,放在凤鸣山上已有两千年,几乎无人可以撼动,不是没有涅槃境界的妖圣动过心思,但妖族的那两位至高存在曾经发过话。 于是在一段漫长岁月里,老龙钟就安稳坐落在凤鸣山顶。 直到迎来新主人。 “龙皇大人承诺过,让你再见他一面。”白袍男人看着这口古钟,隔着数十丈,缓步前行,手托宝塔,轻声道:“现在龙皇大人完成了承诺……你的旧主人,带着你去宝珠山迎战大隋谪仙人,因果已定,尘埃落尽。而最后的结局你也看到了,他离开凤鸣山,没有带你走。” 言语之间,古钟起了反应。 老龙钟生锈的钟身,剧烈震颤起来,一层又一层的铁皮飞离,脱落,黯淡的钟身明亮起来,一条眉目生威的巨龙缓慢浮现,这条老龙蛰浅身子,在钟身上缓慢挪动,拿着悲哀的目光俯瞰山底风光。 大隋铁骑踏过。 山河破碎风飘絮。 满目疮痍。 一声悲鸣—— 浩荡钟声,在凤鸣山上响起,化为一道扩散的音浪,传遍整座灰之地界。 “我知道,我知道。” “你还在等他,会一直等下去……”白袍妖圣轻柔笑道:“那个人重活一世,的确盖压一辈,无人能敌,要不了多久,就能再现辉煌。” “但他已经死了,死在了一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手上。” 这句话,从笑意满盈的白袍妖圣口中说出,带着三分惋惜,七分嘲讽。 他手指摩挲着老龙钟的古老纹路,轻柔道:“北妖域不是没有给他机会……一次又一次的邀约,全都被推回,他拒绝了我等的好意。你要明白,时势造英雄,两千年后,这妖族已不是东皇的天下。更何况,就算他重现当年全部的威势,当真能赢得过我家大人吗?” 又是一阵钟鸣。 老龙钟宣泄着“器灵”的情绪,作为东皇当年的宝器,它与主人心意相通,在大草原上东皇被枭首的时候,其实它便已经有所感应……而如今,这位白袍妖圣亲自来此,将真相宣布。 东皇死了。 老龙钟的器灵仰天长啸。 那头幻化而出的巨龙,眼眶湿润,眼眸里涌起水雾。 凤鸣山上,石屑悬浮,不断破碎,这道音浪越来越大,而且没有丝毫停歇的意味。 白袍妖圣揉了揉眉心,他倒是没有想到,这宝器的器灵竟然如此念旧。 “轰——” 飞沙走石。 这音浪临至耳边,若是换了旁人,境界低一些,恐怕此刻神魂都不能稳固,再甚者,肉身已经被冲击地破碎裂开,化为齑粉。 “聒噪。” 披着紫袍的女子妖圣,神情阴沉。 她缓步向前,皱眉看着遍地尸骸被音浪冲得翻飞。 这古钟,丝毫不懂得收敛。 女子妖圣望向白袍,她抬起手指,紫色的凰火浮现在白皙指尖。 “一尊宝器罢了,何许废话?” 她转而望向那头老龙,清冷道:“今日容不得你选择,要么收敛凶威,乖乖入小洞天,跟我等回北妖域,要么就坠入北海海底,永世不能得见光明,直至海枯石烂,宝器破碎,灵智腐朽。” “轰!” 老龙钟听了这句威胁,陡然愤怒,高声而鸣,一截钟身拔地而起,向着紫袍女子狠狠镇压而去。 先天灵宝,大多都孕育出灵智,根据岁月不同,灵智的成熟程度也不同。 这件“老龙钟”,显然比火凤的“天凰翼”,年份要长,这宝器灵智已然如人,能够通过言语,而且自主杀敌。 只可惜,站在凤鸣山上的,不是无名之辈。 而是来自北妖域龙皇殿的妖圣。 紫袍女子妖圣抬袖一挥,指尖的那抹紫色凰火在空中飞掠而出,轰然化为一道横扑而出的瀑布,迎面撞在老龙钟上,然后凰火幻化,一头紫色火凤凰撞在老龙钟的器灵之上。 凤凰与真龙。 从来都是难解难分。 须臾之间,女子妖圣抬起双手,十指掐诀,瞬息结印,那漫天火焰便随她心念千回百转,陡然分离,紫焰瀑布瞬间绽放开来,凝成数十根壮硕粗大的宝柱,猛地插入宝珠山顶。 大地陆沉。 古钟的周身,发出“砰砰砰”的剧烈撞击声音,古柱插入高山,顶端缭绕弯曲打结,就此化为一座火焰囚笼,将“老龙钟”困索在其中。 古钟的器灵,那头老龙,万万没有想到,仅仅是一个照面,自己就败下阵来。 这么多年来,凤鸣山的妖圣,从来都是对他客客气气,从未有人敢对它动粗。 但……其间的差距。 实在有些太大了。 老龙愤怒咆哮,只可惜它的声音都被凰火隔绝,在山顶站立的那两人看来,这头老龙,如今只不过是一头困龙罢了。 一只手搭在女子妖圣的肩头。 “紫凰。” 白袍妖圣皱起眉头,道:“别忘了大人的交待,不可伤此器灵。” 女子沉默不语。 她平静看着那座不断挣扎的古钟,冷笑一声。 紫凰火焰内,响起了女子的漠然声音。 “我家大人修为通天,你若是再反抗,把你带回龙皇殿,丢进熔炉里,灵智全都消融,再重新炼化宝器……仍不损先天灵宝的品秩,最多再重新孕育新灵罢了。” 这句话话音落地。 “在把你交给那位大人之前,你还要在小洞天里待上好一段时候。”女子妖圣微笑道:“我数三个呼吸,你动一下,我断一抹神念,若是三个呼吸之后不愿妥协,我紫凰说到做到,在把你交给龙皇大人之前,亲自动手,融了你的魂魄。” “三。” 那条凶威滔天的“真龙”,气焰陡然收缩,它神情愤怒而忌惮,想要张嘴咆哮,却猛地想到了那疯女人的威胁,喉咙里发出憋屈的不甘声音。 没有等紫凰说完。 这头老龙便收敛全部心念,归于古钟。 幻象消弭。 一口大钟,不再动摇,也不再抗拒。 白袍妖圣有些错愕,他看着紫凰抬起衣袖,那口古钟轻松地拔地而出,掠入衣袖之中,落在小洞天内,诸多年来一直极难收服的这件宝器,就这么被收入囊中。 “这些灵宝,不愿认主,多半是有‘遗愿’。”紫凰看着白袍妖圣,她轻轻在小洞天内施展符箓,一层又一层的符纸围绕着古钟布置,将器灵的周遭气机全都屏蔽,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做完这些,她继续道:“那位有大魄力。既不想折损宝器威力,也愿意等待,但事实上……如果老龙钟真的不愿离开凤鸣山,那么这件宝器的器灵就算摧毁了,也一定要带走。” 白袍妖圣神情复杂,点了点头。 “这古钟,两千年前,被认为是妖族天下最强大的先天灵宝。”紫凰眯起双眼,喃喃道:“北妖域和大鹏鸟相互制衡的这些年,双方各有觊觎,但谁也没有动。” 白帝和龙皇,都没有取下这枚老龙钟。 与“遗愿”有关,但成分不大,这两位登峰造极的大妖圣,若是逼急了,大可以重铸器灵,更大的原因,是不愿意挑起北妖域和东妖域之间的纷争。 还是那句话,龙皇和白帝若是打起来了。 那么……两座妖域,经不起失败。 “现在不一样了,浮图。”她轻轻念了一声白袍妖圣的名讳,淡淡笑道:“老龙钟,就这么被拿走了,东妖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站在凤鸣山顶,俯瞰众生,紫袍纷飞。 老龙钟的余音还在扩散,回荡。 天地大,苍生小。 紫凰妖圣讥讽笑道。 “他们都觉得,白帝可能是出问题了,受了重伤,或者修为倒退。” “但我觉得,白帝已经死了。” (继续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旧怨 最近东妖域很“太平”。 “太平”的表现在于,金翅大鹏鸟一族,在凤鸣山的诸次会议里,都保持了沉默,而且近来西妖域棋盘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矛盾和争议。 几位妖圣在意志交流之中,各有看法。 唯独向来极其强硬的东妖域,不再锱铢必较,选择缄口沉默……在那些有实力涉及妖域风云争斗的大能者眼中看来,这已经算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而后一则秘闻,悄无声息的流淌出来。 一个叫“宁奕”的小子,在西妖域棋盘,把东妖域的造化窃走了。 具体是什么造化,无从得知。 但这件事情发生至今,那个叫“宁奕”的人类,竟然还好端端的活着。 金翅大鹏鸟用“燕巢”隐蔽天机,致使这件丑闻没有传播到妖族天下的台面之上,可对于那些时刻盯着棋盘的妖圣而言。 这便是宁奕打在东妖域脸上狠狠的一个巴掌。 就像是一场骤烈的暴雨,在降落天地之前,必有第一颗坠下天心的水滴。 当这些妖圣心中生出了疑惑,那么这场暴雨的前奏便已经响起……接下来便是无声猜疑的蔓延,所有的矛头,东妖域低调的原因,都指向了那位至高的存在。 白帝。 如果白帝能够说一句话。 或者展露一缕意志。 那么关于东妖域的流言蜚语,乃至于那些微妙的试探,在一瞬之间,全都会崩溃瓦解。 哪怕金翅大鹏鸟受到了最大的创伤,只要白帝还安在,那么所有人,都会心存无上敬意,踏入东妖域这片土地。 但……没有。 一句话也没有。 一丝威能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 关于白帝的猜测越来越多,直到那个最大胆的猜疑诞生。 “白帝死了?” 浮图妖圣眯起双眼。 这个想法有些离谱。 这么多年来,妖族的这些妖圣,从没有想过……在他们头顶的那两位,会有一天。 死去。 他压着声音,极轻极缓地开口,想到那道象征着极致“杀伐”的白色身影,连忙摇了摇头。 浮图妖圣直接否决道:“因为东妖域的‘示弱’,所以你产生了这个念头?太过于想当然了,恕我不能认同。” 事实上,他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做事向来不忌惮示弱,如今东妖域的一系列反应,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故意的“示敌以弱”,看清楚盟友和敌人的真实嘴脸,如果白帝真的出关了呢? 浮图妖圣手指轻轻敲打宝塔底座,望向紫凰,在北妖域内,他很少出关,看似面容“年轻”,但实际上相当于人族活了数百年的老怪物。 这位紫凰妖圣则不太一样。 女子之身成就涅槃,按理来说,她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怪物,北妖域龙皇殿内的那些年轻妖族,见了面,都要恭恭敬敬称其为“紫凰老祖”。 但实际上,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能成就涅槃妖圣的,都是惊才绝艳之辈。 但她却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天才”。 紫凰,原本一直卡在妖君这道门槛,是因为受了“某道刺激”,闭死关,再出现之时,才成为妖圣的。 …… …… 收服“老龙钟”后,紫凰并没有急着赶路,她背负双手,站在凤鸣山顶,俯瞰着这片灰之地界的风景,尘土飞扬,不动用妖力,单单凭借一双肉眼,即便紫凰妖圣血脉天赋极其强大,也无法破开笼罩大地的阴翳,看清每一株草木。 她的瞳孔有些无神,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这片地界。 “如果他活着,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熄灭很多念头。”紫凰轻声道:“这些念头继续萌生下去,对东妖域对他,都没有任何好处。” 浮图皱起眉头。 “按原先的计划,我们现在应该要去摘下‘沉渊君’的头颅,终结这场战争。”紫凰柔声笑道:“但我现在并不想这么做……我不喜欢那头凤凰,他的天赋实在有些令人嫉妒。” 白袍男人默默捏了捏掌心宝塔,并不开口。 火凤是妖族天下,目前已知的,最年轻的妖圣。 而且是纯血的凤凰血裔。 比紫凰的血脉要更加纯粹,更加强大。 他沉默片刻,道:“误了事情,龙皇会不开心。” 紫凰轻轻嗯了一声,“他只是说,让我们终结这场战争,并没有说……要用什么方式终结,至于沉渊君的人头,是我来摘,你来摘,还是其他人摘,并没有任何区别。” 浮图妖圣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前不久,白长灯被沉渊君打得老脸丢尽,回东妖域,我不相信他不出来。”紫凰淡然道:“很快,妖族未在闭关状态的妖圣都会抵达灰之地界,他若是不来,自此之后颜面扫地,东妖域避战的名声便不可避免。若是来了,那么便正好让他去摘沉渊君的头。” 白袍男人沉声道:“他不是沉渊君的对手。” “但有人是。” 紫凰缓缓望向身旁的浮图妖圣,不带感情道:“譬如,那位白帝。” 浮图妖圣的瞳孔微微收缩。 “老龙钟主人身死道消的消息,妖族和大隋,似乎都不知道吧?”紫凰轻轻笑了笑,“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比起沉渊君,我更喜欢这个叫‘宁奕’的小子。”紫凰念到“宁奕”两个字的时候,轻轻舔了舔嘴唇,她唇角浮现了一抹笑容,道:“他亲手杀死了东皇,这么大的消息,怎么能有人不知道呢?” 紫凰轻轻抬起一只手,远方山河呼啸,一株巨大古木破开狂风撞击而来,这株巨木根底撞在其莹润掌心,瞬间截截崩塌,化为数十截数百截的碎屑,悬浮在女子妖圣的面前。 “我要让这消息,传遍灰界,传遍妖族,传遍大隋。” 磅礴的魂念,在虚空之中传递而出。 紫凰妖圣大袖纷飞,她眼眸冷冽,一副画面在空中勾勒而出,漫天霜草飞扬,雪龙卷瀑散,阴阳交割之中,“宁奕”一剑斩下“东皇”的头颅。 乌尔勒高原,有着相当严密的阵法。 然而……这座阵法,在前不久,已经出现了裂纹,东妖域的金翅大鹏鸟,发动了对草原的一次进攻,致使原本那座天衣无缝的阵法,不再完美。 而且“元”在沉睡之前,并没有对着阵法进行修补。 于是便有一些隐蔽的目光,渗透进来。 那些旁观者,不能看清草原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但那场雪龙卷,轰轰烈烈的源煞狂潮,实在太过瞩目。 于是便有了紫凰如今手上的这一幕景象。 北妖域龙皇殿,得到了“东皇”身死的消息,前来凤鸣山,了却老龙钟的因果,并且将其带走。 虚空震颤。 紫凰面色淡然,将这一幕景象,通过神魂之术,传递到这些木屑之中。 原本青灿的木屑,先是有着即将枯萎败坏之象,然后便通体变得一片赤紫。 紫凰轻轻拂袖,她的面前,虚空燃烧,出现一座紫红色的凰火门户,四四方方,这扇门户出现的刹那,门的那一端,顷刻间产生了莫大的吸力,无数木屑纷飞,掠入其中。 她做这些的时候,白袍浮图只是平静看着。 “听闻观世塔内,可看世间众相。”紫凰面带微笑,转向白袍男人,道:“想必在灰界之中,拘一抹魂魄,不算难事……今日可否让我开开眼?” 浮图妖圣掌心托塔,无奈道:“你我是妖圣之身,对区区一位命星出手,太掉身价。” 这尊宝塔,虽不是先天灵宝,但也极其珍贵,乃是罕见的灵魂宝器。 浮图妖圣专修神魂大道。 他走的这条偏门道路,极少有人涉足,极其神秘,难以捉摸深浅,也没有多少人,知晓其真正杀伐手段,只知道若是这尊宝塔,可以锁人魂魄,捕捉气息。 浮图妖圣的感知力极强。 找到宁奕,锁定宁奕……这就是紫凰开口的意思。 而浮图委婉的拒绝了。 的确。 他们二人的首要任务,乃是配合出手,击杀沉渊君,现在紫凰的节外生枝,容不得他不谨慎。 “会有其他人截杀宁奕。”浮图试图劝说紫凰,道:“你我二人,还是先……” 没有等他说完。 阴沉的声音,便缓慢响起。 “你担心我,会放跑沉渊?”女子妖圣挪移目光,望向浮图,“你不要忘了……我的至亲,死在将军府裴旻的手上。” “没有人比我更恨裴旻,他虽死了,但他的徒弟,他的亲人还活着。”紫凰一字一句,缓缓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这女子指尖嵌入掌心,寒声笑道:“那叫‘宁奕’的人族剑修身旁,还有一女子,名叫‘裴灵素’,是裴旻的亲女儿。” “我要让妖族所有人都知道,宁奕杀了东皇,这条消息传开,所有妖修会为之疯狂,无人不想摘下宁奕的头颅,来证明自己。” “我要让大隋的人也知道……”紫凰笑道,“裴旻会死,裴旻的女儿也会死,他的亲人,好友,看重的人,但凡与将军府沾上关系的,都没有好下场。” (状态不好,今天只有一章!抱歉!)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境城头,万千飞剑 柳十一踩踏在飞剑之上。 他孤身一人,掠过大江大河,在大隋四境之内,游荡了数月,一切的起因,都是那条“宁奕未死”的消息。 那条消息在大隋引起了相当剧烈的轰动,一时之间,无论是宁奕曾经的仇家,冤家,还是宁奕的师门,好友,哪怕是与这位蜀山小师叔毫无瓜葛的修行者,也会试着寻找其下落……但谁也不知道宁奕在哪里。 或许躺在某条不知名大江的江底,或许跌到了某座悬崖峭壁的山洞里,或许半截身子躺在小土坡的灰尘之中,已经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皇陵的那一端,连接着“奇点”。 “奇点”的背后,连接着什么,无人得知。 陆续的,有人开始放弃。 如果宁奕真的还活着,而且待在大隋,这场拉锯战毫无疑问会一直持续下去……而坚持最久的,极有可能是宁奕的仇家。 东境已经被翻得底朝天了。 至少在柳十一驭剑赶赴东境的时候,那整座大泽,都被韩约的手下搜刮一遍,因为宁奕曾经住在不老山,而且与东境大泽的星辉有关,这一整片大泽都被极尽巨细的翻查一遍,确保没有丝毫遗漏。 柳十一有时候甚至觉得,这宁奕要不死了吧,省了一个祸害。 东境民不聊生的。 韩约恨宁奕恨到了极点。 那把“稚子”剑鞘,如今还插在琉璃山头,韩约真身据说已经触碰到了星君能够抵达的最顶端,只要一点距离,便可以突破那一步,成就前无古人的,得见光明的境界。 东境修行魔道者,尽皆知晓,甘露先生可以肉身示现,手捧光明如饮水,不用打伞遮蔽天光,堂堂正正出现在天都皇城。 这意味着,那一道对于鬼修者如死刑宣告的涅??雷劫,还真的有可能被韩约渡过去。 前提是,那把稚子剑鞘,能够挪开。 当初叶长风插下剑鞘,设下禁制……唯一能拔出剑鞘的,理论上来说,除却叶长风老前辈以外。 只有宁奕。 别无他人。 如此来看,便不难理解东境的疯狂。 这根本就是韩约一人的疯狂。 临近破境,真身却被镇压在琉璃山的棺底之下。 韩约辛辛苦苦谋划近百年,到头来,却要化为一场流水,空荡流去。 他比任何人都要急迫,渴求找到宁奕叶长风的那把稚子,已经认了宁奕作主人,若是不能砍断宁奕四肢将其带回琉璃山,便是直接杀了,解除这把剑鞘的誓约,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韩约发了疯,太子却不在乎了。” 柳十一踩在飞剑上,他行走大隋,向来极其单薄,一袭白衫,一把飞剑,自此之外,再无二物,全凭双脚丈量,神念感应,也不知这几日的朝堂动荡,只不过如今踏入北境,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肃杀意味。 柳十一眯起双眼。 原本空空荡荡的穹霄,远方忽然出现了好几道剑光,剑修在大隋虽然数量不少,但因为疆域辽阔的情况下,像如今这般的场面,并不多见。 “是来自同一宗门的。”柳十一细细感应,立马觉察到了那几道剑光的气息相同,都是来自西境,而且还正是剑湖宫内修行者。 师弟。 他面无表情,踩踏飞剑,迅速靠拢。 远方的那几缕剑光,距离逐渐拉近,驭剑而行的是几位剑湖宫内的年轻弟子,年龄不大,修为境界却相当精湛,已经攀入第六境,险些就要破开后境门槛,这其实已是相当不错的水准。 剑湖宫向来压境而行。 当初入世的柳十一,也不过是堪堪七境罢了。 “少宫主!” 踩在飞剑上的一位黑袍弟子,眼尖至极,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白衣剑修的身份,连忙招呼同伴,放慢飞剑速度。 “嗯……”柳十一点了点头,他看着这几位弟子,有些面熟,皱眉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们是剑湖宫后山的剑修,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中州事变之后,他回到剑湖宫潜心修炼。 徐来留在了剑湖宫,教导了一批弟子,这些天赋极佳,有潜质的年轻弟子们,就群聚在剑湖宫后山,在修行境界未到后境之前,一般只是下山历练,不会离开西境,更不用奔赴北境,而如今剑光所指的方向……隐约是北境长城。 这是发生了什么? “少宫主……您离开剑湖已有一段时日。”那位黑袍弟子双手抱拳,恭恭敬敬揖了一礼,道:“如今不仅是我剑湖,还有其他圣山,西境蜀山,小无量山,中州四座书院,珞珈,乃至琉璃山鬼修,都在向长城靠拢。” 柳十一离开剑湖,明面上是历练修行。 但实际上。 后山的这些弟子,心中都清楚,彼时正是全天下寻找宁奕的时候,而自家这位剑湖的少宫主为人沉默寡言,性子沉闷,几乎没有朋友。 但偏偏是宁奕的“生死之交”。 这次出山,必然也是为了寻找宁奕。 黑袍弟子声音有些颤抖,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大家都是为了一个人。” 不用等他说完。 柳十一的袖袍已经有些颤抖,拢住袖袍的那只手,按住剑柄的那只手,手指尖不受控制的轻轻发抖。 他气得冷笑道。 “宁奕?” 那黑袍弟子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此刻会在少宫主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宁奕的消息终于出现了,少宫主为何不开心? “真是让老子好找。” 柳十一皮笑肉不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王八蛋原来在妖族天下?” 黑袍弟子神情惘然。 他第一次从这位少宫主的口中听到脏话。 然后他尴尬地,不知该如何反应地点了点头。 “徐来师叔已经去了,那些大修行者,已经先行一步。”黑袍弟子猛地想起了什么,他神情严肃,认真道:“不仅仅是剑湖一脉,蜀山的千手大人,齐锈先生,据说还有星君之上的大人物……”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便陡然加速,化为一道虚影掠出。 几位弟子瞠目结舌,怔怔看着这道一骑绝尘的剑气,瞬间便从几人身旁掠出,此等速度,他们六境修为,根本望尘莫及。 “听说裴姑娘知晓消息的时候,从西境赶到北境长城,只用了十数个时辰。”一人喃喃道:“我觉得少宫主也可以做到。” 另外一人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或许……这就是爱情?” “我刚刚在少宫主身上看到了怨念……现在却好像有些明白了。”黑袍弟子肃然道:“大音希声,大爱无形。恨之愈深,爱之愈切。” …… …… 天都的诏令还在路上。 四境的剑光却已经落在了北境长城的城头。 叶红拂望向自己身旁,那道被圣光笼罩的大袍,悄无声息,带着神性光辉,单手撕开虚空,落在长城城头。 珞珈山的现任山主,扶摇,披着如月的大袍,神情肃穆,来到长城之后,望向远方,远方的尘埃飘摇,将灰之地界遮蔽,几乎看不清大地的景象,北境长城的阵法升腾,一片又一片的菱形鳞片在蔓延。 这是北境长城的阵法枢纽。 “沉渊君发动了北境战争……凤鸣山已破。”叶红拂将这些日子的消息,一件一件,说给自己的师尊。 漫长的长城上,一道又一道的光华降落。 披着黑白大氅的女子,破开虚空,身旁一左一右,跟着齐锈和温韬两位师弟,瞎子的头发已满是花白,但腰间的那把铁剑,却毫无锈迹,破开命星境界抵达星君之后,他的精气神愈发凝实,而且精炼,浑身如一块淬炼好的铁器。 温韬的脸上,则是没有丝毫的玩笑意味,这位研究风水寻龙术的三师兄,抛开那一身“绝学”,本身也是一位超脱十境的大修行者,虽然杀力远远比不上瞎子齐锈和大师姐千手,但这门寻龙术,能够在灰之地界,寻找宁奕气息,派上极大的用场。 三人的背后,还跟着一个黄衫黄发的小不点。 谷小雨双手抱着那把“断霜”,老老实实跟在师尊和两位师叔身后,他抬起头来,环顾左右,四面八方,一道又一道的剑气落下。 他从未想过,这大隋盛世,竟然有如此多的剑修。 万千飞剑,铮铮而鸣。 每位剑修的面色,都是一片肃然,凝杀。 “他们……都是为了小师叔而来的吗?” 谷小雨的喉咙有些干涩,他抱着长剑,轻声开口。 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谷小雨的脑袋上,轻轻按了按。 “是的。” 这道声音,这个回答,并不是来自谷小雨的两位师叔,或者师尊。 千手微微回过头来。 飞剑落地,柳十一从飞剑上坠落,他拍了拍谷小雨的脑袋,神情淡然,呼吸却压抑不住的急促,掠行至北境长城,这位白衣剑修的脸色有些泛红。 他望着远方,心境颇不平静。 许久未出剑了。 眼前是被沉渊君踏破的凤鸣山,再前面,是那些久攻不下的妖族妖修。 听说那里有许多“天才”。 那些妖修的体魄很硬,不知道有没有我的剑硬? 柳十一的心中没来由的,迸出了这个念头。 他忽然笑了笑。 想来……左右四方,无数剑修,应该都有试一试的念头? 谷小雨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仰起头来,望向千手,问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披着黑白大氅的女子,没有回头。 她淡淡道:“接你小师叔回家。”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春光 上 灰之地界,在两座天下之间,虽为夹缝,但实际疆域仍然相当广袤。 小衍山坐落在群山缭绕之中,并非一座孤山,千觞君所给的那副图卷,详细标注了灰界大部分山脉的名称,但唯独这片群山,大多损坏,名讳不详。 金色神骏接近之时,裴丫头枯白的神色,忽然有了一些动容。 她双手环着宁奕的腰身,喃喃道:“宁奕……我好像感到了,父亲的气息。” 宁奕眯起双眼,寻龙经飞快在心湖内运转,大片大片的符箓秘纹流淌,他眼中的世界剖析开来,一条直通小衍山方向的虚空古道开辟而出。 裴旻的气息! 的确,这座破败的古老山岭,坐落在灰界一处遗落之地,山体横陈而老旧,立在山岭最前方的一块老石,狠狠插入土壤之中,断壁纹路如血液一般猩红,有着剑气凿击的古老痕迹……即便过了数十年,仍然没有风化,消弭。 “当年裴旻来过这里。” 仅仅一眼,宁奕就可以断定,当初大将军北征妖族,绝对来过此地! 他一只手捏住丫头的手掌,加快速度,飞快向着小衍山掠行。 “裴旻当初跨越北境长城,一路孤军深入……最终妖族三位涅槃妖圣,被他斩于剑下,一战封神。”宁奕喃喃开口,“难道这里是一处战场?” 实在有些难以看出。 这小衍山,群山上空,缭绕着一层淡淡剑气,笼罩的整片地界,虚空似乎都有了一些扭曲。 如果当初裴旻曾在这里战斗,那么……宁奕心中的一些困惑,便可以得到解答。 为什么千觞君会给自己这么一副图卷。 叮嘱自己,要来“小衍山”。 如今整片灰之地界,都是北境铁骑的战场,没有一处绝对的安宁。 唯独小衍山是例外。 因为裴旻大人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设下了禁制,此地的剑气屏蔽外界感应,致使整片小衍山地界都如同天都的“长陵”一般。 在有意的剑气和雾气笼罩之下,一旦有外人踏入此地,会在不知不觉绕开,或者冥冥之中穿过。 宁奕微微侧首,他看见了丫头眉心的“剑藏”,那枚大红枣,此刻散发着莹莹光芒,似乎与小衍山内的某样物事,生起了感应。 “是了。”宁奕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丫头的剑藏,正是开启小衍山阵法的“钥匙”。 宁奕的心中有一种预感,千觞君给自己的这份图卷,只有将军府中人才能得到……而小衍山内,绝对有着裴旻留给女儿的“遗藏”。 但当务之急,不是寻找“遗藏”,而是找一处安谧之地,替丫头把伤势治好。 宁奕的神情有些讶异。 刚刚踏入小衍山地界,这里枯山老岭,一片荒芜,但渐渐深入,便会发现,这里不仅仅灵气氤氲,而且有山水瀑布之音。 “就是这了。” 宁奕拽动金色神骏缰绳,他选中一片瀑布,丫头双手环系腰身,两人撞入瀑布之中,内里是一座还算宽敞的小洞天,宁奕弹指击出四张符箓,掠行贴靠在小山洞的穹顶四方,皎皎光华如月一般柔和,垂落而下。 那匹金色神骏被宁奕栓系在瀑布内侧,缰绳并没有拴紧,这等神骏,乃是将军府之中不可多得的珍稀宝物,灵智极高,知晓发生了什么,绝不会乱跑,此刻站在山洞内侧,俯下头颅,任凭瀑布水流冲刷着金色鬃毛,轻轻打着响鼻。 宁奕抱着丫头,找了一处干燥之地。 他抬起手掌,两根手指微微弯曲,贴靠在丫头的白皙额头之上,感受着那片温度。 “火凤的意境之中,带着相当凌厉的杀念……”宁奕神情苍白,极其谨慎地将裴灵素放平,脱下自己潮湿的黑衫,一抖之下,神性将内里水分全都蒸发,宁奕将其折叠起来,垫靠在丫头的后脑之处。 黑衫脱下,宁奕露出了自己上半身的金灿体魄,吞下“生字卷”之后,他的体魄变得均匀而强悍,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也没有过分爆炸的筋肉,胸口,肩头,腰腹,还残留着一道一道的伤疤。 这是吞下生字卷之前,在天启之河河畔,与白如来厮杀,留下的“记录”。 还有以往对敌,无数次的生死拼斗。 事实上,生字卷也不是万能的,这世上没有永恒和完美的东西……磅礴的生机供应着如今宁奕的这具身躯,气血源源不断,他的体内像是崩腾着一片不会枯竭的大海。 但不会枯竭,并不意味着,不会受到伤害。 宁奕也会疼痛,也会有触感,酸,麻,冷,热,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六感。 生字卷能够带来的,就是受伤之后,生机蜂拥的“充盈”……如果不是超出境界太多的杀力,致使生字卷在一瞬之间,无法填满这个缺口,那么宁奕就不会死去。 这就是为什么,火凤意境,没有在宁奕身体里长存的原因。 而丫头不一样。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掌搭在丫头额首之处,他的“生字卷”,在此刻毫无保留的运转起来。 “嗡——” 极轻的一声。 空气沸腾。 肉眼可见的金色光华,在虚空之中翻飞,如草叶一般,宁奕的眉心也亮起了一只“眼瞳”,与裴灵素的眉心一一对应,只不过两者颜色不同,生字卷是青灿与金黄交叠,而剑藏则是一片浓郁的大红。 温和的“生机”,落在丫头的身上。 一袭紫袍,袖口轻轻摇曳,风气掠过娇躯。 裴灵素的面色,缓缓有一抹红晕升腾,那缕火凤意境已经侵入了神海之中,她的意识此刻一片混沌。 如果不是宁奕的“生字卷”,她可能会陷入长久的梦境之中。 涅槃妖圣的杀念。 无论裴丫头到底有多天才,她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命星而已。 丫头的眼眶,一片莹润,宁奕并不知道,她此刻“梦见”了什么。 面色涨红,神情泫然,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那个小女孩。 这副神情,让宁奕有些怔住。 好看,但凄美。 “哥……” 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瀑布内的山洞响起,裴丫头的双手下意识的攥拢,在这个时候,她根本就不像是一位叱咤大隋的紫山剑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她凤眼迷离,微微睁眼,看见了宁奕那副熟悉的面孔。 神魂里浑浑噩噩。 “好冷……好冷啊……” 迎面像是有万千大雪,鹅毛一般飞掠而下,片片如刀,斩在身躯之上,衣袍也遮蔽不住,这片天地,都化为一座冰天雪窖。 宁奕的神情有些惘然,他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做什么。 冷? 为什么会觉得冷? 是“生字卷”与“火凤意境”抵消的原因吗? 要撤回生字卷的生机吗? 没有等宁奕做出抉择,那道沙哑的,悲苦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宁奕……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心头一酸。 像是被一柄刀剜下了一块肉。 丫头绯红的面颊,无声流下了两行泪水,她嘴唇干枯,喃喃道:“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抱一抱我……”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侧躺而来,贴靠着丫头的后背,像是之前很多年,在西岭菩萨庙床榻安眠时候的那样。 一声极轻的嘤咛响起。 裴灵素的紫衫,已经一路掠行,风尘仆仆,加上火凤意境附着,再加上刚刚破开山洞之时,沾染了瀑布水滴,致使有些潮湿。 而这股潮湿,逐渐变得干燥。 两人的温度,缓缓升高,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抵在她的额首,生字卷的生机,因为此刻更加亲密的距离,得以骤烈地释放开来。 虚着搂抱着丫头。 宁奕的面色陡然苍白起来,他此刻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那股“严寒”,像是猛地坠入了冰窖之中。 竟然是如此之冷。 他喃喃道:“我不会丢下你的……不会丢下你的……” 三年。 自己消失了三年。 大隋不知有多少流言蜚语,冷嘲热讽……但丫头从未放弃过寻找自己。 不远万里。 跨越北境长城,来到天神高原。 为了接自己回去。 宁奕的声音有些哽咽,艰涩道:“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怀中的紫衫女孩,小脸煞白,整个人缩起身子,像是一只小猫儿,躲在宁奕的怀中,她满脸都是纵横的泪水,梦境之中,她回到了幼年时候最无助的那个雪夜,西岭大雪的菩萨庙里,宁奕没有把她抱走,于是大雪肆虐,哭声喑哑。 现在不一样了。 有人抱住了她,温暖的,源源不断的热流,从四肢百骸升起。 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冬天,没有来不了的春天……那个人的到来,就像是一缕春光,照破了人生最凄寒的雪夜。 丫头的神海,仍然是一片恍惚。 她的血液之中,那一缕入髓的寒意,正在缓慢化散,大雪飘摇,光芒将她笼罩,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 就像是躺在了柔光,和风之中。 而这样的舒服……是不够的。 她想要更舒服一些。 裴灵素的声音,在山洞里极轻极轻的响起,带着闪逝即过的羞赧。 听起来,像是恳求,也像是要求。 “抱着我……抱紧我。”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春光 下 “抱着我……抱紧我。” 这句话,像是一句恳求,更像是一句要求。 宁奕的神情有些惘然,而被他栓系在山洞内,那匹正在饮着山泉瀑布的金色神骏,神情更加惘然。 那匹极通人性的战马,瞪大眼珠,狭长马面上写满了疑惑,它皱着大浓眉,望向两人“依偎”的方向,不出所料的,看见了一副春光旖旎的画面……它极其嫌弃的,缓慢蓄势,“呸”的吐出了一大口瀑布泉水。 此举很不出所料的,没有引起那两位一丝一毫的注意。 金色神骏默默拉远了距离,直到把那根缰绳拽直,再也做不了什么,半边身子淋着哗啦啦的瀑布,金灿鬃毛一片潮湿,马面隐在瀑布里若隐若现,只能嚼着腮帮子,默不作声,神情复杂。 它应该在山下。 不应该在山内。 …… …… 在寒冬大雪之中,被一束光笼罩。 这股温暖的感觉,终生难忘。 裴灵素浑浑噩噩的神海,正在经受着火凤杀念的“灼烧”,原先的寒冷,在宁奕的“相拥”之下,很快就消失。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彻骨的“炽热”。 火凤,修行的是纯粹的火之意境。 这股炽烈的火热,在诞生之后,很快便迅猛攀升。 宁奕刚刚搂紧丫头,这股冰寒便陡然消失,他的面色猛地变幻,丫头冻人彻骨的后背,短短数十个呼吸,便成为了一座小火炉,炽烈的白烟从紫衫之间溢散而出,这一次,丫头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满是痛苦的呻吟。 宁奕挑起眉尖,他面色焦急万分,一只手探在丫头眉心。 “嗤”的一声。 整张白皙面庞,此刻红的像是一颗熟透了的苹果,但丫头面容之间满是无声的痛苦。 “热……啊……” 一头赤红如血的凤凰,在雪白的肩头浮现,这片如玉般的肌肤,都随之“腐蚀”,嗤嗤升腾的烟雾,宣告着这缕杀念消融生机的趋势。 宁奕二话不说,掌心按压在那头血凤凰之上。 他的心中除了痛苦和怜惜,还浮现一抹凌厉的杀念。 火凤! 火凤!!! 生字卷在艰难与这妖圣的杀念做着对抗,这个过程注定会有些“漫长”,而作为载体的那个人,此刻痛苦地已经嘶喊出声,血色凤凰在肌肤表面涌动,尖锐撞击着生字卷的神性。 宁奕面色冷了下来,他盯着血凤凰,两两交锋,那缕杀念自知不敌,便陡然收拢,不再与生字卷交战,准备蛰浅下来,转移战场。 “想逃?” 宁奕寒声开口,单指点住,刺啦一声,丫头的肩头,一缕血雾喷薄而出,这缕鲜血却不是她的,喷出肌肤的刹那,化为煌煌沸腾的火焰,瞬间被神性扑面,然而宁奕的神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凝重。 那头血凤凰,断去了一条凰翼,但残留的大部分杀念,掠入了紫袍之内。 宁奕看着躺在地上,满面痛苦泪水的裴丫头,他闭上双眼,沉沉吸了一口气,内心有些纠结。 恍惚之间,他听到了哽咽的声音。 “哥……” 恢复了些许灵智的丫头,热得像是一只火炉,她痛苦地抬起双手,扯着紫袍衣襟,嘴唇干枯,狠下心咬牙道:“你在……犹豫什么?” 宁奕睁开双眼,内心的痛苦战胜了犹豫。 他轻声道:“得罪。” 说完这句话后,他两根手指掠过紫袍,紫袍衣襟自行解开,顷刻之间,一具凹凸有致,雪白泛红的娇躯,展现在眼前。 这是一副接近完美的身躯。 无论是定力多么高深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心猿意马,神念摇曳。 宁奕狠狠咬紧舌尖,一缕血腥气息在口腔内扩散。 抖散全部邪念,眼神瞬间清澈。 那一缕猩红刺目的凤凰痕迹,触目惊心,血色凤凰侵入血液之中,火凤的那缕杀念即将扩散。 容不得犹豫。 宁奕一只手掌按压,接触到了一片莹润和温暖。 风波旖旎。 他连忙闭上眼不去看。 磅礴的生字卷,在此刻狂野生长。 闭上双眼的宁奕,掌心忽然感到了一阵阻力。 他有些惘然地睁开双眼,却对上了一双迷惑,浑噩,泪光朦胧的眼眸。 丫头坐起了身子,她一只手掌,轻轻按在宁奕的掌背,让那只手掌按得更深,更暖,紧接着她缓缓伸出双手,绕过宁奕脖颈,轻柔缠住,像是要把自己都揉尽对方的身子里。 亲昵如花朵一般。 缓缓绽放。 那只疯狂肆虐的血凤凰,在生字卷的神性绞杀之下,发出凄惨的叫声,只不过这道声音转瞬便被两人抛在脑后……宁奕的大脑一片空白,温软潮湿,香甜生津。 他徐徐闭上双眼。 “不活啦!” 远方那匹栓在山泉瀑布的金色神骏,猛地口吐人言,竟然是一只能开口说话的妖灵。 他终于忍不了,此刻跳了脚,瞬间挣脱那根缰绳,在这一瞬间受了莫大的刺激,猛地窜出那片瀑布,高声嘶吼着冲向远方,泪流满面。 流水潺潺,符箓无声。 洞天之间,一片静谧。 …… …… 一男一女,蹲在灰界一座小土坡上。 “应该就是这了。” 白袍妖圣手托“观世塔”,他眯起双眼,淡淡道:“这是裴旻当初留下的禁制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没有被人看破。” 紫凰面无表情。 观世塔最终捕捉二人神念气息,一路追踪至此,再无了踪迹。 “这里的确是一个极隐蔽的地方,妖族古卷对此地没有丝毫记载。”紫凰站在小土坡前,她的眼前根本就空无一人,是浩袤蔓延的土地,然而她微微屈指,叩出一抹紫色火焰,那一缕凰火飞掠出去,燃烧虚空,像是作画一般,缓慢烧出一副“洞天”之内的奇异景象,枯山败水的轮廓,如山河古画一般脱墨而出,在紫凰妖圣的焚天手段之下,这道残存了数十年的禁制,终究还是被破开了。 “那两人受了伤。”浮图妖圣缓缓站起身子,他淡淡道:“来到这里,应当是想疗伤……裴旻既然设下了这道禁制,就一定留有后手。我不建议你现在就杀进去。” 紫凰面无表情,淡淡道:“裴旻再强,如今已是一个死人了,我还能怕一个死人不成?” 话虽如此,但她却迟迟没有踏步,站在这座小土坡上,紧紧盯着那燃烧而出的“小衍山界”,这片地界,因为裴旻的剑气而存在,数十年不曾显露端倪,这等手段,已是匪夷所思的神仙手段。 以自己剑气,勾搭剑之世界。 这是一个完整的“领域”,有着当初裴旻设下的规则。 而以裴旻的为人……想也不用想,自然有着禁制被破,小衍山界展露人间之后的手段。 紫凰妖圣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一个死人,还能逞什么威风?” 她猛地一步踏出。 而同一时刻,浮图妖圣不阻不拦,默默向后掠去,他抬起头来,望向远方“小衍山界”,紫凰踏出第一步的刹那,原本虚无如一面平镜的小衍山入口,此刻陡然溅起万丈波澜,镜面泛起无数涟漪,瞬息之间,紫凰的面色一片苍白。 一道粗壮剑气,如锁链一般,自虚空之中递出,狠狠撞击在紫凰的胸口,这抹紫色身影来得快,去得更快,猛地抛飞而出,撞在小土坡上,直接将整座小土坡夷为平地,后续在地上犁出数十丈的沟壑,才停住退势。 尘埃之中。 紫凰的神情一片惨白,难看到了极点,她的眼神满是震惊,望着那片枯山败水的景象,虚空镜面重新恢复平静,一切都如未发生过那般…… 女子妖圣的唇角,缓慢溢出一抹鲜血。 白袍妖圣瞬息来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子,托着宝塔,淡然道:“不要小瞧裴旻……他可是当年打得白帝龙皇都不敢出面的人族战神,即便死后留下来的,只是一座禁制,也不可轻易小觑。” “更何况……那里庇护的,是他的后代子嗣。”浮图妖圣眯起双眼,轻柔道:“这片剑界,对涅槃妖圣有着极大的敌意,若是我等强行踏入,若是不能胜过裴旻留下的那些剑气,就算最终真能闯入,也是元气大伤,好好想想,到底值不值得。” 紫凰双手攥紧,她模样极其狼狈。 这位女子妖圣,紧紧盯着那片剑之世界。 “要么找来一片更强的领域,降临此地,把这座剑界从规则上压碎。”浮图妖圣在一旁,旁敲侧击,缓声细语道:“要么,就让那些年轻妖修们涌来吧。” 一开始,不愿意放弃狩杀沉渊君,来寻找宁奕麻烦的白袍妖圣,此刻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他笑眯眯望向神情苍白的紫凰妖圣,道:“我帮你散开消息,告知灰之地界的妖修们……宁奕的所在。一人再强,终究有限。要不了多久,妖潮会把整片剑界撑破,到时候,他们二人别无选择。” 紫凰望向浮图。 她皱起眉头,似乎在犹豫。 白袍妖圣则是咳嗽一声,图穷匕见,缓慢笑道:“你要裴旻女儿的头颅,我要那个叫‘宁奕’的。事成之后,裴旻女儿的遗物,整片剑界,都是你的。那人族剑修小子的造化,宝物,则是归我,如何?” 女子妖圣听到了这句话后,才放下了心。 她冷冷笑了笑,道:“成交。” (求月票!)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小衍山界 命字卷有着极强的推演之力。 徐清焰不是命字卷的主人。 但她的哥哥曾经是。 命字卷两任主人,都间接的与她有着联系,这股联系相当密切,而且最关键的一点。 她有“神性”。 足以催动执剑者古卷的,神性。 来到北境长城,是她自己的主意,没有任何人要求,太子自然也不会如此要求……事实上,李白蛟更愿意让这位徐姑娘老老实实呆在天都皇城的东厢内,哪也不要去。 但是事关“宁奕”,这件事情的选择,便没有什么悬念。 她一定要来。 她一定会来。 北境城头,风声缭绕,掀动黑纱女子的裙摆。 飞剑悬停,诸多剑修准备掠入灰之地界,去接应沉渊君的铁骑,同时迎战妖族的兽潮。 千钧一发之际,那辆马车来了。 徐清焰看着城头的那些熟悉面孔,宁奕师门的长辈,那位在感业寺时常给自己送药的瞎子前辈,还有身旁披着黑白大氅的小山主。 一张张面孔。 他们都是来找宁奕的。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能找到……他在哪里。” …… …… 谷小雨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 他以前觉得,裴姐姐就是最好看的那一类了,后面下山几趟,在大隋人间走了好几座城池,也见过所谓的“漂亮”姑娘,但跟裴姐姐比起来,都差了一些意思。 开玩笑。 裴旻大将军的女儿。 容貌抛开不论,那股清冷剑气,便秒杀这尘世间的庸俗脂粉。 于是对裴姐姐容貌气质五体投地的谷小雨,时常在想,外界说宁奕小师叔摇摆不定,似乎陷在两段“感情”之中……他真的想不明白,这还有什么摇摆不定的? 还有人能比裴姐姐好看??? 还真的……能。 谷小雨的神情万分古怪,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徐姑娘的容貌,实在好看地有些过分,她应该归为天上仙人那一类,五官没有一丝一毫的缺陷……但真要鸡蛋里挑骨头,也能说出缺点。 缺点就是太过完美。 因为太过完美,所以让人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比如……人性? 或许是少年郎见过的东西不够多,他拽着脑袋头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原因,总觉得这位徐姑娘身上带着一股超然的气息,不像是凡俗间的人,双脚不沾地了。 但徐清焰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又错了。 “诸位想必就是宁奕的师门长辈了。”徐清焰登上北境长城,径直向这里走来,她认真施了一礼,毫无矫揉做作之意,诚恳道:“灰之地界纵横绵延,数千里之广,纵然千手前辈神通广大,踏入此地,也如大海捞针。” “我有一术,能为诸位指引方向。” 千手眼神一亮。 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这位蜀山小山主,虽然在宁奕下山之后,便很少有所交集,但她心中却一直记挂着这位师弟,对于宁奕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她也有所耳闻……丫头在她看来,是一个极好极好的良人。 至于徐清焰。 早些时候在感业寺,她也见过,生得极美,但为人如何,并不了解。 但千手的修行,与感知有关,只要 (本章未完,请翻页) 见面,看人便是极准。 她看着黑纱帷帽女孩,眼里已经流淌出一抹欣赏,喜爱……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她欣赏的小姑娘,这副容貌生来如此,无法抉择,生在逆境,却从未放弃。 她看着徐清焰,像是看着一团风中摇曳,艰难燃烧的火焰。 能够遇见这样的女孩,也是宁奕的福气。 如此……若一定要二选其一,便很难选。 难。 千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作主张的替宁奕设想,得此佳人倾心,的确不可辜负,若是如此,便只能…… 这些年来,大隋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只不过自己的这位傻师弟啊,似乎心中有太多修行的执念,反而把自身置之物外。 徐藏的死,对宁奕的打击太大了。 千手摇了摇头,把念头甩开。 她望向女孩,道:“若是能找到‘宁奕’位置,便是最好。” “稍等片刻。” 徐清焰抿起嘴唇,她轻轻伸出一只手,握住栓系在自己脖颈的那半片骨笛叶子……其实不需要动用“命字卷”,她已经能够感应到那个模糊的位置了,就在北边。 北方。 宁奕就在北方灰之地界的某一处。 她的喉咙里发出极轻的闷哼。 动用命字卷,神魂便如遭受雷击。 这是需要“代价”的术法。 黑纱下的身躯微微颤抖。 神性如白蛇一般,在魂海里缭绕,命字卷的推演如抽丝剥茧,在偌大的迷雾之中掠行。 女孩白皙的额首,缓慢渗出汗珠。 她的神魂里,线条拼接,扭曲,破碎,然后重组。 在几人的等待之中,徐清焰气弱沙哑的声音响起。 “宁奕现在,在……小衍山界。” 小衍山界? 千手眯起双眼,望向齐锈,再望向温韬,自己的两位师弟都摇了摇头,在他们记忆里,灰之地界的图卷之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小衍山界”。 徐清焰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搭在千手的掌心。 千手眼前一亮,她望向帷帽女孩,看到了皂纱下那坚定温和的眼神,命字卷的魂念摇曳穿梭,在千手的脑海里拓印,整片灰之地界的迷雾被命字卷拨散,一片不知名的地界,在这里显现。 小衍山界。 当初裴旻突破北境之时,曾在这里战斗,将其夷为平地……但事实上,则是施加了禁制,将这座地界封禁起来。 “原来如此……”千手喃喃开口。 …… …… 泉水啷当,瀑布作响。 山洞内,春光旖旎,热雾缭绕,丝丝缕缕的水汽,缠绕在两人**的肩头。 那头血色凤凰,在生字卷的绞杀之下,彻底湮灭,执剑者的神性在丫头体内运转,这股暖流并未就此消散,而是被宁奕留在了其血液之中。 宁奕闭着双眼,专注的感受着唇前的温软香甜。 丫头的眼眸逐渐变得清明,当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她的面色陡然升起绯红。 感觉到了异样。 宁奕猛地睁开双眼,他松开那只手掌,神念扫荡,确认那只血凤凰已经彻底被消灭,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向后仰首,准备分开,那双雪白的粉臂却没有松开。 裴灵素箍紧双臂,轻声 (本章未完,请翻页) 呢喃道:“宁奕。” 这一声呢喃,像是石粒坠入春水,溅起万丈涟漪。 丫头闭上双眼。 甘之若饴。 瀑布水流潺潺,一切都恢复到之前那般。 良久之后,唇分。 两人对视,眼中只有彼此,已不需要说一个字,一句话。 坦诚相见。 裴灵素的眼中一片澄澈,眼眶却还有些湿润,她忽然低眉笑了笑,把下颌靠在宁奕的肩头。 “有些话,很久之前,就想对你说了。” 宁奕轻轻搂抱着丫头,他一只手抚着温顺的秀发,还有光滑白皙的后背,紫袍脱落之后,两人便不再有什么间隔,距离。 宁奕轻轻以额首贴靠在对方额首,轻声道:“我知道,我也是。” 他知道。 当然知道。 什么都知道。 知道这一切,却不知道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天都皇殿的生死之别那一刻起,还是莲花道场的以命相护,一幕幕往前推,不老山的相见,平顶山上的流萤,大漠黄沙,剑行侯府,两人在一起走过了十年的风雨飘摇。 或许在一开始,在那场雪夜。 就注定了,他们不能再分开。 在皇陵赴死的那一刻,宁奕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的画面。 他回想自己的一生。 是否有遗憾……答案是没有……答案是,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 他有太多的遗憾了。 他完成了对丫头的承诺,却没有带丫头好好看过天都的风景,他活在复仇和修行的压力之中,从未有一刻真正的洒脱。 他一路上看见了很多人,很多事。 在神性枯萎,化为冰雕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不是“解脱”,而是不甘……如果让他重新再来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开手,他不想死去,他想活着。 丫头在平顶山上,说要唱给自己听的那首歌,还没有唱完。 千手师姐。 瞎子师兄。 温韬,谷小雨,一道道身影,这是留在心底的温暖寄托,这么多的执念……他怎能就这么轻易的离开这人世间? 还有比修行更重要的东西。 这就是修行的意义。 活着,还有……守护。 他从皇陵里醒过来,从死亡之中挣脱。 看清了自己的那颗内心。 剑心尘埃清开。 很多困惑,很多之前不敢面对,要逃避的问题,此刻已经有了答案。 …… …… 宁奕深吸一口气。 有些话,他准备开口。 在他说话之前,已经有一道声音抢先响起。 “我们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丫头极轻极轻的开口,她的声音忽地又有了一些哽咽,却没有悲伤,“不是之前在一起的那种在一起……是另外一种意思。” 说话的语调很慌乱。 宁奕以手指掀起丫头的发丝,注视着那有些躲闪的眼神。 他注视着丫头。 以额抵额。 “好。” 直截了当,无比干脆。 宁奕只说了这一个字。 那个十多年前,陪他从大雪夜走过来的女孩,“哇”的一声,哭成了一个泪人。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破雾 瀑布飞湍。 一男一女,穿戴整齐,符?缭绕,两张避水符抬开垂落水帘,缓慢从山洞之内走出。 “那匹金色战马呢?”宁奕皱起眉头,原先载着自己来小衍山界的神骏,此刻已经不知道窜到了哪里,神念掠出,方圆十里,甚至都没有感受到那匹大马的气息。 不亏是北境长城的珍贵宝骏…… 跑得也忒快了。 宁奕神情有些无奈,他望向自己身旁,面红过耳的裴灵素,丫头咬着嘴唇,眼神迷离,似乎还在回想着刚刚山洞里的那些画面……她的面颊温度有些滚烫,委实是那一副画面太过旖旎,却挥之不去,始终缠绕在脑海里。 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她的额首顶上,缓缓的揉了揉。 宁奕柔声道:“傻丫头。” 裴灵素眯起凤眸,享受着头顶的那份温暖,她嘻嘻笑了笑,往前跳了两步,从胸襟衣领那儿拽出了一根红绳,红绳摇曳,连接着一枚玉佩。 “还记得它吗?” 这枚玉佩被雕琢成一条红鱼,跃尾跳起。 虽然立意尚可,但……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什么珍贵物事。 它的质地相当粗糙,看起来就是街边小摊贩那儿,随随便便,掷一贯铜钱,就可以买到的普通玩意儿。 因为它就是一贯铜钱买来的。 “记得。” “我当然记得。”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他的鼻尖有些酸,艰涩笑道:“一个不值钱的东西……你还戴着呢?” 即将离开西岭的前一天。 那天阳光明媚。 他带着裴丫头,去买前往天都城的包裹,经不住丫头的软磨硬泡,最终买下了这枚红鱼玉佩。 丫头张开双臂,像是在清白城里,躲避天宫地府白袍修行者那样,轻轻搂住宁奕,把头颅埋在宁奕的胸口黑袍里,她拿着极轻极轻的声音,呢喃道:“从那天后,就一直戴着,没卸下来过。” 因为……这是你送我的啊。 你送我的每一样东西,我都会很珍惜,都会很宝贵。 怎么会丢掉。 宁奕和丫头,一起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十年。 经历了很多事情。 也说了很多话。 但现在,丫头似乎觉得,胸口有一股瑟瑟暖流,激动又紧张,却让她的每个呼吸都变得有了意义,她越望向宁奕,越是有话想说。 她想问宁奕,还记不记得,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想问宁奕,在妖族天下是怎么走过来的。 但。 这几年在紫山修行……她不是这样的。 裴灵素可以一句话不说,一个人盘膝坐在风雪原里,研究碑文,石刻,经书,秘术。 一个人不说话,不是因为她喜欢沉默,而是因为那个能让她愿意倾诉的人,没有出现。 而现在,千言万语,汇聚而来,却有些堵塞。 裴灵素没有开口,是因为她知道。 现在……不是时候。 两人身处小衍山界,这里四周残留着父亲设下的禁制,但灰界的战争已经爆发,大修行者和妖潮都将袭来,没有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小衍山界,也不例外。 “我感受到了妖气。”宁奕的面色有些严肃,他揉着丫头的脑袋,目光远眺,微微眯起眼眸,他的神念感知能力极强,掠出数里地后,接触到了小衍山界的边缘,紧接着就感应到了妖气。 “来的好快。” 宁奕有些困惑。 按理来说,有沉渊君和千觞君出手,把火凤和古道拦住,妖族截断天机的那两位大修行者被阻拦,灞都城没有再投入力量……不会有人知晓自己的动向了。 更何况。 小衍山界是一处相当隐蔽的“洞天”,千觞君的图卷里有标注这处地界,但其他人触及此地,没有“剑藏”破雾,那些人会如同踏入天都长陵一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绕开此地。 “是被人‘抓住’了么?”宁奕感应到了一股又一股细小的妖力,单一力量虽小,但胜在数量庞大,连绵不绝,令人头皮发麻。 这些妖兽的修行境界并不高,纯粹是妖族天下在这场战争之中的炮灰,它们明显是受到了更强大的意志驱使,聚集在这里,只不过“小衍山界”的禁制雾气似乎还没有破开。 它们群起而聚,却只是徘徊。 …… …… 白袍摇曳,尘土飞扬。 小山头上,白袍妖圣眯起双眼,他轻轻吹着一根雪白骨哨,这枚笛子打磨地相当圆润,不知是由何物骨骼雕琢,被浮图吹动,七音孔内荡出阵阵幽音,似乎能够勾人魂魄一般。 笛声悠扬却诡异。 紫凰有些忌惮地看着这位老怪物,浮图的那尊“观世塔”,此刻就漂浮在其肩头,随着笛声一同摇曳,像是开了灵智,也会随着“乐声”击打节拍。 浮图妖圣在北妖域内,很少露面,极其低调。 此人修行神魂大道,是大家都忌惮的那类稀少修士,而且膝下没有弟子,在龙皇殿内也不收徒,也不汇聚麾下势力,以“散修”的身份,拿到龙皇殿客卿的令牌,找一处安静山头,大多数时间都是静修。 像这样的妖圣,自古至今都很少见,清心寡欲,无欲无求,而且没有“牵挂”。 没有家人,没有弟子,也不会留有羁绊。 谁都不会愿意得罪这样的人物。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一般性子古怪,或者暴戾,但浮图却偏偏例外,他性格相当“温和”,而且颇有些老好人的样子,譬如之前替龙皇取钟,面对那件先天灵宝,他毫无架子,温声细语说了半天。 紫凰妖圣的暴脾气就忍受不了。 女子妖圣站在小山头上,她望着不远处,那座展露轮廓的“小衍山界”,像是山水泼墨画,浮图妖圣的笛声,则像是给这副墨画撒上了一些灰尘,陆地震颤,烟尘四起,四面八方的妖潮,因为这只骨笛的奏乐而来。 浮图神情平静,收起骨笛,淡然道:“三千妖潮……想要撑破这片剑之世界,可能还有些不够,但在这方圆之内,能调动的,就是这些了。” “这些妖兽,几乎都未启灵。”紫凰皱眉,“那两个人族的修行境界可不弱,好歹也是命星。” 浮图笑道:“不用急……我先破开此界雾气。” 白袍男人收起骨笛之后,望向那片小衍山界,他神情肃穆,作为当年见证人族裴?f崛起的妖圣之一……他很清楚,这位北境长城的旧主,拥有的剑道杀力,在这千年以来,很难有人可以超越。 他可不会傻到,以自身力量,与裴?f剑气做对撞。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小衍山界”的雾气破开,让这座小洞天,彻底展现天地之间。 浮图面色紧绷起来,他袖袍之内,又滑出一枚巨大毛笔,狼毫挥舞,空中泼洒,妖力星辉交叠如长河,在空中绘制出一副巨大图卷。 “山雾,破!” 笔走龙蛇。 浮图两个呼吸,笔锋自左而右,一蹴而就,收墨的那一刹,汁水四溅,神魂飞掠,这副图卷“嗡”然长鸣,呼啸着撞向那座小衍山界。 隐藏在灰之地界的那半座山门,发出了剧烈的撞击之音。 “轰隆隆”的碎石摇曳。 这一撞之下,山雾果真破碎,裴?f的禁制,本就经受岁月消磨,神魂法门的撞击无声无形,也无从抵御,无数剑气飞掠,嗖嗖嗖从那副图卷之中穿梭而出,击了个空。 紫凰眼神一亮。 这是神魂术法……裴?f留下来的禁制,正好被此法抓住了缺漏! 天地摇曳,那些徘徊在“小衍山界”之前的妖兽们,此刻嗅了嗅鼻子,他们眼前的浓雾骤然卷开,一副前所未见的画面在眼前铺展开来……枯山败水凄凉地,但丰盈的灵气却洋溢而出,第一道吼声在小衍山界之前响起,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长啸和怒吼声音,大地震颤,这些妖兽开始奔跑,在狭小的谷道山壁上飞掠。 小衍山界的入口,被浮图打开。 站在小山头上的紫凰,饶有兴趣,望向那副妖潮奔腾的画面。 她轻轻咦了一声。 一缕火光在空中缭绕,接着徐徐燃烧,落在两人之前。 “嗖” 这道身影,一位披着红袍,剃尽三千烦恼丝,看起来像位僧人,倏忽飞来,瞬间落在小山头前,神情肃然凝重,揖礼道。 “北妖域朱雀域,赤吾妖君,见过两位前辈。” 北境长城发动了这场战争,四座妖域自然有所调动……而朱雀域必不可能缺席。 朱雀域只有两位妖君,大雀妖君要镇守朱雀主城,于是此次前来灰之地界的,便是赤吾妖君,那个在红离山闭关修行的年轻妖君。 就在先前,一道神念,跨越数十里,入他魂海之中。 而这道神念的主人,正是浮图妖圣。 紫凰有些恍然,瞥了眼好不容易见到妖圣,神情分外认真严肃的年轻妖君。 她再眯眼望向浮图,顿时明白了这厮的后手。 白袍妖圣微笑道:“不必多礼,若是我记得不错,朱雀域莲境火焰失踪……此事,朱雀城曾上报过龙皇殿。” 赤吾妖君面色严肃,点了点头。 “这便是我以‘观世塔’唤你来的原因。”浮图妖圣声音平静,缓缓道:“盗火之人,此刻就在那座小衍山界之中,一男一女,命星修为。” …… (卡文了,今天只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裴旻的遗物 赤吾妖君微微侧首。 他望向不远处,那座山雾破碎,展露庐山真面目的枯山败水,这就是浮图妖圣口中的“小衍山界”? 这是什么地方? 以他的修为,得到的灰之地界图卷,几乎是完美无漏的,但在他的神魂认知之中,这片地界的所在之地,竟然是一片空白。 “是裴旻。” 白袍男人微微一笑,看出了赤吾妖君眼神之中的困惑,解释道:“他留下了一片剑之禁制,封锁此地,直至如今才被发现,你可以认为这是一座隐蔽极好的小洞天。” 赤吾妖君恍然。 他眉头锁了起来,心底立即就动了心思。 对于“裴旻”这个名字,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虽然他在妖族,算是后起之秀,但这数十年来,恐怕无人会忘记那个站在北境城头所向披靡的人族剑仙。 灰之地界,七进七出,几乎横扫无敌。 赤吾望向“小衍山界”,如果此处真是那个男人留下来的遗迹……那么倒是合理的。只不过他可不是傻子,这两位妖圣不愿意进去,显然是忌惮裴旻留下来的后手,把自己喊来,难不成想让自己替他卖命? 浮图妖圣的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 他悠悠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白跑。” 略微沉吟。 白袍妖圣道:“你朱雀域莲境失窃的那些地心火,都在那‘宁奕’的手中,你此行踏入‘小衍山界’,只需要把他逼出剑界,后续自然会有人收官。当然,你若是能直接杀了,拎着人头来见我,那是最好。” “此事之后,朱雀域的那些莲境地火,自然收回,除此之外,我会赠你一桩造化。”浮图妖圣微微抬袖,袖袍内两股黑白气流掠出,化为两道悬浮的光华,像是一副太极阴阳图,黑白两气抱团交叠,如游鱼一般首尾衔接。 紫凰妖圣眼神微凝。 她环抱双臂,望向浮图,这老家伙的宝物……一件接着一件,先是观世塔,又是魂念骨笛,现在又掏出一副宝图,这件宝器的品秩虽然不到涅槃境,但绝对可以横扫妖君无敌手,拿此物当做赠礼,只为了让赤吾出手,稍显“奢侈”。 不过,比起那两人的性命,此物也值得。 不料,赤吾却是摇了摇头。 “浮图前辈……”他微笑开口道:“您这件宝物,的确珍贵,我也的确动心。但宝物虽好,我也需有命消受才行。” 说话之间,赤吾望向那座小衍山界。 “此地,裴旻设下禁制……那位大隋剑仙,我招惹不得,踩错一步,可能就是万劫不复。”赤吾笑道:“此事,前辈还是另请他人吧。” 浮图闻言之后并不生气,而是抬起另外一只手。 “可认得此物?” 另外一只袖袍内,溢出的不再是黑白之气,而是金灿炽光,一片扁平的古旧羽毛,悬在浮图妖圣掌心,他看着赤吾妖君,淡淡道:“东妖域那些妖修,可以肆无忌惮厮杀,因为‘白帝’制作了一件顶级宝器,将他们魂魄都拘在其中,算是留了第二条性命,即便战死,仍然有着重头再来的机会……我虽没有‘白帝’的大神通,但保你一命,还是可以做到的。” 赤吾的瞳孔顿时收缩。 他当然认得此物! 这片金灿的羽翎,悬在妖圣掌心飘摇,纹路细狭,仔细看去,却能在翎羽之中看到诸多大道,纵横蔓延,残留如山般的沟壑。 须弥纳于芥子。 涅槃翎羽。 “你拿着。” 浮图妖圣弹指将其叩出,道:“此物炼化极快,一缕神魂放入其中,便可彻底掌控,踏入‘小衍山界’,就算触碰了‘裴旻’剑气,也不用担心,涅槃翎羽会护住你的魂魄,与东妖域那些妖修一样,你就算‘死’了,也有重头再来一次的机会。” 赤吾妖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浮图微笑道:“当然……若是你没有死,那么这片涅槃翎羽,依然归你。回到妖族,你可以慢慢参悟其中意境。” 这才是赤吾妖君心动的原因。 那片翎羽之中,藏着“涅槃境”的秘密。 若真的像白袍妖圣承诺的那样。 此行结束,回到红离山闭关,要不了多久,他便可以在妖君境界,大涨实力,甚至距离那“虚无缥缈”的涅槃,也能更进一分。 浮图妖圣说话之间,已经将这片翎羽赠出。 赤吾赶紧满心欢喜收下。 紫凰眼神古怪。 “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白袍妖圣淡然笑道:“你也知道,这东西虽然珍贵,但对我等已是无用了。” 剃尽三千烦恼丝的年轻妖君,心情复杂,双手捧着翎羽,像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但不过用了三四个呼吸,就将这桩造化吞下,神念炼化之后,他的眼神陡然明亮起来,恭恭敬敬道:“两位前辈,赤吾这就前去……摘下那两人的头颅。” “好。去吧。”浮图妖圣淡然挥袖。 一道红光飞掠而出。 看着赤吾飞入小衍山界之中,一路上果然没有触发裴旻的剑气……那剑之禁制,果真是针对涅槃境界大修行者所设。 浮图妖圣默默看在眼里。 颇有些戏谑的女子声音在耳旁响起。 “啧啧啧……你竟然这么大方?” 紫凰环抱双臂,倚靠在一株古木旁,从浮图“好心好意”帮自己散播消息以来,她就没插手过,唤来妖潮,喊来赤吾妖君,她全程旁观。 她倒是觉得,这浮图妖圣,有些好心过了头。 “这点身家还是有的。” 浮图妖圣轻声笑道:“一片翎羽,一件妖君宝器,不至于伤筋动骨。” 紫凰平静道:“你图什么?” 白袍男人摇了摇头,笑问道:“你我二人之前已经约好,小衍山界的事情,各自取走相应的造化,两不过问。你能杀掉裴旻后人,我宰掉姓宁的小子,不就够了?何必再刨根问底。” 紫凰沉默下来。 姓宁的那小子,身上一定有着“大造化”,让浮图妖圣甘愿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而且,在这之前,她隐约听闻一个消息。 据说沉渊君发动北境战争,也是为了宁奕。 这姓宁的,到底什么来头? 但可惜的是,她的确对这大造化,不动心。 她只想把裴旻的女儿杀掉。 一报还一报。 念及至此,这位女子妖圣,索性闭上双眼,不去过多念想。 如若不出意外,剩下的时间,便是等待。 …… …… “雾气破了。” 大地开始震颤,而且这道震颤的声音,愈发强烈,整片陆地,似乎都要被掀起。 宁奕和丫头两个人,悬浮在小衍山界一座山头,两人脚踩飞剑,俯瞰地面,裴旻设下的禁制可谓“天衣无缝”,数十年来无人堪破,偏偏今日被发现了。 “应该还有涅槃境的妖圣在一旁窥伺。”裴灵素很快就明白了现状,她皱眉道:“不过那人没有亲身前来,应该与父亲留下来的‘剑气’有关。” 这片妖潮,是那位妖圣引来的。 “小衍山界,这片领域的承载力有限,他想靠这些妖潮,撑破这片地界。”丫头望向远方大地,浩袤烟尘已起,那些妖兽飞掠而来,一路踩踏禁制,阵阵霞光飞掠,这片“小衍山界”,不是一处洞天福地,当初裴旻在布置禁制之时,处处留下杀机,只不过丫头有“剑藏”开路,这些禁制自然不会触发。 如今有外来者闯了进来。 悬在小山头上,宁奕和丫头入眼所及,便是一道又一道的金灿剑气,冲霄拔地而起,血雾升腾,这些未开启灵智的妖兽,连阵法阵眼都找不到,自然被这剑气一阵乱杀,漫天血肉横飞……只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座剑之世界,消耗的是裴旻当初留下来的剑气,裴旻已死,剑气自然是越来越少。 可以看出,小衍山界最强大的禁制,还是在山门雾气之外。 用来“抵御”妖圣。 那位妖圣避其锋芒,不与剑气交战。 山界内的阵法,杀力并不算强,但诛杀这些小妖,不成问题,唯一的隐患……就是这妖潮任阵法虐杀,始终源源不断,但剑气却早晚会耗尽。 裴丫头沉默片刻,她揉了揉脸,然后从袖袍里取出了符箓,在这山头四周布置起来。 “小衍山界被父亲圈住,费了许多力气,才屏蔽天机。”丫头挥袖之间,符箓翻飞,如今晋入命星,她的符箓道法也更上一层楼,这些符箓如鱼鳞一般,缭绕扩散,悬浮成一座巨大壁垒,将两人囊括在内。 她一只手按在眉心,缓慢吐气道:“我能感应到……有一样东西,在呼唤我。” 她望向宁奕,面色诚恳,“我需要一点时间。” 宁奕笑着揉了揉丫头的脑袋,轻柔道:“放心,一切有我。” 他神情凝重,望向远方。 这片妖潮奔涌而来,在这小衍山界,无论躲在哪里,都是无用。 丫头说,需要一点时间,去感应那道“呼唤”。 发出呼唤的。 是裴旻的遗物么? (只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赤吾 丫头需要一点时间。 宁奕看着身旁,原地盘膝坐下,紫袍轻扬的裴灵素,不再开口,保持了沉默。 小山头上,烟尘卷起,符箓动摇,远方大地震颤的声音,被屏蔽在外。 这里一片清净。 裴丫头眉心的红光阵阵波动,正在感应父亲留下来的“呼唤”。 宁奕站在山顶,像是站在天地洪流之中,他望着前方奔涌而来的妖潮,此处像是大江之中凸起的一粒石子,江水分流,波涛汹涌。 一头金灿凶禽,掠过长空,呼啸而来,面目狰狞。 越过小衍山界最开头的枯山败水,这片地界的“灵气”和真实面目,都展现在这群妖兽面前,妖灵虽未开发智慧,却有着冥冥之中的感应,宁奕和丫头的所在之处,自然算是一片“福地”,因为山字卷的缘故,无数灵气缭绕。 宁奕瞬间消失在山顶。 再一次出现之时,他已然来到了那头金灿凶禽的面前,单手按住那头凶禽的额首,掌劲迸发,在半空之中按出一团血雾—— “砰”的一声。 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果实就此炸开,漫天金灿的妖血飞溅。 鲜血的气息迅速蔓延,妖灵一旦闻嗅到血液,便会更加疯狂,然而在那头金灿凶禽炸开之处,一缕火焰浮现,黑袍年轻男人面无表情,悬浮在血雾之中,双手燃烧着赤红光火。 宁奕抖擞袖袍,这团火焰,乃是“山字卷”在朱雀域窃得,朱雀城地底莲境的珍惜火种。 传说之中,朱雀虚炎可以焚烧万物,即便是虚无缥缈的命运,也可以烧去,显然这团火焰还没晋升到如此境界,只不过遇上这毫无品阶的妖灵,短短两个抖袖的功夫,便将妖身,连同血肉,一同烧去,化为袅袅散开的飞烟。 “这莲境地心火……似乎还有其他妙用。” 宁奕在对敌之时,几乎从不动用这火焰,但以山字卷的品秩而言,虽然汲取天地灵气造化,却很少会有主动心动之物,偏偏这朱雀域地火是其中之一。 没来由的,宁奕想到了在天启河畔,对敌厮杀的“白如来”。 那位小白帝,图谋甚大,修行“五行道境”,金字杀念已然小成,而五行之中,便有“火”之一道。 这五条道境,分别拆开,都是一条大道,合拢起来,自然是最顶级的道境,一旦修成,可以轻松横扫同阶敌手。 “是火之意境的最终形态吗?” 宁奕喃喃开口,他看着自己掌心,火焰汇聚翻飞,虚无之形随心意变化。 的确,在火焰之道上,似乎修行到极致,便是“朱雀虚炎”传闻之中的样子了,这等术法,不仅仅只有朱雀一族掌握,那灞都城的二师兄火凤,破开涅槃境之前,就已经手握虚炎,同阶无敌。 若是如此……那么不难推断,能让山字卷心动,主动想要吞下的,应当就是那些强大道境推演到尽头,不断凝化之后的“终极形态”。 可以参悟。 也可以直接动用。 宁奕挑了挑眉,他身形猛地下坠,向着小山头底部沉去,顿时坠入一片妖潮之中。 这一瞬间,一道黑袍身影,周身缭绕赤焰,在妖潮之中穿梭飞掠,指尖所过之处,如利剑一般,直接将妖灵开膛剖腹,而与之前那头金灿凶禽一样,这些“浑然无惧”撞向丫头静修山头的妖兽们,血肉横飞,却没有腥气掠出。 那一抹赤红妖娆的虚无火焰,“嗤”然大作,缭绕山头而飞旋。 宁奕双手结印,他没有刻意去参悟这“虚炎”的内部造化,山字卷吞噬之后,仅仅是心意一动,莲境的地心火,便如臂颐指,轻松自如的翻飞,毫不费力。 只不过,万事万物,都有一个门槛,由浅入深,由生涩,变得纯熟。 翻飞火焰,焚烧妖灵身躯。 这些试图撑破小衍山界承载力的妖灵,自身修行境界,层次不齐,有的的确难杀,皮糙肉厚,有的却是遇上虚炎,就瞬间消融。 大隋修行者,不怕单打独斗,就怕陷入气劲之争。 人力有时尽。 这就是曾经叶长风老前辈对宁奕说的,剑修,一对一厮杀可谓无敌,但很少有剑修,能一人屠一城。 剑气满盈,取之不竭。 达成这等境界的,已经与资质无关,而是与造化有关。 宁奕……就是这个有大造化的人。 他身上的“生字卷”,可以保证自身气息悠长,“山字卷”则是可以确保星辉之力,绝不干枯,这两卷天书虽然对杀力没有直接增幅,但两两加持,宁奕若是陷入妖潮之中,那么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他绝不会疲倦,也不会萎靡,陷入困顿之中。 这些妖潮,他可以一个人,杀得干干净净。 除非……出现一位能够拦住他的修行者。 …… …… “倏”的一声。 虚空之中,似乎有什么飞掠而来。 在妖潮之中大开杀戒的宁奕,微微眯起双眼,他的神念第一时间生出感应,脊背炸起一股绵延寒意,在抬手掀翻一头莽牛之时,他的面前,那头莽牛的下颌,忽然裂开一道血口,一缕剑光破开血肉,向着他的面门狠狠扎下。 没有预兆。 这一剑来得出奇的快,且饱含杀机。 然而宁奕面色却是始终平静,他抬起一根手指,叩在那飞剑之上,指尖劲气炸开,却只是将那飞剑周身缭绕的一层薄薄烈焰震开,露出雪白狰狞的剑锋。 “刺啦”一声。 剑器割破黑袍,刺穿血肉,滑出一道弧形,来回交叠,瞬间收拢,如钓鱼鱼线一般,拽拉住宁奕的那块肩头血肉,无形劲气化为钓线,想要将宁奕狠狠拽出。 宁奕喉咙里一声闷哼,双脚踩踏大地,浑身神性迸发,瞬息之间,周遭十丈,土石飞溅,他一只手攥住肩头,掌心神性嗡然荡开,那“无形钓线”在刹那之间便被消融。 那柄飞剑去而复返,悠悠飞掠到穹顶。 宁奕抬起头来,神情阴沉。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披着大麻袍,缓缓坠落及地,两人四周,无数妖兽奔腾,此刻似乎有了直觉性的警惕,撒开四蹄,向着四面八方乱窜,空出一大片清净地。 剃尽发丝的年轻妖君,收回那柄飞剑,他轻轻咦了一声,伸手触碰那柄兜转而回的飞剑,剑身震颤,不断有炸裂的“罡气”。 赤吾妖君皱起眉头,这“罡气”的力量不容小觑,竟然能将“虚炎”都化散开来。 是神性。 这姓宁的人族剑修,不过区区命星,已然可以轻松自如的动用“神性”了。 怪不得……连妖圣都出动了。 沉渊君发动北境战争……难不成真是为了他? 赤吾妖君心中默默将那个传闻的可信度,拔高了一些。 他环顾四周,看着飞掠的浅淡火焰,那些火焰的气息相当熟悉,浮图妖圣没有骗他,的确就是朱雀域失窃的那些莲境地心火。 年轻妖君望向宁奕,寒声道:“就是你窃了莲境的火……可知我族有多少族人,因为此事,启灵要拖延数年?” 宁奕眯起双眼,没有说话。 赤吾妖君盯着这些缭绕在空中的虚炎,心中已经有些讶异,这异乡人,出身大隋,显然不懂朱雀修行术法,怎么将“虚炎”炼化? 从此地缭绕的虚炎,焚烧的痕迹来看,他修行虚炎的境界,至少是登堂入室的级别。 赤吾妖君不是傻子,能让两位妖圣候在小衍山界前,能让浮图愿意付出“涅槃翎羽”,“太极图”这等宝器作为代价的,必然不是凡俗。 他也很好奇……宁奕身上,到底有什么造化? 若是在此地杀了,他吞下这桩造化……显然,这姓宁的身上,福泽深厚,比起那片涅槃翎羽,只多不少。 赤吾妖君心念闪逝,他微笑道:“你窃我族地火,已是大罪,不知从何处再窃来朱雀修行功法,再是一罪。今日难逃一死,小子,劝你最好不要抵抗,我可以让你死得好看一些。” 这句话落地之后。 他望向宁奕。 一声冷笑,徐徐荡开。 宁奕一只手捂住肩头,保持着刚刚的姿态,但面色却是舒展开来,他看着眼前的红袍男人,忽然笑道:“你就是朱雀族的赤吾妖君?怎么看起来像是东土的秃驴和尚?” 赤吾妖君的神情难看起来。 “我以为……我已经够无耻的了。”宁奕叹了口气,他望向眼前的光头妖君,讥讽笑道:“但比起你来,还要差了十万八千里。杀人就杀人,还要冠冕堂皇加上一些罪名,真是比起那些秃驴还要不如……你眼馋我身上的‘造化’?那你倒是来取啊。” 黑袍猎猎作响。 宁奕挺起脊梁,他松开捂住肩头的那只手,掌心一片琉璃,其中一缕火焰,不断挣扎,这缕火苗在赤吾妖君的飞剑剑锋上栖息,割破血肉之后,便是“钓钩”,深入肌肤。 此刻宁奕抬起手掌,那缕火焰已经被抹除灵智,化为无主之物。 令赤吾妖君不敢置信的,是自己先前飞剑所划之处,本该是皮开肉绽,此刻已是一片莹润。 完好如初。 宁奕微微一笑,将那缕火焰捏得四散飞溅。 他余光瞥向那座小山头,丫头还在“感应”,那里一片安静。 宁奕望向赤吾,伸出一根中指,“缓慢”勾了勾,笑道:“来来来……我倒要看看,妖君境界的修为,是不是跟脸皮厚度有关?” (只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妖圣与涅槃的对话 赤吾妖君面无表情。 他抬起手掌,那柄飞剑嗡嗡音中,剑身一分为二,紧接着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就此打住,一共八道狭长飞剑剑器,悬在面前,如一线拉开的水帘瀑布,剑气靡靡,缭绕赤焰。 在妖族天下,也有剑修。 赤吾便是其中之一。 他算得上妖族天下小有名气的天才,能够成就“妖君”之位的,自然都是天才,但背景有限,比不上白如来,不仅仅是因为朱雀天赋不如金翅大鹏鸟。 在这天下,背后有位“白帝”罩着,的确事事巨易。 修行也是事半功倍。 他生死厮杀,向来小心,步步坎坷,也正是因此,才会应下“浮图妖圣”的入局邀请,这其实就是一桩交易,北妖域龙皇殿行事,他哪里在乎那“莲境地火”,若是没有那片涅槃翎羽,杀宁奕的事情,他赤吾有一万个自知之明,绝轮不到自己。 而现在,则不一样了。 至少涅槃翎羽到手。 而且,富贵险中求。 他踏入“小衍山界”,步步小心谨慎,一直暗中观察,若是发现宁奕的修行境界,身上气息,与浮图妖圣所说的“命星”有半点出入,他会毫不犹豫,离开此地。 直至确认了宁奕是命星。 他笃信自己,要杀宁奕,如翻掌喝水,这才递出飞剑。 但一交锋……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宁奕不是一个简单的命星大修行者。 体魄,感知力,都绝非命星境界可以拥有。 赤吾妖君神情平静,他不动声色,任凭那八柄飞剑旋转蓄势,并不主动出手,即便宁奕出言嘲讽,他仍然稳若泰山……他的周身,妖灵肆虐,蜂拥飞掠。 一直拖下去也好,拖到这片小衍山界,被“妖潮”撑破,禁制破碎,也是一种破局方法。 他不介意这么与宁奕拖下去。 短短的几个呼吸,他脑海里翻来覆去,推演了这一战的诸多结果。 微微一笑。 这个命星若真的强到逆天的地步。 他也有“底牌”可以应对。 赤吾背负双手,望向远方的那袭黑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 声音还没有落地。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年轻人族剑修,一只手兜在袖内,像是拖刀一般,侧侧按着藏在腰间袖袍内的那柄古剑,这一幕早就被赤吾放在眼里,同为剑修……这是出剑之前的姿态,只不过宁奕的姿态有些别扭,两人已经公开对垒,一对一厮杀,还动用“藏剑术”。 赤吾看见他按剑的第一刹那,脑海里闪过一个疑惑,但很快就消逝。 他在藏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不重要。 他赤吾知道宁奕是一个剑修,全妖族的大修行者,都知道这小子是一个剑修。 藏剑已无意义。 但这一刻,赤吾知道自己错得很离谱。 一道炽烈煌煌,占据了整片小衍山界天幕的剑光,在那柄细狭的剑鞘鞘口喷吐而出,雪白的光华如倒涌的瀑布,随着宁奕拔剑前冲的姿态,瞬间布满整座天地。 一人,如千军万马。 赤吾妖君有些恍惚,他面前的八柄飞剑,就像是势单力薄的八只落单铁骑。 他面 (本章未完,请翻页) 前的敌手,根本就不是一个只有命星境界的年轻人族,而是一整片浩荡冲撞的军队。 他的黑袍陡然裂开,随之一同裂开的,还有肌肤的纹理,朱雀一族的体魄虽然比不上顶级血脉,但也不俗,此刻咔嚓一声如脆弱瓷片,凝固的鲜血哗啦溢出。 肌肤和黑袍像是被打碎的镜面! 鲜血涌出,钻心的痛苦刻入骨髓之中。 赤吾妖君双手抬起,八柄飞剑在同一时刻破碎开来,势不可挡的磅礴神性,如决堤大坝的洪水,迎面冲刷而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尖锐的,不似人音的长啸。 朱雀啸声。 啸声与剑浪冲刷在一起。 赤吾妖君的头顶,多出了一道双手持剑,猛地下坠的黑袍身影。 这一瞬间的袭杀,来的实在太快。 赤吾妖君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自己“推演”的时候,宁奕也在推演……当赤吾妖君准备慢慢将这场战斗延长的时候,宁奕放弃了“生字卷”的优势,决定拔出神性之剑。 这一战,根本就不需要那么久。 他的剑足够锋利。 能够斩下东皇的头颅……自然能够斩下你赤吾的头颅。 一道冷漠的,森寒的声音,在赤吾妖君头顶响起。 “妖君……又如何?” 砸剑! 像是雨夜披着单薄黑衫,杀上小无量山的那个男人。 宁奕的剑,此刻多出了一丝生死无常的寂寥感。 他竭尽全力的砸下。 赤吾妖君竭尽全力的阻挡。 “轰”的一声。 整片小衍山界,剑气涟漪荡开—— …… …… 浮图妖圣眯起双眼,单手托塔,站在小山头上,望着远方的小衍山界,那里尘土飞扬,遮蔽万物,但他双目之中的神采却不断变幻,似乎看到了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唇角微微翘起,轻声感叹道。 “事情……复杂起来了啊。” 说话之时,他并没有回头,但悬在掌心的那尊雪白小塔,却缓慢转动塔身,宝塔的那缕灵智“望”向后方,靠在古木一旁的紫凰微微蹙起眉头,随即睁开双眼,后背离开古木树身,紫袍鼓荡起来。 “嗖嗖”的两道破空之音。 小山头不远处,空中土石悬浮,两扇虚空之门缓缓燃烧,同样是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那扇古门之中走出。 “我知道北境长城出动了。”浮图妖圣转身望向那两道燃烧的虚空古门,缓缓感慨:“但我没有想到,大隋竟然出动了……不止一位涅槃,这是要为‘宁奕’,挑起更大的战争?” 那两扇虚空古门之内,踏出的男女,男子带着大斗笠,一身破碎蓑衣,腰间拴着一只青木酒壶,女子则是披着一身黑纱,腰间拴着一把墨刀。 “酒泉子,好久不见。”浮图妖圣望向那宽大斗笠的蓑衣男人,哑然笑道:“你还没死,真是可喜可贺……至于这位,是人族新晋的涅槃?” 女子声音平静,淡淡道:“苏幕遮。” 白袍男人脸上浮现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他笑了笑,“书院要介入‘北境战争’,这可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情……如果我没有记错,某位老古董,虽然出身书院,但已经是长栖红拂河的人了,老老实实呆在棺木里 (本章未完,请翻页) 安眠不好,非要出来打架,显然是那位执权者的意志了。” 被浮图妖圣称作“酒泉子”的蓑衣斗笠人,没有开口,依然保持沉默。 他是书院老古董的人物。 出身自嵩阳书院,不过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与应天府的“朝天子”,“圣乐王”一样,是已被记入史册的人物,上一次露面呼吸新鲜空气,都已时隔多年。 他的眼神如一口老井,波澜不惊。 但事实上,浮图妖圣猜得一点也不错。 北境的战争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仅仅只有北境将军府一家。 还涉及了诸多势力。 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天都那位执权者的意志……酒泉子作为站在大隋最高处的那少数人,他住在“红拂河”内,知晓这幕后意志变幻的一些原因。 皇宫东厢内的那位徐姑娘,付出了一些代价,与太子完成了一桩交易。 于是,书院,各大圣山,还有如此盛大的人马增援,才能顺利抵达北境城头,不然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纸诏令,各大圣山便只能沉默。 即便那个叫“宁奕”的小家伙“人缘很好”,迎来的,也只能是毫无援手的绝境。 妖族天下,盯上这小家伙的不是少数。 单单是涅槃妖圣,就有好几位。 想凭将军府一家脱困,难上加难,除非当年裴旻未死,持剑归来,大杀四方。 忽然之间。 浮图妖圣抬起头来,他望向远天,穹幕之上,飞剑如雨,从远天如一线浪潮。 北境长城阵法大开。 来了。 都来了。 这些人马,都是来奔向小衍山界的。 浮图妖圣面色有些悲苦,轻叹一声道:“不仅仅是书院,那些圣山,也都来了?” 酒泉子平静道:“比你想象中多。” 白袍妖圣笑道:“你就不怕,来的越多,死的越多,然后都被我们吃下去……这些年来,北境长城不敢打开阵法,不敢在灰之地界大张旗鼓交战,但今日,偏偏为了一个小小命星破戒了?” 他有些好奇,道:“宁奕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为什么?” 披着黑纱的白鹿洞书院院长,杵刀而立。 她看着白袍,道:“北境长城不开阵法,从来就不是因为畏惧。我们守护着城墙背后的子民,但今天有人要回来,所以这面城墙开了,我们接他回家……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浮图妖圣有些哑然。 他实在不能理解,如此不理智的行为。 当然在他看来,这一幕的背后,仍然保有着许多冷静的情绪,比如最大执权者的意志,一定有着利益的对换。 但那个叫“宁奕”的人,的确撩动了许多人的不理智。 比如沉渊君。 立地成圣,铁骑踏破凤鸣山。 紧接着整座北境将军府,都疯了。 再比如。 此时此刻,那些飞掠而来的剑潮,漫天的剑雨,数之不清的剑修。 他们如此疯狂,就真的只为了,接一个人回家? 浮图妖圣陷入沉思。 揉了揉眉心,喃喃道:“人……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啊。” (只有一章)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剑之世界 有一个问题,很值得深入思考。 宁奕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北境长城,诸多圣山,书院,大隋四境的剑修倾巢出动……为什么,凭什么? 还有就是,值得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就像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样。 宁奕有很多个身份,最为人所知的,就是蜀山继徐藏之后的小师叔。 其实他的人生轨迹,就像是一段自下而上的抛物线,从西岭孤苦,到一朝成名,宁奕从一开始是不被人认可的,天都的那些天才,自然不会承认,一个横空出世的同龄人比自己强。 这段抛物线是在不断上扬的。 宁奕慢慢被认可。 红符街,小雨巷,青山府邸,九灵元圣禁区红山。 大隋习惯了这个年轻的名字,他的敌人很多,朋友也很多,而如何评判一个人给世人留下来的记忆有多深刻……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他死去。 当你开始死去,全世界都怀念你。 就像是徐藏。 徐藏死讯宣布的那一天,大隋的所有圣山,所有大势力,全都前往蜀山前来吊唁。 恩怨抛开,化为云烟。 在宁奕身死道消之后,一切的真相被太子封锁在天都太清阁内静待时光生尘,于是无人知晓天都政变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蜀山小师叔成为了这场政变的牺牲者。 那个时候,大家才恍然,原来“宁奕”也是一个相当惊艳的人。 他给这世上留下了许多的刻痕。 宁奕跟在徐藏屁股后面学习剑术的时候,学到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只要你用力的在这人间走一趟,那么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一点什么。 于是他竭尽全力的走了一趟。 也确实留下了很多……在天都政变之前,已经有人说宁奕会是徐藏之后最惊艳的剑修,宁奕会成为和曹叶洛长生一样的大隋骄傲,宁奕会如何如何,然而在那场风暴之后,一切的赞美声音都消散了,死去元知万事空,零零散散留下来的,还剩下东境一些鬼修戏谑的嘲讽。 “蜀山小师叔,历代都是短命鬼。” 火焰燃烧,熄灭。 但留下了余烬。 死灰可以复燃。 上一位蜀山小师叔……徐藏,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有人都渴望“奇迹”。 在这个时候,宁奕就不再是宁奕,一个平凡或者伟大,平庸或者天才的人。 在逝去的几年里,他逐渐变成了一种精神象征。 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 或许是徐藏把影响力,遗传到了他的身上……或许他在天都短短时间内做的事情开始发酵,书院和道宗的声音不断扩散,或许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记住的人。 种种原因,造就了这一幕。 现在北境将军府的铁骑,诸多圣山的剑修,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接他回家。 而是见证。 …… …… “来的人很多。” 紫凰妖圣望向穹顶,浩浩荡荡的飞剑,铺天盖地。 她平静说了这一句话,然后遗憾的说道:“但再多人,都得死。” 灰之地界,很久没有迸发出如此浩大的战争了……以往的摩擦,都是将军府的铁骑与凤鸣山的妖修交撞,在凤鸣山破之前,都是小打小闹,灰之地界虽然热闹,却从不会“倾塌”,妖族和大隋之间的角力,再是用力,都不会使两者之间的天平动摇。 蛰伏在人族北境的那座长城,如长眠巨兽,只要不开城门,便永远不会迎来那一日。 真正的战争。 妖族的东妖域,龙皇殿两大势力,共执牛耳。 在凤鸣山破之后,双方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原因很简单……龙皇殿和东妖域的大人物,在推演之后,便勒令放行沉渊君铁骑。 只要凿不破灰界……等到归途,便是爆发之时。 这只铁骑踏入越深,归途越难。 龙皇殿,东妖域,早已有了后手。 请君入瓮。 等的便是此时。 “那可未必。” 酒泉子望向女子妖圣背后,那座模糊如山水画的小衍山界,他淡淡道:“这场战争,龙皇殿,大鹏鸟,再加上灞都城,愿意出动几位妖圣……” 紫凰皱起眉头。 酒泉子一只手按下斗笠,木然道:“我大隋,一位也不会少。” 你想一口吃下来这块肉,但也要掂量一二……贪心不足蛇吞象,龙皇殿和东妖域事先埋了后手不假,但他们是否能想到,大隋会压上如此多的筹码? 话音落下。 方圆五里,土石崩离,一片爆碎开来的悬空区域,将四位涅??都包裹起来,在这一瞬间,浮图妖圣抬起手掌,掌心那座宝塔轰然变大,直悬九天,塔底镇压而下,而酒泉子则是按住斗笠一边,将其旋转掷出,片片炸开,漫天气劲撞在宝塔之上。 雷音鼓荡。 紫凰抬起双手十指,漫天虚焰在面前数丈之外炸响,她眼前一抹漆黑,一柄墨刀已经捅了进来,摧枯拉朽砍碎火海,只身飞掠而来。 在火焰屏障之外,硬生生刺入一截刀尖。 两人僵持不下。 苏幕遮浑身黑纱翻滚,面纱脱离,露出一张白皙面颊,她平静道:“宁奕踏入灰界,一路风波,按理来说,无非是小辈相争,就算妖君截杀,我都能理解,但你好歹是位妖圣,对命星出手,是不是有些太跌份了?” 紫凰冷笑一声,浑不在意。 她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名声。 “关于东皇的消息……也是你传播的吧?”苏幕遮一柄墨刀压下,她忽然笑了笑,看着紫凰的神情,已然知晓了答案,“你这头小凤凰,当年血亲死在裴?f剑下,所以想让将军府血债血偿?” 提及旧事,紫凰的神情陡然狰狞起来,她不再禁锢自己的妖凰血液,衣袍翻滚,袖口滚出磅礴烈焰,将两人团团包裹,一声极戾的凤鸣就此响起。 …… …… “轰”的一声。 翻滚的,磅礴的剑气,在小衍山界上空炸开,一缕剑光,将整座剑界的屏障似乎都要捅穿,这一抹神性,引动的雷光,翻滚不下,狂风呼啸。 砸剑! 宁奕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砸剑,竟然可以引发如此轰烈的动静。 就像是……整片小衍山界的规则,都认可了他的出剑。 一缕又一缕的剑气,从穹顶汇聚而来。 这是裴?f当初留下来的意志。 磅礴雷光之中,虚无缥缈的剑气飞掠而来,呼啸奔腾,化为噼啪作响的雷光,就此绵延传递,叠加在砸剑之上。 而承受这道狂暴力量的,就是赤吾妖君。 凄惨的,暴怒的朱雀长鸣,在小衍山界荡开。 赤吾妖君的面容狰狞起来,他的五官一片扭曲,光洁肌肤生出朱红色的羽毛,衣袍撕裂,血液翻飞,同时一对巨大羽翼就此展开,眉心的那座小洞天倏忽裂开,一连串的宝器在咫尺之间跌落,被他双手掷出。 古钟,大鼎,飞剑,长刀。 就像是扑向垂落浪潮的石粒,在宁奕倾尽所有的砸剑之下,一一破碎。 这怎么可能? 这是命星吗?! 赤吾妖君狂吼着抬起双手,妖君境界的磅礴妖力,以及一整条赤焰大道道境都抵压而上,他最后的底牌,那枚接近圆满的“妖珠”,在无数火焰的汇聚之下凝形,逆着剑气,轰然砸了上去。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妖君境界的妖珠,撞在了剑气之上,他像是看到了一位红衫古朴的儒雅中年男子,在剑潮之中衣袂翻飞,面容柔和但眼神肃杀,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按在了这枚妖珠之上,指尖点落刹那,原本完整无暇的妖珠,登时“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破碎纹路。 赤吾妖君尖锐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炸开。 “裴……裴?f?!” 是幻象?还是真的? 他已经无暇去分辨,这诸天剑气与雷光齐名,在他看来,这小衍山界,哪里是一处造化地,分明是十八层炼狱! “浮图误我!”赤吾妖君心底狂吼,他妖珠破碎的那一刹那,眉心金光便开始翻涌。 涅??翎羽的力量陡然催动。 他哪里还有再打下去的念头。 漫天都是剑气禁制,这里是裴?f留下来的大杀阵,浮图妖圣说只对涅??起效,但刚刚那道幻象,显然就是“小衍山界”对自己动了杀念! 跑! 必须要跑! 妖珠悬在空中,抵住漫天剑海,赤吾妖君闭上双眼,他听到了自己身体里裂开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他宁愿放弃这枚妖珠,也不愿久待……只要涅??翎羽在,他便可以逃出一缕魂魄。 递出那一剑的宁奕,神情有些惘然。 他感应到了那股冥冥之中,加持下来的力量。 熟悉而又温暖。 而比起他来,更觉得温暖的……是此刻坐在小山头上的裴丫头。 发丝轻拂。 剑气如春风。 裴灵素缓缓睁开双眼,她怔怔望向穹顶,望向四周。 她找了许久,也找不到那呼唤的具体来源……但现在,她找到了。 不是某座小山,某条瀑布,不是小衍山界里的哪一处。 而是小衍山界的每一处。 自己父亲,留给自己的,是一整座“小衍山界”。 是在裴?f剑藏内栖息已久的,一座完整的领域,一座完整的小世界。 剑之世界。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当年红衫在,不教朱雀鸣 一座完整的剑之世界。 这便是裴?f留给女儿的“礼物”。 亦是他在灰之地界,浩荡战线之中,埋下的一粒棋子。 他当初给裴灵素留了两条路,一条是普普通通,当一个凡人,就此安然无虞的生活下去,过完一生……另外一条,则是踏上修行路,若是选择后者,那么剑藏里的秘藏,便会一层一层开启,当她修行境界提升,再提升,就能够裴?f留下来的痕迹。 那是一位父亲呕心沥血的结果。 用心良苦。 剑藏里的飞剑,都是她的。 “野火”也是她的。 裴?f,人虽逝去,却仍然陪伴在丫头身旁。 他是北境长城前所未有的强大领袖,自身修行境界攀升到了极高的地步,在那个动荡混乱的时代,仍然可以跻身两座天下前三,不仅仅是剑术,还有诸多的术法……这些,从丫头自身的资质便可以看出。 这座小衍山界,埋下了诸多剑气阵法。 裴?f显然是对阵法之道,也有所了解,才能够缔造出如此完美的一片领域。 是了……若是不了解阵法,那剑藏里的万千飞剑,团团相依的飞剑法阵,自然也不会存在。更不可能会有化繁琐为极简的“驭剑指杀”法门,一心多用,驾驭飞剑以一杀万的屠城剑术。 这座“小衍山界”,一阵风,一缕光,一片柳。 都是她的。 丫头的眉心,金灿光华飞扬,她缓缓将目光收回,望向宁奕所在的方向。 整片剑之世界,都在呼啸,都在共振。 一切的原因,都是宁奕先前递出的那一剑。 “父亲……你也,认可他了吗?” 丫头轻轻吸了一口气。 赤吾妖君在这一击“砸剑”之下,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身形暴退,一瞬间舍弃妖珠,天地轰鸣,剑气牵引,但层层浪潮却被这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妖珠挡住。 涟漪四射,却无法突破。 朱雀戾鸣声音化为一道疾射而去的箭镞。 站在山底的宁奕,并没有去追,而是若有所思回过头来,心有灵犀的望向小山头。 两人对视。 裴丫头对他微微一笑。 丫头双手扶地,缓缓站起,她的身形瞬间从山顶消失,站起身子的那一刻,便直接来到了小衍山界的边线之处。 远天,一道长虹拔地而来,硬生生止住前进之势。 长虹火焰沸腾,翻滚难耐,此刻猛地悬浮,火光如铜炉里被铁匠抡凿一锤子的剑胆,崩裂之后,展露出内里的那副人形。 赤吾妖君神情难看至极,被紫衫飘摇的裴灵素拦在面前。 他面色苍白,这是第二位人族命星,在之前他神念放开,宁奕和这女子,都只不过是命星境界的普通修为……但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已经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他好歹是一位妖君! 朱雀一族,也是有着强大速度天赋的一族! 转瞬之间,那女子先前还坐在山头,怎么就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想下杀手,但灵魂深处,有一种预感告诉自己……不可动手。 赤吾妖君看着不远处,云雾缭绕的那袭紫衫,他隐约感觉到,这年轻女子,似乎被整座小衍山界所“关注”,一举一动,都缭绕着气运。 两人悬在高空之中。 “你是什么人?”赤吾妖君的喉咙有些艰涩,他死死盯住眼前的紫衫年轻女子。 浮图妖圣只告诉自己,这小衍山界之中,一男一女,命星修为,却没有交代太多……男子他知道,在妖族天下传得沸沸扬扬的“宁奕”。 这女子,看着十分眼熟,面目轮廓,竟然隐约有些像…… “大隋天下,裴灵素。” 清冷的声音响起。 赤吾瞳孔收缩。 姓裴! 他呼吸变得急促,望向前方的那袭紫衫,心中浮现出一抹绝望,小衍山界高空云雾缭绕,他感应到了无处不在的剑气,虚空紧绷如镜面,而那女子的背后,似乎有浅淡的红色光华流淌。 一位衣着古朴的红衫中年男人,缓慢凝形。 雾气散开。 他见过的……在灰之地界,未成就妖君之时。 彼时他还不够出名,在妖族的天才之中,算是最末流的那一类,也正是因此,才逃过一劫。 顶级的天才,都被那个姓裴的大隋剑仙诛灭,不仅如此,那人心狠手辣到了极点,一路摧城拔寨,剑气抖开妖族山头,劈碎湖海,所过之处,无人能挡,死在他手上的妖圣,就有三位!! 裴?f这两个字,早已经在赤吾妖君的心中留下了阴影。 裴灵素缓慢向他走来,虚空云气在她脚底铺展,成一道云梯。 看起来,赤吾不像是妖君。 她才是。 而那剃尽发丝的年轻妖君,此刻肝胆俱烈,双目死死盯着紫袍女子,像是一只失措的鸟雀。 他的目光不是放在裴灵素的身上,而是放在她的背后……红色云雾凝聚出的那道中年男子虚影。 不仅仅赤吾妖君看见了。 宁奕也看见了。 站在地上的宁奕,神情凝重,他轻声喃喃道:“是裴?f大人的剑气残形吗……” 这一幕倒不是没见过。 之前在蜀山修行,羌山来挑战,小剑仙王异抱着洛长生的三把宝剑前来求战,厮杀之时,就有剑气凝形的事情发生,可见此术对修为要求并不高。 主要是“剑念”。 执念要强,意志越是强大,越是能够凝聚出具态的形态。 宁奕在出剑之时,就隐约感受到了这虚无缥缈的意志,整片小衍山界,都被裴?f的剑念所笼罩,难以想象,死去十数年,一位剑修,仍然可以保留着如此强大的剑念,不随岁月而消弭。 …… …… 距离越来越近。 丫头似乎都能够听到,那年轻妖君,心脏即将跳脱胸膛的声音。 堂堂妖君,竟然如此的紧张。 胆已经吓破了。 她没有说话,每前进一步,天地之间的回音便更大一分,整片小衍山界的风云都在向着她汇聚,正如宁奕所猜测的那样……庞大的凝聚的剑念正在靠拢,而这造就的后果,就是当初缔造小衍山界的主人,形态愈发凝实。 宛若真人复活。 这就是赤吾没有任何动弹的原因。 不敢动弹,不能动弹。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视线,都被那道温暖的红光所占据。 裴灵素同样放空思绪,她抬起手指,轻轻落在赤吾妖君的眉心之处,那里金光疯狂翻滚,似乎在抗拒什么。 “别乱动。” 丫头轻柔开口,像是在对赤吾妖君说话。 也像是在对那片翎羽说话。 这道声音,代表了整片小衍山界的意志,而在声音落地之后,那片金光彻底没了动静,纤细白嫩的手指抬离之时,一片狭长的连绵的羽翎,抽丝剥茧一般,就这么被丫头,从赤吾妖君的眉心之中牵扯出来。 她握住那片金色翎羽,将其收入剑藏洞天之内。 然后平静看着赤吾妖君。 整片世界,一片沉默,如同窒息一般。 丫头背后的那袭红衫也不开口,那朦胧的意识形态徐徐凝聚,红色衣衫的衣袖边沿一片模糊,虚幻如风,时而聚拢时而摇曳。 赤吾妖君恍恍惚惚,浑浑噩噩。 直到那片金色翎羽被抽走,他才如梦初醒。 他的第二条性命! 他得以踏足小衍山界的勇气! 朱雀妖珠,在剑潮之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破碎声音,圆润的表面,越来越多的裂纹绽放。 收剑而立的宁奕,站在地上,静静看着剑气风暴的中心。 妖珠破碎,命不久矣。 一切的结局都已经注定……而在小衍山界的领域之中,依靠裴?f残留的剑念,抹杀一位妖君,竟是如此的轻松。 就像是吃饭,喝茶一样简单。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赤吾妖君的面目陡然狰狞起来,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巨大的妖灵体态撑破衣袍,轰隆隆的罡风破裂,这尊朱雀妖身毫无预兆的释放,挤破了一座较为狭窄的小山头,土石横飞,它扬起头颅,眼眶流下了两行血泪,抬首盯住穹顶。 无数虚炎随风汇聚,在它的喉咙里缭绕积蓄。 下一刻,这漫天虚炎将会开花,在这小衍山界之内,竭尽所能的焚烧。 只可惜,裴灵素背后的那一抹红衫,瞬间原地消失,来到了巨大朱雀真身的眉心之处,悬浮在罡风之中,红衫中年男子,轻轻一根手指点落。 “嗡”的一声。 整片小衍山界的安静,像是“声音”这件东西,被规则清空了。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个瞬间。 赤吾妖君瞳孔一片愕然,困惑,还有不解……他的喉咙里,与生俱来的虚炎之力,在此刻变得空空荡荡,唯有狂风还在呜咽。 那根手指落在它的眉心。 很久之前,扫荡妖族的那位大隋剑仙,声音熟悉,烙入心底。 “在这里,不许有其他的火。” 赤吾的身子猛地一颤,那尊巨大的朱雀妖身,在震颤之后,向下坠跌,轰隆隆的剑气浪潮自内而外的倾塌,浓缩,那枚朱雀妖珠刹那湮灭,化为飞旋炸开的尘埃。 妖潮崩溃。 生灵大灭。 剑气肆虐狂风席卷,而天地之中,裴灵素艰难前行,她看着那道红衫身影原先悬浮的地方,此时一切已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剩下。 唯独悬着一柄孤零零的飞剑。 自己腰间当做“钓物”悬挂的生锈古剑,不知何时自行掠出。 丫头双手伸出,缓缓接过古剑,锈迹脱落,尘尽光生,整片小衍山界一缕天光垂落,剑之世界的意志和气运尽数奔向她一人。 小衍山界,唯有一剑。 野火。 在这里,只有这缕火,可以燃烧。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海楼 裴旻的剑念,存在的时间,有些不可思议。 太长久了。 十数年来,埋藏在灰之地界,于灰雾和尘埃之中蛰浅。 今朝奋起,仍然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一位修行者,想要成为“剑修”,首要的一步,就是凝聚出自己的“剑念”,这是无法被记载在书页上的必经之路,没有人知道剑念到底是什么,又该如何去定义……一般来说,宗门内的长辈,会极有耐心的教导后生,握住剑,然后感受剑。 天赋异禀的人,在握住剑的那一刻,气势都会改变。 一口剑气,千年不朽。 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事情,除却裴旻之外,历史上也有其他大修行者,剑念强大到时间无法抹去。 比如白鹿洞书院当年的“剑器近”。 整片“小衍山界”,因为这口剑气,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紫霞自地面涌起,阵阵霞光和剑气齐飞。 双手捧住“野火”的丫头,轻轻吸了一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能感受到“圆满”。 “野火”这件被埋在珞珈山衣冠冢内的先天灵宝,曾被誉为杀力最强的飞剑宝器。 但隐隐约约,似乎缺少了什么。 就是这一缕剑念。 “大造化……” 宁奕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欣慰的笑了笑,剑潮汹涌澎湃,朱雀妖珠破碎,磅礴的妖力还没有荡开,便被剑气吞噬,他的山字卷飞掠而出,“饥渴”的扫荡着赤吾妖君身死道消之后的残留,同时一整座剑气洞天都破碎开来,内里的物事稀里哗啦散落,都被宁奕挥袖收下。 裴旻大人留给丫头一整座“小衍山界”。 放在两座天下,这都是一个极其珍贵的宝物,这片完整的剑之世界,在灰界被逆天手段藏了多年,今朝展现人间。 以野火为桥梁。 接下来的事情,应当就是“炼化”了,如果炼化完成,整座“小衍山界”都可被收入剑藏之中。 “这才叫做山河万里一剑藏啊。”宁奕揉了揉面颊,他吐了一口气,笑着落在自己面前的丫头,丫头双手捧剑,神情温暖而又复杂,她手指摩挲着飞剑,沙哑着嗓子轻声道:“宁奕,我能感应到……父亲的剑念,都在这里,他从未离开过。” 宁奕眼神柔和,顺势搂过丫头靠过来的身子,轻轻拍了拍其后背。 “是啊,他……一直都在。” 心底却压抑不住的轻叹一声。 裴旻离开人间,却没有离开丫头。 那袭红衫,一直都在。 妖潮嘶鸣,剑气飞旋,宁奕微微远眺,心情有些复杂。 如今这两座天下,灰之地界,战乱不休,与当年太平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使北境裴旻在……谁敢踏出凤鸣山? 思绪嘈杂。 但紧接着,穹顶便是极其沉重的一道巨响。 天幕之上,一座“琼楼玉宇”驾临,雪白楼阁雕金镶玉,凌厉杀念满溢而出,这座“琼楼”降临之时,虚空之中掠出一片金灿妖潮。 而这等气息……宁奕再是熟悉不过。 “金翅大鹏鸟。” 宁奕和丫头抬起头来,整座小衍山界的剑气都因此紊乱,丫头听到“金翅大鹏鸟”这五个字后,神情立马严肃起来,她目光死死锁在那座悬在小衍山界上空的雪白古楼之上。 裴旻留下的“小衍山界”,是一片完整的小世界,内里有着自主制定的规则,这就是山界外妖圣不敢入内的原因。 想要破开这片地界 ,有几种办法。 一种,是以妖潮硬生生撑破禁制,这种小世界的容纳力有限,一般来说,承载不了太多的生灵。 如今的“小衍山界”,还是无主之物。 丫头没有将其炼化。 这里的规则,自然也不能动用。 而另外一种……则是以蛮力破除,想要摧毁一座小世界,那么就是以另外一座小世界盖压下去,两座领域的对撞,强大者胜出,弱小者失败。 而那座“雪白琼楼”出现之时,虚空破碎,金色道纹弥漫,一道又一道的金色影子从虚空之中飞出,数量如潮水的金翅大鹏鸟,展翅飞翔,纵横翱掠在灰之地界的上空。 饱含戾气的啸声迸发而出! 这座“琼楼”。 是另外一座小世界。 …… …… 小衍山界外。 酒泉子的瞳孔收缩,他盯住那座突兀降临的雪白琼楼,神情有些僵硬。 他的面皮阴沉下来。 “这是……东妖域的镇域圣物‘天海楼’。” 宝塔缩小,回归浮图妖圣掌心,两位涅槃悬浮而立,风暴翻滚,嘈杂的世界中心反而是一片安静。 白袍鼓荡,浮图的神情有些感慨:“听说白长灯在天神高原吃了一个大亏,他这老家伙记仇的很,别人打他一拳,他要记恨一辈子,但我没想到,这老东西把‘天海楼’都搬出来,宁奕这是刨他们祖坟了?” 天海楼之于东妖域之意义,如“铁律”之于天都。 这件圣物,坐落在东妖域的芥子山,镇压四方,由白帝执掌,轻易绝不动用。 浮图双眼眯起。 “天海楼”如今动用了……这是经过了白帝的同意,还是说…… 有些意思。 近些日子,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妖族四处流淌。 白帝“出事”了。 到底有没有出事……其实已经不需要讨论,妖圣级别的大能心中都有了定数,重要的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关心的,是那位白帝……是不是还活着。 浮图妖圣,此刻并没有觉察到那位至高存在的气息。 白帝出行,妖族天下,凡流淌妖血之生灵,方圆十里,尽皆臣服。 这是血脉上的压制。 即便是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在面对白帝时,也能感到骨子里妖血的燃烧。 一皇一帝的称号绝不是虚名,除非是龙皇驾到,否则妖族再无第二人能与白帝分庭抗礼。 而此刻,天海楼之威能,在小衍山界上空旋转。 但白帝的气息,却迟迟没有展露。 在那座雪白琼楼面前,一起破开虚空驾临的,是一老一少两道年轻身影。 白如来神情平静,注视着身下的小衍山界。 他的目光凝聚在小衍山界雾气里的那一男一女。 他的身旁,大长老白长灯,神情肃穆,衣袍狂舞,漫天雷光如银蛇,金灿大鹏鸟围绕着两人飞掠。 白如来收回目光,望向远方,大地灰暗,剑潮光华一线袭来,蜂拥的剑修,在这片地界上厮杀,整座灰之地界前所未有的沸乱。 “北境铁骑已经开始了撤退,这些飞剑剑修是来掩护他们的。”小白帝面无表情道:“沉渊君打得一手好算盘,接完人就走……将军府从未想过与妖族真正的开战。” 白长灯双袖垂落,他的面目一片空白,看不出任何的神情,无悲也无喜。 “白早休还在宁奕的手里,决不可被他带回大隋。”老人注视着身 下的那片小衍山界,他的声音里带着寂灭若死的意味,“大隋的圣山,有许多直接湮灭肉身与魂魄的秘法……你妹妹若是被带回大隋,那么妖身不保,芥子山的灯盏,也留不住魂魄。” 白帝在芥子山留了一盏灯。 东妖域的皇族们,都在那盏灯里留了自己的魂火,所以行事肆无忌惮,即便死去,仍然可以迎来第二次的生命……这就是金翅大鹏鸟气焰如此嚣张的原因。 但,此刻情况不一样了。 遥隔数万里。 若是被宁奕跨越灰之地界,将白早休带回去,那盏灯盏召引“魂火”的术法,能不能奏效,还是一回事,动用了白长灯口中所谓的“湮灭”之术,牵动因果,将肉身与魂魄一起灭杀。 那么白早休在大隋身死。 芥子山的那缕魂火,也会随之消散。 白如来向下俯瞰,他目光锁定了烟尘之中的那道身影。 小白帝平静道:“我会摘下宁奕的头颅,然后……把她安全带回芥子山。” “这是裴旻留下来的‘剑之世界’。”白长灯轻声道:“但这片小世界如今尚未认主,我会以‘天海楼’,逼迫这里规则尽开,芥子山之力会加持你。” 白如来神情自若,默默攥拢双拳,他的背后展开一双巨大金灿羽翼。 天启之河一战,他与宁奕之间没有分出结果……大鹏一族的“爆血”秘术,对抗宁奕窃走的“生字卷”,最终以大长老和“元”出手告终。 那位栖息在天神高原地底的那位神秘修行者,实力强得有些离谱。 本来东妖域的这一举动,就有试探的意味,结果庇护了草原不知多少年,被龙皇和白帝勒令不许靠近的存在,仍然活着……因为一皇一帝禁令的缘故,在白长灯失手之后,东妖域就放弃了对草原的侵略。 这不是大损失。 东妖域最大的损失,就在宁奕身上。 掳走了“白早休”郡主,还取走西妖域棋盘的古书。 东妖域已经错失了太多次机会……而如今的灰界战争,是最后一次。 如果让宁奕回到大隋,那么这个年轻人在涅槃之前,都绝不会踏足妖土。 说完这些话后,白长灯双手抹了抹面颊,自眉尖划过,两缕眉须变得雪白,衣袍震荡发出金铁之音。 他的肩头,迎面落下了一片雪花。 东妖域大长老,神情肃杀,体内的鲜血缓慢沸腾。 面对“元”,面对沉渊君,他都没有竭尽全力去交战……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有些战斗,是可以避免的。 而有些战斗,是不可避免的。 譬如此时此刻。 天地间第一片雪花落下之时,一缕潜藏已久,若隐若现的“杀念”,便悄然浮现。 这缕杀念存在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有人发现。 这缕杀念的主人也存在很久了,一直坐在灰界上方的云雾里,枕风沐雪,也一直没有人发现……不仅仅是宁奕,裴丫头,也包裹先行来到这里的妖族双圣,还有书院的那两位涅槃。 直到此刻,她才现身。 云气摇曳。 穹顶云雾上,一袭红袍如海藻,“红衣女童”伸了个懒腰,她微撑手肘,起身跃了下来,同时撑开大红伞,如一叶苇草,晃晃荡荡,飘飘悠悠,最终悬停在天海楼前。 她的目光望向白长灯。 然后忽略白长灯。 楚绡望向那座雪白琼楼,轻声笑了笑,道。 “天海楼挺漂亮的,要不借我玩几天?”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风雪原 “天海楼挺漂亮的,要不借我玩几天?”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问白长灯的。 但楚绡根本就不是在对白长灯说话……天海楼是东妖域的圣物,她说要借来玩玩,语气听起来有些戏谑,但事实上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她真的想动手“借走”。 而她“讨要”的对象,自然是天海楼的主人,东妖域的主人。 那位白帝。 从灰界上方,云端跃下的楚绡,眼里根本就没有这位所谓的东妖域大长老,她的目光落在那座雪白而宏伟的仙人楼阁之上,便锁在那片小世界上。 目光一层一层掠过,直至确认一个消息…… 那里没有白帝的气息。 紫山山主有些惋惜道:“你不会真的死了吧?” 她当然不会觉得惋惜。 如果妖族的白帝真的死了,楚绡甚至会在紫山上空放烟火庆祝。 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与其说是嘲讽,戏谑,侮辱,不如说是试探。 正如白如来所说的,北境铁骑已经开始了撤离,长城剑修的抵达,是掩护将军府修行者的撤退,也是这场战争的序曲……大隋“声势汹涌”的背后,其实是精心设计的围魏救赵,意图所指并非是力挫妖族。 而造成这一切原因的……是裴旻的陨落。 大隋顶级战力的缺失。 红拂河内,或许还有镇得住场面的“老祖宗”,但谁也不知道皇族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太子的意志虽然没有明确传达,但已经可以看出,他对整个北境行动表示了认可……并且从红拂河搬出“酒泉子”这样的涅槃妖圣,来支持撤离。 北境许多甲士,因为这件事情,会对如今的新皇城大有改观。 毕竟这些年来,天都一直大力扶持北境铁骑,提供了极多的资源,阵法,兵器,符箓,这些军备物资背后的主人都是太子李白蛟。 圣山齐动,飞剑共出,这样一幕震撼人心的画面出现在灰界的上空,此时此刻,无论是谁看到了,都会心神震颤,永久记下。 这些飞剑,这些圣山剑修,是来接自己回家的。 但除了少数的寥寥几人,绝不会再有人知道……在天都皇城的东厢内,徐清焰曾经与太子有过一番对话,那位执掌天都皇权,满脸挂满笑意的年轻殿下,实际上是造就这场“凤鸣山战役”的幕后推手,他所行之事的目的,最终指向将军府的沉渊君。 他终究有一日要亲手拿下北境。 只不过如今看来……与其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便宜妖族之后拿北境问罪,不如现在的这一套“怀柔”策略,既挽回了损失,也得到了人心。 太子在棋盘上临阵变招,唯一的变数……就是妖族的反应。 这场撤离,对他而言,就是壁虎断尾,损失越小越好。 书院的涅槃,红拂河的老祖宗,还有诸多圣山的剑修,全部出动……妖族天下想要一面倒的屠杀,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但始终还是存在着,能够影响战局的因素。 譬如。 白帝。 在这场北境战争之中,有人已经登场了,而 且成功吸引了大量的注意力,成为这场战争的中心。 宁奕。 还有沉渊君。 他们是这场战争的因,是起源,是狂潮追逐的方向。 还有人一直不曾登场,因为他的登场与否,意味着这一切“因”结下的“果”,是终焉,是火光的熄灭。 能造成这个效果的。 就只有两个人。 一位在北妖域,一位在东妖域。 龙皇殿的那位龙皇,不可能来到灰之地界……原因复杂,但很简单的一点,若是他准备亲身至此,哪怕只是走一个过场,那么取走老龙钟的事情,都不会交给自己麾下的两位妖圣。 剩下的,就是白帝。 即便是灞都城的那位老人,也无法像白帝一样,以一己之力,改变这场灰之地界战争的局势。 …… …… “嗖——” “嗖——” 破空的声音,在浩袤大地时而响起,带着凛冽的罡风席卷呼啸。 舒展一对金灿羽翼的火凤,眼神凌厉,锋锐遮天蔽日,切割山脉,他瞬息飞掠十数里,而那位浑身燃烧野火的北境长城新主,也跟着瞬移数十里,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沉渊君的“追杀”……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可以确认,这个男人在“天凰翼”的锋刃之中种下了类似“剑气丝线”的东西。 如飞雷一般,他破开虚空,沉渊君甚至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顺延动作,那道无形的剑气丝线,便会牵引他跨越此间的层层距离,来到自己面前。 这样的一门术法,从来没有在两座天下出现过。 这是一门崭新的“术”,一门媲美凤凰极速的道法,而缔造这术法的……只能是沉渊君本人。 惊才绝艳的修行者。 裴旻座下的大弟子。 火凤眼神阴沉,古道那边的神念也传递过来,追截宁奕的事情,不出所料的失败了,那两个年轻人身旁,还跟着北境将军府的另外一位星君,实力同样深不可测,拦住了自己师弟,在天机泄漏之前,灞都城的杀念已经无功而返。 火凤抬起头来,他望向远方。 烟尘纷飞,云层之中,一座“渺小”的琼楼高悬沙尘之中。 “东妖域的‘天海楼’?”火凤的嘴唇有些干枯,他皱起眉头,向着那个方向瞬移而去,同时耳旁传来一声炸响,古刀撕破罡风,斩切在天凰翼面前,两片巨大锋刃羽翼收拢,如两条手臂交叠,“叮叮当当”的炸裂声音在锋刃羽翼表面响起。 火凤松开交叠拦在面前的双手,他盯住眼前的沉渊君,没好气笑道:“看来你的宁师弟,似乎遇到了一桩大麻烦。” 说话之间,他伸出手指,指向远方“小衍山界”。 那里气息沸腾满溢,而且狂暴复杂至极。 已经有涅槃境界的妖圣去了……而且不止一位。 火凤怒而讥笑道:“我感应到了三位妖圣的气息……大隋那边顶得住吗?你就真要跟我死耗着,不如去那里助助拳,就算大隋下了血本,以涅槃境拦住这几位,就不怕万一没兜住,出了什么意外,宁奕死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句话说完,沉 渊君沉默了。 他的沉默,并不是在犹豫,但神情的“缄默”却不难看出来,他在考虑。 片刻之后。 沉渊君平静道:“你不想去那里。” 火凤眯起双眼。 “为什么?因为那里有你不想见到的人……我感到了另外一头凤凰的气息。”沉渊君缓缓开口,他的神情无悲也无喜,明明是在说着自己的猜测,却像是在阐述一件笃定的事实,“或许是珍稀古种之间的血脉互斥,或许……你们俩之前有过某种恩怨,无法化解,而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不要见面。” 他说完之后,继续道:“所以你不想去那里……即便你真的很想杀死宁奕,也只能放弃。而现在看来,似乎我的解决方法也很简单,灞都城大概率会放弃这次‘刺杀’,我只需要放弃对你的牵引,抽身回到那片战场,那么胜利的天平便会倾向于大隋。” 但说完之后,他摇了摇头。 “但我也不想这样做。” 沉渊君木然道:“你不用白费口舌,如果你觉得‘天海楼’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你显然不清楚,小师妹在大隋的那位师父是什么样的存在。” 火凤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不得不承认。 沉渊君的脑子和拳头一样好使。 而沉渊君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则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叫裴灵素的女子,极其低调,明明身为裴旻的女儿,妖族却没有她任何的情报。 一片空白,干干净净,就连她的画像都没有。 她在大隋……还另外拜了师父? 不怪火凤不知晓。 紫山是大隋所有圣山之中最低调的势力,没有之一,紫山山主的地界之内,没有第二个人存在,聂红绫死后,紫山便被大雾笼罩,一片凄凄凉凉,生死禁术撑起道法屏障,就连愿意来拜访山门的“好友”,也都在楚绡修行的那个时代,就死得差不多了。 裴灵素在紫山闭关修行。 除却天都政变之前,就认识丫头的那些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紫山山主亲传弟子的身份。 …… …… 紫山,一代只传一人。 一人,便是一个宗门。 楚绡悬在“天海楼”前,云层震荡反复,她微微侧着头,肩头倚着那柄大红伞,伞面像是盛开了片片红花,此刻却多了些许凄凉意味……苍白的雪片不知从何飘落,在这天地之间如流星滑掠。 “白帝真不在。”她轻声叹气,伸出一根手指,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大长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袖袍翻滚,金色杀念释放而出,只可惜瞬间就被风雪淹没。 整座“天海楼”,上空飘落无数雪花。 不多时,风雪大如席,愈发骤烈,愈发汹涌。 从远方来看,天地之间像是下起了一场雪瀑,在那座琼楼顶上肆虐倾泄。 “天海楼”领域的释放,被楚绡拦在了“小衍山界”的上空。 而拦住这座东妖域圣物的……是紫山遗传数千年的宝地。 风雪原。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始祖之血 当远方那座天地,风雪意境祭出的时候,火凤就明白了沉渊君的“言外之意”。 “风雪原……” 火凤轻声喃喃。 “天海楼……风雪原……”他再次重复了一遍,然后轻声笑了笑,背后双翼无声的扇动,悬浮在空中,“原来如此……紫山山主竟然还活着,算算时日,应该不多了,她快活到人族的大限了吧?” 沉渊君单手按住刀柄,简单利落道:“大限……可以突破。” 火凤眯起双眼。 人族的涅??,寿元大限是五百年。 但这道大限,并非是最后的禁锢……只要你足够强大,那么这条命,就连老天也无法收走,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人族那位活了六百年的太宗皇帝。 大隋四境之中毫无争议的最强者。 至于妖族的白帝和龙皇,的确在妖族天下,也是无敌的存在,但在太宗即位之时,极力避免与大隋的剧烈交戈……这一点在两座天下顶级战力的眼中,都是很明确的事实。 妖族在太宗时期,极力避战。 裴?f杀了三位妖圣,白帝龙皇仍然不出面……背后深究,便是因为人族还有一位太宗。 究竟孰强孰弱……因为未曾比试,所以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但,妖族有两位皇帝。 人族只有一位。 这便足够证明一些事情了。 …… …… 天海楼的降临,被紫山山主阻拦。 妖族这边的杀念,被大隋尽数阻拦,诸位妖圣被同阶的涅??拦住……于是那些妖族遣出,僭越命星境界的力量,此刻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纱网拦住。 站在小衍山界内的一男一女,虽然无法看清界外发生了什么。 但那一些异象,即便透过剑气禁制,也可以看清。 “那是什么?” 裴丫头皱起眉头,她死死盯着那座雪白琼楼,从降临的那一刻,这座破碎虚空的古楼,便被自己带来了极大的威压感。 “是东妖域的圣物‘天海楼’……庇护大鹏鸟芥子山的灵宝。”宁奕眯起双眼,他行走妖族,对各大妖域的情报相当了解,这等圣物在妖族城域之中被吹上了天,据说是与“灞都城”,“九龙殿”媲美的“界类宝器”,有大鹏鸟的先祖之力加持,芥子山内,大鹏鸟厮杀几乎无敌。 而那位白帝,本身修为境界就逆天,加上“天海楼”,只需待在芥子山,无论迎战任何敌手,都是立于不败之地。 搬出“天海楼”,是为了镇杀自己? 想也不用想,是因为天启之河被“元”暴揍的原因,宁奕冷笑道:“白长灯还真是一条老狗,妖族涅??各方显圣,唯他把整座‘天海楼’都搬了出来。” 丫头轻轻揉了揉眉心。 “师尊出手了。”她是紫山如今唯一的亲传弟子,那座天海楼降临之时,万千杀念同时垂落,按理来说,整座小衍山界,应当都会受到冲击,而如今只有命星境界的自己,在这等圣物的压迫之下,根本无从抵抗……但现如今,小衍山界的禁制仍然万分稳固。 无数雪花在山界上空,如瀑布一般冲刷那座琼楼。 杀念对撞杀念。 “是风雪原……”裴灵素微微思索,就明白了山界上空发生的事情。 与此同时,楚绡的声音在小衍山界内,穹顶上空响起。 “丫头,速速炼化‘小衍山界’。” 这道声音来得相当急促。 楚绡……并没有她展露出来的那么“风轻云淡”,即便她的修行境界,可以碾压白长灯。 风雪原铺展了小衍山界上空的方圆十里。 托住那座下坠之时“缓慢”落下的雪白古楼。 而风雪之中,一双巨大的,通彻天地的金色羽翼,撕裂霜雪与凛冬,唰啦一声斩开黑暗 一双金灿的眸子在天海楼阁内亮起。 盏盏明灯。 这双巨大的眸子出现的刹那,楚绡的心头便“咯噔”一声,她的神情不再是之前那么“轻松”,一点一点变得凝重。 白长灯的大袍充满气机,鼓荡收缩,再复鼓荡,雪白的须发沾染风雪之中,更多三分肃杀意味。 他的眉心一缕红色徐徐飘出。 这缕红色飞出眉心,开始初如混沌,其后徐徐舒展,凝化羽翼,头颅,显化成为一尊“栩栩如生”的大鹏鸟,只不过这头袖珍的大鹏鸟,并非是一片金灿,而是猩红如血。 其中蕴含的“大道威压”。 尤其是“杀”之一道,仅仅展露些许,就让虚空隐约破碎。 这道杀念,有些超过“涅??”的意味……这正是令楚绡神情凝重的原因。 大隋的诸多圣山,追溯历史,在久远的开山之处,似乎都与传说之中“不朽”有着联系,而时代更迭,不朽的故事都被掩埋,浪潮拍下,越来越多的人,不相信曾经存在过“不朽”。 若是不朽真的不朽,那么他们又怎会死去? 但许多刚刚踏上修行之路,对“不朽”坚信不疑的年轻人,却坚定相信着“不朽”的存在……他们沟通天地,汲取星辉,从凡人踏上修行,这是由零到一,化腐朽为神奇。 那么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法演变,命星,星君,涅??,不朽,这自然是存在的。 据说紫山开山之初,是有不朽存在的。 据说……妖族天下,曾经霸占“芥子山”的初代大鹏鸟,就是一位不朽。 据说大隋的光明皇帝击杀过两位不朽。 这些都是“据说”……但背后的真相,唯一的见证办法,只有“亲眼去看”。 沙哑的声音,在天海楼四周回荡。 “看到了么……”白长灯单手托着那团“红色大鹏鸟”,轻声笑道:“这是初代始祖留下的血液,一滴,虽然就只有一滴,你能敌得过么?” 楚绡笑了笑,“那也得打了再说。” 她揉了揉眉心,目光不经意间瞥过身下。 自己的弟子在小衍山界……那片山界是裴?f留下来的宝物,若是能够炼化,也是一桩极大的造化。 “你想让她炼化山界?”白长灯冷笑一声,“痴心妄想……如来已经去了。” 楚绡眯起眼来,她握拢手中伞柄,这是陆圣送给自己的伞器,此刻伞面陡然旋开,万千道纹飞掠而出,风雪原大雪飞扬,她的身影陡然消失。 “飒”的一声。 红伞力透大雪,重重戳打在白长灯的胸口,老人的体魄虽然极强,但本不该安然无事,此刻在那滴“始祖之血”的庇护之下,浑身猩红血焰燃烧,竟然硬抗一击,毫发无伤。 “天海楼”猛地震颤,白长灯伸出双手,攥拢那柄大红伞的伞骨,他面色枯寂,雪白面颊的肌肤之下,有着根根猩红血蛇游曳,随时可能破开肌肤钻出,一副择人欲蚀的模样。 这始祖之血,的确极强,但却不是没有副作用。 楚绡冷冷看了一眼,这白长灯的身上,到处都是疤痕,这位老妖怪的寿命比自己还要漫长,历尽大大小小的战斗,这副金刚体魄,早已是千疮百孔。 而如今“始祖之血”加持,也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在这个年龄,强行唤出始祖之血,对身体的损伤,是永久不可弥补的。 楚绡面无表情道:“不要命的东西。” “本来……就活不了多久。”白长灯张开嘴唇,轻声笑了笑,露出一口猩红牙齿,血液翻涌,他的七窍流淌出沸腾的“气机”,只不过凝聚成实态,看起来更像是丝丝缕缕的血精,说完这句话后,他缓缓闭上双眼。 天海楼内,供奉着初代始祖的血液。 搬来“天海楼”,借用“鲜血”,这些都是极其消耗“寿元”和“力量”的事情……这件事情,只能由他来做。 “生灭”两卷被取走,是一桩大错。 而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白早休犯下的过错,会逐渐酝酿,而这件错的后果,白早休和白如来已经无法去承担,唯有作为大长老的他,付出代价,才能挽回。 世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白帝”的身上,芥子山的那间静室一直没有开启。 没有人比白长灯更清楚“白帝”的状态。 老人的神情有些麻木,他握着楚绡的伞器,体内的力量一点一点复苏……白帝大人一直没有出关,到底是出了“问题”,还是想要给自己“弥补”的机会……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可以“挪动”天海楼的时候,就已经清晰明了了。 “杀!” 震颤胸膛,喷薄而出乎的声音,从老人的口中喝喊而出。 满头霜白之发,重新回归漆黑。 白长灯双手攥住“红伞”,猛地睁开双眼,他身上的气机,在这一刻重新回归,而且节节攀升,那滴始祖之血完美融入了这副苍老的身躯之中,于是他的战力不再萎靡。 岁月风化的痕迹,在那滴血液晕开之后,被直接抹平。 天海楼前,巨大羽翼铺展开来。 风雪震颤。 一头法相数里大小的金色大鹏鸟,抖开羽翼,霸占了整片苍穹。 “白长灯”的白发褪去,脊背挺直,重新回到了最年轻的那一刻。 满面神光映照,始祖血液化散,犹如天神下凡。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同阶无敌小师叔 杀!” 一字震颤寰宇。 九天之上,如有雷破,无数落雷围绕着那道白色身影,从天海楼前落下,直奔小衍山界。 白如来的精气神都攀至巅峰,“金木水火土”五道道境初胚,此刻都展现而出,在天海楼的领域之力加持之下,这位年轻的东妖域小白帝,如一尊神祇。 小衍山界,宁奕揉了揉丫头脑袋,他抬起头来,望着穹顶。 “好好参悟‘野火’……把裴旻留下的山界炼化。”宁奕轻声开口,“北境铁骑已经开始撤离,等山界炼化,我们就离开灰界,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丫头抿起嘴唇,望向上方,欲言又止。 宁奕笑道:“白如来……我跟他有些旧账要算,他正好找上门来。” 他的眼神阴沉下来。 红樱的死……他可没有忘记。 当初抵达天神高原,他曾立下誓言,在离开妖族天下之前,要斩下白如来的头颅。 而且,宁奕的剑气洞天内,还囚着一位东妖域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那位白郡主在手里,就不怕小白帝不来找自己。 裴灵素沉沉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她望着宁奕,柔声道:“好……你等我炼化山界。” 掌控了山界之力,她的杀力也会大大提升,至少……能够在这场战争之中,起到一点作用。 丫头很明白现在的局势。 几位涅槃大能在苦战,自己的师尊,也在为自己而战。 她最好的选择,就是静下心来,迅速把“小衍山界”炼化,收入囊中。 …… …… 妖潮肆虐,一线剑气坠落,柳十一拎着谷小雨落在灰界地面,出乎他意料的,这位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少年郎,真实战力却相当惊人,完全不匹配年龄的龙象巨力,挥舞着那柄名为“断霜”的古剑,星辉灌注之后,剑面陡然翻滚,化为一道数十丈长短,三四人合抱的粗壮剑气,轰然横扫,四面八方的妖兽在撞击之中,前赴后继,化为齑粉。 血肉横飞—— 柳十一眯起双眼,他单手抬起,两根手指捻过一缕剑气,微微侧首,望向黑暗之中袭来的那抹光亮……在这场战争之中,妖族的龙皇殿,东妖域,出动了极大部分的力量。 与其说是乱战,不如说是乱中有序。 王对王,将对将。 远方一缕光华闪逝,强盛的妖气迅速将他锁定,一位修行境界破开十境的大妖从妖潮之中掠出,硬生生撞向柳十一。 剑痴面无表情,弹指将那缕剑气荡开,刹那姿态,如捻花弹琴的乐师,剑气一线连绵,将那头大妖的一半肩头削去。 柳十一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度出现之时,便是拎着谷小雨的后衣领,拽拉出数十丈,而且脚不沾地,不断以剑气击碎虚空赶路,这等术法,如今对他而言,并不难做到,但只不过相当消耗剑元。 谷小雨惘然道:“柳师叔……我们要去哪?” 四周沸乱声连绵不绝。 柳十一淡淡道:“看到最远处的那道光了吗……宁奕就在那。” 谷小 雨抿起嘴唇,这个挥舞着大剑的少年,停住了其他的动作,双手攥着“断霜”,怔怔望向天地之间最耀眼的方向。 那座雪白琼楼。 风雪缭绕。 “我们接他回家,不止是你,也不止是我……我们,有很多人。”向来冷漠的柳十一,轻声而舒缓地开口,他环顾四周,笑道:“看到了吗……都在往那个方向赶。” 谷小雨猛地回过神来,他感应到了许多熟悉的气息,四面八方,从那片剑气浪潮之中涌出,大红衣袍的叶红拂,脚踏火浪的曹燃,星君境界的那些大人物则是速度更快,穿梭在虚空之中,只留下片片破碎之音。 柳十一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宁师叔,真的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人。” “有时候,我恨不得锤死他。” “但转念一想,如果他死了……那这世间,真的会变得很无趣。” 柳十一挑了挑眉:“我以为只有我这么想……但现在看来,似乎受他影响的,不止我一个。” 宁师叔……许多人盼着他死,许多人希望他活。 谷小雨低垂眉眼,他忽然笑了笑。 宁奕,的确是一个让人记忆深刻的家伙,可恶又可爱,引无数人憎恶,却又令更多人喜爱……谷小雨永远记得在很多年前,两个人在西岭大雪里的初见……自己这条命,都是宁奕给的。 那时候,他还没拜入蜀山,宁奕也不是自己的师叔。 生命中的匆匆一瞥,定下了因果。 他同样印象深刻的,还有很多年后,宁奕下山之时,对自己说的话。 “蜀山很好,我很喜欢,这里有我很重要的人。” 谷小雨知道,自己就是宁师叔眼中,那些很重要的人之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远方烟尘之中,一缕熟悉的剑光,破开山界上空的屏障,同时一道黑袍飞掠而出。 “小师叔!”谷小雨神情激动,隔着数十里,他一眼就认出飞出山界的那道身形。 哪怕只有一个背影。 哪怕隔着如此远的距离。 仍然是一眼认出! 他在蜀山小霜山打扫楼阁三年,每日对着宁奕的旧物,在“宁奕死讯”公布之后,他是蜀山弟子之中,最不能释怀的人。 宁师叔……终于出现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盛大登场。 …… …… 凛冽的罡风,与呼啸的剑气对撞,小衍山界的上空,爆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震荡,一线浪潮化为虚无,如海啸一般扩散开来。 当一切归于寂静,小衍山界的上空,就只有两道身影。 宁奕和白如来。 “天海楼”的始祖之力,丝丝缕缕垂落,白如来的瘦削身子,带着极其古老的侵略意境,他的精气神相当饱满,看起来像是一尊战仙,只要出手,便无往不胜。 而跟他比起来,另外一边,单手握剑的黑袍年轻男人,便显得有些“羸弱”。 当谷小雨那句“小师叔”喊出口的时候,悬在空中的宁奕,微微转过头来。 肉眼看不清天海楼外的“景象 ”,但这道呼唤,在宁奕心湖之中荡漾……让他心头一暖。 北境城头的万千飞剑,如此盛大的场面,即便是风雪原和天海楼也无法阻挡,整片灰界战争的狂潮还在蔓延。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望向白如来,笑道:“我的师门来了。” “你的师门来了,所以呢?”小白帝面无表情,“东妖域的‘天海楼’降临,象征着大鹏鸟始祖的精神意志垂落,初代始祖庇护,我自战无不胜……宁奕,今日你万劫难逃,即便你口中的师门来了,也救不了你。” 宁奕看着白如来,那片熠熠生辉的金灿面孔。 他笑着摇了摇头。 “你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宁奕握了握手中的细雪,他无奈解释道:“我的师门来了,不仅仅有很厉害的长辈,还有很敬仰我的晚辈……蜀山晚辈来看我这位小师叔,我怎会让他们来‘救’我。” 宁奕顿了顿,笑道:“他们来看我,是来看我杀妖的……” 宁奕的声音愈发气粗,而且豪壮,“我以前跟他们说过,蜀山小师叔同阶无敌。” 白如来皱起眉头。 “初代大鹏鸟战无不胜?” 宁奕冷笑道:“就算是真龙,天凰,在这个境界与我一战,也要给老子跪下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宁奕握紧了细雪。 握住剑的那一刻。 宁奕整个人的气势变了,不再是之前那副松松垮垮懒洋洋的姿态,他的衣袍袖口,无数气机,都化为了天地间最凌厉的剑锋。 一瞬之间,小衍山界上空,杀念平铺。 细雪剑气如长虹一般劈砍下来。 浩浩荡荡的神性,如大江大河,满溢沸腾。 这是命星境界的一剑。 也不是命星境界的一剑。 这一次,“山界”内裴旻的剑念没有随之叠加,或许是丫头此刻正在炼化剑之世界的缘故,这一剑,就是宁奕的一剑。 毫无花哨,甚至不像是剑。 更像是一根棍棒! 自天地混沌之中萌生,要打破所有的规矩,打破所有的阻拦,极尽的狂暴。 宁奕高高跃起,重重将细雪砸下。 满腹的“戾气”,顺延着剑锋倾泻而出。 白如来避无可避,躲无可躲,那片金灿若神灵的面孔,闪过苍白之意,金翅大鹏鸟的两片羽翼交叠飞出,挡在面前,化为一片极其坚固的屏障。 “咔嚓”一声,屏障在与剑气接触的刹那,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怎么可能?” 白如来瞳孔猛地收缩。 那股沛然莫挡的力量,从上方灌注而来,他体内的血精轰然燃烧,但双脚踩踏的虚空已经有了凹陷坍塌之趋势。 两道身影一上一下。 宁奕一剑压在白如来头顶,他睥睨万物,单手攥剑,另外一只手极其自负的背在身后。 剑锋与金翅大鹏鸟的羽翼撞在一起,不断交撞不断嗡鸣—— 一道的怒吼响彻整片灰界。 “给我,跪下!” 像是敕令,不容拒绝。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谁是真无敌? 给我,跪下!” 这道声音如滚雷一般,在灰界上空连绵回荡,甚至是距离数里之外,都能听到此音。 被恢弘声音笼罩的,这片大地上的生灵,此刻,全都抬起头来,神情煞白望向那片雪白楼宇降落的结界之处。 大雪飘飞。 一人砸剑,另外一人则是被这万钧巨力压垮。 白如来嘶吼的声音同样响起。 “宁!奕!” 他是何人? 东妖域地位最尊贵的小白帝。 横扫年轻一辈的无敌者。 整片妖族天下,天资最高的年轻天才之一。 命星境界三重天,他修行五行道境之后,已经立于第二重天,以他的资质,甚至可以越一阶挑战那些命星圆满的大修行者。 他眼睁睁看着宁奕,从十境破开命星,走到这一步。 可无论如何,宁奕只有一颗命星。 只是一重天而已! “杀!!” 细雪的剑气,被两片金灿羽翼撕开,小白帝眼眸通红,两颗赤红星辰浮现而出,这一刻,什么宝器,什么道境,全都被他抛在脑后,他所动用的,就是最纯粹的,最直接的境界上的碾压。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音轰然响起。 宁奕横起细雪,双脚踩住大地,磅礴的妖力迎面灌来,狂风呼啸,他抱住一颗剑心,如一座小山,扎根在大地之上,巍然不动。 神池之中,那枚“细小”的,如尘埃一般的命星,缓缓缭绕。 不曾畏惧。 两者之间,距离不过十数丈,大雪纷飞,百草狂舞,在“天海楼”前呼啸的金翅大鹏鸟,纷纷俯冲而来。 宁奕重重将细雪插在地面,伸出两只手,掌心迸发剑气,直接捏住两头大鹏鸟的脖颈,一瞬之间将其捏地炸开。 “砰”的一声。 血肉横飞。 那两头东妖域的金翅大鹏鸟,境界不弱,相当于人族的后境修行者,却连宁奕的一抓之力都无法抵抗,它们引以为傲的体魄,在执剑者面前,脆弱的像是一张白纸。 金灿血雾炸开。 宁奕合十一般,收回手掌,在“山字卷”的掌控之下,这些血雾缭绕如火焰,从朱雀域莲境取出来的“地心火”,此刻随着他“缓慢”拉开掌心,浮现而出。 根本不需要宁奕开口。 漫天的赤焰,飞掠而出,这些朱雀虚炎,凝化成为赤红妖雀的形状,在方圆数里之内飞掠,一一与金翅大鹏鸟交撞,山字卷肆意汲取着灰之地界的星辉,为这虚炎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刹那之间,四面八方一片哀嚎,这些金翅大鹏鸟,出身东妖域,但境界参差不齐,像刚刚那两头“胆大包天”的后境大妖只是少数,更多的,就是刚刚开启灵智,只不过是人族初境,中境的妖灵,凭借着体魄和速度,在贴身之后,可以碾压同等境界的人族修行者……只不过它们哪里是宁奕“朱雀虚炎”的对手? 在交撞的刹那,足以焚烧虚无的火焰,便附着而上。 “砰砰砰”的血雨, 在宁奕头顶上空炸响。 一团又一团的金色血雾,垂落而下,此界像是下了一小片血雨……在大隋的修行者中,宁奕是极少数的,有着以一敌多能力的人。 “山字卷”汲取天地灵气。 同时还有着好几门大规模杀伐的术法。 此刻飞剑未出,仅仅是动用了虚炎,便造就了如此一幕“凄惨”的景象。 朱雀虚炎,清开太平。 宁奕双手拢袖,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开过白如来。 从天海楼虚空中飞掠而下的大鹏鸟,直接在虚炎的攻势之下炸开,受到阻力之后,这些大鹏鸟高声嘶鸣,望向自己拥簇的那位“小白帝”。 白如来面色阴沉,抬起一只手,一道金灿的“卍”字便自指尖结印,袅袅散开。 那些悬浮在二人头顶的大鹏鸟,见到这枚“卍”字印记之后,拍打着羽翼,尖声长啸,不再继续俯冲,而是为他掠阵。 “单独一战。”宁奕淡淡道:“我不用剑,给你一个痛快。” 那片“卍”字印决,凝聚如小山,悬在白如来头顶。 这位小白帝杀机满溢,他缓缓攥拢双拳。 “同阶一战,你真以为你无敌?” 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在姜麟眼中,宁奕是一个极危险的存在了。 一开始他还有一些不屑。 但现在,宁奕隐约成了他的心魔,天启之河一战,双方各拼手段,但可惜打到最后一刻“收戈”,不了了之。 “我会斩下你的头颅,取回我妹妹的妖身……顺便告诉那些人,谁才是两座天下年轻一辈的最强者。”白如来缓步上前,神情漠然,浑身上下迸发出噼里啪啦如炒豆子一般的声音,说话之间,他望向不远处。 小衍山界外。 也正是宁奕之前所说的位置。 大隋的那些修行者都抵达了这里,他们二人的这一战,引发的异象,应当避不开那些大修行者的神念。 这一战,是他的证道之战! 五颗翻滚的“道珠”,在白如来额首缭绕,五行道境的雏胚翻飞而出,小白帝的修为,此刻又有了跨越……与天启之河见面时候截然不同,这五条道境,已经完全被他掌控。 这是一种恐怖的进步速度。 白帝的后人,东妖域寄以厚望的第一天才。 的确无愧这个名声。 “金木水火土”,这五行之中,以“金”之一道最为强盛,因为大鹏鸟的天赋缘故,这五行道境,以金字杀念为主宰,小白帝唤出五枚道珠之后,并不急着直接以道境碾压,而是将其抬高至额首上空,缓慢蓄力。 两片巨大羽翼,掀地而起。 狂风过境—— 宁奕面无表情,一脚踢在插入大地的细雪剑身之上,脚尖轻轻发力,将细雪踢得疾射而出,面前万千大地被两片金色羽翼犁翻,土石爆碎,轰隆隆的洪流席卷,幻化成为一尊吞食天地的大鹏鸟法相……然而在下一刻,疾射而出的细雪飞掠而出,径直撞入那头大鹏鸟的眉心之处。 “铛——” 玉石破碎,金铁交鸣。 两道身影瞬间消失,虚空之中,迸发出拳拳到肉的体魄撞击之音,宁奕果真没有动用细雪,他一拳又一拳,演化千手的近身禁术,背后一尊杀意升腾的“菩萨相”铺展开来,拳脚指掌,如开堂屏风,凝而不散。 而另外一边,白如来竟然是来者不拒,通通吃下,不仅如此,而且愈战愈勇,他袖袍之间盈满风雷,背靠天海楼,这位小白帝似乎也拥有了类似“山字卷”这样的力量,无穷无尽的源力加持着他,生机滚滚而来。 这一切——都是源自于“始祖之力”。 天海楼是镇在东妖域最古老的宝器,那位初代大鹏鸟,一手开创东妖域王朝的传奇人物,横扫妖域诸敌,同一时代,未逢敌手。 鹏祖二字,在那个时代内,就是“同阶无敌”的象征。 甚至有传闻说,在“不朽”凋零的时代,鹏祖试图跨越那道不可能的门槛,成就不死不灭之身……当然最后失败了,这位惊才绝艳的东妖域老祖宗,死后,在芥子山留下了大量的道纹,还有一个无限昌盛的种族。 一代天骄,身死道消,最后的意志和遗藏,就都留在天海楼内了。 此时的这一战,白如来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与“天启之河”的那一战,正好相反,天海楼上,风雪大寂,时时响起令人心悸的撞击之音,这是两位涅槃之间的战斗……风雪原的轰鸣声音愈发狂躁,但那座古老楼阁却是愈发平静。 涅槃之间的战斗,不入那个门槛,根本无从观看。 但……从其中的细节,并不难看出一些端倪。 在天海楼的压迫下,紫山风雪原,并不占优势。 宁奕展开千手菩萨法相,与此同时,一尊星辰巨人巍巍拔地而起。 小衍山界之外,山头林立,罡风呼啸。 白如来神情平静,放任自己的两片羽翼与“细雪”颤抖,他看到那尊法相之后,不再硬撼,而是撤身后掠。 这尊巨人的面目轮廓已经相当清晰,眼眸空洞,但其内如有万千星辰旋转,如一片澄澈星海。 宁奕开始奔跑,那尊高达数十丈如山岭一般的巨人长吼一声,与宁奕一同奔跑,而且其速度并不慢,根本没有丝毫“笨重”意味,一路上“摧城拔寨”,信手拍出,一座狭窄山头直接土崩瓦解。 这两位命星之间的战斗,已然超越了当前境界的上限,如“神仙打架”。 这尊星辰巨人奔向第二座山头。 白如来就悬在那里,白袍翻飞,清瘦面庞被丝丝缕缕的雷光照亮。 他的额首,那五枚道境滚珠,完成了蓄力,五道光柱从珠子内直射而出,在天海楼前如五道璀璨烟火,而且长久燃烧。 光芒垂落。 宁奕皱起眉头,抬起头来。 白如来伸出一只手掌,五枚珠子缓慢合一,五道道境……被他缓慢糅合在了一起。 等待多时,便是为了此刻。 小白帝居高临下,寒声道。 “宁奕……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无敌。” (今天只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奉太子之令 第一百七十章 五颗雷珠翻滚,糅合之后的五行道境,化为滚滚天雷,直奔宁奕。 那压顶天雷,一瞬之间,便来临至“星辰巨人”额前。 极其霸道的“天海楼”之力,蕴藏在雷霆之中,陡然炸开。 那尊巨大法相,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双手捶打胸口,狠狠擂向穹霄。 雷蛇四溅 穹顶上空,两片金灿羽翼与细雪交缠,飞剑穿梭,金色杀念追随。 两两对撞,难分胜负。 白如来冷笑道:“宁奕,你的剑不来,还能战否” 剑修无剑,又该如何 宁奕抬起双手,演化大道长河,冷声道:“杀你如屠狗,根本无需用剑” 大道长河翻滚而出。 一位白发道士,盘坐宁奕后背之处,衣袍宁静如海水,神情恬淡自若,盘膝悬坐,双手按压在膝盖之上。 后台道胎。 万法演化。 大道长河与五行道境,轰然撞在一起。 “少主修行实力攀升之快,世所罕见。” 天海楼方圆二十里内,在那片巨大虚空降临之处,东妖域的大鹏鸟肆意飞掠。 两袭黑衫,悬在空中,望向宁奕和白如来交战的地方。 幽冥二老。 身为白早休的护道者,他们二人在东妖域内实力不弱,白帝麾下的妖君有十数位,单论杀力,除却那位霸绝东妖域的“极限妖君”,无人敢说能够稳胜幽冥二人。 他们二人守在这里。 率了芥子山之令,天海楼降临之时,领域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相应的大修行者驻扎,以此来应对人族的破局者。 “单论如今杀力,不知道那位灰界战胜谪仙人的东皇如今是不是少主的对手。”幽冥二老的另外一人眯起双眼,“东皇”的死讯,极少数的妖族高层知晓,而龙皇殿放出消息之后,所有人都尽皆知晓,东皇死于宁奕之手。 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具体如何,尚不可知。 但毕竟草原事变,白长灯大长老都吃了重亏,据说草原有位极粗的大腿,在那片地界庇护姓宁小子的绝对安全。 幽冥二老猜测东皇的死,可能也跟那位大腿有关。 有那位天启之河长眠者在,即便是妖族的涅槃,也不会轻易踏足草原,更不用说东皇虽然天才,但毕竟境界太浅,还需要成长。 不过即便如此,东皇折戟在草原,死在宁奕手上也是一个足够震撼的消息。 宝珠山一战。 东皇打败洛长生,已经被认定是两座天下,年轻一辈的最强者。 输给宁奕。 那宁奕岂不就是 只是这个消息虽然由龙皇殿传出,但难免有些空穴来风,且太过震撼,实在很难让人信服比起东皇和洛长生在宝珠山,邀请两座天下所有年轻人来观看的旷世一战,东皇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死在天神高原。 太突兀了。 东皇的强大,许多人了解的有限就像是一位登山者,他看着眼前那座山之高,却来不及亲自去尝试挫折,那座山便已经倒了,于是很多人心中会生出一个念头这座山,不过如此。 东皇是一座山。 但这座山塌了。 而宁奕在世人的眼中,从来就不是一座山。 只有与他交手的敌人才会知道,宁奕的可怕之处。 他不像是一座山,更像是一株百折不挠的霜草,你可以击倒他,却永远无法击败他,他会不断爬起来,不断变得更强大。 他已经成为了妖族好几位顶级天才的心魔。 在这一点上 他比东皇更强大。 “嗖嗖”的两道破空声音。 幽冥二老凝起神来,他们面前燃起两扇古门,两道身影一左一右从星火门户内走出。 “要攻破东妖域的天海楼界就要先击败你们啊。”一位神情淡然的黑袍男人,手中拎着一盏雪白的灯笼,这是莲花阁的千机术。 徐来拎着灯笼,踏出门户之后,将这盏灯笼轻轻掷出,雪白内芯铺展,四面八方的魂念掠开,而另外一边踏出门户的白发中年 男人,双目浑浊,面无表情道:“我虽目盲,心却澄澈,握剑之时,大千世界尽在心底,纤毫毕现不需要你用千机术为我照明。” 徐来有些无奈,自讨了个没趣,耸了耸肩,灿烂笑道:“这几年,被老剑仙留在剑湖宫,整天憋在大雪洞天,闷都闷死了,好不容易出来透透风实在手痒。” 幽冥二老神情阴沉,盯住这两位不速之客。 齐锈单手按住剑柄。 他眼神浑浊,但却似乎能“看见”眼前之物,此刻微微抬首。 徐来也随着抬首。 在徐来的面前,漫天寒霜,天海楼上那两位涅槃的战斗被风雪掩盖,几乎不可见,但宁奕和白如来的厮杀,在踏入天海楼地界之后,已经可以感知。 徐来认真感知,短短几个呼吸,便由衷感叹,啧啧道:“这姓宁的小子,几年不见,竟如此之强” 齐锈笑道:“那是他可是我的师弟。” 徐来笑了笑,这句话说起来有些“自吹自捧”的意味,只不过如今的宁奕,的确配得上所有的赞美之词。 他微微环顾一圈,道:“圣山的那些大修行者都到了不如比一比,谁先突破这天海楼界” 说话之间,那破碎的千机灯笼,洋溢的剑气碎片,已经在幽冥二老的四周环绕,一条墨意纵横的老龙凝化而出,昂首俯瞰,神态威压,长尾摇曳节节舒展,最终悬停归于徐来肩头之位。 齐锈叹了口气。 他淡淡道:“你再逞强都没有用最快的,一定是师姐那个方位。” 黑白大氅穿梭虚空,速度之快,比起齐锈和徐来,还要更胜一层。 千手一只手拎着温韬,这位蜀山三师叔的面容一片惨白,因为速度过快的原因,临近天海楼界,他的面颊已经沾染了片片雪花。 “是风雪原” 踏遍大隋四境的温韬,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紫山风雪原的气息。 他的面容虽然苍白,但眼神始终明亮,而且光芒愈发强盛,宁奕从青山府邸归来之后,便将完整的寻龙经撰本交予他的手上随着他的念动,经文铺展开来,字字如滚雷,竟然凝聚成实体,漫天数之不清的细小符箓围绕着二人飞掠。 这部老龙山祖宗留下来的古经文,此刻不是用来“寻龙点穴”,而是用来确认宁奕的确切方向。 “紫山山主出手了。”温韬声音带着一丝喜色,这说明丫头也在此处,正好一起带回大隋。 千手的神情却是一片凝重。 她正在急速逼近风雪原与天海楼的位置,但越是接近,一股不祥便越是靠拢陡然之间,千手的方向急转,毫无预兆地俯低身子,脚尖狠狠踩地,向着右边疾射而去,在这一瞬间,硬生生横移了数十丈。 与此同时,虚空一道炸响,一轮巨大的战斧,轰隆隆击碎虚空,蹭着她仰面俯下的面颊滑掠而过。 温韬满脸煞白,这一次是真的满脸煞白。 刚刚那瞬间,温韬被吓得魂魄都快要离体了。 那轮大斧,最近的时候,就距离自己的眼皮只有尺余千手师姐金刚体魄,所向披靡,自己哪经得住这折腾 千手拎着温韬,淡淡安慰道:“别怕,不会死。” 不会死,这算哪门子的安慰温韬欲哭无泪,他甚至想跑路,但这里是灰界,到处都是妖君大修行者,自己的杀力可不够看,还是跟在师姐身边安全。 那轮大斧轰隆隆划过,无功而返。 远方阴影之中,有人轻笑一声,拍了拍手掌,似乎是为千手的临阵反应而叫好,他缓缓从那片阴翳之中走了出来,天海楼的大鹏鸟血脉之力,在他的金色法袍内翻滚,妖气之甚,几乎满溢而出。 “不愧是蜀山千手,大隋感知力最强的极限星君刚刚这一杀,换做另外一位人族星君,应该已经身死道消了吧” 他拍手之间,那轮大斧在空中呼啸兜转,猛然回旋,就这么剁入他面前的大地上,金色法袍男人一只脚踩在大斧之上,微笑道:“在下东妖域极意妖君。” “人族的星君,比你想象中要强得多。” 千手面无表情,平静回应。 但事实上,这一杀,的确很强。 她只在临阵之前,才感应到了这缕杀念,这位金色法袍男人的杀机屏蔽地非常好,是因为那“天海楼”的缘故么 金翅大鹏鸟在此地,如回归芥子山,主场作战。 温韬有些紧张,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脑海里已经开始胡思乱想知晓师姐名号的,还敢来只身截杀等一等,东妖域“极意妖君”。 这是一位“疑似”极限妖君的人物。 而现在的登场,显然已经证明了,他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极限妖君。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那么很可惜,你拦不住我。”千手拎着温韬,道:“哪怕我带着一股拖油瓶,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极意妖君无所谓的笑了笑,他遗憾道:“那我若不止一个人呢” 千手蹙起眉头。 她的后背之处,一处虚无燃烧,一辆通体漆黑,燃烧黑焰的车厢,无风自动,驶出虚无,抵达此界,那截车厢的车帘都是一片黑焰,坐在车厢内的主人声音沙哑,幽幽如鬼火,道:“龙皇殿,白骨城主。” 白骨城主是一位已经被证实是“极限妖君”的人物,在北妖域手握一座鬼蜮城池,颇有些大隋东境韩约的意味,只不过妖族的鬼修之术,似乎与韩约的南疆术法不太一样,这白骨城主坐在车厢内,只是阴森,却并没有那么多邪煞之气。 至少他先行登场,自报家门,没有选择无声无息的“袭杀”,这一点来看,倒还算是公平敞亮,那位“极意妖君”的暗杀,便有些阴险狡诈的意味了。 温韬的额首冒出了冷汗。 千手低垂眉眼,她传音入内,到师弟耳中,“等会打起来就跑不用顾及我,即便他们多我一人,也无法压制我。” 她心中那股“阴森”感觉,并没有因为极意妖君和白骨城主的出场,而消失,相反更加强烈了。 这里,可能还有第三位“极限妖君”。 温韬抬起头,望着师姐,他咬了咬牙,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他知晓自己在此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累赘,只不过论逃命之术温韬纵横大隋数十载,各大圣山墓陵徘徊,被圣山山主追杀,他自信还是能够逃出这场杀局的。 “等老子出去了,一定要去东妖域拜访那白帝祖宗的破墓”温韬有些头皮发麻,两位极限妖君的“大驾光临”,这真是极大的场面了,希望接下来他使用符箓之时,随机传送离开,不要直接闯入那些涅槃的战场。 在他深呼吸之时,千手的身旁,一道浅淡的灰色影子,在地面上涌动,凝聚成为一道人形,这道身影的出现,让千手心底那股阴森的感觉陡然消散,云开见晴。 她一直提防的那道阴森气息,此刻在雾气之中摇曳站起。 只不过并非敌人。 那人周身包裹在雾气之中,他的袖袍之间,有着浅淡的金色光芒流淌这是大隋皇族留下来的符箓。 大隋皇帝直接掌控三司,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神秘且低调的势力。 天宫地府。 天宫地府,负责替三司处理那些修行界的争端,天宫站在光明之处,在四境之内设立不同阙属,而地府则是蛰浅在黑暗之中,培养顶尖的杀手,替大隋皇族清除一些藏在地底的,不必要的“麻烦”。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天宫地府的主人,当然是一手将其创立的太宗陛下,但太宗在宫内闭关不出,天宫地府的运营仍然在继续有人其实已经有了猜测,陛下将“天宫地府”交给了某位看重的年轻人。 三位皇子 这个消息的真相尚不得知,但“天宫地府”逐渐变得低调,而且行事神秘在天都政变之后,地府的杀手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天宫和地府,似乎随着太宗皇帝的死亡,一同死去。 但事实上。 这是某人的一张底牌。 在东厢答应徐清焰之后,这张底牌便被太子推到了“灰界”。 这道缓慢站起身的影子,望向千手,木然道。 “地府楚江王,奉太子之令,前来助战。” 今天也是只有一章,这几天状态出了一点点问题,容我调整一下大家觉得不够看的可以攒住,下周一开始,会进行为期一周的加更。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初代大鹏鸟 从风雪原坠落的一片雪花,落在小衍山界的上空,炽烈的高温也无法将紫山的死寂之意消融。 这片地界,前所未有的聚集了南北两座天下,最顶级的修行者。 北境城头的飞剑,一柄一柄插落,钉入大地,铮铮作响,密密麻麻钉出“小衍山界”的轮廓,这里的每一处赤土都是战场。 在沸盈的嘶喊声中,一缕炽烈的光芒,从远方的地平线升起。 刹那之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道长河,升起一轮大日,无数光华汇聚。 那处战场,只有两人。 宁奕,以及东妖域的太子爷白如来。 那位白发道士的衣袂向后飘去,消融在大道长河之中,宁奕的神池内,那颗本命星辰震颤。 他抬起头来,那五行道境铺展开来,一副巨大的浩瀚虚空在头顶展现,与自己在西妖域棋盘见到的那扇虚空之门,相当相似。 这白如来,如今修为暴增,回到芥子山,是继承了其父留下的传承? 当初在西妖域棋盘,数百颗奇点棋子,生灭两卷交叠相依,门内便是这样一幅震颤人心的星空画面,甚至不难推测,这便是“白帝”的大道。 如今这缕大道气息,在白如来身上也有体现。 “就凭这,你也想镇压我?” 宁奕冷笑一声,他抬起双手,长陵的数百条大道纷飞如锁链,在面前凝聚而出,幻化成一轮初生朝阳。 大道长河轰烈沸腾。 那五行道境已经无法镇压—— 然而悬在空中的白如来,面色并没有多少变化。 他轻轻震肩,白袍之上掠出片片金灿符箓,他神情淡漠,合掌的双手缓缓拉开,其内似乎有一片空间撕裂开来。 小白帝横扫妖族天下同阶修行者,几乎从未动用法器。 他斩获的宝器,都送给了自己的妹妹白早休,一方面,是他天赋太高,体魄极强,几乎不需要宝器,遇到同阶对手,只需要一缕金色杀念便可横扫,另外一方面,则是他出身芥子山,生来便是妖中王者,眼界之高,能让他看重的宝器,太难寻觅。 而如今,这片空间随着他掌心的抬挪,撕裂的虚空之中,竟然有两缕阴阳之气汇聚,一黑一白,一开始如游鱼一般,紧接着便交融在一起,幻化成一尊古朴的“小鼎”。 “阴阳之术……”宁奕眯起双眼。 这便是白帝的“道”么? 修行五行道境的白如来,此刻展露出的第二条大道,如混沌一般,那口小鼎展露天地之间,四周的空间都极度不稳定的震颤起来,这绝不是命星境界能够触碰的东西……这是天地之间的“禁忌”。 白如来的周身,数之不清的金色符箓飞掠狂舞,这些大鹏鸟一族的秘纹狂暴释放,最终尽数掠向那口混沌古鼎之中。 他双手压掌。 那枚古鼎倏忽掠下,瞬息之间暴涨其形,化为一座磅礴“大山”,鼎面翻滚,其内如注满金色熔岩,无数妖族符纹与杀念交撞。 一整片金色海洋倾注而下。 宁奕动身而上,后天道胎演化杀法,黑色长发飞舞,一身炽烈衣衫瞬间消融在金色杀念海洋之中。 生字卷! 下一刹那—— 那璀璨的金色符文,发出极其震耳的轰鸣,整片杀念海洋被荡得破散开来,那口巨大混沌鼎直接将宁奕倒扣在其中,连同整片大道长河一起吞下,轰然砸在地面之上。 白如来双手掐诀,想要合鼎收回自己洞天,直接将宁奕炼化。 整片地界,安静了那么一刹。 紧接着,一道如远古大钟的撞击声音响起。 白如来的面色陡然一变,胸膛像是被人狠狠撞了一击,一口鲜血逆势涌出,硬生生被他止了下来,小白帝神情苍白,不敢置信看着那被大鼎镇压的地面。 如囚压了一头暴怒狂龙,混沌古鼎表面缭绕的黑白阴阳气,不断炸开,一口气机四处乱撞,整座大鼎的厚重鼎身,在“咚咚咚”的狂乱声音之中,凸出一道又一道的掌印,拳印。 那个人族剑修……根本就不能说是人族剑修! 他的体魄天赋,甚至比妖族天下的纯血皇种还要强大! “给我镇!镇!镇!” 白如来狂喝一声,他猛地咬破自己舌尖,挤出一滴鲜血,与那大长老白长灯一模一样,他也从天海楼中,借了一滴“始祖之血”,那滴始祖之血瞬间消融。 战力陡然增幅一截。 那口混沌大鼎死死坐定,将宁奕压在地面,一片漆黑之中,同时那些被隔着鼎身,被炸散的阴阳气,重新缭绕回拢,想要将整口大鼎带走,炼化其内的那个人类。 只可惜,下一刹那。 一道剧烈的爆炸声响,在鼎内炸起,随之一同炸开的,还有这尊牢不可破的混沌古鼎。 宁奕催动“命字卷”推演之力,找到了这口大鼎最薄弱的地方,连续数十拳,拳拳竭力,靠着生字卷修补肉身,最终直接将这口大鼎打碎。 漫天阴阳气炸开。 白如来喷出一大口鲜血,他的眼前一花,那袭黑袍打碎古鼎,已经瞬间来到自己的面前。 宁奕此刻的气势,非但没有萎靡,反而更加强盛,他与白如来不同,后者浑身炽光闪烁,如一尊下凡天神,而宁奕则是披着一身至简淳朴的黑衫,杀意内敛,更像是一尊来自地狱的魔头。 “给我死!” 宁奕一拳打出,直接将白如来的一边肩头打碎,同时双手按住小白帝身体的左右两侧,想要将其直接撕成两半! 抛却了剑术,抛却了道法,他要以妖族最原始最野蛮最粗暴的方法,为这位白帝传人送终! 痛苦的嘶吼响起。 天海楼的虚幻巨力落下,白如来体内的血液轰鸣,爆血秘术陡然开启! 小白帝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被这个人族怪物撕扯裂开。 他直视宁奕的双眼,在这一刻,白如来的双眼变得一片金灿,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两只眼瞳便像是两轮炽烈的太阳。 但凡对视,敌方的双眼便会被灼烧失明! 杀念沸腾,神魂贯穿砸出。 宁奕“未卜先知”一般闭上双眼,神情沉静至极,他面色近乎于冷漠,硬生生接下这一击“蓄势已久”的神魂重创! 白如来尖啸一声,趁此机会猛地抽身,同时扭转残缺的一边身子,狠狠以一击骤烈的鞭腿,扫向宁奕的头部。 宁奕已经闭上双眼,而且收拢全部的神魂去抵御术法攻击,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神态自若抬起一只手掌,接下这击鞭腿,同时掌心攥拢小白帝胫骨。 “咔嚓”一声,骨骼破碎声音炸起。 白如来神情痛苦至极。 他怎么也想不通,“天海楼之力”加上“爆血”的自己,体魄竟然还是比不上这个人族小子? 凭什么? 难道金翅大鹏鸟的体魄天赋,就这么不堪么? “呼呼呼”的风声撕扯开来,宁奕单手攥住小白帝的小腿,将其当成了一条麻绳,猛地转动起来,双脚踩在地上,如一枚陀螺,白如来的额首一路“破釜沉舟”凿穿地面土石,速度越来越快,他耳旁的罡风声音连绵成片,几乎要将耳膜都炸碎。 他想要抓住什么,可什么都抓不住。 他想要挣脱,可那个人类的手掌像是先天灵宝一样牢不可破。 小白帝尖啸着攥拢手掌,以意念之力,将那两片与“细雪”缠斗的羽翼唤回,刺啦一声,两片与主人意念相通的金色锋翼切割而来,宁奕面无表情,直接抡圆了,将其主人对着那两片锋翼砸出—— “轰隆隆!” 一道斜着爆碎的龙卷炸开,如璀璨的烟火。 白如来被掷出之后,犁出了一道数里的沟壑,险些撞入小衍山界之内,那两片锋翼在半空之中便被撞得破碎。 这场“烟火”,还没到谢幕的时候。 宁奕掷出白如来之后,并没有就此罢手,他开始奔跑,追着那道飞掠速度极快无比的龙卷,一瞬之间便来到白如来的正上面,狠狠一拳,砸在其面庞之上,将其凿入地面,连同整片大地,都打出一张升腾飞溅的蛛网! 接着便是第二拳! 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这里的每一拳,都跟宁奕打碎那口“混沌古鼎”一般,拳拳竭力,拳拳到肉,只不过这一次所打的,不再是那口没有温度的死物,而是一张人脸,看着那张还算俊俏的面颊,在三拳之后皮开肉绽,金刚琉璃道法破碎,宁奕的眼神里并没有丝毫同情。 他脑海里闪逝的,都是红樱被金色洪流吞没的画面。 那个叫自己宁公子的女子,被白如来杀死在西域棋盘。 如今这里的每一拳,都是替她宣泄的愤怒,还有宁奕自己的悔恨。 他最后一拳,悬在白如来的面前,那张面孔已经不成人形,骨骼都被砸碎,但浅淡,微弱的呼吸还存在……只要神念不碎,小白帝就不会死。 宁奕面无表情,死死盯住那张血肉模糊的凹陷面颊。 一滴猩红的,触目的血液,由丝丝缕缕的血丝汇聚,缓慢凝固。 那滴血液内,蕴含着一股极古老的强大威严。 宁奕一字一句阴沉道。 “初代大鹏鸟?” (只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举世无双 “初代大鹏鸟?” 宁奕死死盯住那团凝聚的“鲜血”,他的面前,小白帝的那张俊俏面孔,早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血肉横飞,即便芥子山有秘术可以修复……恐怕也很难痊愈。 宁奕在刚刚下手之时,还动用了自己在长陵上观摩的一些“生死意境”,尤其是他在皇陵冰川还死过一次,复苏醒来之后,体内的一些死气残留,并没有以“生字卷”完全扫荡清除,反而留了下来当做参悟。 这些死气,会不断附着在白如来的面部骨骼内……就算能救回来,这张脸也是毁了。 只不过,宁奕已经下了杀心。 下一拳,就会直接打爆这位小白帝的头颅。 然而,那滴“鲜血”的出现,改变了如今的局势。 那滴鲜血不断扭曲,里面蛰浅的意志缓缓复苏,竟然在一滴鲜血之内,展露出一尊猩红的大鹏鸟法相……虽然袖珍,但是其内蕴含的大道威压,却是无比强盛。 “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只“大鹏鸟”竟然开口说话了,这股威压笼罩在宁奕四周,悬而不落。 这道明显来自于远古的“意志”降临下来,宁奕没有说话,而是保持着一拳悬停,不急着落下。 静观其变。 那滴鲜血不断扭曲,那头大鹏鸟悬在白如来的面前,丝丝缕缕的血气从“一滴血”中抛散,垂落,对应到小白帝的面颊之上,竟然开始修补那张破损的面容……宁奕眯起双眼,饶有兴趣观看着这一幕,他从未见过如此手段,后天道胎在“观摩”之时,默默将这位大鹏鸟始祖的秘术记录下来。 这似乎是涉及到初始精血层次的禁忌术法。 宁奕打碎白如来的血肉。 而大鹏鸟始祖,则是并非是将其重组,而是馈赠给其更好的,完全不需要担心“不兼容”……这一组的血脉不断进化,而最完美的那一只大鹏鸟,就是始祖本人。 “有点意思……”宁奕喃喃自语,他平静注视着这一切,白如来那张凄惨至极的面孔被修补之后,五官似乎也有了变化,原先小白帝的面孔带着一些阴柔,而始祖重新修补之后……这张脸变了,细细的眉尖变成了一双剑眉,气势浑厚而威严。 这不像是白如来……而像是。 始祖本人。 “人类。” 那滴鲜血之中的意志,再一次缓缓开口:“我留在芥子山的术法,可以收拢魂魄,即便你今日‘杀’了他,他也不会死,还有‘重燃’的机会。” 宁奕道:“那我就再杀他一次。” 那滴鲜血沉默了。 始祖在芥子山留下诸多秘术,大鹏鸟的历代领袖都有着核心族人的保命手段……只不顾如今的白帝更加强大,在这始祖秘术之上更上一层楼,铸造出一盏类似“东境琉璃盏”的宝器,可以庇护更多的芥子山修行者,不过无论有没有那盏灯,像白如来这样的族人,都一定在始祖秘术的笼罩范围之内。 今天他战败,即将身死道消,就连始祖之血,都为他出面……便可以看出。 小白帝是对东妖域十分重要的一个人。 “你的确惊才绝艳,有资格称霸一个时代。”始祖的声音变得冷漠起来,“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的声音变得冷漠,那发出声音的部位,也不再只是那滴鲜血,小白帝的意识飘散,浑身的伤势都被那一滴“始祖之血”修补。 而平躺的那道人影,双目合拢,胸膛却轻轻震颤。 “始祖”已经掌控了这具身躯。 宁奕唇角翘起,冷笑一声,他早就猜到了,东妖域的老东西,没一个好鸟,这骨子里的阴险狡诈都是这位大鹏鸟始祖遗传的,一开始看似“温声细语”的求和,事实上就是在争取时间,来修补这具身躯。 “哦?”宁奕故作讶异,笑道:“你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正是……你以为你很强,但还有更强者。”那滴鲜血的意志还没有完全转化,此刻那头大鹏鸟盯着宁奕,口若莲花,“荒古时代,真龙,天凰齐出,还有鲲鹏,金乌,饕餮,麒麟,诸多纯血皇种,只要走出一头,便可以横扫妖族,年轻人,你觉得你能打得过哪一个?” “这里怎么没有金翅大鹏鸟?”宁奕微笑道:“难道你也觉得,金翅大鹏鸟不配跟他们齐名?” 那位始祖微微一怔。 他旋即冷冷道:“纯血大鹏鸟,自然能与他们齐名。” “那么……白如来的血,够不够纯呢?”宁奕有些惋惜,道:“白帝的独苗,总不能说不纯吧?说好的纯血皇种横扫无敌,我看他明显不行啊。” “还有你说的麒麟,饕餮,他们也不够看啊……”宁奕盯住那滴鲜血,戏谑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在哪,天又在哪?” 都说东妖域的初代始祖,横扫一个时代,亲手缔造了这么一个巅峰族群。 他如今站在命星境界俯瞰众人,很想见识一下这位“始祖”的厉害。 一滴血,重塑一具身子。 这一点,就远非常人可以媲美。 躺在地上的那具身躯,此刻轻轻震颤起来,白袍翻飞,这具原本破碎不堪,随时可能炸裂的身子,此刻迸发出清脆如炒豆子的声音,同时那滴鲜血失去了虚无的“托载力”,一双金灿的眸子陡然睁开。 巍巍的声音从那身子主人的喉咙里响起。 “我就是最高的那座天。” 初代始祖猛地坐起身子,狠狠一拳凿向宁奕,拳风凛冽,连同虚空一同破碎。 宁奕瞳孔收缩,这位始祖的力量的确比起“小白帝”要强的太多。 仅仅是一滴鲜血,便可凝化如此力量么? 宁奕的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他望向原先“小白帝”所躺的位置,那里已是空空如也。 再回过头来,那位“初代始祖”,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面抵面的位置……的确是极其强悍的存在,自己的感应稍有不慎,就会错失捕捉。 小白帝的身高比宁奕要高。 这具身子,本来有些瘦削,但始祖加持之后,就连肩头都拓宽了三分,看起来颇有些当初东皇的巍峨感,就像是一座小山。 “一滴血,演化大道。”初代始祖伸出一只手,按住宁奕肩头,他平静道:“只要一滴血在,我这缕意识便不会消磨,永垂不朽。” “不朽?”宁奕极其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他仍然是微笑道:“若你真的是最高的那座天,站在我面前的,就不会是一滴血……你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就只是一缕残缺意识罢了。” 初代始祖面无表情,冷笑道:“那又如何?一滴鲜血在,我仍然横扫同阶,举世无双。” 宁奕笑了笑。 只要一滴血在,便横扫同阶,举世无双……这句话听起来好生霸气,但只可惜。 宁奕被始祖的手掌按住,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挪动,而是缓缓伸出一条手臂,轻声开口道。 “时代变了。” 初代始祖瞳孔猛地收缩,在这一瞬间,一缕圆月弧光斩切而过,他的一整条手臂瞬间支离破碎,磅礴的金色鲜血翻滚炸开,同时一道狭长物事掠入宁奕掌心。 细雪的剑锋之上,金色的鲜血顺延剑身缓缓汇聚,最终滴落,大团大团混乱的杀念,在三尺之中被剑气清扫开来。 初代始祖长啸一声。 他神情阴沉,寒声道:“你是剑修?” 白如来唤出那滴“始祖之血”后,他的意识便已经开始苏醒,同时旁观了这一场战斗……眼前的这个人族剑修,有着近乎媲美妖族古皇种的体魄,速度,感知。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 这竟然是一位剑修! 剑气翻滚呼啸,大团大团的鲜血想要回归那具身躯,却被剑气追上,直接绞杀湮灭。 宁奕翻转手腕,转了一个剑花。 那位大鹏鸟始祖猛地后撤,不断踏地,拉开距离,丝丝缕缕的剑气在追击之中,一一与虚空杀念对撞,然后互相炸开,如此这般掠出数十丈来,一切才太平起来。 止住退势之后,这位始祖才仔细观看宁奕……这人族剑修的身上,带着远远不属于这个境界的一样东西。 “神性”。 数量极其庞大的“神性”。 始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当时闭关,只差最后一步,那欺骗了不知多少人的“不朽”之路,想要成就永恒,几乎是一个骗局,因为没有人能够获得如此多的神性。 若已成神,又何必成神? 但这个人族小子……凭什么,为什么? 他死死盯住宁奕。 同时,宁奕也盯住了他。 宁奕皱起眉头。 不得不承认,这位大鹏鸟始祖的造化实在了得,一滴鲜血所蕴含的“生机”,甚至能够比肩,如今拥有“生字卷”的自己,断了一条手臂,在短短数个呼吸,便重新凝聚……这么推测的话,传说之中的那些传言,很有可能是真的,缔造芥子山和天海楼的大鹏鸟始祖,当初无限逼近于“不朽”境界。 宁奕看着那借用“白如来”身躯,重新还魂的初代始祖。 他抬起剑锋,指向始祖,再一次重复道:“时代变了……” 剑意翻飞。 神性鼓荡。 “横扫同阶,举世无双的,是我,不是你。”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开山始祖 空间扭转,两股漆黑长虹不断纠缠厮杀,时而合拢时而分开,他们各自的对手,分别是一个握着铁剑的瞎子,还有一位拎着纸灯笼的黑衣剑修。 齐锈持剑大开大合,剑势极其汹涌,一往无前,仿佛要将眼前的漆黑混沌全都劈开! 这是蜀山一脉独传的剑意。 不仅仅是徐藏,他也修成了这么一颗剑心,无论敌手有多强大,他持剑之时绝不会有丝毫畏缩。 徐来的那枚纸灯笼,沾染风霜之意,不断飞掠,被他高高掷出,时而破碎时而凝聚,暗合大道,其合拢分离的频率,与幽冥二老几乎同步。 这两头大妖的杀伐手段极其诡异,神出鬼没,但无论出现在哪里,第一时间都会被这盏灯笼照亮。 这是莲花阁的不传之秘。 千机术这门术法,看似平平无奇,但修行到星君境界之后,却在战斗之中有着奇效,这门术法不仅大大增强了徐来的心力,灯笼所照之处,他自身体内的剑气,也能够直接捕捉到“归处”。 徐来一心驾驭灯笼,另外一心则是驾驭飞剑,大雪洞天内冰封的飞剑齐齐掠出,数量虽然比不上裴?f留给丫头的“剑藏”,但密密麻麻也有数百之数,把把飞剑玲珑剔透,如雪花一般萤亮,成群结队蜂拥飞掠,霜寒之意将两人的头顶笼罩。 幽冥二老的神情相当难看,这两位人族星君的实力不容小觑。 两道长虹回归大地,黑雾摇曳破散,露出两张阴沉面孔。 其中一人皱起眉头,回头望向小衍山界的方向,困惑地喃喃道: “始祖?” 另外一人立马心生感应,他不敢置信抬起手掌,掌心的血液缓慢涌动,如红蛇一般在肌肤内钻来钻去,时而凸起时而凹陷,而这些血液竟然隐约指向一个方向……以他们二人的血脉强度,能够唤起这种感应的,除了白帝大人,就只有。 芥子山,天海楼内的“始祖之血”。 “少主……”幽冥二老的神情立马变了。 白如来动用了“始祖之血”! 不仅仅他们二人的神情变了,就连齐锈和徐来,也感应到了一股极强的气势在崛起……瞎子的神情先是有些惘然,然后他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他所感应到的那股气势,像是一株破开泥土的霜草,展露身姿之后便再无法抑制,指向苍天。 直至参天。 这是剑势! 是一把带着死寂气息的古剑,尘尽光生之后的觉醒! “小师弟……” 齐锈握着铁剑的手松了又握紧。 他欣慰的笑了笑,三年不见,小师弟已经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了。 虽然没有见面,但这股剑势,他再熟悉不过,在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散发出的剑势,与这几乎一样。 一样的霸道,睥睨。 齐锈抬起头来,他出身蜀山,感知力自然也是极强,除了小师弟剑势的崛起,还有另外一股极其锋锐的妖力在觉醒……之前他听到幽冥二老的喃喃自语,心中已经大概明白,这一次小师弟的对手,恐怕是那滴大鹏鸟老祖宗留下来的“始祖之血”。 千手师姐曾经给自己讲道,说过“涅??”境界的恐怖之处,正如其字,这门大境界对于“生死”有着极其清晰的认知,越是走到高处,越是接近那传说中的“不朽”境界,自身的血液,骨肉,便越是远离凡人……留下芥子山天海楼的大鹏鸟始祖,据说当初已经半只脚踏入不朽。 一滴鲜血,可以见神。 借着东妖域小白帝的身躯,便可重现当初年轻时代的巅峰之姿。 小师弟,是那位始祖的对手么? 齐锈有些紧张。 …… …… 不仅仅是齐锈和徐来所在的那一片战场。 从那位大鹏鸟始祖借着血液显圣,一缕缕的金灿光芒便溢散开来,这不仅仅是肉眼所见的“光”,更是一种妖族血液上的压制,东妖域的所有生灵都抬起头来,望向始祖所在的方向。 “始祖显灵!” “这是有大战将至吗……始祖的对手是那个姓宁的人族剑修!” 一道道惊骇的声音从天海楼笼罩的地域上响起,与这些妖族一样震惊的,还有北境城头飞掠而来的那些飞剑剑修。 东妖域的大鹏鸟始祖借血显灵,要镇压宁奕。 那股从地面升腾的剑势,狂野而又睥睨,直冲云霄。 一袭红袍,穿梭在妖潮之中,腰间长剑甚至没有出鞘,她一脚踏地,身形轻盈如苇草,犹如疾射的利箭,瞬间掠过一片妖潮。 叶红拂奔跑在灰之地界的大地之上,她的神情一如往常的冷漠,这场战场如今沸乱到了极点,那些妖族的年轻天才,根本就没有人敢来拦她……在这片地界,谁人不知珞珈叶红拂的大名,这是与妖族姜白齐名的人族剑道天才,同阶之中,根本无人会来触她眉头。 她陡然停住身子。 望向那股剑势崛起的方向。 珞珈山的小山主,神情一怔,她的指尖不自主掐入掌心之中,这股剑势的气息……让她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位姓徐的剑修,这两道剑势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但也有所不同。 徐藏的剑,是一种孤绝,还带着死气。 但宁奕的剑,同样凌厉,却……带着生机,还有一种无法掩盖的,唯我独尊的睥睨霸道。 …… …… 剑锋直至大鹏鸟。 宁奕陡然劈砍而下,一道半圆形的巨大剑气弧线从面前脱胎而出,整片地面都破碎开来,剑气所过之处,直接犁出一道巨大的沟壑 “米粒之辈,也放光华?” 那位始祖仰天长啸,浑身白袍炸开,露出上半身金灿如菩萨金刚的体魄,他根本没有要躲闪的意味,抬起双手,竟然要硬生生去夹住那道璀璨剑芒。 荒古时代,大鹏鸟的肉身体魄举世无双,他作为横扫一个时代的“无敌者”,无论是道法,神魂,还是体魄,都不曾输给任何人。 宁奕是剑修。 剑修最强是杀力。 那他便要硬撼剑修的杀念之剑! 磅礴剑芒碾压而过,那炽烈的神性光华,竟然真的被一道阻力所拦住,东妖域始祖的发丝被狂风吹拂乱飞,每根发丝之中都有着浓郁的神性流淌……很难想象,这位始祖在天海楼内留下来的那滴精血,仅仅是一滴精血,就蕴含着如此浓郁的神性! 宁奕眯起双眼。 大鹏鸟始祖的胸膛鼓荡,他双手合十,中间隔着一道数尺大小的“天堑”,狂暴的神性剑气在掌心不断乱炸,可以看到,他的掌心体魄不断炸出金刚碎片,片片如金瓷一般。 剑气过境的刹那,炽光便将始祖淹没 无人看见。 这位芥子山始祖,在双手触碰剑气的刹那,神情便陡然剧变,但双脚硬生生踩住大地,不曾后退。 “轰隆隆” 这道庞大剑气,像是触碰到了世界的边缘,不能再前进一步,于是就在这片镜面上逐渐熄灭,无数烟尘鼓荡,一片尘埃之中,世界似乎都寂静下来。 宁奕站在远方,他的神情有些微妙,这是执剑者的神性剑气,第一次被人硬生生接了下来……而且还是徒手,不得不承认,那位大鹏鸟始祖年轻时候真的强大绝伦,远超同辈。 一滴鲜血演化的命星修为,不知有没有完美复制当初的巅峰。 但这一滴血,确实足够横扫这个境界。 烟尘之中,一道身影缓慢走出。 金翅大鹏鸟的始祖,神情平静而冷漠,背负双手,身上看起来似乎连一丝伤势也无,只是气息“稍稍”有些紊乱。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笑道:“区区剑修,不过如此。” 背负在背后的双手,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尤其是指尖,血肉模糊,一片凄惨。 在他说话之时,血液里的神性疯狂涌动,笼罩在双手掌心,之前硬撼宁奕剑气的那个部位……这些神性带着极其强大的治愈之力,想要把破坏的部位修补回来。 但他的神情很快僵硬起来。 这是什么剑气……竟然无法修补? 往常伤势,他运转神性,数个呼吸便可痊愈,而这剑伤,修补速度极其缓慢,直至如今也只修补了一半! 这个人族剑修是什么怪胎? 宁奕此刻,?0?2同样神情阴沉,他的双眼一刻不眨,死死盯着那位恢复年轻之姿的大鹏鸟始祖。 他实在很难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这种造化的命星人物,徒手接剑,体魄不损。 今日,由这位始祖的实力便可看出……那么荒古时代的那些大能,各自霸绝一个时代的古皇,全部都是逆天人物。 他的神念扫荡一圈,想要一窥究竟。 但那位始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凛冽罡气,即便是自己的神念也无法侵入三尺范围。 然后宁奕的眼神忽然凝了凝。 他瞥见那始祖背负在后的双手,看似八风不动稳如泰山,但有一滴金灿的鲜血,徐徐凝聚,“啪嗒”一声滑落而下。 宁奕好歹松了口气。 他皮笑肉不笑的恭维道:“不愧是开山始祖,佩服佩服。” 东妖域一脉,行事风格极其霸道,而且极要面子。 宁奕现在终于知道,这一脉的风格,到底从谁身上延续而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巅峰对决 随着宁奕戏谑的话音落地—— “啪嗒”一声,金色血液从颤抖的指尖滴落,坠在地面,破碎开来。 年轻始祖的面色十分难看。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族剑修的杀力,竟然如此之高。 而且这道剑气,极其古怪,重创自己肌肤骨肉之后,带着“灭杀”之意味。 就连自身神性,也很难修补。 他大吼一声,开始奔跑,同时抬起双手,璀璨金光涌上,将双拳笼罩,被执剑者剑气重创的双手十指,此刻只剩下十根模糊的指骨,但血气凌虐之余,一股极其强悍的杀念汹涌而去,将宁奕锁定。 大鹏鸟始祖双手演化东妖域原始秘术。 那宁奕无比熟悉的“卍”字印,浮现在他眉心,气吞山河一般,一头庞大的金色大鹏鸟在其背后展化。 “荒古顶级战力……” 宁奕深吸一口气,攥拢细雪,悍然迎上,剑气劈砍,那头大鹏鸟的身躯陡然一颤。 以杀对杀! 万千杀念,在这一刻如细雨入湖,宁奕不躲也不闪,他的黑色衣衫,原本平静,此刻溅起万千“涟漪”,凛冽的气机,顷刻间便撕碎宁奕体表的那层剑气。 这缕从荒古袭来的杀念,瞬间侵入肺腑之中。 宁奕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面色陡然苍白,但紧接着,眉心的“生字卷”便旋即亮起。 光芒大盛。 “这是什么?”大鹏鸟始祖的神情也变了,他瞳孔收缩,能够感应到,自己的杀念,在侵入这个人族剑修体魄之内,竟然被磅礴的洪流席卷,就此湮灭! 宁奕陡然睁开双眼,眼神灼灼如大日。 他喝声道:“破!” 在这一刻,他的漆黑衣衫,涌出密密麻麻的金色“水珠”,这每一颗都是杀念汇聚,这些水珠被生字卷“渗出”衣衫,随着宁奕抖肩,被直接弹飞,漫天杀念水幕爆碎开来。 轰隆隆。 飞沙走石。 天昏地暗。 宁奕持剑前行,欺身而入,剑势大开大合,与那位年轻始祖撞击在一起,那位大鹏鸟始祖的体魄如万年玄铁一般,细雪砍在其上,无数秘纹蜂拥而出,硬生生拦截而下,迸溅出金灿的光火! 两人如龙蛇一般纠缠,陆地起伏,神性与妖力齐飞。 大鹏鸟始祖,一拳如炮弹般,捶在宁奕肩头。 血肉横飞。 宁奕胸膛闷哼一声,到了他们这种级别的互拼,单论体魄,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高下”可分,谁都抵抗不住对方的攻势,只能以意志力支撑,而无论是宁奕,还是那位大鹏鸟始祖,身上都背负着“圣愈”功效的神术。 宁奕一剑刺穿年轻始祖的胸口,剑气回转,他浑身被生字卷的璀璨金光包裹,一剑刺穿前胸从后背穿出,带出一抹金色血珠,同时双手攥拢剑柄,一剑穿插至底后,双手几乎触碰到那位始祖的胸口。 宁奕一击肩撞,之前被一拳打碎的那块肩头血肉,在生字卷神术的修补之下,金光翻涌,狠狠撞在大鹏鸟始祖的身躯之上,借此势头,两人就这么拔地掠出,宁奕以肩头抵住对方,化为一道长虹。 一路飞掠十数里,拦路撞碎两座小山头,大鹏鸟始祖高声怒吼长啸,两只手掌演化东妖域原始秘法,对准宁奕的后背,浑身,疯狂拍打而下—— 这就是意志力的对撞! 宁奕神情苍白,但眼中的狠戾,却丝毫不曾消减。 大道长河在周身三尺之内,回转涡旋,同时一道道意境展化,浮现而出,硬抗那位大鹏鸟始祖的体魄拳术。 大道雷音如屏障,瞬间被那位始祖拍碎。 大鹏鸟始祖的胸口肌肤,已经开始了寂灭。 神性与神性之间的对撞……他无法修补自身伤势的原因,是因为宁奕所动用的那股杀力,与他自身的力量,属于同一个层次。 两人之间的战斗,已经吸引了极大的注意力。 天海楼,风雪飘摇。 厮杀之中,剑修的目光纷纷望向那道拔地而起的璀璨金光。 “东妖域始祖出手了……但那道金光是什么?” “是剑气,是宁奕……等等,宁奕在压着始祖打?” 有人觉得惘然。 尤其是那些东妖域的妖修,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看错吧……初代大鹏鸟,那位横扫无敌的东妖域祖师爷,竟然被那个人族的剑修小子压着打?! 尖锐的嘶吼声音响彻穹霄。 此刻,这两位命星境界修行者的战斗,反而比涅槃境界大能的争斗……更加让人关注。 妖族和大隋的涅槃,都是屈指可数的顶级战力,这些老怪物心底的算盘一套一套,倒悬海禁制不破,两座天下永远不可能开战,他们背后有着各自的私人利益,今日开打,也绝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天下颜面”,来搭上自己性命,最多就是争个高下。 但涅槃境界的战斗,要么是实力相距太大,直接瞬杀。 要么就得打到法宝尽出,天崩地裂,最终一方力竭,分出结局……往往后者也伴随着大能的陨落。 今日的小衍山界之争,注定不可能出现这种局面。 各方势力的陆续登场,东妖域,龙皇殿,将军府,中州皇城,一张又一张底牌的展示,那些涅槃之间的露面,反而构搭了一个相当“微妙”的平衡。 但……天平总有倾斜的时候。 有时候,只需要一粒小小的棋子。 …… …… 紫色的凰火飞掠,化为漫天火线,围绕一道曼妙的女子身影旋转。 然而这足以燃烧世间规则的戾火,却无法点燃那柄漆黑墨刀。 苏幕遮横刀在前,递刀斩出,收刀而立,每一个姿态都像是幻影,又像是真实存在。 她原地巍然不动,一步都没有踏出,却又好像无处不在。 这片撕扯开来的虚空战场内,无数凰火燃烧缭绕,紫凰妖圣颇有些“狼狈”的四处闪躲,因为她无论抵达哪里,都有一把墨刀在她头顶,劈砍撩拨。 黑纱狂舞,巨刀翻飞。 紫凰妖圣眯起双眼,她无心与这位书院涅槃缠斗,她抵达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杀死那姓裴的丫头,以报血仇。 但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掌控。 她望向不远处,浮图与酒泉子的战场,那里被一片黑白色浊气笼罩,暴露“小衍山界”位置的……不是别人,正是浮图。 而东妖域的天海楼降临之后。 这里便成为了灰之地界的主战场。 大量的修行者往这里赶来,目睹宁奕和大鹏鸟始祖的这一战,但这些剑修从北境城头掠出,其实是为了驰援将军府铁骑,现在这些铁骑大大减缓了压力。 “浮图……到底想做什么?”紫凰抿起嘴唇,她隐约觉得,浮图所图绝非小事,东妖域插手,对于龙皇殿而言不是好事,在这场乱局之中,浮图到底是看中了什么?单单只是宁奕一个人的造化? 还是……有更多的东西? 一个混乱,无序的念头,跳入了她的脑海里——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这里。 而东妖域执掌战争之后,场面并没有出现一面倒的胜势。如果北境的铁骑即将回到长城,乱局愈演愈烈,而带着天海楼落至此地的大鹏鸟一族,已经无法挽回局势……那么芥子山的那团迷雾。 是否会在今日揭开? 她望向黑白色浊气的战场,白袍浮图妖圣与酒泉子厮杀交手,观世塔如飞剑一般灵巧,不断与那枚酒壶碰撞,涅槃境界的意念厮杀,浮图的面上却仍是挂着笑意,他似乎不在意这场战斗的输赢……只是希望这一切顺延的,发展下去。 哪怕天平倾斜,逐渐落在大隋那一边。 他也不在意。 因为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凤鸣山的老龙钟已经取回,他此行的目的已经完美达成。 他平静观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至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他是一个点火者,也是一个参与者,但更多说话,他是一个观战者。 他在等待。 等待这场战局走向最后……当东妖域拦不住北境铁骑。 那位白帝,到那个时候,还能坐得住吗? 紫凰深吸一口气。 她的面前,那柄墨刀不再追随砍来,不远处,苏幕遮抬手收刀,神情肃穆,万千虚影在这一刻齐齐破碎,整片天地,只剩下一道真身。 白鹿洞书院的院长,望向天海楼方向。 风雪飘摇,万千璀璨红光从天海楼上空垂落,滴滴精血,都是那位初代始祖铸造天海楼时候留下来的“秘藏”。 此刻,天穹如降大雨,雨珠猩红。 初代始祖,与宁奕分离开来,他的胸口被细雪捅穿,破开了一道拳头大小的窟窿,但天海楼的原始秘藏飞掠而下,将他层层包裹。 年轻始祖的背后,一双巨大的猩红骨翼,铺展开来—— 他的眼眸已是一片血红,除却瞳仁一点漆黑,再无其他的神情,双手合拢,磅礴的杀念汇聚如风暴,但却不再是纯正的金色,而是赤红如血海一般! 骨翼震颤,血海下压。 风声狂吼,像是回到了荒古年间。 天幕倒垂,海水撕裂。 这一刻,世界喧嚣而又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穹顶。 一袭黑衫,高高跃起,手中长剑劈开混沌,狠狠斩出,与那片血海杀念撞在一起——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剑破万道 血海浮沉,支离破碎。 这一缕剑光,如开天之初的光明,劈开万钧波涛,所向披靡,直接凿穿一整片汹涌血海。 东妖域引以为傲的杀念海洋,在执剑者剑气之下,脆弱如纸。 “嗤”的一声。 一缕剑气洞穿年轻始祖的胸膛。 宁奕狠狠一剑扫过,将“白如来”的头颅斩下,虽是大鹏鸟始祖还魂,但这具身子还是小白帝的。 他长啸一声,悬在小衍山界上空,沉淀已久的愤怒,在此刻淋漓尽致的爆发出来 白如来的头颅被剑气卷着削去,与此同时,一整具身躯剧烈起伏,紧接着一蓬金灿鲜血就此炸开! 这位荒古顶级的绝世天才,在命星境界的对决之中,直接被宁奕打爆! 一片片惊呼声,在远方的妖潮之中响起。 这怎么可能? 始祖大人,怎么可能在同阶败给其他修士? 一片哗然,有些妖修的信仰都崩塌了,作为东妖域芥子山和天海楼的缔造者,大鹏鸟初代始祖一直是后代修行者的精神指引……这位始祖横扫所有敌手,打遍妖域九天十地,留下了一个辉煌传说。 今日借一滴血展现当年雄姿,也应该是横扫诸敌才对! 怎会……怎会败给区区一个人类剑修? 而宁奕仰天长啸,吼声搅动风云,天海楼下的穹顶雾气之中,逐渐凝聚成一头暴怒的雄狮,狮心王的面具被他戴上,斩碎白如来那具身子之后,宁奕的神情并没有放松,而是更加专注地凝视着虚空的不远方。 在那个方向,一缕缕的金灿血气汇聚而来,逐渐扭曲,形成一个“人形”。 大地战场上,响起了观战妖修雷鸣般的欢呼之音。 “始祖没有死!” “我就说始祖怎会败,他亲手创造了芥子山的无上神术,只要有一滴血,就能重生!” 穹顶之上。 宁奕神情阴沉,他死死盯住远方,那一团模糊的金光。 自己斩碎的“白如来”的身子,血肉横飞,但那滴天海楼内的始祖之血,却未曾磨灭,就像是那些妖修口中所说的……这位东妖域大鹏鸟始祖,自己独创了一门无上神术,滴血重生,不死不灭。 年轻始祖的身躯重新拼接,一缕缕血红气息回归,杀念极其不稳,即便有这等神术庇护,他依然受到了影响……这世上的万事万物是守恒的,这门神术的确厉害,但真要能让他“不死不灭”,大鹏鸟一族也不会只是待在东妖域称帝。 这位始祖早就成就不朽。 而大鹏鸟一族,也早就真正意义上的制霸妖族天下。 “宁奕……”年轻始祖的身躯,一团团杀念汹涌,这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体魄也是意志,此刻他的喉咙里响起低沉的声音:“很难相信,荒古之后,还会出现你这样的战力……你想要一路走下去,走到最后的顶点么?” 笼罩在大鹏鸟始祖面容上的光芒点滴消散。 他看着宁奕,道:“你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我不会让你看到明天。” 在动用“滴血重生”秘术之后,始祖身上的气息先是不断下坠,然后在跌至谷底后,开始一点一点攀升,变得更加强大。 “我之所以能横扫那个时代,是因为……杀不死我的,都将使我更加强大。”年轻始祖面无表情,转动手掌,手臂发出噼里啪啦如炒豆子的声响,他冷漠道:“而我……本就是杀不死的。” “是么?” 一道低沉的笑声。 宁奕盯着那位被血雾笼罩的大鹏鸟始祖,冷笑道:“我专杀不可杀。” 他二话不说,再一次驾驭“生字卷”,“山字卷”,冲杀而去。 一整片血海,被剑气劈斩开来。 这一刻,宁奕化身成了一道披荆斩棘的圣光。 他是开天的神灵,也是布施寂灭的魔头,是万物衍生的一,也是大千世界的终点。 一把细雪,剑身剑形在光华之中湮灭,徒留下一道狭长的剑意。 这一道剑意,印证着宁奕的那颗道心。 从长陵领悟石碑,剑行侯府闭关参悟,最终建立剑之世界。 万物归化,鸿蒙混沌。 这是一剑,也是一万剑,是虚无,也是所有。 “撕啦”一声。 与之前一般,这一剑打碎万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大鹏鸟始祖的杀念,在这一剑下根本无从招架,也无从抵抗。 宁奕驭剑而行,叶老先生的“逍遥游”,此刻尽情施展而出 天地大道,一剑远游。 瞬息之间,便穿行数里,一剑斩下! 大鹏鸟始祖长吼一声,抬起双手,想要阻拦,他的眼前满是剑气,一道璀璨的,炽热的,占据整个眼帘,整个世界的剑光,就此轰轰烈烈的落下。 一切的重生。 都迎来湮灭。 万众瞩目之下 这位年轻始祖的身躯,刚刚凝聚,直接又被打爆。 那些欢呼的声音,刚刚脱口,还没有落地,便被这道剑气打得湮灭,这些妖修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那位黑衫白剑的人族剑修,就像是一尊魔头下凡,杀力恐怖绝伦,连续两次灭杀始祖,都只不过动用一剑! 一次还可以说是巧合,或者归结于那位始祖的“大意”。 但连续两次…… 已经有人想起,龙皇殿传播的消息,东皇陨落在天神高原,这个消息造成轰动的同时也引来了质疑……而现在,这一幕的两次上演,打消了所有人的质疑。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族剑修,在命星境界,有着横贯数千年历史的无敌杀力! 宁奕抱剑穿出杀念血海,那位始祖在他身后重新炸开,化为漫天“烟火”,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细雪的剑锋疯狂震颤。 他很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了。 每一处肌肤,每一寸骨肉,每一个细胞,都深深的呼吸,两卷天书的光华肆意澎湃,血液沸腾如岩浆。 他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作为执剑者存在的意义。 杀死那些“不可杀”的。 以及……为了胜利而战斗。 执剑者的传承,那枚骨笛叶子,那座神池,那些剑道的杀伐手段……其实都只是表象,那只是辅佐一个人强大的手段,而真正的武器,不是外在,而是内心。 是剑心,是剑骨。 愈战 愈勇的意志。 宁奕回过头来,他再次盯住虚空的那个方向,金色血液汇聚之处极其隐蔽,但还是第一时间就被他的感知锁住,始祖的血液,在连续两次被打爆之后,明显已经有了颓态……那位始祖说的不错,他可以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但每一次的初生都是低谷,始祖血液的力量需要时间去弥补,重填。 速度如此之快的两次“寂灭”,已经让那滴鲜血不再充盈。 看着那位凝聚身躯之后,神情明显有些苍白的大鹏鸟始祖,宁奕举起细雪,压抑住骨子里随时可能跃出来的热血,沉声道:“你活一次,我杀你一次,活十次,杀十次,无论多少次,你都逃不过我的剑……就算你有一千条命,一万条命,也不够用。” “你……一定会死。”他顿了顿,“就像是你当年无法逃脱最终大限的死亡一样。” 这句话说完。 宁奕再不开口。 黑发飞舞,轻衫狂猎,细雪剑气再次击穿无边血海,将大鹏鸟始祖的身躯凿碎,这道崛起的剑势,占据了小衍山界的半片苍穹,宁奕像是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驾驭飞剑,捕捉着那一滴不断重生的金色鲜血。 战场上,东妖域那些妖修的道心,经受着剧烈的冲击,摧残,还有折磨。 在他们眼中,那位所向披靡,无所不胜的大鹏鸟始祖,一次又一次,被那个年轻的人族剑修“蹂躏”,毫无还手之力,两人的血战,完全就是一面倒的景象东妖域的各种秘术,都被那位始祖打出,漫天金光流转,诸多禁术带着荒古气息,演化诸天异象。 宁奕只是一剑破之。 这是不讲道理的一剑,也是不讲道理的一万剑。 在年轻始祖的眼中,早已没了之前的轻松自若,他的神情苍白如纸,满是不敢置信。 杀念海洋之中,万千道法涌上,那个持剑掠行的黑衫年轻男人,一剑又劈开了自己的“大罗道图”,这所有的荒古秘术,竟然都无法抵抗他的一剑。 “为什么?!凭什么?!” 年轻始祖的喉咙里发出愤怒憋屈的吼声。 他紧紧盯住宁奕。 那个黑衫剑修,背后大道长河展化,在长河之上,三尊虚影交叠重生。 神,道,剑。 三法合一。 穹顶璀璨的金光迸发,这一次,那滴不断灼烧,直至最后,连米粒大小也没有的初代始祖之血,被宁奕握住,握在掌心。 不再凝聚。 这一滴鲜血,已经到了最终的消弭阶段。 宁奕面无表情,扫视一圈,当着灰之地界所有修行者的面,直接攥拢手掌。 “轰”的一声。 气浪翻滚,东妖域的天海楼一阵震颤。 寄托在白如来体内的那滴“始祖之血”,就此炸开! 命星境界一战,大鹏鸟始祖,被宁奕硬生生打得湮灭。 至于他最终的一问。 为什么这么多荒古秘术,都无法抵抗宁奕的一剑。 宁奕的衣衫缓缓恢复平静。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早就告诉你了……时代变了。” (今晚还是只有一章,明晚12点开始爆更。)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铁骑撤退,万里洪流 天海楼,风雪原。 凛冽寒风,肆虐霜雪。 两位涅在这里展开了一场生死厮杀,而与宁奕和白如来的那场战斗不太一样……白长灯借用的那滴始祖之血,更加强大,力量也更加绵延。 且,他搬来了整座天海楼助阵。 在这片古代圣物的加持之下,他一度取得了战局的领先和压制,而在此刻,他忽然心神不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出来。 “少主?” 白袍老人猛地挥袖,震退那位举着伞器的红衣女童,他神情震惊,连退数十步,从鏖战状态之中脱出,他的眉须立马渗出殷红血色,丝丝缕缕的血光将白袍染红。 白长灯的神情有着凄惨悲苦之意。 作为他最宠溺的后辈,他自然在白如来的身上留下了大道感应……天海楼降临小衍山界的这一战,是东妖域的最后一搏,也是他和白如来的最后机会。 少主的神魂,被宁奕打得支离破碎。 虽说……还有一缕神念留在芥子山,但这样的失败,结果已然无法承受。 他喷出一大口鲜血,心神在这个消息之下,受到了重创,但这还没结束……老人抿起嘴唇,双手拢袖,指尖不住的颤抖,他动用了天海楼内的始祖之血,是为了赎罪,也是因为这具身躯命不久矣,但少主不一样,少主是东妖域未来的希望。 原生的修行之躯,在始祖之血的寄托之下,被初代的皇血改造,从来诞生了一位命星境界横扫无敌的至强者……始祖借着少主的身躯重现巅峰,这是白如来所选择的最后手段,如果他在与宁奕的生死对决之中失败,那么他放下所谓的“骄傲”,请出初代始祖,也要将这位大敌击毙。 但……横扫荒古的始祖,在命星境界的厮杀之中,也败了。 不仅仅败了,那滴“不死不灭”的始祖之血,都被宁奕湮灭。 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 白长灯怎么也不敢相信,芥子山那位从来无敌的初代始祖,竟然会在同阶对决之中失败……这对于东妖域,乃至整片妖族天下,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宁奕的出现,完全颠覆了两座天下的认知。 两座天下,曾经还在宝珠山约战。 东皇和洛长生,代表了各自最强的战力……而现在看来,宁奕才是年轻一辈之中最强的那个,东皇战胜洛长生带来的士气增幅,远远不如这次东妖域的失败。 荒古始祖都败了…… 若白长灯能修行到涅的至高境界,双眼看清天地气运,他恐怕都不愿意去看,在经历东皇和始祖两场对决之后,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身上气运,应该浓郁到什么程度。 这世上,确确实实有气运只说。 一路出道,横扫无敌,道心便坚若磐石,即便是天雷降临也不会有丝毫畏惧,更不用说什么心魔,什么死气,什么浩劫……若是自身修行够强,通通都只不过是齑粉罢了。 白长灯仿佛看到了人族的第二位太宗皇帝,第二个突破五百年大限的惊艳人物。 宁奕……若是一直成长下去,别说突破五百年大 限。 就算是成为第二个“太乙救苦天尊”,活出八百年的世间极限寿命,也未尝不可。 而且……他还如此的年轻! 白长灯长啸一声,他抬起一只手掌,向着身下按去,登时天地变色,一枚巨大手印,从云层上空凸显,要镇压而下! 此子,决不可留。 穹顶风云聚变,大地上的宁奕,也感受到了那股剧烈的威压,那只如泰山般的手印凝聚而出,杀念磅礴而汹涌。 涅境界的妖圣出手要抹杀自己。 下一刹那,一柄红伞,破开云层,直接从那只巨大手印的掌背穿透,去而复返,将这枚大手印的道韵全部击碎,重归楚绡手中。 红衣女童的唇角溢出一抹鲜血,她的寿元所剩不多,修行术法又全与生死禁术有关,不敢太过放肆施展。 虽然楚绡的修行境界极高,但白长灯不惜性命的燃烧精元,只为取得这场对决的压制……于是这一架,直至目前为止,她都打得相当憋屈。 “想动宁小子……你想得太美了。”那柄红伞被她掷出,此刻重新呼啸而回,被紫山山主攥拢在掌心,红衣女童冷笑道:“想要伤害他,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但可惜的是,哪怕你借了老祖宗的力量,也不够看呢。” 楚绡很是嘲讽道:“看来你们东妖域的那位老祖宗,不够看啊。” 白长灯的脸色一阵青白。 耻辱和愤怒,如一股烈火,在胸口蔓延。 但更多的,是挫败。 命星境界的生死一战……最后的胜者是宁奕,东妖域的荒古始祖,直接被打得神魂爆碎,血液彻开。 这是**裸的现实。 红伞“蓬”的一声撑开,楚绡轻轻抬手,那柄红伞不需要有人去掌握,便轻盈浮起,悬在紫山山主的头顶。 红衣女童以一只手掌背,轻轻擦拭去唇角血液,笑道:“东妖域的算盘打得可真好……如果我没有猜错,妖族的涅在凤鸣山应该达成了某些协议……在这场北境战争之中,拦截大隋的铁骑,杀死足够重要的人物,就是你们的目标。” 楚绡轻轻望向身下。 浮图,紫凰,正在与小衍山界,与两位书院涅厮杀。 “他们本该出现在沉渊君的战场……截杀沉渊君。”楚绡轻笑道:“可惜的是,龙皇殿似乎对于自身利益看得更重要。” 白长灯神情阴沉。 的确。 楚绡猜的一点也不错。 在凤鸣山破之后,妖族的大势力,顶级的涅,妖圣,聚在一起,开了一次会议,天机泄露之后,大家“各取所需”,龙皇殿负责截杀沉渊君,而东妖域则是收取宁奕的性命……但如今的局面,却与当初所想的完全不同。 紫凰和浮图妖圣,选择先行一步,试图截取小衍山界的造化。 这是如同滚雪球般的连环效应……东妖域和龙皇殿挤在了一起,而那位同样被视为“首要狩猎目标”的沉渊君,则是无人问津。 “灞都城的火凤正在与沉渊君对弈……但他可不是为你们卖命的人。”楚绡冷笑 道:“火凤随时可能抽身,灞都城离开之后,这片战场的平衡能持续多久?” 原先截杀沉渊君的紫凰,浮图,此刻都被书院托住。 “事实上……龙皇殿也一样,他们只出动了两位妖圣,想走随时可以。”楚绡看着白长灯,讥讽道:“可笑只有你东妖域,倾其所有,连天海楼都搬了过来,芥子山方圆的战力齐出……难道真是觉得,金翅大鹏鸟称霸东妖域多年,所过之处尽皆臣服,所以大隋也会乖乖俯首认诛?” 白长灯的面色,愈发惨白,不知是血液反噬,还是心神紊乱。 楚绡继续开口,漠然道:“你放眼看看,北境铁骑,掠至何处了?” 白长灯的双手十指,深深嵌入掌心,滚烫鲜血在高空的凛冽寒风之中汇聚滚落,瞬间就被风雪原的罡气吹成猩红冰渣。 灰之地界,山河万里。 而小衍山界的四周,那些北境城头掠来的剑修,并不恋战,一缕缕剑光,已经有些开始撤离,远方的那座巍峨长城,响起了悠扬的战鼓声音。 那深入灰之地界腹地的将军府铁骑,在这些剑修的掩护之下,劈开一条直径,翻山越海,如同滚滚洪流,已经脱离了最为危险的地带……这些剑修吸引了大量的火力,而真正在这场战争中倾注所有的,就只有东妖域。 大隋赌上了一切。 妖族的其他势力,却在最后关头抽手。 白长灯的脑海,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他只觉得自己修行如此多年,事事精明,事事算计,唯独这一件大事,却犯了最低级的错误……他竟然信任了同为妖族的自己的盟友。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盟友。 只有利益。 在荒古始祖败给宁奕之后,妖族战场的士气跌落到了谷底,在小衍山界方圆两片地界的战场中,那两位龙皇殿的妖圣,看到了这副颓势局面,神情古井无波,但心中隐约已经知晓了未来的结局……北境铁骑的撤离,已经成了必然。 紫凰望向那片小衍山界,眼中仍然有着怨憎。 但她不蠢,也不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天海楼的白长灯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这些大隋的剑修,全靠东妖域的妖修阻拦。 如果白长灯落败,或者沉渊君回归……局势就不一样了。 这个书院女子涅,现在拦不住自己。 那个时候,自己想要离开这里,就未必像如今这般轻松了。 紫凰眯起双眼,单手在袖内掐诀,紫焰缭绕,已经准备抽身离开这里。 老龙钟已经取到。 至于龙皇杀死沉渊君的授意…… 她望向不远处。 黑白之间,浊气缭绕。 浮图妖圣以观世塔不断与人族酒泉子厮杀,他神情平静,望向远方战场。 大隋的剑修,士气层层高涨,这场战争打到这里,已经有了反扑的意味……这是人心,是无数意志汇聚的气势。 是妖圣这种级别的大能者,也无法改变的……大势。 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势至 这正是浮图妖圣想要看到的。 这股大势。 大隋的胜势……妖族的败势,准确的说,是东妖域的败势。 在这场棋局之中,白长灯只做错了一件事情,就是他把整座天海楼都搬了过来,至此,东妖域再也没有了任何退路。 妖族从没有想过,以有心算无心,他们会输。 白长灯也没有想过,这场灰界拦截战,最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当然想不到,天海楼降临,也无法直接压垮小衍山界,大隋的诸多圣山,会愿意放弃成见,抵达北境城头,就连中州皇城的掌权者,也愿意遣动红拂河的涅,为这场战争保驾护航。 他更想不到……荒古始祖,会败给宁奕。 这就是他失败的原因。 这就是东妖域失败的原因……计划不如变化快,而白长灯只准备了一个计划。 全盘压上。 他没有给自己,给自己的同袍,留一条退路,而现在北境铁骑退到了足够安全的地方……自己却无路可退。 …… …… 火凤和沉渊君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们的对决也没有持续多久。 天凰翼被沉渊君种下剑意,火凤也放弃了无意义的“位移”,他认清楚了当下的情况……即便他拥有着两座天下理论上最快的极速,却不可能摆脱沉渊君的追击。 而当他放弃掠行的时候,沉渊君也放弃了出手。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这么一片,距离小衍山界,不算远,也不算近的战场。 涅境界的神念,扩散幅度极大。 火凤和沉渊君,都能够清楚“看到”那片战场发生的一切。 “有人把这一切都弄砸了。”火凤看着沉渊君,他叹了口气,道:“我不想一个人跟你打,我打不过你……但事实上,这个时候,应该有至少三位妖圣一起出现。而你会死在这里。” 沉渊君笑了笑。 “三位妖圣一起来杀我,这就是妖族原先的计划么?”他的神情仍然平静,“像是当初对付我的师父一样……以血还血,了却旧怨。” “你不如裴。” 火凤神情平淡,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无比欣赏沉渊君,但却从不会说谎。 “三个妖圣杀你,足够了。” 沉渊君笑了笑。 他耸了耸肩,并没有反驳,而是轻笑道:“或许吧……但不得不说,你们的计划有太多漏洞,我以为妖族杀死我的念头足够坚决。” 而眼下,站在自己面前的,就只有火凤一个人。 “呵……他们这帮蠢货,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的。” 火凤望向龙皇殿的那两位妖圣,冷笑讥讽道:“我很清楚,如果你活着回到大隋,以后妖族的日子会有多难熬,你现在不是裴,不代表……你以后不会是。” 短短的交战时间。 在火凤的心中,沉渊君的地位,已经拔高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地步。 没有与沉渊君交手,就不会了解这种恐怖……这个人类的性格相当隐忍,而且低调,不像是裴那样高调,无敌……但可怕的,就是这股隐忍。 火凤不知道沉渊君什么时候会爆发,而下一次爆发到底会抵达什么境界。 下一个裴? 性格不同,做事风格不同……但沉渊君执掌北境将军府,如果活着回到大隋,那么他能够做到的成就,未必就不能媲美当年的北境战神。 “我灞都城,不插手灰界战事,今日失手便失手了,对我而言,没有影响。”火凤漠然道:“龙皇殿和大鹏鸟,要靠灰界战事,笼罩人心,争扯妖族天下执牛耳者的地位……这片地界的背后,是那两位妖族皇帝的意志博弈,以后你成长起来,便是他们头疼的事情,与我无关。” 沉渊君眯起双眼。 他倒是没有想到,妖族的那些大修行者,各自的心思竟然如此不一,大敌当前,仍然谋求自身利益……不过的确也是,灰之地界的战争如何爆发,在两座天下的浩荡棋局面前,终究是“小鱼小虾”,光明皇帝在倒悬海布下来的不朽禁制不破,两座天下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开战,那么“灰之地界”存在的意义,本质上就是一片棋盘。 大隋的皇帝修葺长城,抵抗妖族,磨砺后辈,锤炼军队,同时攫取人心。 妖族的超然势力则是通过血肉厮杀,对敌战绩,相互博弈……以此来获得地位,声名,话语权。 沉渊君恍惚之间,听到了火凤的声音。 “我看到了大势,大势已至……今日这一战,已无人可以阻拦大隋铁骑,最终的结果,是东妖域一败涂地。”火凤望向远方,浩荡洪流,那些都是眼前这男人的麾下,他本以为,大隋是收手留余力的那一方,随时准备后掠,保全力量,及时止损,但今日仔细看清局势,他才发现,真正收手的,是妖族。 东妖域满盘压上,其他人无人去跟。 龙皇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只在这场战争之中做“锦上添花”之事,若是下了大雪……那么龙皇殿绝不可能“雪中送炭”,只会微笑着在大雪中,注视着自己“盟友”的死去。 现在,正是浮图妖圣和紫凰妖圣想要看到的局面吧? 火凤拍了拍衣袍灰尘,他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龙皇殿的那两位妖圣,已经准备抽身了,最终的结局……就是留在这里的东妖域大鹏鸟,被大隋铁骑硬生生吞掉。” 沉渊君眯起双眼。 他微微皱起眉头,并没有开口,他的背后,已经传来了响彻天际的战鼓声音。 火凤感慨道:“如果我当初的那一巴掌,动用了全部的杀力……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了,宁奕死,你也死。” 他望向宁奕所在的方向。 那个剑修小子……在命星境界的厮杀之中,打垮了东妖域大鹏鸟始祖的精血,也打垮了这场战争的妖族人心。 如果重来一次,他会毫不犹豫,在长缺山脉追出,第一时间便动用“天凰翼”,直接将宁奕,还有姓裴的丫头,全都斩杀,不留任何后患。 一个打赢荒古顶级战力的年轻命星,未来得有多么恐怖? “可惜了……那女孩也活了下来。”火凤有些遗憾,皱眉喃喃道:“出关之前,我还推演过一二,本以为她会死在我的手上……师尊说的不错,我虽成就妖圣,却还有诸多不足,不仅 仅是修行上,还有道心,决策,等等。”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落在沉渊君耳中。 火凤并没有避讳他。 沉渊君的眉头皱的更深,他隐约有种古怪的感觉,但却说不上来。 他单手搭在刀柄之上,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出刀。 两人之间已经沉寂的太久。 “不用再打了。”火凤挑了挑眉,淡淡道:“你不妨抽身回去,把那两位龙皇殿妖圣逼走,然后好好享受东妖域这盘残羹剩饭……白长灯虽老,但剥开血肉,骨头渣子还是有一点的,这老东西身上的宝物可不少,至少那天海楼是个好东西。” “你要走?” 沉渊君冷冷开口,“不打了?” 火凤叹了口气,在这一刻,他的神情有些古怪,眼神也变得闪避起来。 他有些敷衍道:“打不过你,我认输,下次有机会……我们老地方再打。” 下一瞬间,火凤消失在原地。 沉渊君同样消失在原地。 火凤出现在一片山谷之中,这片山谷冰封万里,雪龙翻腾,琴音滚荡,雪龙辇的辇车之上已经浮现碎裂冰纹,那方风雪玺印,其内困缚的那条蛟龙,已经被古王爷释放而出,肆意翻腾,而不远处的虚空之中,盘坐一位灰袍男子,鬓发飞扬,双手十指不断捻弦,琴音如海潮一般掀飞而出。 古王爷的面色一反常态的苍白,他的唇角甚至溢出丝丝缕缕的血色,双眼死死盯住眼前的人族星君。 千觞君的神情却是一片木然,如万年寒冰,没有丝毫表情,看不出痛苦,也看不出愤怒,全部心神都放在那座古琴之上,双手十指,此刻翻飞幻化成为一片光影,但仔细去看,十指的指尖,早已经血肉模糊,整座古琴的曲调一片凄凉,相当悲壮,气势截截攀升,与那方风雪玺印艰难对撞。 这两位顶级星君的对抗,正是最艰难的角力阶段。 火凤的出现,顿时打破了平衡。 他两根手指并拢,轻轻斩切而下,风雪纠缠不休的虚无琴弦,瞬间就被凰火点燃,汹涌澎湃。 千觞君闷哼一声,古琴琴弦根根破碎,他整个人向后仰去,被一只温暖而又力的手掌按住肩头,他的眼帘映入一道金色大氅身影,单手持刀上挑,山谷上空那条雪白蛟龙,连呜咽都来不及发出,瞬间便被刀罡斩去龙首。 风雪玺印也发出“咔嚓”一声的破碎之音。 古王爷跌坐回龙辇之上。 火凤面无表情,道:“小古。走了,回家。” “走?”古道神情阴沉,他死死盯住那弹琴男子,杀念沸腾难消,他本就是灞都城内最弑杀的妖种,纵横妖域,在妖君境界,除却那几位极限妖君,便是无敌之境,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本以为可以好好一战,他还准备将其慢慢玩弄,缓缓虐杀,最终大卸八块。 这就要走? 看出了自己师弟的不甘,也清楚古道的秉性,火凤叹了口气,摇头道:“到此为止吧。” 他一只手按在辇车之上,劲气迸发,将自己师弟震得晕眩过去,接着背后那对天凰翼施展开来,带着雪龙辇,瞬间在山谷上空消失。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山水春风,千剑相逢 沉渊君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山谷,呜咽的寒风在山道之间回荡,千觞君的琴弦已经破碎,但弹奏震出的琴音还未消弭,随着寒风一同四处掠走,撞击在山壁之上。 冰雪交叠。 火凤的抽身,极其干脆,可能是因为出自灞都城的原因。 这一脉的修行者,行事风格极其凌厉,从不犹豫,说到做到,雷厉风行。 火凤的离开,和到来,都无比突兀。 这场袭杀之中,最致命的,其实不是龙皇殿,也不是东妖域,恰恰就是像火凤这样的人,越是干脆利落的对手,也是难以捉摸,灞都城对于宁奕的杀念,并没有那么多的利益因素,简单而直接,但可惜的是……这中间的过程,出了一点点小的纰漏,否则后续的故事根本就不会发生……一切早在长缺山,就被火凤画上句号。 对于生性谨慎,做事谋划滴水不漏的沉渊君,赢下这场“对弈”,其实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他平静注视着之前火凤和古道所站的地方,那对灞都城的师兄弟,此刻已经离开灰之地界。 自己在“天凰翼”内种下的剑意,随着距离的不断拉扯,而迅速消减。 火凤真的没有恋战,也完全放弃了“袭杀”宁奕的那一线渺茫机会,就此回到了妖族天下。 “走了?” 一声沉闷的咳嗽,从他的身旁传来。 古琴琴弦尽碎,千觞君的眼神却没有太多的悲伤,琴弦断了可以再续,人命没了就不可再燃,灞都城的撤离,意味着将军府的布局成功奏效……一切都向着光明的方向前进。 沉渊君点了点头,道:“剑意消弭了,他们已经回到妖族。” 千觞君沉沉吐出一口气来,他站起身子,小心翼翼将那柄破碎的古琴撞入琴匣之中,然后亲手将黑布缠绕,这柄宽大琴匣在黑布包裹之后,看起来更像是一把大剑的剑匣……被他背在背后,披上灰袍,整个人身上的杀气顿时也收敛起来。 山谷一战,他与灞都城的古道厮杀至此,难舍难分,在星君境界,彼此都没有抵达最终的“极限”,虽然这一战的初衷,是因为“宁奕”而起,但交手之后,两人都忘却了外界的其他因素,眼中只有彼此……古道在妖族天下的妖君之中难尝一败,千觞君同样如此,出身将军府,修行天资和心性都是上上之乘。 “灞都城的修行者,是大敌。不容小觑。”他沉闷咳嗽一声,一只手轻轻捂住胸口,之前的鏖战,他的体魄稍有不敌,留下了一些暗伤,如今胸膛还在发闷,古道的年龄在妖族之中相当年轻,是一个极其惊艳的天才,要不了多久……他的境界还会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敌手,的确值得重视。 “灞都城香火稀寥,门内就那么几个弟子,屈指可数,都是古皇种的遗脉。”沉渊君微微沉思,道:“他们未来或许会成为极强大的修行者,但终究只是个体……而不是所谓的领袖。” 千觞君轻轻嗯了一声。 南妖域的超然大势力灞都城,一直没有所谓的“领袖”出现,像火凤,古道,这些名气极大的修行者,个人实力虽强 ,但性格随意,太过自由,根本不会选择放弃自在,去承担责任……而且真正成为领袖,也未必就能发挥出匹配自己修行实力的效果。 沉渊君不再说话。 他看着火凤和古道离开的位置,谁也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千觞君收起古琴之后,默不作声,沉默站在师兄的身旁,他从师兄的角度看过去,那片山谷已经空无一人,寒风和琴音也都消弭,只留下了一片缭绕的凤火。 师兄在看那团火? 千觞君抿起嘴唇,他忽然生出了一些杂乱无序的念头……灞都城在这场战争之中,出现的最早,退场的也是最早,与其说他们干净利落,不如说他们敏锐过人。 他们最先出面,是拦截在东妖域和龙皇殿之前,想要收走宁奕的性命。 而现在的退场……是为了什么?不蒙受损失吗?整场战役,灞都城只有两位大修行者参战,以火凤的世间极速来看,一心想要推回妖族,谁又能够拦得住? 连自己师兄都不可能…… 千觞君瞳孔收缩起来。 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因为他的脑海里,缓缓浮现了一道身影。 他望向身旁,那个披着金色大氅的高大男人,正在这个时刻,沉渊君伸出一只手来,那缕在虚空之中燃烧缭绕的赤红凰火,随其伸手动作,倏忽一声飞掠而来,被他拘入掌心,没有实态的火焰,反而像是水珠一般,悬停在沉渊君手掌上空。 沉渊君凝视着那缕火焰,他五根手指屈起,指尖轻轻揉搓,凰焰破碎,虚炎绽放,被沉渊君牢牢握入掌心内。 金色大氅抛飞,落定。 男人平静地感受着这股凰焰内掺杂的东西……神念,魂火,还有情绪。 “他在……害怕。”沉渊君喃喃开口,“害怕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隐约指向了小衍山界的方向。 沉渊君的神情顿时阴沉下来,他一只手搭在千觞君肩头,道:“我送你回去,让铁骑不要反攻,直接回归北境长城……另外,通知圣山,让所有剑修,撤离天海楼地界。” …… …… 宁奕捏碎了那滴大鹏鸟始祖的鲜血,他单手握着长剑,一个人孤独站在穹顶。 往身下看去,浩袤的战场,滚滚的铁骑,都在向着这片地界靠拢,这些铁骑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地带……而妖族的兽潮,在声势攀升的反攻之下,开始溃败。 天海楼领域,是这片灰界战场最后的壁垒。 东妖域的大修行者,镇守着这片天海楼的几大关口,但这场战争的天平……已经开始了倾斜,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奕有些惘然。 他的耳旁,风声呼啸,雷鸣炸响,隐约之间,听到了有人声嘶力竭,高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宁奕!” 那不是呼唤,不是喊自己去注视,而是一种情绪上积淀已久的爆发。 一种宣泄。 “蜀山!!” 在这片地界,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去……死在妖族的手上,死在 东妖域,龙皇殿那些天才的手里,在这里,大隋的诸座圣山得以真正放弃所有的成见,因为大家在灰之地界都是盟友,是绝对一心的齐力者,是可以互相依靠,让出后背的同袍。 而如此多的牺牲,如此多的死亡……让这片大地的每一寸土地都沾染鲜血,赤土之上,很久没有迎来像今日这般畅快的胜利。 东皇在宝珠山打赢洛长生的那一日。 北境的精气神,都快被打垮。 站在北境城头观战的那些修行者,像是被一柄大锤狠狠抡中,这简直是一场浩劫……而今日,这所有的憋屈,悲伤,痛苦,愤怒,都化为了炽热的吼声,呼喊。 那个悬在小衍山界上空。 年轻一辈真正无敌的人。 出身蜀山,出身大隋。 一道又一道的呼喊,从四面八方响起,宁奕攥着长剑,神情惘然,眼神却逐渐清醒,这些人是在呼喊自己……为什么,为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放空思绪,目光远眺,他在人潮之中,看到了极其熟悉的身影,浴血厮杀的白衣剑痴,挥舞着大剑的谷小雨,踩着焰潮的曹燃,驭剑飞掠的叶红拂,一道道熟悉的,有过交集的……自己在皇陵闭上双眼,以为再也见不到的身影。 出现了。 都出现了。 宁奕举起细雪,他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是缓缓把那把剑,举过头顶,指向苍穹。 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开口。 这是势,是大势。 持蜀山细雪者,天下大势,为之辟易。 风雷交叠,天地浩荡,剑尖所指,所向披靡。 宁奕吐出那口浊气,缓慢落地,他的眼神不再饱含杀气,而是逐渐变得温柔,他落在小衍山界的入口之处,山雾缭绕,徐徐展开。 那片枯山败水,不再是之前那一副黑白枯槁的模样,站在入口之处,能够看到,一缕剑意如墨汁点落,渲染开来,整片小衍山界都有了色彩…… 哗啦啦的水流声音,清脆传来,这声音愈发接近,听起来不像是水滴碰撞,更像是一些凌厉的物事交撞。 宁奕的唇角微微翘起。 他看着前方山水洞天,瀑布倾开,第一缕剑气飞掠而出,如羚羊挂角,接着万千剑气飞掠而来,没有杀意也没有凌厉气,交撞之时,如相拥如轻语,化作一道冲刷山界的剑气瀑布。 小衍山界上空,一道剑鸣响起。 雀跃而又欣喜。 这片山界有了新的主人……一道又一道的剑意,从蛰浅的大地上升起,掠向小山头上的那袭紫衫,并且随着她起身踏步,无数剑意追随,枯山败水不再荒芜,整片山界都有了颜色。 生机勃勃,万物复苏。 宁奕站在小衍山界入口,他笑着望向眼前,张开双臂。 山水之间春风缭绕,裴丫头满脸笑意的飞奔而来。 …… …… (之前状态低迷,感谢大家陪伴,这一周都将竭力加更,11月将争夺月票榜,届时会拿出匹配争榜态度的更新,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捧场~)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战鼓煌煌 风雪缭绕,一座琼楼。 雪白古楼坐落在小衍山界上空,眉须皆白的老人,双手结印,四面八方,不断有流光升腾闪烁,片片符箓铭纹,顺延虚无的“气壁”,将整片天海楼领域都包裹起来。 楚绡眯起双眼。 白长灯的大袍不断起伏,吸气干瘪,吐气鼓荡,时如一根枯柴,时如一枚圆球,而随着这些印法的不断凝结,他自身的气息却愈发干枯,那枚血红的大鹏鸟印记,随着他剧烈呼吸,颜色不断变得浅淡。 到了最后,这滴鲜血,便几乎清澈如水,看不出丝毫猩红。 老人的衣袍,渗出丝丝缕缕血迹,同时一张面颊不断增生褶皱,大鹏鸟的寿元被他不断“透支”,来催动天海楼,施展最终的秘术。 整片悬停在小衍山界上空的“领域”,原本罩地不过方圆十里,此刻边缘符箓飞掠,一点一点向着远方“挪移”,整片天海楼领域,都随着白长灯双手拉开的动作,舒展开来—— “轰隆隆”的雷鸣声音,在穹顶响起。 枯败的声音,从白长灯的胸膛里响起。 “老朽……愧对白帝大人的赏识,愧对芥子山的传承。” 他说话的声音极其沙哑,像是胸口塞了万千刀片一般,万分艰涩,同时低下头来,俯瞰身下,蔓延数百里的战场,北境铁骑洪流已经“去而复返”,准备将东妖域天海楼这块肥肉吞入口中。 …… …… “准备走了。” 浮图妖圣的声音,在紫凰耳旁响起。 紫凰神情不善,她抬起一只衣袖,震开那柄当头击落的巨大墨刀,然后扭头望向浮图妖圣所在的方向。 那片小天地,被一只巨大酒壶所笼罩。 酒泉子并拢两个手指,神情平静,立在自己胸前,指尖悬在唇前,以神念秘术催动印决,那只巨大酒壶壶口便喷薄出大量的黑白秘纹,散开如浓雾,将浮图妖圣层层包裹。 白袍妖圣神情不变,背负双手,头顶的那座观世塔不断绽放光芒,第一层塔底有一缕一缕的尖锐流光掠去,仔细一看,竟然是成年人手指粗细,小臂长短的“飞剑”,在妖族天下,剑修不少见,但像浮图这样手段奇多的人物,却是无比罕见。 素日里手托一座宝塔,以神魂法门闻名于世,极其低调,很少出手,即便是龙皇殿的同袍,也认为浮图妖圣专修神魂法门……但今日紫凰与其一同来到灰之地界,已经看到了浮图施展太多手段。 那观世塔内,竟然还内敕着种种宝器! 第一层是飞剑,第二层又是什么?此塔一共八层,难道每层都有宝物? 飞剑掠出,劈砍在黑白色浊气之上,为浮图妖圣的周遭十丈清开太平,白袍翻飞,浮图站定在大地之上,他轻轻抬起一只手掌,那座观世塔逐渐变小,变得袖珍,就此悬停在掌心上方三尺位置,而这漫天流光,则是如星辰表面的光辉,围绕着白袍妖圣这枚极其耀眼的“巨大星辰”。 酒泉子面无表情,抬手一指。 那枚酒壶飞掠而出,锁定浮图妖圣,就此悬在头顶,壶口倾倒出一大片黑白秘纹,直接将那片大地所淹没,灰之地界的大地,经历了多年的厮杀,浸染无数妖修和人类的鲜血,极其坚韧,但在黑白秘纹的撞击之下,浮图脚底的土地,顿时支离破碎。 紧接着漫天雪白流光回拢,不再是劈砍四周左右的十丈方圆,在无数黑白秘纹的压缩之下,这些观世塔剑气一层层收紧,最终只守脚底三尺。 这便足矣。 浮图妖圣的神情自始至终没有变化,他脚底的那块狭窄石块,自行掠出,脱离这片被黑白秘纹淹没的大地,同时虚空之中,燃起一扇门户。 “想走?” 酒泉子眯起双眼,冷笑一声。 如今局势,对大隋大好。 龙皇殿想要放弃东妖域直接离开,他本不该阻拦,但如今看来……要不了多久,沉渊君就会返回战场,以那位北境新晋涅槃的实力,配合己方战力,还真的有可能让妖族付出惨痛代价。 那枚酒壶微微一颤,吐出一把飞剑,瞬间疾射而出,将那扇古门撞得破开。 浮图妖圣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看的神情,他狠狠瞥向酒泉子的方向,脚底那块窄石猛地加速,整个人横移数十丈,堪堪劈开那把飞剑,但即便如此,他的袖袍还是被斩切出一道口子,雪白的法袍之内,符箓倾泻流淌,裂开的口子之处,片片金灿符箓凝聚如熔岩,将附着衣袖之上的“剑意”侵吞,消化。 笼罩在浮图妖圣周身的雪白流光,在刚刚那柄飞剑摧枯拉朽的闪逝之下,全都被摧毁破碎,一线潮般连环炸开,绵密的炸响声音在他身旁回荡。 浮图妖圣冷冷凝视着酒泉子。 在红拂河内“长眠”的书院老祖宗,神情平静至极,他淡然道:“如果眼神能杀人,我早在二十岁那年就被仇家杀死了。” 浮图妖圣不再开口。 他的耳旁,传来了紫凰的神念之音。 “现在走了,沉渊怎么办?”紫凰在另外一片战场,不断弹指击飞苏幕遮的墨刀,她已然没有心思去对敌,即便落入下风也浑不在乎,“还有小衍山界的那女子……我一定要她死。” 浮图妖圣吐出一口气。 他平静道:“用凰火带我离开。” 这句话,让紫凰怔了怔。 她皱起眉头,望向浮图,却看到了一双“木然”的眼眸。 这句话,不是请求,而是要求。 甚至语气听起来有些像是命令。 浮图妖圣的语气,带着极其严肃的意味,道:“不然我们都会死。” 这句话以秘术凿入紫凰的魂海之中,如一粒石子,溅起千层浪。 紫凰浑身汗毛炸起,猛地“警醒”,她抬起素手,层层凰火从袖口飞出,将苏幕遮包裹,墨刀砍火如帘,白鹿洞书院女子院长持刀前冲,势如破竹,杀至紫凰的位置之时,女子妖圣原先所站之处,在短短数个呼吸已经空荡无物。 漫天凰火,同样将酒泉子的视野遮住。 红拂河内的老祖宗冷哼一声,抬脚剁下,土石飞溅,那把酒壶内蛰浅的杀力极强的飞剑,再度化为虚影掠出,甚至带出了滚滚雷声。 凰火海洋之中,传来一道阴柔的女子闷哼。 飞剑去而复返,悬在酒泉子掌心,燃烧的凰火逐渐在雪白剑面上熄灭,还残留的火星噼啪乱跳,被老祖宗两根手指自剑柄抹至剑尖,擦出一连串赤红色的光火,然后这永不熄灭的“凰火”便就此熄灭。 酒泉子神情凝重,端详着飞剑,剑身上残留着浅淡的腥气。 而自己的指尖,自剑身摩擦而过,沾染了些许血迹……这妖血上明显带着凤凰的气息,他抬起头来望向眼前,黑白色浊气布下来的禁制,已经被紫凰的世间极速所突破。 “有些可惜……没能拦住。” 苏幕遮缓缓降落,来到书院老祖宗的身边。 她收起墨刀,皱着眉头,望向远方的虚无之处,凰火收敛,破开的虚空正在“痊愈”,那两位龙皇殿的妖圣逃得实在有些快,尤其是那紫凰,最终实力骤增,似乎是动用了某种禁忌秘术。 酒泉子的神情却有些困惑。 他喃喃道:“这凰焰……有些古怪。” 苏幕遮皱起眉头,提着语调轻轻嗯了一声,老祖宗柔声道:“我认识浮图很久了……这个人藏得很深,在很多年前,他的观世塔内就摆满了宝物,只不过与我交手,只动用第一层的飞剑,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愿意暴露‘底牌’,绝不动用二三层以上的物事。” 顿了顿。 酒泉子以神性逼出凝聚在指尖的凤凰血液,那滴鲜血就悬在空中,化为一个晶莹剔透的血珠。 他凝视着血珠,淡淡道:“今日出手,他还是如此,那观世塔内绝对有着可让他们二人,不需要付出代价,便可逃离此地的‘物事’,但浮图妖圣不愿暴露……宁愿吃亏。” 苏幕遮冷笑道:“吃亏?他又没吃亏,受伤的可都是那头紫凰。” “受伤的都是那头紫凰?”酒泉子眼神凝重,他缓缓摇了摇头,道:“那可未必。” 苏幕遮有些惘然。 但她没有去细究书院老祖宗话语内潜藏的意思。 她转过头来,望向远方,洪流滚滚,铁骑踏地。 墨刀轻轻向下插入地面。 苏幕遮柔声道:“老祖宗,这一战,大隋已经赢了。” 酒泉子轻轻嗯了一声。 龙皇殿也放弃了北境战争,两位妖圣的退出,意味着大隋铁骑,可以肆意侵吞东妖域的力量……天海楼搬至此地,东妖域想要退出,已是千难万难,几近不可能。 滚滚的战鼓,在天地之间响起。 这是进攻,是厮杀。 是冲锋。 战鼓煌煌,如雷鸣! 灰界上空的阴云,有一线曙光倾撒,缓缓推进,光明如潮水,黑夜破碎裂开。 远方北境城头,有一道灰袍身影,背着极大的“厚重剑匣”,竭尽全力的飞掠而来,瞬间掠过城头,夺过鼓手的重锤,在战鼓法器之上,狠狠敲下一击爆破之音—— 煌煌战鼓之音,顿时散开,城头的所有人,都望向这道灰袍身影。 一道蕴含了巅峰星君修为的声音,扩散开来,压过了所有的鼓声。 这一声。 尖锐如灯碎!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回巢 一道身影掠过北境城头,速度之快,如弓弩上蓄满力劲疾射而出的重装弩箭,隐约带着空气破碎之音,瞬间将城头的一小块土石击碎,脚尖踩踏到北境城头地砖之后,动作却是无比“轻柔”,虽然背负巨大“剑匣”,但仍然极其轻盈的转身,没有撞伤任何一人。 在远方数里地外,那袭披着金色大氅的燃烧身影,保持着一臂“掷出”的姿态,看着被自己扔至北境城头的师弟,他沉沉吐出一口气,立即向着灰之地界的战场瞬移而去。 沉渊君目光极其凝重,望向前方。 那是……小衍山界的方向。 …… …… 灰袍翻飞,一柄重锤,狠狠锤砸而下,击打在战鼓法器之上。 “咚”的一声嘶鸣! 这一声重锤,夺走了北境城头所有人的听觉,闻者面容恍惚,这一声重锤,蕴含了极其深厚的神魂法门,但却并不伤人,只是其内蕴含了一种“警示”意味。 那袭灰袍脱落,露出一层细密的漆黑软甲,修长的身形。 “剑匣”重重插在城头地面,砸出一张不浅不深的蛛网。 被夺走战锤的那位将军府兵卒,跌坐在地,双手撑在地面,他神情苍白,望向那袭遮掩自己视角的灰袍,风吹而过,千觞君的面容展露而出……这张白皙的面孔,对城头的将军府年轻甲士来说,还有些陌生,但他腰间的那枚令牌,却没有人会不认识。 将军府,以下往上,所有甲士,将领,都受沉渊君之命。 但还有一枚“令牌”,见此令者,如见沉渊,这枚令牌在沉渊君重振将军府后便发配下去,据说由一位极其神秘的“夜行者”所持,向来锦衣夜行,替将军府做一些光天化日不好去做的事情……那枚令牌形如雕龙,牌面上被沉渊君亲笔,以极深笔劲刻下一个“影”字,以示灯下黑影之意。 北境城头明灯高悬,灯盏长燃,光明之下影卫蛰浅,铲除潜患。 “影卫大人……” 跌坐在地上的那位战鼓鼓手,瞳孔收缩,认出了那枚令牌! 一片哗然。 灰袍男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他就是那位北境城头极其神秘的“影卫”,在沉渊君身旁环伺,驱狼逐虎。 然而,在北境城头,曾见证了战神裴旻时代的老兵,眼神一下子红了起来,有人拎着长剑,呼吸急促,手臂颤抖,剑器“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有人认出了灰袍脱下后的那张白皙面孔。 将军府灭门,沉渊君执掌北境长城,当年的府邸破败,旧日师兄弟,已经离散,北境长城当年的战歌,最终只剩下一片凄凉……胤君生死不知,千觞君消弭人间,徐藏四处逃亡。 这些老兵,怎会忘记,当初在北境城头抚琴奏乐的那位“千觞君”! 原来他一直没有走。 原来他就是将军府的影卫……沉渊君挡在他的面前,把当年太宗杀律的光明遮挡,让他能够安然无虞的生活在北境。 一颗心,从来未变过。 夺过战锤之后的千觞君,卸下灰袍,在北境长城的诸多甲士门前,展露了自己的“真面容”,这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想法,也是沉 (本章未完,请翻页) 渊君的意思……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仅仅凭借一枚“影卫”令牌,还稍显不足,他需要一个更加令人信服,更加令人尊敬的身份。 将军府的二君子千觞。 剑匣也随之倾开一线,露出丝丝缕缕的逼仄气息……这缕气息做不了假,他身上的境界也做不了假。 “啪嗒”一声,一只膝铠重重砸叩在北境城头,一名身披甲胄的将军府老兵,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颤声高呼道:“恭迎将军府二先生!” 二先生? 二先生! 将军府的二先生……年轻的将士有些惘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将军府哪里来的“二先生”,但紧接着震撼的情绪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将军府的“二先生”消失已经很久了。 十多年前就不见了。 但……将军府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位二先生。 千觞君。 此起彼伏的跪地声,呼喊声,在北境城头响起,浪潮掀翻,千觞君平静看着身旁,一道道甲士下叩的身影,他闭上双眼,感受着头顶落下的光明……这么多年来,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在世人面前出现,来迎接这人间的曙光了。 吐出一口浊气。 他又是重重一锤砸在鼓面之上。 整片北境城头的声音荡散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这里,悠悠传荡开来的鼓声,原本壮烈煌煌如大日,却在他那一锤之下,夹杂了一丝“尖锐”的警音。 千觞君握拢战锤,望向四周的将士,沉声下令道:“将军府铁骑不可再攻,速速退回长城。” 顿了顿。 “立即!” 这道声音在北境城头扩散开来。 四周的将士面面相觑,对视一眼,有些惘然。 他们是实在不能理解,如今正是两军对弈,气势大盛之时,大隋铁骑忍辱负重完成了初步的撤离,随时可以回巢,如今出其不意,杀一个回马枪,将东妖域的天海楼吞下,岂不美哉? 局势大好,为什么要撤退? 这等命令,若不是出自于“影卫”和“千觞君”的口中,实行起来断然会受到层层阻力,北境将军府的沉渊君不在,本来没有其他人可以直接了当说服长城高层的那些领袖……但如今千觞君的声音落下,烽燧燃烧,这道训令便以极快的速度绵延开来。 将军府从不拖沓。 军令如山,如雷,如火,如风。 战鼓声音响彻穹宵,隆隆的声响,传递数百里,抵达小衍山界之外,那些铁骑凝结的洪流之处,同样引发了剧烈的震动……率领铁骑的将军府将领,皱起眉头,按照原先计划,若是妖域中计,分离,出现了人心不齐的情况,那么大隋将会迎来一个最佳的反扑局面。 就是如今的局面。 天海楼近在眼前,漫天的金翅大鹏鸟,都将沦为北境铁骑的狩猎之物。 然而这道战鼓之中传来的意味再明确不过。 撤退。 在战场上,绝不会有出错的军令,军令下达,就要执行。 在短短的数个呼吸之内,巨大的铁骑洪流,完成了新一轮的合并重组,马蹄声音震颤陆地,原本倾斜回掠, (本章未完,请翻页) 准备包裹天海楼战场的铁骑队伍,在这极短时间内完成变阵,然而化为两片滑掠的“羽翼”,擦着这片地界就此掠过,而且一往无前,根本就没有回头的意思。 “撤退!” 北境将军府的战旗高高飘扬,在这片大地上空,铁骑的速度奇快无比,在这片大地上汇聚如流星,奔向南方的长城阵法。 而与此同时,这道训令,也传递到了诸多圣山剑修的耳中。 …… …… “将军府铁骑放弃进攻了。” 酒泉子站在小衍山界之前,他的嘴唇忽然有些干枯,喃喃道:“沉渊君觉察到什么了?” 这等强大的实行力,贯彻到数万铁骑每一个人的铁血指挥,让这位红拂河老祖宗有些恍惚,他虽然久居皇城地底,过着世外散仙的日子,但当初也是在灰之地界浴血厮杀的人物,早在裴旻出世之前,他就在这片战场上,斩下诸多大敌的头颅。 当初的北境执掌者,同样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兵法之高超,令人赞叹……但驭阵在外,却绝不突进,因为决策再正确,传递需要时间,执行也需要时间,在这片灰界战场,最值得珍惜的就是两样东西。 时间和空间。 孤军深入,会埋下极大的隐患。 沉渊君的铁骑踏破凤鸣山后,甚至一度触碰到了妖族南妖域的边境堡垒,远在万里外的天都观战者,在沙盘上复盘这局战争之时,总是触目惊心,因为这只铁骑很有可能在触底反弹之前,就被妖族直接掐死……想要安然无虞的抽身,等同于痴人说梦。 大隋那边的文官,已经有好几位登上立政殿,“死谏”太子,意图问罪沉渊。 的确,犯此打错,几乎不用等待结果,已经可以定罪……沉渊君将北境数万的铁骑置之物外,选择孤注一掷的“赌博”。 但谁也没有想到,沉渊君不仅仅赌赢了,而且还是大胜。 铁骑付出了最小的伤亡代价回巢。 甚至……有机会反扑。 但在“反扑”机会来临之时,谁也不知道沉渊是怎么想的,如今北境城头的训令,哪怕不是他亲自传递,也一定由他做出。 放弃反扑。 立即回巢。 苏幕遮攥着墨刀,神情也有些惘然,她面色凝重,望向天海楼方向。 在她看来。 这是一个离谱的选择……离谱的程度,就像是当初她得知沉渊君踏破凤鸣山继续前冲的消息一样。 第一次,放弃大胜,冲击凤鸣山后的妖域领地。 第二次,仍然是放弃大胜,果断丢掉眼前的那块“肥肉”。 但这一次,苏幕遮已经不再将“沉渊君”看做一个赌徒。 她知道。 赌徒是永远不会知足,永远不会收手的。 沉渊君一定是提前预感到了什么。 酒泉子望向头顶,那片天海楼领域,忽然开始了扩散,风雪飞掠,对抗着黎明与长夜的更迭,在此刻轰隆隆席卷开来—— 要将整片天地,包裹那些后退的铁骑,都吞入古楼光辉笼罩的地界。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赎罪 穹顶之下,白袍老人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什么。 拥抱切割肌肤的寒冷霜雪。 风雪原的雪屑,片片如刀,就连他的金刚体魄也难以支撑,原先只是丝丝缕缕的红意渗透肌肤,但紧接着便是咔嚓咔嚓的软绵声音响起,衣袍被冻得渗出了水,然后结出冰渣……一位涅槃境界的妖圣,除非是力量燃烧透支到了极点,否则自身的生命体征,会被“星辉”或“妖力”一直维系。 但老人的眉眼低垂,呼吸绵长,而且羸弱。 他的体温很低,以至于风雪原落在其身上的雪屑,还没有来得及消融,便立即重新生出一层冰屑,因为他体表的温度,甚至比这些紫山堆积数百年的霜雪还要寒冷。 即便没有风雪原的雪落下,只有罡风刮过,极冷的空气,遇到肌肤,也会直接凝结。 于是白袍老人的眉须,在数个呼吸的功夫内,都挂上了一层下坠的冰雪长帘,风吹即散,断断续续,碎了又凝。 他在拥抱霜雪,在拥抱寒冷……也在拥抱死亡。 白长灯的不远处,撑开大红伞的红衣女童,小脸蛋儿紧绷,她的衣袂也挂上了些许霜雪寒意,但令她神情阴沉的,是四周“天海楼”领域的扩散,这股领域之力辐射开来,逐渐由十里开始扩张,十五里,二十里,二十五里……这座天海楼坐镇东妖域芥子山,按理来说,动用妖力去撑开领域,能够达到方圆百里尽在掌控的效果,这白袍老人是疯了? 拼命燃烧寿元,就为了撑开天海楼的领域? 他想做什么……拖住自己,然后破开东妖域虚空,让那些大鹏鸟来吞下北境的铁骑? 不……绝不可能,事已至此,龙皇殿撤手之后,东妖域便已经不可能拧转局面,高层战力完全不能与大隋媲美,接下来的战争,已经不可能迎来转机。 除非…… 楚绡瞳孔忽然收缩。 她望向那座古楼,神情变得极其难看,原先唇角悬挂的笑意,此刻陡然消失,连一丝一毫也没有剩余。 那座如天上白玉京的“天海楼”,楼阁漆黑,一片死寂。 但此刻,却有一盏烛火,隔着“窗户纸”,缓缓燃烧而起,点亮了其中一个漆黑至暗的屋阁,紧接着,这缕光火复燃,光明的燃烧只需要刹那,光明的传播连刹那都不需要,几乎是在这个念头从楚绡脑海里迸出的那一刻,漆黑的天海楼便彻底的燃烧起来,轰轰烈烈的虚无之火,将四面八方的沸扬霜雪全都点燃,一束束的惨白光芒照破虚妄,来回拧转。 这缕光明不是日光,也不像是月光。 雪白,惨白,带着人间极致的寒冷……比风雪原大雪还要寒冷的寒冷。 这正是白长灯所拥抱的东西。 “大人……” 白袍老人的神情有些扭曲,他近乎于梦呓一般的轻声低语,像是痛苦的哀鸣,又像是欢愉的呼唤。 张开双臂,被无数的光明所穿过。 拥抱着寒冷的同时,寒冷也抱住了他——老人的身上顿时结出了层层冰渣,妖圣的力量在虚无之中燃烧,此刻就连这涅槃之火似乎都被冻结。 他彻底的失败了,白帝大人给了他好几次机会,在西妖域棋盘的“生灭两卷”失窃之后,关于东妖域白帝的猜疑便越来越多,越闹越大,最终这个事情的处理,在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向着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直奔…… 所有人都在猜测。 白帝……已经遭遇不幸。 若非如此,在白早休郡主失踪之时,为何不展化魂念。 在凤鸣山破之时,在天神高原东妖域受挫之时,在小衍山界展露之时……这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对于东妖域而言既是机会,又是试探。 白帝是否还活着。 这就是龙皇殿的浮图妖圣,一直想要探究的问题。 答案……在天海楼点燃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昭然。 有人提前预感到了这一切。 譬如灞都城的火凤,这头凤凰不知道是自己的预感,还是师门中人的“卦算”,放弃了与沉渊君的对决,也放弃了纠缠这位北境新主的念头,直接离开灰界。 而不仅仅是火凤……龙皇殿的浮图,也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 直接放弃眼下的战斗,即便有所损失,也决不恋战。 为此,浮图观世塔内第一层的所有飞剑,被酒泉子击毁,而且离开之时,浮图妖圣和紫凰妖圣二人,似乎还受了不轻的伤势。 即便如此,也要果断离开。 因为“天海楼”的领域一旦真正铺散开来,那么……将无人能够离开。 这便是最严重的的后果,所有的试探,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这些试探者的心中,那个他们所希望看到的结果,远远要大于这个严重后果……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一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替他们尝试过了,数次在东妖域头上动土。 那位白帝,就算没有死……恐怕也无法离开芥子山了。 这就是他们的想法。 不仅仅是火凤,浮图,灞都城,龙皇殿……还有大隋的一些大能,关于“白帝”的传闻和猜疑表面上波澜不起,但暗地里已经席卷了两座天下。 …… …… 白长灯原本漆黑的瞳孔,在燃烧涅槃之火后,逐渐变得金灿,像是一盏炽热燃烧的长明灯,但天海楼亮起之后,他眼中的金灿光芒便被更大的白光所盖过……紧接着,森寒的雪霜拥抱了他,他眼眸之中的金灿意味一点一点消弭,不是熄灭,而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燃烧。 由金色……变成白色。 惨白的霜雪颜色。 不……准确的说,比霜雪还要白。 这是一种纯粹的,没有温度的白色。 楚绡神情阴沉向前俯冲,但刚刚起步,额头就撞到了一片虚无的“空气壁”上,她转身回掠,狠狠以伞尖戳去,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空气爆碎之音,伞面扭曲,伞骨发出痛苦的尖啸,她抬起双手猛地向左右两边撑起,然而头顶脚底,像是被无形的石壁卡死。 楚绡尖声长啸,以意念驭使那柄红伞。 陆圣留给她的红伞,内里蕴含着大量的符箓,此刻轰隆隆如洪水一般倾斜而出,金灿的符箓撞击在雪白的虚无壁面之上,金灿符箓如熔岩,却无法消融这件凭空出现的逼仄楼阁……楚绡的身子骨极小,像是一个四五岁的稚嫩女童,若是换了一个成年人,此刻恐怕已经被硬生生压得胸膛炸开,整个人化为一枚压缩的肉饼,饶是如此,这片楼阁不断收缩,仍然将楚绡挤压出骨骼的裂响声音。 白长灯垂落双眼,神情既有温馨,也有森然。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他怀中搂抱的虚无,只有一个四五岁女童的大小……天海楼内万千楼阁光火生焰,但唯独一间楼阁没有点亮,那件楼阁……也只有他怀抱的这个大小。 这片领域所笼罩的地界,一个也逃不掉。 白长灯轻轻吸气,他的胸膛已经干瘪到向内凹陷,此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竟然连骨骼都随着吸气声音破碎开裂,他硬生生将怀中的虚无又“搂紧”了三分。 他不需要杀死楚绡,也无法杀死楚绡。 但他……只需要困住这位紫山山主,就足够了。 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人,只是少数……龙皇殿的那两位修行者逃得够快,有些可惜,不然被天海楼领域罩住的话,应该也逃不掉了,那枚名为“老龙钟”的先天灵宝,是一件价值极其珍贵的宝器。 不过……大人在闭关结束之后,应该也不需要这样的灵宝了吧? 白长灯自嘲的笑了笑。 他的魂念在极度的低温之下,就连思考都有些困难,闪逝的思维零零散散,像是坠入冰海里的白蛇,挣扎着身子不被冻僵,最终只剩下闪电般的几个回忆片段。 为白帝大人捧剑。 与白帝一同登山。 俯瞰芥子山下万千生灵。 世人都会衰老,妖修也免不过,逃不掉……但他太了解自己侍奉的这位大人,修行天赋之高,即便放到荒古,也是一等一的大妖,绝不会逊色于荒古的那些怪物们,在荒古年代之前有妖修成就不朽,那么白帝大人也可以。 大鹏鸟始祖做不成的事情。 白帝来做。 在最后的一次闭关之前,白帝大人将芥子山,还有两位子女,都托付给了自己。 他当初信誓旦旦,要让白如来成为妖域的第一人,绝不会让白早休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但如今看来,他食言了,曾经许诺的那些诺言,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没有做到。 不仅仅没有照顾好郡主,也没有护好少主。 而西妖域棋盘的“谋划”也被打断……那两卷古书,一直为芥子山闭关的白帝大人,输送着源源不断的“愿力”,维系着巨大消耗的生机,而在那天之后,诸多流言席卷,他也动过请“白帝”出关的念头。 芥子山静室,死关门前,石壁封死。 生机还在,浑然如意,大道气运极尽溢出……这是一种即将功成圆满的大气象。 那一日,白长灯立了决心,决不可让白帝为身外之物操心。 他以涅槃之身出手杀一介命星小辈,但在天神高原受挫,身受重伤。 接着便是凤鸣山破,白海妖圣身死道消,他再度被沉渊君打伤。 此后背水一战,搬来天海楼……白帝残留的那缕意志没有阻止他。 他便知道,自己还有机会。 那位大人,是想看到自己,去将功赎过的。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少主输给宁奕,东妖域输给大隋,这一切他已经无法挽回……只剩下最坏的那个结果。 让那位大人出关。 老人闭上双眼,苍老干枯的面颊,有两行湿润滑过。 他轻声喃喃。 “大人,我要……赎罪。” (本章完)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白色皇帝 上 “大人……我要,赎罪。” 衰老的声音,从胸膛里挤出,像是挤压出了老人的最后一口气。 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整座天海楼的光芒陡然炸开,在穹顶上方如一场掀翻的骤烈雪暴,平铺着与风雪原撞击在一起—— 楚绡瞳孔收缩。 …… …… 小衍山界。 春风缭绕,山水瀑布一线洞开。 这世间的万物,春暖花开,如归三月,草长莺飞有雀鸣。 宁奕轻轻张开双臂,他站在山界门口,看着面前的一片枯山败水被剑意荡开,藤蔓摇曳,山水瀑布的那一边,一道披着紫衫的娇俏身影,从万物复苏之中醒来,向着自己跑来。 在这一刻,时间都变得很慢。 宁奕笑着眯起了眼,笑着抱住了丫头,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额首抵着额首,身后是无数迎接他归乡的同袍,剑修,耳旁还有铺天盖地的呼喊声音,天海楼的领域就要被大隋铁骑攻破,这一程千里山水,行路迢迢,千难万难……也总算走到了“终点”。 修成正果。 在这短暂的刹那,天海楼的那道骤光还没有炸开。 北境尖锐的战鼓嘶鸣还没有彻响。 一切都是美好,温暖的。 像是梦境一般。 抱住丫头的那一刻,宁奕的指尖有些颤抖,他轻轻吸气,然后用力地吐出一口气,指尖是真实的温热的触感,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 …… …… “轰”的一声。 天海楼地界的一道窄口被攻破。 披着黑白大氅的千手,施展出数十丈如小山般的菩萨法相,直接将极意妖君钉在一座小山山壁之上,大鹏鸟血液流淌,几近干涸,极限与极限之间的战斗,本来不该如此之快的分出胜负,但是这场原本二对二的厮杀,却以龙皇殿“白骨城主”的临阵脱逃而画上句号,东妖域遭遇了龙皇殿的巨大背叛,而极意妖君在两位极限的实力碾压之下,根本无法镇守住天海楼地界最重要的那个入口,败下阵来。 楚江王周身缭绕在一团黑雾之中,他悬在山壁之前,一刀插入极意妖君的肩头,他的背后悬着十二柄飞刀,这位地府极其神秘的二殿阎王,不言不语,将飞刀一柄一柄插在极意妖君的身躯之中,同时动用秘术,封闭四周的空间,以防凄惨凌厉的妖嚎传出。 大鹏鸟的妖身被他逼出,地府杀手的手段极其残忍,而且行事风格向来肆无忌惮,只看结果……如今楚江王并没有直接了却极意妖君的“性命”,一是他知道,这头大鹏鸟有一缕魂魄留在芥子山,即便杀了也是白杀……第二点,就是受人嘱托,要让东妖域的妖修,好好吃一点苦头。 楚江王神情平静,从腰囊里取出一枚细针,两根手指将其轻轻捻住,黑雾摇曳,那根银亮细针闪逝着刺目光芒,悬在极意妖君的额首,随着他手指的轻盈动作,缓慢旋下,刺入极意妖君的眉骨之中。 戾鸣几乎要撕裂楚江王的耳膜。 他神情仍然平静,将银针一按到底,然后注视着这位极限妖君的怨憎目光。 沙哑的声音从极意的胸膛里传出。 “我记住你了……人类。” “砰——”的一声,他面前的那具强悍妖躯,就此炸开,化为一蓬金灿血雾,铺天盖地的雾气之中,楚江王神情平静的挥了挥手,将这蓬血雨驱逐。 这位地府极限星君,转过头来。 他望向天海楼的核心区域,一只手轻轻擦拭嘴唇,细细回味大鹏鸟的妖血。 北境的战鼓声音,好像熄灭了。 天海楼的寒光越铺越远。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 …… “师弟!” 温韬的喊声,在远方惊喜的响起,道士一身法袍邋遢,乱七八糟,头上的紫金冠也东倒西歪,他被千手师姐拎着,一路从北境长城飞掠而来,过五关斩六将,最终以寻龙经叩定宁奕方向,现在终于如愿以偿,看见了小衍山界的那两道相拥身影。 黑白大氅随风飘摇。 千手的身上沾染了诸多灰尘,面颊肌肤还带着些许伤势,她轻笑着一只手按在温韬的肩头,示意不要过去……让那两人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独处。 温韬怔了怔,眼神慢慢变得柔和,他笑着挠了挠头,立即安静下来……那片山雾摇曳,小山头上,两道身影相拥在一起,虽然看不太真切,但这一幕实在令人觉得温暖。 裴丫头……是一个好姑娘。 温韬的胸膛里生出了诸多感慨,他看着宁奕,又想到了自己的上一位师弟,这一幕画面在很久之前见过,这些年来,蜀山的生活一直有些无趣,直至徐藏带回了宁师弟。 他还记得叶长风前辈来蜀山的那段日子。 丫头的笋肉焖锅。 大家一起喝酒,一起划拳,比划剑道,跟宁师弟谈论墓陵风水。 这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期待着这一幕的上演。 大家都说……宁师弟死了,命珠破碎,消失在长陵的奇点之后,他温韬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寻龙点穴,推演之术举世无双,这三年来,他不知踏遍了多少圣山禁地,甚至去天都试探皇族禁忌,只为了找到自己失踪的小师弟。 温韬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艰涩道:“师弟还活着……太好了。” 肩头被千手狠狠拍了一巴掌。 千手师姐笑骂道:“这叫什么话?” 她的眼神也有些湿润。 又有两道身影破开天海楼的入口,瞎子齐锈和徐来两人,倏忽落在千手和温韬所在山头,两人望向小衍山界的那片摇曳雾气,面面相觑,然后看见了温韬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噤声的神情。 瞎子虽然看不见,但仍然做出了“望”的动作……他的浑浊眼珠里闪过复杂意味,神情复杂的笑了笑,心底的那些不开心,担忧,怀疑,全都被欣喜所掩盖。 “师弟还在……丫头也在。” 他轻声感慨道:“这三年来的等待,是值得的。” 徐来环抱双臂,他轻轻向后靠去,后背倚靠在千机术凝聚的那盏灯笼上,这位剑湖宫如今的话事人,神情有些复杂,他回想着天下大雪的那一幕,笑道:“这小子抱得美人归,也不枉老子奋力杀敌至此……之前有些困惑一直想不懂,现在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将军府倾尽全力要保他。” 天海楼地界的入口,一个一个都被突破,大隋的星君战力,赢得了这场攻防战的全面胜利,而随着地界入口的破碎,一道又一道的身影落在小衍山界前,看起来“漫长”,但事实上这些界口的破碎都发生在几乎同一个时刻。 参与到这场突破站的大修行者,都是与宁奕有过交集的人物,看见这一幕,神情既温暖,又感慨。 曹燃拍手叫好,脚底的那条火龙缓慢化为燃烧火星,整个人徐徐落地,神情精彩,对着叶红拂挤眉弄眼,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位珞珈山的小山主,无视了曹燃的目光,身上红纱缓缓落定,飘身来到了师尊身旁,看着宁奕和裴灵素相拥,面无表情,默默将出鞘染血的古剑重新插回剑鞘中。 声声慢在水月师叔身旁,率领白鹿洞书院的剑修,破开天海楼的一处界叩,她望向那相拥的璧人,眼里诸多情绪闪逝,但终究唇角还是微微翘起,发自内心的,替宁先生的归来而感到开心。 柳十一拽着谷小雨,来到小山头前。 挥舞着大剑的少年郎,将断霜插在山头,喘着粗气,一只手手背擦拭着额首的汗渍,露出了憨憨的笑容,他看着那道朦胧模糊的影子,叹气道:“裴姐姐也太好看了吧。” 心底暗暗道。 小师叔也太有福气了吧? 白衣剑痴的眼里有些许的复杂,他想了想自己习剑的这一二三四……十几年来,似乎没有与什么女子说过话,而离开剑湖宫下山游历的这几年来,不乏有年轻貌美的姑娘找自己搭讪,却通通被他拒绝,三句话也说不到。 他本觉得孤身一人,心无旁骛,直指大道便可。 “我心中只有剑道,没有其他。” 这句话当时是宁奕跟自己说的……彼时柳十一细细回味,只觉得宁奕道心无比坚稳,这句话听起来相当有道理,于是自己记下来,但不曾想,如今这个姓宁的家伙摇身一变,就把什么大道,什么剑心,都抛在了脑后。 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柳十一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他默默咀嚼,回味,这些问题实在还是让人想不明白……只不过如今宁奕身上的气息,明显变得更强了。 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剑痴低垂眉眼,他一心追求剑道,追求变强……但卡在瓶颈之后,便再难突破,如今竟然隐约有所感悟,这世上的凡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也躲不过爱憎别离,若是一味的修行,连自身的心境都感受不到,又如何能够修成正果? 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袖。 谷小雨满脸小心翼翼,轻声问道:“柳先生,我家宁师叔和裴姐姐,是不是还蛮配的?” 柳十一沉默片刻。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得到了这个回应,小不点笑意盎然,心境轻盈,果然果然,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这么看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白色皇帝 中 小衍山界前,各大圣山的大修行者踏破天海楼界口。 山雾之外,有如隔海。 战鼓煌煌,有如潮水。 然而这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陆续三四位大修行者踏入天海楼地界的时候,千手的神情便有些变了,她蹙起眉头,望向四周……这天海楼乃是东妖域最强大的宝器,此刻降临灰之地界,哪怕大隋气势再盛,攻破这界口,也绝不可能都赶在这么一个时刻。 镇守天海楼的东妖域妖修,哪里会这么巧合的……同时败给大隋? 东妖域的那些妖修,在芥子山受令于大长老白长灯,白帝生死未卜之际,那位大长老,如今正在天海楼上空,与紫山山主交战。 而此刻,天海楼的骤光猛地扩散开来—— “不好!” 千手的神情陡然阴沉下来,她以一道神念扩散开来。 “走!” 远天战鼓煌煌,飞沙走石,千觞君在北境城头捶下的尖锐轰鸣之音传递至小衍山界,这道饱含警惕之意的神念汹涌翻滚。 在小衍山界山头,攻破天海楼地界的众人,只觉得神情恍惚。 下一刹那,山雾倾开。 天地之间,多了一道身影。 一道惨白的身影。 …… …… 一柄尖锐的,狭长的,如剑一般锋锐的物事。 刺破了自己的胸膛,极其轻松的挤入了自己的肌肤之中,然后从后背穿透而出。 宁奕的神情有些惘然。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的喜悦之中,怀里的那袭紫衫是那么的温热,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毫无保留……然而这柄如刀刃一样锋锐的“物事”穿透宁奕后背之后,陡然拉扯,血肉破碎的声音便在魂魄深处响起。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神池破碎了? 好像是的……自己那颗千难万难凝聚的“神池”,在这一刻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声音,低下头来,宁奕这才看清楚,刺穿自己血肉的是什么。 是一只惨白的尾翼,有些像是成年男人的粗壮手臂,雪白尾翼的椎骨截截立起,包裹着浅浅的肉膜,上面层层叠叠布满了鳞片,看起来枯瘦如柴,偏偏灿若金刚,闪烁着银亮的光泽。 这一瞥,让宁奕的心都破碎了。 穿透自己血肉的伤势……带来的痛苦很是有限。 这只不过是肉体上的痛苦。 而他眼中看到的景象。 却让他的道心,几乎崩溃。 丫头的胸口,被这只锐利的“尖爪”穿透,呼啸的风声伴随着利爪的抽出,她的喉咙里发出了极轻的一声闷哼,一条狭长的白尾抽出,带出一连串的血珠。 两个人相拥着重重倒下,磅礴的鲜血喷薄而出。 宁奕的大脑一片空白。 沉重的呼吸声音在大雪地上翻滚。 在这一刻,他连痛苦都觉察不到了……他的神念根本就没有捕捉到这道身影的来临,倒下的刹那,他的余光才看清,在小衍山界的山门前,到底站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浑身包裹在燃烧的雪火之中,尾翼摇曳竖起,如响尾蛇一般嘶嘶作响,尖锥之处,一滴滴的鲜血汇聚,这就是刚刚刺穿自己和丫头的“武器”。 一张惨白的面容展现在面前,那怪物幽幽吐着冷气,五官狰狞,四肢纤细而狭长,通过些许零散的翎羽,还能捕捉到些许大鹏鸟的特征……但更多的,是趋向于真龙血脉的显化。 宁奕痛苦的攥紧十指。 这位闭关在芥子山的东妖域帝皇,根本就没有死。 只不过……确实出了一些问题。 世人都说他老了,年岁快要接近大限,事实的确如此,但比起衰老来的更可怕的,是修行境界的阻顿。 没有人会甘心面对死亡,尤其是像白帝这样的雄主,他能够接受一切的失败,唯独不能接受自己没有重来的机会。 于是就有了最后一次的闭关。 破开大限,迎来新生。 此刻的“白帝”,看起来似乎成功破开了那道寿元上的大限,他的浑身燃烧着数之不清的生机,滚滚涅槃火焰沸腾,这样的新生,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的灵智像是回到了混沌之中,此刻不知还保留了多少分的清醒。 好在这并不是一种不可逆的过程。 妖修从未开灵智到慢慢通明,需要的只是时间,但很显然,此刻的白帝并没有展化出太多的“智慧”。 他刚刚破开芥子山。 指引他来到这里的,就是本能。 指引他做出这一切的……也是本能。 白帝的神情一片漠然,他闻嗅着天地寒气间缓缓弥散开来的血腥气息,两个人类的血液闻起来都异常香甜,他追寻着自己的“生字卷”而来,但意外之喜是,那女子的气息,带着一股久远的熟悉味道。 当初有一位人类,大肆屠杀他麾下东妖域的妖族子民,甚至还斩落了大鹏鸟一族的妖圣。 白帝缓缓挪移头颅,望向那个前胸后背都被凿穿的紫衫女子,他的口中极其沙哑的吐出两个字来。 “裴……旻?” 他还记得那个男人……那个在漫长岁月里,为数不多让自己觉得忌惮,心中生出了“避战”念头的年轻剑仙,但好在这样惊艳的人物没有活太久,很快就死在了尘土黄沙之中。 今日,白帝见到了裴旻的女儿。 他感受到了血脉的延续,那股剑仙鲜血的传承……不曾断绝。 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头顶的“小衍山界”,这片领域内充斥着裴旻的剑意,这是那位年轻剑仙留给自己子嗣的礼物,要将这片传承一直延续下去的宝物。 已经被炼化了。 丫头就是小衍山界的主人。 他落在小衍山界之后,漫天的剑意便如雷霆一般奔涌而来,之前那一道剑意便可震飞紫凰的杀念,此刻噼里啪啦尽数砸落在白帝的肩头,溅起了一阵惨白的雪雾。 他面无表情,承受着“剑念”的击打。 若是裴旻还活着……他不介意与那位剑仙走上两招,但如今人都死了,单单凭借剑念,怎么可能撼动自己?可惜他的女儿修行境界太浅,连涅槃之火都没有点燃……即便炼化小衍山界,也不够看。 白帝的唇角,浮现出惨白的笑容,他幽幽望向那倒下的一男一女,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他没有再出手,而是木然观看着这一幕。 …… …… 雪雾尘埃翻飞,宁奕的手指万分颤抖。 他的胸膛被剖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生字卷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汇聚而来,却被他拒绝。 宁奕翻身在丫头的身前,一只手撑着地面,他看着那张娇俏而又绝美的面孔,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指尖的金光不断挤出,“生字卷”的力量汹涌澎湃,向着裴灵素的身上灌注。 “醒……醒醒……” 喉咙像是被刀狠狠割开了一口子。 宁奕说话之时,万千寒风倒灌,话音艰涩,泣血一般。 原本无往不利的生字卷生机,在此刻竟然变得无力,这些金光落在丫头的胸口,轻轻摇曳,只是徘徊,却不能入内,最终化为飘摇的烛火,重新回到宁奕的胸膛。 为什么…… 为什么? 宁奕的眼神怔住了,他头一次变得慌乱,低下头来,眼前的紫衫姑娘,胸口生出了层层寒冰,鲜血也不再喷涌,这些冰渣的覆盖速度之快,超过了鲜血的溢出,紫衫破碎的胸口,像是绽放了一朵猩红色的冰花。 宁奕的体内,因为沸腾燃烧的神性……即便神池破碎,仍然保留着无比顽强的生机。 他是一根霜草。 霜草绝不会被冻死……白帝的那一击,就像是从生命层次传递出“湮灭”的训令,于是即便是执剑者的神池,也无法在命星境界去抵抗这道训令。 神池瓦解。 池水汹涌炸开。 而“湮灭”的训令继续传递,却被宁奕血液内,如野火一般的神性所阻拦。 极寒与极炽,是一种相悖的力量。 宁奕的嘴唇变得苍白,他的体内燃烧着滚滚野火,这股火焰永不熄灭,即便是白帝的“湮灭”,也无法将其冻结。 他抬起一只手来,那柄细雪呼啸而来,被宁奕单手握住,“撕啦”一声,在手腕上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宁奕的面色更加苍白,但更多的是麻木,是焦灼。 他摇摇晃晃,将手腕的豁口对准丫头,用神念汇聚自己的鲜血,对准丫头的嘴唇。 猩红的血液落在枯白的嘴唇上。 化开。 消融。 女孩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容,偏偏嘴唇殷红,像是含了胭脂,明媚动人,楚楚可怜 只是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丫头……” 宁奕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大量的鲜血倾泻而出。 不再动用生字卷修补伤势,但体魄的自我修补功能还是极其强大,手腕上的豁口在几个呼吸之后就有了止血的趋势,于是宁奕再度狠狠挥剑,再一度剖开肌肤。 他俯倒在丫头的身前。 一道微弱的声音,在风雪之中响起。 “哥……” 有人轻轻呼唤着宁奕。 一只苍白的,冰冷的手,搂在宁奕的后脑。 宁奕怔住。 嘴唇温热,鲜红。 映入眼帘的,是裴灵素泪流满面的笑脸。 “哥。”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白色皇帝 下 骤烈的霜雪在小衍山界外席卷。 “白帝”降临的那一刻,磅礴的威压倾荡开来,涅槃境界之下的修行者,直接被这股威压,自血脉层次上碾压,翻滚的气浪将千手所在的小山头直接打得支离破碎,一干修行者被这股气浪掀得东倒西歪,因为距离“稍远”的缘故,也因为白帝的杀念根本就没有向那个方向倾注,各大圣山和书院的星君修行者,驭使护体罡气,笼罩住身后的师门众人,不至于受到伤害,一枚枚巨大的罡气气球升腾而起,将诸人包裹起来。 霜雪翻飞。 温韬的修行境界虽然不高,但他的探查能力却是极强……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小衍山界的血腥气息,那道霜雪散开之后,大地上多了一道“盘踞”的大妖身形,而之前相互依偎的一男一女,此刻已然躺在血泊之中。 温韬顿时怒吼一声,双目赤红,怒发冲冠,想要飞掠而出,却被一只雪白如玉的手掌拽住,千手狠狠拽住自己的三师弟,将他一把掷在地上,然后声音低沉,无比痛苦道:“走。” 温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走? 他望向师姐。 千手的掌心血肉已经被自己攥得一片模糊。 她死死盯着宁奕的方向,但吸引所有眼神的并不是自己的宁师弟……而是那道傲立在天地之间的,雪白的身影。 白帝。 制霸东妖域的白帝。 山雾破碎,霜雪倒开,宁奕和裴灵素两人相拥的画面,被雪白的杀念撕碎,就像是一场易碎的梦境……上一刹那,大家还沉浸在战鼓煌煌的胜利之中,下一刹那,那位白色皇帝降临,铺天盖地的杀念席卷而来。 千手终于明白。 为什么头顶的天海楼,要如此拼命的铺展领域了。 为什么这片地界的各处界口,会在同一时刻,如此巧合的被攻破了。 这是东妖域的釜底抽薪之计。 天海楼领域铺展之处,便是白帝的绝对领域,领域之内,绝不会有人是白帝的对手……若是北境的将军府不及时下令,大隋的铁骑将在一瞬间被拉入领域之内,任人宰割。 这场看似大隋稳胜的战争……东妖域还有最后一枚筹码。 就是那位白帝。 一枚足够改变败局,逆转乾坤的砝码……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东妖域的主人,所有的宝器,所有的性命,都归他只手执掌。 只要他出现,那么东妖域低迷的士气便不算什么。 只要他出现,那么大隋牌面上的这几位涅槃……也不算什么。 天海楼的降临,绝不是白长灯的“莽撞”之策,相反,是经过这位大长老生死熟虑之后的“艰难选择”……唯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扩散天海楼所需要的那股磅礴妖力。 天海楼上空,一袭白袍,正在疯狂燃烧自己的命元。 这便是代价。 这便是……白长灯的选择。 …… …… 那道惨白身影出现的刹那,突破天海楼地界的其他大隋修行者,毫不犹豫,立即开始了撤退,一道道流光以疯狂的速度向着天海楼地界外掠去……宗门内的大修行者,在隔着数里地看到那道雪白皇帝身影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恐惧。 他们的庆幸就是,那位白帝的力量,只笼罩在区区一片狭窄地界。 只笼罩在……那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温韬冷静的速度极快,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千手师姐的抉择是万分正确的……因为如今的蜀山没有任何资本,没有任何力量,没有任何胜算,可以去迎战白帝。 他如果真的冲出去了,连一刹那都无法坚持,恐怕会瞬间被消融,在白帝的杀念洪流中化为齑粉。 千手面无表情,催动星辉,带着几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谷小雨怔怔回头,他惘然看着那片大雪起起落落。 盖在宁师叔和裴姐姐的身上。 小不点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 他问道:“宁师叔怎么办。” 千手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沙哑道。 “大隋有涅槃,这不是我们的战场。” 谷小雨的目光没有转移。 那两道身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看到了宁师叔捧着裴姐姐嚎啕大哭的模糊影子。 心底一恸。 谷小雨傻傻问道。 “那些涅槃,他们……会把宁师叔带回来吗?” 他不是真的傻子,那道惨白的身影,是谷小雨见过的气息最强大的修行者……千手师父就像是一轮皓月,在师父面前,大隋所有涅槃以下的修行者,都黯然失色,而师父在那头风雪席卷的魁梧大妖面前,却像是一枚渺小的星辰。 差距就是这么的大。 这个问题……没有回答。 …… …… 白帝平静地端详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他没有去截杀那些四散逃离的人类,在他眼中看来……星君和初境一样,都是蝼蚁,被囚压在天海楼地界,无从逃离,接下来有的是时间去“屠杀”。 他更愿意去观看如今近在咫尺的这一出好戏。 不出他所意料的,人类的喜怒哀乐,万般情绪,总是比妖族来的强烈,这些年来,他闭关修行,慢慢接近那一步,却也慢慢丧失了一些东西……他逐渐品尝不到喜悦,也品尝不到痛苦,这人世间的情绪,一点一点离他而去。 但此刻的“观看”,却让他生出一些恍惚。 因为眼前的黑袍年轻人,实在哭得太伤心。 大悲无声。 宁奕的喉咙里已经挤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胸膛干瘪震颤,血洞流淌,几近枯萎,身躯的气态萎靡到了极点……但他浑然不在乎,所有的意念都汇聚到双手。 宁奕的双手捧着一张易碎的娇俏的面孔,就像是捧着一团风絮,生怕风一吹就散了。 丫头就像是一团风絮。 风吹,会散。 雨落,会化。 紫衫上开满了雪白如冰的花朵,冰花结晶内封存着鲜红的血丝……还有白帝的怨念。 当年裴旻杀东妖域妖圣。 如今他杀裴旻子嗣。 一报还一报,一杀还一杀……这是因果,是报应,是轮回。 是将军府和东妖域永世也不可能化解的仇怨。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梦碎 宁奕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他坐在红雀的背上,上下四方,皆是莽莽,无垠的星空,璀璨的星河。 怀里搂着丫头。 丫头没有去看漫天的星河和云流,只是把头埋在胸膛里,轻轻喊着自己的名字。 “宁奕……” 这声音听起来柔和而又悲伤。 带着一丝丝的哭腔。 那场梦其实很美好,因为一切的景象都太美了,不仅仅是头顶的穹云,身旁的灿星,还是怀中的丫头,美得让人忘了呼吸,也不想醒来。 在那场梦里,宁奕搂着小丫头,裴灵素说了很多的话,但出口便化作风中的流云,一个字也听不清。 天下大雪。 身前身后四万里。 一片茫茫。 …… …… 梦碎了。 梦醒了。 宁奕捧着女孩的面颊,看着那具身躯里的火焰,一点一点在消弭……丫头的生机被极致的严寒所冻结,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通过鲜血的喂服,生字卷的力量艰难渗入丫头的身体里,勉强保住了最核心的那一缕魂念。 就像是风中随时可能破碎的飘絮。 宁奕勾着脊背,卧在风沙霜雪之中,他从未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刻……能够仔仔细细,去看一遍丫头的眉眼,小时候他总嫌丫头烦,到了后来,丫头跟他去蜀山,去天都,在剑行侯府研习,再也不吵人不闹人,变得安安静静。 他又有些不习惯了。 人总是会变的……丫头的五官长开了,眉眼却依然清稚,粉白的面颊上还有些许的婴儿肥,嘴唇殷红,轻轻开阖,就像是那场孤独梦境里的画面。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 宁奕努力去听,却捕捉不到。 他不断的“嗯嗯”,不断的点头,其实他什么都听不见,他一只手用力按住丫头的胸口,那道贯穿伤势已经覆盖上了一层霜雪,这是比流血更可怕的事情……白帝的大道意境之中带着无从忤逆的“湮灭”,或许是西妖域棋盘那卷“灭字卷”的缘故,身负生字卷的宁奕能够抵抗 ,但丫头的鲜血被霜雪冻结之后,浑身散发出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 宁奕在徐藏身上见到过。 死气。 她在不可逆转的,走向死亡。 这些霜雪驱除不掉,那么这“湮灭”意境便会不断扩散……不断蔓延,直至将她所有的魂火都熄灭。 宁奕能够做到的,就是以那唯一渗透进去的“生之力”,守住丫头的一点灵识。 两个人,血液相通。 宁奕能够感到,丫头的身体里,那些汹涌澎湃的剑气,这些剑气的数量之多,存在之密集,远远超过了宁奕的想象……他本以为,丫头在紫山风雪原闭关的这三年,修行境界再强,跨越再多,也很难比得上自己,但如今看来,这些剑气根基之扎实,能够确保丫头一路直通大道,若是不出意外,只需要按部就班修行,就可破开星君门槛,就连点燃涅之火,也要不了太久。 但……一物降一物。 剑气可杀人,不可救人。 在这“湮灭”意境之下,这经脉之中蛰藏的剑气,已然预兆到了危险,沸腾乱窜,却无法击碎这无形蔓延的“死亡”……直到宁奕的生之力揉入血液。 它们没有抗拒。 “湮灭”意境的扩散,不断冻结着丫头身上的肌肤。 她的手指,小臂,都结出了一层冰渣,这缕冰霜不断蔓延。 丫头一只手轻轻揉着宁奕的面颊,她的嘴唇血色一点一点消散,还在轻声念着什么言语……宁奕忽然一怔,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丫头。 丫头体内的那些剑气,本是桀骜不驯,杀念陡然,之所以会温顺……是因为主人要它们温顺。 而这些“含糊不清”的话语,并非是生死消弭之间的柔情蜜语,而是声音极小的秘术印决,两人之间的血液相通之后,宁奕像是看到了一座更大的世界……一座恢弘的剑气世界,山水洞开,瀑布飞掠,剑气萦绕,规则秩然,而万千虚无丝线从两人之间相搭而起,整座世界的掌控权,都随着丫头的话语,不断向着宁奕这里“挪移”。 白帝皱起眉头。 他木然回头,看着身 后的那片“山水”,虚无的世界之力,压在自己身上,裴的“剑气”不断交撞,这座小世界的主人修行境界不够,无法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现在似乎有些变了……他竟然能够感到自己肩头的压力在变重? 白帝漠然注视着那一男一女。 他很清楚。 裴的女儿……被自己的“湮灭”道境侵入身躯,摧毁心肺,只是时间问题。 除非真的有不朽降临,否则谁也不可能保住她的性命,而那个叫“宁奕”的小子,在西妖域棋盘取走了自己的“生字卷”,湮灭之力对其伤害不大,那些道境,不算什么大碍。 裴的女儿,死到临头,想要把这“小衍山界”送给那小子? 白帝面无表情。 人类的悲喜,他无法感受,只不过觉得这一对男女实在太蠢……在临死之前,还要做一些所谓的“为别人好”的事情,他们互相付出,互相依靠,难道就能改变什么? 人类总是以为,会有一个人,能让自己所向披靡,成为自己的信念,成为自己无坚不摧的“盔甲”。 的确是这样。 爱一个人,能让你不再畏惧痛苦,不再害怕失败,不再退缩,不再放弃…… 但更致命的,这是一个不攻自破的弱点,是盔甲,也是最脆弱的“软肋”。 白帝平静看着那一男一女。 他经历过人生的所有阶段。 经历过年轻时期的意气风发,爱过,被爱过,痛苦过,到了最后慢慢变得麻木,在涅的最后一步,他审视自己的道心,看过往的自己,是一片一片破碎的镜面,得出了一个答案。 无欲无求,是大道。 尾翼摇曳,霜火收敛,他身上的鳞片,那龙化的妖族特征,一点一点褪去,霜雪在他的身上汇聚,化为一件铺天盖地的大袍。 白帝就这么看着,平静看着。 一言不发。 他很想知道,一位道心坚毅的修行者,在信仰,梦境,所有的一切坍塌之时,会变成什么样子。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是,执剑者 一位道心坚毅的修行者,在失去一切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有人,都有“活着”的理由。 有修行的原因。 而活了漫长岁月如白帝这样的老怪物,只需要一眼就能够洞穿人心,他轻松地看出了,这个夺走自己“生字卷”的年轻男人,最在乎的是什么。 白帝是一个很“公平”的人。 既然修行无上大道,那么自身也就代表着某种规则,秩序。 宁奕夺走他最重要的东西。 他会夺走宁奕最重要的东西。 风雪之中。 那个披着黑袍的年轻男人,摇摇晃晃,缓缓站起身子。 白帝挑了挑眉,从芥子山离开,抵达天海楼,他的那一点灵智,缓缓荡漾开来,此刻他逐渐由妖化状态,成长为化形人类,而五官舒展之后,显化出一片覆盖霜雪的惨白面容,看起来非男非女,既有阳刚也有阴柔……这张难辨雌雄的面容之上,诸多大道气息流淌,已经失去了“人”或者“妖”最直观的体征。 他的确走到了涅的最后一步。 只不过与太宗走的路不太一样。 又殊归同流。 他已经不再像是此间的“生灵”,而更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天神,到了他这个境界,要做的就是把凡人身上的累赘都脱去,他有着最坚韧的体魄,最无情的道心,丢弃了爱与恨,如今所做的一切,哪怕确确实实是在“宣泄情绪”,也可以说服自己的道心,说这是大道所归,因果使然。 宁奕,裴灵素是因。 而他是果。 那颗本来波澜不惊的道心,在宁奕转过身后,忽然震颤起来。 披着巨大风雪白袍的白帝,皱起眉头,注视着那位黑袍人族剑修,抬起一只手掌,剑气洞天轻轻开合,一只袖珍的,沉睡的金灿大鹏鸟,就蜷缩在那片剑气洞天的禁制之中。 白早休在长眠之中。 她的妖力已经无法支撑化形,山字卷日日夜夜抽取她身上的妖力,让她保持着最原始的妖身,而此刻剑气震颤,这具妖身身躯的影像浮现而出。 白帝面无表情。 但实际上……在真正踏出那一步前,他不可能真的无所牵挂。 他心底,还是在乎一些事情的……譬如血脉,譬如芥子山的香火,譬如东妖域的壮大,大鹏族的未来。 像他这样的人物,想要诞生后代,是一件极难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他一共就一对儿女,而且在妖胎孕育之时,他就动用了极大的力量,将这两尊妖胎寄存在天地灵气丰盈之处。 白如来在芥子山山腹之中,日夜汲取“天海楼”之力,顺便消融初代始祖留下来的鲜血,日后修行必定一帆风顺,横扫同阶无敌。 而白早休,则是被他放在麒麟古皇的古代洞天之中,与那头幼年麒麟一起成长开化灵智,未来也是一片光明。 白帝是一个通天人物。 他在很久之前……就卦算过未来的妖族天下。 自己的儿子白如来,会成为妖族最耀眼的那颗新星,而唯一能够与其子争辉的,正是那位麒麟古皇幼子,于是他将自己的女儿放在麒麟古冢内,伴随古皇子长大,东妖域牵桥搭线。 自己的一对子女,占卜命运之 时,似乎不顺,命中有一杀劫隐约浮现。 白帝这么做,是为了避开那一线杀机,于是两枚妖胎在山中,古冢中,缓慢孕育,直至一个“安全”的时刻才觉醒灵智。 来到了这个时代。 但现在看来……命中因果,越是想逃,越是逃不掉。 之前小衍山界发生的事情……他已经感知到了,这个年轻的人族剑修,在拿了自己的“生字卷”后,实力突飞猛涨,已经抵达了荒古层次的顶级战力。 荒古时代的那些大妖,因为周遭环境灵气丰盈,血脉传承尚未衰落,自身的天赋和杀力都难以复制……在后续的时代里,只有寥寥数人可以重现当年光辉。 毫无疑问,他执掌东妖域之时,也是横扫无敌,被认为可以媲美先祖。 但……宁奕竟然正面击溃了大鹏鸟始祖。 单凭这一点,他便不可能“留”下这条命。 沙哑的声音,在风雪之中传来。 “这是你亲生的子嗣……” 黑袍在风沙之中乱舞。 宁奕摇摇晃晃,一只手按住细雪,将剑身插入大地,缓缓稳住了身形。 一声长叹。 “涅境界的大妖,想要再生出子嗣,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吧……尤其是荒古纯血种。” 白帝神情阴沉。 那一缕摇曳的画面,只是剑气展露的景象。 “你恨不得出手杀了我……但你也知道杀了我的后果。”宁奕行尸走肉一般,幽幽道:“我把‘白早休’囚压在剑气洞天的虚空里,以符连接着一处奇点,我知道芥子山有着续魂的灯盏,如果我杀了她,她可以再生……你一定盼着我出手杀死她吧?” 白帝寒声道:“凭我的手段,杀了你,那座剑气洞天拦得住我?” 宁奕沉沉笑了,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神直逼白帝。 “你可以试一试……如果你觉得有把握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吧?” 宁奕抬起一只手。 白早休的身上,亮起了一团又一团的金光,剑气洞天内符飘摇,数量如汪洋大海一般肆意,围绕着她掠荡。 “你如果出手杀了我,那些符将瞬间触发,直接将她送走,我可以向你保证,哪怕你真的成就不朽,也绝对找不到奇点背后连接的那座天地。” 那头在剑气洞天内沉浮的大鹏鸟。 已经失去了意识。 就像是一件器物。 白帝没有开口,没有说话,他冷冷凝视着宁奕。 “你在跟我谈判?你想要什么?” 浑厚的声音,从他的嗓子里传递而出。 这更多的是一种大道之音,直接作用在宁奕的神魂之上,黑袍肩头落下的一层厚厚积雪,都被这声音直接掸开,宁奕闷哼一声,神情苍白地摇晃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悲哀地看着白帝,一言不发。 白帝继续道:“你想活命,还是想要她活命,如果你肯跪下来求我的话……那么一切都有可能。甚至你的同袍,也能活下来。” 宁奕只是笑了笑。 他眼中的悲哀,更多的是一种嘲讽。 是一种蔑视。 他沙哑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跟你谈判?” 帝蹙起眉头。 他有些不明白眼前人类的想法了,把自己女儿的妖身影像展露出来,难道不是为了增添一枚筹码? 他看着宁奕,像是看着一团迷雾。 他不知道宁奕下一步要做什么。 那个年轻剑修的身上,洞穿的孔洞,被无数的生机填补,那些都是自己“往生地”积攒多年的香火,本该是自己冲击最后一道门槛时候的造化……但此刻都被宁奕掠走。 那道饱含“湮灭”意境的杀念,已经在宁奕的身体里,被缓慢消融。 不想开条件? 不想谈判? 那他…… “咔嚓”一声。 白帝的瞳孔顿时收缩,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东妖域帝皇,眼神极其冰冷,注视着宁奕,那被剑气投射而出的影像之中,蜷缩着的大鹏鸟,一点一点裂开,金色的剑气纹路顺延羽翎蔓延。 在短短数个呼吸之内,白早休的妖身,就此裂开。 白帝怔了怔。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如释重负的笑容。 宁奕的声音幽幽飘来:“你大可看一看,芥子山里的那盏火,还在不在?” 白帝的神情顿时僵硬。 他的感应之中,芥子山的那盏灯火里,保留的那缕白早休魂念,竟然并没有重新凝聚,而是幽幽飘散。 “不仅仅是白早休……”宁奕笑了起来,他看着白帝,一字一句地问道:“还有之前被我以剑气打爆的白如来,你那得意的独子。” 白帝的眼神第一次变了。 白如来的那盏灯火,已然熄了,就连灯盏都一同破碎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自己的这一对子女,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能够触动他内心的东西。 “我之前一直不敢动手……因为没有把握,但似乎就在之前的那一战,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宁奕握着长剑,拦在白帝面前。 他看着白帝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宁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他带着讥讽,冷漠,还有厌恶,笑着说道:“只可惜我和那些人不一样,只要我足够强大,那么被我‘杀’死的人,就绝不会再复活……连同魂念一起,都会消散天地间。” 宁奕看着白帝,平静道:“因为我是‘执剑者’。” 白帝双袖垂落。 他出关至此,原本还有一些捋不清的事情,如今全都捋清了。 为什么宁奕能从西妖域取走自己的生字卷。 为什么他能战胜滴血重燃的大鹏鸟始祖。 为什么……他的杀力如此强盛。 因为他是“执剑者”。 白帝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他漫长岁月中,遇到过一位独自行走妖域的黑袍剑修,彼时西海叶长风已经涅,成为让妖族大能十分头疼的剑仙存在,而那位不知名讳的黑袍剑修,与叶长风一样,被列入高危名单之中……唯一庆幸的是,“他”并没有任何的倾向性,既不倒下大隋,也不倒向妖族,从来都是这么孤独的一个人行走。 白帝与执剑者交过手,那人手里的剑……不讲道理的,可以灭杀世间万物,但凡有灵,便可抹除。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金雷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里闪逝。 执剑者…… 黑袍…… 剑气…… “嗖”的一声。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璀璨的金色雷霆。 白帝的面前,多出了一柄洞穿虚空的长刀,这把长刀来得毫无预兆,速度极快,刀身缭绕滚滚风雷,刹那刺破虚空,直奔他的眉心而来。 这位白色皇帝,面无表情,猛地挥袖,一整柄长刀在他面前寸寸扭曲,化为废铁,连同一道金色大氅身影,都被无形的巨力击打出去。 沉渊君倒飞而出,但姿态并不狼狈,他的双脚踩在大地之上,深深犁出一道数十丈的沟壑。 他落在宁奕的身前。 从北境长城掷出千觞之后,火速赶赴小衍山界的沉渊君,没有回头。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实上,他是第一时间意识到那位白帝可能会降临的修行者,而他万万没有想到,降临天海楼的白帝,没有选择去打压大隋的那几位涅槃,而是直接来到两位小辈的面前。 须知,在这场战争之中,真正能够决定天平倾斜的,其实是那几位踏足涅槃境界的大能。 如果白帝能够凭借登场袭杀的良机,直接击杀一位大隋的涅槃……那么之前刚刚扭转的局势,将会重新逆转回来。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白帝第一时间来“袭杀”宁奕和裴丫头……这其实是一个完全不合常理的事情。 沉渊君站在狂风之中。 他身后的那人,喉咙里传来了痛苦的响声。 他轻声道:“不怪你。” 宁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攥拢双拳。 “拿你的‘神性’,护好丫头的魂魄……带她回大隋,中途,切不可再出任何问题。”沉渊君微微抬手,躺在血泊之中的“野火”倏忽飞掠而来,他从腰间拔出第二把长刀,然后“破壁垒”和“野火”交撞在一起,盘旋在男人的头顶。 沉渊君缓缓道:“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宁奕一怔。 他听出了这句话里极其隐约的意思。 拿生字卷……护好丫头的魂魄,这是什么意思? 宁奕的嘴唇有些干枯,他连忙回身搂抱住那具极其脆弱的身躯,丫头的四肢无力垂落,整个人像是一团风絮,随时可能消散,那具被白帝杀念冰封的娇躯,在胸口之处,开出了一朵妖艳猩红的花儿。 但……这些杀念,在神海之处,却无法入内。 生字卷的神性,包裹在神海之外,形成一层薄薄的膜层,圆融如意,这些杀念在神海之外结了冰,但神海却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侵蚀。 而免受于“白帝杀念”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字卷,还有一层浅淡的流光,如华盖一般,覆盖在神海四周……丫头的面色愈发苍白,而眉心的那一抹剑藏便愈发鲜红。 这是? 宁奕的手指立马颤抖起来,他望向沉渊君,一道平稳的声音在风沙之中响起。 “还不快走?” 细雪拔地而出,瞬间挤入宁奕脚掌底,四周狂风大作,罡气呼啸,一柄飞剑推动两人向前飞掠,这一道流光速度之 快,甚至突破了命星所能抵达的极限,虚空破碎,天海楼地界的上空,无数璀璨白光落下,如一道道彗星,覆盖整片灰界大地。 金翅大鹏鸟在天海楼的加持之下,妖血燃烧。 撤退的北境铁骑,还有剑修,遭遇了极大的阻力。 而那位白色皇帝,则是屹立在大地之上,平静注视着自己子民带来的“屠杀”,这场战争之间的天平,从他登场的那一刻,便回到了平衡的位置。 一个人无法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是因为那个人不够强。 如果强大到了白帝,龙皇,太宗,裴旻这种地步。 那么他一个人,就是一片战场。 …… …… 耳旁狂风呼啸,雷霆炸响。 宁奕的耳边,却是一片空白,他什么也听不见,也不想听见,他的脑海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念头。 他望向前方沙尘之中,若隐若现的那座巨大城池。 北境长城。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送丫头回大隋。 漫天狂杀之中,一道金灿的身影俯冲下来,那是一头气血饱满的大鹏族妖修,驾驭十二把飞刀,流光四溅,从天海楼撑开的穹幕之上,陡然袭来。 这头大鹏族妖修来的极快,而且借助“天海楼”的领域,将身子全都隐藏在虚空之中,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宁奕连抬头都没有抬头。 他怀中抱着那道脆弱如飘絮的身躯,脚底细雪切割风沙,如一座飞舟。 陡然之间。 一缕剑气撕裂虚空,从宁奕的衣袖之中振出,化为一道连绵长光,瞬间远掠而去,前方数十丈外,一蓬金色血雾炸开,那具精气神极其饱满的大鹏族妖修,刹那便被这缕剑气切割开来,直接炸开—— “砰”的一声。 宁奕面无表情,朱雀虚炎轰隆隆席卷,烧开血腥,一柄飞剑须臾之间便穿梭而过,他根本就没有把心力放在这来袭的敌手身上,他抬起头来,感知力中,天海楼垂落茫茫天光,如大雪飘摇,而那座琼楼玉宇之下,无数金灿之点奔逝如雷,全都向着自己汇聚。 宁奕抬起一只手,大道长河,剑气呼啸。 黑袍年轻男人扫视一圈,两根手指并拢,在虚空之中落点成线,勾画出一个饱满的圆弧,紧接着这一抹圆弧便结出道果,化为一座悬浮的剑气洞天,漫天的飞剑剑气喷薄掠出。 裴旻的不传之秘。 驭剑指杀! 一人屠一城,只要星辉足够,那么便是绝对无敌的以一敌多之术。 大杀法! 驭剑指杀唯一的缺陷,就是汲取剑主太多的元力,一旦施展,身躯都会陷入强大的负荷之中,以人族的体魄,星辉,还有积累厚度,根本无法承载这门术法带来的巨大代价……所以即便在剑修法门之中,有人推演出了类似裴旻“驭剑指杀”这样的飞剑术,也不敢轻易施展,在各大圣山之中,这等杀人术一直被列为禁术。 施展之后,自己会被抽干,而且此术太过血腥,实在有悖天道。 但此刻,“驭剑指杀”法门,被宁奕毫无保留的施展开来,一缕缕剑气如游鱼 一般,他的周身半里,顷刻间炸开数十道金灿血雾,这些鲜血如烟火一般璀璨,东妖域的妖修仍然悍不畏死的蜂拥而来,这片天海楼地界的上空,虚空之门大开,根本数之不清的金灿鸟兽不断加入战场……大隋的铁骑陷入了苦战,圣山的剑修也大多染血。 战争是残酷的。 东妖域的反扑,让这片大地升起一片血雾,而血雾之中,一缕雪白剑光冲杀而出,就像是一头被钓线捆缚的“巨鲸”,鲜血的气息,吸引了无数尾行的鱼虾,哪怕没有致命之伤,没有生死之敌,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 一头大鹏鸟,已然近身到了宁奕的背后,他化形成一尊九尺身材的金灿“神灵”,手持三叉戟,狠狠向着宁奕后背戳去。 踩在细雪之上的宁奕,猛地回头,抬起一臂,五指并拢化为手刀,“噗嗤”一声,这尊金灿神灵的头颅便被切斩开来,头颅狠狠跳起,带出一抹灼目滚烫的热血。 宁奕拽着这枚头颅,猛地丟掷而出,清出一条空荡过道。 飞剑剑气化为一片连绵海洋,无数大鹏鸟疯了一般追赶,不惧生死,朱雀虚炎的焚烧速度极快,可即便如此,都赶不上这些妖鸟死亡和奔涌的速度……方圆半里一片金灿海洋降临,剑气疯狂杀戮。 一袭黑衫踩在飞剑上,神情无悲也无喜。 看起来平静到了极点。 宁奕的怀中,丫头的呼吸逐渐羸弱。 他低下头来,飞剑浮沉。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袖口之中自行掠出两张符箓,不是什么杀力巨大的符箓,只是最简单的“静音”和“屏气”符,用以屏蔽三尺空间的外界干扰。 在两张符箓飘掠而出之后,丝丝缕缕的神性光辉闪烁。 漫天的喧嚣和血腥气,就此远去。 宁奕抱着丫头,脑海里回想着的,是天神高原,那袭紫衣,落在母河之畔的场面。 宁奕轻声笑道。 “丫头……我带你回家。” 他抬起头来,万千金灿汇聚如海,仙之人兮列如麻。 在这一刻,宁奕体内的剑气,神性,道法,境界不断攀升,破碎的神池内,那颗本就濒临崩溃的命星,再一度迸发出轰烈的光芒。 强行催动修为,会带来巨大的后遗症……而这颗神性尘埃,在白帝的重袭之下,几乎快被打散,当务之急是不要动用太多神性术法。 狮心王的面具发出了悲鸣。 白骨平原也悲恸长啸,宛若婴儿哭泣。 但这其中的情绪……在悲伤之后,更多的是,一种如野火般燃烧的愤怒。 黑衣踩踏飞剑,望向悬浮在面前的金色海洋,他轻声开口。 “拦我者,死。” 破境。 穹顶之上,一道金灿雷霆,怒吼咆哮,蛰浅在云层之中,上苍的“意志”都注意到了这个太过耀眼的人族剑修。 荒古年间,逆天之人,一旦突破,必要遭受雷罚。 宁奕的身上,丝丝缕缕血气溢出,这些都是他在灰界造下的杀孽。 因果轮回,必有报应。 随着他此刻境界的破开,那一缕圆满天机,终于倾泻而出。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伐妖 骤烈的风雪,在天海楼的穹顶上炸开。 白长灯的身躯,像是一块破碎的旧布,大袍里倾泄倒出如江河般肆意的粗壮长流,一位妖圣修行数百年的毕生妖力,在此刻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随着这漫天妖力的扩散,天海楼地界的扩张,已经抵达了方圆百里之广,在灰之地界的上空看去,天海楼撑开的雪白屏障,就像是一把巨大的白伞。 而那座古楼之前。 一把猩红的“小伞”,徐徐撑开。 楚绡的唇角溢出鲜血,她还是那副玲珑身躯,但扎着羊角辫的发绳断裂开来,一头秀发顺延长风浩荡铺展,如一小座瀑布,随着发丝的垂落增长,她体内的气机也随之水涨船高,那柄“红雨”被她撑开。 蜀山有两把伞器,举世无双。 一把细雪,一把红雨。 这是陆圣和赵蕤师兄弟的佩剑……在陆圣远游之前,把这柄“红雨”,交给了紫山山主楚绡。 其中心意,已不必再多说。 “红雨”之中,寄存着陆圣当年刻画下来的多重符箓,而即便时隔数百年,已然威力绝伦,此刻绽放开来,在咫尺之间,风雪呼啸,一片片金灿剑意凛冽地喷薄而出,像是暴雨梨花一般,瞬间将天海楼囚压的禁制炸碎,同时将那位白袍老人射成了“筛子”。 白长灯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的一身白袍,早就被内里渗出的鲜血染红,此刻血迹斑斑,披着大麻袍,悬在空中,像是燃烧到尽头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老人的眼神里,一片灰暗。 他笑了笑,“白帝大人来了……你们都得死。” 楚绡的神念,在打破天海楼禁制之后,终于得以释放。 她神情难看,往着身下匆匆一瞥,然后看到了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场面……紫山山主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闭上双眼,想到了收下上一位弟子时候的情景。 白长灯的胸口,忽然涨大,化为一个滚圆的大球,他的肌肤表面生出雪白的毛发,大鹏鸟的金灿杀念,还有同阶无敌的那股精气神,在此刻都被消磨殆尽……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划散不开的死气。 这股死气诞生之后,便不可化解的蔓延开来。 楚绡神情阴沉,盯着那袭不断胀大的“红袍”老人,她毫无顾忌,狠狠一剑戳了过去,红雨的伞尖,直接戳碎白长灯的胸口,那袭染满鲜血的红袍炸裂开来—— “轰”的一声。 磅礴死气在天海楼上空铺展。 首当其冲的,便是紫山山主。 羊角辫脱落,一头秀发铺展的楚绡,面容异常平静,她竖起两根手指并拢,立在胸前唇边,轻声念了一个“破”字,诸天死气如洪流,但她是那座开天的利剑,死气撞在楚绡的“红雨”伞尖之前,自行分开,化为两片沉浮的红海。 这世间三千道法。 紫山只修行生死禁术。 白长灯死前准备自爆,以浑身死气,拖着楚绡共赴黄泉,他的算盘打得好,若是换了大隋其他的哪位涅槃,倒还真 的有可能中招……但不幸的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是紫山的山主。 楚绡轻抖红雨,这些“威力极大”的死气,非但没有被她震散,反而是如河流般汇聚而来,随着楚绡另外一只玉手的抬起,虚空化开,洞天吞吸,将这位东妖域大长老临死前的死气都“收纳”起来,妥善保管。 她做完这些,没有犹豫,立即沉身,化为一道红色长虹,奔向身下的“小衍山界”。 …… …… “轰隆隆”的震雷声音。 白帝和沉渊君“对峙”,这位白色皇帝,孤独地站在大地之上,他双袖垂落,大袍飘摇,看起来颇有些“风雨飘零”的孤寂意味,但他的神情却端的是万般平静。 漠然注视着这人间。 大白袍,卷风雪。 这个男人浑身上下,皆是一片风雪般的雪白,看起来有些惨然,有些触目惊心,当白帝缓缓闭上双眼,他的面容也变得一片凄白,唯独嘴唇的血色相当浓郁。 他的眉心,镶嵌了一枚雪白的鳞片……一枚不知质地,不知来历,甚至不仔细去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的“鳞片”。 大鹏鸟,是不会有鳞的。 沉渊君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握着长刀,两把飞剑环绕围掠,发出“嗡嗡”之音,这道声音听起来极其凌冽,像是杀念饱满,随时可能迸发……但作为剑主,沉渊君很清楚,这是一种极其警惕的声音。 飞剑如临大敌。 这位不动不摇,如山屹立的妖域雄主,还没动手,就几乎在气势上,要把这两把飞剑压倒。 沉渊君的耳朵轻轻动了动。 穹顶之上,有震雷声音。 不曾停。 且那道震雷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帝仍然是闭着双眼的姿态,他的大袍忽然飘掠起来,脚底的土地陡然裂开一张巨大蛛网。 沉渊君瞳孔收缩。 在他面前,一道大红色的身影,手持红色伞剑,猛地俯冲下来,速度之快,掀动雷霆,之前的震雷声音便是由此传来……下一刹那,白帝的头顶,便有一层涟漪气浪炸开,楚绡抱剑而下,伞尖刺碎虚空,溅起四周磅礴的大雪,方圆十丈,二十丈,百丈,所有的土石,都在这一剑的穿凿之下破碎震起—— 这是几乎避无可避的一剑。 几乎。 “轰!” 雷声喧嚣,剑气一穿到底,并没有开膛剖腹的鲜血炸开,也没有楚绡刺破白长灯那样的干净利落,这杀机饱满至极的一剑,最终将大地的百丈地面犁了一边,也只是将大地犁了一遍。 红雨狠狠插入地面,只留下一把伞柄在外。 楚绡面无表情,单手攥拢红雨伞柄,将其狠狠拔出,然后望向这片剑气蛛网的远方……层层叠叠的碎石铺展,而一道高大的雪白身影,大袍翻飞,脚尖轻轻踮起,缓缓落下,不偏不倚地就站在这张蛛网消逝的一条线上。 白帝仍然闭着双眼,但唇角却微微勾起。 “缩地成寸。” 楚绡拔出红雨,她平静看着那位“许久不见”的老熟人,都是那个年代的涅槃人物,她虽然不是白帝的对手……但对于这位东妖域皇帝的手段,还是十分清楚的。 当时人族的几位天才,各自展露头角的时候,白帝也在东妖域立足了脚跟。 叶长风在大成之后,与白帝交手过一次,胜负未分,那一架据说打得相当激烈,彼时在妖族游历的叶长风,意气风发,北荒悟化“逍遥游”之术,本以为纵横两界无人可挡,但在东妖域……叶长风险些吃大亏,甚至差一点陨落在白帝的手上。 这世上的“极速”,本就是用来不断被打破的。 总会有更快的人出现。 而在天海楼,芥子山,不会有人比白帝更快。 叶长风在那一战后,给大隋天下的高层送来了一份极其重要的情报……他在这一战内,记录了东妖域白帝的大部分杀伐手段,其中最值得忌惮的,就是白帝的“缩地成寸”,叶长风认为这是白帝在芥子山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凭借。 没有人能够在东妖域杀死白帝。 曾经的大隋,在太宗皇帝抵达最强战力的那段岁月,有过一个极其大胆的“备战”计划……人族的战力储备抵达了极限,而各方圣山,势力之间的平衡,也近乎于圆满,没有内战和消耗,于是那个计划便应运而生。 当大隋随着太宗走上至高点的时候。 皇帝看到的就不再只是掌中的这一片天下。 他会觊觎更大的那片天下。 如果倒悬海枯……光明皇帝的禁制失效,那么对于大隋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在抵达巅峰之后,将最大的敌手摧垮,从而完成前辈数十代数百代都没有完成的壮举。 征服妖族天下。 这就是“伐妖”计划,至今还安静地躺在莲花阁的最深处……只有寥寥的那几位大人物才知晓。 那位太宗在年轻时候,气吞万里如虎,其胸膛内沸腾的野心,滚烫到几乎要把整片穹顶都点燃,而叶长风从妖族归来,送入皇宫的这份情报,则是给大隋的高层头顶,泼了一盆大大的冷水。 龙皇殿和东妖域大鹏鸟,也抵达了巅峰。 那位不死龙皇的实力,不容小觑。 而白帝的“缩地成寸”,根本就没有克制的办法……白帝如果不死,那么东妖域主场作战便是无敌。 而“伐妖”计划想要施展,这个庞大计划之中的每一环,都注定是精细,缜密,不可出差错的……在越来越多的情报堆叠之下,三司的成员找到了这个计划之中存在的诸多漏洞。 天时,地利,人和……大隋对于妖族版图的掌控,还远远没有到能够发动这场战争的时候。 即便倒悬海的光明禁制失效……贸然发动战争,也只会给自己的子民带来痛苦。 于是……被太宗亲手写下“伐妖”两个字的策划书,便安静躺在莲花阁内。 随着岁月蒙尘。 再也无人提起。 (新的一个月~求月票~)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人之力 白帝闭着双眼,他的周身,缭绕着呼啸的雪气。 楚绡收剑而立,她没有去想其他的事情……她的眼前,就只有一个人。 只有白帝。 面对这位妖域最强大的修行者,没有人能够分心。 一旦分心。 下一刹,迎接自己的……就是死亡。 之前自己的那一剑,几乎完美到天衣无缝,突袭的时间,力度,还有杀机的倾泻,都没有丝毫的漏洞可言……在剑锋刺破虚空的刹那,那位白帝都没有察觉,可是在即将触碰到肌肤的时候。 他动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个画面。 灞都城的火凤突破涅槃境,收复“天凰翼”,被灞都城主认为是两座天下速度最快的那个人……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自大,即便在灰界,面对沉渊君的时候,火凤吃了亏。 但其实这个说法并没有错。 在“天凰翼”的加持之下,火凤的速度抵达了极高的那一线层次,如果不出意外,两座天下所有的修行者进行一场比试,从北荒南下再北行,用时最短的……一定是火凤。 天凰翼带来的不仅仅是短暂时间内的爆发。 更多的还是一种持久,高速度的持久。 沉渊君的“世间极速”,则更多的是一种“跟随”属性,他相当依赖“破壁垒”的剑气,有剑气标记之地,他会直接打破两地的虚空,如果距离太长,那么剑气会失去感应……这一点特性就决定了,他的“世间极速”是有范围的。 同样有“范围”的,还有白帝。 白帝的范围,就在天海楼领域之中。 那座初代始祖留下来的圣物,在白帝数百年来的炼化之下,已经圆融如意,几乎与他融为一体。 一念之间。 天海楼光辉可以辐射到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白帝的领土。 而在这片土地上,作为至高无上的“王”,白帝自然拥有一切话语权,他可以做到近乎媲美“不朽”的神迹……而最令人瞩目的,就是缩地成寸。 叶长风悟出大成的“逍遥游”,才让他在觉察到不对之时,险而又险地逃出东妖域。 如果换做当年人族的任何一位修行者,都没有这个可能……如果战败,那么便是埋葬在芥子山下,化为一抔黄土。 而现在…… 现在不一样了。 人族有沉渊君。 楚绡望向自己身旁,那位披着金色大氅的年轻男人,她的眼神变得柔和,之前与火凤之间的那场拦截战,沉渊君打得十分漂亮,为大隋的涅槃大大减少了压力……也正是因为裴旻的这位大弟子,这场北境战争才能迎来如今的局面。 把白帝逼出关。 一度要吞下东妖域的天海楼。 沉渊君注意到了楚绡的神念,他的身上燃烧着野性的神火,但此刻却温润如一块璞玉。 沉渊君轻柔道:“多谢前辈照顾……舍妹。” 将军府内,他的辈分最高,往下去看,千觞,胤柔,徐藏,还有丫头……都是他的晚辈。 丫头就像是他的亲妹妹。 这些年来的蛰浅,隐忍,不断提醒沉渊君,他必须要沉住气,在时机未到之前,决不能去“看望”裴灵素,但不见面,并不代表他不在乎。 事实上,他早就留意到了紫山山主,这位山主是相当靠谱的人物,如果没有楚绡的照拂……那 么将军府也不可能隐忍到如今这个时候。 他的谋划,等待,还有藏了十年多的锋芒,可能在之前,就被逼得先出鞘了。 如今见面,沉渊君心怀感激。 他揖了一礼。 “丫头是不是受伤了?”楚绡的面色有些苍白,她握着红雨,与沉渊君并肩而立,望向远方大袍飘摇的那道身影,“我刚刚在上面,虽然神念被屏蔽,但……还是感受到了。” “是东妖域和将军府的旧怨导致。” 沉渊君低垂眉眼,他吐出一口浊气来,“不管如何……先把她送回大隋,有您在,想必也有转机。” 楚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的神情猛地沉了下来。 白帝袭杀宁奕裴灵素。 这位东妖域皇帝的选择……十分不理智,但不得不说,这是对大隋而言最好的结局。 如果他选择袭杀涅槃……而且成功得手,那么这场战争,将完全失去悬念。 “北境的铁骑在撤退,只要突破天海楼领域,那么……这场战争就结束了。”沉渊君站在风沙之中,他平静道:“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与妖族正面冲突,踏破凤鸣山也好,直入妖域领地也好,都只不过是佯攻……倒悬海枯之前,北境铁骑永远不可能真正踏足妖族的领土。” 顿了顿。 沉渊君木然道:“但不意味着,我没有杀心……如果我的有生之年,能够迎来那一日,那么妖族一定会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闭着双眼的白帝,笑了笑。 他缓缓睁眼,望向那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道:“这些话,听了太多次,后来那些人都死了……我已经忘了上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多少年前。” 两座天下之间的仇恨,已经不需要用愤怒来表达。 沉渊君的语气平静至极。 白帝同样如此。 人族有着“伐妖”北上的谋划……妖族同样有着南下征服大隋的想法,而在天都看来几乎无法攻克的“东妖域芥子山”,其实就等同于,妖族眼中的“天都皇城”,大隋铁律和真龙皇座的加持之下,人族的皇帝拥有着至高无上的伟岸力量。 在天都内,谁都不可能将皇帝掀翻。 妖族并不知道……这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被人精细谋划,而且完美无缺地上演了,一环一环的杀机倾泻下来,最终收官,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只要筹码加得足够的多,只要谋划的那个人,足够的有耐心。 白帝望向沉渊君,幽幽道:“所以你的目的,就是逼我出关?” …… …… 这场战争,不可能真的打响。 北境战争打得再热烈,死的人再多,终究也不能代表什么……正如所有人的认知那样,那座倒悬海,横亘在两座天下之间,光明皇帝的禁制永存不朽。 在时间面前……战争只是儿戏。 沉渊君看着白帝,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他不是妖域中人,但关于白帝的猜测,也有所耳闻。 事实上,北境的平妖司,对于妖族情报的把控能力相当强大。 这么多年,哪怕有倒悬海阻隔,妖族和大隋,还是不遗余力的尝试去渗透对方……而哪怕妖族的集权力量再强大,血脉制度再森严,也无法阻拦人族的耳目入内。 同样,大隋一样如此。 “很多年前,我的师父踏 足妖土,他杀了好几位妖圣……但其实他的目标并不是那些妖圣。”沉渊君低垂眉眼,笑道:“他想要斩杀龙皇殿的那位龙皇,或者东妖域的白帝,只要杀死两位皇帝其中的一位,那么大隋的‘伐妖’计划,便可以尝试去施展……想必‘伐妖’计划在芥子山看来,不是一个秘密,你们一定也谋划着对大隋的侵略。” 白帝面色无悲也无喜。 这样的计划,在漫长岁月里一直存在……没有人会忘却对面那座天下的大敌,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族之间尚有内斗,更不用说完全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类。 虽有念头,但想实施,却是千难万难,哪怕妖域的雄主一代代展现,但整座天下的实力,却一直没有到足够施展谋划的地步……即便是两千年前的东皇,险些一统妖族,也没有走到那一步。 东皇倒在了从草原开辟疆野的第一步,他想打穿两座天下之间的某些隔阂,将中立的势力也都吞并……事实上这个想法也没有错,但实行起来的难度却异常的高。 因为“元”的存在。 草原的意义,不再是半妖的群聚地。 而是“元”的休息场所。 “元”如果死去,或者离开,那么这片草原其实就是一块无主的,令人虎视眈眈的肥肉,大隋和妖族都会在这里投入力量,这里将成为两座天下最重要的棋盘……但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唯独没有如果。 东妖域上一次的“试探”,已经付出了代价。 “我的师父,曾经是‘伐妖’的坚定拥簇者。”沉渊君笑道:“但后来他奔赴妖族,来回一趟,便慢慢产生了改变……他不认为战争是一件好事情。” 白帝平静道:“裴旻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是。” 沉渊君淡淡道:“师父从不心慈手软,他反对战争……但不意味着,他反对杀戮。” 白帝皱起眉头。 沉渊君的肩头,一左一右,悬着“破壁垒”和“野火”,他缓缓道:“我师父认为,他只需要杀死妖族的皇帝……那么妖族将失去最大的倚靠……而当新的皇帝出现,再杀之,慢慢的,这座天下的精气神就会流失,整座妖族都会陷入颓靡之中。” 这样的一句话,不仅仅是白帝的神情变了。 连楚绡的面色也变了。 只身奔赴妖域,刺杀妖族皇帝? 这是多么疯狂的想法? “师父他不是开玩笑的……而且他从妖族回来之后,他确认了,自己有这个实力。” 沉渊君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的悲伤,他笑道:“于是师父把这个念头告诉了太宗,他需要天都的一部分助力,去完成这个计划。” “后面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 沉渊君收敛了笑容,“一个人,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刺杀妖族的皇帝……颠覆一座天下,那么反过来,他也可以让大隋陷入动荡之中。” “如果师父杀死了妖族的皇帝,那么他将获得这世间最滔天的声望……在两千年前,有这么一个人物出现,那个人叫狮心王。” 狮心王! 北境斩杀东皇,回天都直接加冕为王……这样的陈年旧案,已经给大隋皇族一个深刻的教训。 裴旻杀死妖族皇帝之后,谁还能制约他? 于是……天都血夜,就这么发生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命劫 天都血夜,对两座天下的顶级强者而言,不算秘密。 虽然其中具体的细节,至今都无人知晓……但这件事情直接导致了北境将军府的破灭,还有剑仙裴旻的死亡。 对妖族而言,这是一件大好的消息,在裴旻的压力下,妖族凤鸣山一度喘不过气来,在太宗亲自终结裴旻性命之后,妖族终于迎来了一个百花齐放的“春天”。 但对于人族而言,这个消息很不好……裴旻的死去,大大加重了北境长城的压力,妖族强者如云,而大隋这边虽然从不逊色,但少了那位一人镇压妖域的至强者,便开始“由盛转衰”,裴旻死后,将军府的旧部一蹶不振,在沉渊君的重整之下,这十年来才慢慢走出阴影,解开心结。 虽然裴旻死在太宗手上……但无人可以质疑那位皇座上的掌权者。 因为,“纵容”裴旻活着,到底是不是一个更好的结局,谁也不知道。 站在最高处的那些人,决定着这座天下的生死,他们站的够高,看的够远,这也是天都血夜十大圣山齐出的原因。 功与过,两相提,太宗陛下执意要杀死北境剑仙……若不这么做,那么将来裴旻击杀妖族皇帝之后,颠覆了大隋的统治,带来的未来,可能就是十大圣山的清洗,整个大时代的浪潮都会卷起。 于是就有了这个决定。 …… …… 沉渊君平静看着白帝。 白帝站在“红雨”剑气的边缘,大地龟裂,而他巍然不动。 白帝的背后,那座小衍山界,已经被丫头炼化,但可惜的是,山界的主人受到重创,这座裴旻留下来的小天地,并没有来得及被带走……宁奕此刻带着丫头奔向北境长城,根本无暇收回“小衍山界”。 沉渊君,白帝,小衍山界。 三点一线。 披着金色大氅的年轻男人,平静道:“师父当初要踏破凤鸣山,我做到了。” “师父还想斩下你的头颅。” 沉渊君看着白帝,认真说道:“我想试一试。” 白帝看着眼前的男人,确认沉渊君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位新晋的 大隋涅槃,是认真的。 他睁开双眼之后,整张惨白的面颊都有了血色……因为那双瞳孔如猩红的深渊,看不出喜怒哀乐,却令人直堕地心。 他幽幽道:“你既然如此认真……总不会觉得,凭借两位涅槃,就能办到这件事情吧。” 白帝叹了口气。 他望向远方,之前小衍山界,还有两位涅槃,那应该是大隋如今掌权者的那一方,在龙皇殿脱离之后,这两位涅槃,并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白帝笑道:“如果再加上他们,或许还有一点机会。” 沉渊君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酒泉子,苏幕遮……书院的两位涅槃,在北境战争之中,拦截了龙皇殿的两位妖圣,那两位龙皇殿妖圣,本是奉令袭杀自己,如果不是这两位的拦截,那么被火凤拖住之后,他将在灰界遭遇一场极大的杀劫。 但事实上,这件事情的本质。 沉渊君十分清楚……书院与将军府从来没有交集,苏幕遮个人与宁奕有所交集。 这一次,书院的出手,虽然帮自己拦截了伏杀,但实际上只是巧合,那两位龙皇殿的妖圣临时起意,想入小衍山界击杀宁奕裴丫头,所以才会引出书院的那两位涅槃。 书院。 是太子的书院。 沉渊君是将军府的沉渊君。 而如今的这一战……书院的两位涅槃即便加入,对于战局的影响也有限,而那两位大能的选择也相当正确,他们直接离开了这片战场,去冲击天海楼地界的领域,这片领域笼罩了许多圣山的剑修,还有北境的铁骑,这些是不应该牺牲的无辜者。 北境是沉渊君的,也是太子的。 沉渊君笑了笑。 书院奉太子之令行事,而那位站在天都最高处的年轻殿下,平静注视着灰之地界风起云涌的战局……太子心中最好的结局,应该就是自己死在小衍山界吧? …… …… 金雷滚滚,一线天光。 宁奕傲立在金色海洋之中,他眉宇之间的气息愈发凝结,愈发沉郁。 在两张符箓的温和力度之下,裴丫头在宁奕的怀 中,睡得很香,她安静闭上了双眼,胸口的坚冰还在不断地扩散,而胸口那朵血红的花瓣,愈发妖艳,凄美。 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宁奕看着无边杀念,这些大鹏鸟在“驭剑指杀”法门之下,仍然不惧死亡,他是不知疲倦,而这蜂拥而来的金色海洋,亦是不知畏惧。 生死之间的恐惧,都被他们抛却。 在白帝的意志之下,天海楼地界的所有妖兽都狂热起来,沸盈的吼声,嘶鸣,击碎剑气刀罡,血雾和尸骸齐飞。 宁奕抬起了头。 他感应着自己破碎神池内,那颗微小星辰的旋转。 “古来多有劫……” 他喃喃自语,望向那道凝聚的金色雷霆。 “这是我的劫,躲不开,逃不过。” 逆天而修,顺天而为,只在一念之间。 叶老前辈曾经告诫他,一步一个脚印,不要贪高望远,一个十境无敌的洛长生,不如一个逍遥涅槃的叶长风……这个道理,宁奕懂。 但他等不了了。 他凝聚命星,横扫妖族诸多敌手,斩杀东皇,击败姜麟黑槿,打碎白如来的五行道境,与大鹏鸟的初代始祖公平一战,然后将那一滴不可化灭的鲜血,硬生生打到湮灭。 即便放到妖孽辈出的荒古时代。 此刻的宁奕,也是在同阶之中,横扫无敌的存在。 可与纯血皇种媲美,不落下风,甚至犹胜一筹! 而这样逆天的修行者,修行到涅槃境界,那么便真的有望“不朽”,抵达那不被天道包容的“长生”之境。 这是世界规则不允许的境界。 天罚,自然要将其抹除。 大鹏鸟的妖潮之中,传来了一片哗然,这些妖修已开了灵智,此刻耳旁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觉察诡异,抬起头来,发现金色雷霆如潮水一般,在天海楼的上空浮现,连绵如大海。 神威浩荡,巍巍如山。 这是一场雷罚之劫,亦是一场命运之劫。 不可避免。 唯有硬接。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牢笼 剑气如海,大鹏鸟如海,穹顶的金色雷霆,亦是如海。 在层层叠叠海潮之中的宁奕,神情平静,几近麻木。 而那些将他包围的妖修,却不这么想……它们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恐惧”这种东西。 芥子山的灯盏,在白帝大人的炼化之下,可以容纳极多的神魂,这就是它们悍不畏死的原因,战死之后犹有重生之机,东妖域向来对于妖修奖罚分明,即便被那个剑修杀了,它们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事实上……在被宁奕剑气抹杀之前,这些境界极低的妖修都不知道,它们在东妖域的眼中看来只不过是送死的炮灰。 这一场战争结束之后……白帝是否愿意花费巨大力量,为它们重塑身躯,还要打上一个问号。 但被宁奕剑气所斩杀。 那么一切都不会再有悬念。 执剑者剑气杀死的生灵,将不会再有重生的机会。 这是斩杀不可杀的极致之剑! 这些妖修自然不会明白……它们死去的那些同袍,已然化为了天地间的齑粉,在规则之力的碾压之下,彻底湮灭。 但它们知道一点。 这穹顶凝聚的金灿雷霆,是天劫。 它们见过天劫……在白帝大人闭关之时,芥子山上空便时常有雷劫浮现,被雷劫触及的生灵,无法抵抗劫力,便会被直接消融,打碎。 绝不会有再生的机会。 这就是它们“惊恐”的原因……在皇血的驱使之下,它们冲向宁奕,而此刻的雷劫,却让它们生出了退缩的意念。 一旦被雷劫劈中,那么它们就直接灰飞烟灭。 活在人间谁不惜命? 而在这些妖修的眼中看来,那个抱着女子的年轻剑修,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因为穹顶这场雷劫的浩大,即便是在芥子山的大鹏鸟看来,都匪夷所思,白帝大人的境界之高,也就只是偶尔落下一两道雷霆,被天海楼硬抗,化解。 此刻的穹顶,纷纷扬扬的金雷,凝而不落,竟真如一片汪洋大海。 这是老天要他死啊! 就在刹那之间,宁奕动了。 他猛地踩踏飞剑,细雪轰鸣,直接撞入一片大鹏鸟的妖潮之中,与此同时,穹霄的雷罚轰然落下,将此地化为一片雷池! 炽热的妖血,在炸裂的那一刹,便被金雷消融。 整片大地,方圆数里,彻底沦陷。 宁奕抱着丫头,穿行在雷海之中,他面无表情,肩头血肉炸开,生字卷的生机疯狂倾泻而出,却没有向着他的身上流淌,而是一层又一层,将丫头护住。 他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凭借自己的身躯去硬抗。 神池已经破碎。 白骨平原的紫霞在鲜血白骨之中飞出,化为一大片古老符,将宁奕罩住,然而那道金色雷劫,杀力实在太强,就连紫霞也无法抵抗,仅仅支撑了数个呼吸,就被劈得溅开,宁奕的肩头血肉彻底炸开,露出冉冉白骨,极其可怖。 而他的神情却丝毫未变。 平静。 极致的平静。 如一块冰山。 宁奕眼神冰冷,扫视着那些四处逃窜的大鹏鸟,这些妖灵,之前悍不畏死,追着自己来截杀,此刻终于知道了害怕……可惜太晚了。 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 放过这些东妖域的妖修。 细雪驭剑速度奇快无比。 叶老先生的“逍遥游”,被宁奕催发到了极致,山字卷的吞吸之力,将整片大地的妖力和星辉都汲取过来,在这一刻,宁奕的速度甚至超越了穹霄坠落的雷劫。 他所过之处,身后一道一道的光柱炸开,小山崩塌,古道破碎,湖泊蒸发,而这些雷霆追击飞剑,逐渐汇聚成一条昂首奋爪的金色雷龙。 宁奕从大鹏鸟的妖潮之中穿行而过,他收回了“驭剑指杀”的所有剑气,再也不以自身的杀伐手段,来击杀这些妖灵,而是引动雷霆。 他所过之处,雷劫一路扫荡。 凄惨的嚎叫声音,连发出的机会都没有,一大片澎湃雷洋便直接降低,将方圆数十丈的大鹏鸟妖修直接湮灭 再无重生的机会! 宁奕踩踏飞剑,兜转出一个极大的圆,而在这短短的刹那,这些大鹏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这位人族剑修渡劫之方式跟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怎么会有人,在渡劫的时候,能够甩开雷霆? 这是什么速度?! 他在带着雷霆扫荡妖潮。 一声戾鸣,一头大鹏鸟再也不顾皇血之令,转身就逃,生死危机之刻,谁也不愿意招惹那尊杀气腾腾的人族大魔头。 “他被雷劫盯上了,他已经必死了!” 一尊十境大妖长啸一声,他的修为在芥子山中已经相当显眼,在这场截杀战中,他负责率领千妖,来阻拦宁奕,此刻他的面色也变了,转身就跑,同时传出了这道意念,指挥妖潮不要再围攻宁奕。 “嗖”的一声。 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黑衫身影。 传出神念的刹那,他的身形便被宁奕捕捉到,这些妖潮的背后一定有操纵者,宁奕一直在找……如今终于找到。 “你” 这尊十境大妖刚刚开口,还来不及施展妖术,眼前便被一枚金灿拳头占据。 宁奕一拳打出,直接将他的头颅打得爆碎开来,金血四溅,而他只是在原地停留一刹,便立即闪现离开,那头十境大妖之前的所站之处,立即有一道雷霆劈落,将整具妖身都劈得炸开湮灭。 妖潮的神念肆意传递开来。 宁奕面无表情,他在此刻真正化身成了一尊大魔头,蜀山的感知法门铺满了方圆十里,所有后境以上的大妖,一旦传递神念,便会立即被他捕捉到,然后直接一拳打爆! 妖潮四散,在此刻彻底崩溃。 这些大鹏鸟本以为自己包围了宁奕,但万万没有想到,反倒是它们自己,如今被雷劫包围,想要撤离,都变得千难万难。 在短短数十个呼吸之中,前后有好几尊大妖,被这位人族剑修直接打爆。 与当初的裴完全不一样。 裴用剑杀人。 境界低的不杀。 而如今的这个人族剑修,根本就是一尊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 他不忌惮任何的出力成本,也不计较敌手的强大与弱小。 只要是东妖域的。 那么便要死。 他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杀光这些妖修! …… …… 铁骑长鸣,一线潮水,与黎明曙光竞跑,却跑不过天 海楼的白光。 在北境长城的那一边,传来震天的战鼓声后,这些铁骑便意识到了不对……他们开始极快的撤离,但即便如此,还有着接近一半的兄弟,被那扩散极快的天海楼光芒所笼罩。 被那道光笼罩,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但绝不会是一件好事。 在此刻,唯一庆幸的是,被笼罩的不是“极少数”,否则北境长城很有可能会直接抛弃这些“不幸者”,来换取相对完整的撤离。 圣山的大部分剑修。 还有进攻天海楼核心地界的大修行者,此刻都在那道圣光的笼罩之中。 谷小雨神情惨白,他被千手师姐拽领着后衣领,那袭黑白大氅的速度极快,穿行在所有修行者的前方,一左一右,拎着谷小雨和温韬……千手没有回头。 他们追上了驰骋的铁骑,也抵达了天海楼地界的长光边缘。 千手神情冷冽下来,她的背后,星辉汇聚,一双巨大如玉的手掌凝聚而出,狠狠拍击那片光幕,然后发出了一道极其沉闷的“轰”然爆鸣之音。 谷小雨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这道声音所震碎。 天海楼垂落的白光,插入大地,一缕缕汇聚成屏障,从上方看来,灰之地界的战场,被白帝的这件宝器直接笼罩……就像是一座牢笼。 自己,圣山的剑修,还有这些残余的铁骑,就被困在笼牢之中。 外界的铁骑,“侥幸”离开天海楼地界的,回过头来,不敢置信望向身后的同袍,有人奋力拔出长剑,狠狠插向那片光幕……然而。 在刺耳的撞击声音消弭之后。 灰尘散开。 那片天海楼垂落的光幕,在重创之中,绽放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裂纹”,看起来有了些许破碎的迹象,然后在下一刹那,这些裂纹便呼吸一般,恢复了太平之貌。 一切安然无虞。 谷小雨悬着的那颗心,猛地坠沉下来……他怔怔看着自己的面前,那袭黑白大氅轰击出的屏障,竟然只是微微凹陷,破裂的纹路,在白光摇曳之间便重新恢复。 师尊都无法打破的禁制? 谷小雨被轻轻放下。 温韬则是一屁股跌坐在地,像是见鬼一样看着这道笼牢“栏杆”,在他看来,千手师姐的杀力,已经足以在大隋排上名次,除了那些涅的老怪物,谁还敢说能稳胜师姐? 这么一巴掌,没有拍碎这道天海楼禁制? 温韬骂骂咧咧,他纵横天下,踏遍古墓,从来都是来去如风。 还有禁制能拦得住自己? 他捋起袖子,施展宁奕所念的寻龙经,然后眼神熠熠生辉,取出一张符,念念有声,然后贴在额头。 谷小雨眼神讶异,他看着自己的三师叔,难道温韬师叔真的有办法过去? 温韬神情凝重,深吸一口气。 加速,一头撞向那座天地笼牢。 “奇点”的光华,在额首亮起,璀璨的光芒绽放,让谷小雨都睁不开眼。 千手则是微微蹙起眉头。 “过去了……” 光芒消散。 尘埃落尽。 谷小雨挠了挠脑袋,看着额首肿起大包的温韬师叔,喃喃道:“晕过去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宁大魔头 千手蹙起眉头,她叹了口气,自己这师弟,把这座牢笼想得有些太天真了。 她回头望向天海楼悬停的那片空间。 虚无之中,散发着无形波动。 那座空间之中,一座雪白琼楼圣洁无暇,但千手却在其中感应到了一股浓郁的死寂之气……那位妖族的大长老已经身死道消了。 需要一位涅妖圣,以生命代价来推动的巨大领域,怎么可能会轻易被突破? 她刚刚那一掌,看似击打在一点,但打中的那一刻……她便感觉到了,这一掌像是打在整片浑厚山界的屏障之上。 天海楼,浑然如一,是一个整体。 想要击破一点,就要击破一整个楼阁。 这绝不是一位星君能够做到的……而那位白帝此刻施展领域,要做什么?难道就这么自信,觉得凭借那些大鹏鸟,可以将北境铁骑全部湮灭? 不…… 千手抿起嘴唇。 她皱起眉头,感应着自己身体里如潮汐一般缓缓升起的“不祥”,时起时落,而身躯之中的血液,竟然隐约震颤,共鸣起来。 这是? 天海楼领域在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被困在牢笼里的生灵,似乎就像是困兽,无法挣脱,那么便只能顺从。 千手还没有弄清楚,这缕力量的真实意图,她的注意力,就被远天的雷霆轰鸣所吸引。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道雷霆所吸引……因为,实在太过耀眼。 宁奕抱着丫头,在金色海洋之中穿梭,脚踩细雪,稚子如一尾游鱼,披挂飞掠,硬生生对抗着那道金灿雷劫,在妖潮之中大开大合,七进七出。 宛若天神下凡。 更像是……魔头降临。 千手望向自己的师弟,在人海之中,她敏锐地感知到了师弟身上气机的变动……还有丫头的“枯萎”迹象。 她的心头咯噔一声。 站在千手身旁的谷小雨,童真无暇,怔怔问道:“为什么我觉得……师叔身上的气息变了,好像一个陌生人?”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痛楚。 千手低垂眉眼。 齐锈的神情有些落寞,他虽目盲,可并不意味着他什么也不知道……当初天都血夜,聂红绫香消玉殒的那一刻,徐藏师弟身上的气息,也曾一度变了。 变得偏执,疯狂,而且极端。 在其后的很多年里,徐藏一直逃命,在亡命的逃窜之行中,不断打磨自己的剑,也打磨自己的这颗剑心,最终将这一切都吞入了咽喉里,消化在皮囊内……但事实上,他从未改变,那股偏执,疯狂,还有极端,被刻在了骨子里,只不过埋得更深。 所以每次见面,徐藏笑得越开心,齐锈便越难过。 “宁师叔在渡劫吗?” 谷小雨环顾一圈,他轻轻问道。 “那些大鹏鸟,都不怕死的……但现在他们在畏惧宁师叔。” 为什么? 一路奔掠,这些东妖域的妖修,手段残暴,而且悍不畏死。 谷小雨想不明白,连死亡都不怕,还有什么可让它们害怕的? 只不过……如今的宁师叔,的确可怕。 谷小雨看着那道在穹霄大开杀戒的黑衫身影,已看不到当初的温润,平易,只能看到无边的杀意。 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他见过东境鬼修,但那些鬼修身上的“杀意”,连此刻宁师叔身上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就像是天与地之间的差别。 差的太远。 是因为裴姐姐的原因吗……是因为,裴姐姐要死了吗? 小不点的眼眶忽然湿润了,他咬着牙,看着宁奕怀中的裴灵素,就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他忽然明白了宁师叔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了。 谷小雨再也不说话了。 齐锈艰涩开口道:“师姐……” 他只念了师姐两个字。 但其实后面的话……已经不用多说。 齐锈的语气,带着犹豫,痛苦,还有质疑。 他想到了徐藏。 千手深吸一口气,然后平静道:“很像……但,不是。” 她看着宁奕,眼神里有些恍惚。 那个少年郎拜入蜀山的时候,欢声笑语,言笑晏晏,与裴丫头两个人相依为命……她完全能够理解,宁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世上的修行者,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宁奕最“在乎”的,就是丫头。 从西岭,到天都,十多年来,人生同渡,已经活成了一双影子,这世上没什么可将他们分开的。 除了生死。 白帝所做的事情……就是摧毁了宁奕的“信念”。 让一个人失去挚爱。 那么他当然会疯狂。 当初的徐藏疯了,现在的宁奕也“疯”了。 徐藏杀上各大圣山,向诸多宗门讨教剑法,大开杀戒,把那些境界不如自己的剑修通通斩于细雪剑下,一路自暴自弃的跌境,在痛苦之中行走……事实上,徐藏的一生,都被困在了复仇的仇恨之中。 直到他做出改变。 徐藏把“细雪”尘封,锁在剑匣里,在途径西岭道宗的时候,将这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剑器,交给周游保管……他不再依靠自己的那把剑去杀人,不再去主动杀戮,而是在漫漫红尘中砥砺道心。 他被人追着撵着,如一条丧家之犬。 他丢失所有,丧尽一切。 然后他重新站出来。 这是徐藏的一生……他经历过不可逃避的痛苦,经历过以杀止杀的愤怒,也经历过思考,沉默,还有行动。 宁奕和徐藏,两个人,就像是两道影子,此刻在千手的眼中交叠,重合。 这位蜀山小山主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她或许是想到了曾经的那些误会,曾经的一些痛苦……师弟所经受的折磨,自己不能感同身受,而这样的悲剧,似乎又上演了一次,自己与当时一样。 无能为力。 但她还是坚定的开口,说出了那句。 “像,但不是。” 宁奕是宁奕,徐藏是徐藏。 他们……不是一个人。 徐藏在收宁奕回蜀山的时候,曾经写了一封信,递交到蜀山宗门内。 那封信里,徐藏对千手说,他看到了一个活得很像自 己的少年,忍不住将他从周游的手上夺了下来,收回蜀山。 千手看信之时,曾经好奇,能够得到师弟赞誉的那个少年,是什么模样的?到底有多么惊艳? 徐藏还说,他很羡慕这个少年……他在那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不曾具备的一些品质。 千手看着那封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看到宁奕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失望的,眼前的草衫小家伙,就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穷苦少年郎,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与自己的徐师弟相比,差得实在太多。 徐藏十二岁便名满天都,剑惊天下。 这个少年,才堪堪点燃星火,修行资质也只不过是一般。 直到她接宁奕回到小霜山。 一年的时间。 她才慢慢明白,徐藏那封信内的意思。 那个少年郎,活着就像是一株草,永远也不着急,永远也不炫耀,就这么“缓慢”的,按照自己步调的前进,绝不会后退,也绝不会停歇。 就像是剑修的剑,一往无前。 没有徐藏那么锋锐,却有着徐藏都羡慕的……那股坚韧。 如果一个人,一路走来都顺风顺水,一夜之间跌落谷底,那么他很难重新站起来,哪怕真的能够走出过往,也会心性大变。 譬如将军府灭之后的徐藏。 失去了待自己如亲子的恩师,也失去了自己的挚爱道侣,失去了剑道修为,失去了继续修行下去的动力……他走脱这一切,只能依靠“复仇”。 在天都的那一战,太宗欣赏徐藏,就是因为他的杀意足够强大。 信念越强,力量越强。 这是支撑徐藏的所有了……他在走到最后一步之前,绝不会死。 这也是千手不希望在宁奕身上看到的。 白帝的所作所为,在宁奕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这枚种子会生根发芽,仇恨会不断长大……影响到道心。 宁奕可以走向杀戮之路,可以剑入魔道,可以不断培养这股“杀念”。 那么他就走上了徐藏的老路。 这条路没有好与坏,对与错,只不过他以后的人生,就在仇恨之中度过,所有的一切欢声笑语都只不过是虚假的幻象……像宁奕这样坚韧的修行者,绝不会在完成复仇之前倒下,但是他要奔赴的,就不是天都皇城,而是东妖域的芥子山。 千手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抿起嘴唇。 这就是白帝没有阻拦宁奕离开的原因吗……那位东妖域皇帝,笃信宁奕在离开之后,总有一天会回到芥子山,所以他“大方”的放任宁奕离开。 白帝与太宗是一类人。 他在宁奕心底种下了一颗魔种,只需要等待时机成熟,那么这颗种子便会生根发芽,带着宿主一同前来……在东妖域芥子山,这位白帝是无敌的存在,宁奕取走的“生字卷”,在修行之时不断壮大,但最终会便宜自己。 雷劫浩荡。 在妖兽之中不断杀戮的宁奕,距离北境铁骑的那道一线潮水越来越近,他平静望向身下的人潮,眼神一片冰冷。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好好活着 “宁奕……是宁奕!” 天海楼地界的边缘,铁骑和圣山的修行者,都注意到了那道恐怖的雷劫威压。 一袭黑衫,沐浴在炽烈雷光之中,凭借一人之力,将大鹏鸟妖潮冲刷的一片溃败! 而大隋的铁骑,那些披着甲胄的将卒,则是预感到了一丝……不祥,那穹顶的雷劫之力浩荡席卷,凝聚如龙卷一般。 那渡劫之人……在往这里移动。 谷小雨的神情有些苍白,他喃喃道:“师叔这是……” 宁奕的眼神一直很平静。 他从杀戮大鹏鸟的那一刻起,神情就没有变化过,极致的平静,极致的冰冷……妖潮破碎,金雷浩荡。 他望向人海,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些熟悉的身影。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的身后,是一片金色雷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妖灵被雷劫劈得破碎,直接湮灭。 而此刻,他的面前就是北境铁骑。 有人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轰”的一声。 雷霆宣泄,落在那袭黑衫的头顶,与此同时,宁奕抬起一只袖袍,满袖剑气炸开,脚底的细雪顺势掠出,与稚子一左一右交接飞起,化为两道纠缠的长虹,迎上那道雷霆 璀璨的金光在空中一线爆碎。 宁奕没有再前进。 他神情木然,抱着丫头,悬浮在天地之间,缓缓弯曲膝盖,结跏趺坐。 飞剑掠阵,神池飘摇。 渡劫。 就在此地渡劫。 “他是在为我们阻拦妖潮!” 有人恍然明白了“宁奕”此举的深意,铁骑抵达天海楼边境,无法再前进,被逼至死路,而身后就是那些东妖域的妖修! 宁奕悬在这里,就像是一道天堑。 金雷滚滚,化为天海,在这片地界之上,没有什么比天地间的法则更加强大……即便是那位初代始祖炼化的“天海楼”,也无法阻抗天雷。 这道天雷,汹涌澎湃,向着宁奕头顶而去。 天地规则,容不下宁奕这等逆天之人。 要抹杀,彻底的抹杀。 …… …… 在宁奕坐下之后,谷小雨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提起了心,并没有如释重负,相反,一颗心在此刻提到了嗓子眼里。 齐锈神情凝重道:“这等天劫……小师弟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招惹如此大的劫力?” 千手没有说话。 她平静回想着,在天都的小山头上,徐藏复活的那一日。 同样是雷劫浩荡。 生死规则,是世间最极致最不可忤逆的道理,修行者可以长生,但不可永生。 这个道理,是不可违背的。 人死如灯灭。 但……有人偏偏要逆天而行。 吹灭一口灯,然后再将其点燃,这就是逆天二字。 徐藏这么做了,他从那口棺木醒来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成功欺骗了天地规则,也成功的“向死而生”,脱胎换骨。 若是没有被规则发现,自然是一片天平。 而若是被发现了。 那么雷劫便要将其抹去。 “小师弟的身上,有杀孽,但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温韬悠悠醒转,一只手扶了扶自己额首的紫金冠,痛苦地从地上坐起,然后怔怔看着那片金色雷海,喃喃道:“宁奕是盗了光明皇帝老子的墓陵吗,这么大的仗势……这是想要他死啊。” 不仅仅是蜀山。 此刻被天海楼屏障困住的修行者,都看见了这一幕“蔚为壮观”的场面。 珞珈山主扶摇眯起双眼,她从未见过如此浩荡的劫力,作为“生而赋神”的神种,自从踏上修行之路,她便一路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丝毫的瓶颈,阻拦,而神性加身,大道垂怜,破境之时,更不用说雷劫,就算是她杀了人,积攒的业力也少得可怜。 按理来说……不应该的。 扶摇在宁奕的身上,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东西”,宁奕在十境之前就修行出了神性,按理来说,是被上苍垂青之人,怎会招惹如此大劫? 她的身旁,叶红拂忽然开口道:“师尊……宁奕现在,是不是远远超过了我的境界?” 扶摇一怔。 她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神有些复杂。 作为自己最疼爱的人,小叶子一直在追逐着年轻一辈第一人的位置,追逐着至强的剑道,也追逐着自己的本心,在宝珠山之前,她所追逐的是谪仙人洛长生。 宝珠山,东皇胜出的那一刻,对叶红拂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因为这意味着,她心中那个不可被战胜的谪仙,其实并没有那么“强大”。 有人可以做到战胜谪仙,那么她为什么不能做到? 没有最强,只有更强……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但真正明白,而且想通的人,实在太少。 扶摇沉默片刻,道:“你不用想得太多。” 叶红拂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想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很不容易,得到这一切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扶摇一怔。 她望向自己的弟子。 小叶子的神情,很罕见的不是一片冰山,她的眼神里有些许悲伤的情绪流淌。 “在珞珈山莲花道场之前……我打开通天珠,让宁奕和裴灵素踏入墓陵。”叶红拂声音极轻,道:“其实我隐约猜到了……将军府和她的关系,在天都见面之前,我就查阅了宁奕的身世资料。” 扶摇抿起嘴唇,道:“是因为徐藏的原因?” 叶红拂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她追逐的,不是别人,不是洛长生,不是年轻一辈第一人的虚名……而是幼年时候,那个拦在自己面前一剑劈开神魔妖鬼的男人。 追逐的,是徐藏留给自己的那句话。 “好好活着。” 什么叫好好活着……这就是叶红拂一直在思考的,追逐的,然后去做的事情。 她在珞珈山岭帮了宁奕一个忙,原因很简单。 徐藏收了宁奕为弟子。 于是这位珞珈小山主,很是好奇地调查了宁奕的资料……在那之后,她逐渐明白了徐藏当年那句话的意思。 好好活着。 就像这个西岭穷苦少年一样。 叶红拂看着宁奕,她轻声道:“但他活得太苦了,老天不应该这样对他。”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城内城外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万千金雷垂如海,剑气游鱼倒开天。 一袭黑衫悬坐天地间,神情不变,搂抱着怀中的丫头,丝丝缕缕的生字卷,将裴灵素包裹起来,然后宁奕缓缓站起身子。 他轻声道:“等我片刻。” 大袖飘摇,黑衫起伏,宁奕轻轻弹指,袖袍内蛰浅的剑气一二三四如游鱼一般掠出,迎风而涨,化为一条条粗壮蛟龙,迎撞雷劫。 细雪和稚子,在雷光的照耀之下显得苍白且坚硬。 宁奕抬起左右两只手,两柄长剑瞬间掠回,细雪踩在脚下,稚子握在掌心,一人一剑冲天而起。 迎战天劫。 …… …… “太子答应过我的……要让宁奕活下来。” 北境城头,铁骑轰鸣,尘土飞扬。 所有人都看到了天海楼迅速扩张的那座领域,也看见了边界之处不可打破的牢笼。 还有那沸腾的金色雷海。 徐清焰神情阴沉,隔着一层帷帽面纱,盯住她面前的大红袍男人,昔日应天府的府主朱候,此刻身形瘦削如一盏摇曳烛火,站在风中,红衫飘摇。 朱候的声音也像是一团风中飘零的火焰。 “太子殿下只答应了你……愿意遣动圣山,还有红拂河的大能。”朱候的面色像是一团白雪,他轻柔而又耐心的解释道:“这世上没有人谁能够保证另外一个人的生死……即便是太子也无法做到。徐姑娘,你要清楚,天都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徐清焰沉默下来。 “如果不是酒泉子和苏幕遮两位涅槃的出手,宁奕已经死在小衍山界里了。”朱候看着徐清焰,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这位女子身上多停留,而是望向其身后的那场壮观雷劫,轻声感叹道:“而这般浩瀚的天劫,人力又怎可阻挡?” 就像是青山府邸的那场大雨。 逆天之人,必有逆天之劫。 朱候柔声道:“就算是涅槃出手,也无法保住他……因果之中,自有结局,何必操心?” 短暂的沉默之中。 徐清焰只是斩钉截铁说了四个字。 “我要他活。” 朱候叹了口气,道:“太子最多只能帮你打碎天海楼的禁制……临行之前,太子嘱托过我,但凡你有想要的,那么便一定要答应下来,但这件事情太子做不到,我不可应承。” “打碎天海楼的禁制……” 徐清焰有些嘲讽地笑道:“这是在帮我吗?太子不把北境铁骑当人命?不想把长城握在自己的手掌心?” 这句话的嘲讽,朱候没有去接,只是微笑望着这位帷帽女子。 徐清焰平静道:“天都的那两位涅槃……根本就没有迎战白帝的意思,沉渊君是将军府的沉渊君,铁骑是北境的铁骑,但太子只想要北境,不想要将军府。” 朱候仍然只是微笑,不予回答。 徐清焰冷笑一声。 她也不再开口,而是默默攥拢双拳,将其搁在城墙之上。 搭桥相见,距离越来越近。 她连宁奕的情绪都能感受得到 。 愤怒,悲伤,痛苦……她不知道在灰之地界发生了什么,也看不清远方的雷海里是什么样的景象,她只希望宁奕能够平安归来。 闭上双眼。 放空思绪。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太子帮不到我,那么就请你回去吧,等到事情尘埃落定,我自然会回到天都,把我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朱候笑了笑,没有说话。 城头有风掠过,吹动红衫摇曳。 朱候眯起双眼,他站在徐清焰身旁,没有离开,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远远将目光投向天海楼,望着那道璀璨的金色雷海,黑衫持剑迎战雷劫,而无数柔和生机裹挟着一道孤苦伶仃的紫衣身影,那道身影的气机已经竭尽干枯……看起来像是一朵随时都会凋谢的鲜花。 朱候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道:“这件事情做不到……但总归还有其他的事情,是太子能做到的。” “既然你不希望见到我……那么我便先离开。”他望向徐清焰,轻声道:“希望宁奕能活着回来,想必那个时候,你还是会需要太子的。” 朱候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城头,转身离开之时,一枚令牌被他轻轻按在城墙头上。 那是一枚镶嵌着雪白鳞龙的长令。 白龙令。 徐清焰神情复杂,她凝视着那枚令牌,最终将其收下。 …… …… “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盛大的雷劫了。” 天海楼地界,雷劫之外,几乎没有生灵敢靠近。 但唯独两人是例外。 酒泉子背着那尊巨大酒壶,在与浮图妖圣一战之后,他并没有急着收敛这尊法器,而是仍然保持着这副巨大化的姿态,而且不断汲取周遭的星辉,黑白色的浊气在酒壶虎口流淌,其内洞天拧转如瀑布。 苏幕遮望向那金色雷海,神情感慨,“宁奕是一个很不错的小家伙。” 酒泉子望向苏幕遮,他轻声笑道:“是啊……他很不错,在我那个时代,是没有这样敢与天道争辉的年轻人的。” “修行一路,没有止境,但寿命会走到尽头。”酒泉子轻声呢喃道:“大家修行都是为了‘不朽’,但像我这样的‘平庸之辈’,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我要走的是一条逆天的路,哪里能够处处顺着天意而行?走到最后,终究失败,连一线希望都看不见。” 苏幕遮神情古怪,看着书院的这位老祖宗。 平庸之辈? 酒泉子前辈说自己是平庸之辈……那么这世上,还有谁配得上“惊艳”? “他的师兄是徐藏吧……”酒泉子忽然有些恍惚,他虽长眠红拂河,但对外界所发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那位惊才绝艳的天才剑修,一度引起了这位老祖宗的注意。 酒泉子喃喃道:“一脉相承,难怪如此……徐藏是一个很惊艳的年轻人,可惜死的太早。” 苏幕遮嘴唇动了动。 这位老祖宗,在天都政变之时,恰好陷入了深眠之期,所以并不知道……徐藏在蜀山阖目之后,又重新醒来,而且刺出了惊 艳天下的那一剑。 “陛下做了很多错事,他错杀了很多惊艳的晚辈。”酒泉子望向苏幕遮,看到后者惊愕的神情之后,笑着解释道:“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陛下年轻的时候,强的有些离谱,而他在巅峰时期又处得太久,见过陛下的人,最终都无一例外的,走不长远。” 苏幕遮有些恍然。 她明白酒泉子的意思了。 “很久之前,陛下来过一次红拂河,与我聊过‘徐藏’。”酒泉子轻声道:“陛下说他很欣赏徐藏,很希望能够看到这位剑修功成圆满的样子……所以天都给了徐藏很多‘照拂’,而陛下却未在公众场合表露出这些意味,他认为徐藏是一个可塑之才,是一个值得大隋花费时间精力去培养的人物。” “而这样的一个人,需要天都为他提供‘造化’,敌手,造化,道侣,或者仇恨……”说到这里的时候,酒泉子望向苏幕遮,他的面容虽然“年轻”,并不苍老,但眼里却像是一片活了千年的大海,什么情绪都有。 苏幕遮的神情有些困惑。 紧接着她的嘴唇有些干枯。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像陛下那样,自身成就无敌的境界,然后手握大隋所有的权力,那么他一定会很孤独。”酒泉子低垂眉眼,笑道:“渴望对手,也渴望失败。所以在那件事情之后,他亲手塑造了一个环境,来让徐藏‘成长’……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陛下做得到。” 酒泉子说的这些话,彻底击溃了苏幕遮的认知。 她根本不能相信。 徐藏的成长……竟然是太宗在背后推助,为了什么? 为了培养出一个足够强大的剑修,刺向自己? 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孤独吗? 酒泉子只是平静的阐述,并不带任何的个人情绪。 “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陛下就是这么做了。” 顿了顿。 “就像是当初的‘天都血夜’。” 四个字。 苏幕遮神情一凛。 酒泉子缓缓道:“你应该是知道‘天都血夜’的真正原因的……陛下容不下裴旻。” 苏幕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天都皇城,十多年前的那件旧事,是一件禁忌之事,向来不允许被人讨论……而作为白鹿洞书院院长的苏幕遮,更是三缄其口,绝不会提。 事实上,关于真相……世人所知道的,少得可怜。 酒泉子望向苏幕遮,他淡淡道:“裴旻要只身去北境袭杀白帝。”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了……那么事情的后果,很有可能是白帝直接陨落,最差的情况,也是白帝城主重伤,东妖域一蹶不振。” “但事实……并非如此。” 酒泉子皱起眉头,颇有些琢磨的开口,“血海深仇?个人恩怨?还是……一些更单纯的东西?我猜不透陛下,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陛下一直是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男人。”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渡劫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太宗是一个令人无法捉摸透的人。 因为他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一个住在皇宫内,没有第二个说话之人……或许在以前有,但是漫长的岁月里,这些人死得都差不多了,除了莲花阁的袁淳先生。 在皇帝晚年的时候,才考虑到“诞子”这件事情,曾经的太宗意气风发,甚至考虑要平定北方的妖族天下,成就自身不朽的传说境界,那样一个气吞万里如虎的男人,怎可能想过“晚年”如风烛,偌大王朝的继承问题……所以到了大限将至之时,太宗开始纳妃。 入宫女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在这个男人的心中,始终有一面棋盘,棋盘上的棋子随着岁月老去,但他的对手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 只要他要活得足够的久。 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 …… 雷海之外,两位涅槃结束了关于“天都血夜”和“太宗皇帝”的对话。 有些问题,在人死之后,将永远得不到答案。 探寻太宗是什么样的人……在太宗“死”后,其实已没了意义。 对与错,功与过,都不可再修正,亦无法再弥补。 酒泉子微微凝神,他望向远方金色雷海。 “如果我不出手……看他的样子,是想引动雷劫之力,打破‘天海楼’地界的屏障。”书院老祖宗的神情有些精彩,他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 苏幕遮看着沐浴雷海的那道身影。 “既然如此……不妨就让他试一试。”酒泉子轻声喃喃道:“天海楼地界的始祖规则再大,难道还能大得过天?我很好奇……宁奕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他回头望向小衍山界的方向。 “老祖宗……这样不好吧?”苏幕遮有些担忧,她顺着酒泉子的视线望去,在小衍山界,紫山山主和沉渊君正在与白帝厮杀,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酒泉子平静道:“记住……书院也好,北境也好,都依附于皇权之下…… 那位太子让我们尽力救下宁奕,保住铁骑,只要我们完成这件事情,其他的结局就不重要。” 老人的神情有些惋惜,但还是开口道:“将军府势大,终究不能让太子安心,那位殿下的意思你应该也清楚。” 苏幕遮沉默下来。 太子的意思……是保住北境铁骑。 但无须去保沉渊君。 酒泉子平静道:“你放心,我不会拿北境铁骑开玩笑……只要宁奕的第一道雷劫没有轰开天海楼屏障,我就会出手。” 他的背后,那尊酒壶不断汲取四周灵气,内里的杀力时刻汇聚,只等绽放。 …… …… 金色雷海之中,一袭黑衫,驭剑而行。 剑仙气象,在此刻已然巍然大成,宁奕踩踏细雪,双手不断结印,剑气洞天倾开,大道长河之中的丝丝缕缕剑气,在此刻被他展化而出,长陵石碑内的那些剑道意境,化为一条又一条的洪流,围绕着这一人一剑。 神池破碎,但剑心还在。 宁奕的肩头,紫霞横飞,原先破碎的骨肉,在此刻极快的“修补”起来。 “轰”的一声。 一道金灿雷霆落下,这一次宁奕没有躲闪,硬生生迎接而上,稚子长啸,剑尖对撞雷霆,针尖对麦芒,刹那绽放出一蓬金灿光火,整柄稚子剑身都被炽烈金光所淹没,发出“叮叮当当”的淬炼声音,在雷劫洗劫之后,这把飞剑非但没有丝毫折损,反而变得更加坚固,更加不可摧毁。 宁奕飞身而起,细雪从脚底掠出,迎接第二道雷霆。 雷光呼啸连绵成海。 将这袭黑衫吞没。 雷光之中,宁奕放出所有的飞剑,将山字卷的神念,寄托在每一把飞剑之上,让其能够自行汲取雷劫之力,那些品秩不够的飞剑,在接触雷劫的第一个刹那,就支离破碎,直接被劫力打得破碎,剑身炸开。 养剑如养人。 在生字卷和山字卷两卷天书的庇护之下,极少数的飞剑“存活”下来,它们在第一波雷劫之下被“洗髓伐骨”,剑身金光熠熠, 蕴含雷霆之威,而这次洗礼,直接让这些飞剑的品秩拔高了一个层次。 除了细雪和稚子。 这两把剑,本就是当代最强级别剑修的佩剑。 细雪是蜀山历代大剑修的传承之物,在宁奕之前的上一位主人是徐藏,再上一位则是东岩子赵蕤先生。 而稚子的主人,则是名震两座天下的西海老剑仙叶长风。 雷劫固然强大,但想要摧毁这两把飞剑,几乎不可能。 稚子发出了锵然的震颤声音,对于这道雷劫,剑灵甚至展露出了兴奋……看样子,在跟随老剑仙的日子里,他可没少经历这些雷劫的洗礼,然而真正遇到金雷之时,剑身还是发出了痛苦的铮鸣。 劈向宁奕的雷劫,实在太逆天了。 或许叶老前辈所经历的雷劫,杀力更大,但单单要论天道规则的杀念……叶老前辈这种想要突破极限的逆天者,和宁奕这种“死而复生”的逆天者,显然是后者更招惹仇恨。 而细雪则不一样,细雪经历过“折断”,与宁奕一样,是死而复生之物。 天道并不在意一件器物的“死活”。 但细雪与宁奕,有着比稚子更密切的关系……这么多年来,它与宁奕形影不离,执剑者的神性也好,宁奕的剑气也好,都浸入剑髓之中。 细雪迎战雷劫,剑身自内而外,都绽放出炽目的光芒。 它在怒嚎。 在宣战。 与那个悬停在空中的黑袍男人一样。 宁奕抬起头来,他注视着九天雷霆的汇聚之处,那片穹顶的最高点,规则的起源地。 他长啸一声,抬起双手,细雪和稚子双双掠入掌中。 “杀!” 啸声搅动风云,宁奕不退反进,直接向着穹顶杀去。 你以雷劫渡我? 我以剑气渡你! 穹顶雷海,被一道剑气刺穿,雷霆翻滚,粗壮如蛇的雷光,被大江大河一般的剑气劈卦破碎,紧接着被宁奕攥住“三寸”,狠狠挥舞一圈,向着人间丟掷而出,化作一条大鞭!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弑神 “轰隆”一声。 金色雷霆被宁奕死死攥住,挥舞一圈,化为一条炽烈大鞭,向着天海楼边界的屏障贯穿砸去! 无数铁骑的凝视之下,一道黑衫,跨步而出,如天神一般,在渡劫雷光之中屹立不倒,而且抓住雷劫 “师叔这是想打碎天海楼屏障?!” 这个念头出现的刹那,连谷小雨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也太疯狂了吧? 在明白了宁奕的真实意图之后,诸多圣山的剑修,眼神震撼。 这是要以规则硬撼规则? “砰”的一声,天海楼的屏障,发出剧烈的震颤之音,这条金色雷劫所化的大鞭,狠狠击打在白色屏障之下,打得天海楼牢笼“皮开肉绽”,而挥出大鞭的那个人,宁奕,此刻也正遭受着层层雷劫的洗礼。 黑色的衣衫,几乎是刹那之间,就被雷霆劈碎。 无数剑器在雷海之中遨游,围绕着宁奕旋转。 天海楼地界,在天道规则的压迫之下,隐约震颤,快要裂开。 宁奕高喝着再度伸出一只手,如法炮制,“捏”住第二道金色雷劫。 他很清楚,白帝施展“天海楼”是要做什么……他的血液之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压迫感,而这股压迫感极其熟悉,曾在西妖域棋盘,宁奕感同身受的体验过一回被压制在“笼牢”内的感受。 往生之地。 无数朝圣者。 就是这么诞生的……被白帝以“生死规则”禁锢,然后奉献血肉,精神,还有不朽的信仰。 白帝想要硬生生炼化这片地界内的生灵,开辟出一片史无前例的“朝圣地”。 规则已经降临。 此刻的北境铁骑,座下骏马,大多暴躁起来,不断以四蹄擂地,但是抬起头来,猩红眸子里望向天海楼的边界,却带着一丝恐惧……他们想要挣脱这座“笼牢”,却又畏惧白帝血脉的压制,这便是西妖域棋盘山脉里如出一辙的景象。 而将军府的这些将士们,虽然觉察到了异常,但却没有觉察到异常来自于哪里……他们其实都是极其敏锐的人,游走在生死边缘,对于危险的感知极其敏感,但这些日子,驰骋在“灰之地界”,无处不是危机。 白帝生死规则的降临,来的并不强烈。 就像是温水煮青蛙。 所以牢笼里的铁骑,圣山的剑修,感应到这股危机的只是少数。 千手当然是其中之一,她神情担忧望向不远处,目光与扶摇,徐来,等境界破开命星的那些大修行者一一对撞,都发现了对方眼神之中的那股“焦躁”。 牢笼不破,便无法逃出规则。 如今是“温水煮青蛙”,但火候掌握在白帝手上。 如今的局势……其实与远方小衍山界的那场战斗有关。 白帝,紫山山主,沉渊君。 如果这一战的胜负分出,想必那位东妖域的妖族皇帝,并不会吝啬规则之力,要炼化天海楼如今辐射的地界,可能也要不了多久。 …… …… “所以你觉得……你凭什么能杀死我?” 幽幽的声音,在大雪里回荡。 白帝睁开那双猩红的眸子之后,轻轻舔了舔嘴唇,他眉心的那片白麟,似乎有了呼吸,缓缓开阖,像是鱼鳍一般,在轻柔开阖摇曳之后,这片如海藻一般的“鳞片”,便缓缓变了颜色……不再是惨白如霜的雪色,一抹猩红荡漾开来,紧接着便化为一片柔软的,浸染鲜血的红鳞。 更像是一只眼。 他睁开了眼,整片小衍山界的光芒便陡然变了。 像是一轮落日。 带着温暖的红色。 要将这片大地,拉入黑暗之中。 白帝向前俯冲。 紫山山主撑开“红烛”,踩踏大雪前行,与此同时,沉渊君也在雪地之中拔刀,刀罡卷起一蓬雪屑,整个人的大氅燃烧金光,一左一右,一道红光,一抹金光,迎面撞向那道雪白身影。 白帝面无表情,抬起两只手,一左一右伸出手臂,几乎是刹那之间,两道沉闷的撞击声音,便在其左右响起,东妖域皇帝的左手五指勾起,攥拢成拳,狠狠在“红烛”伞面之上击打而下,右手则是化掌猛地攥下,逆着刀气抓住沉渊君的涅之刀。 楚绡的神情陡然变了,她的面前,“红烛”坚韧细腻的伞面,像是迎接了一场从九万里高空坠下的冰雹,拳头大小的“冰雹”迎面撞击伞面,自外而内的,瞬息凹陷出数百道拳印,骤烈的气机,被伞面硬生生抗住,接着从“红烛”的伞边倾泻而出,撞入周身三尺之内,连同一身护体的紫山罡气,全都打得支离破碎。 楚绡神情苍白,胸膛起伏,撑着那柄红伞,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飘荡在万丈海面的一只小舟,白帝的攻势越来越快,而红烛的伞面已经发出了“撕啦”的破碎声音,金色的杀念如流水瀑布一般,从伞面旋转掠开,大雪纷飞,一抹猩红血珠抛飞而出 另外一边,沉渊君的长刀,在递斩而出的那一刻,刀罡恢弘如大日,紧接着便被一只无情铁手“钳”住,这只手掌像是万年不化的寒铁,将所有的炽热,所有的温度,全都熄灭。 长刀刀身狂颤,被紧贴而上的手掌按压。 沉渊君狂吼一声。 长刀的震颤频率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愈发强烈,只是在白帝的掌心按压之下,频率越来越高,但振度却越来越小。 一整柄长刀,递出之时,势如破竹,长虹贯日,刀身上还燃烧着璀璨的金色光火,如那件金色大氅一般,象征着北境不熄野火的战意,在白帝的压制之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的熄灭。 这其实是一个短暂的过程。 但却让人绝望。 沉渊君注视着自己的刀身,野火熄灭,一层霜雪覆盖,紧接着这层霜雪层层蔓延,从刀尖到刀身,到刀柄,到自己的手掌。 在数个呼吸之后,他的金色大氅变成了银色,火焰仍在,但不断燃烧拂动的焰火表面,笼罩了一层浅淡的寒意,如毫毛一般摇曳晃动,笼而不散。 眉须同样如此。 那双剑眉冻结出一片霜雪白色。 紫貂尾的抹额,生出冰冻霜痕,然后变得质地干脆,咔嚓一声生出蛛网,接着支离破碎,风化成烬。 紫貂尾破碎的那一刹。 沉渊君怒吼咆哮如狮子,双手持刀,体内的狂血燃烧而起,他不再抑制那股禁忌之力,沸腾的血液被心脏狠狠挤压,然后送到浑身四处,这具被霜雪逐渐冻结的身子,如同生锈的水泵,在此刻尘尽光生,释放出涅本该有的生机。 “去你妈的!” 一句肮脏而愤怒的咆哮从沉渊君口中怒吼而出,狂血爆发之后的男人,像是一头雄狮,那件大氅上的火焰震碎银白霜雾,像是狮子抖擞寒冬的鬃毛,他注视着眼前的白帝,手起刀落,长刀狠狠在白帝的掌心划过一抹弧线,一路火花带闪电,这只手掌根本就不是修行者的手掌……白帝的肉身,也根本就不是修行者能够修出的肉身。 沉渊君的体魄之术已然大成。 以人族之身,抵达媲美妖族最强者的那一层次。 他很清楚,在这世间,人类和妖族的修行者,天赋决定了下限,努力决定了上限,而无论是谁都有一个极限……如今的白帝,就突破了这个极限。 在三年前,一刀斩碎莲花阁禁制,释放出大隋铁律的沉渊君,虽然没有亲自参与到“刺杀太宗皇帝”的计划之中,但他算是半个目睹者,他知道超越极限的“修行者”到底有多么恐怖。 道宗和灵山压上了所有,进行的这场博弈,最终以失败告终。 在涅境界超越极限的那些人。 已经不能说是人。 他们只需要施展出自己的“力量”,那么便会在人世间收复一大批的“信徒”,因为对人而言,这就是神迹本身。 太宗断臂能重生,被细雪洞穿心脏依然可以复苏。 如今的白帝,与当初的太宗,究竟孰强孰弱,无法比较……但这两者必然是一个层次的修行者,超越了“人”的范畴。 半步不朽? 这个说法很不恰当,但沉渊君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因为同为涅的自己,和太宗,白帝,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即便燃烧“狂血”,可以把这个距离拉近。 也永远无法做到“抹平”。 沉渊君凝视着白帝,他脑海里回荡着的都是那枚被太子送到北境将军府的“通天珠”,在莲花阁劈出那一刀后,太子兑现了他的承诺,那位天都新主是一个极其信守承诺的人物,说到做到,他答应沉渊君,送给北境将军府自己所有的一样东西。 随意挑选。 哪怕自己索要的是“天都政变”的机密文件,太子也没有拒绝。 于是沉渊君便拿到了那副徐藏剑杀太宗的画面。 在承龙殿的那一战,画面实在模糊,因为方圆数里的土地都被摧毁,而皇都周遭的通天珠也在那一战中,损坏的七七八八。 但仍然有“幸存”之物。 沉渊君要的不是细节,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师弟徐藏,是怎么做到的? 险些杀死太宗。 一个刚刚破境的涅,凭什么杀死一位超脱极限的“神”? (经读者提醒,前文提到,紫山山主楚绡的“伞”,应叫“红烛”,而不是“红雨”,多谢指正,已经修改。)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通往不朽的战争 沉渊君拿到了那颗“通天珠”,然后他仔细观摩了那枚珠子内承载的内容。 从徐藏师弟拔剑,到递剑,再到剑碎,即便画面模糊……仍然能够看出满溢的剑意。 他试图弄清楚那个问题。 一个刚刚破境的涅,凭什么杀死一位超脱极限的“神”? 这个问题本来是无解的。 直到他看了这段画面……他知道了答案。 这世上总有人能做到“不可能”的事情。 而这就是天才存在的意义。 徐藏的剑意,他现在学不来,以后也永远学不回……这位将军府年龄最小的师弟,身上满溢着通天的剑道天赋。 那一剑饱含了太多的隐忍,愤怒,还有仇恨。 徐藏牺牲了一切,才凝练出那一剑。 他做不到。 从兼修刀剑的那一刻,就注定无法做成了。 这就是太子放心把通天珠给他的原因,哪怕有人看了徐藏“弑帝”的那一段画面,也绝不可能效仿出来……这世上只有一个徐藏,如今灰飞烟灭,自人间消弭尔。 但沉渊君看到了“另外一种方法”。 徐藏的这一剑,不仅仅是一剑。 是天时,地利,人和,处心积虑,阴谋阳谋,叠合在一起的一记杀招。 这一剑,不仅仅是“剑”……也可以是一刀,一拳,一掌,只要在对方最脆弱的时候,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啊,那么便可以完成“杀死”的目的。 这就是沉渊君所看到的“办法”。 …… …… 白帝的手掌与长刀划过。 狂血在沉渊君的身体里沸腾。 第一刀斩落之时,第二道连绵的刀影便悬浮抬起,汹涌澎湃地落下,化为一道炽烈的长虹,雷光四溅,第二刀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犹如一道幻影,在虚空之中斩落,斩落之处与第一刀如出一辙。 因为速度太快的原因,以至于两道炽烈的刀光像是在同一时间拔出递砍而下! 白帝的掌心,一抹金灿的血线抛飞而出。 沉渊君狂吼着砍出第三刀。 刀罡呼啸,被巨大的重压挤地破碎,在第三刀砍下之时,这把长刀的刀身已然碎裂,在空中炸开。 与古刀一起炸开的,还有白帝的那只手掌。 血雾轰鸣。 雪白大袍飘扬。 白帝抽回那只“手掌”,后背撞破血雾,他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袖口,神情阴沉而又平静,眼神的最深处还夹杂着一抹不可思议……这个叫“沉渊”的人族涅,刚刚是怎么做到的? 这等品秩的宝器,就算炸开,也不可能伤及自己。 竟然斩了自己一只手? 令人觉得恐怖的,是这位妖族皇帝,神情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痛苦,落在数十丈外,大袍在风雪之中飞掠狂舞,落定之后,他木然看着自己那只空荡荡的袖口,狂舞的风雪蜂拥而上,鲜血都被冻结,所有的伤势在“死寂”之中归零……就像是“朱雀虚炎”可以焚烧万物一样,极致的寒冷则是可以冻结一切。 他失去的“那只手”,并没有像天都皇城的太宗一样,直 接以极其磅礴的生机,硬生生重塑而出,而是被风雪覆盖之后,冻结成一片雪白,然后冰屑破碎,从中剥离出一只纯粹如白玉的“手掌”,这只手掌比之前要足足大了三四倍,更像是某种大妖的利爪。 沉渊君眯起双眼,嘴唇干枯,双手攥着一柄空荡荡的刀柄,刀身已经在风雪之中支离破碎吹散而去。 他盯着白帝的那只大袖。 那只“利爪”,像是……真龙? 这位东妖域皇帝的闭关,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烛”在骤烈的海潮之中飘摇。 楚绡的身形,一度被白帝压至地面,她艰难撑着红伞,伞边旋转飞快,不断卸力,终于在白帝撤力的那一刹,攻守异位,爆发出来,紫山山主收拢伞尖,将其重重戳出。 数十丈外,一道黑白剑气闪逝而过,迸发出“尖锐”的炸响。 侧过面颊的白帝,细眯起眸子。 那道剑气掠过后颅,一路撞向远方,最终在一座小山头引爆,直接将山头夷为平地。 缓缓回过头来。 他的面颊有一道狭长口子缓缓裂开,殷红的鲜血流淌而出。 “紫山生死术……不过尔尔。”他轻声笑了笑,“这些年,你似乎没什么长进。” 楚绡神情阴冷。 白帝望向沉渊君,轻声道:“你也不错,只可惜这辈子没希望抵达裴的境界了。” 沉渊君无动于衷。 白帝淡淡道:“如果只有这些术法的话……那么就请二位,随北境铁骑,一同死在天海楼内吧。” 他神情漠然,望向远方。 但悬在头顶的那座雪白琼楼,不再太平,轻微的震颤之后,一盏又一盏的光火,在天海楼内密密麻麻的阁楼单间里响起,这些光火从四面八方汇聚,掠出楼阁“窗台”,然后凝而不撒的来到白帝面前,化为一盏幽幽光火。 白帝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轻轻拎起“灯火”。 他吹了一口气。 于是那凝聚的天海楼之光,便倏忽掠开 一盏灯火熄灭。 千里生机消弭。 这座天地间的光芒,就此消散。 楚绡瞳孔收缩,她能够感到自己体内,生死之气的平衡,在那盏灯火熄灭之后,开始了“倾泻”,头顶之上,一股极其强大的威压,铺展开来 沉渊君同样神情阴沉。 “这是……”他抬起手掌,掌心野火燃烧的纹路,在此刻黯淡下来,光火仍在,但生机开始消弭。 天海楼上是穹霄。 天海楼下是笼牢。 “他要炼化这座‘熔炉’里的生灵?”楚绡眼皮一跳,她猛地意识到了,对面那个男人要做的事情……天海楼力量的扩散,还有笼罩北境铁骑的“自大之举”。 这场战争,根本就不是东妖域与北境铁骑的战争。 白帝从容的放走“宁奕”,平静的面对自己两人……甚至不在意另外的那两位涅,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看清楚,这场战争的本质。 这是他一个人的战争。 是他……走向不朽的战争。 …… …… 大道长河 ,金雷呼啸。 云顶之上,持剑独行。 细雪与稚子,一左一右,宁奕的周身,缭绕着炽烈的雷光,剑气荡开雷劫,仍然有粗壮如蛇的雷光砸落在身,一身黑衫破烂的不成样子,但宁奕浑不在乎。 没有痛苦。 也没有悲伤。 雷光之中,他独自一人走向云端,雷云积淀的穹顶,四周金雷如梯,云雾破碎,这条金光大道,步步是劫,神池破碎,每走一步,都是喋血。 宁奕的发丝散乱。 唇角的鲜血早已干涸,即便是生字卷,在对抗这等天劫之下,也有了“枯竭”的迹象……没有人是永生的,这世上有天道轮回,有报应循环,有劫力轮转,数之不清的金雷,还在不断积蓄,抗下了第一道,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直至一切的结束。 这是送宁奕通向终焉的雷劫。 送他去往他本该去的地方……在皇陵冰川,他就该死去。 如今……天道来渡他。 站在那团金色雷云面前。 宁奕笑了笑。 这是他能在天海楼领域,所升到的最高的位置。 他握着长剑,道:“想渡老子?” 一道粗壮雷龙咆哮而来,瞬间从宁奕面前被惨白的细雪剑光一切为二,化为两段抛飞消弭的白色霆光炸开。 身后轰隆隆的炸响,淹没在云潮之中。 宁奕面无表情,讥讽道:“上一个要渡的人,还记得吗?他叫徐藏,他是我师兄。” 如果这团雷云有意识,那么此刻的表情,一定异常愤怒。 宁奕缓缓举起一只手,那把剑的剑尖,无数神性缭绕,举剑的动作极其缓慢,又极其显眼……在这偌大的天地之间,除却那座雪白琼楼,就只剩下宁奕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衣衫。 他举起剑,像是挑衅。 而那团超脱一切的金色雷云,明显更加暴躁,愈来愈多的雷光在天海楼领域的上空汇聚,这是最极致的天地之力。 天海楼这座笼牢,拦得住这世上的所有生灵,却拦不住劫力。 这道劫,要落在宁奕头顶。 天海楼拦不住,白帝也拦不住……这是天威,而天威不可抵抗。 宁奕高声喝道:“来啊” 绚烂的,夺目的金色雷海,在“缓慢”下压,它轻而易举的挤破了天海楼最上方的禁制,万千雷蛇呼啸,奔涌,压抑,等待着最终的爆发,那座雪白琼楼“竭力”抵抗着这片雷海,却根本无法阻拦片刻,哪怕一丝一毫。 宁奕举起长剑,他盯着那片雷海,眸子里一片金灿。 除了雷,什么都看不见。 他再度长笑道:“来啊!!!” 决绝而又嘲讽的长笑,回荡在整片天海楼地界! 北境铁骑怔怔抬头,那团夺目的金光从遥远的高空坠落 一直面无表情的宁奕,笑出了癫狂,愤怒,悲伤,痛苦,还有不甘! 他举起长剑,向着苍穹刺了出去。 像是一只不羁的烈鸟,一根不屈的霜草。 若前路,有死无生。 那便,有死无生。 (求月票!)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桀骜之气 灯盏破碎之后,生死法则在天海楼地界铺展开来—— 穹顶云层坍塌。 本来如一线潮水,即将抵达天海楼的曙光,在此刻也坍塌下来,一片圆弧地“避开”这片地界,化为层层浪潮。 天黑了。 如往生之地的长夜降临。 白帝拎着那盏飘摇破碎的古老灯笼,他的神情悲苦而又凛然,轻声道:“所以你看……结局都是一样的。” 无论他放谁走,让谁留。 结局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寂灭”。 沉渊君背对天海楼,他没有回头,一只手擦拭唇角鲜血。 他看不见背后发生了什么。 但他问白帝。 “是这样么?” 以红烛伞尖撑地的楚绡,袖袍在风雪之中摇曳,攥拢伞柄的手指藏在袖内,不住颤抖,她忽然开了开口,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巴,眉尖先是挑起一抹困惑之意,接着便舒展开来……浮现了一抹释然。 白帝蹙起眉头。 他站在两位人族涅槃的面前,随着狂风的席卷,风雪漫过大袍,也吹碎这盏“功德圆满”的灯笼,流光飘向远方。 远方金雷呼啸。 天海楼“坚不可摧”的禁制,在这一刻,被凿打出了一个“缺口”,更加强大的规则压了下来,漫天雷劫追随着一道年轻的黑衫身影,劈向天海楼牢笼的边界。 古老的天神,曾经以一把生锈斧头,劈开淹没世界的大海。 宁奕在此刻就像是那个扑向大海的“天神”。 只不过他更像是一头义无反顾的孤鹫。 他没有开天辟地的斧子。 他只有自己。 以肉身开辟那片神海。 “轰隆隆——” 金色雷霆从那片悬浮的规则之海中抽离,一道接一道,像是空中首尾衔接的飞箭,撞击之后擦出火光,合二为一,更加气势磅礴的汇聚。 这些金色雷霆,汇聚之后,更像是劈开神海的那把斧头。 在宁奕的牵引之下。 一道足以震颤方圆百里的,骤烈的声音,撞击在天海楼的牢笼之上。 …… …… 北境铁骑,战马长啸。 圣山剑修,佩剑铮鸣。 谷小雨抬起头来,竭尽全力睁大双眼,“凝视”着那片璀璨苍穹,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脑海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磅礴的气浪瞬间便碾压而下。 少年怒吼着从背后拔出断霜,狠狠插在地上,双脚踩下,鬓发在气浪翻滚之中肆意飞扬,一身古朴衣衫如浪潮层层叠叠。 他怒目圆瞪,直视着看不见的穹顶。 面颊被两行眼泪浸满。 谷小雨此刻脑海里并没有愤怒,悲伤,诸如此类的情绪,强光太过于刺眼,即便是修行者也不可能去直视雷劫……那是上苍的愤怒,是天意的惩罚。 凡人,不可直视。 所以没有人抬头。 连千手也没有,蜀山的小山主神情平静,低垂眉眼,避开了肉眼与雷光的对撞,但面容阴沉,伸出两只手,左手拽住谷小雨的衣袍。 她望向自己的弟子。 在这浩荡雷光之中,这黄 毛小不点竟然还敢直视天劫? “眼睛不要了?”千手沉声怒吼。 雷光之中。 谷小雨的声音,瞬间就被嘈杂淹没。 “我要看小师叔……递出那一剑!” 千手怔了怔。 递出……那一剑。 那个看起来像是“飞蛾”一般,扑向天海楼地界的年轻人,在之前发出那般不甘,愤怒的狂吼。 他绝不是赴死的。 他要活。 那么便要递出那一剑。 但是此刻……千手已经没有丝毫犹豫的时机,她攥着谷小雨衣领,磅礴星辉卷动小不点周身三尺的所有物事,连同那柄深深插入大地的“断霜”,也拔地而出,锵然凛冽的剑气被星辉压缩,谷小雨的身子像是地里的“萝卜”一般瞬间被拔出。 千手再度怒吼道:“走!” 这句话是对齐锈说的。 也是对周围的圣山剑修,还有身后的北境铁骑说的。 话音咆哮出口的那一刹,千手的右手已经攥住了温韬后衣领,这油滑道士“自作聪明”地在雷劫降落之时,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张符,平日里盗墓走陵,沾染阴气,“恶贯满盈”,最怕的就是上天开眼,收了自己,下地府与那些圣山大人物见面相聚,此刻雷劫降临,温韬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遭了报应,于是赶忙贴了这张“死人符”,结果贴上之后整个人顿时滑倒在地,像是一条死鱼,浑然没了意识,化为半具活尸。 千手左手拎起谷小雨,右手攥住温韬,脚尖点地,将大地踩出一个极深的凹坑,瞬间疾射而出。 “没了意识”的温韬,忽然打了个冷机灵,天劫自然不会与死人计较,但就在千手刚刚起步之时,之前的落脚点,一道金灿雷霆从“战斧”之中分散,劈落而下,轰然将大地打了一个焦透……由此可见,这张死人符的充其量只能是骗骗自己,骗不了老天。 一瞬之间。 千手已经冲击到了天海楼的牢笼之处。 她猛地撞了过去。 这一次……与之前的尝试不一样。 那座“坚不可摧”的牢笼,底部看似安然无虞,但实际上,被黑衫身影撞击的那一片区域,已经龟裂开来,大块大块的妖力根柱迸溅炸开,这片地界的共性便是这样……要么一起碎裂炸开,要么便坚如泰山。 那柄巍峨的金雷战斧劈砍在天海楼牢笼边界。 千手,齐锈,徐来,扶摇……圣山的剑修飞剑,还有莽莽的北境铁骑,在这一刻,全都冲撞而出。 远天战鼓长鸣。 牢笼破碎。 即便被师尊拎攥在手上,仍然瞪大双眼,死死盯着穹顶的谷小雨,看清楚了此刻天幕上的那一道决绝身影。 那道身影高举长剑,向着天地间的秩序,规则。 狠狠地砸了下去。 …… …… 什么是规矩? 规矩是拦住你前进的东西,可以是一句话,可以是一座山,一片海…… 所以天海楼是规矩。 穹顶的那些金色雷霆,也是规矩。 在很久之前的那个雨夜,徐藏背着那把包裹黑布的长剑,带着宁奕穿梭在安乐城的大街小巷,即将奔赴杀人战场 之时,向宁奕演示过一击朴实无华的剑招。 宁奕闭上双眼。 回想着那一剑的景象……这就是他学会“砸剑”的那一刻。 徐藏说这是蜀山最霸道的剑法。 事实上,有些差错。 因为不仅仅是蜀山。 “砸剑”是整座天下,包括妖族在内……最霸道的剑法。 它没有章法,也没有什么技巧,有些人可以一瞬之间领悟,有些人则是一辈子都学不到精髓,徐藏演示这一剑的时候,裴丫头也在场,以丫头高超绝伦的剑道天赋,即便是现在,仍然无法使出“砸剑”。 但宁奕只看了一眼。 因为他的胸中有那口气。 可以说是“怨气”,也可以说是“剑气”。 但其实,是那股蔑视规矩的,与徐藏一样的,桀骜之气。 砸剑没什么道理。 它就不是用来讲道理的,所以不讲道理。 它是杀人剑,也不只是杀人剑……徐藏用“砸剑”来杀人,是因为那些人拦在徐藏面前,这一剑,是用来“杀规矩”的。 小无量山的覆海星君,是规矩。 天都城的太宗皇帝也是。 拦在徐藏前面,束缚他,折磨他,使他不得开心颜,不得舒展眉,不得自由身,不得压抑胸膛痛苦,满藏骨内桀骜的,都是“规矩”。 现在换到宁奕。 一样。 砸剑是用来杀规矩的,天劫要收他性命,白帝要夺他魂魄,那座古楼封他去路……这些是拦在眼前的规矩。 这些…… “给老子砸开!” 怒吼着,狂喊着,声音在雷霆之中传递,在疾风骤雨之中扩散。 一道剑光劈砍而下。 天海楼的牢笼,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千手神情错愕,她看着自己面前,一线光潮涌现入内,浩荡的铁骑冲出牢笼,北境的战鼓高响震颤天际,无数飞剑在牢笼外掠行,锁住长夜的囚笼就此裂开一道“狭小”的口子,但已经足够这些铁骑突破,轰隆隆的人潮奔袭而出。 谷小雨仍然死死盯住那片金色雷海,泪流满面。 酒泉子和苏幕遮两个人,在铁骑和剑修的最后,两个人站在撤退人潮的末端压阵,神情复杂而恍惚。 书院老祖宗喃喃道:“我低估了他……也高估了我自己。” 他身旁的那只酒壶,裂开了一道口子,在他的面前,那道天海楼禁制的屏障,被轰砸出了一个极大的凹口,但可惜的是……并没有轰开这件圣物。 在宁奕引动雷劫之前,生死规则降临的第一时间,酒泉子就已经出手。 以……失败告终。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大隋有涅槃在战场,这是一计定心针,而白帝的天海楼地界到底能不能扛得住涅槃的全力一击……其实在那些圣山的剑修,还有千手的心中,是有明确的答案的。 所以他们在等待。 等待涅槃的出手。 酒泉子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天海楼破碎的牢笼。 他神情复杂望着远方雷海之中的宁奕,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这一战的结局会变成什么样子。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人之已死,其念犹存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苏幕遮有些失神,她嘴唇干枯,道:“白帝是一个自大到有些自负的人,我本以为,设下天海楼是他的狂妄之举……但现在看来,他的自负并不是空穴来风。” 妖族的这位皇帝,实力之强,远远超过了她的预计。 酒泉子竟然无法破开“天海楼”? 这是她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 在酒泉子尝试失败的时候,苏幕遮脑海空白,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这位书院前辈做不到的事情,自己一定也做不到。 那么谁能做到? 宁奕。 涅槃无法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利用了“规则”的力量。 用天道之力,劈开了天海楼之力。 …… …… 白帝有些失神。 他猜过几种结局,最好的结局,就是这些天海牢笼内的人族,全都被生死规则炼化,最终成就自己。 最坏的结局……就是这个过程,产生诸多不顺,以至于结果有了些许偏差。 譬如沉渊君的“杀招”真的重创了自己。 或者紫山山主拼尽一切,拖住自己。 这些“不可控”因素,会让自己生死规则降临之后的炼化成果出现不同的差异……但他从未想过,会像现在这样。 在芥子山,很久没有人挑战他的威严了。 天海楼结界的强度,他很清楚……大隋抵达边界的那两位涅槃,并不具备“普度众生”的力量。 所以他留下了紫山山主和沉渊君。 这是两个,在这场战争之中,可以创造“奇迹”的人物。 但他唯独漏了第三个……可以创造奇迹之人。 哪怕只有命星境界。 但他拥有着那两位涅槃所不具备的……天道的仇恨。 就连白帝也奇怪,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他望向远方的雷海,轻声笑了笑。 人族的铁骑,已经突破天海楼的边界……由这个结果来看,白长灯真的死得很不值得。 只不过白帝的神情,并没有出现多么痛苦,或者愤怒的异样。 沉渊君看着这位东妖域皇帝,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芥子山的那些妖修,因为这场战争,死伤太多,而这个家伙居然还在笑? “我最疼爱的子女,都死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沉渊君的目光,白帝幽幽开口。 “他们死在宁奕的手上。” “但事实上……这就是‘因果’。就像是裴旻的女儿一样,前人的因,落在后人的果上,因果轮回是不会停歇的,一段结束之时就是新的一段的开始。”白帝平静望向远方的雷海,他抬起一只手,整座天地之间的生灭规则重新回拢,化为一只灯笼凝聚。 覆水难收。 但这只灯笼却丝毫不差的重聚了。 白帝将其轻轻掷向空中,飘摇的火星四溅,整座漆黑的天地重新被点燃,那盏灯笼在空中跌跌撞撞,碰在天海楼楼阁之处,化为一滩烟花,漆黑的楼阁,顷刻之间有无数光火传递。 死灰复燃。 天海楼的禁制不再蔓延,而是“缓慢 ”收拢。 无数大鹏鸟的呼啸声音在空中传荡,金铁破碎一般,这场战争之中,无论是大隋还是东妖域,都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漫天的血气肆虐,这些妖鸟之鸣叫,此刻带着极度的怨憎,泣血一般,飞向天心开启的那座古楼虚空之中。 “我并不‘怨恨’宁奕,他结束了一段前因,但他的身上却留下了‘后果’。”白帝看着沉渊君,平静道:“他心底有魔,想要除去,就只能来找我。” 沉渊君杵着长刀,死死盯住白帝。 “我会在东妖域等他。他一定会来。”白帝微笑道:“这正是我所期待的……” 说话之间,他已经向后退去,天海楼禁制破碎,已经没有再战下去的意义,他并没有在此地浪费“生灭规则”的想法。 所剩无几的时间,和残余不多的力量,是白帝如今仅存的仰仗。 他或许可以在这里杀死沉渊君和紫山山主……但又有什么用?对他而言,人族的大能死去多少,活着多少,都与自己无关,那道倒悬海的禁制不曾枯竭,大隋始终是远在万里之外的“理想乡”。 妖族的旗帜不可能插在那片土地。 他不想浪费力量。 这一次的“战争”结束了,但更加浩荡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有的是耐心。 然而,一道低沉的,愤怒的声音,在沉渊君的胸膛深处响起。 “你所期待的?” 同时一道璀璨的剑光,在白帝眼前炸开。 白帝面无表情,看着那道剑光破开风气,层层壁垒,最终在眉心之处悬停。 他两根手指,将“破壁垒”截住。 气机滚滚翻腾。 后背之处,衣衫破碎,一柄燃烧着赤红烈焰的“野火”,戳碎了白帝的护体罡气,还有那件品秩极高的法袍,却无法突破贴身的那缕寒气…… “这就是你所谓的‘杀招’?” 白帝摇了摇头。 “我说过,你不可能成为裴旻那样的人。”他幽幽开口道:“如果名字没有记错的话……大隋那个叫徐藏的剑修应该可以做到,但你不行。” 沉渊君盯住那道惨白的身影。 他笑了笑,露出灿烂的牙齿,道:“我一个人,当然不行……但我想要试一试。” 白帝忽然皱起眉头。 这两把“杀意凛然”的飞剑,在他看来,貌似是沉渊君最后的手段了……刀剑成圣,这个消息他不是不知道,整座妖族天下都传疯了,在沉渊君第一次展露杀力之时,白海妖圣因为毫无防备,被飞剑斩落头颅直接殒命。 这个新任的北境领袖,曾经是将军府的大弟子,除却极强的刀法之外,还藏了一手裴旻的绝学,咫尺飞剑。 但在绝对的实力之下,所有的手段,都显得可笑,荒唐。 飞剑连他的体魄都斩不开。 那么……还有什么可打的? 白帝是这么想的。 当初天都皇城的太宗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远方拔出破碎古刀的沉渊君,对着白帝轻声开口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已经重复了很多遍。 “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 …… 在这道声音落地之时,白帝的背后,那座枯山败水,产生了一些异变。 瀑布洞天,似乎有了一丝丝的摇曳,在“小衍山界”认主之后,这座小天地的剑气便收敛起来,以至于整座小世界的存在感降低到了极点。 白帝甚至忘记了,自己站在裴旻的剑界之前。 他的面前是那把“破壁垒”。 背后则是“野火”。 野火是连接“小衍山界”的钥匙,这片世界不仅仅需要钥匙,也需要认主……裴旻残留的意志,在山界之内游荡,即便是有人“抢夺”到了钥匙,也不可能获得山界的认可。 这座山界,不会留给外人。 沉渊君不是外人。 这两把飞剑,根本就不是用来“击杀”白帝的……沉渊君很清楚,哪怕他在当前的涅槃境界,再突破一层,也不可能以自身的力量,赢下这场对决。 刀剑双修之时,就决定了,他的杀力无法与徐藏这种纯粹剑修走到底的人物相比。 他很强,但有极限。 无法像徐藏那样,以杀意凛然的剑气,强行突破那层天人之隔阂,去尝试杀死“白帝”这种级别的禁忌人物。 但他有一种另外一种办法。 …… …… 白帝瞳孔收缩,他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炽烈”的意志。 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拥抱感”了。 潮水一般。 四面八方的风雪,在向着他汇聚,也向着他溶解。 这股感觉很“熟悉”……很久之前,有一位剑修,杀到妖族天下。 他选择在芥子山闭关,不去交战,但却以一缕神念观战。 这正是他所信奉的“因果”的开源,想要奉行“伐妖”计划的裴旻,没有得见白帝和龙皇本尊,只能“遗憾”的在妖族击杀了三位涅槃妖圣。 这是将军府和东妖域恩怨的起始。 东妖域那位涅槃死的时候,精魄破碎,闭关的白帝,便收纳了裴旻的一缕剑意……很温暖,很炽烈。 是一缕野火,一缕永不熄灭的北境野火。 …… …… 白帝的背后,丝丝缕缕的剑气,从山水洞天之中掠来,最终汇聚成为一道飘摇的红衫。 人之已死,其念犹存。 那位已死之人的剑念,在这座山界之中显化,他握住“野火”,其内蕴含着沉渊君满溢而出的“涅槃之力”,红衫剑仙望向自己当初收入麾下的第一位弟子,眼神之中满是赞许。 他的面前,有一样物事在震颤。 那柄野火在震颤,在燃烧……最终有一只虚无的,又凝若实态的手指,搭在剑柄之上,像是握着钥匙,要打开某扇大门。 于是轻轻旋转—— “噗嗤”一声。 毫无阻碍。 直接洞穿了白帝的大袍,刺穿了白帝的后背,从小腹之中穿透而出。 这样的一股“温暖”感,白帝想起来了……他的眼神不再惘然,而是慢慢有些恍惚,他笑了笑,颤抖着声音,说出了两个字。 “裴……旻?”

正文 第一章 大梦 风铃啷当摇曳。 被人一把抓下,在掌心摇出一连串的晃荡乱响。 那张映入眼帘的笑靥如花。 漫天草屑飞拂,宁奕双手枕在脑后,睁开双眼,看着那张俯低身子压过来的好看脸蛋儿,白里透红,像是一枚熟透了的蜜桃。 他的面色有些泛红。 裴丫头俯低身子,在宁奕耳旁摇晃着那枚清脆的风铃。 “哥……” 她一只手攥着风铃,轻轻压在地上,另外一只手则是抚摸着宁奕的面颊,手指指尖轻轻缭绕,拽起一缕发丝打结,纠缠。 笑意盎然。 宁奕的神情有些恍惚。 是梦吗……如此真实。 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揽在丫头的后脑,轻轻揉了揉,然后发力。 两个人的距离陡然拉近。 毫不讲理的,宁奕吻在了那两瓣温软,湿润的嘴唇上。 裴丫头的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呢喃”,甘甜的像是四月的温泉,来回推拒,欲拒还迎,女孩儿的手指愈发无力,最终一点一点挪移,来到了宁奕的胸膛之处,手指颤抖的准备解开这件黑衫。 就在此刻。 “乌尔勒” 遥远的呐喊,还有马蹄的嘶鸣,踏破了这片草地的宁静。 裴丫头像是一头受惊的小鹿,眼中的迷乱顿时清醒,手忙脚乱开始整理自己乱糟糟的衣衫,双手捋过发丝,然后揉了揉自己滚烫的面颊,她望向宁奕,眼里既有羞愤又有遗憾,那位手脚不老实的登徒子,险些扯烂撕碎自己的衣裙下摆,她一只手“不动声色”把紫裙向下拽了拽,遮住自己春光乍泄的某些白皙肌肤。 宁奕则是尴尬的咳嗽一声,两个人原本一上一下贴合在一起,然后急忙站起身子,宁奕很是自然的伸出一只手,搭在丫头的纤细腰身上,然后顺势滑落。 远方草原一匹骏马奔腾而来 田谕长啸着勒马。 裴灵素满脸通红,狠狠瞪了宁奕一眼,压低声音道:“有外人在呢!” 宁奕面色自若,手掌用力捏了一把,轻描淡写道:“你怕啊?” “我……我怕什么?”丫头先是一滞,语气堵塞,然后还是努力压低声音,挑眉道:“哥……别这样嘛,田谕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宁奕恍若隔世。 真的不是梦吗……丫头服软了。 丫头破天荒喊了自己一声哥,声音既羞愤又无奈,宁奕望向那张绯红绝美的面颊,一瞬之间有些惘然。 四目相对。 丫头的眼神也有些惘然。 两个人站在莽莽草原之上,背后立着一件草屋,檐角还挂着另外一只孤零零的风铃,随风摇曳。 安静而亘久。 直到马蹄声音刺破平静 田谕翻身下马,恭声道:“乌尔勒,裴姑娘,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呢……二位准备什么时候莅临小元山?” 宁奕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 他看着裴丫头,像是过了一万年,那张羞红的面颊,细眯起眼,笑出了花儿,却不说话。 裴丫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示意他说话。 宁奕轻轻“啊”了一声,从怔神的状态之中醒来,他像是睡迷糊了一半,呆呆看着田谕,道:“外面很多人等 着……什么时候去小元山?” 他只是下意识重复着田谕的话。 外面……什么外面? 很多人等着,在等自己吗? 去小元山做什么? 脑海里窜出了一连串的疑惑,问题,在这一刻挤在一起,让宁奕说不出话,他努力组织着思绪。 田谕笑眯眯道:“乌尔勒,这次来的人可多了,八大王帐的草原王都来了,大隋的蜀山,你那边的师门长辈,亲朋好友,西岭道宗,天都书院,还有皇城的使者……” 宁奕仍然是一片惘然的状态。 他喃喃道:“他们来,做什么?” 田谕一怔,挠了挠头,古怪道:“当然是给你贺喜啊……大婚之喜。” 贺喜。 大婚之喜。 宁奕的心头“砰”的一声,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实人,田谕从不会说谎,他连忙转头望向裴灵素,丫头的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像是弯弯的月牙儿。 这真的不是梦吗? 宁奕握住丫头的手掌,触感一片温热,不是冰凉如雪的寒冷……他用力攥着手掌,像是要证明这一切的“真实”,颤声道:“丫头……我们要成婚了,这是真的吗?” 丫头怔了怔。 感受着男人那浑厚的力量,她踮起一只脚,另外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宁奕的后背,柔声道:“当然呀……我们要成婚啦。” 所以,不是梦吗? 宁奕只觉得这道声音的柔腻,温暖,令人心旷神怡。 那些雷劫是假的。 穿透前胸后背的冰锥也是假的。 在天海楼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不断拍着宁奕后背的裴灵素,眼神悲伤而又喜悦,她不知道自己的“夫君”,刚刚躺在草地上,究竟是梦到了什么……醒来之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我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颤抖的声音,在宁奕口中响起。 裴灵素拍打宁奕后背的那只手,有些停顿。 宁奕哽咽道:“梦见……我失去了你。” 裴灵素忽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安静地听着宁奕的话语。 像是一只安静的猫。 田谕也怔怔站在马儿旁边,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他从未见过乌尔勒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更没有见过天神一般的那家伙,竟然还会流泪……宁奕的面颊有些湿润,他艰涩笑道:“现在看来,那些都是梦……梦醒了,你还在。” 丫头声音极轻道:“我一直都在的。” 她喃喃道:“以后也会的。” 怀里的女孩抱得很用力,把脸蛋埋进胸口,像是在天都城离开前的那一日,宁奕闭上双眼,两个人依偎在风声之中。 风声之中。 田谕面带笑容,望向那对璧人,他轻轻戴上帽子,压低帽檐,无声的向后退去,不愿打扰这份宁静。 “嘶” 慢慢的。 田谕的身影被野草吹得拉扯,飘忽。 整片草原像是一团飞絮,摇曳碎开。 …… …… 梦醒了。 回归现实。 宁奕怔怔睁开双眼。 他平静看着床榻上的帷帘,帷帘上雕刻着细密的碎花,轻柔 的穿堂风拂动四周的帷帘,空空荡荡,也一片安静。 原来这就是美梦破碎的感觉。 梦境太真实,让人怀疑现在所处的现实……因为现实实在是太苦了。 宁奕尝试着坐起身子,但他浑身的骨骼似乎全都碎了,意念艰难地抵达指尖,却连动弹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了。 他只能躺在这里。 但终归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他没有死,仍然能够清楚的感知痛苦,那场雷劫的影像,直至此刻,还在眼膜之前回荡,一道道狂舞如金蛇的雷霆,犹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与甘甜的梦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强行攥拢十指,以极强大的意志力,压盖过了痛苦。 床单被捏起。 宁奕喉咙里发出一道艰涩的闷哼声音。 他闭上双眼,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黑衫早已经在雷劫之中碎的不成样子。 有人细心的为他换了一身干燥衣服,肩头,到腰部,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甚至还打了一盆热水,替他细心擦干净身上的血污。 便在此时,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 “宁先生,你醒了?” 有人推开屋门,捧着一方托盘,玉瓷托盘上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但端入房内,便是一股苦涩之味。 很苦。 宁奕皱起了眉头。 是药……很苦的药材,仔细去闻才发现,屋子里一直萦绕着这股药材的苦味,而之所以点燃龛堂的檀香,便是要遮掩这股味道。 端着托盘的那位女子,虽然有些陌生……许久未见了,但宁奕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对方。 小昭。 徐清焰曾经的贴身婢女。 小昭端着那枚托盘,缓缓行至床榻前,她神情平静,将托盘放在床头的红木柜上,望向被宁奕双手十指攥得发折起皱的床单,认真道:“医师嘱托过,不可发力,这些日子须得好好休养……以免旧伤复发,宁先生体内虽然有‘神力’庇护,但最好不要逞强。” 宁奕皱起眉头。 他看着小昭,没有说话,后者顿了顿,幽幽道:“你若是再昏过去,可又要有人日夜操心,不能安眠。”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的神海,此刻一片搅动,满是痛苦,想要回忆一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从那片金色雷海之后,到现在,竟是一片空白。 倒是那场甘甜悠长的梦境,每一个细节,都记忆如新。 宁奕看着小昭,沙哑问道。 “我……睡了多久。” 放下托盘,端起药盏,试着“喂服”宁奕的小昭,神情平静,看着后者说话之后便紧紧闭嘴的态度,她缓缓将茶盏放下,道:“十五天。” 宁奕痛苦地闭上双眼。 十五天…… “小昭姑娘不必喂我……我自己会吃。”宁奕的额首,渗出了一些紧密的汗珠,在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很重要,而开口询问的过程便变得异常艰难。 “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 …… (1,第五卷卷名《涅》,是很重要的一卷,目前很多细纲还在整理,不敢冒进,所以今天就只有一章。2,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二章 旧陵 穿堂风无意掠过,拨弄轻纱。 站在床榻前的那位女子,神情隔着一层轻纱,看不真切。 宁奕躺在榻上,脑海里无数问题争先恐后迸了出来,他艰难开口道。 “丫头……” 还没有等他说完。 小昭便轻轻道:“裴姑娘被将军府的铁骑带了回来,这里是北境将军府邸,静气山……至于她伤势如何,还不清楚,紫山山主设下了禁制,其他闲杂人等杜绝靠近,所以我等也无从得知。” 紫山山主……宁奕抿起嘴唇,山主回到了北境长城,这就意味着与白帝的那一战? “沉渊君受了很重的伤。” “北境长城的阵法已经收拢,铁骑撤回边境,凤鸣山一片狼藉,战事告落,如今整座长城上下一片沸忙,所有人都在忙着处理战后琐事。”小昭木然道:“能够被将军府信得过,且有空闲来照顾宁先生的,只有少数闲人了。” 宁奕吃力道:“丫头在哪,我要去见她。” 小昭笑了笑,“之前不是说了……宁先生最好不要逞强。” 宁奕用行动打断了小昭的话语,他看着这个言语之间带着些许“厌恶”意味的女子,他不知道这股“厌恶”从何而来,床榻发出一声轻微的震颤,他“艰难”撑起手臂,坐直身子靠起,然后拽起床头的一件白衣套在身上。 小昭看着宁奕,眼神古怪,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前不久,宫内派来的医师,认真诊断了宁奕的“伤势”,浑身大小骨骼,几乎全被雷劫打碎,但是血液之中却流淌着一股无形之力,不断修补身躯。 这等伤势放在任何一人身上都足以致命……但在这个人类身上,却只需要躺上十天半个月便可以无碍。 医师唯一的忠告便是,不要轻易发力,否则旧伤复发,后患无穷。 宁奕的手指有些发麻,即便以意志力压迫肉身行动,骨骼与骨骼之间的交接处,还是有些酸涩,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 小昭冷冷道:“药。” 宁奕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苦。 很苦。 非常苦。 苦到宁奕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轻轻唔了一声。 “这是苦灵参。” 小昭冷冷道:“我家小姐熬夜煮的,这十五日来,小姐操碎了心……讨要了不知多少药材,守着府邸不让外人入内,你睡得香甜,醒来之后,连一句却也不曾过问。” 宁奕默默看着空了的茶盏。 清焰也来了北境。 果然,怪不得小昭语气之中带着幽怨,她之前口中那个“操碎了心”的人,就是徐清焰。 自己的这身衣服……应该也是清焰换的了…… 宁奕沉闷咳嗽,沙哑问道:“徐姑娘现在在哪。” 小昭一下沉默了。 宁奕坐起身子,找到那柄悬挂在龛堂处的“细雪”,还有脱鞘之后被奉在通风处的“稚子”,卸下一条黑布,将稚子细细捆缚起来,一左一右挂在腰侧,艰难前行,迈步离开大堂前,身子微微一顿。 他背对小昭,柔声道:“宁某有事出 去一趟,烦请你告知清焰,片刻后宁某便回……” 小昭看着宁奕离开的背影。 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她看着那盏被喝空了的苦药,怔怔出神。 她还想说,小姐已经很久没有为其他人笑过了,但铁骑回归之时,小姐破天荒的笑了。 小姐也很久没有哭过了。 这几日,小姐照顾宁奕,红着眼眶,时常黯然。 她想对着宁奕大喊。 你还回来做什么? 但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最终整片厅堂,一片死寂。 …… …… 北境战事告终,整座北境长城“乱成一锅粥”,但其实并不是毫无秩序的沸乱,这乱锅里的“粥粒”井然有序,陷入一种极度压抑的忙碌之中,上至将军府首领将骑谋士,下至北境长城庇护的北境平民,都在竭力去弥补战后的伤损,伤员被送往阳雪府,那里驻扎着四境派遣而来的最好的医师,靠着城墙的南方,安置死者的白甲坡,在这一场战役之后多立了一片墓陵,牺牲的将士的衣袍,尸骸,都埋在白甲坡朝阳的那一面,这些日子,白甲坡比之前要“热闹”许多,因为住在北境比较近的一些人家沉默地携家带口,离开原来的城池,前来这里看望自家死在战场上的男人,一片肃穆和沉寂在这片长城周围弥漫……与妖族毗邻的日子,这样的时刻并不少见,每一次北境发生冲突和摩擦,总会有人死去,有人抛头颅洒热血,有人离开这个世间。 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北境将军府永不遗忘。 这些死去的甲士,每一个人的姓名都雕刻在石碑之上,密密麻麻立在这片白甲坡。 在抵达这片长城的时候。 所有人都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一片肃杀和哀伤,在初春之中弥漫。 事实上,这是一场大胜。 自裴之后,北境已经很久没有取得这样盛大的“战果”,妖族的两位涅,折损在此次战役之中,沉渊君跨越凤鸣山时斩杀的“白海妖圣”,还有引爆自身,试图扩散天海楼的东妖域大长老白长灯,这两位妖族天下顶级战力的陨落,是极大的胜利。 逾越凤鸣山的铁骑,在涡旋一周,触底回掠之后,仍然保留了九成左右的战力,折损地极少……虽然依然是一笔大数目,但是作为对手的妖族,则是元气大伤,凤鸣山破,妖圣身死,在灰之地界部署的战力完全被北境铁骑打碎。 整座妖族天下都将迎来一次洗牌。 但这般大胜,却没有让将军府的众人开心起来,因为带领北境打出这场“胜仗”的沉渊君,在此战之后便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将军府传出的消息是,沉渊君在与白帝对决之时,受了很重的伤势,也给予了那位“白帝”重创。 天海楼地界破碎之后。 东妖域的大鹏鸟不再进攻,没有去尝试冲击北境长城的阵法。 由此来看,不难推断……在白帝和沉渊君之间的对决中,东妖域吃了很大的亏。 但北境的子民关切的,并不是白帝受了多重的伤。 而是沉渊君是否安好。 在裴大将军之后,北境需要一个新的英雄站出来,成为整座长城最高处的旗帜……在凤鸣山破之后,沉渊君成为了那面旗帜。 他们不想看到旗帜这么快的倒塌。 所以沉渊君一日不露面,这份沉重,便一日不会消解。 静气山的府邸之前,两位甲士神情凝重,立在府邸左右两侧,他们知道这座府邸内“居住”的是谁……也知道那人对于这场北境战争的意义。 已经十五日了。 静气山从山脚到山顶,都被“重兵把守”,许多圣山的“大人物”前来,都被道宗和将军府的人马拦下,要论话语权,在北境自然是将军府最大,而教宗大人也派遣了西岭的麻袍道者,为那位宁先生保驾护航。 极少数能够得到允许入内的,就是宁先生的师门中人,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 天都皇城的徐清焰姑娘。 “铛啷”一声,门环轻轻摇晃。 两位甲士立在府邸左右,中间的那扇大门被人轻轻拉开,披着单薄白衣的宁奕,一边踏出府门,一边双手束着乱发,同时轻声道:“辛苦二位了。” 这道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些沙哑。 两位甲士瞳孔收缩。 他们望向宁奕,连忙躬身,颤道:“宁先生……” “不必多礼。”宁奕平静开口,站在静气山顶,看着山下蔓延而去的茂林修竹,北境将军府邸内,一片安静太平,这里曾是裴静修的诸多小山头之一,灵气丰盈,养人养魄,只不过如今显得有些萧条,因为整座静气山府邸就只有自己一人居住。 树叶沙沙作响。 宁奕眯起双眼,从山顶俯瞰,整片将军府地势尽入眼底,起伏如卧龙,这里曾是裴的“点兵之地”,寻龙经在瞳孔里流转,如今看来,这数十座山头各自连绵,有阵法之势,而且呈现阴阳斗转。 当初的裴,也曾研究过生死之术? 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处生门,怪不得要把自己放到“静气山”……想必自己当时的模样极其凄惨,半死不活,将军府的谋士便连忙安排了此处。 宁奕有些恍惚。 远方一座山头,风雪缭绕,寒气隐约,一眼望去,极其显眼。 那里也是一处生门……但此刻,死寂之气缭绕,裴当初布下的“生门”之力似乎已经在某种抗争之下,逐渐透支,就要消散。 一声轻呼,把他的思绪拉扯回现实。 “宁先生……” 宁奕望向那位呼喊自己的甲士,后者神情诚恳道:“宁先生的身体确实好了么?” 宁奕点了点头。 两位甲士面面相觑,那人犹豫片刻,道:“裴姑娘在‘旧陵’……这是将军府的图卷。”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副古老的羊皮卷。 宁奕并没有拒绝,但接过羊皮卷后,却没有摊开,而是轻轻将其塞入怀中,柔声说了一句谢谢,而后缓慢向着山下徒步前行。 他低垂眉眼,以细雪当做拄拐,步伐缓慢而稳定。 旧陵……那座小山头,就叫“旧陵”吗?

正文 第三章 女孩在笑 旧陵的风雪很大,寻常人根本无法入内。 就如同在西境的紫山……风雪覆盖,山路艰难,在涅境界的意志之下,这里的规则甚至都发生了改变,忤逆了四季的变换更迭。 楚绡在旧陵山下布置了阵法,小衍山界一战之后,“风雪原”虽然没有被天海楼直接打碎,却仍然受损,大战落幕,被带回大隋的风雪原顺势在“旧陵”铺展开来。 这座紫山传承已久的“领域”,有着锁住生机的力量。 这里,又恰是裴布置的“生门”所在。 一口黯淡的,由风雪汇聚而成的“古棺”,悬浮在旧陵风雪原的空中,离地三尺左右,一根根粗壮的锁链,在虚空之中蔓延,风霜攀延,结成冰屑,将这口古棺拉扯,牵引,固定。 古棺轻颤。 坐在风雪原草地上的红衣女童,头发花白了一半,她的容貌已经有了些许衰老,但面色仍然红润,仍然可以用“鹤发童颜”来形容,只不过衣衫之间已经有了凋零的气息……在天海楼的那一战,她与沉渊君联手对决白帝,此战的细节不为世人所知,但是白帝受了重伤,其他二人,一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楚绡盘膝而坐,神情“悠扬”,她看着那口摇曳的古棺,神情无悲也无喜,这五百年来,她走过了世间最漫长的长路,看过了人世太多的聚散离合,所以即便心底再是绞痛,她的面色也没有太多的变化。 枯白的发丝,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柄红伞,插在楚绡的身旁,伞身插入霜雪大地,猩红的伞布,在与白帝的那一战,被那位东妖域皇帝撕碎,此刻像是一面大旗,旗面浸透风雪与寒意,凛冽的舒展,不断抛飞,作为整座“风雪原”的核心,“红烛”的伞尖插入大地,连接了那口古棺,还有楚绡本身……幽幽的光火在楚绡身旁摇曳。 红烛……红烛…… 她就是那根燃烧着的红烛。 瀑散的发丝垂落及地,这位紫山山主本就不多的生机正在不断流逝,行至此间山水尽头,本就要渡过大限之日,每一个呼吸的时间对于楚绡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这关系到她能不能成功渡过那场大限之劫。 但此刻,她已经抛却了一切。 或许那场劫难的结局,她已经知晓了。 她不想当下再留有遗憾……那口冰雪棺内,躺着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孩,紫衣不再摇曳,鬓发也不再飞扬,躺在棺里睡着了,一个人安静如春光,唇角还挂着浅淡的笑意。 只不过胸口的霜雪凝聚成一朵凋零之花,蔓延出猩红的悲伤。 丫头的时间不多了。 白帝留下来的杀意,似乎是浸入骨髓里的……这不仅仅是杀意,还有一些复杂的大道意境,楚绡研究生死禁术,她很清楚,像白帝这种层次的修行者,想要杀死一个人,那么就没有人能够将其从阴间拉回来。 白帝不想直接杀死裴丫头。 他想“折磨”她,让她饱受痛苦,让将军府也饱受痛苦,做出无数尝试,最终以失败告终,然后看着这条性命的凋谢。 “剑藏”和一股无形 的生机,护住了丫头的神海。 这就是楚绡现在还在尝试注入生机的原因……肉身的活性在不断的降低,神海内的思维仍然活跃,自己心疼的丫头,还能思考,还能感应,但却不能开口说话,也无法操纵这具身躯里的任何一个部位。 就像是一个活死人。 白帝的道境像是密密麻麻的刀片,堵塞了这具年轻身躯内的鲜血……根本就没有办法彻底清除,这些道境开始结冰,如果丫头的身躯被“冻死”了,那么大罗金仙来了,也无计可施。 这就是现在,“生机”对裴丫头的重要性。 风雪之中,有另外一把伞,撑了起来。 一把白伞,像是一朵小白花。 撑伞的那个人,没有穿黑,一身轻薄的白衫,面色也有些苍白,看起来与风雪原的霜雪很是相搭,这是宁奕第二次来风雪原。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送走了自己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徐藏。 第二次来,那口风雪馆内,躺着丫头。 他不想再送走丫头了。 他不能失去裴灵素。 “前辈……我来得晚了。” 宁奕将细雪“啪嗒”一声收起,插在红烛旁边,然后站在楚绡身旁,他轻轻抬起一根手指,点落在自己的眉心,黯淡的金光丝丝缕缕从眉心的“生字卷”中剥离而出,替代了楚绡的力量,缭绕在那口古棺之前。 像是风雪中的萤火虫,缭绕飞拂,若隐若现。 楚绡看着宁奕,距离那一场战争,已经过去了十五日,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宁奕突破了天海楼地界的笼牢,带着北境铁骑“赢下”这场战役。 “你来的不晚……如果有人死了,那么才是晚了。” 楚绡低垂眉眼,站起身子,她的骨骼发出苍老的拉扯声音,生机顺着红烛顶端掠出的火光原路返回,丝丝缕缕融入这具娇小身躯之中,紫山山主的衰老痕迹,便在短短数个呼吸之间,消磨的一干二净。 她伸出双手,擦拭着自己的眼角,像是抹平皱纹一般,轻描淡写将岁月的痕迹就此抹除……这五百年来,她重复这个动作已不知多少次,每次她都会回归十来岁的清稚模样,只不过这一次,她的面容虽然回归,但发丝的枯白却是没有倒退。 半头霜白,昭示着山主的老去……是不可逆转的。 “我不想再失去了……”宁奕站在山主身旁,他看着那口风雪古棺,怅然若失,拿着故作轻松的语调,笑道:“上一次徐藏骗了我,他后来从棺材里跳了出来,希望这一次丫头也一样。” 楚绡轻柔道:“她快死了。”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十天,二十天,一个月?”楚绡望向宁奕,平静道:“你身上有很多生机,但没有用,即便把我的生机搭上,也没有用,她跟徐藏不一样……徐藏走的是一条疯魔的剑道,燃烧所有寿元之前,给自己留了一条道路,徐藏是自愿上路的,她是被逼的。” 楚绡把丫头身体的现状,跟宁奕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宁奕原本脸上挂着的 笑容,在听完之后,便僵住不动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脸上再度浮现艰难的笑容。 “神海被‘剑藏’和‘生机’护住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楚绡面无表情,平静看着宁奕。 宁奕继续道。 “至少还有希望……对不对?” “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丫头可能还有十天,半个月,一个月……但至少,不是现在,对不对?” 他的嘴唇本来就干枯,现在挤出了艰涩笑容,更加没有血色,显得整个人很是枯槁,在风雪原的大雪吹拂下,肩头衣衫落满苍雪,像是一根摇曳的霜草。 “你心底清楚的,何必问我。” 楚绡看着宁奕。 她不是一个会拐弯抹角的人,也不是一个会编制谎言的人。 所以她说了这句话。 宁奕的面色更加苍白,他缓缓来到了那口古棺之前,看着棺内那张覆了一层薄雪的女子面孔,丫头还在对着自己傻傻的笑。 神海被冻结。 所以还有思绪的……她看不到自己,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吗? 宁奕轻轻道:“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丫头的手掌上,整具身躯都凉凉的,像是一块冰,手掌也是,没有丝毫温度,宁奕用力地握住那只白皙小手。 像是在梦境里一样。 他再一次开口道:“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顿了顿。 宁奕笑道:“你也答应过我的,你不会离开,所以……给我一点时间。” 不知道能不能听得到。 但是这些话,一定要说,不管能不能听见。 说完之后,宁奕就陷入了沉默。 他站在那口棺木前,握着那只冰凉手掌,试图让它变得拥有温度,一团又一团的柔光,像蜀山平顶山的流火萤光,将两人摇曳包围。 宁奕轻声问道:“等你醒来,我们去成亲,好不好?” 楚绡怔了怔。 她看着这道白衣身影,忽然有些心酸,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好像听过熟悉的话。 插在风雪原的红伞轻轻晃荡,布面飘摇。 一道醇厚的声音,在楚绡脑海里荡漾。 “等我回来,我们去成亲,好不好……” 已经很多年了。 她等在紫山很多年了。 楚绡失神地看着宁奕,那个白衣年轻人,紧紧握着丫头的手掌,似乎想要得到某些回应……但神海冰封,他能够等来的,就只有一片沉寂。 风雪呜咽。 那个女孩在笑。 宁奕轻轻俯下身子,这一次,唇瓣接触的不再是温软,而是一片冰冷,他颤抖着手指,捏了捏丫头的脸蛋儿,笑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有机会说给你听啊。” 没有回应,一点也没有。 宁奕的身后,传来了一道恍惚的声音。 楚绡一字一顿,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正文 第四章 白龙令 “所以……你终究还是来找我了。” 茶雾缭绕。 披着大红袍的朱候,坐在茶室之内,天都的人马抵达北境之后,各行其事,并没有急着离开,作为“护送者”的朱候,在北境长城与徐清焰分别之后更是如此,他履行着“红拂河”的意志,但出行在外,并不意味着皇族限制了他所有的自由。 所以这些日子,朱候与应天府书院的门生见了一面,也与自己最欣赏的弟子青君莲青对座喝茶,一同论道。 茶室内还残留着前面那位的瓷器。 青君刚刚离开。 “莲青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他很清楚他想要什么,为此需要付出什么……”朱候看着拉开茶室侧门,还站在黑暗之中的身影,缓缓开口道:“比我当年要强很多,在我年轻的时候,只知道享受当下的一切,却不知道这一切早就被命运提前标注了价格……于是我付出了代价。” 徐清焰缓缓走出黑暗,来到朱候的面前。 她坐在朱候对面,仍然戴着帷帽,但目光却一刻没有离开过这位前任府主的眼睛。 与人对视,可以知心念,通晓谎言。 朱候一直在笑,他被罚进入红拂河后,身上便很少再出现“愤怒”,“不甘”这样的情绪,直到这些年的岁月磨砺,他已经像是一块圆润的石头,没有棱角,却也没有漏洞,他的双眼笑起来像是两片银月,根本看不出眼瞳深处的意味。 当初在北境城头。 徐清焰说的话很是笃定,她单方面切斩了与朱候的联系。 而现在主动找回来……朱候眼中的笑意,似乎有着对此事的隐约嘲讽。 但仔细去看,绝不只是嘲讽,戏谑的意味只占了极少数,更多的是同情,还有感叹。 “在红拂河的日子,你难道只学会了讲述禅理?”徐清焰坐在朱候对面,她平静道:“我不想听你教我怎么做人。” 朱候双手捧着茶盏向后靠去,面容隐在雾气之中,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吹着茶气,轻轻道:“因为这些道理你都懂……但终归还是有你不懂的,这就是你要来找我的原因。” 徐清焰皱起眉头,把那枚白龙令取出,按在桌案之上,缓缓推了过去,同时说了三个字:“裴灵素。” 朱候咧嘴笑了。 这抹笑容与之前的不一样。 他由衷地笑了,感慨道:“喏喏喏,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还是需要天都的。”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人。”徐清焰直视着朱候的眼睛,“青山府邸事变之前,你视自己利益为最高之处,眼中固然有皇族,但却绝不是为太子鞍前马后的奴仆,但你现在变了……红拂河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能让你乖乖静修几年,然后这么死心塌地的,把‘自己’和‘天都’画上等同关系?” 朱候啧啧感叹道:“我本以为对于我一开始所说的,你是完全明白的……但现在看来,你似乎并没有理解。我早年做的那些事情,就是我现在坐在这里的原因,至于红拂河里有什么……我只能说,在那里,我看清了命运标注的代价,于是我努力去握住自己的‘命运’。” 徐清焰心底咯噔一声。 这句话里的一些字词……在那一夜东厢的对话之中,她也曾听太子提到过。 是太子改变了朱候么? 这位应天府的前府主,笑着以手指轻轻叩击了一下白龙令,并没有顺势将其收回,而是再一次将令牌推到徐清焰的面前,“在一切的谈判开始之前……我希望徐姑娘你明白,不仅仅是一件事,是所有事,你都可以相信天都,相信太子……所以这枚令牌,你好好收下,今日之后,还会有用得到的时候。” “不会了。” 徐清焰再一次开口,她平静看着朱候,道:“我只用这一次。” “那么这一次你是为了宁奕……” “下一次呢?” 朱候吹散茶雾,缓缓前倾身子,将面容撞破雾气,面带微笑看着隐在帷帽皂纱之后的那张绝美面孔,很是轻描淡写地问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更何况,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对不对?” “徐姑娘,或者我该喊您一声‘徐大人’?”朱候戏谑嘲讽道:“凡事……不要说的太绝对。” 那枚白龙令,安安静静躺在桌案上。 徐清焰没有伸手去拿。 她摘下帷帽,不再戴着那层黑纱,而是直接以真面容示人,徐清焰注视着朱候的眼瞳,亲眼目睹真容后,府主的双眼眯地更加用力。 她冷笑一声。 开门见山。 “我要她活。” 桌案上一片沉默。 朱候看着徐清焰,看着这位太子嘱咐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其心愿的女子,他的眉尖挑起,不解困惑地望向徐清焰。 “当初在北境城头,我是不是说过一句话……这世上,没有谁能保证另外一人绝对的生死。”朱候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压抑,“即便是太子也不能。” 在他看来。 徐清焰是一个非常不懂得把握机会的人。 太任性。 太子那枚白龙令,可以做到很多事情……而徐清焰总是提出一些让太子无法做到的事情。 “我本以为你来这里,会提出一些别的要求,比如修补宁奕身上的伤势,帮助他重新凝聚神池……”朱候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道:“你希望裴灵素活,为什么?” 徐清焰看着朱候的眼睛。 “没有为什么。” “我就是想要她活,她不该死。” “这世上不该死的人多了!”朱候双手按在桌案上,他高声道:“路边冻死的乞丐,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这些人都不该死,但裴灵素是将军府遗孤,旧案未翻是因为太宗怜悯,按大隋律法,她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早些时候。 朱候经历过许多的打压,其中就有“裴旻”的打压。 那位北境大将军,来天都一趟,把应天府的前辈,打杀的干干净净,朱候的师父也在其中,他巴不得将军府的旧人全都死绝,以偿还当初的血夜之仇恨。 在宣泄情绪一般的发言之后,朱候的额首,忽然溢散出一圈极其金灿的光芒,像是一圈金箍,浮现刹那,便自外而内压缩,瞬间勒出一道猩红血痕,周遭的发丝都燃烧出干焦的痕迹—— 他痛苦地低喝一声,双手猛地抬起,死死攥住那圈金箍,然而只是徒劳,这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瞬间便被抽走了精气神,站起的身子陡然跪下,双膝砸在地面,砸出一张蛛网。 朱候不断以额首叩砸地面。 一时之间。 静室之内,土石飞溅。 徐清焰胆战心惊看着这一幕,连忙伸出一只手拎起帷帽,护在胸前,向后退去。 她有些担心,这位无端暴躁的大修行者,会出手伤人。 但事实上……那圈金箍的效用十分强大,在金光勒紧的过程之中,修行境界几乎臻至化境的朱候,与一个废人无异,他痛苦地怒吼,声音却愈发低迷,越是抵抗,这股压迫便越是强大,红色衣衫都被气劲炸开,最终朱候颓然靠在石壁上,一圈金箍将额首勒的快要炸开,整个人面色苍白如纸。 放弃了抵抗。 也放弃了痛苦的呼喊。 进气声。 吐气声。 还有低沉的,极其嘲讽的笑声。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那圈金箍消散,其实只不过是数十个呼吸之后的事情,但朱候仿若经过了数十年的煎熬,他眼神里一片灰白,没了丝毫色彩,恍恍惚惚,抬起头来,木然注视着徐清焰。 像是一个死人。 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捂住自己的面颊,然后低低笑了起来。 “你之前问……红拂河里有什么……” 朱候的眼瞳,通过一只手掌的缝隙,注视着女孩苍白的面颊,他的笑声变得痛苦而又扭曲,另外一只手攥着额首的发丝,颤抖道:“看到了吗?这是什么……奖赏,惩罚,这就是红拂河里的‘东西’。” 朱候的两只手掌,像是洗脸一般,狠狠擦拭了一把面颊。 他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消失了。 这样的动作,在过往的几年里,他不知做了多少遍。 收敛神情。 收敛情绪。 朱候眼里的灰色也随之消散。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我不发怒,是因为不可动怒。但凡生出丝毫怨憎之气……便会出现之前的景象。” 朱候看着那个绝美女子,他声音之中的颤抖,不是害怕,不仅仅是害怕,还有一些疯狂,他轻声道:“所以你大可放心……即便我个人再恨裴旻,再恨将军府,也不会误事。” 他舒展蜷缩的身子,大红袍扫过地上的茶盏,之前那般痛苦的挣扎,那盏瓷器坐落在木板地面的凹坑上,“运气极好”的逃过一劫,此刻被他抬袖掠起,仰面饮尽,然后“砰”的捏碎。 朱候的额首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情绪缓缓平复。 他看着徐清焰,道:“其实我有一句话是说错了的……这世上,没有人能决定一个人绝对的生死……其实是有的。” “在大隋境内,天都可以帮你杀死任何一个人。”朱候笑道:“太子能够决定一个人绝对的死……但是‘生’这一点,谁都做不到。”

正文 第五章 渡苦海 “神海被冰封……并不是没有办法。” 朱候柔柔笑了起来,“南疆十万里大山,什么奇药,灵物都有,其中有一灵药,名为‘渡苦海’,灵山的修行者,一般重视体魄,忽略神魂,所以修行到后面,一些‘大师’往往神魂羸弱,时常头疼,于是灵山花费了巨大力气,在南疆大山里寻找能够安固神海的灵物。” 徐清焰神情凝重起来。 “寻常的灵物,能够解乏,延梦,但是‘渡苦海’不同,只需要服用一株,甚至可以将神魂裂开的濒死之人救活。”朱候轻描淡写道:“这是南疆最难寻觅的宝物,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这世上了……十万里大山,你也知道的,那里都是一些山野鬼修,大隋放之养之,没有人会深入南疆,在执法司统辖之下,这些鬼修成立的宗门山头,每年缴纳定额足够的药材,南疆宝物,也算是代替四境其他子民的一种‘赋税’,即便太子要求去寻找‘渡苦海’,也不一定能够找到。” 徐清焰皱起眉头,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事情很简单……就算宁奕有天大的本事,想在南疆找‘渡苦海’,也是一件千难万难之事。”朱候幽幽道:“那个姓裴的女子,活不了多久,如果想救活她,需要现成的药。” 徐清焰沉默下来。 她平静问道:“太子手上有?” 朱候轻轻笑了笑,图穷匕见道:“当然。这世上出现过的珍稀宝物,如果只有一份,那么一定在天都,一定在太子的手上……就算是‘渡苦海’,也不例外。” 他注视着徐清焰的眼睛,问道:“只要你开口,太子就会给。” 徐清焰陷入了纠结之中。 朱候的话,让她怔怔出神。 “丑话说在前面……‘渡苦海’能够解放裴灵素的神魂,但再这之后,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病症,我不敢保证。”朱候正襟危坐,一字一句自嘲道:“应天府精通济世救人之术,但终究不是神仙,那女孩命格破碎,在我看来,渡苦海救活之后,未必就能活多久。” 徐清焰盯着那枚雪白鳞甲的白龙令,然后伸出一只手,将其攥住,朱候说的不错,自己还是需要太子的。 她猛地起身。 “不过……人总是要死的。”朱候揉着自己的额首,发苦地喃喃道:“早死晚死,都一样……对不对?” 徐清焰拉开茶室的门,她回头看着朱候那张纠结和恍惚的枯瘦面颊,道:“宁赴死毋苟活。” 朱候听懂了这句嘲讽。 他浑不在意,道:“以前觉得死了没什么,直到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不想死了,我还想多活一会,苟活的人不会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朱候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救她。” 他补充道:“救活了她,你难道真的会开心?” 徐清焰快步离开,根本就没有回答朱候的问题。 她在黑暗之中戴上帷帽,帽檐的黑纱脱落,在风中坠跌。 胸口的半片骨笛叶子,在黑暗之中如流火一般,抛飞出莹亮的光火。 没有回头。 越走越远。 其实徐清焰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什么理由,也没什么原因。 她很喜欢宁奕,便见不得宁奕不开心。 宁奕不开心,她便不开心。 更何况……在静气山照顾了宁奕十五日,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时时刻刻,她听着他呢喃了无数句,嘶哑了无数句,都是追悔,都是痛苦。 徐清焰吸了吸鼻子。 狭窄的茶室走廊里,一串晶莹的泪珠洒落,无人看见。 …… …… “渡苦海。” 宁奕默默念着这三个字。 他从楚绡的口中,得到了一个希望渺茫的办法。 动身离开前,他把生字卷留在旧陵风雪原,蕴养着那口古棺……事已至此,宁奕已不好意思再让楚前辈再耗费寿元,这件事情,他正好有余力,而且不费力。 生字卷里的生机不知道还有多少,在北境城头的那一场雷劫,他能活下来,全靠生字卷,如今不再去想用完了该怎么办,至少护住丫头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他转身回到静气山,很巧,在山底之时,看到了一位背影恍惚的黑衣登山女子。 宁奕三步并作两步,步伐极轻地来到了徐清焰身旁,帷帽摇曳,徐清焰似乎在怔怔出神。 宁奕主动开口,“在想什么?” 徐清焰吓了一跳,她看着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自己身旁的白衫年轻男人,先是惊地跳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在胸口拍了拍,松了一大口气。 “你醒了?” 在离开静气山之前,她还在照顾宁奕,煨着的“苦灵参”快要完工,于是嘱托小昭再等候片刻,拿给宁奕喂了喝了,下山去找朱候,但万万没有想到,一来一回,宁奕就醒了。 不仅醒了,看起来精神还算饱满。 徐清焰关切道:“怎么样,身体好些没?小昭没把药送来吗?她没跟你说,医师叮嘱过……” 她说了一大串,然后忽然停住了口,意识到这有些不妥。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但此刻堵在了一起。 “苦灵参很苦,但是很有用……”宁奕笑了笑,他站在徐清焰身旁。 离开静气山的时候,脚步虚浮,需要以细雪当做拐杖,如今不说健步如飞,至少丹田能够沉下来,看起来与寻常人无异。 “所以我下了一趟山。” 宁奕轻声道:“我去找丫头了。” “裴姑娘在旧陵。”徐清焰低声道:“之前我去探望了一下,情况似乎不太妙……现在呢,裴姑娘好些了吗?” 宁奕摇了摇头。 “神海冰封,肉身寂灭。”他低垂眉眼,把自己所见的景象,稍稍描述了一下。 有些人,是值得宁奕去信赖的。 徐清焰一定是其中一个。 宁奕对于徐清焰的情感,有着诸多的纠结,诸多的难舍,因为“神性”的原因,二人就像是阴阳鱼的两面,在“神性”层面上,谁也离不开谁。 宁奕一口气说完,苦笑道:“但幸运的……终归有一个办法。” “渡苦海。” 这三个字,从徐清焰口中说了出来。 宁奕眼神有些讶异。 “渡苦海……解救神海之灵药,世所罕见,极难寻觅。”带着帷帽的女子,在山阶上站定身子,她望向身旁一同前行的宁奕,柔声道:“宁先生在为‘渡苦海’发愁么?无需担心……清焰能拿到。” 宁奕沉默下来。 楚绡前辈,告诉自己,想要拿到“渡苦海”,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就是去南疆的十万里大山找,这个办法并非不可,但是概率太小,即便有生字卷庇护,丫头神魂能够支持多久,也不可知,如果宁奕没有找到“渡苦海”,或者找到的时机晚了,那么一切都是白费。 第二个办法,就是找到现成的……大隋有一个地方,什么都有。 天都皇城。 拥有这一切的人,是太子。 两个人不再一同登山,而是各自侧转身子,对望凝视……宁奕发现,这三年,徐清焰变了很多,原本就纤瘦的身子,此刻更瘦了,但身上多了一些凛冽的果决之气,虽然跟自己说话之时,还是柔柔弱弱,但这三年来一定经历过不少曲折。 徐清焰的身上,多出了一些,她本不该有的气质。 跟自己有些相似? 执着,坚毅……像是一株草。 宁奕开口道:“好久不见。” 徐清焰笑着嗯了一声,哪怕强颜欢笑,也仍然压抑不住低落,黯然道:“风雪原的那一次,若是我再尽力一些……或许结果不会像如今这样。” 风雪原的失败,导致裴姑娘,拎着一把剑跨越灰界,直接去了天神高原。 而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她没有办法去做到更多……但是现在不一样,渡苦海,药材,资源,还有太子的力量,只需要她开口,就可以要来。 …… …… 徐清焰欲言又止。 其实她不需要说,这三年经历了什么,宁奕也能够猜到。 宁奕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灰之地界,那么多的圣山剑修……是你找太子求来的?” 徐清焰没有点头。 也没有摇头。 宁奕笑道:“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了解太子,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天都如今最大的赢家,是有原因的。他是一个分得清‘得到’与‘失去’的人。” “太子虽然不愿意付出那么多北境铁骑的性命,但也绝不愿意看到沉渊君活下来,如果这件事情没有外力的干预……那么圣山的剑修,是绝不会被容许抵达北境长城,干预战事的。” 徐清焰心头一颤。 “所以这场战争的结局,是沉渊君一定会死。”宁奕洒脱一笑,道:“至于我,活不活,无所谓。” 徐清焰低下头来。 说的一点也不错。 太子就是这么想的。 “辛苦你万里迢迢至此,我送你回天都。”宁奕平静道:“至于‘渡苦海’,你不用开口,我会找太子要,这是我与太子之间的私事,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背负什么。”

正文 第六章 取药 天都的云气稀薄。 春光在云层之上跃动,垂落洒下,如鱼鳞一般,在皇城的屋檐楼瓦上掠过,清风吹拂,噼里啪啦的清脆瓦片声音响起。 骏马踏地,护卫开道。 一行车队从天都的正北门入内,不算风尘仆仆,但速度很快,自始至终都没有减速的意思,直抵皇宫。 披着大红袍的府主朱候在车队的最前方。 他神情平静,近乎漠然,没有回头,驾马开辟道路……能够让这么一位星君开道的,整座天都,就只有那么寥寥几人。 …… …… 鸟雀清鸣。 罕见的清闲日子,太子推掉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务,独自一人坐在天都的自在湖旁,长亭风声缭绕,一只青雀在他肩头跳窜,李白蛟的面色比前些日子要好看许多,苍白里带着些许红润……看起来心情不错。 太子一只手揽住青雀,另外一只手捋动青色毛发,那只原本活泼的雀鸟,入了太子手掌,便不再弹跳,而是乖乖低下头颅,任其玩弄,若仔细去看,可以看见翎羽之间的轻微抖动,频率极高,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太子轻轻学着青雀的叫声,咕咕咕地逗弄着这枚玩物。 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音。 他挑了挑眉,身后的侍卫上前,小声禀告了一些事情,太子的眉尖逐渐舒展,抬起手来,放那只青雀离开,小雀儿奋力张开双翼,扑腾两下,却坠入自在湖中,泛起一圈圈涟漪,最终消弭归于平寂。 一件熟悉的,陌生的,久别重逢的黑衫,出现在自在湖畔的长亭那一边。 太子笑着伸出一只手,示意宁奕过来坐。 李白蛟笑意盈盈望向宁奕。 一别三年,宁奕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容貌,五官,衣着,各个方面……除了身上某些气质,当初还没有展露,如今却已像是一把剑,不可掩盖的凸显出来。 锋锐。 坚韧。 不可摧毁。 可以想象,这三年,宁奕到底经历了哪些“历练”,成长至此。 “宁先生……好久不见。” 太子相当感慨地开口,他看着宁奕,由衷道:“你似乎变得更强大了。” 宁奕神情平静,望着太子,这句话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会显得有些做作,但是在太子的口中,宁奕却感受到了十足的尊重。 这世上存在着两种对立的人。 真小人。 伪君子。 太子到底是哪一种?宁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恍惚觉得,太子是一个确确实实的“君子”,只不过很快这个念头便被排除,能够在天都安然无虞生活数十年的人物,绝不可能是一个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他一定要有隐藏的手段,以及足够令人忌惮的“阴暗面”。 真小人,绝不担心自己以最丑陋的一面示人。 伪君子,则是一定要把自己标榜的清清白白。 太子……也不是这两种人。 他感慨看着宁奕。 认真称赞宁奕。 其中并没有调侃,戏谑,嘲讽……没有因为他的强大,而“揶揄”如今的宁奕。 太子如今是天都之主。 是真正的大隋主人。 宁奕来到自在湖的长亭,他的面前,那张红木桌上,摆着一方漆黑木盒,盒子由金色秘纹漆烫,气机浑然不外露, 就这么摆在这里……太子在来到自在湖前,就已经准备了这枚盒子,等待宁奕的到来。 “我知道宁先生要的东西。” 太子开门见山,伸出一只手,将那枚木盒推向宁奕,他笑了笑,并没有拐弯抹角,道:“打开它。” 宁奕皱起眉头,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秘纹边缘轻轻刮擦,然后“锵”的一声,剑气与秘纹碰撞,这枚木盒发出了轻微的颤抖声音。 “可要小心一些……毕竟整座天都,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份存货,这是十五年前南疆执法司上供之物,机缘巧合,没有用掉。”太子挑了挑眉,调侃道:“‘渡苦海’不难找,但即便我遣派人力去寻,极尽所有……至少也要十天,才能在南疆寻到。” 黑盒倾泻露出一缕光芒。 宁奕眯起双眼。 他凝视着这枚黑盒,秘纹破碎之后,里面躺着一株安静如“雏龙”的药材,须发摇曳,丝丝缕缕的秘纹将它封存,在古籍上记载,“渡苦海”的形态与年份有关,一开始便是最寻常的药材,形似萝卜,年份越大,便越显“化龙”之姿。 这的确是“渡苦海”。 而且还是最顶级的那一种。 大隋皇族,什么宝物都有……太子如今执掌天都,极尽天下宝库,但宁奕没有想过,自己此行竟然会如此“顺利”? 太子就这么把“渡苦海”给自己了? “宁先生请收好。拿去救治裴灵素。”太子笑了笑,他看到了宁奕眼神之中的疑惑,不缓不慢道:“渡苦海已经拿到,想必宁先生再忙,也不至于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有。” …… …… 茶雾缭绕。 自在湖长亭,两个人保持着沉默,已有一段时间。 宁奕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你想知道那一日,长陵发生了什么?” 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原因。 而他的对面,太子仍然不慌不忙喝着茶,看起来并不着急,听到宁奕的话语之后,他摇了摇头,道:“想……但现在,又没有那么想。” 宁奕皱眉端起茶盏,轻轻吹着雾气。 太子微笑道:“‘渡苦海’虽然难找,可不及宁先生,我遣人在大隋四境之内,找了整整三年,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不能安眠……彼时我最想得到的答案,就是‘长陵’里发生了什么,‘父皇’是否还……” 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其中意味却不用多说。 太子顿了顿,自嘲道:“宁先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的答案,对我影响已经不大了。” 宁奕轻轻抿了一口茶,他缓缓道:“你想拢和北境,而且已经付诸行动。” 太子嗯哼了一声。 李白蛟浑不在意道:“我只是在做,我这个位子一定会做的事情……你不用在乎过往发生的那些,在我看来,普天之下,都是棋子,我也不例外,大家都在努力活的更好,并没有错。” 太子口中的……过往发生的那些。 宁奕知道指的是什么。 太子想要在大隋内找到自己,那个时候,他疯狂地希望自己能够活下来。 而后面他不在乎了。 他便连同自己的性命,一同都不在乎了。 “我与宁先生,从来都不是敌人。”太子微笑看着宁奕,道:“仔细回想一下……你我并无 仇怨,而你现在活着,享受着人世的风,光,这里有大隋那些圣山剑修的努力,还有北境铁骑的努力,以及,我做的一点点努力。” 宁奕淡淡道:“你的那一份,我算在徐姑娘的头上。” 太子哑然失笑,摇头道:“说的不错,这样也可。” 太子忽然又道:“‘徐姑娘’这三个字,是不是喊的有些生分了?” 宁奕沉默下来,“作为‘救我’这件事情的代价……你要求清焰做什么。” 太子眯起双眼,他的神情并没有敌意,也没有警惕,更没有刻意伪装的痕迹。 他喃喃道:“我要求她做什么……你恐怕理解错了,我什么都没有要求她,她要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不会强求,更不会干预,从前是这样,往后也是这样。” 太子笑道:“想必……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宁奕皱起眉头,道:“她还住在宫里……你是想要?” 太子的笑意忽然凝固了。 他低下头来,平静到几乎漠然,缓缓道:“宁先生,你可真是让人看不透呢,你既然急切的拿着‘渡苦海’,想要救回裴灵素的性命,为何又表达出对徐清焰‘越界’的关注……我本以为,你像徐藏一样,心中只有一把剑,只有紫山一个人,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呢。” 太子木然看着宁奕。 “那么,你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本殿有些好奇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想说什么,就请直接说出来,何必藏着掖着?” 宁奕沉默不语。 审视内心,这是他最痛苦的……一个事情。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太子的问题。 “你在犹豫什么?” “在纠结什么?” “在逃避什么?” 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宁奕根本就无法开口,更无法思索。 直到气氛一片死寂,陷入极致的冰点。 对面的那个人忽然笑了。 太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的脸上严肃意味,顿时消散,化作了一片纯挚的笑容。 之前的咄咄逼人,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宁奕怔怔出神。 这位登顶天都的年轻殿下,像是多年没见的老友一样,拍了拍宁奕的肩头。 太子沙哑开口,一字一句俯身道:“这世上,没有谁规定,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所以宁先生如果还喜欢谁,没什么可顾虑的,以你的身份地位和权力,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 宁奕皱起眉头。 太子幽幽道:“不用担心还有别人会跟你抢,他们抢不过你,也不敢跟你抢……至于本殿,在红露死后,心便死了。只有失去一个人,才会知道,‘得到’是一个多么可贵的事情。” 宁奕有些恍惚。 太子轻声道:“我送你‘渡苦海’,是不想看见你那么苦……我的确需要你为我做一些事情,作为等价交换,我从不强迫任何人,总有一天你还会回到天都来见我。那个时候,我会和你好好的谈一谈。” “但不是现在。” 太子意味深长瞥了宁奕一眼。 他转身离开,没有停留。 …… …… (今天只有一章,因为有事要外出,所以周六,周日,应该都是一章。回来之后会补上。)

正文 第七章 我还是很喜欢你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早晨还是春光明媚。 傍晚便是雷雨滂沱。 穹顶风雷呼啸,一袭黑衫,踩踏飞剑,跌跌撞撞,极其狼狈。 宁奕没有撑伞,他一身衣衫都被淋湿。 从未如此“凄惨过”。 这一路的抵达,和离开,都太过的顺利。 也太快。 宁奕像是逃避一般,绕开了过往相识的故人,书院,珞珈山,他都远远绕开,从北境返程的路上,他送徐清焰回到天都,像是完成一个“目标”。 然后默默离开。 他根本就没有面对清焰姑娘的勇气……就像是太子说的那样,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纠结什么,逃避什么。 或许他是一剑劈开天海楼的那道光。 或许他现在是蜀山小师叔,无数大隋年轻人心中的向往。 或许他现在是剑修敬仰的“精神信仰”。 但……在内心的深处,他更像是一个迷惘的,痛苦的,不知方向的跋涉者。 一个懦夫。 这场雷雨夜,谁都看不到这个狼狈的身影。 但有人看透了他。 太子。 在自在湖,那一番对话,连盏茶的功夫都没有。 太子把“渡苦海”给了自己,宁奕原先准备了很多……他准备谈判,准备取出等价交换的物事,准备说服太子,但他现在发现,这一切与自己的预期根本就不一样。 他“杀气腾腾”的去。 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太子道破了他最脆弱的地方,也根本没有与他做交换,直接把“渡苦海”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宁奕无法拒绝。 宁奕不可能拒绝。 他确实在逃避……他甚至不想再回到天都,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徐清焰,在风雪原,在北境长城,徐清焰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哪怕她没有开口。 宁奕都是知道的。 …… …… 东厢院门。 大雨滂沱。 小昭下了马车,撑开雨伞,她的神情有些疲倦,这几日的车马劳顿,包括北境城头诸多事务,都让主仆二人有些心神过劳,她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小姐…… 戴着帷帽的徐清焰,走下马车,头顶的雨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音,这场骤雨来得毫无预兆,而且势头凶猛,雨势太大,她拎着裙子一路蹚水回到院子里,合上屋门,点燃蜡烛,摘下帷帽,怔怔出神,想着一些琐碎心事。 远方有人一路小跑,冒着大雨,声嘶力竭喊着什么,最终在准备合门的小昭面前猛地停住,神情凝重,大声的交流。 小昭全程没有说话,随着对方的话语,她的神情愈发难看,愈发愤怒。 她沉默地听完了那位小太监的话语,然后用力合上东厢的门,来到小姐的面前。 “宁奕回去了。” 连敬词都没有用。 可见小昭有多么生气。 徐清焰很是疲乏的“嗯”了一声,拎了拎湿透的裙摆,挤出水滴来。 看样子并不意外。 小昭再一次提高声音,重复道:“宁奕在找太子要到‘渡苦海’之后,就直接离开天都了。” 她似乎想要提醒自家小姐,她刚刚说的这件事情是什么,意味着什么。 但徐清焰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小昭不用再说了。 小昭怔怔出神。 她喉咙动了动,忽然鼻子酸涩,带着哭腔,道:“小姐,你这三年来,每个月都给那个姓宁的写信,每个月都念念不忘,日日夜夜睡不安稳,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他怎么能够这样对你?他难道不知道……” “他都知道的。” 温和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徐清焰无奈望向小昭,笑道:“你要理解宁先生,他很累了,我也很累了,大家都需要休息……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我们要去珞珈山修行。” 小昭哭了起来,满脸泪水,道:“小姐,姓宁的有什么好?” 没有回应。 徐清焰轻轻道:“我累啦,早些休息……” 小昭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知道自己失态,然后抽泣着离开屋门,替小姐把房门关上,然后后背靠着石壁,缓慢跌坐下来,看着屋檐的骤雨连绵成线,长夜被雷光劈开。 屋内一片宁静。 徐清焰没有熄灯。 她是很累了,但她睡不着。 她需要安静……像是很久之前的那样,每次到深夜难眠的时候,她就会取出抽屉里的笔墨,信纸,写上一些什么。 这一次同样。 徐清焰在桌案前,摊开雪白信纸,缓缓写道。 “宁奕先生,许久没有见面,很多话想说,但缘悭一面,路上你送我时,飞剑悬空,你我没有机会开口,离别之时又太匆匆。” “清焰知道,你并非不愿与我开口,只是如今……如今不方便。” 她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写下去,写写删删,划了横线,缓缓写道:“你与裴姑娘,都过得太苦,如今成功取了‘渡苦海’,惟愿以后万事安好,太平,幸福,美满。” 她又划去。 将整面纸都揉碎。 重写,已经有晶莹的泪珠落下,点在信纸上,晕开一团墨。 徐清焰咬着牙齿,颤抖着肩头,一笔一笔,用力极深,歪歪扭扭写道:“宁先生,我还是很喜欢你。” …… …… 今夜是雷雨夜,天都有许多人彻夜不眠。 数十人提心吊胆,等候在那座小楼的门外,这一整座小楼,在那位女子死去之后,便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人进来过……除了如今天都最尊贵的殿下。 太子拎着一壶酒,去了莲花楼。 其他的随行者,只能等楼外。 下着极大的暴雨,但他们不敢躲闪,更不敢回家避雨,权贵者还能缩在车厢内,微微闭目养神,而更多的仆从,便是双脚踩在积水里,一双靴子浸泡雨水,满是粘湿,哆哆嗦嗦,却仍然抖擞精神……其实太子并不喜欢他们跟在后面。 但有一次,太子前往莲花楼,这些人便候在楼外,等着太子出来之时,商议“要事”,那一次,是太子罕见发怒的时候,他一巴掌狠狠打飞了某位不要命的言官,打得那人喷出半口的牙齿,然后面色阴沉,吩咐三司,把这些在场的“热心人”都记录下来。 以后每一次他进莲花楼,这些人都要 到场。 他在莲花楼里待多久,这些人就要在外面等多久。 一个也不能少。 少了谁,谁就永远也不要来了。 所以,当太子第一次深夜来莲花楼,三司的成员把这些人从睡梦之中喊醒,并且告诉他们……这样的事情不会有第二次。 这些人便开始“担惊受怕”,没有人知道太子会在什么时候来这里。 莲花楼里什么也没有。 红露姑娘已经死了……太子为什么还要执着来这里? 太子可以白天来,也可以深夜来,但他们如果不来……就像是三司字面的意思一样,他们将不会再有机会来。 从此之后,没有一天,是睡得安稳的。 龙有逆鳞,即便是“明治”如太子,也有着自己愤怒的时候,这些言官用自己作为例子,来提醒了朝堂上的其他人。 这世上若有一片安魂乡。 对太子而言,就是莲花楼。 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打扰李白蛟。 莲花楼里的确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副画像,挂在石壁上,暴雨夜,偶尔的雷鸣闪逝,满堂如白昼,会映照出那副画像里温婉动人的女子面容。 红露面带微笑,双手交叠垂放在腹部,笑意绵绵。 太子靠着石壁,他一只手拎着酒壶,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醉眼迷离,聆听着暴雨的声音。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半是痛苦,半是欢愉。 巨大的孤独感将他吞没……事实上,在失去红露之前,他便时常有这种滋味,只不过如今,这种痛苦便加倍的增长,像是烙刻在骨子里的,不可避免的东西,在登上这个位子之前,一种名为“隐忍”的情绪在压抑着一切。 或许体内流淌大隋皇血的人,都会有这种痛苦。 他想要获得更多的,更好的,更强大的。 而在获得之后,才发现失去了更多。 太子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但命运恰好击中了他的软肋……时间过去,红露的死亡,对他带来的痛苦,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刻骨铭心的增加。 因为不可替代,所以足够深切。 在这里,他能够得到真正的安静。 他可以剖开自己的“肚皮”,审视自己的内心。 “这世上,很多人都活得很苦。” 太子看着那副画像,他笑了笑,自嘲道:“我要做的那些事情,很快就要拉开帷幕了……我需要一个很重要的人,宁奕是最好的人选。” “但可惜,现在的他……还不够跟我坐在桌子上谈判。” 这些话,像是在说给画像的女子听。 太子笑道:“这一次我没有算计他,我送给他‘渡苦海’,算是个人交情,不求有多少回报……我等他回天都的那一天,如果他连自己的‘本心’都无法面对,那么他也配不上我的欣赏。” 自言自语。 雷雨作奏。 太子幽幽道:“红露,那天快要来了。可我真的不想忘掉你。” 他笑着叹气道:“我真的很喜欢你,多希望你陪在我身边,见证这一切啊。” 可惜。 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正文 第八章 眉心鳞 宁奕心中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 他不想见任何人。 他不想面对任何事情……他只想,把“渡苦海”带回旧陵。 然后让丫头醒过来。 这或许是一种躲避,或许是一种“懦弱”,但没有人的成长是一夜之间的。 宁奕不能失去裴烦。 飞剑连绵成一线天光,这个神池破碎的凄惨剑修,在飞行的途中,甚至无法保证飞剑的平稳,细雪摇摇晃晃。 他的心神不再安稳,无数画面交织,摇曳,闪躲。 宁奕的剑,从不逃避。 宁奕的道,一往无前。 但现在,似乎有些变了……他伸出一根手指,狠狠点向自己的神海,把那些过往的,犹豫的,纠结的念头,全部封锁起来,不再去想。 这并不是一个好方法。 因为不去想,并不代表着,这些事情就消散了。 宁奕的眼神变得迷茫,变得澄澈,变得干净,飞剑不再摇晃,化为一道长虹,怒吼着掠过长空,斩过雷霆。 他深深地向后望去,望向身后那座渐渐缩小的天都皇城。 没有回头。 …… …… “师兄,你醒了。” 沉渊君昏睡的时间很长。 他睁开双眼,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千觞君的面容,师弟的神情十分苍白,看来自己昏睡的时间很长,将军府想必已经炸锅了……对于北境的将卒而言,最期盼的不是自己给予那位白帝多大的重创。 而是太平。 沉渊君的脑海里,纠缠着那一战的画面。 他痛苦地沉吟一声,想要坐起身子。 有些困难,但并非不能做到……身体里响起了绵密的碎裂声音,沉渊君的神情忽然有些变了。 千觞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怎么了?” “……无事。” 沉渊君低沉的咳嗽一声,挤出笑容,“我睡了多久。” 千觞君这些日子的事情,都细细说来。 师兄弟二人,在屋室内渡过了“漫长”的半个时辰。 “教宗等在外面,还有诸多圣山的其他人物。”千觞君沉沉吐出一口气,意味深长道:“他们都很关心你的伤势。” “关心?”沉渊君靠在木榻一侧,他勉强笑道:“教宗普世济民,心怀慈悲,这些人里,应该只有他是真的关心我……至于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没有死在北境,太子一定很失望。” 这句话略有些讽刺意味。 千觞君也笑了,他心底的那口大石总算落地。 “替我取一把刀……然后扶我起来。” 沉渊君开口嘱咐。 …… …… 片刻之后,将军府外的等候诸人,便看见了一位身着轻便黑衫的年轻男人,额首仍然覆着一条熟悉的紫貂尾,神情平静恬淡,给人带来极大的威压。 沉渊君单手杵刀,明显能够看出,在与“白帝”的那场对决之中,受了很重的伤。 圣山的人群里,有极少数的修行者,眯起双眼,掩盖自己失望的神色……沉渊君受了很重的伤,但没有死,这是一件让天都觉得遗憾的事情。 奉太子之令的,可不止是地府的楚江王,这些圣山剑修,如此大量的抵达北境长城,太子想要安插力量,实在太过简单。 “诸位,久等了。” 沉渊君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大部分修行者的心底算是松了一口气,对于这位北境战争的“大功臣”,更多人心中分得清功过。 裴旻在时,妖族锐气大挫,那个时候北境极其强盛,大隋国运也足够昌隆。 如今的沉渊君,在对抗白帝归来之后,声名威望都极大的登上了巅峰……虽然不及当初的裴旻,但配上“将军府”大先生的旧名,已经相差不大。 下一位裴旻。 真正意义上的,北境领袖。 更何况,他身旁的影子,千觞君,已经在这一场战争之中,表明了身份。 将军府二先生。 千觞君在城头敲响重鼓,千钧一发之际,勒令铁骑回掠,替大隋挽回了极大的损失,不然被天海楼笼罩的铁骑数量恐怕会抵达九成之多,白甲坡要新添的墓碑,也会翻上一倍。 沉渊君扫视一圈,道:“北境战事的战果……我已不想再说,这是十年来,北境长城取得的最大的胜利,诸位等待在这里,想必也是要见证这一幕。” 沉渊君顿了顿,微笑道:“北境野火,永不熄灭……诸位,在经历了与东妖域白帝的对决之后,我还活着。” 这句话后,先是一片寂静。 一道道目光,对视,互望。 有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城头的烽燧,在此刻熊熊燃烧,一道又一道的刀光,剑影,在此刻倒映而出,野火璀璨占满每个人的目光,沉默而肃杀的剑鞘撞击声音,锵然传递,荡散开来—— 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这道寂静又铁血的意志,在圣山剑修的心中轰隆隆传递。 北境战争的结束……对于亲身经历了这一场战争的修行者,是一场意志和体魄上的考验,也是一次锤炼。 是一次无声的涅槃。 应天府的莲青,神情严肃,同样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他认真开口,一字一句道:“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他的背后,一片书院弟子举剑的声音,如潮水一般。 这道意志,火焰一般倔强燃烧,是裴旻留下来的不屈和坚韧,只需要一点火星,触之即燃,点之即烧,轰隆隆扩散,而且愈演愈烈。 一片烈潮。 沉渊君笑着望向身前的人群,他忽然觉得……自己所做出的这些牺牲,在谋略和棋局的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意义。 哪怕抛却与太子的博弈本质,这场战争,若是能让这些大隋未来的年轻人领悟到失去的痛苦,然后更加坚强的活着……便很足够了。 沉渊君是一个很冷血的人。 也是一个很博爱的人。 千觞君望向师兄的眼神却难免有些心疼,师兄他懂得如何爱世人,却不懂得如何爱自己……与白帝的鏖战,“侥幸”逃得一命,回到将军府后,险些神魂破碎,就此离开。 将军府已经承受不起更多的损失。 沉渊君看出了千觞君眼中的意味,他笑着拍了拍师弟的肩头,眼里尽是安慰。 然后他继续开口,望着满目高高举起的长剑。 他也举起一只手。 “这是……我在白帝身上揭下来的东西。”沉渊君咧嘴笑了笑,他摊开手掌,那片粘粘在白帝眉心的“鳞片”,沾染着干涸的鲜血,此刻就被他攥在掌心,松开之后,悬浮在空中。 男人沉声道:“他想杀我……但失败了。我从他眉心摘下了这片鳞片,他受了很重的伤,东妖域会沉寂很长一段时间,很长很长。” 雷鸣般的轰动响彻长城。 这简直是神迹一般的消息……谁人都知道,沉渊君勇猛过人,踏破凤鸣山的那一日,刀剑双圣,斩下北妖域白海妖圣的头颅,直接让一位涅槃境大能命陨灰界。 但没有人想到,沉渊君竟然能够与白帝一对一,不吃亏。 甚至揭下眉心鳞。 这件消息,很快会传出北境,传到大隋的每一个角落。 沉渊君,就是下一个北境战神,裴旻。 …… …… 喧嚣之后,一片安静。 城主府的茶楼,一间单独的静室。 沉渊君在这里,找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能够信任的人。 “师尊曾经告诉我,西岭道宗值得将军府去相信……”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教宗,“我想,这就是徐藏师弟愿意把‘细雪’都托付给道宗的原因。” 陈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 他轻柔笑道:“徐藏先生愿意把‘细雪’托付给道宗,并非是信得过道宗,而是信得过周游……不过,您大可以相信我。” 沉渊君的身旁,千觞沉默站着,他的身份虽然暴露,但此刻仍然像是一道影子,不言不语,安静栖身在漆黑之中。 “这片‘眉心鳞’……我想摆脱三清阁的阁老,仔细查阅一下西岭的道典。”沉渊君诚恳道:“白帝是纯血的金翅大鹏鸟,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身上会出现‘鳞片’……这确确实实,是我从他眉心摘下来的。” 陈懿看着那片,推到自己面前的猩红鳞片。 他没有拒绝,而是郑重的将其收回袖袍之中。 陈懿一字一句道:“道宗如今局势复杂,未来可能会有所动荡,我隐约有失势之趋,但大先生可以放心……陈懿会把此事如实禀告阁老,兹事重大,西岭不会忽视。” 沉渊君笑着点了点头。 陈懿犹豫道:“大先生的面色很难看。” 沉渊君无奈道:“刚刚与白帝打了一架。” 教宗抿起嘴唇,环顾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他才艰难开口道:“陈懿的修行天赋虽然不高……但有些事情,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白帝,龙皇,是妖族天下的两位皇帝。大先生修为虽强,但绝不可能是其对手,若是撕下了一片‘眉心鳞’,那么一定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他直视着沉渊君的眼睛。 “大先生的修为……是否全都毁了?” 黑暗之中,千觞君的心头咯噔一声,瞳孔收缩,不敢置信。 沉渊君沉默了很久。 他轻轻点了点头。

正文 第九章 春花 “大先生的修为……是否全都毁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懿的心情十分忐忑,在这件事件之中,能够预见的结果就只有几种……白帝受了重伤,眉心鳞被沉渊君揭下来。 那么沉渊君安然无虞? 不可能。 陈懿的眼神有些复杂,他看着对面这位刚刚收获无数呼声,无数拥簇的北境新任领袖,很难想象这种“跌落谷底”的滋味。 “陈懿先生,其实我并不难受。” 沉渊君笑了笑,他看出了教宗眼神里的情绪,平静道:“我并不觉得这是坏事。” 陈懿微微一怔。 沉渊君背后的千觞也怔住了。 不是坏事……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破开涅槃之后重新跌落更痛苦的事情? “就像是我之前说的那句话……北境野火,永不熄灭。” 沉渊君双手捧着茶盏,神情温和而又淡然,从容地像是一团春风。 “野火永不会熄灭,只要还有一点火星,就可以继续燃烧。我想要看到的,是整座北境长城的凝练,成长,大隋的铁骑,只靠一个人,只靠一座将军府,是不够的……我想要看到更多,更多的‘火苗’。”沉渊君笑了,“妖族的皇帝,没什么可怕的。下次还会有人抽刀迎上去,北境的野火永不熄灭,将军府的铁骑绝不遗忘。” 陈懿有些失神。 他没有想过,沉渊君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说,在见面之前,只是闻名,他会觉得,这位自天都血夜之后崛起,一举掌握整个北境的男人,是一个懂得隐忍,极有野心的战争家,但现在看来,沉渊君似乎是一个藏在阴翳里的“捧火者”。 对于北境……他倾注了太多的情感,付出了太多的心血。 这样的“付出”,有些太过无私。 “大先生,这样不好。”陈懿微微一顿,犹豫道:“言多必失,但陈懿有些话,实在想说……太子殿下是不会容许北境脱离掌控太多的,您渴求的北境大同,到头来,可能会……” 沉渊君凝视着陈懿的眼睛,看着这位教宗眼神之中的焦虑,担忧。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 于是整片屋子,陷入沉默。 “所以我去迎战白帝了。” 陈懿陷入了真正的沉默之中,他有些惊叹地望向沉渊君,眼神之中只有敬佩,还有讶然。 千觞君恍然大悟地看着自己师兄。 许久之后,教宗起身,认真揖了一礼。 “先生大智。” 陈懿一字一句,道:“那片‘眉心鳞’,我会请三清阁阁老鉴别,替将军府查明。” 沉渊君也起身,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笑道:“自保……而已。” …… …… 陈懿离开之后。 茶楼静室,被人推开一扇纸窗,沉渊君身子半倚在窗口,向来稳重的他,如今做的这个动作,倒是有些洒脱,背对纸窗外的天空,衣衫凛冽作响,微微后仰,看着檐角与一线长天。 出神片刻之后,沉渊君回过身子,他揉了揉自己眉心,望向黑暗之中的千觞。 “我怀疑白帝距离‘不朽’,只差最后一步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咔嚓一声。 千觞君单手扶在木壁之上,随着沉渊君的话音落下,这面木壁微微裂开,一道不经意间泄露出的力劲,险些把单薄的木板击碎。 千觞君用了好几个呼吸才平稳情绪。 这句话实在惊人。 也不可能对其他任何人说。 北境长城如今的情况,前所未有的鼎盛,军心之凝合,锐意之喷薄,实在不适合面对这则消息。 “不朽”这两个字,几乎是遥远的荒古故事。 但沉渊君从不说谎。 而且……他经历过三年前的天都政变,见证了某位差点载入史册的丰碑人物,成就不朽之位。 “所以我必须要跟他打,要把这片鳞揭下来。” 沉渊君苦笑一声,望向自己的师弟,把小衍山界的那场战斗,简单复述了一遍。 “幸亏有师父的剑念,如果不是师父,我和楚前辈二人,一定揭不下那片鳞。”很罕见的,沉渊君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名叫“后怕”的情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白帝施展出了非东妖域的荒古秘术……我可以肯定,这位老怪物在尝试着最终一步。他不想死。而且,他就快成功了。” 微微的停顿。 斟酌。 “生机。寂灭。” 沉渊君细细咀嚼着记忆里的对战碎片,缓缓道:“我感受到了这两股大成的力量……他似乎在走一条极其偏锋的道路,但是只差一点就能成功了,但是有所缺失。” 有所缺失……千觞君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沉渊君心有灵犀的提了一件事情。 “宁奕在妖族天下,被东妖域疯狂追杀。”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这个消息背后的“有趣点”,就在于东妖域到底为了什么,去不死不休的追杀宁奕。 有很多原因,白早休是一个。 而隐藏最深的那个秘密……就是宁奕身上的那股“生之力”。 这个极大的造化,到底从何而来? 沉渊君笑了。 千觞君也笑了。 一人背靠着无数洒入茶楼的阳光,一人栖身在将军府的阴暗之中,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白帝放弃袭杀一位涅槃,为的是宁奕。 是宁奕身上的那股“生之力”。 他所缺失的一部分。 “不止是‘生’,还有‘灭’。”沉渊君略微沉吟,道:“缺失的另外一部分,应该在妖族天下,可以预知的是,白帝在未来会挑起一场战争,但是这场战争……会在妖域先揭开序幕。” 沉渊君眯起双眼,望向窗外。 将军府茶楼,大旗飘摇。 昨夜一场大雨,今日雨歇天晴。 目光所向,群山之间,雾气破散,一片清明。 “宁奕在哪?” …… …… 北境的诸多小山头,都是一片雨后清净,初春气象,百废俱兴。 唯独“旧陵”是例外。 紫山山主的阵法,在旧陵山一直维系着极寒的气候环境,春光落在旧陵山体四五里外,便被薄薄的冰雾所阻 (本章未完,请翻页) 拦,雾气摇曳,光线笼罩如一层华盖。 将军府的禁令,已经勒令修行者,不准踏入旧陵方圆五里。 旧陵的八个方位,都有甲士把守,事实上这些甲士并没什么作用……一位涅槃的阵法,已经足够保障万事太平。 “嗖”的一声。 一道剑光撞入旧陵的光罩之中,速度之快,几乎肉眼捕捉不清,那些镇守在冰雾之外的甲士只是一恍惚,觉得有什么异样,但抬起头来,只见晴空万里,一片澄澈。 …… …… 宁奕掠入旧陵,直奔那口风雪棺。 细雪瞬间从他的脚底分离,宁奕踩落在地,细雪在分离之前被轻踩一下,自行立起,在空中滑掠,轻轻插入霜白草地之上,剑身摇曳,弯曲成一个不大的弧度,正好插在红伞身旁,摇晃之时与“红烛”轻轻交撞,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 楚绡前辈盘膝而坐,雪白长发及地蔓延,宁奕离开的这些时辰,她一直闭合双目,维系阵法和古棺。 整片风雪原,与宁奕留下来的“生字卷”,托住了这口古棺。 也拖住了这口古棺里脆弱的生命。 跌跌撞撞的黑袍年轻男人,落在风雪原上,他的步伐仓皇而又焦急,取出那枚小黑盒,“咔哒”一声以指尖敲碎盒身,使其中的“渡苦海”显身而出—— 一声稚嫩的清响,这条卧踞如小龙的“药材”,在破开所有禁制之后,被宁奕的神性拢住。 “前辈,我回来了。” 宁奕嘴唇干枯,楚绡睁开双眼,这位紫山山主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她松了口气,喃喃道:“这就是‘渡苦海’?” 那条小龙,挣脱束缚之后,如有灵智。 一股淡淡的威压,铺展开来—— “轰”的一声,像是荒古时代传来的龙鸣,在“渡苦海”的龙躯之中缓缓响起,同时伴随着一阵如朽木破碎的拉锯声音,整株药材,支离破碎。 古棺里的那条生命,脆弱的像是一朵随时可能飘散的花儿。 裴灵素的面颊一片雪白,双眸合拢,嘴唇一点殷红。 娇俏可人,却又带着凄美。 渡苦海破碎之后,丝丝缕缕的青木光芒,掠向风雪汇聚的那口古棺。 宁奕屏住呼吸,用力攥拢手掌,指尖掐入血肉之中,骨骼都发出咔嚓的轰鸣。 他不敢说话,不敢开口,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紫山山主的神情同样紧张,这位活了近五百年的涅槃大能,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弟子的痛苦,此刻满怀希望望向风雪棺木的方向—— “嗖嗖嗖”的风雪弹开声音,青木光芒在棺木上方凝结出一片三尺圆形结界。 那口棺中,生字卷的生机之力萦绕成一片藤蔓。 这个世界,初春降临。 这口馆内,四季如冬。 但此刻……不一样了,“渡苦海”的醇厚力量,拧结成一条细狭瀑布,落入丫头的眉心,溅不出丝毫浪花,直抵神海之中。 “哗啦啦——” 古棺内,一朵春花,缓缓绽放,就开在丫头的左手手边。 裴灵素嘴唇轻轻颤抖,然后睁开了双眼。

正文 第十章 长生法 春花烂漫,盛放在冻雪之中。 丫头的左手手边,一只颤抖的花骨朵,在风雪之中盛放。 她的眼皮轻轻颤抖,而后……缓缓睁开。 胸口的那朵血花,在寒风吹拂之中,噼里啪啦的碎裂,随着女孩坐起身子的姿态,化为漫天飞掠的齑粉。 “渡苦海”,帮人渡过苦海。 被封锁在神海之中的那一缕意识,在雏龙药的药力之下,挥发散开,终于艰难的突破了那一层结界。 “咔嚓”一声。 魂海厚厚的冰层破开。 起身。 女孩惘然四顾。 赶到旧陵山,踏入雾气之中的沉渊君,还有千觞君,一路径直而来,没有耽误,此刻正好目睹了此刻的画面,披着紫衫的女孩,从大梦之中醒来,望向雾气那一边的宁奕。 两相对望,一眼万年。 …… …… “所以,即便她醒了,仍然不容乐观。” 一片沉默。 空旷的茶楼静室里,气氛凝沉,犹如阴云。 楚绡前辈的白发,在收敛“风雪原”,以发簪拢合之后,重新变得漆黑,但其实她剩下来的寿命并不多了,大限将至,沉渊君在小衍山界的那场对决之中,修为全都被打散……她同样受了重伤。 岁月从未在紫山山主的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伤势亦是如此。 她看起来还是那个稚嫩而又年轻的羊角辫女童。 只不过身上多了许多浓郁的寂灭死气……初春已经来临,但楚绡像是要倒退回去,回到凛冬,然后拥抱风雪的死去。 时候不多了。 那把红伞,并没有再被她随身带在左右,而是给了从古棺之中醒来的丫头。 细雪红烛,本就最是登对。 当初她和陆圣,缘悭一面,聂红绫和徐藏又是如此……紫山和蜀山,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因果,在牵扯,拉拢,而又捉弄命运。 这一次,她希望宁奕和裴丫头,能够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至少能让这两把伞,重新合璧,团聚在一起。 茶楼静室里,有四个人。 楚绡,沉渊君,千觞君,还有宁奕。 没有丫头。 紫山山主在说完那句话后,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花有开时,亦会凋落……所有人都会有死去的那一天。”楚绡自嘲地笑了笑,“丫头醒过来了,但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非常不好。” 将军府的两位师兄,神情难看而又黯淡。 沉渊君攥拢拳头,沙哑问道:“可有天材地宝可医?” 这一次,与之前不一样,若是还有什么“渡苦海”,那么他大可以派遣将军府的人手,甚至亲自去找,把那些最珍贵的药材全都找到,高价买完,不断为丫头续命……对他而言,丫头是将军府最宝贵的那个人,是师父唯一留下来的子嗣。 不惜一切代价。 “有。” 楚绡轻声而坚决道:“而且不需要去找……就在他的身上。” 沉渊君和千觞君都是一怔。 望向宁奕。 宁奕沉默低下头来,他以两根手指轻轻点在眉心,一片青芒流淌,生字卷浮现而出,幽幽旋转,同时溢散出丝丝缕缕的光华,这些生机,是最纯粹的“长生造化”。 没什么比生字卷更强大的“续命宝物”了。 宁奕握紧“生字卷”,一字一句道:“我会一直陪着她……这样就可以了吗?” 楚绡只是木然问道:“你觉得你会死么?”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疑惑。 所有人都会死。 宁奕也一样……就连“生字卷”的主人都会死,那么他身边的人,自然也逃不过这命运。 宁奕咬牙道:“我可以把所有的生机,都给她。” “那也一样。”楚绡长叹一声,道:“若无意外,就只剩下三年了。” 三年。 宁奕有些恍惚。 对凡人而言,平生数十年,可能活了一甲子岁月,便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但对修行者而言,尤其是宁奕,裴丫头这样超脱十境的大修行者,只要一路修行下去,那么便可以活到两百年,三百年,四百年。 三年,实在太短。 短的就像是,春光里一闪即逝的风。 宁奕在皇陵冰川,一昏迷,就是三年……那个时候丫头在风雪原闭关修行,不闻不问,就这么渡过了三年的时光。 这个消息,像是一柄重锤,在宁奕胸口狠狠敲下。 他的面色有些难看,即便服用了“渡苦海”,丫头的寿命,也只剩下三年了吗? 楚绡柔声道:“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转机……三年很短,但也很长,这三年来,也许还有其他的‘机缘’,也说不定。” 她努力拿着温和的口吻,去说这句话,想要给宁奕一线希望。 但事实上,她黯然的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的想法。 宁奕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他自嘲笑了笑。 “东土的灵山,有证道的高僧。”沉渊君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欲言又止,“灵山和道宗,是两个极其特殊的宗门,这世上所谓的‘长生法’,就流传自这两宗之中,若这世上真的有‘长生术’,连死人都能复生,那么救活一个将死之人,未必就没有可能。” 宁奕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 楚绡揉了揉眉心道:“是……的确如此。那两宗的确有着‘长生法’,但三清阁和大雷音寺,都是世上最古怪的狂热之地,那些道士,和尚,倔的就像是牛鼻子,拉也拉不动,只要在西岭,东土,他们对于天都的皇族都不给面子……更不用说四境的其他人。” 她看着宁奕,认真道:“我的寿元,所剩不多……当然不止三年,但恐怕也多不到哪里,我有预感,天劫要来了,若是再行走尘世,沾染是非,恐怕连三年都撑不到。” 宁奕立马站起身子,严肃道:“前辈需要我做什么?需要为您准备渡劫的法器,符箓么?” 宁奕站起来的那一刻,沉渊君,千觞,都起了身,神情凝重。 楚绡前辈,在天海楼之战,掠阵白帝之战,受了重伤……如今面临大限之劫,实在是一件非常重要 的事情。 沉渊君凝声道:“前辈若有所需,尽管开口,将军府上下任凭差遣。” 楚绡只是摇了摇头。 “不……你们帮不了我,任何人都帮不了我。” 她幽幽道:“这是我一人的劫,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宁奕,我把‘红烛’留给了丫头,她的神魂虽然被‘渡苦海’解救,但时常会乏,会困,你须得百倍耐心,千倍呵护,守着她,护着她,不可让她受半点委屈。”楚绡从未如此碎碎念,她喃喃道:“原因很简单……要你这么做,是因为在风雪原闭关的那三年里,她念了你不下万遍。” 宁奕心头一恸,悲从心来。 他鼻尖一酸,沉沉点头。 此刻的丫头,还在将军府的楼阁里沉睡,正如楚绡前辈说的那样,她刚刚大梦一场,神魂被渡苦海所救,药性虽温和,但始终免不了一些副作用。 变得嗜睡,困倦。 从古棺之中坐起身子,紧紧搂抱住宁奕,便沉沉睡去。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副景象。 …… …… “灵山的大雷音寺,道宗的三清阁,都有‘长生法’的记载。你身上的那件生机宝物,能让丫头延续寿命……这件宝物显然与你的修为有关。”楚绡缓缓道:“神池破碎,可以慢慢凝聚,修为跌了,还能再修回来,你若是境界越高,那么丫头的时日便越长……” 顿了顿。 紫山山主笑道:“若是你真的成就了不朽,那么想必拔除一个人身上的病孽,不会有什么难度吧?” “南疆除了‘渡苦海’,还有诸多天材地宝,十万大山之中,魔头诸多,机缘造化也多,这些宝物,不能起到雪中送炭的作用,但至少还能‘锦上添花’,我口中说的三年,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若是你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么三年或许会变得‘漫长’一些。” 宁奕有些惘然。 三年变得‘漫长’一些,变成十年,二十年? 他的心底忽然有了一些摇曳,像是希望的种子,在土壤里扎根,生长。 然后变成了渴望。 楚绡认真凝视着宁奕,道:“曾经有一个人,让我等了许久,这种滋味不好受……我当初看着丫头在风雪原等你,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如果有机会,就紧紧握住她的手,再也不要松开。” 宁奕心神一动……楚绡前辈口中的那个人,是指陆圣山主吗? 一去,便再无踪迹。 “我与西岭道宗向来没有联系,所以三清阁那边,我不熟络,要寻西岭长生法,只能靠你自己……”紫山山主顿了顿,“但东土那边不一样,我与灵山一位老人,乃是故识,关系不算差。” 楚绡略微犹豫,从指尖挤出一滴鲜血,虚空之中立马汇聚风雪,凝作符箓,这滴鲜血在雪白符箓上铺展开来,熔炼成一个冗长古朴的蝌蚪文字。 “若去东土,可凭此符,去找‘虚云’。”楚绡轻轻弹指。 那枚符箓,掠入宁奕的掌心,四周的雪屑袅袅散开。 “灵山的长生法……他应该有所了解。”

正文 第十一章 放下一切跟她走 长夜漫漫。 醒来之时,朝光落下。 落在床榻上,女孩睁开双眼,她从寒冷的梦中醒来,又梦到了西岭的那个雪夜。 但这一次不一样的是……她醒来的时候,不再寒冷。 温暖。 柔和的阳光,还有柔和的臂膀。 宁奕搂着丫头,沉沉睡去,面容疲惫而又憔悴,他好些日子没有合眼了,从静气山醒来,一路奔波,到天都来回,直到返回旧陵,他几乎是彻夜不眠,一刻不停的驾驭飞剑……而且这一路上,经历的心路思索,实在太沉重。 裴灵素的身躯微微一颤。 她抿起嘴唇,感受着这股暖流。 裴灵素背对着宁奕,就像是很久之前,在西岭时候的那样,她“瘦小”的身子弯曲成一只虾米,佝偻着不敢翻动。 生怕扰醒了旁边的那个人。 宁奕搂着她,呼吸均匀而又温热。 丫头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她的肩头轻轻颤抖,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 女孩的面颊,两行湿润潸潸而下,她的记忆一片斑驳,碎片般拼凑出“小衍山界”的画面,风雪寂灭,而现在春光明媚。 一觉睡醒。 很庆幸……真的很庆幸……她还能睡醒。 裴灵素艰难地翻转身子,然后面对宁奕,她深吸一口气,认真看着宁奕的那张面颊,明明没隔多久,却像是很久没见。 她将头颅靠在那人的胸口。 像是一只小心翼翼的猫。 然后伸出一只手,挂在对方的身上,大字型的,缓缓的,轻柔的,搂抱上去。 丫头眯起了眼,笑出了声音。 宁奕还在沉沉的梦乡之中,她轻轻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两卷古书,让宁奕“脱胎换骨”,洗尽铅尘,身上带着清淡的草叶香气。 宁奕此刻脱去了黑袍,露出赤裸的上半身,肩头至腹部,还包裹缠绕着白色的绷带。 只不过丫头身上还罩着一件紫袍。 裴灵素皱起眉头,略微思索,然后轻轻从对方的怀中钻出来,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子。 窗外的光线倒映,折射出少女柔和舒展的上半身,像是一株海草。 摇曳。 褪去衣袍。 再重新钻回宁奕的怀抱之中。 穿着衣袍,很不舒服。 这样就舒服啦~ 丫头嘻嘻笑了笑,料峭春寒,屋外的风声呜呜,两个人相拥而眠,此刻……已没了时间概念,只要能够在一起,又何必去管白天,黑夜。 裴灵素眯起双眼,极近距离的凝视着宁奕,手指指尖轻柔划过面颊,每一寸肌肤。 直到困意沉沉来袭。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本就眯起的双眼,摇摇欲坠。 这一次,没有梦到大雪。 是个好梦。 …… …… 梦醒之后,丫头伸了个懒腰。 还算宽敞的床榻。 她陡然羞红了面颊,眨眨眼,看着眼前还在安眠的那家伙……一只不安分的大手,就摆放在自己的蜜桃之处。 此刻宁奕也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了丫头红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那张面颊 ,忍住了自己一口要把这张娇俏脸蛋啃掉的冲动,“嗯哼?” 丫头身子僵住了。 宁奕意识到自己的手掌,放在了一个不该放的位置。 他连忙抬起手掌。 同时目光下掠,掠入被褥深处,一片眩晕。 宁奕讶然地“啊”了一声,发现这小丫头,竟然脱光了衣袍,钻到自己怀里,什么时候这么大胆的? 紧接着想到了自己草原上的那个梦。 他噗嗤一声笑了,那只大手又重新落了回来,发出了清脆的“啪”的一声。 丫头脸蛋通红,下意识伸出一脚—— 下一刹那。 某位不正经的登徒子惨叫一声,飞出了床榻。 …… …… “宁先生,裴姑娘。” 城主府内廊道一旁,一位手持簸箕和扫帚的弟子,神情古怪,看着“漫步而来”的一男一女。 午后时光,还算安逸。 这位名动北境的宁小师叔,据说受了重伤,一直在静气山休养。 现在看来……伤得不轻啊。 宁奕坐在木质轮椅上,被裴灵素一路推着缓慢前行。 大隋莲花阁的机关术,不说独步天下,也算是绝妙无双,这些年来,太子向着北境长城输送了大量的物资,除却符箓,阵纹,就是莲花阁机关术的产物。 当初从西海蓬莱远道而来的徐来,在漓江上就施展过一门术法,名叫“千机术”,这门术法便是机关术的一种变形。 “宁先生怎么坐上轮椅了?”这位弟子认真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丝的难过,道:“先生在天海楼劈出的那一剑,惊为天人,宏伟壮阔。如今大隋许多剑修都奉先生为敬仰目标……如果看到这副画面,恐怕会很伤心的。” “小事,小事。”宁奕笑着哈哈摆了摆手。 他总不能说……这伤跟天海楼无关,是被丫头打的吧。 其实还真的是小事。 丫头那一脚,只不过把宁奕踹下了床,伤筋动骨都算不上。 只不过裴灵素知道,静气山的医师曾经叮嘱过,宁奕在受伤之后,神池破碎,不可轻易动用修为,也最好不要过于操劳,以免伤了身子。 丫头很是“内疚”的讨要了一把轮椅,让宁奕老老实实坐在轮椅上,不让他下地,美其名曰“养伤”,其实的确有养伤的成分,裴姑娘心疼宁奕来回天都的数千里路,也不希望他的身子再出什么波折。 两人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宁奕倒是挺享受这种感觉。 从屋室里出来的时候,已是午后,丫头提议去将军府看望大师兄,便收拾一下,立即出发,这一路上和风徐徐,屋檐铃铛作响,一切都如同草原上的那个美梦。 宁奕眯起双眼,脑袋向后靠去,享受着柔和的时间流逝……其实他的心底很清楚,“渡苦海”让他如愿以偿地复苏了丫头,但接下来并不意味着,这场美梦会一直延续下去。 长生法。 东土……西岭……这是宁奕现在的希望,也是他走下去的动力。 “北境的琐事处理之后,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宁奕抬起头来,回首去看裴灵素。 丫头一路走走停停,时而俯身捻花,时而拨弄檐角风 铃,这条通往沉渊君府邸的廊道,装饰的相当精致,并没有杀伐气,反而一派儒雅,带着书香墨意。 “去哪?” 丫头下意识的问道。 她紧接着就笑道:“算了……去哪都不重要,有你在身边就好。” 宁奕怔了怔。 他笑了笑,轻声道:“还记得很久以前,咱俩在西岭,窝在菩萨庙里,那时候我说,以后有钱了,要带你去看这世间风光,万千山河。” 裴灵素轻轻嗯了一声。 宁奕一字一句,认真承诺道:“现在我带你去。” 推着轮椅的少女,站住了脚步。 她开心的笑了,像是一朵盛开的柔花。 “一言为定。” …… …… 一个下午的时光。 宁奕和丫头,在将军府内,见到了沉渊君和千觞。 叙旧,喝茶,闲谈。 关于昏睡时候发生的事情,北境如今的现状,不过盏茶功夫,便已经交代清楚。 还有一些琐事,宁奕要带丫头“游历”的事情,也通知了将军府,至于钱财,行李,都很快的安排妥当……这一场谈话罕见的温馨,将军府破败至此,还活着的旧人,都聚在一桌上,在战事结束之后,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时候,能够好好的聊天。 留在将军府吃了晚饭。 然后迎着夜风星光离开。 至于丫头身体的“伤势”,还有楚绡前辈的断言,几人都选择了心有灵犀的隐瞒。 有时候,沉默不是一件怀疑,隐瞒也比欺骗要强。 关于丫头的师父,楚绡前辈的身体情况,沉渊君隐约也有所提及,与他的修为一样,这位将军府大师兄,从来都是只报喜不报忧,含糊地说了过去。 丫头放心不下,离开将军府,便前往旧陵。 风雪原已经收敛。 楚绡也准备离开北境。 宁奕陪着丫头在旧陵见了楚绡一面,一番交心之言,楚绡让丫头好好出去走一走,自己需要“闭关”静修一段时间。 师父的年龄的确大了…… 五百年大限……总不能避免,但师父说这场劫不算什么。 这一点,丫头没有产生怀疑。 在她看来,楚绡的确有着渡过第一重劫的实力,师父的修行境界极高,是大隋涅槃之中最强大的那几个存在。 五百年大限,只要师父自己道心稳固,那么便可渡过。 在处理了一切琐事之后,裴灵素的心情变得很好,很开心,一路推着轮椅小跑,哗啦啦的山风呼啸,宁奕很配合的坐在轮椅上,夸张的张牙舞爪,小心翼翼回过头,观察着身后那个女孩的神情。 他记下了这份纯挚无暇的笑容,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有过这种感觉……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 皇权,剑道,修行,长生。 肩头背着再多的重担,都想放下。 遇到了一个很值得珍惜的人,然后放下一切跟她走。 现在就是了。 宁奕笑着揉了揉面颊。 他只想陪着丫头,安静的走下去。 (这章斟酌很久,也写了很久,久等了,稍有抱歉,今天可能只有一章。)

正文 第十二章 江湖一杯酒,山水有相逢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北境长城将军府,风和日丽的一个晴天。 披着灰袍的千觞君,登上城头,与师兄一起,远眺城门之外。 自北而南,城门缓缓开启。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离开北境长城。 “宁奕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千觞君很罕见的开口,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他很少评价他人。 作为将军府的“影子”,千觞君这些年不在人前抛头露面,从来都是默默注视着人间百态。 关于丫头的生活,以及那个姓宁的小子的情报,他不知在多少个深夜里翻阅,在莲花道场之前,将军府其实就已经“知晓”了这个秘密。 如果三年前,宁奕没有站出来,将军府也会站出来。 但结果到底能不能保住丫头……就不好说了。 沉渊君双手按在城墙上,“师父像是一团野火,永不熄灭,亘久燎原……宁奕像是一根霜草,永不屈服,绝不低头。” 恍惚之间,沉渊君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以及在离开之时回过头来匆匆瞥向城头的那道身影。宁奕的那一瞥,与某道身影临行之前的画面,渐渐重合。 沉渊君笑了笑。 野火和霜草,本质上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 …… …… 天都太子势大。 掌握三境。 四境之内,唯独东境,一直不受天都管辖。 李白鲸距离离开天都已有三年。 他亲眼目睹了那一日天都皇城的剧变,太子以极其强硬的手段,摧枯拉朽的,击垮了他数十年来的布局,成为了三龙夺位的最终胜者。 那天之后,太子拢北境,收南疆,将西境纳于麾下,全盘接手三皇子李白麟的地盘,势力,成为了大隋天下的执掌者。 太子是一个让人无法捉摸的人。 他在接手天下之后,并没有急着对曾经的敌人下刀,动手。 东境在天都皇城里埋了棋子,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浑然不觉的维系朝政,哪怕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也从不插手东境的事务……这是一件好事。 至少李白鲸,在东境境内,还是“皇帝”。 琉璃山扶持。 他就是东境的天。 天都不去干涉李白鲸的执政,太子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里,东境地界的鬼修数量再不断提升,琉璃山在天都的放养之下,不断壮大势力,李白鲸知道,总有一天天都的铁骑会抵达东境,既然现在太子“眼中无人”,那么他便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他需要培养出一股,能够对抗天都的力量。 至少,能够自保。 他手里最大的底牌,就是琉璃山。 鬼修正好又是最快提升修为的途径,向邪而修,只需要付出极小的代价,就可以换取强大的力量,他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会一纸诏书,下令平了东境,他只能拼命的衍生力量……琉璃山方圆百里,已经是一片鸡犬不宁,靠着生灵血气来换取鬼修的修为境界,这里已经成为比南疆十万大山更要诱人的鬼修修行圣地。 不少南疆宗门,在东境大泽魔头降服之后,千里迢迢前来投奔“甘露先生”,而韩约来者不拒,尽数纳入琉璃山内,三年来,东境的势力膨胀了数倍。 红拂河内的大能者,碍于光明 皇帝立下的律令,不可参与到正统皇族血脉的厮杀之中,若太子真的具备太宗皇帝当年的战力,恐怕他已经只身奔赴琉璃山,摘下自己二弟的头颅……只可惜,他很难在击破东境防线之前,取走李白鲸的性命。 东境与天都的格局,就这么僵住。 遭殃的,是东境城池的黎民百姓。 鬼修势力的扩张,哪怕在二皇子的勒令之下,已经绕道远离城池,大部分鬼修会出没在东境境外的大漠之中,但仍然会有走火入魔至失心疯的修行者,掠入周遭的小城,大开杀戒。 东境的三圣山联盟,已经隐约与“二皇子”产生了切割之念。 民意在向着天平的另外一方倾斜。 但仍然没有人期盼着战争的爆发,哪怕天都的武力能够碾压东境,但如果爆发战乱,仍然会有大量的百姓死去……无家可归,这个过程势必要持续一段时间。 没有人希望看到这一幕。 …… …… 宁奕和裴灵素,两个人一路向南,从北境长城出发,地势渐低,高山变平原,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桃枝城,没什么特别的风景,也没什么特别的突发事件。 这倒是挺不可思议。 东境地段不太平,宁奕早有耳闻。 这一路上踩了狗屎运,没遇到哪一位所谓的“魔头”不开眼来打劫,也没遇到什么坏人动心思,反倒是遇到了一列商队,态度诚恳的询问,要不要好心的要载他们一程。 风沙很大。 宁奕和丫头的车厢,看起来很是“脆弱”,孤零零的,形单影只,但事实上有符箓加持,哪怕宁奕不坐在前面驾驭骏马,也能够自行驰骋,加起速来,甚至能够在短时间甩开十境以下的飞剑一大截。 因为宁奕和丫头并不着急,所以速度始终平稳。 那列商队从后方“追赶”而来,小小的洪流之中分开了一骑,来到宁奕车厢附近,一开始宁奕的神念感知到这道“不速之客”的身影,还稍稍有些防备,但紧接着就松开了心神。 那人敲了敲车厢。 浑厚的声音隔着铁皮传来,“不用担心……在下不是坏人,我是甲子铺的镖师,护送万福商队,东境最近风沙大,坏人多,若是您不想遇到麻烦,可以跟在商队后面前行,不需要报酬,商队到桃枝城停驻,您随时可以离开。” 粗犷大汉说完这句话,就准备离开。 风沙呼啸而过,车帘被人拉开,露出一张稍显苍白的面孔。 “啊……您是?” 粗犷汉子有些眼熟,却记不太清这个人是否与自己见过,这个年轻人与自己印象中的某位书生,气质很是相似……但面容完全不一样。 三年前,宁奕来过这里。 那个时候他背着书箱,戴着面皮,跋涉千里,来找“山字卷”。 风沙滚滚,他遇到了一位好心人。 “郭大路。” 宁奕笑着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郭大路的神情有些惘然,他挠了挠头,“我与先生见过?” 宁奕笑道:“见过的,我姓宁。” 郭大路噢了一声,恍然大悟,实际上还是想不明白,他根本就对这张面孔没印象,姓宁这一点倒是有些巧了……那位叫“宁臣”的书生也姓宁。 只不过这位宁先生,与 宁臣可一点也不相似。 宁臣看起来应该是出身普通人家,负笈求学,这位宁先生的衣袍也好,马车也好,都算得上大手笔,在东境,这种孤零零的有钱人,最容易招惹是非。 所以他才好心提醒。 郭大路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与这种“有钱人”打过交道。 “这位……是?” 微微俯低头颅,看清了车厢内的景象,郭大路更确定了宁奕身世显赫的猜想。 车厢里坐着一位容貌极其动人的年轻女子,一身紫袍,倚靠在宁奕肩头小睡,此刻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面颊好似一朵灿烂桃花。 “这是……在下的未婚之妻。” 好美。 这是郭大路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他再望向宁奕,心底暗暗腹诽道,这厮的容貌看起来也就一般般,与这位紫衣姑娘比起来……要不是个富家子弟,真就说不过去了啊。 丫头的面颊登时通红,她望向宁奕,有气无力的,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闭合双眼,看似继续去睡,心底其实乐开了花。 宁奕就跟在这列商队的后面。 慢慢黄沙。 一路太平。 这个叫郭大路的男人,驭马与车厢保持平齐,有一句没一句跟宁奕聊着天,两个人三五句后便渐渐熟络,似乎是多年未见的朋友。 郭大路惊奇的发现,这位宁先生,虽然看起来是富贵子弟,但举手投足,话语之间,浑无高位的那种自负,狂傲,反倒是谦逊柔和,如一块璞玉……说到东境如今的动荡,沸乱,宁先生言语之间满是感慨。 是从底层走过来的人。 郭大路很是好奇……这位宁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很快便到了桃枝城。 酒逢知己千杯少。 郭大路目送万福商队,进入桃枝城城门,他坐在马背上,倚靠着宁奕马车的车厢,打趣笑道:“宁先生,您瞧瞧,在下说得没错吧,老郭身上自有福气,无论东境多乱,只要老郭我出手护送啊,一路上便安然无虞,绝不会横生意外。” 东境如今的确很乱。 这一路数十里,郭大路护送商队全程恐怕百里。 路上虽然孤独寂寞,但万分太平。 说这句话的时候,郭大路一只手拎着酒壶,另外一只手探进衣襟里,揉捏着当初那位叫“宁臣”的书生送给自己的贴身符箓。 符箓柔弱似水,摸起来如四月清河。 那枚符箓内,蕴着执剑者的神性,剑气,是最克东境鬼修的东西。 宁奕坐在车厢内,神念带着生字卷的生机,围绕郭大路转了一圈,为那枚符箓重新输送了更加充沛的神性与剑念。 他附和着笑道:“老郭,一心向善,自有阳光庇护。” 宁奕轻声道:“走了啊。” “江湖一杯酒。”郭大路笑了笑,把酒壶塞入车帘内。 宁奕没有拒绝,喝了一口,递换回去,另外一只手,掌背擦拭唇角,爽朗笑道:“山水有相逢。” 郭大路微微一怔。 他目送那辆马车离开,心底有个直觉……这位宁先生,可能根本就不需要自己的护送。 郭大路翻身下马,牵着骏马的缰绳,压低帽檐,轻声在心底开口。 宁先生,祝你一路顺风。

正文 第十三章 望月 “当时你在闭关……我就一路从蜀山离开。” 星月皎皎。 风沙飞旋。 从桃枝城,与郭大路分别,丫头也迷迷糊糊的睡醒。 她身体里的寒气,正在逐渐消散,白帝留下来的杀念曾经重创了神海,被“生字卷”和“剑藏”挡住,所以丫头变得“嗜睡”……但现在开始慢慢的好转,刚刚从北境离开的时候,丫头一天甚至能够睡上十个时辰。 现在越来越清醒……但这其实不是好事。 因为白帝留下来的,密密麻麻如刀子一般的杀念,没有被刨出来,而是收敛进了骨子里,神魂痊愈,伤势却再难好了。 裴灵素把下巴搁在宁奕一边肩头,一动不动凝视着宁奕,认真听他说话,像是一只安静的小猫。 宁奕笑着把当初下蜀山找生字卷的事情说了一遍。 “郭大路……”裴灵素感叹道:“他是个好人。” 发自内心的感慨。 这世道,已经很少有人像郭大路这样了。 丫头的这句感叹,让宁奕脸皮有些抽搐。 想了想,三四年过去了,老郭好像还是个单身汉,原因似乎已经水落石出了……郭大路这样的人,无论是谁见到了,都会下意识的给他一句好人,来当做称赞。 已经步入黄沙大漠。 宁奕选择了一条最稳妥的路径。 他的最终目的地是灵山,手里捏着楚绡前辈的那张符箓,从北境离开,也就是为了寻找“虚云”大师,去求得佛门所谓的“长生法”。 但是……他不希望丫头这一路上过得不开心。 关于丫头身体里的伤,宁奕和沉渊君,还有知情人,都选择了隐瞒。 这一路上,无须着急。 就当是一场围绕大隋的周游历程。 …… …… “听说东境境外的大漠,有一口井,名为‘望月’。” 丫头缓缓掀开车帘。 她望着头顶的那**月,东境的夜晚,大漠黄沙呼啸,总觉得头顶的那轮月亮,明亮的有些不太真实,虽然初春已至,但黄沙仍然有冻寒之意,粗粝而冷糙,刮在脸上如细小连绵的刀锋利片。 宁奕心神一动,“你怎么知道‘望月’?” 这个小故事,在东境境内流传的很广,但天都知晓的很少。 “在剑行侯府的时候,很无聊,读了很多书。”裴灵素微微一顿,笑道:“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宁奕恍然地笑了笑。 他化名宁臣,在东境找寻“山字卷”的时候,四处打探当地奇闻异事,才知道“望月”的故事,那个时候,李白鲸还在与西境角力,他要向太宗展示自己的治世才能,整个东境被管控的服服帖帖,三圣山也都在东境的拢和之下。 “望月”曾经是大漠很出名的一个景点……事实上,也没什么特殊的,许多年轻男女会赶赴那口井旁,在月圆之时,去应验世人口中的传说。 “月圆之时,俯瞰井底,真正心诚相爱的恋人,能够看见自己和心爱之人的未来。” 宁奕缓缓道:“你相信有这种东西吗?” 丫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头。 他们俩都是超越了十境的大修行者,其实很清楚,在这世上的确有着占卜未来的术法,宝器,但都是逆天挑战规则的存在。 看见“未来”并不是一件好事,看得越远,看得越多,付出的代价就越多。 “我只是……好奇。” 裴灵素轻声呢喃,“我想看看,我们俩的未来。” 她忽然笑道:“当然,那口井多半只是个噱头,可能什么也看不见。” 宁奕面色严肃,一只手拍打身旁折叠的木质轮椅扶手,“我们俩的未来,那可是一片光明,就像这辆马车,哐哐向着康庄大道直奔。” 丫头忍俊不禁的笑了。 宁奕也笑了:“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就陪你去,想看什么风景,我就陪你看……反正咱现在可有钱了,不行自报家门,谁没听过蜀山宁奕,谁不知道紫山裴灵素?” 丫头被逗乐了,没好气道:“瞧你贫的,瞎显摆。” 宁奕乐呵呵道:“若能富贵还乡,谁愿锦衣夜行?” 他轻轻眯起眼,收敛了笑容,道:“那口‘望月井’,原先名气大,还算热闹,周围开了不少客栈,但现在可不一定了,李白鲸纵容手底鬼修占据琉璃山方圆的山头,逼迫了三圣山领地的缩减,还有百姓们的栖息地,东境境外的流寇也大大滋生。” “也挺好。”丫头轻轻道:“没人,清净。” 宁奕笑眯眯揉着丫头的脑袋,“都依你。” …… …… 望月古井的所在地,原先还算富饶,虽是大漠,但一群人群聚,围绕着这口小井开辟了一座小镇,但如今整座小镇都破败风化,屋阁被风沙摧垮的摧垮,掩埋的掩埋,一片死气,毫无生机。 那口井底也早已没水。 干涸见底。 黄沙翻飞,一位披着麻袍的少年,踩着一双破烂布鞋,搂抱着肩膀,艰难踩踏大漠前行,他孤零零一个人在月光下跋涉,面容坚毅。 麻袍少年的衣袍很破,很旧,破烂的边角在风中飘摇。 一直来到破败的古镇,风声才渐渐小了起来。 他松开死死搂抱的臂膀,抬起双手,揉搓着冻得发紫的耳朵,一个人行尸走肉般,漫步在这座“熟悉”的古镇,镇里已经没有人了,当初的一幕幕画面,还都在脑海里萦绕。 娘亲那时候会抱着自己,坐在屋脊上,背对黄沙,望月轻语。 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世道很难。 爹也很难。 所有人都很难……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生活。 那个时候小镇很热闹,会有很多人,他还不太能理会到娘口中所说的“世道很难”,是什么意思。 直到娘走了。 再也没有人搂着自己,在屋顶絮絮叨叨,念着一句又一句的琐碎故事。 直到“失去”,他才知道,“拥有”是一件多么珍贵的事情。 少年郎来到了一件破败的古屋,伸出手来,拉开那件沉重的木门,古屋虽然破败,但灰尘不多,因为经常有人来打扫的缘故……木屋咿呀一声被拉开,少年熟悉地拎起靠在墙角的簸箕,扫帚,默默扫着灰尘,然后拎着一个空桶,推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屋门,才想起来,前不久这座小镇历经一场沙尘暴,“望月井”里,已经没有水了。 他重新又将空桶放了回去,动作轻柔。 合上屋门。 坐在黑暗之中,他的呼吸变得艰难,眼神自始至终没有挪移,一直凝视着屋内的那个小小牌位。 双手捧香,幽幽火光燃起。 插在了牌位前。 呼吸沉重,像是裹了沙尘。 忽然咳嗽起来—— “咳!” “唔——呃。” 少年痛苦而又沉闷的咳嗽着,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唇,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音像是一个几近耄耋的暮年老人,沙哑而又沉钝。 他跪倒在地,像是一只佝偻的虾米。 当一切归于平寂,他的情绪,随着身体的平复,也缓缓平复,眼角因为剧烈咳嗽而流淌出的泪水,浸染了小小的一片地板。 这是他每个月都要做的事情。 或者说……这是他一有空,就会来做的事情。 徒步十数里路。 来这座破败镇子,来见一见他在这世上,最怀念的人。 少年双手按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好几个头。 “娘……我过得很好。” “他最近不管我了,本来他也管不了我……我要走的,迟早要走的。”少年平复情绪的速度很快。 他抬起头来,凝视着牌位,喃喃道:“娘,离开之前,我会把牌位也带走,你会理解我的吧……我不想活成他的样子。” 屋子里一片安静。 少年的后背却忽然汗毛乍起。 他像是一只灵巧的夜猫,猛地窜了起来,一只手拔出香火,反向插入灰坛,屋内唯一的微弱光源就此熄灭,他摘下布鞋,赤脚在木屋内挪移,几乎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将身子贴近了纸窗。 透过破烂的纸洞,少年眯起双眼,看清了外面的情况。 风沙很大,斑驳了视界。 一辆马车停在了望月井旁,那辆马车没有马夫……他听说过,大隋的修行者,可以动用符箓,代替人力,极快的前行。 那辆马车一看就是显贵人家的物事。 因为种种原因,古镇已经破败至此,还有人来这里,是为了“望月井”? 少年心头一凛,看到马车车厢上,下来了两个年轻男女。 他们……就只有两个人? 这里现在是“赴死山”的地界,这两个年轻的富家子弟,难道不怕死? 少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换了一个角度,能够更加清楚的看到不远处的景象。 男的披着黑袍,看起来平平无奇。 至于那女子。 “好漂亮……”少年一下子有些出神,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因为谋生的原因,他见过了太多“江湖客”,什么神仙眷侣,什么宗门仙子,富贵小姐,但没有一个,能与此刻的紫衣女子媲美。 这是一种超脱的,凌厉的美。 有剑气,有柔骨,还有一种隐约的病态美。 (欠着大家三章,本来准备这周末补上……但这周末要去年会……所以……我先尽力不要再欠了,剩下的慢慢补TAT。) (本章完)

正文 第十四章 很好,很漫长的一生 “这口井……已经枯了啊。” “月亮倒是很圆。” 宁奕抬起头来,望了望天,又低下头看了看井。 裴灵素眨了眨眼,一动不动望着宁奕,眼中的期盼意味溢满而出。 “好嘛好嘛。” 宁奕从兜里取出两张符箓,笑眯眯道:“不要眨眼哦。” 松开手。 两张符箓,飘荡在井口之上,大风吹过,来回飘摇。 山字卷的青灿光芒,在宁奕的眉心柔柔掠出,瞬间扩散至方圆十里,风沙粒粒分明,整片十里天地,都陷入宁奕的掌控之中。 每一缕风,每一颗沙,每一滴水……这片大漠很枯,但仍然有着水灵气的存在。 再加上这两张聚水符。 “哗啦啦——” 空气之中,狂风裹挟,像是夹杂着一场滂沱的骤雨,但汇聚而来的,只不过是一条细狭的水龙卷。 躲在屋阁里的少年,瞪大了双眼,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干枯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这是什么? 那个年轻男人,是修行者吗? 他见过很多修行者,那些来来往往的江湖客里,不乏有修为高深的年轻天才,甚至还有三圣山的天骄弟子,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像这个黑袍年轻男人一样,挥手之间,从干涸大漠,招来一团小雨云。 “噼里啪啦”的坠落声音。 大珠小珠落玉盘。 原本干枯的望月井,在数个呼吸之间,便被一场小雨填满,宁奕心满意足挥了挥袖,这团雨云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化为袅袅雾气。 丫头很是配合地感慨道:“宁师叔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啊。” 宁奕老脸微红,十分受用地拍了拍袖袍,“谬赞,谬赞。” 裴灵素嘻嘻笑了笑,低下头来。 望月。 井水荡漾,一轮大月。 宁奕也和丫头一起低下头来。 宁奕眯起双眼,神海微微一颤……这缕异常很快就被抹平。 他望向那面水镜,波光粼粼,画面流转。 那轮大月折射而下的柔光,在此刻变得模糊起来。 …… …… 宁奕有三卷天书。 山字卷 ,命字卷,生字卷。 但此刻,神海之中,只有两卷确确实实的归位,炼化。 命字卷一直在徐清焰的手中,陪同徐清焰一起回天都的路上,宁奕脚踩飞剑悬空,几乎一句话也没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徐清焰,送清焰回到天都之后,他选择了逃避……至于“命字卷”,也不重要了。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再拿回那卷天书。 那是清客先生留给自己妹妹的遗物,虽然最终送给了自己。 但宁奕觉得,对于“命字卷”而言,徐清焰是比自己更好的归宿。 尽管如此,他的神魂,还是因为“命字卷”曾经短暂归位的原因,起了很大的变化,这卷天书已经找到了宿命之中的主人,哪怕宁奕没有将其彻底炼化……它似乎也认定了主人。 在这之后,宁奕能够敏锐感知到,其他神魂修行者的术法。 望向“望月井”的时候。 他便感受到了……井水波澜荡漾,一种冥冥之中的魂念随着水波荡散开来。 “嗡——”的一声。 宁奕眼中的那口井,水面变化,像是有无形之火徐徐燃烧,烧开了一副壮阔的画面……草屑翻飞,牛羊低鸣,大红盖头被风吹过。 山呼海啸一般的庆祝声音。 他和那位女子牵着手,走过人山人海,千手师姐,二师兄三师兄,还有谷小雨,蜀山的同袍,其他圣山的交好,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之下,两个人走到了尽头。 缓缓拥抱,额头相抵。 然后他,揭开那层柔软的红纱。 映入眼帘的是…… …… …… 宁奕猛地惊醒。 “你看见了什么?” 丫头细腻的吐气声音,在耳边响起。 宁奕啊了一声,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挪移,而是怔怔看着那口望月井。 宁奕艰涩笑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裴灵素眨了眨眼。 她轻柔笑道:“真的假的?” 宁奕没有反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口井……似乎是被人布下了神魂阵法。”宁奕无奈吐出一口气,道:“你能觉察到吗?” 裴灵素声音极轻的嗯了一声。 她低声道:“不是阵法,或许是某件宝物,又或者……是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哪怕是修行者来到这里,只要放轻松神魂,就能看见自己心中所想的,它根本就没有‘预见未来’的力量,只不过是让人顺遂心愿的照见自己的梦境。” 顺遂心愿? 宁奕的嘴唇有些干枯,他看着丫头,对方浑然不觉,笑意盈盈地踮起脚,揉了揉自己的面颊,道:“所以我看见了未来很多美好的事情……我们俩一起去天南海北,大漠黄沙,碧海古岛,然后我还看见了那条母河。” “……母河?” “嗯……那片草原,我去接你的那条母河。”丫头的眼里尽是柔和,“那里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草色青青,玉壶金钟,白发渔樵,老月青山……总而言之,这是很好,很漫长的一生。” 宁奕一把将她拢入怀中。 丫头微微一怔。 “我们以后去那里成婚……好不好?” 宁奕的声音有些颤抖。 裴灵素怔了怔,然后低声笑道:“好呀。” 声音也带着一些颤抖。 她其实,骗了宁奕……她看到的景象,并不是这样,这口望月井内的神魂会引导着修行者,无意识冥想。 “渡苦海”的药力化散之后,她的神魂便被层层保护起来。 望月井的魂力,根本就不能侵入神海之中。 所以她看到的……就只是一口井。 井中月,镜中花。 什么也没有。 还有井里倒映出的另外一张面孔,神情恍惚,惘然不知所措,所有的表情,她都看在了眼里。 宁奕抱着丫头。 他说了谎。 他看见了丫头看见的景象……的确是很美好的一切,草原上的那场盛大婚礼,早在梦境里出现了无数次。 可最后掀开红帘,看见的却是一具骷髅。 在他的心底……对于最终的结局,已经有了一个念想。 哪怕他再坚强,再抗争,好像都无法敌得过命运。 宁奕声音极轻,喃喃道:“这是很好,很漫长的一生……” “这会是很好,很漫长的一生。”

正文 第十五章 赴死山 躲在屋阁内的少年郎,神情警惕。 他默默凝视着那口望月井,他的目力很好,全程目睹了一切的发生,看到这一男一女相拥的画面……他的心底莫名的有些触动。 少年的心中有一根弦,他能够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什么是真挚,什么是虚假……这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 这一男一女。 是真心相爱的。 少年郎保持着沉默,他不知为何,从那两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悲伤的氛围,那个漂亮女子明明笑得很开心。 他忽然睁大双眼,打了个寒颤。 相拥的两个人,破败冷清的古镇,这一副画面原本足够美好,足够安静……但是却有一抹寒光,打破了这缕安静。 “嗖”的一声。 一只箭矢,从远方的黄沙之中射来。 那个黑袍男人,头也没有抬,只是抬袖叩指,那根箭矢便“砰”的炸开,化为数十丈外的一阵齑粉,纷纷扬扬落下。 有人来了……少年的神情有些焦急,理智告诉自己,现在从屋阁的后门离开,一路逃窜,能够避开这场风波,江湖争斗,切忌观战,若没有实力,很容易沦为池鱼,以自己如今的能耐,无论被哪一方发现,都是一场大麻烦。 他从来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但现在似乎不一样了……少年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名为“好奇”的情绪,他从未见过像宁奕这样挥手招来一片雨云的修行者,也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敢三更半夜来看望月井的家伙,到底是不是知道“赴死山”的存在,然后浑然不惧? …… …… 射出箭矢的,是一个身材瘦削,但是修为精悍的中年男人。 他骑在一头壮硕的栗色大马之上,背短而直,鬐甲长且突出,皮毛柔细,这匹栗色战马的马尾高高竖起,高过马背,铜铃大眼瞪得滚圆,喷着粗气。 射箭的男人,赤裸着上半身,一身精悍肌肉,还带着斑驳的刀痕,剑疤,面容淡漠而又轻蔑,背对一轮大月,居高临下,隔着半里地,缓缓而来。 “二位好雅兴。” 他的说话声音很粗,很糙,刻意模仿了大隋境内那些公子哥们的说话风格,语气之中还带着轻佻,蔑视。 宁奕笑了笑,没有说话,伸出一只手,把丫头拦在了身后,示意她上车。 裴灵素轻轻叹了口气,登上马车。 风沙很大。 这个男人没有下马,缓缓来到宁奕七八丈外,他恢复了自己原本的腔调,漠然道:“这里是‘赴死山’的地盘。” 宁奕刚刚要开口。 男人直接打断,继续道:“我是赴死山的二当家。” 宁奕微微一笑,索性不再说话,等对方一口气说完。 骑在马背上的赴死山二当家,目光漠然,俯视着这位衣着明显富贵的“公子哥”。 对方的身形笼在黑袍下,看不真切,但看这苍白面色,一眼就知道,这厮是个羸弱且不堪一击的家伙,这种公子哥,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东境动荡,很少会有人只身出 行,大部分人会雇佣镖局随同,但镖局的行价越来越高,只有大商队才舍得下血本。 至于离开东境,去往境外,要么就是想看看大漠风光,要么就是接了大买卖,千里迢迢去灵山送物资,拼了命来赚钱的……这黄沙地底,不知埋下了多少白骨。 宁奕等了半天,对方都没有再开口。 于是他柔声笑道:“在下是中州人士,来东境境外游玩,无意冒犯,这就离去。” 中州人? 二当家笑了,他有些悲哀地看着这个年轻家伙,年纪轻轻的脑子就坏了,放着好端端的太平中州不去游历,偏偏要来东境,这送上门来的羔羊,要是不玩弄一番再宰了,都对不起自己这十来天快闲疯了的百无聊赖。 男人声音沙哑,笑着问道:“原来是中州的公子哥,我说呢,看起来就是书香门第,白白嫩嫩的,兜里有多少银两,知道规矩吗?” 宁奕无奈笑道:“大哥若是手头紧了,我这里还有一点盘缠,你尽管拿去。” 他取出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直接掷了出去。 马背男人伸手接过,掂量一二,“嚯”了一声,露出了笑容,这锭银子的分量可不轻,能抵得上山头好几天的开销了。 不愧是中州来的富家公子哥,这世上估计还有好些宝物。 他扫视一圈。 宁奕的衣袍,扒了应该值些钱,这人倒是与自己之前见过的几位公子哥不太一样,身上没挂什么玉佩,金锁,来显摆身份地位,仔细去看倒是朴实,只不过腰间的那把雪白纸伞……但凡是中州来的,随身携带的物件,一定是好东西。 这把伞是好东西。 赴死山二当家笑眯眯道:“这里方圆三十里,大漠黄沙,荒僻无人,都是我赴死山山头的势力范围,大当家是十境巅峰的修行者,背后是琉璃山的‘五灾十劫’的‘尘劫’大人,尘魔君是超脱了十境的大修行者。至于再背后……你也应该清楚,甘露先生,这四个字,在大隋境内是什么分量。” 五灾十劫……宁奕倒是没有想到,短短的三年多,在雪灾被周游先生斩杀之后,东境的势力竟然又扩大了,而且扩张了接近一倍多。 三灾四劫,在雪灾死后,韩约的麾下,竟然又多出了十位大修行者。 宁奕恍惚了一小会。 而在这位赴死山二当家的眼里来看,这位年纪轻轻,从中州来东境游玩的公子哥,显然是被“甘露先生”的名号吓傻了……不过琉璃山的势头的确吓人,在东境境内,韩约就是穹顶的天,再也没有比他更大的规矩了。 连天都皇城都管不了东境。 谁还能管,谁还敢管? 马背的男人慢悠悠道:“刚刚那女子,是你的小妾?好像还挺好看啊,公子哥,看在这锭银子的情面上,我请你去赴死山做客,也请你的小情人喝杯茶。” 宁奕摇了摇头。 二当家眯起双眼。 “这是我的娘子。”宁奕叹了口气,道:“在下跟书院有所交集,若是想要银子,我可以再给你一些。” 宁奕在离开 北境长城之后,就没有动过细雪了。 他本以为,去天都皇城讨要“渡苦海”,会动用武力……但事实上出奇的顺利,这一路游历,若是能不出手,那么便不出手。 他也有砥砺道心的意思。 从西岭的最底层来,现在他就只想当一个普通人,能用钱财打发,就用钱财打发,若是随随便便就拔剑,杀一些没什么修为的凡人,对宁奕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细雪”是这世上最锋锐的剑。 自然只会用来杀最难杀的人。 宁奕不想动手,他只能与这位匪头讲道理。 “世道不易,你杀了我,书院也会找你的麻烦。”宁奕想了想,报出了一个名字,“我认识应天府的青君,白鹿洞书院的声声慢。” 他微微思忖,没有报出“苏幕遮”这样的名号,一来是大隋的涅槃就那么几个,搬出一位的确唬人,但对方出身东境泥沙之中,很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苏幕遮……就算知道,也只会觉得这位远在天边的涅槃大人物,实在离得太远,自己多半是在瞎编。 所以他报了当世的两位天才。 青君莲青,还有白鹿洞声声慢。 “我知道,也听过他们的名号。”男人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这两位是超脱十境的大修行者……年轻人,你不会觉得,你随便说些什么,我就都信了吧?你怎么不说你认识‘苏幕遮’呢?” 宁奕乐了,无奈道:“我还真认识。” 二当家哈哈大笑,感叹地遛马围绕宁奕转了一圈,认真说道:“韩约先生前些日子请我喝茶,我没去,忙着睡觉呢。” 宁奕傻呵呵的跟着笑。 他拎起一袋银子,笑道:“这够你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很久很久,至少半年不用发愁……你我就此别过,各自后退一步,可好?” 说完,掷了出去。 二当家来者不拒,笑眯眯接下来,“好啊,公子哥好魄力……这等银子,恐怕天都皇城一般的富贵人家,都不太掏得出来。” 对方越是认怂,他越是笃信了一件事实。 这个年轻人,根本就不会修行,而且完完全全是个初入江湖的小虾米……但凡懂一些修行,走过江湖,都知道这种局面很难化解,需找一个机会,自己刚刚遛马之时,故意露出了几个破绽,而那人还是无动于衷。 有些人啊,不知道天高地厚,就一头钻到江湖里。 结局就怨不得别人……被江湖淹死了,阎王爷可不会管你什么身世背景。 赴死山的二当家,收好沉甸甸的银两,轻声开口道:“多谢公子哥的救济……可是。” “我还想要更多。” 宁奕神情平静,波澜不惊。 心底却是叹了口气。 那人目光先是望向宁奕的腰间,幽幽开口,“这把纸伞是好东西,我要了。” “还有……” 他从腰间取出一把长刀,连同刀鞘一起递出,缓缓挑起车帘。 “你的那位俏娘子。”

正文 第十六章 银月客栈 车帘掀起。 这位赴死山的二当家,看清车厢里那位紫衣姑娘的面容之时,瞳孔收缩,呼吸都变得紧促起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 而下一刹那。 一缕血线便贯穿而过—— 他的喉咙像是豁开一条细狭瀑布,磅礴的鲜血挤压着飞掠而出,却没有沾染到宁奕和马车一丝一毫,在空中就化为飞灰,徐徐燃烧。 宁奕一只手按在那匹骏马的额首之处,神情木然,手掌发力。 轰然一声。 那匹足足有一人多高的大马,膝盖砸地,七窍流血。 飞剑去而复返,掠回车厢里。 裴灵素柔声道:“你不方便出剑,我替你出了。” 宁奕笑着点了点头,掌心再发力,一人一马被磅礴劲气打得倒飞而出,噼里啪啦砸在一面石壁上,化为一滩猩红的血泥。 宁奕木然注视着那面石壁。 在跟着徐藏学剑的时候,丫头和他曾经走散过一次……他永远记得那一夜,自己放走了那位马匪二当家,最后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祸患。 现在不会了。 对待敌人,宁奕再也不会“心慈手软”。 “走了。” 宁奕轻轻揉了揉自己马车前的那匹马儿,压下受惊的情绪,登上马车之前,他漫不经心望向破败小镇的某个方向。 隔着纸窗破洞,窥探着夜色与古井的少年,心神俱裂,被这道目光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寻个客栈吧,有些累了。” 裴灵素打了个哈欠。 “好嘞。” 宁奕笑着附和,驾驭马车,缓缓离开。 直至那辆马车离开,少年才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爬起来,推开屋门,透过一线月光,望着空空荡荡的小镇。 石壁上,血肉模糊,那赴死山的二当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 …… 银月客栈。 方圆十里内,就只有这一家客栈。 赴死山是一个很霸道的山头, 与其说这山头上住着的是修行者,不如说是一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土匪,的确有着一些修行境界高深的存在,譬如那几位当家的,但更多的匪帮帮徒,都是喝酒混日子的流氓无赖。 东境的世道太差。 流氓无赖,也比杀人魔头要好。 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于是这周围还是有一些小镇。 赴死山的马匪倒是拎得清楚,他们收了税金也不找这些平民百姓的麻烦,大家相安无事,若是真的逼急了,山头内无人了,吃亏的还是自己人,这片大漠物资贫乏,生活艰难。 赴死山的山主看得很明白,也很清楚。 走马行货的可就需要讲究了,东境大漠,路途迢迢,有些人不得不从这里过。 按理来说,交给赴死山匪帮一定的税金,便可求个平安,可具体过程,真正还是双方角力的心理博弈,如果护送的镖局背景够强,那么大家和和气气,各取所需,这座小山头取了商队的货物,也难消化掉。 正所谓财不露白。 没有人会为还没开匣的黑箱子拼上性命,匪帮打生打死,最终惨烈打开商队的货箱,里面万一不是珍珠宝物,而是女人嫁衣,他们拿了也没地儿用,更不用说弥补亏损……在这世道,匪徒也讲义气,所谓义薄云天,山头上的每一条性命都是重要的。 大月高悬,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 马车上,下来了年轻的一男一女。 打尖的江湖客,时常住店,宁奕以往四处奔波的时候挺多,但是住客栈的经历倒是稀缺,在西岭的时候穷困潦倒,无论忙到多晚,都得回菩萨庙里跟丫头挤小破木床,后来跟着徐藏跑路,被周游先生的红雀送到了西境长城内关,住了几晚客栈,没过多久,徐藏这厮就花了一笔银子,租下安乐城的小院子。 其实真正住客栈的,就屈指可数的几次。 因为再后来,就去了蜀山,从蜀山离开到天都,教宗就送了一座府邸以供居住。 所以在宁奕的印象之中……大隋江湖的客栈,相当不太平。 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 天都郊外的那一场雷雨夜。 与韩约的第一次见面。 时过境迁。 推开银月客栈的门,宁奕倒是松了一口气,与之前不一样,客栈里没有配刀带剑随时可能出鞘杀人的恶徒,底层的桌椅擦抹的干干净净,一片太平。 客栈的底层,就只有一个瘦削男人,带着布帽,佝偻身子,趴在柜台上,点着一盏黄灯,缓缓写着账簿。 他听到推门的时候,才连忙起身,笑意盈盈道:“这么晚了,二位住店?” 宁奕笑着推过去一锭银子,打趣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瘦削男人无奈苦笑道:“平时早睡了,今儿要算账,所以要熬夜。” 宁奕瞥了一眼柜台上的账簿,继续笑道:“这店儿就你一个?” “不是……还有我儿子,他估计已经睡了。”男人温和的笑了笑,小心翼翼接过银子,姿态放得极低,略微犹豫,把银子搁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柔声道:“楼顶有上好的客房,二位,这是门牌,钥匙,待会我给二位泡壶热茶。” “热茶就不必了。”宁奕接过门牌,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老板,“客栈生意挺好?” “是挺好。”男人弯腰躬身,拎着一块麻布搭在肩头,说话之间登上楼梯,动作轻柔,笑道:“我带二位去客房。” 上楼的时候,店老板絮絮叨叨,喃喃自语:“能赚到一些钱,够开销,够吃饭,只不过想招伙计可难得很,这世道,大多心眼高,看不起客栈打杂的……好些时候,我看到一些配着铁剑的游侠,穷困潦倒,住不起客房,也会把空闲的卖得便宜些,也好言相劝过,在小店干个半年数载的,安安稳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没人理我,哈哈……” 丫头安静听着。 宁奕不置可否,笑道:“人家可有大好前程,在小客栈里待着总没盼头。” “那是。”男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停住身子,伸出一只手,做出欢迎的姿态,微笑道。 “二位客官,到了。”

正文 第十七章 阿宁 一剑斩开山水瀑布。 收剑。 向下按压斗笠,摆出一个潇洒的姿态,不回头也知道那座瀑布被剑气斩断,小半座山头都会垮掉。 井宁按住木剑,准备回身。 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他的额头,小鸡啄米一般打着瞌睡的井宁猛地惊醒,连忙用袖子擦拭自己唇角连绵成线的口水,客栈里来来往往的江湖人脾气可不太好,自己大白天打瞌睡,若是惹恼了哪位高手,可要倒大霉。 井宁抬起头来,睡眼朦胧,看到了一张模糊逐渐变清晰的笑脸。 “帮我倒壶茶,谢谢。” 他下意识应了一声,浑浑噩噩准备站起身子,然后浑身汗毛炸起,身子僵硬。 看清了那人的面孔。 宁奕笑着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少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朴实,接着起身一路小跑,端茶送水,动作极其麻溜,同时望向客栈的窗外,已是正午了,忙碌了一上午,大部分的活儿都干完,他才赶紧抓紧时间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 井宁实在是太累了。 昨夜从望月井赶回来,一路上小心翼翼,三更才回来,还得躲着老爹,溜回自己的房间,睡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鸡鸣之时就被喊醒,先是下楼去马厩里喂马,然后就是端茶送水熬粥的老一套。 客栈里的江湖客,来往密度很大,有人来了就住店,第二天大早就风尘仆仆离开,很少会有正午才起床来楼下吃饭的住客……而这一男一女,身上带着一种风轻云淡的气度,好像一点也不赶,不着急,来这片荒芜大漠,像是度假的。 井宁在心底咕哝着,哪里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看起来是一对神仙眷侣,身上一丝烟火气都不染。 可他昨晚可看得清楚,这两人修为高的可怕,那位赴死山的二当家,瞬间就被飞剑斩杀……这修行境界,恐怕自己只有在梦里才能做到吧? 思绪恍惚。 井宁来来回回,上了一盘切得齐整的卤牛肉,两碟小菜,一壶茶,然后从浑噩中醒来,挤出一个朴实的笑容,准备躬身离开。 “怎么称呼?” 桌那边忽然开口。 井宁吓了一跳。 他低垂眉眼,根本就不敢去看宁奕的眼睛。 少年老老实实道:“阿宁。” 宁奕挑眉道:“阿宁?” 少年再度轻声道:“井宁。” 阿宁,井宁。 “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宁奕轻轻嗯了一声,微笑道:“你我还蛮有缘的,我名字里也有一个‘宁’字,不过是姓。” “宁先生……”少年忽然发觉,对方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可怕,至少笑起来还挺和善的。 井宁也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然后他就听到了宁奕的下一句话。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井宁的笑意有些僵硬。 桌底,裴丫头有些无奈的掐了一下宁奕。 宁奕立马正襟危坐,拍了拍有些吓到的井宁肩膀,在桌上放了一些碎银,轻柔道:“放心坐下来,闲 着无聊,咱俩唠一会。” 井宁有些担心,望向柜台的方向。 老板对宁奕笑了笑,目光触及宁奕摆在桌上的碎银之后,一副点头哈腰,连忙挥手示意阿宁可以坐下来陪这位阔客好好聊一会,自己连忙拾掇抹布,去别的桌忙碌,端茶送水。 井宁的目光有些厌恶。 他可不会跟那卑微男人客气,也不会跟银子客气。 少年郎直接把这些碎银攫到自己的腰囊里,大大方方坐了下来,故作无事的问道:“宁先生想聊些什么?” “没什么,初来乍到,不太熟悉,想问问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宁奕笑着开口。 “这个我熟,东行十五里,有片绿洲,集市,那里人多,热闹,许多来客栈打尖住店的,大多是要赶去那集市里做些小买卖,偶尔也有大商队。”少年郎收了银两,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颇有些指点江山意味的,絮絮叨叨说了起来,他在这生活了十多年,每一粒尘土都了如指掌,说话之间带了些沧桑意味,“北边有座小城,城里有茶楼,酒馆,只不过离得太远,约莫四十里?而且那边的物价可贵了,贵的离谱。西边原路返回,大漠连天,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在大漠交界处,就他妈离谱,整的山清水秀的,还挂着座小瀑布,据说以前还有剑仙在那留过石碑,忒好看。” 宁奕笑着不说话,拿筷子夹着牛肉,细嚼慢咽。 裴灵素戴着一顶白色帷帽,今天不是一身紫衣,而是一身白纱,佩剑竖在身侧,轻轻靠在椅子腿旁,像是一位安静出尘的世外仙子。 井宁就浑然不觉的,一路从南讲到北,从东念到西。 直到他说完。 宁奕还是那副笑脸。 井宁有些惘然,眨了眨眼。 “说完了?”宁奕微笑给他倒了一盏茶,缓缓推过去,“听说这周围有一口‘望月井’,很出名,你怎么没说?忘记了?” 阿宁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接过茶盏的手指开始发抖。 宁奕继续笑道:“而且这里似乎不算太平,昨晚有人跟我说,赴死山是这里最大的匪帮头子……是这样么?” 阿宁哭丧着脸,索性也不装了,有气无力道:“你们都看见了?” 想想也是。 这两个年轻男女,一看就是厉害角色。 宁奕摇了摇头,若无其事道:“喏喏喏,记住,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也什么都没看见……在江湖上行走,口风要严,不然可会惹上大麻烦。” 井宁如释重负,松了一大口气。 他攥紧衣袖,这个时候才发现,衣衫后背已经全湿透。 “哥,别吓唬小孩。”裴灵素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以他们二人的修为,早在一开始就知道了那小镇里躲着的少年。 宁奕和裴丫头的神魂之强,方圆之内,哪里容得下有其他窥伺之人? 甚至连他的栖身之所,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破败木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碑位……这可怜孩子是赶了一晚上的夜路,给他娘亲的碑位上香的。 宁奕拍了拍井宁的小脑袋,淡淡道:“之前那些话,不用放在心上。我在这里暂住几日,你爹开个客栈不 容易,惹来了赴死山,我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这客栈到时候就逃不掉麻烦了。” 阿宁有些惘然,然后立即明白了宁奕的意思。 他拼命点头,小鸡啄米一般,然后露出了傻笑,“宁先生……我可以喊您宁先生吗?” 宁奕摇头,板着脸,“不行。” 阿宁又傻眼了。 这个少年身上带着一种很独特的气质,聪明而又木讷,在大漠黄沙里艰难求存,学会了猜测人心和小心翼翼,却始终没有恶念,像是一块璞玉。 宁奕很少这样去“逗”一个人。 他笑道:“喊我宁大哥就可以,不用那么生分。” “宁先……宁大哥。”井宁挠了挠头,他从怀里把那些碎银取了出来,一枚一枚数着,一颗不落的摆在桌子上,认真道:“这些银两您还是留着吧,无功不受禄,昨晚的事情我是不会说的,至于介绍周边风景,只是小事。” 宁奕挑了挑眉,他淡淡道:“我缺钱吗?”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 在过往的十几年来,宁奕在西岭穷困潦倒的时候,做梦都想像今天这样财大气粗的说出这种话。 他看出了少年把碎银摆在桌子上的时候,眼里的不舍,还有窘迫。 以及果决。 阿宁没有去动桌子上的银两,他端正身子,认认真真问道:“宁大哥,您……是修行者吗?” 宁奕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井宁的目光扫过了裴灵素身旁的剑,还有宁奕腰间的那把纸伞。 直觉告诉自己。 这位宁大哥是一个很厉害的修行者。 事实上,那一夜,出剑的根本就不是宁奕,而是车厢里的裴丫头,只不过飞剑之术,咫尺杀人,一个没接触过星辉修行的少年,怎么可能看得清楚,哪怕阿宁的目力异于常人,也只是看清了一连串血线从赴死山二当家喉咙里飙射而出。 在他看来……这位宁大哥,显然是驭剑杀人的那位主儿。 至于身旁,柔柔弱弱的姐姐,虽然带着一把剑,但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修行者。 在阿宁的世界里。 修行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大漠里灵气干涸,无师无门,不走魔道,很难沟通天地灵气,连初境都无法破开。 而来来往往,在客栈里的修行者们,大多很是冷漠,他们从不低头,更不会关注到这间客栈里还有一个卑微的,等待着机会的少年。 所以井宁鼓起勇气。 他拿着颤抖的声音,对宁奕哀求道:“这个要求可能有些过分……宁大哥,求求了,您能不能教我一些皮毛功夫,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宁奕平静看着阿宁。 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当初有那么一些相似的少年郎。 的确是有些相似的。 只要吃过苦……身上就会带着这种挣扎。 这就是他把阿宁叫到桌子前的原因。 但是听到这句话后。 宁奕皱起眉头。 他摇了摇头,缓缓道了两个字。 “不行。” 他拒绝了阿宁的请求。

正文 第十八章 窝囊废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不行。” 宁奕很干脆的拒绝了阿宁的请求。 少年的神情很古怪……他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十分好说话的宁大哥,竟然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 井宁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但不是那种愤怒,而是一种羞愧。 少年的心思十分敏感,他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斟酌过了,在这个刚刚见面说话不过十多句的陌生人身上,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踏实,于是下意识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看来,这个要求很过分。 阿宁自嘲地笑了笑。 宁奕看着这个少年郎。 江湖最忌讳交浅而言深。 他只是平淡说了句,“路还很长,不要轻易求人。” 宁奕倒不是吝啬教人剑术。 而是……井宁的那句话,让宁奕对他的印象跌了许多。 宁奕本以为,这是一个骄傲的少年。 但是井宁的脊梁骨,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硬朗。 …… …… 阿宁怔住了。 少年的指尖陷入掌心里,他肚子里有很多的话想说,譬如他年少时候的悲惨遭遇,多么渴求得到力量,多么希望能够得到机缘……只能在大漠客栈打杂的憋屈,还有对这个窝囊废父亲的怨憎。 井宁目光缓缓偏转,望向客栈的不远处。 一桌黑衣大汉,四个人围绕桌子而坐,畅快大笑,饮酒捧杯,桌上都是吐出的骨头,还粘粘着唾液,口水,而自己的父亲,那个卑微的男人,弓腰驼背,拿粗糙手掌替那些人拾掇桌面,脸上堆满了褶子和笑容……在一桌桌的呼唤声音之中忙活来去。 他厌恶了这样的生活。 一片喧嚣声中。 少年默默低下头,发丝掩盖,他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自己父亲的方向,漠然对宁奕道:“我不想成为他这样的‘窝囊废’。” 裴灵素沉默下来。 宁奕也不说话了。 那个躬身忙碌的中年男人,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的抹布被一位壮硕大汉拿走,那人高高悬着一张银票,哈哈笑着逗弄着这个身材畸形的矮子……井宁的父亲,这家客栈的老板,身材的确不高,面容也不好看,满脸都是岁月沧桑的痕迹,现在吃力的跳着,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容,并不恼怒,也不生气,只可惜他的五短身材有限,跳来跳去也够不到那张银票。 井宁猛地推开座椅,沉默着大踏步前行,气势汹汹,来到了那个大汉的面前。 他二话不说,在行进之间,抄起了一个沉甸甸的茶壶,然后在距离数丈左右,猛地丟掷出去。 那位逗弄井宁父亲的大汉,神情忽然阴沉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子,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将这只灌满沸水的水壶被拍得炸裂开来,滚烫的热水溅了大汉一身,水壶炸裂的刹那,大汉衣袖间的星辉也旋即掠出,层层叠叠浮现,兜揽袖袍,如同施展“雀不飞”的招式,只不过稍有变形,一整壶沸腾热水凝而不散,在大袖旋转一圈之后,原原本本对着井宁倾泻而去—— 少年低下头来,倔强不后退,他咬着牙齿,脑海里满是愤怒。 裴灵素已经准备起身,却被宁奕一只手按了下来。 丫头回头望着宁奕,眼神里是诧异。 宁奕神情平静。 下一刹那。 井宁的面前,多出了一道“伟岸”的身影。 “哗啦——”一声。 热水泼烫在男人的背上,井宁父亲并不高大,但他紧紧护住了自己的儿子,后背的破旧衣衫顷刻湿透,滚滚热气沸腾溢出,这张丑陋的面孔因为剧烈的痛苦变得狰狞起来。 “嘶……” “嘶……” 井宁神情木然,双袖垂落,任由自己的父亲抱着自己,没有开口,也没有说一个字。 他只是沉默。 额前的长发遮住了眼帘。 没有人能够看清少年的神情。 井宁父亲的身躯一阵触电般的颤抖,抽搐,他终究是勉强转过身子,挤出了笑脸,抬头望着那个高大的黑影。 一张银票,在那个男人的手里被捏得几乎不成形状。 打翻茶壶的壮硕大汉,双手攥拳,面无表情道:“别拦路。” 井宁父亲颤声笑道:“我儿子……我儿子……年纪小,不懂事……大侠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孩子计较呗……给我一个面子……” “我给你妈的面子?你是谁,跟老子谈面子?” 壮硕大汉面色狰狞,狠狠一巴掌拍了过去,响亮的风声过堂而起。 “啪”的一声! 井宁的姿态僵住。 他的父亲,发丝之间的汗珠,都被这一巴掌打得震飞而出。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缓慢了一刹。 汗珠落地。 时间恢复正常。 那张苍老的面颊立马高高肿起。 掌柜艰难的呼吸着,他还在笑,只不过半边面颊肿胀,青紫一片,连牙齿都有些摇晃。 他缓缓伸出手,从兜里取出了宁奕先前给的那一锭银子,赔笑着开口,道:“给个面子……哈……” 打人不打脸。 还是一张笑脸。 大汉沉默下来,他看着这张实在难看的面孔,只觉得鄙夷之余,讽刺又好笑。 起初之所以生起逗弄心思,也是因为这掌柜的看起来就毫无骨气……几位同伴打了赌。 实际上的确如此。 一张小小的银票,就可以出卖自己的尊严了。 这样的人,连尊严都不要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大汉幽幽道:“银子我不要,银票给你,你收下。” 那张被攥得几乎要碎裂开来的银票,缓缓飘落。 井宁的父亲,神情麻木,目光随着那张银票一起坠落。 落地了。 井宁父亲伸出一只手。 大汉喉咙里一阵翻涌,伴随着洪亮的吐痰声音,一口浓郁的痰液,溅在那张银票上。 井宁的父亲停住了向下伸的那只手,抬起头来,惘然看着眼前的男人。 大汉微笑道:“捡啊……捡起来啊。” 少年的肩头已经在颤抖,他的面颊有两行泪水无声的落下,心底什么情绪都有……愤怒,恐惧,想要杀人的冲动,想要豁出去一切的念头。 他的父亲微微停顿。 没有愤怒,也没有其他更多的情绪。 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 井宁父亲伸出一只手,捏着银票的一个边角,然后神情陡然变了。 “啪”的一声,一只靴子带着泥泞,狠 狠踩在他的干枯手掌上,大汉面无表情转动脚腕,踩住井宁父亲的手掌,同时环顾客栈的四方。 这一幕闹剧,吸引了许多目光。 大汉双手抱拳,笑意盎然道:“诸位兄台,在下绿洲城鹰会的‘仲虎’,别的没有,就只有钱,今儿请大家喝一顿酒,哈哈,都别客气。” 说话之间,脚尖继续发力。 井宁父亲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痛苦不堪。 鹰会仲虎,这的确是一个足以令人忌惮的名号……井宁刚刚所说的不远处的那座绿洲,是一座重要的集市,而鹰会的背后就是赴死山,赴死山的背后又是琉璃山……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总而言之,这是一个能够压得住场子的名号。 于是整座客栈立马就没了声音。 一片死寂。 井宁的时间过得很慢。 这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几个时刻……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他的背后,会有那么一桌,在默默看着这一幕。 少年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 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刻,有人挺身而出……昨晚他在望月井看到了宁奕挥手剑杀赴死山二当家的画面,以宁先生的实力,想要出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只需要站出来。 一拳头。 然后一句话。 就可以改变这一切。 但是他没有等到这一幕的发生,因为宁奕自始至终都是坐在桌子前,一只手轻轻按着裴丫头的肩头,不缓不慢吹着热气,神情平静而又自若,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意思。 在今天的闹剧之中,他只是一个看客。 没有人出头。 宁奕也没有出头。 所以这一幕……理所当然的,就自然发展下去。 仲虎的靴子,踩得那只手掌扭曲,与痰液混合在一起,然后缓缓抬起,离开的时候,发出了“啪嗒”一声的脆响,骨骼似乎都碎了。 井宁的父亲,掌背坍塌了一块。 他的神情很低落,努力抬起头来,想要挤出招牌式讨好的笑容,却只看见那个高大阴影敞开衣袖,洒出了好几张银票。 “走了。没意思。” 仲虎笑了笑,一丝停顿也无,直接转身离开,顺手拿起桌面上的长刀,招呼几个伙伴,前前后后离开银月客栈。 鹰会的几位修行者,走过之时,伸出一只手,按了按井宁的脑袋。 零零散散的笑声,刺入井宁的耳朵。 没人会跟一个孩子计较。 尤其是他的父亲,又这么的……可笑。 井宁不知道,这些笑声是在笑谁,笑自己还是那个卑微的男人。 那张被痰液浸透了的银票,被掌柜拎起来,他咧着嘴,无比厌恶的,把这张银票丢进了垃圾篓里。 男人痛苦地咳嗽一声,他把那只受伤的手缩回了袖袍里,缓缓转身,挤出笑容望向自己的儿子,伸出双臂,想要抱住井宁。 井宁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怔住了。 井宁咬着牙齿,泪流满面的说了三个字。 “窝囊废。” 他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 (今天去年会了,连着四天,可能都只有一章,大家体谅一下熊猫……先欠着,回来真的补!)

正文 第十九章 宁先生,带我去杀人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窝囊废。” 井月。 井宁的父亲。 他的脸上,第一次笑容消失。 鹰会仲虎,沙包大小的拳头,打在身上的时候,他在笑。 脸被打肿的时候,他在笑。 被侮辱,被践踏的时候,他也在笑。 但是这个时候,他有些笑不出来了……银月客栈的掌柜,缓缓弓起脊背,半蹲在地上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他默默捂住自己的伤口,一瘸一拐,在地上收集着仲虎洒下来的银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掌一直颤抖。 他独自一人忍受着嘲笑。 那个少年已经跑远。 …… …… 大漠黄沙。 井宁一路狂奔,直到他跑不动了,双手按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粗糙的沙粒拍打在井宁的面颊上,这位少年郎的面容,其实还算俊俏,他的容颜一点也没遗传自己的父亲……不难想象,他的母亲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女子。 井宁愤怒的低吼一声,像是一头幼嫩的狮子,宣泄着自己心头的怒火。 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道漆黑的细长影子,迎面打来,直接将他击倒在地。 少年摔得七荤八素,在小沙坡上翻滚下去,他努力抓着身子,跌跌撞撞站起身子,看着大漠小沙丘上站立的一男一女。 黑袍纷飞,白纱轻舞。 宁奕面无表情,将细雪剑鞘插入沙丘尖头一点点,单手杵剑。 裴丫头的面前环绕一圈白纱。 两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井宁的面前。 井宁呸了一声,哈哈笑道:“我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不过也是个胆小怕事,见死不救的窝囊废。” 宁奕的神情平静至极。 他居高临下看着井宁,背后是一轮灼烫的大日,炽烈的光华将他的面容掩埋。 井宁看不清他的脸。 只觉得他是一束光。 “我说过,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宁奕注视着井宁,“你觉得我会挺身而出……凭什么,为什么?” 井宁怔了怔。 宁奕的声音继续从沙丘的上方飘来。 “因为你跟我说了几句话……我对你笑了,我给你银子了,你没有要,所以我欠你什么?” “因为我没教你几招剑术?” “还是因为,我比他们强,打趴他们只是弹指功夫,所以我就站出来?” 连续的问句,让井宁的面色愈发苍白。 少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无从反驳。 是的。 他与这个姓宁的修行者,根本毫无瓜葛……唯一牵系在一起的,就是虚无缥缈的,随时可能会断裂的缘分。 宁奕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冷。 “你看不惯你父亲,你觉得他窝囊……可是如果不是他站出来,你想过你会是什么结果吗?” “不是你口中的‘窝囊废’,替你挡下了这些,你还能站在这里吗?” “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但你远远不如他,因为你连‘承担后果’的勇气也没有。”宁奕毫不客气的讥讽道:“你自己惹出的祸事,却奢望会有别人替你摆平,如果你父亲不出面,你自己做好了承担最坏后果的准备了吗?” 井宁嘴唇一片枯白。 他做好准备了吗? “你可以冲动,可以热血,可以不 顾一切。”宁奕漠然道:“但你需要明白,在做出这些举措的时候,你要赌上一些东西。” 井宁的大脑逐渐恢复了理智。 他看着小沙丘上,那团灼烫的光。 宁奕平静道:“如果你不怕死,我可以让你学到一些东西。” …… …… “他有点像你。” 客栈的屋阁内,只有丫头和宁奕两个人。 此时已是夜深。 灯火摇曳。 两人坐在桌前长谈。 这一日过得很有趣,正午之后,宁奕和丫头二人驭剑来了那座绿洲城,看了戏班表演,四处闲逛,又买了一些琐碎玩意儿,重新回到了客栈。 桌上,黄灯下,摆着摊开的红布包裹,丫头笑意盈盈的把玩着包裹里的细碎物事,一件红玉发簪,好几串玛瑙手串,还有看起来就十分廉价的玉质项链,哪怕去了天都之后,钱财已经不再是丫头担心的问题……她仍然没有浪费的习惯。 她很喜欢买地摊货。 那种便宜的小玩意儿。 哪怕很便宜,裴灵素还是会鼓着一张脸蛋讨价还价,而且享受着讨价还价的乐趣。 乐此不疲。 在丫头看来,买的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而压价则会给人带来很大的“成就感”。 “有一点点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不是很多。” 宁奕揉了揉眉心。 裴灵素笑了笑,她很少看见宁奕会“多管闲事”,只不过在这个叫“井宁”的少年身上,她看到了原因。 “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宁奕笑着解释道:“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丫头提着音调哦了一声,有些疑惑。 宁奕卖了个关子,笑道:“现在不告诉你,你要是觉得这地儿无趣,咱俩明后天就可以走,顺手帮一帮这孩子,之后还要赶路去东土。” “咦——”裴灵素拉长了声调,她故作嫌弃道:“还跟我卖关子呢。” 丫头顿了顿:“我觉得……挺好的。” 宁奕有些微怔。 “毕竟那小家伙还挺俊气的。”裴丫头笑眯眯道:“我们以前不就是想成为现在这样的人吗,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你今儿在客栈没动手,我倒是没想到。” 宁奕苦笑一声,他摇头无奈道:“我被人羞辱过,我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好受,这种痛苦不仅仅是一时存在,被侮辱的这一幕会始终在脑海里回放,一辈子都不会再忘记。” “如果我当时出手了,以后他不一定会感谢我,我带着他去杀人,他才会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宁奕叹了口气,淡淡道:“至于井宁这个少年,一切都好,就是少了点傲气。” “他在大漠。” 丫头幽幽道:“如果错过了你,再等下一个,不知道又要过多久。” 宁奕沉默下来。 “他的父亲,很不容易。”丫头回想着踏入银月客栈到现在,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掌柜,总是一副笑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客栈能在大漠开如此之久,与这掌柜的隐忍脱不开关系。 有人就是以羞辱弱者为乐。 但是当羞辱一个人,得不到回应,这样的乐趣也不会长久。 这就是井宁父亲的聪明之处,相反,井宁并没有明白这个道理……他越是反抗,越是倔强,那些恶徒就越喜欢把他拽到泥泞里,打得一身泥 污。 如果你无法给予还击,那么就报以微笑。 哪怕……这并不意味着你此刻的心情。 “三更了。”宁奕有些恍惚,他眯起双眼,看着窗外,大月皎皎。 到了他与井宁约定的时候了。 “你猜他会不会赴约?”宁奕伸出一根手指,“不许动用神念。” 丫头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奕皱起眉头,他缓缓回头,看着一颗露在窗外的头颅。 那颗头颅,在风中摇晃。 “宁先生,我来了。” 艰难的声音,从井宁的口中传出,他趴在窗台,努力攀着客栈,脚底摇摇晃晃,面色苍白,“不用担心我,这客栈我陪我爹一起盖的……我很熟。” 宁奕有些恼火,“谁让你爬窗了?不是说好三更在楼下等着的?” 外面的风沙很大,所以井宁的声音也有些含糊。 少年的声音有些委屈,“谁知道您三更会不会在睡觉,是不是还有要紧的事情没做,会不会把我忘掉?” 宁奕用力揉着眉头,压住额头的青筋,咬牙道:“谁会在三更有重要的事情没做?” 声音忽然止住。 宁奕的神情有些古怪。 裴灵素俏脸一红,原本一只手摘着白色帷帽准备带上,此刻忽然抬起另外一只手,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嗖”的一声。 丫头袖袍里掠出一柄玲珑飞剑,剑身不出鞘,但毫无花哨的撞在窗口,叩砸出一小块木屑,井宁顿时失去了扶力,身躯向后跌了下来,大字型跌倒在风沙之中。 他有些失神,背后背着的行囊散落开来,一些花里胡哨的破烂玩意儿都零散露出。 几乎是井宁跌下木楼的瞬间,沙地上已经多出了两道身影。 宁奕蹲下身子,两根手指捻起行囊里散落的一件细长物事。 “桃木剑?你以为是去降妖除魔的?”宁奕没好气道:“带这个做什么?” 丫头也忍不住笑了,她手指颤抖的拎起一张符纸,上面的墨迹刚刚干涸,显然是前不久才刻上去的,“鬼画符?你画的?” “还给我。” 井宁“愤怒”的爬起身子,他用力夺过宁奕手中的桃木剑,恼火咕哝道:“桃木剑就不是剑了?” 他还想拿回那张自己胡乱作画的符箓,结果望向裴灵素,有些畏惧,嘀咕道:“那符……送给你,便宜你了。” 之所以“畏惧”。 是因为刚刚那把飞剑的速度太快了。 他根本就没看清……直接就被打得跌到地上。 但是这一抹弧线,他却永远也忘不掉。 原来在望月井杀死赴死山二当家的,不是这位宁先生。 而是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袖里飞剑,这是一位女子剑仙吗? 裴灵素笑意盈盈,以指尖勾动星辉,在符箓上轻轻描了两笔,递还给井宁。 “喏,还你。” 井宁瞪大双眼,还在犹豫。 “不要就算了。”丫头的话音刚落,这个鸡贼的少年就一把把符箓掠了过来,塞入自己的腰囊里,这一次他长了个心眼,没有与其他符箓混在一起,特地找了个空的兜囊,小心翼翼塞了进去。 井宁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认真望向宁奕。 “宁先生,带我去杀人吧。”

正文 第二十章 生死有命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大月高悬。 三个人在大漠“艰难”的跋涉。 宁奕和丫头两个人倚在一起,脚底踩着一柄“缓慢”前行的飞剑,飞剑半截剑身在沙里徐徐推进,这个速度已是极慢,但即便如此,身后那个少年还是气喘吁吁。 井宁身子骨不算弱。 但他一路已经跑了好几里路没停歇,那个大大的包袱,早就被丢到不知道哪里。 少年红着眼,看着这对前面慢慢悠悠驭剑飞行的二人,心底万般情绪流淌,十分复杂。 这还要被喂一口狗粮。 东行十五里。 他估摸着还有一大截。 井宁的心底,已经大概猜想了今晚的场景……宁先生带着自己去绿洲城大开杀戒,把鹰会杀得丢盔卸甲,然后飘飘然离去。 首先,要去绿洲城。 徒步跑过去,对他而言,问题不大。 正当井宁准备提起一口气的时候,前方的那把飞剑忽然卸力,宁奕和裴灵素两人停在了一座小沙丘上。 “到了。” 井宁有些怔住了,这就到了? 这里是茫茫大漠里一个无名的落脚点。 而他的目光顺着宁奕的方向望过去,那座小沙丘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把长剑,一个男人口鼻被捂,身材壮硕,此刻却像是一只脆弱的羊羔,双手被反绑,跪在沙地里,后背紧贴着那把长剑,肌肤被风沙拍打,渗出了密密麻麻的血迹。 仲虎。 阿宁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幕。 宁奕来到他身旁,平静道:“这是侮辱你……准确的说,是侮辱你父亲的人。” 宁奕递给他一把刀,“现在他就在面前,你可以动手了。” 阿宁没有接过那把刀。 他看着宁奕,神情困惑,纠结,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井宁声音沙哑:“宁先生……您是认真的吗?” 宁奕仍然保持着递刀的姿势,神情没有变化。 白日在绿洲城闲逛,傍晚要离开的时候,宁奕顺手把这个叫“仲虎”的家伙拎了过来,扔在了这里。 对宁奕而言,鹰会和绿洲城只不过是一个花里胡哨的空架子。 他可以打人,可以杀人,可以选择任何一种方式……带井宁去“复仇”。 但正像是少年流露出失落的神情一样,井宁根本就没有猜到,宁奕口中的“学到一些东西”,竟然会是在这里。 他怔怔看着宁奕递过来的那把刀,确定宁奕要让自己接过这把刀。 井宁旋即愤怒道:“他跪在这里,我一刀杀了他,能学到什么?” 能学到什么? 好问题。 宁奕微笑道:“你不是恨他吗?” “您把他绑在这里,给我一把刀,我杀了他……这不是我想要的。”井宁盯着宁奕,像是一头愤怒的小兽,恨恨道:“我不会觉得有任何的高兴。” “所以我带着你去绿洲城,打杀鹰会的其他人,你就会开心一些?”宁奕风轻云淡点破了少年郎的心思,直截了当问道:“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区别。” 井宁怔住了。 这。 他再度咬牙道:“我恨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宁奕再度道:“那我把在客栈侮辱你父亲的所有人都拎过来。” 井宁沉默了。 宁奕 俯视着少年,平静道:“看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井宁,你既想要复仇,又想要得到承认,如果我带你去鹰会杀人,第二天消息传出来,所有人都会觉得你很厉害。” “这是你想要的。” 宁奕冷笑道:“想在江湖上当一个配刀带剑的大侠,还是只想享受大侠走到哪尽显风光的派头?” 井宁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宁奕的话语击中了他的内心深处。 宁奕把刀递到了井宁的手里。 他的眼里没有蔑视,只是平静,如万年长湖。 每个人都有所谓的“虚荣心”,其实这不是坏事……尤其是在年少的时候,人人都会艳羡好的,想要更好的,有时候只是因为太年轻,所以看不清。 “这世上没有无条件的得到。” 宁奕淡淡道:“就像我说的……你需要赌上一些什么。” 井宁握住这把刀,他感到了四周尘土间,沙粒的震颤,那把束缚着“仲虎”的长剑,剑身摇曳,剑气迸发,捆着男人的布条在这一刻尽数碎裂。 痛苦不堪的仲虎,双手终于挣脱了枷锁,他喘着粗气,跪伏在沙地上,畏惧地抬起头来,望向宁奕,颤声道:“前辈……是这小子的师父么?” “当然……” 宁奕没有去看仲虎。 “不是。” 宁奕面对着井宁,他伸出一只手,握在少年的手上,使他攥紧长刀。 他背对仲虎开口道:“杀了井宁,我放你回鹰会,此事兹了。” 仲虎有些惘然,他的眼中,那个黑袍年轻男人就像是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阎罗,在大漠纵横十余年,他见过太多的高手,但从未见过像宁奕这样的存在……从绿洲城到十里外的大漠,驭剑飞行,不过十数个呼吸,而且看起来极其轻松。 这是什么境界?十境,十境巅峰,还是命星? 想都不敢想……要真是命星,那在整座东境都是屈指可数的大人物,跺一跺脚,琉璃山的灾劫也要给三分面子。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食言吧? 仲虎跌跌撞撞,站起身子。 他的衣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血口,迎风舒展,舒展筋骨的同时,经脉发出噼里啪啦的乱响,仲虎的嘴角拉扯,神情有些痛苦。 “放心……我不会食言的。”宁奕确认井宁握住了那把刀后,缓缓转过身子,平静道:“但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封了你的修为,公平对决吧,生死有命,我不干预。” 宁奕拍了拍井宁肩膀,淡淡道:“握住这把刀,死,也不要松开。” 井宁嘴唇干枯。 他看着那道面色苍白,但眼神猩红的男人。 仲虎的身躯,被宁奕点碎了好几处穴道,根本就无法施展星辉……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打死眼前的少年。 他出身武学世家,拳掌指肘,浑身四处,都是利器。 仲虎花了七八个呼吸,熟悉了这具被捆缚了半天已经麻木的身体,直到从肩头到臂膀到指尖,每一处的鲜血都能够连贯流通。 他长吼一声,在大漠黄沙之中开始奔跑,如一头猛虎,一瞬间就扑下了小沙丘。 井宁就像是一朵随时可能被风折断的野花。 少年长啸着举起那把长刀,狠狠对准仲虎刺了出去,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握刀,第一次对准真人,很小的时候他在 客栈的马厩里立了一块木牌,每天举着木剑劈砍。 木剑很轻,钢刀很重。 几乎是风声席卷过来的一瞬间,井宁听到了刀尖擦破血肉的声音,这一刀毫无目的,只是对着仲虎刺过去,对方的速度很快,而且浑不在乎,在俯冲的时候调整了一个角度,以肩头擦过刀锋,掀起一抹血花。 “刺啦”一声。 仲虎肩头绽放一抹鲜红弧线。 而同时,一道极其沉重的“闷响”,在井宁的胸膛之处响起,一枚炮弹出膛的拳头,在仲虎贴身之时轰砸而出,毫无花哨的砸在井宁羸弱的胸口。 少年的瞳孔登时收缩成一条线。 他咳出一大口鲜血。 仲虎的眼神之中带着困惑……这一拳,已经足以打穿一个成年人的心脏。 为什么…… 他听到了清脆的骨骼断裂声音。 井宁的意识几乎都要被这一拳打散,无边的痛苦钻心袭来,一缕青灿的光华在大漠黄沙之间释放开来,贴身放在兜囊里的那张符箓,嗡嗡震颤,星辉翻涌,少年怒吼着攥拢长刀,狠狠向下劈砍—— “擦”的一声。 这把刀很锋利,几乎是一瞬之间就将仲虎的半边臂膀斩开,大块大块的鲜血喷薄而出,溅落在井宁的面颊上。 “啊啊啊——” 少年痛哭流涕,然后是愤怒咆哮。 他像是一头狮子。 仲虎纵声长啸,一巴掌拍在井宁的脸上,这一巴掌掀动磅礴劲风,咔嚓一声脆响,连颈椎几乎都要拍断。 少年被打了一个空翻,那张符箓仍在震颤,磅礴的星辉支撑着他的骨骼,可以破碎,但绝不会因为这致命伤而死去……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所换取的就是愤怒支撑的行动力。 一人一刀跌落在地。 井宁像是一个沙包,在地上翻滚,头颅无意识的转动,天昏地暗,但是他仍然死死攥着长刀,刀锋刺到了自己,浑身都是鲜血。 他在沙漠上翻滚着,像是一个迎风乱飘的沙袋,但是双脚却忽然生了根,猛地站起身子,不等仲虎接近,便又倒下,接着再度摇摇晃晃站起,站起之后又倒下,重复了好几次,井宁跌跌撞撞向着仲虎的方向冲了过去,压低脊背,毫无章法的就是一番乱砍。 蹲在地上捡起断臂的仲虎,一脚将他踹开。 井宁拿着刀再度扑上去。 一刀刺中了小腹。 再度被踹开,井宁拔出长刀,又抛飞出数十丈。 仲虎痛嚎着捂住小腹,望向宁奕,声音凄凉,绝望喊道:“前辈!这不公平!你给了他刀!” 宁奕无动于衷。 沙尘席卷。 少年像是一头狮子,也像是一只孤狼,更像是一只秃鹫。 一次又一次扑上去,被打得跪下,抛飞,然后再扑上去。 嚎叫声,怒骂声,嘶喊声,全都落幕。 最终沙尘散尽。 世界重归清净。 井宁那身洗得发白的麻袍染了一身血。 他半跪在地上,双手用力的倒持长刀,刀尖插入地上男人的胸口,只有刀背还停留在外面。 井宁将额头低下,磕在仲虎的胸前,听不到任何的心跳声音。 他仰头怒吼,喉咙里满是宣泄而出的不甘和憋屈。 泪水夺眶而出,被风沙打掉。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我知道 “感觉怎么样。” 黎明未至。 屋内一片漆黑,灯火幽幽。 宁奕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井宁,这个少年......刚刚在大漠的表现。 比自己想象中要好。 如果井宁后退了,怂了,宁奕倒也不会真的让仲虎杀了这个少年,他可能会对阿宁十分失望,直接把他扔回客栈,至于仲虎……鹰会的某位大人物,听起来好像十分了得,但事实上就没被宁奕放在眼里,宁奕根本就懒得理会这种垃圾货色,对井宁失望至极的衍生后果就是直接离开这里,所以客栈也好,鹰会也好,绿洲也好,宁奕直接一走了之,这些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但现在不一样了。 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 …… 宁奕抬起一只手,悬停在井宁的额头三尺之处。 生字卷的光华,在狭窄的楼阁里亮起。 “感觉......还不错。”阿宁骂骂咧咧笑道:“哈......哈哈,就是不知道,老爹要看到我这样子,会是啥反应。” 井宁的笑声, 他的话音忽然停住。 少年的神情变得很古怪。 宁奕悬在他额头上方的那只手,缓缓按压而下,掌心迸发出柔和如湖水的光芒,像是一粒石子滴入神海......溅起千层浪。 这也是井宁第一次感应到“神海”的存在。 这种感觉,就像是启灵。 原来自己身上什么都有,就像是一扇又一扇的门,只不过他从未发觉,而宁奕将手掌按在他额头的那一刻......所有的门,就全都开启了。 躺在床榻上的井宁,瞳孔瞪大,他感应着这股玄妙至极的力量,一开始如溪流,后面渐渐如滚雷,在四肢百骸里流淌,翻滚,喧嚣,沸腾---- “这是?” 井宁喉咙沙哑,不敢置信盯住宁奕。 宁奕淡淡道:“星辉。” 生字卷替井宁疗伤。 山字卷则是汲取着大漠为数不多的星辉,如春水拂柳一般,在阿宁的经脉里缓缓游走。 “宁先生......您……”阿宁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想说,您可以教我修行吗。 灯火摇曳,他看见了宁奕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在火光之中显得苍白而阴森。 像是地府阎王。 “嗯?”宁奕冷冷哼了一声。 井宁心神一颤,连绵把要开口的那句话咽了下去。 怂了。 他不敢啊,这宁先生笑起来显得令人发颤,不笑又格外森严。 井宁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东境这么多山头,赴死山算是小有名气的一座了,大家背后都是琉璃山的五灾十劫,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大魔头,分别统领一方,而宁先生根本就不在意赴死山,好像连赴死山背后的“尘劫”都不在乎…… 难道宁先生,也是一尊大魔头? 这个想法一旦形成,井宁的心中便再也难以平静,这个念头挥之不去,他越看宁奕,越觉得对方是一尊十恶不赦的东境魔头。 再想到之前宁奕的开场白。 “别担心……我不是坏人。”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井宁打了个寒颤。 “别动。” 宁奕一只手按在少年额头,他淡淡道:“要是不想让你老爹,看到你鼻青脸肿的样子,就乖乖在这里躺上一个时辰。” 井宁怔了怔。 “还有……”宁奕板起脸,伸出另外一只手,指了指屋子里角落的那个小火炉,上面架着一壶药材,正冒着幽幽白烟,苦味弥漫。 “这壶药,起来之后自己喝掉。” 井宁眨了眨眼,他望向宁奕,登时发觉,这位宁先生似乎不笑的时候,也挺温暖的。 交代了这些事情之后,宁奕和裴灵素就离开了房间。 井宁的意识昏昏沉沉,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 他受到的伤不算严重,生字卷轻易便可将其痊愈。 一个时辰之后,他自会醒来。 …… …… 飞剑悬空,一男一女前后相拥。 丫头从后面抱住宁奕的腰,她闭着双眼,咕哝道:“干嘛要教一个小孩子杀人?” 宁奕轻声道:“免不了的……在东境这世道,当一个好人,只会死得很早。” 丫头沉默不语,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宁奕的念头。 人善被人欺。 尤其是东境,魔头横行,恶人肆虐。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个叫‘井宁’的少年,他的心里有‘侠气’。” 宁奕顿了顿,轻声笑道:“他跟我不太一样,我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很少会站出来发声,我只想自己过得好,身边的人过得好。有‘侠气’的人,会站出来为别人说一些话。” “这你也能看得出来?”丫头笑道:“不过才见个面而已。” “能看出来的……从他的眼神。” 宁奕有些恍惚。 他低声道:“徐藏其实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后面慢慢学会了去‘伪装’自己,但眼神骗不了人,拔剑的时候像怒狮一样,绝不只是为自己出剑。” 宁奕摇头道:“他们都说,我是下一个徐藏……其实我真的不是,我跟徐藏不一样,至少现在不一样,我没师兄那么的勇敢,有些事情我选择了躲避。” 丫头隐隐约约有些猜到,宁奕说的是什么事情。 宁奕向后面伸出一只手,反手握住了裴灵素的手掌,十指相扣,他温和笑道:“我要跟你说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 飞剑之上,阵阵流光溢散开来。 大漠的月光,平铺而下,落及宁奕的头顶三尺距离,便像是遇到了阻力,自行化为了一层薄薄轻纱,如一片银色华盖。 “白骨平原”的力量,在大漠铺展开来。 宁奕神情凝重,抬起一只手,精准的掌控着“骨笛”的力量,以他如今的实力,已经足以掌控执剑者的秘藏,若是掌控力差,恐怕白骨平原的力量会将方圆一里地全都淹没,天翻地覆倒不至于,但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裴灵素感受到这股澎湃力量的时候,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纤纤素手抬起遮住嘴唇。 她吃惊的望向宁奕。 飞剑掠入沙地。 两个人落在地上。 宁奕缓缓抬起一只手,无数光华向着那只高举的手掌汇聚而去,轰隆隆的声响如水流一般,只不过在宁奕绝伦的掌控力下,限制在了方圆数十丈的沙地之中。 剑气洞天旋即打开。 这是宁奕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对别人展开这副图卷。 他看着丫头,眼神诚恳,带着一些歉意。 “这是……‘执剑者’的世界。” …… …… 在很早的时候,宁奕得知了“执剑者”的存在,从懵懵懂懂,变得不再稚嫩。 他很清楚,这份秘密的重量。 更清楚的是,这份秘密背后带来的巨大的“危险”。 在蜀山后山,丫头和自己已经差点死去一次……影子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是不可预知,而且毫无线索的,即便是叶长风老前辈,能够给出的指点也不足以让宁奕放下戒备。 他必须小心翼翼的生活。 步步如履薄冰。 这样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多,自己的危险越大,他们的危险也越大。 所以……宁奕选择了对丫头保密。 叶先生帮助宁奕开启魂卷的时候,曾经说过,历代以来的执剑者,每一任都是孤独行走世间的存在……都是神秘而强大的大修行者,唯有如今的宁奕是一个例外。 世上最年轻的执剑者。 一个不得已而站在光明处的少年。 其实宁奕之前说的是真心话,他不是一个立志要拯救世界的人,他只不过遵从他喜欢的,他想要做的,对抗这那些条条框框,束缚着自由的规矩……他拿起剑,拔出剑,斩下剑,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身边的人,活得更好。 那个时候,他的身边,就只有一个人。 丫头。 他是一个独善其身的“执剑者”。 宁奕会帮助自己看到的,至于那些看不到的……他帮不到,也不会刻意去帮。 所以到目前为止,宁奕从来都没有做出,在初心上就是为了“改变世界”而行动的决策。 因为没有人是一夜蜕变的。 少年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变成男人。 苦难,折磨,失而复得。 死去,活着,死而复生……这些都可能是成长路上的刀锋,逼迫着一个人“改变”,哪怕他没有意识到,就好像是现在的宁奕。 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劈开天海楼的那道光。 他会成为所有人都尊敬的蜀山小师叔。 他只是遵从本心……但一步又一步,走自己的路,其实也可以改变世界。 大漠黄沙。 月光飘摇如华盖。 “我知道‘执剑者’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裴灵素低垂眉眼,她的神情被发丝挡住,风有些大,沙粒吹打女孩白皙的面颊,她欲言又止,轻轻笑道:“其实,有些话,不方便对别人说,就不要说啦。”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我很清楚的,毫无保留,并不是一件好事……” 裴灵素抬起头来,看着宁奕的双眼。 “宁奕。”她认真道:“我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要知道。” 宁奕深吸了一口气。 他用双手捧起裴灵素的脸蛋。 他声音颤抖说道:“丫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裴灵素笑道:“我知道。” “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我知道。” 宁奕把额头抵在女孩额头上,感受彼此的温度,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 风沙呜咽。 “我……爱你,很爱很爱,不能失去的那种爱。” 风沙很大,女孩早已泣不成声。 她紧紧抱住宁奕,毫无保留,声音绵软而又含糊。 “我知道。” “我……都知道。” (PS:年会结束了,今天晚上坐飞机回的合肥,写完这章实在有些疲惫,明儿起恢复更新,开始补更,一共欠了大家七章……若无意外,预计两周补完。)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等待宁先生 井宁爬起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先是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看到纸窗飘摇,外面还是一片寂静,处于清晨万物复苏的萌芽时刻,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做客栈生意的,必须要起得够早,自己晚上不睡觉倒没什么,之前跑夜路给娘上香,睡得少些,精气神还算饱满,只要在天亮之前赶回来,老爹也不会有所察觉。 他最怕,自己跟宁先生去大漠的事情,被发现了。 松了一口气。 井宁觉得有些头痛,脑海里隐隐约约要炸了一样。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伤口,但低下头来,少年的眼里,不受控制的闪过骇然之色。 那位宁先生不知道对自己用了什么术法,浑身暖洋洋的,至于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被仲虎打的,被自己刀锋误伤的,还有被风沙割破的。 此刻竟然全都好了! 痊愈之后的肌肤,结出了猩红的痂,轻轻一揭便掉落,露出了白皙的皮肤。 井宁傻傻抬起双手手臂,翻来覆去的看。 “宁先生是神人啊。” 少年捏了捏自己大腿,发现这不是梦,他连忙双手撑着床榻跳下来,虎虎生风打了一套王八拳,在大漠的“那一架”打完之后,自己身上非但没有落下伤势,反而腿脚更加利落,行起路来步步生风。 “嚯!”井宁眼神发亮。 他猛地收拳,深深吐出一口气,喃喃道:“宁先生会不会是给我传功了?” 若是宁奕在,恐怕会忍不住笑出声音。 讥讽的声音。 这小子纯属想多了……他从未点燃星火,身体里残余着太多的杂质,而宁奕的“生字卷”又是当世神物,运转一圈,修补伤势的时候,顺带洗精伐髓,将体内的污垢全都排去。 井宁傻乎乎笑了笑,摸了摸脑袋,把那壶煨炖的古药倒在茶盏里,双手捧着茶盏,坐在窗边,看着悠悠风沙,远方驼铃响起,大漠的地平线升起一线曙光,脑海里的疼痛也随之消散。 遥远的大漠那边响起驼铃。 少年眯起双眼,怔怔出神,将药盏小口小口喝了下去。 他等了片刻,直到鸡鸣声起。 宁先生和裴姑娘,一直没有回来。 少年将瓷盏,药壶,清洗的干干净净,放回原位,然后蹑手蹑脚离开,退出房门的时候,他踮着脚尖,不敢发出声音。 像往常一样下楼打理马厩,老爹今日睡得比较沉,没自己起得早。 井宁清洗马背,喂这些马厩里的大东西吃草,在圈地的那一片鸡笼里取出几枚鸡蛋,同时捉住一只胡乱扑腾的老母鸡,几下宰杀了,烫掉鸡毛,摘干净零零碎碎的残余,然后开膛剖腹,取掉杂质,清洗血水。 井宁擅长的东西不多。 但都做得很好。 以前他没杀过人,但他杀过很多鸡,手法娴熟,前前后后,不过井宁老爹睁开眼,简单洗漱,披上外套来到后厨的功夫,少年已经在柴火灶台旁边架起了一个小火炉,那只宰杀干净的母鸡在瓦罐的清水里上下起伏,因为肉质足够鲜嫩,所以只加了两片姜片,井宁很耐心的拿勺子撇开杂质浮沫,然后盖上 瓦罐的盖子,转上了最小的火,慢慢煨炖。 井月神情复杂。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沉默。 男人的一只手,捆着白色绑带,没什么力气,吊在胸前,小臂的布条绷直,他的面色有些憔悴,酝酿了很久,也只是沙哑说了一句。 “醒的这么早?” 井宁的回应是轻轻嗯了一声。 男人欲言又止,最终转身,准备离开。 “如果我跟你说,我想把昨天那些人都杀死,你会不会很生气?” 井月的脚步忽然停住。 少年站在灶台旁边,他看着自己父亲苍老的背影。 那个男人叹了口气,“井宁,你还年轻,戾气不要那么重……” 井宁打断了他,平静开口道:“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你总是这样,对别人很宽容,人善被人欺,他们踩在你头上,骂你,打你,羞辱你,你只是一味的忍让。” 井宁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大声道:“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反抗,那么我以后会替你反抗!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父亲,你不应该活得那么憋屈,那样只会让人更看不起你!” 井宁父亲安静听完之后,思考了一会,幽幽问道。 “包括你么?” 少年怔住了。 没有回应。 井宁父亲沉默的离开了这里。 站在后厨旁边的少年,缓缓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把脑袋埋得很低,他痛苦的思考这个问题,喉咙里发出挣扎的低沉吼声。 …… …… 一整个白天。 好几个时辰。 井宁都在忙碌之中度过。 他没有看到宁先生,客栈里来来往往,今儿很是忙碌。 他憋了好多话想要说……他想要去鹰会,想要跟着宁先生后面学习,那种一瞬杀人的剑术,哪怕只学会皮毛,也应该足够杀死鹰会的那帮恶人了吧。 宁先生没有回来。 井宁晚上端着鸡汤,来到了宁奕的房门口,他站了好久,鸡汤在小炉里续着,少年进了屋门,却不敢躺下,怕被宁先生认为是贪小便宜,品行不正的人物,于是吊着脚,靠在石壁上,双手拢袖缩在胸前,等着宁奕回来……就这么等了一夜,半夜额头猛地下坠,让他意识浑浑噩噩的惊醒,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只觉得心里一片空寂,冰凉。 宁先生走了吗? 井宁的嘴唇有些干枯,他揭开一大早就煨炖好的鸡汤瓦罐,煨汤讲究火候,时长,这一天一夜过去,鸡汤已经错过了最鲜美的时候……井宁是一个很节省的人,但他此刻根本就没有胃口。 胸口满是那种等待的焦灼。 痛苦。 一个人,越是渴望得到,越是容易失去。 他脑海里忍不住想了许多未来……他大胆的跟宁先生提出自己的想法,无论对方是什么想法,随便教自己一点,也足够“报仇”的了,他能吃苦,昨夜跟仲虎的厮杀也证明了自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 他不想再煎熬了。 真的不想再煎熬了,在大漠里苦苦等了十几年,终于遇到了一个贵人,他怎可错过? 但事实上是……这一夜,宁奕和裴灵素,都没有再回到这座客栈。 房间里始终是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井宁靠着石壁,瓦罐小炉里面的火焰熄了,快要天亮之时,少年的神情满是恍惚,泪流满面的靠在墙壁上,失魂落魄。 端着瓦罐,里面的鸡汤已经凉了。 井宁全都倒在了后厨的泔水木桶里。 他颓唐地坐在地上……等待真的是一件很让人焦灼的事情,越落空,越磨人。 这一夜,让井宁明白了一件事情。 宁先生,可能真的走了……这世上千山万水,不可能每座山头都会回头,哪怕他心中还有一些“侥幸”,心想住客栈的银子对那位宁先生而言,根本就不重要,那两位只是去周边的地方游山玩水了。 之前宁奕问井宁,周遭有什么好玩的。 井宁一一回答。 宁奕付了银月客栈相当一大笔的银子,那一锭银子,足以包下一个月的客房。 结果只住了一夜,第二夜就没有再回来。 黎明与曙光交接之时,井宁这个心思敏感的少年郎,一个人自怨自艾想了许多琐碎的事情,收拾好心情之后,重新忙碌……但他并没有放弃希望。 接下来,还是如此。 他在等待着那位宁先生……哪怕对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一天,两天,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他没有去宁先生的屋子,下了很大的决心,放弃了那一夜的守候,一个人跑去了望月井古镇。 井宁很担心,自己没有等候的那一夜,宁先生回来了,但是他必须要给娘亲扫屋,上香,这是每一周都会去做的事情……于是提心吊胆,路上一刻不停。 到了镇子,他发现了一件令人值得琢磨的事情……二当家被打碎的那一滩血肉,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这里不久之前有人来过。 为母亲上香之时,井宁咬着牙做了一个决定,被“生字卷”洗髓伐骨之后,少年的身体变得强健了许多,离开之时,他抱着那块牌位,还有小香炉,顶着风沙一路往回跑,一直跑到客栈,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宁先生有没有回来…… 仍然没有。 井宁有些绝望。 直到第七天。 那一天风沙很大,客栈很空,日过三竿,盛光刺目,井宁眯着双眼,肩头搭着毛巾,嘴里叼着一根草屑,望着门外发呆。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和老爹说过一句话,两个人在客栈里时时刻刻见面,虽为父子,却形同路人,彼此如同死寂的沉默,让两人之间,拉开了一道天堑般的隔阂。 在少年望眼欲穿的视线之中,忽然有沙子闪逝了一下。 他下意识伸出双手,揉了揉眼。 再睁开。 远方风沙之中,有一男一女,缓慢“跋涉”而来,飞剑在沙地之中掠行,几乎是须臾之间,便来到了客栈。 井宁如死灰一般的眼神,重新燃烧起来。 他喃喃开口,“宁……宁先生。”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琉璃山贵客 “啪嗒”一声。 熟悉的感觉。 宁奕一只手按在了少年的脑门上,他笑道:“好久不见。” “宁先生!” 井宁的声音带着颤动,他简直都快哭出来了……等了一周,心境的大起大落,让这位少年的神情不再淡定,他连忙站起身子。 宁奕打趣道:“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井宁这个小家伙,看起来很坚强,但看到宁奕的时候,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这一周,没睡好过一次。 总是睡不着,一开始是焦虑,后面是失落。 而现在,见了面……所有的情绪都被击碎了。 阿宁颤声道:“宁先生,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这话说的,像我死了一样。”宁奕翻了个白眼,他没好气道:“在这的租金,还没用掉,我怎么舍得离开,就算要走,我也会把那锭银子退掉。” 井宁有些愕然。 在宁奕身旁的丫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才是宁奕的作风。 这一周,宁奕和裴灵素,没回客栈,倒不是刻意吊着井宁小家伙,而是两人的确出了一趟“远门”,去了一些比较偏远的地方。 游山玩水,不受规矩约束。 这就是宁奕想要的。 那一夜,在大漠,他向着丫头,坦白了自己所有的心事。 两个人驾驭飞剑,没有回这间客栈,而是去了一趟绿洲城,又围绕着大漠四周,踩了许多景点。 两人腻在一起,说着永远也说不完的话。 宁奕眼里哪还有井宁? 这小家伙苦等着,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其实……压根就是被宁奕忘掉了。 现在见了面,宁奕想明白了这少年眼神的意味之后,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他倒是挺看好阿宁,只不过前些日子,实在不方便带着这厮。 试想一下,在二人共处的甜蜜时刻,正是你侬我侬之时,窗外钻出一颗顶着风沙的少年头颅,宁奕恐怕会忍不住把阿宁的脑袋敲烂掉。 …… …… 裴丫头找了一张木桌,井宁连忙端茶送水,跑前跑后,少年的脸上恢复了笑容,可以看得出来,他是由衷的开心。 这些日子,不知怎的,生意不太行。 来来往往,没什么人从银月客栈走道了。 “掌柜的,续房。” 宁奕起身来到柜台,把那一锭银子推到井月的面前。 他发现,井月的脸上没什么笑容了。 这个曾经满脸堆笑的男人,如今神情很苍白,很憔悴。 看得出来,发生了很多事情。 井月看着宁奕,摇头道:“宁先生,劝你不要住房了。” 宁奕的笑容微微僵滞,他提高音量好奇的哦了一声,仍然坚持把那锭银子推过去,环顾一圈,发现客栈里的生意衰减了许多,仍然笑眯眯道:“最近怎么了?” 掌柜的神情有些愁容。 他缓缓道:“来客栈住店的少了,打尖的原先还有些,现在也少了……许多商队都饶了路,原因很简单,赴死山最近发了疯一样,在找商队的麻烦。” 宁奕挑了挑眉。 井月继续道:“绿洲城也不太平……前些日子,仲虎失踪了,至今尸体还没找到,鹰会派遣了好几位高手,在大漠里来来回回找了几天。” “赴死山似乎死了一位很重要的人物。”他一边与宁奕说话,一边拨弄算盘,缓缓道:“他们在找凶手,请了一位相当厉害的卦师,据说能通过蛛丝马迹,找到因果。” 宁奕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想到了自己点燃星火时候,做的一桩坏事。 自己劫了三皇子的货。 李白麟当时还没大驾光临西境,刚刚从道宗三清阁离开,那个时候,剑湖宫和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就已经开始行动……动用的也是差不多的术法,卦算之术,其实无非就是透支一些命元的“占卜”术法。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预见之术。 就像是那口望月井一样……要么是假的,要么,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大卦算师,数量极其稀少,凤毛麟角,而且每一位都很少出手,像是草原的那位大先知,被当做活菩萨供着,除非遇到大事,否则根本不轻易开卦,除去草原,大隋也有这类存在。 莲花阁的袁淳先生。 还有年纪轻轻的徐清客。 袁淳先生,上定国运,下平四境,卦算扫清大隋迷雾,五百年来,作为大隋天下的定心针。 徐清客……则是成为了一个前无古人的颠覆者。 这才是真正的大卦算师。 宁奕出手杀了这两个喽啰,时隔如此之久,还要追查,换了徐清客倒是还有可能,至于赴死山请来的“大人物”,根本就没戏。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宁奕的眉头皱了起来。 …… …… 客栈的门外,传来了颠簸的震动声音。 端茶送水,刚刚忙活完的井宁,耳朵敏锐的动弹一下,他刚刚坐下来的身子,立马警觉地挺直脊背,望向大堂门外。 木门被风吹得哐哐作响,风沙之外,模糊而且密集的影子,在远方“缓慢”赶来。 可以预见,这就是直奔“银月客栈”而来的队伍。 裴灵素背对大门,戴着斗笠,一圈白色面纱垂落,她神情平静,一口一口喝着热茶,置若罔闻。 宁奕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掌柜,继续笑道:“赴死山的来了,你一点也不怕?” 坐在柜台的井月,揉了揉脸。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井月幽幽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们不是来找我麻烦的。赴死山按时来收税,我把税交了,他们就走了。” 宁奕恍然的笑了笑。 远方的那一行人马,近了客栈数十丈距离,好几头烈马,拉着一节车厢,后面的随从,林林总总,有数十号人。 宁奕调侃道:“收个税,至于要这么多人?” 井月的神情也有些变了。 马车停靠在银月客栈的门前,牌匾倒映寒光,大旗飘摇舒卷,那些沉默着的扈从,有些披着宽大的黑袍,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有些则是披着紧窄的绿色袖袍,戴着大高帽子,面颊都被遮住。 距离客栈大门最近的井宁心底一惊,暗暗道:“绿洲城的人也在里面?” 他连忙上前,去恭迎赴死山的修行者。 几位马匪,从车厢上迎接了一位白袍老人,老人的年龄很大了,胡子花白,发须蓄养的极长,几乎要脱落至地。 他的身份尊贵,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看出来,老人下了马车,被几位扈从护着,前前后后所有人都下了马,有些站在客栈外,而另外一些人,则是众星捧月的将其护送到客栈之内。 停在门口的那节车厢镶刻黑色金花。 此人……出身东境莲华。 那么只需要稍稍思考,就知道……这位白袍老人,就是赴死山请来的贵客,那位所谓的“卦算师”,车厢上黑莲花的雕纹,其实也象征着背后那座令东境所有人都畏惧的圣山。 琉璃山。 脑海里闪逝无数念头的井宁,此刻挤出了一张笑脸,忙着迎上去打招呼,结果直接被无视掉,一个人很不客气地抬起一只手,顺势将他推得飞起,砸在地上。 一个满脸刀疤的年轻人,来到了井月的面前。 他只说了两个字。 “银子。” 来收税的。 井月担心地望向自己儿子的方向,看到阿宁揉着腰重新站起身来,他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点头哈腰,从抽屉里取出准备好的银两。 满脸刀疤的年轻人将其收下。 事情并没有结束。 “这次要多交一倍……”刀疤年轻人语气冷漠至极,他看着这个满脸堆笑的男人,眼里满是轻蔑,“如果你想问为什么的话,就可以闭嘴了。” 井月乖乖的闭了嘴。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抽屉,看着里面堆叠的银子。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与自己儿子闹过的不愉快,还有一些琐事,让他生出了离开的念头……这些年来,他省吃俭用,在交完赴死山税银之后,还剩下一些为数不多的积蓄,足够让父子二人离开这里,去寻下一个地方。 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但是现在,赴死山来了,要多交的税银,几乎是他全部的积蓄。 井月有些严肃,认真问道:“少交一些行不行?” 这个问题的抛出。 让空气死寂了那么一个刹那。 接着便是极快的,极炽烈的,“啪”的一声—— 刀鞘拍击面颊的声音,热风呼啸,轰隆隆的气流翻卷。 抽屉里的小额银票被刀风压得乱飞,刀疤男人一只手按住刀鞘,刀鞘将井月脑袋狠狠拍到了桌面,一只手按住刀面后,他皱眉道:“为什么就不懂呢……你明明闭嘴掏钱,就可以不用挨打的。” 井月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面颊流出鲜血来,男人下意识想要挤出笑容,内心猛地一痛,想到了自己儿子前些日子对自己说的话。 他一点一点收敛了笑意。 井月声音艰涩,带着哀求道:“大人,总要给人一条活路吧?” 刀疤男人沉默了。 一拳擂砸而下,隔着刀鞘,力劲传递,井月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的鼻腔里喷出一道鲜红血柱。 井宁怒吼着站起身子,被一脚踹开。 刀疤男人很满意的看着不再发声的井月,点了点头。 很好。 他挥了挥手,有人上前,把抽屉里的银票,银子,全都攫走。 掌柜的神情已是一片麻木,双眼失神,被刀鞘按在桌面上不能动弹。 刀疤男人回过头来,看着被一脚踹出三四丈的少年,平静道:“放心……死不掉,小子,去把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喊下来。” 他抬起一只手,无形劲气拉来一张长凳。 男人望向白袍老人,轻声道:“待会查人的事情,就麻烦卓先生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蛛网 卓先生,那位白袍老人。 在赴死山和鹰会帮卒的拥簇之下,显得格格不入,这位老人身上的戾气并不深,相反,单独拎出来,有种世外高人的气魄。 风轻云淡。 从容不迫。 只不过这种“从容”,并非是温和派的平等相视,而是自高而低的漠然,俯视。 白袍老人踏入客栈之后,便再也没有看过其他人,有人替他把桌子擦干净,然后卓先生便自顾自坐了下来,井宁被一脚一脚踢着推搡着上楼,不多时,银月客栈楼上的住户,便全都被鹰会和赴死山的修行者赶了下来。 宁奕在此刻,倒像是一个被忽略的人。 这些帮派修行者,把事情闹大,这倒有点不合理……以他们平日里的行事风格,也不该如此嚣张,一山更有一山高,总有赴死山惹不起的人。 直接把客栈里的人都轰下来。 显然,他们觉得自己背后的那座靠山,足够大。 足够大到,无视一些意外因素。 这可能就是他们忽略宁奕的原因……因为如今这副打扮的宁奕,实在是太普通了,在风沙里蹚了一趟,身上沾染着泥沙,黑袍还带着匆忙的气息,面容清秀但不出众,怎么看也不是需要特别留意的主儿。 于是宁奕就默默站在角落里,动用了敛气术法,像是融入了黑暗之中。 他下意识把目光望向门那边,丫头还在自顾自的喝着茶,遥遥对着自己举杯。 宁奕无声的笑了笑。 他望向掌柜井月,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这几日,他和丫头俩人游走大漠,在绿洲城,夜市,集会上,听了一些大漠的故事,还淘到了一本古旧的画谱,那本画谱很有意思,被自己花了些细碎银子,直接买了下来,就贴身放在衣襟之内。 画谱里有一个……值得回味的故事。 楼上传来了怒骂,痛喝声音,紧接着刀剑出鞘的利响,让那些觉得自己被冒犯的住客,直接噤声,一言不发,双手抱在脑后,极其窝囊的被赶下了楼……银月客栈的生意的确差了很多, 一共也就六七个住客,大商队似乎都聪明的绕道,不再从赴死山的方圆赶道,也不会选择在大漠留宿。 基本上也可以猜出来,现在被赶下来的这些人,大多是消息不灵通,又没太多银子的窘迫家伙,从他们的衣着,马具,还有佩剑就能够看出来。 井宁在楼上最后一个下来,他眼神隐忍而且沉默,双手抱在脑后,看到了平静靠在柱子背面的宁先生,极快的将眼光掠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宁先生还是老样子,他在看戏,但这出戏是什么,阿宁已经猜到了。 赴死山的二当家死了。 他们在查人。 让少年阿宁觉得困惑的点只有一个……赴死山的二当家,难道就这么重要?能够让整座山头,一寸一寸犁翻大漠,连银月客栈这种流通性极大的地方,也要盘查。 思绪飘忽,阿宁已经来到了大堂。 那位白袍卓先生,喝着茶水,抬起一只手,手指指尖触及虚空,泛起阵阵涟漪。 一道猩红的长线,从指尖飘掠而出,在空中飞舞,连点成线,化为一座小型阵法,默默站在黑暗里的宁奕,挑起眉尖,觉得有些意思……这门术法,倒还真不是劣质的探查术法,这个白袍老人颇有些手段。 在望月井的那一夜。 宁奕杀死了那位赴死山的二当家。 他倒是没有太过留意……因为那纯粹是一场意外的偶遇,对于对方的身后,究竟牵连着什么,他根本就不在乎。 所以即便杀死了那个家伙,宁奕也不屑于去探查其身上的遗物。 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拿走什么,而杀人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宁奕对于赴死山二当家身上背负的“东西”,有了极大的兴趣。 因为那位白袍卓先生抬手布置的阵法之中,竟然有着熟悉的气息,红线缠绕,如毒蛇一般吐信,森寒的气息瞬间平铺整座客栈,连地面都铺上了一层青霜。 在望月井杀人之时,那位赴死山二当家,身上也是这道气息。 原来……不是修行 的气息,而是某件“物事”的气息? 一位二当家的死,可能会让赴死山很愤怒。 但不至于此。 那么,到底是他身上的什么“物事”,让琉璃山的卦算师都出手了。 卓先生出手,显然是一定要将二当家身上的“物事”找回来,不然也不至于大费周折了。 宁奕眯起双眼。 那一夜,他随手杀死二当家后,根本就没有搜刮腰囊,直接离开了事。 但很显然,现在的情况是,那样东西牵动了巨大的琉璃山势力,卦算师直接将杀死二当家的凶手与物事的丢失挂钩。 那座猩红的小型阵法,结印完成。 “轰”的一声,火蛇四溅,缭绕成一团火海,卓先生的雪白眉须,在猩红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威严而又可怖。 他眼瞳深处,映照着“不可知”的未来。 在大堂的这些人身上,一个一个的看去,将过往的那几日,迷雾拨开。 卓先生的袖袍翻飞。 他的确在找一样琉璃山丢失的“重要东西”。 看似养尊处优,安然不动的白袍老人,随着视线的缓慢挪移,将这几人的“嫌疑”都排除,他的神情愈发难看,阴沉。 那样东西。 已经找了好几日了。 一无所获。 作为琉璃山还有那么一点分量的人物,他作为“那个计划”内的一分子,深知蛛网铺开将会笼罩的范围到底有多大。 而任何一个细微环节的“失误”,在未来可能都会放大。 这是每一个卦算师都知道的一点……因果因果,前因后果。 就连皇子殿下都开口了。 卓先生的眼神忽然凝练起来,他望向那个白衣少年,阵法燃烧,他的瞳孔里,闪逝过了火红的画面,迷雾被火焰烧开,他看清了井宁的一部分魂念。 老人站起身子。 阵法的烛火摇曳,映照这位苍老身躯,如地府冥神。 他幽幽道:“你前些日子……去了望月镇?”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十二把刀 井宁一下子怔住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 老人面无表情道:“搜这间客栈,搜他的屋子,把他铐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击狠狠的重击,便叩在少年的后脑之上,一道痛苦的闷哼响起,闪烁着雷光的镣铐,还有符箓的阵纹之力,便在虚空之中激荡而起。 井宁高喝着试图挣脱枷锁,却被一下子狠狠踩到在地。 老人手持阵法,缓步上前,他对视着井宁的双眼。 魂念摇曳如火光。 猩红色的阵法,已经来到了阿宁的面前。 …… …… 脸上布满刀疤的年轻男人,坐在了裴灵素的对面,他拎着酒壶,笑意盎然,看着眼前一口一口平静喝着茶的女子,即便带着斗笠和面纱,也能够看得出来,这女子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间尤物,身材窈窕,若是揭开白纱,里面必是一张国色生香的绝美面孔。 他横横坐着,正好把井宁拦住。 “不用去看……脏了眼睛。”刀疤男人淡淡道:“我姓吴,你可以喊我吴三。” 说到这里,他挤出了一道诡异的笑容,“姑娘,一个人喝茶,好雅兴,不若我请你喝酒。” 他替裴灵素倒了一杯酒,推到了对方的面前,柔声道:“赴死山,这名号,您多少听过,给个面子,把酒喝了。” 吴三的身后,传来了少年痛苦的喝喊声音,低沉而又沙哑。 裴丫头一只手握着瓷盏,缓缓放下。 她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 神念飘至宁奕的耳旁,明显带上了愤怒。 “你还要等?” 阿宁的神魂正在经受着痛苦的折磨。 那位卓先生,出身东境琉璃山,修行神魂之术,那座阵纹越是靠近阿宁,越是逼迫神魂。 井宁目睹了自己和宁奕那一夜的景象。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开口,神魂守的极其严格。 这个少年,守口如瓶。 事实上,宁奕的剑鞘已经在轰鸣,他已经按捺不住出剑的意念了……作为剑修,他可以在客栈里旁观一次,因为那纯粹是井宁自找的麻烦,他乐于见到少年吃亏之后,明白什么是担当,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井宁在为自己受苦。 但宁奕没有出剑,他眼神极致冰冷,站在黑暗之中。 每一个呼吸,都是等待。 每一个等待,都让他十分失望。 他望向那个软绵绵 瘫倒在客栈柜台的狼狈男人。 他在心底默默自语。 如果那个画谱里的故事是真的。 那么他不应该出剑。 他想再等一等。 他应该再等一等。 …… …… 井月的身上都是血污,他木然趴倒在柜台木桌上,双臂无力,屈伸,半边面颊鲜血淋漓,此刻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目无神,望向那位卓先生。 井月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 楼上传来了打砸声音,有人抱着一块牌位,从二楼快步踱步而来,高声道:“卓先生——这是这小子的。” 一阵哄闹声音。 卓先生松开揪着井宁发丝的那只手,这小子的神魂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固得多。 自己的“搜魂术”,还没有修行到那些大人的境界。 这小子,如果强行搜魂也未尝不可,但搜魂会给人的大脑带来巨大的震荡,以自己的修为,强行搜魂,很有可能造成一个糟糕的结果……既没有搜到“真相”,又破坏了这少年的神海,导致其变成一个白痴,再去逼问,都无法得到答案。 他索性不再以阵法去强行压迫神魂。 卓先生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人潮分开,那块灵牌被帮卒从香火坛子里挖了出来,递到了他的手上。 白袍老人眯起双眼,对着这块木质碑牌,一字一字念道:“苏水镜之碑位。” 六个字。 极致的简单。 “名字很好听。”老人望向柜台那边,那个沉默着趴伏身子的男人,至今还是没有丝毫动作,卓先生面无表情道:“可惜嫁了个窝囊废,所以死得早,也不算意外。” 井月的身子微微抽动一下。 这句话戳在了他的心底。 老人不以为意,冷笑一声,挪开目光。 他俯视着少年,道:“你娘有没有教过你,有些人在这世上,你惹不起?” “你或许觉得,得罪了赴死山,运气好能跑掉。” “但你不知道,东境有多大,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老人蹲下身子,手指摩挲着阿宁的脸庞,轻柔道:“甘露先生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井宁满面鲜血,他死死盯着卓先生手指捏紧的那块木牌。 “把我娘的牌位……还给我……” 少年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挤了出来。 显然不会得到回应。 老人只是自顾自分析,完全忽略了这个愤怒的少年郎。 “你没能力杀死他。” “更不可能……有这个胆子,偷东境的东西……” “所以,我只要你把你看到的,原原本本说出来。” “我给你三个呼吸的时间考虑。” 井宁没有说话。 卓先生等了三个呼吸。 又等了三个呼吸。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青红交接,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这个小家伙。 然后“咔嚓”一声,木牌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再然后,是“砰”的一声—— 苏水镜的牌位,直接在卓先生手里炸开,化为四溅的飞屑。 客栈的大堂内,聚集着绿洲鹰会,还有赴死山的帮卒,他们看着这一幕,有人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笑声叠加如浪潮。 每一道尖锐的声音,都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插入井宁的心脏。 呼吸都变得艰难。 在这混乱的,动荡的客栈之中,有人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敢发话。 有人杵着刀,高声而笑,神情戏谑。 昏暗的,破败的,摇摇欲坠的阴影里,有一道满脸浸染鲜血的,矮小的,平凡的身影,在柜台的那一边,缓缓站了出来,他双手撑在木质的桌面上,整座巨大柜台应声倒塌,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烟尘之中,井月背后的十二座巨大酒坛,轰然破碎,醇香的酒液炸裂迸出。 银月客栈建立之时,就被列为非卖品的十二座酒坛,此刻坛身炸开。 十二把飞刀,从井月的背后掠出。 这个衣衫单薄,神情漠然的中年男人,在刀罡与酒风之中站立。 阿宁神情惘然,望着烟尘那一端,自己的父亲。 鲜血迸溅,滚烫的,溅在了自己的脸上。 十二把飞刀,在这座客栈内,展开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PS:说一下自己的想法,这本不该在收费章节说的,我尽量缩短篇幅。1,今天的更新就这些,无论如何,欠大家的7更,都会补完,这一点请相信我,2周之内,也就是14天左右,现在才过去2天而已。2,我这两天回顾了以前所写的二百余万字,觉察到了很多写作上存在的“瑕疵”,这几天会有一个220万字小结,跟大家聊一聊这些有趣的问题,至于这个篇章,大家请耐心看下去,是一种全新的写法,同时也改变一下对我的“期望”,不要只是追求爽快,或者速度快,我希望大家能参与到整个故事里,一个独立的,足够看两遍的故事。)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月魔君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十二把飞刀,将藏身的酒坛击碎,击穿客栈的大梁,如一轮缺月,斩开破碎的头颅和鲜血。 “嗖嗖嗖”的碎裂声音,清脆欲滴。 刀罡伴随狂风。 倏忽收回。 十二把刀,悬成一条线,列阵轻颤。 一根手指从刀锋之间掠过,指尖与其发出金铁交撞之音,杀人饮血,刀锋仍然银白,锋锐到能够切开虚空。 很难想象,驾驭这般凌厉的十二把刀的,是一个面容平平,甚至有些丑陋的中年男人。 一瞬之间,客栈便安静了许多。 跪倒在地上的那些住客,被这一幕吓破了心神,他们呆呆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姿态,看着自己面前,被一刀直接腰斩的人身。 赴死山,鹰会,如土崩瓦狗。 卓先生的衣袍,已不是雪白,而是一片猩红,面颊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映照的这位老人神情苍白。 就快要跌坐在地。 他没有死。 刀锋擦着他的面颊划过,没有取他性命。 卓先生跌跌撞撞,向后退去,他一屁股坐在了木椅上。 身旁是背对他的赴死山刀疤男人。 对面是自顾自饮茶的裴灵素。 裴灵素的手边放着一把长剑,她一只手按剑,另外一只手把茶盏放下,与对坐的刀疤男人平静对视。 刀疤男人戏谑的神情已经凝固。 脖颈上一条纤细的血线。 堂前风吹,整具身子如倾塌的提线木偶,就此一节一节的破碎,垮台。 满堂的断肢残骸。 …… …… 井宁怔怔看着这一幕,他根本无法从眼前的景象之中抽离出来。 少年的身躯都僵硬了,他一点一点,挪移头颅,去望向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收敛了所有笑容,神情漠然的男人。 自己的父亲。 一道无奈的叹息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 “所以……他根本就不是你口中的‘窝囊废’。” 宁奕一只手按着细雪剑柄,缓缓踱步而出,他抬起一 只脚,迈过一具横尸,施施然站在了大堂的光明之中,大漠干燥的涩风吹过,血腥气息扑面而来,还没有沁入鼻腔,就被袖袍里掠出的一张静气符拍散。 宁奕望向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二十五年前,从南疆大山走出,杀死命星一位,十境鬼修三位,后境鬼修十七位,屠灭了一座南疆小山头。” “东境琉璃山曾发出过邀请,给予‘琉璃山劫位’……这是甘露的好意第一次被拒绝。” “如果你当初顺从韩约意志,归位琉璃山的话,现在应该在东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不是缩在一间小客栈里,当一位被儿子天天嫌弃的窝囊废掌柜。” 他站在了井月的面前,微笑问道。 “我是该喊你一声‘月劫’,还是喊一声‘月魔君’呢?” 井宁的大脑一片空白。 宁先生的每句话,每个字,他都认真听到了耳朵里,却根本无法转化成为对应的画面。 因为他根本就不能够把自己父亲的形象,跟宁奕所说的“月魔君”联系在一起。 对于宁奕的调侃,井月摇了摇头,他把这句话认真思考了一下。 然后木然回答道:“我不会归位琉璃山。” 月魔君看着宁奕,很认真的夸赞道:“你很年轻。” 宁奕笑道:“我是宁奕。” 这是一句没有太多意义的话。 我是某某。 一般来说,说这句话的人,大多都是想要完成某个目的。 一个简单的,直接的目的。 让对方折服。 而自报家门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需要建立在足够知名度的情况下。 比如在东境,报琉璃山韩约的名头。 像是赴死山的那帮人,他们自报家门的方法就很简单,报出赴死山,然后再报出背后的琉璃山,这条顺藤摸瓜的直接联系,之所以有效,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韩约。 宁奕的这句话,让客栈里为数不多的生还者,神情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井宁回过头来,神情之错愕,比知道自己老爹是魔君还 要严重。 客栈里的住客,听了这极致简单的四个字后,觉得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而坐在板凳上,双腿之间一片湿漉的卓先生,则是喉咙里嗬嗬作响,看着黑袍年轻人,神情就像是被人喂了一坨屎那样精彩。 东境的信息传播,是不对等的。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宁奕的名字,绝对属于所有人都知道的那一类……“宁奕”造成的影响力,在东境也仅次于甘露先生韩约。 这几年来,东境琉璃山,找宁奕找的快要发疯了。 整座大隋,都希望见到宁奕。 太子希望宁奕活着回到皇宫,蜀山希望宁奕带着细雪出现在小霜山,每一方势力,都与宁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东境,则是盼着找到宁奕,然后杀死宁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宁奕斩开天海楼的消息,已经在北境轰轰烈烈的传播开来,而东境的这片大漠,显然还没有彻底的传开。 因为井宁的神情很古怪,他看着宁奕,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于是宁奕听到了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 井宁下意识看着他,喃喃道:“宁先生,你还没死啊?” 宁奕的脸皮抽了抽。 这句话似曾相识……很多年前,他跟在徐藏身后,行走西境的时候,蜀山的弟子见了徐藏,就是这么问候的。 井月的神情有些古怪,即便窝在这座客栈,也不代表这二十多年来,他一无所知,相反的,行走大漠的江湖客,言语之间所提到的那些风云激变,他都有所耳闻,大隋这些年来的大事件,几乎都被他记录下来。 他知道宁奕。 因为……他也知道徐藏。 “我很好奇,当初能够跟师兄交手,而且得到他认可的人物,为什么会一步一步沦落至此?” 宁奕向后坐去,他理所应当的坐在了卓先生的身旁,伸出一只手,很是“友善”的搭在了卓先生的肩头。 他看着那个矮小男人,认真道。 “月魔君,徐藏跟我提到过你。”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借火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宁奕没有说谎。 徐藏的确跟他提到过这个男人。 在安乐城摇椅里的某个长夜,徐藏缓慢而又平静的念出了自己记住名字的那些对手。 井月是其中的一个。 在徐藏并不漫长的岁月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对手,能够让他记住名字……这其实已经足够值得骄傲。 因为徐藏从不记那些废物的名字。 像是应天府书院的青衫湿。 或者是顺承盛名,在大世之中饱受推崇的一些天才。 以徐藏的性格,看不起就是看不起,他不会浪费自己一丝一毫的时间给那些庸才。 如果井月不是出身南疆,默默无闻,那么他应该在莲花阁的星辰榜上,排到前十的位置,这个排名很高,来自诸多圣山书院的圣子就不止十位,在加上“神道剑”死死霸占着前三的席位……能够在那个年代进入前十,已经是一位散修能够做到的极致了。 “我认识徐藏。” 井月平静道:“你和他完全不一样。” 宁奕很开心得到这样的评价,因为这一路走来,太多人给自己的赞扬是有望成为下一个徐藏……事实上他跟徐藏的路确实不一样。 只不过宁奕很快就皱起眉头。 他望向卓先生,一股湿漉漉的骚臭味从对方的身上传来,宁奕看着这位年逾耄耋的白袍老人,老人浑身上下哆嗦的厉害,裤裆已是一片湿润,两股战战,几欲跌倒。 卓先生哪里能不怕? 他这个年岁的人,当然听说过“月魔君”的凶名。 而宁奕这个名字……比月魔君还要更凶一些。 专杀东境鬼修,敢从韩约的嘴里抢东西吃,专从韩约的嘴里抢东西吃,在莲花道场盛会之前,宁奕还夺走了东境大泽一场大造化,甚至坑杀了琉璃山的一位星君! 雪灾的陨落,一度将琉璃山击落谷底。 韩约恨不得生啖其肉,而谁能够想到,这个姓宁的年轻人丝毫不怕,在东境如今的怒火之下,还来横渡大漠? 宁奕的声音轻飘飘传到了老人的耳朵道:“你本来是一定要死的……你应该也清楚吧。” 卓先生怔了怔,肩头传来了轻轻的拍打声音,宁奕指了指 客栈满地的尸骸,轻声道:“就像是他们一样,都该死的,但是……” 多了一个但是。 卓先生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望向宁奕,眼神里满是哀求。 “宁先生……若有吩咐,在下一定做到。” 卓先生就快要跪下了。 他哪里还有丝毫的颜面可言,之前的仙风道骨,万人拥簇,此刻更是一个笑话。 井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讽刺而又可笑。 在老人卑颜屈膝之后,宁奕的声音停顿一下,微笑道:“但是你如果愿意说出一些‘秘密’的话,我可以改变一下主意。” 图穷匕见。 卓先生的神情变得很古怪。 秘密……这两个字,很值得回味。 自己刚刚在客栈大堂所施展的手法,是瞒不住宁奕这种大修行者的,而自己的言行,也的确暴露了东境的一些计划。 他刚刚想要开口。 “赴死山的人是我杀的。”宁奕就直接开门见山道:“那‘东西’有什么用。” 卓先生的面色变得一片灰白。 他看着宁奕,所有要隐瞒的念头,在这一刻都被击得粉碎。 老人坐在木椅上,如坐针毡,似乎经历了巨大的折磨。 过了许久。 他幽幽道:“宁先生,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关于‘韩约’的密谋,全盘托出,但只有一个请求。” 宁奕笑着嗯了一声,忍不住在心底讥讽,这姓卓的老头,倒是为了求生,无所不能,胆大包天,百无禁忌,被自己捏在手里,就彻底把东境卖了,连韩约的大名也敢直呼。 不过这样的墙头草,倒向自己,也没什么不好。 敢捏着鼻子骂韩约,还真的能讨宁奕欢心。 “此事之后,把我送到中州,我想与东境彻底脱离关系。” 宁奕望着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卓先生犹豫片刻,伸出一只手,从自己的眉心,拽出一道猩红长线,就像是之前施展那座魂念阵法一样……这道猩红长线出现的刹那,虚空便燃烧起来。 这是一股奇异的力量。 “琉璃山的那位大人,称它为‘地狱火’。”老人的瞳孔在火焰燃烧之 下,逐渐变得猩红,声音也变得燥热,这一缕极小的火苗,都蕴含着恐怖的高温,似乎放其燃烧,可以将整座客栈都烧起来,难以想象,若是火源在此,会变成什么景象。 “如你所见,这缕火焰的力量极其强盛,就连虚空,都可以焚烧。但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失去了火源,其他的火种存在不了多久。” 宁奕眯起双眼,仔细端详。 的确,这缕被称作“地狱火”的东西,不负盛名,要论焚烧的剧烈程度,似乎可以与“妖域”的朱雀虚炎媲美,但两者之间有着极大的区别。 本质上的区别,就是朱雀虚炎,是极其纯粹的火焰。 而这缕猩红之火,则像是掺杂了诸多杂质,极其不稳定的爆炸物,随时可能炸开。 易燃易爆炸。 “你们要找‘火种’?”宁奕面无表情道。 “东境的大部分山头,都分到了一缕火苗,受命寻找火种的消息,那位大人对此事看得很重……七天之后,就是火种收回之时。”卓先生纠结之后,老老实实道:“这缕火苗,是从灵山内部流出的,如果被灵山发现了,后果会很严重。” 宁奕不动声色,平静望着老人。 “东境灵山的盂兰盆节,会在半年之后举行。”卓先生轻声道:“琉璃山的某位大人,原本想找灵山‘借’一点火。” “这缕火苗的‘失踪’,直接关系到灵山的反应,此事的成败。”老人幽幽叹气,道:“宁先生,我地位卑微,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宁奕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里的话,他当然不会都信。 其中真假,自会慢慢去辨……至于灵山的“盂兰盆节”,宁奕是早有耳闻的,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他此行要去寻的虚云大师,就在灵山宗门之中,支持各项事务,东境的“借火计划”,这一点多半是真的,届时见了面,一定要将之告清。 “宁先生……不知我?”白袍老人有些口干舌燥。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急,再等等。” 卓先生瞳孔微微收缩,神情还是故作愕然,道:“等什么?” 宁奕淡然道:“当然等你要请的那位‘靠山’到啊。”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宁先生才是真剑仙 ..,最快更新剑骨最新章节! 这句话,话音落地。 卓先生的面色陡然变了。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 客栈之外,风沙席卷,声势浩大。 井月神情平静,站在地上,抬起一只手,十二把飞刀瞬间掠出,护在自己儿子的面前,铛铛铛的沙粒敲打在刀身之上,竟然带着极其浓烈的肃杀意味,若不是飞刀护体,井宁的面容恐怕瞬间就会被毁去! 下一刹那,整间客栈,拔地而起,木屑抛飞,无数沙尘如浪潮一般,将几人淹没,除却井月,井宁,宁奕,裴灵素,卓先生之外,其他的所有生灵,在沙粒的吞噬之下,连一个呼吸都没有支撑过去,直接化为破碎的白骨。 黄沙席卷。 狂风呼啸。 鬼哭狼嚎。 最终归于平寂—— 一位磅礴身影,在沙尘暴的中心凝聚,隐约成型。 东境五灾十劫。 尘劫,尘魔君。 宁奕在望月井,听那位赴死山二当家,颇有些炫耀意味的提到过这位命星大修行者的名号,此刻他一只手按在卓先生的肩头,这位老人的面色已是一片煞白。 “这就是你要等的‘救星’?”宁奕有些惋惜地开口,“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借着释放火焰的机会,传递出一缕魂念,这是宁愿在东境苟活求生,不愿去天都享受荣华富贵咯?” 事实上。 他也根本就没有要放走卓先生的意思。 老人的神情一片青白,到了此刻,他的语气竟然还强硬起来。 “宁奕……你得罪了韩约先生,现在迷途知返,说不定还有得救……” 被宁奕捏在手里,老人的身子都在颤抖。 但是多年的认知告诉他,这里是东境。 宁奕在东境的名声很差,这厮是个杀人狂魔,他根本就不相信,泄露了东境的秘密,自己还能安然无虞回到天都,就算宁奕肯放人,他也没办法活着离开这里。 宁奕哈哈笑了起来,他看着老人,遗憾道:“也就是说,你刚刚说的话,完全不能信了……那真是有点可惜呢。” 宁奕的手指微微发力,“咔嚓”一声,卓先生一整块右边 肩头,直接被金刚体魄捏的粉碎,他痛得额头渗出冷汗,几乎要跪在地上,面色白得能渗出水来,耳旁却传来了漠然的声音,“我不会杀你……但你很快会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感觉。” 卓先生跪倒在地,他眼前掠过了一道黑影。 井月快步走到了宁奕的身前,十二把飞刀,化为一道虚影,倏忽掠来,随着他抬起手指的动作,在面前化为一片刀锋屏障。 矮小男人的背后,井宁咳嗽着趴在黄沙之中,周遭是一片废墟,被黄沙打翻的客栈,断壁残垣,半截露在沙尘之外的桌椅,少年郎找了一个长凳,重重竖着插入沙中,他靠着长凳站起身子,揉着双眼。 十二把飞刀,在空中纷飞,掀起一连串黄沙珠帘。 “原来是东境琉璃山尘魔君大驾光临。” 井月站在宁奕身旁,看着那漫天黄沙,一边开口,一边以神念传音。 “东境新立的五灾十劫,修为境界相当不俗……这尘劫实力,相当于命星二重天的大修行者。”月魔君缓缓传音道:“我这些年修为下跌,但拦住他不成问题,你们二位就不必犯险了,多谢这几日对阿宁的照拂,今日之后,山高路远。” 宁奕没有传音,而是直接开口笑道:“难道月先生还准备另外寻一处客栈,带着井宁跑路之后,让他当一个客栈小厮么?” 井月怔住了。 他微微转头,看着背靠黄沙之中的少年。 “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你肯定拦不住他。”宁奕淡淡道:“况且,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的……心灰意冷?” 月魔君沉默下来。 裴灵素放下茶盏,望着宁奕,幽幽道:“哥,风沙太大了,有些迷眼。” 宁奕对井月笑道:“稍等片刻,再行闲叙。” 远方沙尘呼啸,那位东境新上位的尘魔君,在“卓先生”的传令之下,从山头赶来,几乎是一刻未曾停歇。 那道磅礴的身影,脚踩漫天黄沙,掠至地面之时,一整座客栈尽数被掀翻,漫天碎屑,木桩在空中纷飞,无数龙蛇狂舞。 也这是这一瞬间。 宁奕一只手端起桌上茶盏,对月魔 君说了“稍等片刻”这四个字。 另外一只手拔剑出鞘。 细雪的剑锋迸发出清脆的炸响,连绵如瀑布水流。 神池破碎,不可轻易动手……这是离开北境长城之前,沉渊君对宁奕私下里的叮嘱,劈开天海楼后,宁奕像是走到了一条狭窄的死胡同之中。 当初的徐藏,舍弃了所有,只修行剑道。 于是剑心无比的纯粹。 现在的宁奕,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颗剑心。 但他面对命星境界大修行者的时候,仍然没有丝毫的畏惧。 拔剑。 出剑。 一道恢弘剑光,如大江大河,横扫而下,神性的光芒几乎要将整片天幕都砍得破碎。 黄沙倒卷龙蛇炸开,随着尘魔君降临而盖压下来的一整座黄沙城池,都在这一剑之下支离爆碎,后背靠在长条板凳之上的井宁,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 天昏地暗,一缕剑光。 收剑。 尘魔君的身子,那具命星二重天境界的鬼修身躯,直接被执剑者剑气劈砍的炸裂开来,连一声惨嚎都无法发出,连同体内的血水,怨气,都被浩荡的神性消融—— 沙尘之中一轮大日炸裂。 磅礴的炽热温度波及开来。 井宁的双眼流淌出滚烫的泪水,他后背抵靠着竖起的板凳,双脚深深插入大漠黄沙之中,劈头盖脸是无数沙尘,连同嘴里都满是拍打而来的沙子,少年呸呸呸怒骂着擦拭唇角,眼睛死死盯着宁奕端坐的背影,那把“细雪”出剑收剑之后就被按在桌边。 轰然一声。 天地之间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 什么是剑仙? 驭剑飞天,三尺杀人,这些年来见得不少,用剑气派的,潇洒的,数不胜数。 那些都不配叫剑仙,连剑修都不是……但今天井宁见到了。 宁先生才是真剑仙! (纵横出了个集卡活动,里面有熊猫哦~大家可以试着做一下任务,看看有木有幸运鹅能抽到熊猫,集齐12张卡片好像礼品还挺丰厚的。PS:听说打赏可以增加抽中概率)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井中月,镜中花 上 【“人道长生,算来世上何曾有。” “玉樽长倒,早是人间少。” “四百年来,历尽闲烦恼。” “如今老,再看年少,镜花水月,轮回叠倒。”】 …… …… 星辉垂落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内,披着轻薄白衣的少年郎,合上泛黄书页,平静看着镜子里那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面孔。 从额头,到眉毛,到眼瞳,到鼻子,再到嘴巴……没有一处,单独拎出来,算得上好看。 他的身材也相当矮小。 相反,他并不自卑,反而感谢上天给的这副容貌。 正是因为这张脸,他才能够平安无事的生活在巨灵宗内,才能够在南疆诸多魔头风云争霸的旋涡之中,安身立命,当一个最默默无闻的小角色,看管宗门内的一方灵药圃,每日只需要打理一些低阶品次的灵草,便可以领到补贴。 没有人会在意这样一个角色,也没有人会刻意为难这么一个小小的蝼蚁。 像这样的人,就是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影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够放开所有顾虑,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件事”里。 南疆很危险。 这里很安全。 长夜漫漫,黄灯古卷作伴。 这就够了。 …… …… 井月合上书页,脑海里还是“珑圣君”留下来的那些字句。 “人道长生,算来世间何曾有?” 这一问,有些落寞。 “珑圣君”并不是一个很有名的人,井月侧敲旁击的问过宗门内一些相熟的修行者,他的性格十分谨慎,为了提防被人发现异常,连询问的方式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大隋历史上,能够被称为“圣君”的,一般都是在南疆开宗立派的魔宗巨擘,因为“圣君”这样的名号,实在有悖天理,如果被大隋天都的皇族修行者听到了,在四境之内,恐怕会遭到雷霆之劫。 只有南疆,十万大山,逍遥王法之外。 由此可见,起“圣君”这个名号的,一定是位极其强大的修行者。 井月琢磨这几句话,已经琢磨了很久,这位“珑圣君”在思索的东西……他目前还没有办法理解,只不过能够大概看懂一二。 与“长生”有关。 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吃饱,不饿肚子。 其实井月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至少凭借着自己现在手上的这半部“仙法”,哪怕离开巨灵宗,也足够吃饱肚子了。 拜入巨灵宗七年。 他捡到“珑圣君”的秘典,也已经有七年。 这位在大隋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来的“大修行者”,在南疆留下的这部秘典,竟然与魔道修行无关,看样子是一部纯粹的神念修行秘术。 不需要点燃星辉,便可以修行……只不过修行神念的时候,需要承担巨大的痛苦。 修行,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灵山和魔宗的修行者,锤炼体魄,其实就是将自身的肌肉撕裂,然后凭借着生机再重组,在痛苦之中一次又一次的变得强大。 人就是这样的一种物种。 这部秘典名叫“大衍”,一共有十层境界,井月如今已经修行到了第九层,这十层境界,想必对应的就是巨灵宗内的十境,他很清楚,在十境之上还有更高的层次……但是这部秘典,就只记载到这里。 一部残缺的,但对井月来说完全足够的秘典。 他修行大衍秘典之后,利用自身的神魂,窃学了巨灵宗的基础聚灵法门,也开启了星辉修行的道路,谁都没有想到,在南疆巨灵宗,一座不起眼的药圃里,竟然会有一个少年,藏得如此之深。 每日笑面迎人,唯唯诺诺。 井月待在巨灵宗药圃内,几乎不出门,但其实他什么都知道,神魂秘典带来的巨大便利,就是能够听得清方圆数里内的风吹草动,宗门内的大人物绝不会来这种地方,取药的事情,也都是由他们贴身的童子来做,而这些侍奉童子,就是巨灵宗内消息最灵通的探子。 井月知道宗门内,有哪些惊才绝艳的天才,师兄,突破了七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也知道巨灵宗的那位大长老,又收服了何等宝贝,放在哪座殿内炼化,等待着宝物归位的那一刻。 宗门内的派系之争,几位天才为了资源,宝器,女人,打得不可开交。 他就像是一个翻书人,待在巨灵宗,平静看着一切的发生。 这一切都与他有关,因为就发生在他的身边,派系之争也会波及到这座药圃的存亡,变动。 这一切也与他无关。 因为他从来就只是一个过客。 在捡到《大衍秘典》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井月的命运。 他会在巨灵宗渡过人生最卑微,也是最平稳的一段岁月,等这部秘典修行大成,就会离开这里,也离开南疆。 这七年来井月不曾修行魔道,他会把自己的过往抹除的一干二净,这样就能在离开南疆之后,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到时候去中州,去天都皇城,寻一处安稳而怡人的地方生活。 离开南疆真的很难。 不修行魔道,也很难。 这两点,井月觉得自己能做到。 躺在床榻上,井月觉得有些失眠,今夜是他十八岁的生辰之日,来到这世间十八年,看似人生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变化,但事实上这样的平淡,是一件极好的好事。 至少他已经很满足当下……每每听到药圃外的那些童子,拿着酸涩的语气讨论着在巨灵宗饱受推崇的那些准圣子们,再想到这些“天骄”,修行境界也不过是七境八境,井月的心情就会很美好。 在自己看来,巨灵宗的天才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 还比不过一个小小药圃里的采药人。 书上说……这是锦衣夜行。 嗯。 锦衣夜行。 他很喜欢。 …… …… 巨灵宗的派系之争,其实倒也不复杂。 大长老苏长澈一脉,贯彻着老宗主顾侯的思想,不愿意分散山头,要坚持把宗门钉在“蜉蝣山”,南疆诸多魔头争霸,这一脉被称为保守派,他们不愿意去涉险。 少宗主“顾全”的这一脉,则是在老宗主病重 (本章未完,请翻页) 之后,提出了要接受蜉蝣山的意思。 如今的南疆,正是斗争最激烈的时代,十几座宗门,势力层次不齐,但凡有能力分一杯羹的,都想要站到台面上……因为那位“甘露先生”,从北境斩龙而回,获得了天都的敕封,成为了南疆有史以来第一位站在光明之下的鬼修。 南疆无数大小宗门,前赴后继,想要贴到东境琉璃山,去为那位鬼修第一人效命,替琉璃山添砖加瓦,如今看来是一件大好事,东境的灾劫还未归位,麾下的力量仍需填充,想要离开南疆,那么投奔韩约,便是最好的办法。 这就是“顾全”的想法,留着蜉蝣山作为根基,分开势力,去与韩约先生完成谈判,试着找到一座最大的靠山,然后结束巨灵宗在南疆不高不低的尴尬地位。 苏长澈当然是坚决反对,当年韩约离开南疆的时候,含着满腹怨念,南疆诸多山头曾经给这位“甘露先生”不少的苦头,如今风风光光证道而回,背靠势大的二皇子,但怎可能不记旧账?韩约明面上说是“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但春风吹逝野火犹存,巨灵宗如果真的去了东境,那才是真的“有死无生”,这位甘露先生的手段看起来不像是鬼修中人,反而像是灵山的仁慈菩萨! 这怎能信? 这两脉,之所以能够“势均力敌”的争执,是因为巨灵宗宗主“顾侯”,留下的旨令。 老宗主修行出了差错,如今神魂紊乱,许久没有出关,在闭关之前,曾经留下过一道旨令,宗内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大长老打理。 在井月眼中看来,这一切的走向并不难预测。 如果“顾侯”一直这么睡着,那么整座宗门的权力,会倾向于顾全这一方……这位少宗主的为人足够狠辣,而苏长澈根本就不像是一位魔教中人,被顾侯托孤之后,反而畏手畏脚,怕背上盗宗的骂名。 南疆的鬼修,表面上把义气挂在嘴上,真的像苏长澈这样两肋插刀的,基本上找不到第二个了。 但……井月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赞扬的。 在心底他只觉得这厮蠢不可耐。 春光灿烂的,十八岁生辰的这一天。 药圃里没有像平时这么安静,今日不是进药的时日,所以井月简单打理了药田,站在春风之中,舒展了一个懒腰。 正当他准备打开门吹吹风的时候。 “吱呀”一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嫩到,能够捏出水的俏脸蛋儿。 井月怔住了。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披着宽大黑袍的女子,女子背后背着一件巨大的“狭长之物”,黑布包裹,收拢之后像是一卷卷轴,烫着黑漆,她长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娃娃脸,脸颊两边还留着浅淡的婴儿肥,但故意板着脸,像是要威吓到开门的那人。 看到井月之后,女子也有些微怔,紧接着她就蹙起眉头。 “我是……” 自报家门。 在女子开口说完之前,井月就开口说了她未完成的话,“苏水镜,大长老苏长澈的女儿。” 苏水镜挑起凤眉,“你以前见过我?” 井月还没有从独处的状态之中回复过来,他看着女子好看的面容,如此近的距离,他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声音,下意识笑道:“见过,在宗门大典上,当然……你没见过我。再说,就算没见过,也听过你的名字,看过你的画像,试问巨灵宗内,还有谁不认识水镜姑娘?” 说这些话的时候,井月的笑容越来越盛,心脏跳动声音越来越大。 但这绝不是“心动”的声音。 相反,随着思绪的清醒,井月的心底已经沉了下来。 自己所在的这片药圃,平时里来来往往,会串门的,就是一些奉剑童子,侍奉大人物药炉的药童,或者年轻的书童,最多就是宗门的外门子弟,混得差劲的,去不了药殿,只能来这等破烂药圃里兑换药材……从来没有内门弟子会来到这里,更不用说像苏水镜这样的天之娇女。 她来做什么? 宗门内留意到自己了……是因为自己神魂释放的时机不对么? 不,不可能,自己每一次释放神魂,都是极其短暂,一闪即逝,而且踩准了时机,如果被发现了异常,自己早就暴露了。 井月的心思一念百转。 对面的女子幽幽开口,道:“井月,入宗七年,在‘白草圃’看守药材七年,今年生辰十八,看守药材四百一十二株。” 井月点了点头,道:“是。” 他低下头,连忙做出诚惶诚恐的神情,道:“您认得我?” “当然……” 对于这个问题,苏水镜根本就没有犹豫,她皱起眉头,干脆利落道。 “不认识。” 她怎么可能会认识这个药圃小厮? 而且长得还如此的……普通。 只不过第一眼的印象,却没有很差,这个少年与自己推开门看到的其他人并不一样,替巨灵宗看管药圃的,有着犯下重罪将功赎过的恶人,也有着年逾近百的老人,这些人的身上都沾染着腐朽的破败气味,这就是苏水镜为什么要板着脸的原因,她想要跟这些人划开界限……而眼前这个叫“井月”的少年不一样,他的五官虽然不好看,但身上却带着一股空灵的气质。 在南疆山门内,竟然会有这么“干净”的人。 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衫,干净利落的打扮,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就是干净。 纯粹的干净。 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人,如果单独拎出来仔细的看,也会发现不普通的地方。 苏水镜站在白草圃门前,皱着眉头审视着井月,少年低下头来,避免眼神的交接对撞,内心无数念头闪逝,耳旁响起了这位大长老独女不容抗拒的声音。 “抬头。” 井月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傻笑笑容。 “我在宗内名典之中看过你的名字,你不要误会,每座药圃的看守人,我都记下了……今日替父亲盘查药圃,每个人都要查,你也逃不过。”苏水镜淡淡道:“虽然你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但也不要心存侥幸。” “药圃有药材失窃了?” 井月下意识就开口问了一句。 苏水镜皱起眉头,冷哼一声,“不该问的不要问。” 井月连忙低头,侧身让开一条道路。 苏水镜进入白草圃,她看似无心的问 (本章未完,请翻页) 道:“寻道草在哪,养了多少株。” 井月迅速道:“左侧十三排,养了十九株,前些日子给天水峰书童拿走了七株,如今还剩下十二株。” 苏水镜一路前行,背负双手,步伐缓慢。 她再问道:“合一草……” “右十七,四株,合一草无人问津,养了已有一年之久。” 女子眯起双眼,这片药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共四百一十二株药草,多则近千株,少则三四株,南疆没什么好的,就是奇材异宝数之不清,巨灵宗内像这样的药圃,还有数十座,这还是最低阶的养药园,提供的都是低阶的药材,炼丹时候所需要的种类密密麻麻多达上百种,大小药殿还有十来座。 苏水镜在父亲的指导之下,从小对这些药材耳濡目染,烂熟于心,她一路在药园里行走,一路开口询问,语速越来越快,问的东西也不再只是局限于药材的数量。 “噬毒草养了几年,到了哪个阶段,开了几片叶,有没有长出‘琉璃心’?” 而跟在苏水镜身后的井月,面对这些盘问,同样语速极快的回答。 “六年,初成,十三片叶,至于‘琉璃心’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白草圃不可能养出这种品阶的噬毒草。” 井月一边回答,另外一边思绪早不在此。 大长老一脉的人来盘查药材。 自己刚刚的试探没有得到回应,但其实答案已经明显……想必是有药圃的药材失窃,引起了巨灵宗高层的注意,而能够得到大人物关注的,本质上已经与药圃无关。 而是与那位昏睡的宗主有关。 顾侯每日都会有人送药,而这位宗主什么时候醒来,直接影响到了派系之争。 短短的一小截路,井月的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了一出烂俗的权力戏码。 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 苏水镜忽然停住脚步,回过身子,思绪飘飞的井月,来不及止步,下意识撞到了对方的胸怀之中,身材矮小的某人,只顾低头走路,忽然觉察到一片绵密的温暖……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浑身炸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狂风席卷,百草折。 那道巨大的狭长之物,被苏水镜瞬间反手握拢,黑布炸开,将他击飞而出—— 毫无防备的井月,下意识就想动手反击,这股念头紧接着就被他死死扼住,同一时刻,他看清了那道漆黑物事……黑布抖散之后,露出了一柄巨大折扇,里面叠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箓,然而面对一位看守药圃的下人,苏水镜根本就没有施展符箓。 “轰”的一声。 石灰簌簌。 身子骨羸弱的井月,后背重重撞在一面石壁之上,他揉着自己的胸膛,痛苦的咳出鲜血来。 收扇之后,苏水镜讶然的“啊”了一声,俏脸通红,她愤愤看着眼前被自己打飞的少年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刚的一番盘问。 她发现眼前的少年,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这七年来看守药圃,这个少年竟然能够清晰的记得每一株药材,甚至连一些进阶的秘闻,都有学习,这一点简直匪夷所思,前些药圃,看守的那些人,一个个浑浑噩噩,把这个事情当做消磨生命的无趣任务,一问三不知,连盘查清楚也很难做到。 这个少年不一样。 很不一样。 她刚刚想开口夸赞一下,紧接着就感受到了“异常”,作为巨灵宗的天之娇女,最柔软的地方遇到了“侵袭”,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摆出了防守反击的姿态。 然后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白草圃的不远处,那一面石壁,少年痛苦地靠在壁面,灰头垢面,烟尘从墙头落下,那件干净的衣衫也落满了灰尘。 井月咳嗽着,断断续续道:“水镜姑娘,在下若没有记错,三天前,‘秋荔圃’似乎有一些异样……若真的是药材有所丢失,你可以从那里下手。” 苏水镜的面颊有些发烫。 烟尘摇曳之中,那个少年揉着胸膛坐了好久,似乎是在沉思什么:“三天前子时深夜,秋荔圃有夜客到访,在下睡得浅,那一日正好睡不着,提灯出来闲庭信步,恰巧听到了秋荔圃内的对话……大概是约了再过一周,还会见面,或许是在下多疑了,水镜姑娘若是有心,便可亲自去问,若是对方坦诚以待,那便无事,若是有所隐瞒,那么一切便清晰明了了。” 苏水镜皱起眉头。 她有些狐疑的看着井月。 井月缓缓扶起双膝,柔声道:“若是不信,屋内黄灯可作证,素来熬夜,阅卷。” 女子微微偏转头颅,望向井月所在的木屋方向,门户摇曳,里面摆放着一张残破的书桌,黄灯如豆,浓浓的油垢做不了假。 她轻轻呢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这个叫“井月”的少年,谈吐也好,学时也罢,比起药圃的其他人,要好上太多。 她点了点头,把自己脸上的歉意收敛。 父亲曾对自己说,在宗门内做人行事,无须太过和善,升米恩斗米仇,若是从来不给人好脸色看,偶尔施展好意,那人便会一直记着自己的好,若是一直待人好,一日若是不如往常,反而会被人念着“恶”,好人想成佛需要千难万难,坏人想成佛只需要放下屠刀。 这些大道理她还听不太懂,但板着脸走就没错了。 苏水镜故作淡漠道:“知道了。谢谢。” 井月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水镜瞪大双眼,凤眸含怒,嗔道:“你在笑我?” “没有没有。” 井月连忙摇头,咧嘴道:“我想起好笑的事。” “你分明在笑我,你都没有听过。” 井月索性不再掩盖,哈哈笑了起来。 苏水镜沉默站在烟尘之中,鼓起腮帮子,攥着巨大折扇的手指,骨节噼啪作响。 井月连忙收敛笑意。 苏水镜拽着折扇离地,黑布倏忽飞来,重新化为一片片符箓,将扇子包裹,背负在背后,一言不发的离开。 离开院门的时候。 她的心微微悬了起来,拎起了莫名的期待。 而井月没有让她失望。 井月躬身一揖,认真建议道:“水镜姑娘其实可以多笑笑,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井中月,镜中花 下 是夜。 庭院寂静。 井月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黄豆灯火摇曳扑闪,他翻阅《大衍秘典》,头一次因为心境紊乱,觉得读不下去。 珑圣君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在大衍秘典之中,留下神魂修行的术法窍门,也在书页上刻录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人生感悟,这些年来,井月修行着神海,也咀嚼着这部秘典里的琐碎信息……据他的猜测,珑圣君肯定是超脱十境的人物,至于到底走到了哪一步,到底有没有跻身星君,还是走到了更高层次,就不得而知了。 井月知道,南疆里的那些大魔头,能够开山立宗的,都是超脱十境的人物。 而如今风头最盛的那位“甘露先生”,则是打遍东境无敌手的魔君。 珑圣君,敢自称圣君……怎么也该有个星君修为吧? 毕竟也是经常在书页里探讨人生终极价值的存在,什么长生啊,轮回啊,听起来怪唬人的。 以往,井月还会顺着珑圣君留下的字句,思考一二。 神海向下蔓延。 今天他没心情。 苏水镜离开白草圃之后,井月其实很想知道,在她去往秋荔圃之后,发生了什么……但井月向来是个无比谨慎的人,哪怕修行神海有成,也绝不会轻易释放神念,以免招来麻烦。 他对苏水镜说的话,全都属实。 只不过他可没有闲庭信步,而且窃听的习惯。 他都是光明正大的放出神念去听。 秋荔圃内有异样……看守那片药园的,是一个名叫“古三”的中年男人,当初在宗门内犯了戒律,被贬至此地,那个男人曾经修行过鬼道术法,只可惜学艺不精,大约只有五境六境这个样子,而且在人前喜欢藏拙,宗门内大部分的修行者,都觉得这厮只有三境修为,就连“中境”的门槛也不曾踏破。 巨灵宗内的等级制度森严。 苏水镜是大长老的独女,身上肯定还带着诸多保命宝器,像那把折扇……今日白日里的见面,井月险些就出手反抗,若是出手了,那便露馅了,他一个看守药圃的小厮,从未修行过巨灵宗功法,断不可能拦得住苏水镜的招式。 那把折扇,看起来品秩不低,大长老留给自己女儿的宝贝,在十境之内恐怕是横扫无敌了。 那几位准圣子,应该都没这等待遇。 念及至此,井月不禁啧啧感叹,投胎还真的是一门学问,这要是落户在富贵人家,许多事情,无须奋斗,伸手便可轻易拈来……在巨灵宗待了七年,他慢慢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年幼时候,他曾天真以为,没有什么,是“努力”不可去跨越的。 现在他倒是看清楚了,哪怕有人把热血都抛出胸膛,洒满衣裳,也没有办法去逾越生下来就注定的那道沟壑。 …… …… 井月推开门户。 心烦意乱。 他脑海里有一张慌乱失措的面容挥之不去,那位高高在上的苏水镜大小姐,今日意外的来访,让他的心境出现了一些问题。 “这可不行啊……” 他打了一盆冷水,用力拿湿毛巾在自己的脸上擦拭着。 “大衍秘典还剩下最后一个境界,离开巨灵宗,恐怕就很难找到下一个如此安静的栖身之所。”井月看着水井里那张摇曳的面孔,井底的那个少年也凝视着自己,眉眼里满是淡漠和平静,心境随着水波荡漾的消散,一点一点恢复平静。 “但留在这里,还要多久才能破境?” 他的心底有些挣扎。 按照他的计划,以他药圃小厮的身份,离开巨灵宗,也不算难,总不会有大人物刻意来为难自己,只不过南疆十万里大山,长途跋涉,实在是前途未卜,他不清楚自己的修为,放在南疆到底算得上哪号货色……井月在做一件事前,总得做好应对最坏结果的打算。 如果能在巨灵宗,把大衍秘典修行到最高境界,那么便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之一。 他做到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 还有什么,比安安静静的苟在这破烂宗门里,更安全的事情? “井月啊井月,要冷静下来……” 他用力的拧了一把自己面颊,沉声对井底的少年开口嘱咐道:“大道修行,不可分心,儿女情长,终究只是浮云。” 沉默了片刻。 井月又自言自语的嘲讽笑道:“才见了一面而已,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 …… 一个人有心事,是睡不着的。 除非足够的累。 在井月的《大衍秘典》里,有一门神魂修行法,叫“渡苦海”,这门术法与南疆某个极其罕见的灵药撞了名字,是珑圣君独处的法门,事实上这的确是一门无比玄妙的修行法门。 封锁神海的所有入口,把所有的神念引到一起……由气态凝聚,压缩,修行者不断感受“神海”的存在,若是能够感到“水滴”的诞生,那么便算是成了。 这是一种极其艰苦的,修行神海的方法。 《大衍秘典》上明确说了,这是一种万分危险的,不建议单独尝试的修行法门。 井月第一次尝试修行“渡苦海”,是在一年之前,神海封闭之后,他艰难凝聚出了一滴水滴,整个过程的确难熬,神魂如同坠入万丈深渊。 此门术法,如渡苦海。 此后整整一年,他都没有继续尝试“渡苦海”。 今夜是他的第二次尝试。 凝聚出第二滴水滴,比之前要容易许多,但……仍然无比煎熬。 好在,井月本就不是为了修行的,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他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又是春光灿烂的,崭新的一天。 还有那个如沐春风的,熟悉的人。 井月有些错愕地看着推开白草圃,把这里当做自家家门的水镜姑娘,一大早他刚刚睡醒,打了清水洗脸,炖了花草粥,还没来得及吃,这位苏大小姐就“大驾光临”了。 还拎了两壶酒。 大大咧咧踹开井月白草圃的苏水镜,环顾一圈,找了张小破烂木桌,把两壶老酒往桌子上一坠,笑盈盈道:“特地来谢你的。” 井月神情无奈,他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他来巨灵宗,就是为了低调修行的,这苏水镜大小姐自带光芒,往这一赶,大家都留意到了“白草圃”,这对自己而言,可不算是好事。 苏水镜正襟危坐,连忙解释道:“昨天去了‘秋荔圃’,大有收获。” 井月“嗯哼”了一声,问道:“古三全都招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不不……”苏水镜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在面前摇了摇,“相反,他一个字也没招。” 井月默默蹲下来,拿着自己的小瓷碗,盛了一碗粥,细嚼慢咽,平静看着这位大小姐。 “他说这一周都无人来‘秋荔圃’。”苏水镜笑意不减,“他对我说了谎,所以我咬定他了。现在就差证据,你昨天说的是……时隔一周,还是深夜子时?” 井月低垂眉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的。” 苏水镜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小木桌上的那两壶酒,“喏,我老爹最喜欢的‘竹节酒’,特地拎来送给你的,这酒可宝贵着呢。” 井月摇了摇头,道:“这么宝贵的东西,我不能收。更何况,我不喝酒。” 井月从不喝酒。 他绝不会做让自己“不清醒”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酒量多少,也不想去冒这个风险,如果在“微醺”的状态下,他露出了破绽,让人发现了自己身上的秘密……那么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这一条道路。 “啧……”苏水镜眯起双眼,她试探性问道:“姓井的,你准备在白草圃待一辈子?” 井月心底一震。 他皱起眉头,缓缓思索起来。 少年拧眉苦思的面容,落在了苏水镜的眼里,这位大小姐很顺理应当的认为,这位打理药圃的少年,待在这里只不过是没得选。 于是她抛出了自己的橄榄枝。 “我可以让你正式成为巨灵宗的弟子。” 苏水镜认真道:“你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你很聪明,天赋应该也不会太差,只要你愿意修行,很快就可以由外门踏入内门。” 她顿了顿,看着这间破旧的茅草屋,幽幽道:“到时候,你就可以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 井月抬起头来,他顺着苏水镜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石壁,这件草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破烂的古籍,一面有些生锈的铜镜,一张随时可能倾塌的木床,还有数量庞大的,整整齐齐堆放在地的书卷。 井月沉默片刻,生硬的回绝,“我觉得这里很不错……更何况,我只会打理药圃,而且我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 他根本就不想与这宗门内的人扯上联系。 外门弟子?内门弟子? 就算是把巨灵宗的圣子让给他……他也不感兴趣。 只不过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开口,如果眼前的苏水镜起疑了,那么原本很简单的事情,便会变得复杂起来,自己辛辛苦苦的蛰浅,就功亏一篑,离开巨灵宗的计划被迫要提前,而且恐怕会横生事端。 他只能拿这个理由去拒绝。 “拜托……这里是南疆啊。”苏水镜有些无语,她一手扶额,看着眼前缄默的白衣少年,没好气怒骂道:“你不会以为,看几本书,就能考个探花郎,然后被大隋的朝堂接走吧?” 井月默默不说话。 他还真的有这个念头……如果能去到中州的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苏水镜对着井月说了好些时候,这位极尽宠溺于一身的大小姐,很少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上心,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想改变这位穷苦少年的人生。 井月的心底,其实感受到了一些温暖。 他看得出来,苏水镜是为了自己好。 最后事情的演变,不得不通向一个“摇摆”的结局。 “水镜姑娘……此事,容我再考虑一二。” 苏水镜咬了咬牙,看着这个榆木脑袋。 她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竟然会变得如此复杂,而且艰难……以她的身份,随便去到哪件药圃,找哪位童子,让其加入外门当弟子,谁不是感激流涕,谁不是跪下来哐哐磕头? 这天大的狗屎运,落在井月头上,这厮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巨灵宗的门规极其森严,她的父亲又是一个看重条条框框,诸多规矩的人。 苏水镜一只手放在衣襟内,取出了一本泛黄古籍,她沉沉道:“我知道你记性好,这本古籍,你拿去看了,速速记下来,不要对外宣扬。” 井月瞳孔微微收缩。 这本《聚灵术》,是巨灵宗内上乘的修行术法,原本苏水镜准备,今日清晨来叩门,说出此事,井月同意之后,就传授术法,算是领其上路,现在这榆木脑袋一拖延……不过也没什么,先教了,不告诉他人,难道这姓井的还真准备当一辈子药圃小厮? 井月的眼底有些动容。 南疆术法往外流传,是大罪,巨灵宗门规森严,偷偷传授术法给自己……这件事情若是被发现了,恐怕在派系之争中,会连累苏水镜的父亲。 他沉吟一二,准备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样不妥……要不。” “要不什么要不?”苏水镜瞪眼,一拍桌子,“给老娘学!” 井月脸皮哆嗦了一下。 他其实早就以神魂之术,窃学了星辉术法,只不过苏水镜给的这门《聚灵术》,的确比自己窃学来的要强太多。 默默念了一遍,井月发现自己的星辉境界,还可以更加扎实一些,稳扎稳打,替换法门之后,拔高一个小层次,不成问题。 “看完了?记住不要外传。”苏水镜阴沉着脸,起身准备走,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以你的资质,初境应该不成问题,好歹有些自保能力,在巨灵宗谁敢欺负你,就报我苏水镜的名字。” 井月苦笑着点头,提醒道:“酒。” 苏水镜摆了摆手,道:“留在你这,这几日我跟山头那边的人起了些矛盾,到时候想喝酒就找你。” 井月挠了挠头。 他目送这位水镜姑娘离开,还有木桌上的两壶酒。 井月觉得心神不宁。 …… …… 接下来的一周,几乎每天苏水镜都会来找自己。 只不过让井月还算放心的是,这位大长老的独苗,还算聪明,每次来的时候都悄无声息。 苏水镜在“监察”秋荔圃。 她每日偷偷下山,在井月的“白草圃”待上一会,教导这位药圃小厮的修行,顺便去秋荔圃布置阵法,她的符箓之道,修行的相当不错,每日偷偷去转悠一圈,把各种各样的监察符箓都贴靠在古三的那座庭院内。 另外……苏水镜还是一个小酒鬼。 井月没见过女子喝酒的。 苏水镜说他见识短浅。 井月没反驳……因为他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别说女子喝酒,就是这世上的女子,他也没见过几位。 这样的日子,一开始有些担心 (本章未完,请翻页) ,井月时刻提防着这位大长老独女,给自己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担心着自己白草圃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苏水镜待的时间并不长,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刚刚踏上修行路的小白。 而井月也顺延着她的想法,找到了“拜入巨灵宗”的解决途径。 只要你足够的废物。 那么就没有宗门会愿意收你。 苏水镜给自己《聚灵术》。 好。 我学。 苏水镜给自己“启境丹”。 好。 我吃。 这位大长老的女儿,家底丰厚,资源优渥,她用尽自己一切力量,去帮助井月修行,但井月的表现……就像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再珍贵的丹药,吃下去也没有反应,再强大的功法,也不能生出感应,这世上的修行法,像是对这个少年关上了大门,连一丝希望都看不到。 苏水镜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井月的表现十分平静,他适度的表露出了自己的失望,还有贴心的劝慰。 “要不……就算了吧?” 苏水镜忽然觉得很恍惚,她看着自己面前那个神情温和语调轻柔的少年,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被上天抛弃的修行弃婴。 井月在安慰自己??? “井月……你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比超脱十境的大修行者还少吗?” 太离谱了。 这么多的资源,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上天关上了井月所有的门,然后把窗也锁死了。 井月露出了深藏功与名的苦笑。 他的境界高出苏水镜一大截,刻意隐藏修为……这些丹药,术法,自然不会展露出所谓的效果。 他要做的,就是让苏水镜看清楚。 他井月是一个不能点燃星火的废人。 这样,巨灵宗就不会再收留他。 他觉得苏水镜会死心。 “等这件事情结束……我就去问问我爹。” 黑衣姑娘痛苦的揉了揉自己的脸,“像你这样的人,比命星还稀少……但很不巧,我爹就是一位命星,你的‘病症’,他应该有办法治。” 井月的笑容忽然就消失了。 苏长澈是命星。 在大修行者的面前……自己伪装不了。 “顾侯宗主,每日会有专人喂服药物,此事由顾全负责……我其实觉得,宗主的昏睡不醒,与少宗主有关。”苏水镜眯起凤眸,寒声道:“只不过我爹是个老顽固,他不准我说这种话,煽风点火,影响宗内的情谊。” 井月在心底止不住的冷笑。 这大长老,何止是义薄云天,简直是腐朽愚善……自己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世上没什么情谊是利益不能取代的,哪怕是父子之情,也要看天平那一端的筹码是多少。 他没见过顾全。 但若是能做出荼毒生父这种事情,这位少宗主,面对自己的敌人,定然是更加残暴。 苏长澈若是失败了,连同这一派系,全都没有好下场。 就算井月要在巨灵宗扎根……也会考虑清楚,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似乎跟顾全这种站在一边,才是明智之举。 回转念头过来。 他看着苏水镜,试探性道:“你要找出证据?” “秋荔圃是一个线索,背后一定会牵扯出一条巨大的脉络。”苏水镜平静道:“药殿里炼药的药师,还有这一连串意志的传递……我拿到这些证据之后,我爹应该就会相信我了。” 幼稚。 太幼稚。 井月在心底想,这小姑娘跟她爹实在有些像,出身魔宗,身上却还带着春花一样的灿漫。 这实在是一种悲哀。 找到证据又怎么样,人家已经开始下手了……还怕暴露吗?揭开证据的那一刻,应该就是彻底“开战”的时刻—— 由此看来。 自己能够待在巨灵宗的时间,的确不长了。 派系之争,毫无疑问会涉及到利益的重新划分,自己所在的药圃再小,也是一块肉,到时候全部资源的重新洗牌,也会牵扯到自己,引来不必要的关注目光。 井月用小拇指去想,也能猜到最后的得胜者,必定是心狠手辣的那一方。 这位纯良可爱的苏水镜姑娘,还有其愚善的父亲,一定会被顾全狠狠击倒。 他觉得有些惋惜,因为要收拾行李准备走人了。 大衍秘典的最后一层,还差一个小小的隔阂。 最后一道门槛,看来是无缘在巨灵宗踏破了。 井月恍惚之间,听到了少女的声音。 “喂……” 他回过神。 苏水镜叩着桌面,“凶神恶煞”,恶狠狠道:“你说的啊,今夜子时,那人还会再来的,对吧?” 他下意识点头。 “要是没来,我这一周的布置白费了,到时候要找你算账的。”苏水镜有些紧张,她一只手按在巨大黑布包裹的折扇一端,吸气吐气,“要是来了,算你立了大功一件,我一定会带你进内门,就算没法修行,跟我爹说清楚,也可以破例的。” 井月苦笑道:“已经浪费了这么多资源……” “不是这样的。” 他忽然怔住。 一只手按在折扇上的少女,缓缓起身,她认真望着井月,“你值得更好的生活……不要看低自己,也不要放弃自己。” 井月低垂眉眼,轻轻嗯了一声。 他纠结了很久,叹气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苏水镜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离开庭院。 白草圃有风刮过。 井月孤零零站在院内,他披着单薄衣衫,回头看了看。 其实也没什么行李可收拾的。 这些古卷,早已经背完了。 一面铜镜。 一盏枯灯。 几件旧衫。 如果要走,那么就一个人走好了。 井月默默地想,或许……还可以再加上一个人。 屋阁内的铜镜,波澜不惊,倒映出满世界的光线曲折。 十二个时辰,日落月升,斗转星移。 井月在这里待了七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孤独。 白草圃内,草屑纷飞。 古井里的月光聚了又散,铜镜里的春花开了又枯。 如果你不伸手,去握住井底的月光,去攥拢镜里的花瓣。 那么一切都是虚妄。 (本章完)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出鞘杀人不靠刀 井月从不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 譬如……在不清楚周遭环境的情况下释放神念。 这是“大忌”。 哪怕井月的神魂之术已经修行到了极高的境界,但贸然动用《大衍秘典》,很可能会被更强的人盯上。 他只是一个药圃小厮。 那么便做好药圃小厮该做的事情……松土,浇水,少出门,多,这七年来他就是这么过的。 但苏水镜离开之后。 井月回到书桌前,思考很久,已经无法静下心翻书,最终匆匆离开了自己的“白草圃”。 夜幕降临。 但还没有到子时。 披着单薄白衫的井月,拎着灯笼,漫不经心绕着整座大药圃转了起来,这里一共一十八座药圃庭院,秋荔圃和自己的白草圃相距三座庭院,间隔不远,南边是一片荒野,这些药圃本就建在蜉蝣山的外围,外门弟子才偶尔会路过,今夜月色不甚明显,往北边看去,是一片片轻纱般的雾气。 月黑风高。 井月在排查“神念”,他要确保,自己今夜的神魂释放之时,不会被巨灵宗的大人物发现。 他有些担心……苏水镜的安危。 身为一个药圃小厮,能够隔墙听到秋荔圃的些许对话,已经有些不合常理,如果井月再告诉苏水镜,自己把古三的行踪,每日做的事情,都掌握的一清二楚……那么自己的秘密也会暴露。 顾全给自己的父亲送药。 神魂受损,要配的是“安魂”,“养神”一类的药物,但是这位少宗主,特地从冷清偏僻的外门药圃内,取走“损念”功效的药草……这种药草,在白草圃内根本就没有培养,药圃内药材的珍稀程度,根据看守小厮本身的造诣来判定,内门的那些药殿可不会浪费资源。 古三又是一个受到贬黜的罪人,他有育药的资格,便已经是一件离谱的事情。 这些药材,本就是为了送往“顾全”那里而准备。 如果抓住了古三,那么便等同于抓住了这条阴谋河流里最下游的那只虾米……苏水镜的想法一点也没有错,但她唯一的问题就是。 太天真。 这会惹上杀身之祸的。 这些“药”……是用来“杀死”宗主的。 顾全已经做了这种事情。 那么杀死苏水镜,又算得了什么? 拎着灯笼匆匆行走的井月,像是黑夜之中沉默的影子,他根本就没有回到白草圃,而是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十八座药圃之间,袖袍里甩出一张又一张的符箓,这七年来,他不可能只做一件事情,修行神魂终究只是辅佐之道,神魂大增给他带来的好处就是刻画符箓速度的大大提升。 他积攒下来的符箓,能够堆满一整座小木箱子。 一张又一张的符箓,在十八座药圃间飘荡,缓缓落入泥土之中,入地即化,如春雨一般消融,润物细无声,这些符箓既有着屏蔽外界魂念的作用,也有着“其他”的功能……井月每甩出一张符箓,自己的面色便苍白些许,这可是极耗心力的“苦活”。 同时驾驭数百张符箓,对神海的要求极其苛刻。 负担很大。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回到了院子之中,清扫茅草屋内堆叠在地上的一层草屑,然后双手缓慢发力,用力掀起被草屑掩藏的铜皮,在深浅约莫三尺的“地下窖”内,取出了一个青铜箱。 青铜箱内,上下叠放着三把生锈的破烂古刀,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财产”,这三把刀虽然生锈,但刀身倒并未损坏。 他脱下了自己的白衣。 换上了青铜箱内的一身黑衣。 这是他很多年前就准备好的东西。 如果离开巨灵宗,他就会换上这一身衣物。 …… …… “这次要什么?” 秋荔圃的院门,在子时准时打开,盘膝坐在草庐之中的古三,神情平静,望着黑夜之中的来者。 “腐魂草,断魂根。” 阴柔的声音,随着大袖长袍一同踏入秋荔圃内。 古三的神情变了,这次来的人,不是罗浮殿的奉剑童子,而是…… “小陈大人。” 来者是罗浮殿的主人。 少宗主顾全的左膀右臂,如今在宗门之内,赫赫声名,有望争夺圣子之位的“陈龙泉”。 巨灵宗的“圣子”,与大隋内地的圣山不同,并非是血脉相承,只传给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弟子,作为年轻一辈的天才人物,最终归入“戒律山”。 巨灵宗宗主顾侯一百三十岁,创立宗门之后才堪堪生子,少宗主如今五十有余,放在修仙界中并不算年迈,但事实上圣子之位倒是与他无关……若是宗主病逝,整座巨灵宗,蜉蝣山,都将被顾全握入手中,戒律山内则是聚集了巨灵宗历代的所有天才。 如今“圣子”之位空悬,陈龙泉若是在“圣子”的争夺之中拔得头筹,那么顾全将在戒律山中也获得极大的话语权。 陈龙泉披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法袍,他自身的境界,在同辈人之中,已经遥遥领先,这次圣子之争,几乎也没什么对手。 圣子之争,其实也就是“党派之争”。 陈龙泉是少宗主一派。 至于大长老苏长澈,他生了一个好女儿,修行天赋相当不错,只不过巨灵宗内男女观念根深蒂固,圣子之争轮不到“苏水镜”,所以特地又找了一位年轻高手,名叫林意,据说修行境界亦是极强,能与陈龙泉争锋。 林意就是大长老的底牌。 那位“林意”,据说还是苏长澈相中的如意金婿,若是赢下圣子之争,恐怕就会许于名分,顺理应当的接手宗门事务。 想到这位“劲敌”,陈龙泉神情甚至连一丝紧张也无,满是平静。 他背负双手,望向古三。 缓缓开口。 “这里的药草,叮嘱过你,要照料好,少了哪一株,罗浮殿炼丹不成,你都难逃一死。还有,最近苏长澈查的极严,门下童子容易走漏风声……故而我特地来此。” 古三恭恭敬敬揖礼。 他望向这位“小陈大人”,心底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坦白道:“大人……前些日子,苏长澈的女儿来过此地。” 陈龙泉皱起眉头,威严的提高音调,嗯了一声。 古三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他沉声道:“只不过她看起来并没有起疑,照例盘查了这周遭的十八座药圃,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陈龙泉神情平复下来。 “放心。” 他幽幽道:“就算苏水镜发现了,也没什么。毕竟……连那样的事情我们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古三的神情释然下来。 他取出了“腐魂草”,“断魂根”,两种药草都放在一个黑囊之中。 古三向前走去,仅仅一步,耳旁便响起炽烈的风声,这位粗糙汉子的头颅倏忽被割离下来,血线迸发,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开,风刃席卷,带着黑囊抛飞而出。 陈龙泉背对秋荔圃的姿态未变,瞳孔却是猛地收缩,他的周身三尺,“噼里啪啦”绽放出无数阴阳符箓,那圈风刃砍在他的护体符箓之上,破碎开来—— 一只纤细雪白的手掌,一把攥住了那枚黑囊。 “陈龙泉啊陈龙泉。” 幽幽叹息。 苏水镜站在秋荔圃门外,双脚踩在门槛上,身形像是一根苇草,随时可能飘掠而出,她细眯起双眼,柔声道:“‘收音符’把刚刚的那一切都记录下来了……至于证据,现在在我手上。” 她望向这位巨灵宗的准圣子,眼神里满是失望。 “连那样的事情都做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苏水镜缓缓道:“宗内戒律森严,犯了此事,何等下场,你应该知晓。” 死寂声中。 背对苏水镜的那件黑白长袍,无风摇曳。 陈龙泉忽然笑出了声音。 并不是开怀大笑的那种爽朗笑声,相反……陈龙泉笑起来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渗人,上下两排的牙齿不住打颤,像是打磨刀锋一般。 苏水镜皱起眉头。 整座秋荔圃内,无数物事,剧烈震颤,大到古三的那座茅草屋,小到这药圃内的每一株草药,每一块土屑,每一片落叶。 “是啊……‘谋杀宗主’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做了。” 陈龙泉缓缓转过身子。 他面无表情,凝视着苏水镜。 “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呢?” …… …… “本来这一切,是一个柔和的,缓慢的过程。” “但因为你的父亲,这件事情被迫的要加快进度……宗内出现了一个掌握实权的异姓者。”陈龙泉注视着苏水镜,语气冷到了骨子里,“宗主长眠,少宗主接手宗内事务,巨灵宗扩张领地,拿下东境琉璃山的灾劫客卿席位,与大隋的皇室交接,一部分人先离开整片荒芜之地,然后整座宗门都搬离蜉蝣山……这片美好的宏图伟业,就算老宗主醒来,也只会觉得欣慰吧?最多只用十年,就可以改变巨灵宗这五十年来的困境,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苏水镜背后的汗毛已经立了起来。 她看似面容平静,但实际上神海已经开始慌乱,自从陈龙泉转身之后,她发现自己所准备的那些符箓,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效力”。 埋在秋荔圃周围地下的起爆符。 还有通知自己父亲的“传音符”。 井月口中的“异客”,她有过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位准圣子。 她等待已久,不可错失良机,贸然出手,然后现在她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之处…… 陈龙泉抬头望天,轻声道:“时候到了,送你上路。” 他踏出一步。 磅礴的星辉,席卷而出,封锁了整片秋荔圃药园,劲风呼啸,无形巨力直接将苏水镜牵扯到庭院之中。 陈龙泉抬起一掌,直接拍向女子。 他忽然竖起眉头。 一道布帛破碎的清脆声音,在耳旁响起,紧接着便是漫天风刃,随着黑布的炸裂。 苏水镜的那只折扇,陡然展开—— 女子的身躯,像是轻柔的风絮,她未做抵抗,只不过在贴身至陈龙泉面前之时,脚尖忽然点地,猛地改变方向,身子斜斜向下,身上的气息陡然变了,由一朵易折的玫瑰,化为一头俯冲的猛虎,背后的巨大折扇展开,折扇之间铺满刀锋一般的铁翎。 漫天寒光。 苏水镜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而是极致的冷静。 她是名门之后,在南疆下过好几次山,杀过不少魔头,也诛过妖灵,“身经百战”,此次的圣子之争,若非是女子之身,她也想与陈龙泉争上一争。 “嗖嗖嗖”的刀锋闪逝之音。 陈龙泉长啸一声,单脚踏地,他大袖挥拂,单以浑厚气机,便将这柄折扇震得倒飞而出。 那柄宽薄折扇,轻而易举便从苏水镜手中脱手而出。 陈龙泉眯起双眼,向着身下看去。 那位腰身对折,一只脚点地,面颊几乎要贴在地面的黑袍女子,神情恬淡,冷若冰霜,另外一只脚抬起,呈敲月之姿,踩在飞出的折扇之上。 苏水镜如负剑一般,俯低身子,两肩震颤,猛地甩袖。 两袖青蛇。 袖中藏剑疾射而出! 陈龙泉面颊一左一右,迸溅出两朵寒光,这位罗浮殿年轻殿主,抬起双手,按住两朵剑光,顺水推舟,将其“按”回苏水镜袖袍之中,两道清脆的衣袍碎裂声音响起,这两缕剑光来得快去得更快,瞬间洞穿苏水镜衣袖,插入大地之中。 “水镜姑娘……” 陈龙泉笑意绵绵,眼里满是森然。 他的话音陡然消散。 那柄巨大的折扇,在空中兜转一圈,竟然去而复返,而且无数刀锋羽翎散开,如一座狭小瀑布,迎面灌注而来。 陈龙泉面色铁青,原本踩定在地面上的双脚,向后退去。 苏水镜如一尾毒蛇,身姿摇曳,扑朔迷离,两人一前一后,瞬间就被折扇分离的刀锋淹没,刀光剑影之中,秋荔圃的地皮如龙脊一般起伏,掀起,无数草屑翻飞,刀锋擦破陈龙泉的面颊,划出细狭的血丝,也擦破苏水镜的衣袍,女子的拳脚指掌铺天盖地砸来,分心而用,一边以神海驾驭宝器,一边以肉身体魄近身厮杀。 陈龙泉的低吼声音被刀光淹没。 两人陷入角力之争。 这位被少宗主看好的年轻准圣子,天赋的确上佳,无论是神海还是体魄,都是上上之选,拳拳到肉,与苏水镜对撞在一起,在南疆宗门之中,尤其是鬼修,体魄修行之术乃是最重要的一环……巨灵宗内,铸造金刚肉身,乃是独门秘术。 陈龙泉的身上,泛起金光之色,犹如天上神灵下凡。 他死死盯住眼前面颊飞红的苏水镜,这位大长老的女儿,修行境界还要差上自己一筹,只不过这肌肤的确细腻,刀锋擦破衣衫,露出如羊脂一般的水肌,他心底升起诸多念头。 以往每每想到,只觉得便宜了那个叫“林意”的小子…… 今夜不同。 他先将苏水镜擒了,享用一番,之后是杀是剐,再看少宗主的意思! 念及至此,陈龙泉的出拳速度快上三分。 折扇分离铺展开来的刀锋,在拳风的牵引之下,显得紊乱起来,苏水镜的喉咙里也响起闷哼。 她明显跟不上陈龙泉的出拳速度。 就要败下阵来—— “是谁?!” 陈龙泉长吼一声,他的眉心忽然感到了一股极大的压迫力,像是一枚细针,洞穿虚空,刹那就撞在自己的神海之中。 这位罗浮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殿主,竟然失神一刹! 他双脚猛地踩地,回过神来,那把折扇彻底的爆碎—— 无数刀锋劈头盖面砸来。 陈龙泉两根手指并拢,自上而下划过,一道炽光将迎面而来的所有刀光全都劈碎。 他掠出刀光烟尘。 秋荔圃外,一道瘦削黑影,背着苏水镜飞掠离开。 陈龙泉立即飞身赶上。 一前一后。 他的速度已是不俗,但竟然还要落对方一丝,数十丈的距离,无论如何都无法拉近。 一路向南。 因为“符箓”封锁的原因,秋荔圃内的这场战斗,根本就没有泄露丝毫气机,这十八座庭院,一片寂静,无人出门,更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南行数里。 一片荒野。 如此还不够……井月在心底默默计算着距离,他双手搂抱着怀中面色憔悴的苏水镜,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毫厘,他一身黑衣,面上带着面罩……这些都没太大的作用,井月动用了隐匿气机的法门,也“改变”了自己的外貌。 苏水镜的经脉,在接触的那一刹,便被井月点穴封住。 她只能怔怔看着眼前的这张“陌生”面孔,带着自己一路向南,掠出蜉蝣山的外围地界,直至到了荒野的尽头。 “轰隆隆”的江水声音,离近去听,沸若炸雷。 荒草飞扬,江水浑浊。 井月将苏水镜平静放下。 他望向止步在十丈之外的陈龙泉。 那位罗浮殿的年轻殿主,面色并不好看,先前与苏水镜交手,吃了一点暗亏,如今追赶十数里路,气机有些断续连接不上的意味,不然以他的脾性,断然不会停在十丈之外,井月止步,他便直接掠入三尺之内,将这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格杀当场。 对方身上的气息很年轻。 巨灵宗内,同辈之中,除了林意,无人可以与自己一战……只不过这个小子身上的气息有些意思,竟然看不出师承何处。 鬼鬼祟祟,蒙头盖面。 宗内还有这样的人? 眼前的黑袍少年,身形清瘦,而且矮小,背后背着三把黑布包裹的长刀,弧线锋锐,想来一定是好刀。 陈龙泉吐出一口气。 他还没开口。 “你的气机快要用尽了吧?”井月便幽幽道:“不占你便宜,给你十个呼吸调整,我再出手。” 陈龙泉皱起眉头。 他体内的那口气机,一直悬而未落,是因为战斗之时,最忌讳气机交叠,在十境之下,高手之间的厮杀,往往只在一瞬之间,谁的气机支撑不住,就会先露出破绽。 一步错,步步错。 他至此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你大可放心,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来救苏水镜的。” 井月卸下自己背后的三把枯刀,他根本就没有拆下黑布,因为……这三把刀,实在太破旧,一旦亮相,那么就注定无法突袭成功。 井月卸下三把刀后,一只手按住三把刀柄,平静道:“以我的实力,要杀你,不过一念之间,若是这十个呼吸,你不愿休息,那么也无所谓,我正好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陈龙泉眯起双眼,双手拢袖,已经在暗自结印。 井月缓缓道:“如果顾侯死去……那么苏水镜的父亲,便是宗内唯一的一位命星,顾全想要接手巨灵宗,的确需要小心翼翼,做长久的谋划。” 井月的语速并不快。 这第一句话,他放慢了速度去说,已经过了十个呼吸。 陈龙泉默默结印,蓄势。 “但如果想离开南疆,投奔琉璃山,拿到一个‘灾劫’之位,那么至少要一位命星坐镇……”井月慢条斯理,似乎并没有发现陈龙泉的动作,继续道:“杀死苏水镜,意味着顾全和苏长澈的彻底决裂,巨灵宗失去命星之后,又怎么可能完成你口中所谓的‘宏图伟业’?” 说到这里,躺在地上的女子,忽然瞪大双眼,空中发出了挣扎声音,可惜无人问津。 井月缓缓道:“今天的这一切只是巧合,但巧合又正好暴露了你们的态度……你们根本就不在乎苏水镜的生死,不在乎苏长澈的‘存亡’,老宗主一直‘昏睡’,而这场派系之争,围绕着少宗主的‘下药投毒’展开,无数蛛丝马迹,都引向这个方向,如果苏水镜手中的证据坐实,那么苏长澈一定会掀起宗内的‘战争’,这才是你们想看到的吧?” 陈龙泉袖内结印的动作忽然有些滞住了。 苏水镜也怔住了。 井月面无表情道:“顾侯根本就没有死,他主导着这一切,顾全,你,都只是棋子……只要自己儿子与大长老的这场派系之争掀动了,那么他就可以从昏睡之中醒来,给苏长澈光明正大的打上罪名,收拢权力,然后带着巨灵宗离开蜉蝣山,投奔韩约。” 完美的一个计划。 苏水镜的大脑一片空白。 陈龙泉也是。 而正在这时,井月忽然动了。 《大衍秘典》,发动! 神海加持之下,井月那道单薄的黑衫身影,瞬间起步。 整片荒僻原野,密密麻麻都是持刀奔跑的少年。 三把枯刀,两把被神念控制,悬在左右肩头,一把在掌心拔刀出鞘。 漫天遍野都是刀光。 一千道一万道刀光,在陈龙泉的面前展开,整个世界一片银白。 而这些刀光,只来自于三把破败生锈的枯刀。 侧躺在地上的苏水镜,并没有收到《大衍秘典》的神魂冲击,她怔怔看着那道少年如风一样的拔出长刀,三把枯刀在一瞬之间交替掠入掌心,递斩而下,发出破碎的铮鸣。 这不是宝器。 这就是最简单的,最破旧的长刀。 罗浮殿最年轻的殿主,捂住自己的喉咙,双膝缓慢跪地。 鲜血迸溅,染红刀身。 三刀陆续插入荒野,残缺的刀身还在震颤,摇曳。 井月抬起头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出手杀人。 但出鞘杀人的,其实不是刀。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大婚 旷野荒草飞扬。 三把枯刀,插在地上,随风摇曳,生锈的刀身倒映出斑驳的月光。 井月站在旷野之上,黑衣猎猎作响。 他看着陈龙泉跪倒在地,缓缓匍匐,额头磕在地上,最终没了气息。 井月缓缓回头,看着被自己束缚住的“苏水镜”,叹了口气,他已经用神念改变了自己的气息……想来苏水镜是认不出自己的。 事实上,他现在就想离开巨灵宗。 但是,就这么带着苏水镜走的话。 井月很清楚,这是一个下下之策。 自己隐瞒身份的行为一旦被发现,惹祸上身且不说……恐怕没有人能够接受这种欺骗,到时候,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苏水镜解释。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那么……苏水镜一定会很厌恶自己吧? 自己和苏水镜的相识,说白了,还不到十天而已。 井月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他让自己的大脑不再发烫,恢复到了绝对冷静的境地……自己竟然在巨灵宗内出了手,杀了人,而且所杀的那个人,还是罗浮殿的殿主,宗门内首屈一指的天才,未来的圣子。 井月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早在十八座药圃布置好了阵法,今夜的出手天衣无缝。 得益于陈龙泉的“自以为是”,他离开罗浮殿到秋荔圃,没有通知任何人,取药的事情也做得滴水不漏,以至于如今被人杀了……都无人知晓。 井月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在苦恼烦闷之时就会有这个动作,然后低头望向苏水镜,黑衫女子的衣袍有些破烂,露出白皙的肌肤,春光乍现,让人心神有些摇曳。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刹。 苏水镜的脑海还是一片空白,她看着眼前身份不明的“黑衣少年”,对方说的话,以及陈龙泉的反应……她都看在眼里,整个巨灵宗背后的风云,谋划,似乎都揭开了,至少这条主要的脉络被那位少年掀了起来。 零零碎碎的细节,在她脑海里拼凑,那些平日里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的“点”,现在也能够说通了。 顾全端的是一位大孝子,但实际上“喂服”毒药给自己的父亲去吃,自己的思路被引到了这里……若他真的想要弑父,还有更加直接残酷的办法。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的父亲上钩。 宗内斗争,是为了巨灵宗更好的投入东境韩约的怀抱。 思绪百转之后,她抬起头来,望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黑衣少年,对方身上的气息完全没有记忆,但是举手投足的一些动作,习惯,似乎曾经见过。 “喂……” 井月抬起一只手来,将袖袍内的符掷出,一圈一圈银光飞掠至女子额前,化为绳索,将其束住。 “束缚你的符,半个时辰之后自会解开。” 井月声音低沉,极其沙哑,“你我萍水相逢,今日一别……” “井月!” 女子嘶哑的声音,从胸膛里迸发出来,她恶狠狠道,“把符解开!” 黑衣少年的声音微微一滞。 井月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他只是平静看着苏水镜,再也不说第二个字。 片刻之后,苏水镜的神情有些落寞。 井月只是摇了摇头,直接向着南方掠去。 踏江而去。 这里是巨灵宗的最南之处,离开这条大江,就等同于离开了巨灵宗。 阴云散尽,风声呜咽。 半个时辰之后,苏水镜身上的符化为破碎的银光,她咬牙站了起来,揉捏着自己酸涩的双手手腕,一瘸一拐,向着外宗的药圃方向走去,身上的星辉缓缓燃烧,与陈龙泉的“厮杀”,她倒没有受什么伤,只不过被这银光符捆缚的有些久了,身躯都觉得陌生了。 苏水镜神情阴沉,脚步逐渐恢复正常,当星辉能够在经脉之中正常流通,她的速度便越来越快,直至化为一团黑影,踩在树头不断飞掠,最终停住身子,站在一株三四丈高的大树树梢,向下俯瞰。 层层云影,落在十八座药圃的上方。 秋荔圃内的血腥气息,已经被掩埋的干净……可能是符的原因,登高望远,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苏水镜的目光望向“白草圃”。 …… …… “吱呀”一声。 破旧的木门,被人猛地推开。 苏水镜用力很大,她气势汹汹推开院门,两旁木门发出了“砰”的声响,险些就被推碎,而迈入院门之后,苏水镜的脚步忽然怔住。 她神情古怪,看着破旧茅草屋内亮着的窗口。 灯火摇曳。 那里探出一枚头颅,同样面色古怪的望着苏水镜。 三更半夜。 有风吹过。 一男一女,在白草圃的万千草屑飞掠之中对视。 一切尽在不言中。 “找你……来喝酒。” 苏水镜的声音有些磕磕巴巴,她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实在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到白草圃,其实她的心底……就是想印证什么。 井月平静看着苏水镜。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年的身上很及时的换回了那件白衣,离开大江南去之后,他施展了自己全部的身法,绕了一大圈,重新回到药圃,那件夜行黑衣已经被自己丢在了荒野之中,燃成了灰烬。 他思忖半天,道:“正事办完了?” 他在努力扮演一个合适的角色……在苏水镜眼中的“井月”,只是一个药圃小厮,遇事不惊,知晓一些宗内的秘闻,记性很好。 所以他绝不会忘记,今夜苏水镜是要去秋荔圃的。 女子怔了怔,才慌乱道:“嗯……办完了。” 井月捧着古卷,他默默将书卷放下,然后取出了苏水镜寄存在自己这里的酒。 “进来说吧……免得别人看见生疑。” 苏水镜踏进白草圃,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井月的身上。 井月知道她在想什么。 每走一步,她都在把自己与旷野杀人的那道身影进行比对。 “我没有听到秋荔圃有杂音……你动手了没,古三就直接乖乖交待了?”他下意识揉了揉眉心,好奇问道:“算了……宗内斗争的事情,还是不要告 诉我了,我实在怕死。” 苏水镜坐在井月面前,她幽幽道:“你一个药圃小厮,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井月哑口无言,笑道:“是啊……说的也对。” 他拎起酒壶,取出两个瓷盏,给苏水镜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两个瓷盏可是珍贵物事,他药圃小厮的身份自然买不起,前段时间苏水镜拎酒来的时候,来顺便带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茅草屋的角落。 瓷盏就是其中的一件。 “你不是不喝酒么?”苏水镜再一次开口。 井月无奈道:“庆祝你立功咯,我以前尝过酒的味道……只不过那是劣酒,肯定没法跟你带来的比。” 他继续絮絮叨叨,“我没喝过酒的,所以待会你体谅我一下,我也尝不出好和坏,捏着鼻子就当是陪你消遣了。” 井月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但事实上,他只是习惯沉默。 并不是喜欢沉默。 苏水镜来的日子,他发现自己原来也很喜欢说话,原来絮絮叨叨说一些话,也很开心。 不怕孤单,只怕无趣。 井月真的捏着鼻子,喝了一口酒,他的面容有些微红。 井月的酒量的确不行,他在苏水镜的面前,是一个活的很真实的人,他很久没有在别人面前卸下过伪装,说一些自己不该说的话……但是在她的面前,他可以。 什么话都可以说。 什么事情都可以分享。 唯独……不能暴露自己的修为。 以及有关《大衍秘典》的秘辛。 这是他无论多么迷恋当前的现状,都不会去触碰的底线。 苏水镜凝视着自己手中的瓷盏,她按住瓷盏缓缓向前推进,推到了井月的面前。 井月怔怔看着女子。 苏水镜伸出另外一只手,拎起那壶酒坛,咕隆咕隆一饮而尽,酒液顺延着少女雪白的脖颈,在月光之下连绵生辉,像是羊脂白玉,香气四溢。 井月的大脑一片空白。 有些微醺。 时间好像就凝固在了这一刻,月光之下,白草圃中,一张简陋的木桌,两个对视的人,少年的脑海里生出一种原生的冲动,他想伸出一只手,去触碰苏水镜那张酡红面颊。 然后一道带着酒气的,细腻柔软的声音,在自己耳旁响起。 “井月……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巨灵宗?” 这道声音,如一道雷霆。 将井月瞬间拉扯回现实之中。 他是一个活得太小心翼翼的人,任何一句敏感的话,都会让他生出警惕。 井月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他看着苏水镜,声音发涩,“什么意思?” 苏水镜的眼神有些迷离,她轻笑着摇了摇头,烦闷道:“没什么意思……就是问一问。” 她顿了顿,立即道:“我想离开这里。” “有时候,觉得我的父亲,是一个太过死板的人,他其实什么都看得见,但他不愿意做出改变……我曾经试过去改变他,但最后都失败了,受伤的只有我自己。” 苏水镜喝了酒,声音变得沙哑,她痛苦地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额首。 井月一下子酒醒了。 他看着这个坐在自己面前,揪着自己发丝的女孩,忽然发现,这天下间的所有少年少女,都只不过是没有长大的花朵,在魔宗之中修行的人,也会受到七情六欲的苦恼……井月不知道苏水镜经历了什么。 但是他可以想象到。 像苏长澈这样的父亲,宽以待人,必定严以待己。 越是亲近的人,反而会受到最多的伤害……在魔宗之中,几乎找不到像苏水镜这样心思澄澈的人,井月虽然没有去过中州,但他觉得,恐怕把这位苏大小姐扔到书院,也没什么太大的阻碍。 有时候看苏水镜,哪像是魔宗女子? 简直一位小活菩萨。 她爹是一位大活菩萨,小恩小惠记得明白,大是大非却拎不清。 “他很好,但也很不好……我其实劝过他的,离开巨灵宗。” 苏水镜的胸膛一阵起伏,道:“离开南疆。” 然后是长久的无力。 她抬起头来,仰靠在木椅上,望着穹顶的孤月,缓缓道:“我娘死的很早,这么多年,都是父女相依为命,他的境界那么高,天下哪里去不得……因为巨灵宗主当年的恩惠,他执意要留在这里,可是这里是南疆啊,虎狼环伺,他哪里能改变整个宗门?” 井月心底一恸。 苏长澈执掌巨灵宗之后,要守住蜉蝣山,然后彻清门脉……其实他也想带着宗门离开南疆,只不过与顾全看到的远方不一样。 想离开南疆,绝不是投奔东境的韩约。 而是把自身“魔宗”的标签洗去,不再让中州的权贵者,生出厌恶的心态。 顾侯“昏睡”之后,苏长澈开始下令,不许滥杀无辜,不许私杀耕牛,要护住宗门内的附属小山头,还有一些南疆的山野荒民,这一条条律令颁布之后,引起了宗门内的巨大波荡,南疆的修行者,大多都是饮人血,吃人肉,现在居然连牛也杀不得了? 甚至有人在嘲讽苏长澈,说他是济世的大圣人,想在南疆开第五座书院。 井月一开始也觉得好笑。 但是从苏水镜的口中说出来,他便不觉得好笑了……因为她的父亲,真的是这么想的。 仔细代入进去。 能够带着巨灵宗,离开南疆,离开这片荒芜之地……这才是唯一的,正确的办法。 获得南疆三司的认可。 脱离本身冥顽不化的标签。 然后走向一个和平的,不需要饮血吃人的地界,接受大隋皇族的认可,春风秋雨的洗礼……这就是苏长澈带领巨灵宗要做的事情。 也是井月自己默默在做的事情。 井月忽然觉得,苏水镜的父亲其实很聪明。 这件事情,是唯一的正确的道路。 想要“脱胎换骨”,那么必然要经历痛苦,想要从野兽变成人,那么就要把自己的獠牙利爪都剔除干净……这些嘲讽着苏长澈的人,一边不愿意改变,一边又做着踏入天都,光明正大成为第二个“甘露先生”的白日梦。 井月幽幽道:“我也想离开这里,在这里,我活的不开心。” “听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说的是南疆外面。”苏水镜笑着抬起头来,她伸出一只手,捏了捏井月的脸,“像你这厮,要是到了外面,一定会大放光彩,虽然脸蛋不够好看,但是才华实在横溢……” 井月低垂眉眼,自嘲笑了笑。 他以前从来不觉得,长得不好看,是一件坏事。 现在他忽然觉得有些自卑。 他很想修行一部能改变外貌的秘典……至少让自己的长相,能够配得上苏水镜。 “本大小姐要是哪天逃离巨灵宗,一定带上你。” 女子一拍酒桌,大大咧咧道:“记住这句话啊,酒后吐真言。” 井月怔怔看着苏水镜,他一本正经伸出小拇指,“拉钩上吊。” 苏水镜哈哈大笑,没理井月的那根手指,而是双手按住小木桌,缓缓站起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井月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瞳孔对焦的厉害,那张白皙发红,像是水蜜桃的面颊,离自己不过是毫厘了。 那双迷离的,醉醺的,双眸。 倒映在井月的瞳孔深处。 她轻声吐气,柔柔道:“该说的,都说了。我没什么秘密了……现在轮到你了。” 苏水镜缓缓侧过面颊,两人的唇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那个人,是不是你?” 她悬停着一丝的距离。 井月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僵硬住了。 他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无数个念头,如刀一般,穿插在脑海里,痛苦的搅拌。 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然后……隐藏。 那张唇就在面前。 一个毫无保留的苏水镜,也在自己面前。 井月觉得这个选择很痛苦,自己坚守了很多年的“秘密”,一个坚持了七年即将抵达尽头的计划……还有一个改变的,可能是救赎的机会。 最终。 所有的思绪,所有的热血,所有的感性,都被血液深处,骨子深处的冷静所击败。 他故作惘然的开口道:“谁?” 苏水镜的眼神变得很失望,她双手按住井月的肩头,缓缓向后跌坐而去,酒也醒了三分,摇头苦笑道:“没什么……我喝多了。你不要当真。” 井月如坐针毡。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苏水镜失魂落魄的起身,摆了摆手,“走了啊。” 井月继续坐在那里,大脑空白,血液沸腾缓慢降温。 他再一次嗯了一声。 目送着女子离开白草圃。 向来万年如冰山般冷静的井月,忽然伸出一只手,将整座木桌按得倾塌,他另外一只手死死攥着自己的掌心,气劲翻飞,掌心生出猩红的血痕。 庭院内空空如也。 他拎起那壶残留的烈酒,一饮而尽。 …… …… 睡醒,是第三天的事情。 井月睡了整整一天,十多个时辰。 这是他人生头一次喝醉。 井月没有动用修为去解酒,他在喝完烈酒之后,浑浑噩噩的催动“渡苦海”秘术,去炼化自己的神海,疯了一般的凝练神魂,直至所有的魂念耗尽。 纠结,后悔,苦恼。 所有的情绪,都被抛在了修行之后。 井月疯狂冲击着《大衍秘典》的第十层境界,然而越是心急,越是无法突破,明明就只差最后一个瓶颈。 明明就只差最后那么一丝…… 他醒来之后,心境恢复了太平,然而内心底空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宿醉之后,他的身躯有些软绵绵的,提不起劲,脚步都有些虚浮……可能也跟自己昏睡前,动用修为斩杀陈龙泉有关。 井月的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喝醉,赶在了一起。 杀死“陈龙泉”,看起来毫不费力,事实上……也的确毫不费力。 只不过井月用上了自己的全力。 哪怕陈龙泉真的是一只兔子,井月真的是一只狮子,他也不会留一丝一毫的机会给对方。 竭尽全力的催动《大衍秘典》。 井月推开纸窗,他披上单薄的白衣,一夜之间,忽然天就冷了。 要加衣了。 他沉默地翻了翻茅草屋,找出了一件破旧的厚重布衣,只不过实在有些破旧了,穿上也太难看……井月其实不是一个追求好看的人,只不过现在他似乎有些变了。 毕竟苏水镜会来这里。 他从苏水镜留的那堆物事里,翻出了一个小木盒子,里面有一些碎银,这是一开始就留给自己的……井月吐出一口气来,捏着碎银,巨灵宗内,有着易物的交易处,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装,便离开了白草圃,向着外宗出发。 十八座药圃,真的很偏僻,一路上都没什么人,直至到了外宗,百宝阁所在之处,人才多了起来,巨灵宗在南疆不算是最顶级的宗门,但因为有命星坐镇,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内泱泱数万弟子,戒律森严,所以蜉蝣山内,明面上几乎没有打杀抢掠的事情发生。 井月捏着这些碎银……这些银两虽细碎,但数目其实不少。 井月很少来这种人流攒动的地方,众所周知……有人的地方就有麻烦。 他很怕麻烦。 来百宝阁门前,他忽然蹙起眉头,主动往着一个人多的地方挤了过去。 这些人,聚在百宝阁的通告栏前,惊叹声中不断响起“阔主啊”,“郎才女貌”,“真是般配”的声音……巨灵宗内的弟子,戾气不浅,很少会有让他们主动心服口服生出赞叹的人物。 而井月挤到人群的最前方,看到了那张通告之后,神情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顾侯宗主,旧病痊愈。” “林意击败罗浮殿殿主陈龙泉,登顶戒律山,成为巨灵宗执掌戒律的圣子。” “大长老苏长澈,将自己的爱女苏水镜,许配给新一任圣子林意。” “三日之后,便是大婚之日。宗内大庆,诸峰共喜,百宝阁内宝器,符,一律半价,仅限今日。” 井月面如枯槁,盯着那张大字报,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 三日之后,便是大婚之日。 苏水镜……和林意的大婚。

正文 第三十五章 你看那漫山鲜花 上 三日之后……大婚之日。 苏水镜和林意的大婚。 站在百宝阁前的井月,看着这张大字报,久久长立。 修行《大衍秘典》,养气功夫深厚的少年,胸口如同被一柄重锤砸中,面色苍白,直到人群的推搡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他踉跄着几乎摔倒,然后转身逆着人潮艰难离开,有人拿着古怪的眼光看着这位布衣少年,像是看着一条狗。 井月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了白草圃。 他就是一个下人。 巨灵宗内最下层的仆人,即便是看守药殿的童子,也能够随意的对他呼来喝去……这样的一个下人,自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没有人知道他离开过药圃。 也没有人在乎,他要做什么,去哪里。 然而,在井月离开白草圃,来到外宗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了他,山林树荫,走道黑影,一位披着黑袍的瘦削影子,处处贴着黑暗行走,直到井月站在了百宝阁前,他才微微止住脚步,所有人望向井月的目光都是一闪而逝,而他则是死死盯住这个“极尽卑微”的药圃小厮,直到井月离开。 神魂再强大的人,也有恍惚的时候。 比如现在的井月。 少年失魂落魄,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他撬开了自己茅草屋内的小地窖,铜箱里空空如也,要离开巨灵宗时候的黑衣,三把古刀,都已经用了。 但是现在要离开,似乎也不需要什么了。 院门空旷,野风吹拂。 一片寂静。 “吱呀”一声。 白草圃的门开了。 井月浑身汗毛乍起,有人来了! 他竟然连对方的行踪都没有察觉到。 站起身子的那一刻,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他的额首,身后那道极瘦极瘦的影子转身走了出来,白草圃门开的那一刻……他已经掠入了这座极狭窄的小屋。 这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被一只手按在头顶,井月身躯僵硬,他还在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耳旁便响起了一道枯败沙哑略带杀意的声音。 “你叫……井月?” …… …… 大婚之礼,在蜉蝣山巨灵台举行。 宗主顾侯出关。 林意当位圣子。 苏水镜出嫁。 三喜临门。 如今宗内最是意气风发的,正是这位戒律山圣子林意,披着一身白袍,翩翩不染尘埃的年轻男子,负手站在峰顶,俯瞰蜉蝣山景,雾气层层叠叠,遮不住他的目光,南疆的山河尽收眼底。 林意站在山顶,轻声感叹。 “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的身旁,同样立着一个男子,容貌看起来并不苍老,但鬓角却是两缕灰发,整个人气质阴沉,与林意的意气风发形成鲜明对比。 少宗主顾全。 顾全阴沉沉道:“陈龙泉死了,但你真觉得苏水镜有本事杀他?” 林意微笑道:“宗主本意是让我和陈龙泉光明正大厮杀,无论谁死了,都能掌控戒律山,指向大权独揽的局面,现在无须出手,陈龙泉死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谁杀的他,那么重要么?” 顾全面无表情。 苏水镜回到蜉蝣山后,便被大长老责令不准出门,交待了在秋荔圃发生的一切……陈龙泉的尸体在南宗旷野上被发现,死得极其干净利索。 按照苏水镜的说法,她与陈龙泉厮杀至南宗旷野,然后决出生死。 事实上那具尸体的死法相当干脆,陈龙泉身上的确有着诸多伤痕,只不过都是细微小伤,最致命的是三道前后叠加的刀痕,旷野草丛之中找不到任何一把刀质宝器……而苏水镜从来不修刀道,那把折扇在旷野上被打碎,找到了残缺部位。 这就是顾全一直无法理解的部分。 因为井月杀“陈龙泉”用的那三把刀,根本就不是宝器,没有经过任何符箓和秘术的加持,砍完就碎,旷野大风随便吹上半个时辰,这些刀器碎片便散落到天涯海角,修行者的捕捉术法,也根本捕捉不到这种凡品武器。 就算是在旷野上找到了零零碎碎的刀器碎片……也不可能有人相信,有人能拿普通的刀,直接杀死“陈龙泉”。 在南疆年轻一辈之中,陈龙泉都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巨灵宗本就不是小宗,放眼南疆,陈龙泉这样的年轻天才,若是执掌戒律山后,得到修行资源,再进一步,甚至可以跻身南疆前十。 成为圣子,得到戒律山的“蛮血”灌溉,虽不能直接拔高境界,但这是罕见的“提高资质”的造化。 蛮血入体,洗髓伐骨。 妖族讲究血统,其实人类也一样,只不过大隋皇族的血脉太过强大,而且正统,以至于许多人忽略了其他的“血脉”,在大隋境内,血脉事实上可以拿另外一个词来概括…… 传承。 一个大宗门,想要长久,就必须要有稳定的传承。 这是道统,每一位走上宗门高位的修行者,都能够获得稳定变强的资源。 这样宗门才能长长久久的发展下去。 戒律山的蛮血,每十年,就只能有一个人灌溉,这是整座蜉蝣山最珍稀的资源了。 林意和陈龙泉打生打死,当然不止是为了一个“虚名”。 “我已是圣子了,何时能入戒律山,受蛮血洗礼?” 林意转过身子,望向顾全。 “我说林意啊……你可真是一个木头。”少宗主笑了笑,“苏水镜那张俏脸,我见犹怜,三日之后就是大婚,‘蛮血’的事情可以推一推……你就这么着急?” 林意面无表情道:“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我入苏长澈一脉,替他做事,鞍前马后,但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与苏水镜说过几句话。” “哦……你的身份暴露了?” 林意皱眉:“不……” 他缓缓道:“从来就没有暴露……苏长澈似乎一直都知道,我来他身边的目的。” 顾全淡淡道:“那老头的确聪明,只不过他仍然想把巨灵宗往火坑里推……父亲诈死的时候,他推行的法令,已经让南疆诸多同行嘲讽我宗,禁杀耕牛,这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么?” 林意没有说话。 在入宗之前,他就已经与少宗主顾全见过了面,他本是南疆山野里的一介散修,得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入巨灵宗,拜入大长老门下,以他的资质,自然会得到重用,在宗内两位大人物遮风避雨,行事一路通畅。 少宗主为的是大局。 无论陈龙泉和林意谁赢,戒律山仍在顾姓手中。 而林意跟在苏长澈身后修行……他看大长老一言一行,看似朽木,明明是南疆中人,身上却带着极多的中州习性,极少杀人,极少见血。 这哪里是魔头,用温润君子来形容也不为过。 林意本是一个嗜血之人,但跟在苏长澈身后修行数年,自身的戾气也淡了许多。 他总觉得,这位大长老看透了一切。 少宗主口中的“往火坑里推”,其实才是巨灵宗离开南疆的唯一办法。 想要获得大隋的认同,想要光明正大站到浩日之下……正确的办法,绝不是掩盖自身的肮脏。 只有彻底的改变自身,把嗜血和野蛮蜕去,才能与光明并肩。 苏长澈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林意不这么想。 他觉得这样太蠢。 这里是南疆,这世上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在大泽里想改变蛆虫的人,不是疯子,就是白痴。 绝不是圣人。 “这场大婚,是顾侯的意思,他要卸苏长澈的权,这件事情便是试探……大长老没有反对,便算是同意了。”顾全言语之间尽是惋惜,他望向林意,幽幽道:“既然你对女人不感兴趣,这苏水镜大婚之后,不如送到我这。” 林意缓慢挪移目光,望向顾全,他嗯了一声,没有表示反对。 在大泽里的蛆虫……可不会想改变。 林意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我等不及了,今日便开戒律山,受‘蛮血’洗礼吧,今日两日,再出来,也差不多是大婚之礼,到时候……走一个过场便是。” …… …… “我宁死,亦不嫁林意。” 石壁枯关,犹如牢狱。 一位面色憔悴的少女,盘坐在牢狱之中,她的身旁摆着一套叠放整齐的嫁衣,这件牢狱之外,有数人看守。 就在顾侯宗主出关的那一夜。 巨灵宗内的派系之争,彻底失去了悬念……以大长老为首的一派修行者,被卸下了所有的实权,而这一切推行的极其顺利,因为苏长澈根本就没有下令抵抗。 这间牢狱,本来是用来扣押战俘,以及巨灵宗内的叛徒,如今坐了好些位宗内的实权重人,被囚压在这的人,哪怕被通知了,无须担心生命安危,时隔几天便会被释放,但此刻仍然神情枯槁,多多少少显得有些萧瑟。 苏水镜回到蜉蝣山后,被她的父亲亲自送到了这里。 苏长澈把这套嫁衣放在了她的面前,离开“牢狱”。 然后是与顾侯的一番谈话,再之后,便是这三则喜讯,传遍巨灵宗内上下,以及南疆的一些交好宗门。 巨灵宗圣子即位,再加上大婚之喜,自然会宴请各路“神仙”。 三日虽有些仓促,但实际上也是刻意而为……在南疆这片地域,人心险恶,若是给了充足的准备时间,这些魔头真来赴宴,不知道会闹出哪些幺蛾子。 苏水镜坐在“牢狱”之中。 杀陈龙泉的那一夜,那个黑衣少年所说的,竟然一点也不错。 所有的线索,只都指向自己的父亲……这场宗内权斗,在陈龙泉身死道消之后,仍然可以发动,只要那位宗主大人醒来。 陈龙泉死了。 于是这一切便显得有些生硬,图穷匕见,这场夺权之策实在有些难看,顾侯算准了自己父亲的秉性,一位堂堂正正的君子生在南疆宗门,若是做出了违背本心的举措,那么无须动手也无须见血,自会把权力交出来。 但事实上,这位巨灵宗宗主,把一切想得太复杂了。 他想要什么,只需要对苏长澈说,便可以了。 顾侯对苏长澈说,他想要巨灵宗离开南疆,想要苏长澈帮他……只可惜,他与苏长澈想的不一样。 他要的是舒舒服服的改变,顺应大势的享受。 还有炽热的当下。 他不要痛苦的“涅槃”。 那场谈话的内容,其实也很简单。 两个人对于自己的理念,想法,进行了交换。 然后苏长澈选择了放手……顾侯是一个执掌欲很强的人,他得到了一,就会想要二,苏长澈和和气气的松手了,他还要想更多。 苏长澈提出了要带自己和女儿离开巨灵宗。 但是顾侯要投奔东境,争夺灾劫之位,宗内若是只有一位命星,将来巨灵宗能够得到的利益也会大大缩减……他不能接受苏长澈的离开,至少在当下不能。 于是就有了这场婚约。 他要求苏长澈,在巨灵宗投入琉璃山前,不可离开,以这场婚约作为束缚……等到韩约彻底接纳了自己,届时这对父女的去留,他将不再干涉。 苏长澈的确是一位温润君子,孤独一生,亡妻已逝,唯一的牵挂,就是自己的女儿……顾侯当年对自己有恩,自己纪念这份恩情,来巨灵宗报答,然而日久之后,发现不过是与虎谋皮。 “水镜丫头很可爱,我曾送了她一份礼物,若是你执意要走……那丫头恐怕活不过半月,若是你助我完成了这份心愿,那么你我之间,一笔勾销,就此两清。” 一位豺狼之心的谋权者。 自己视其为好友。 反而……落得如此下场。 苏长澈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只能如此选。 顾侯太了解这位老友的性格……苏长澈把女儿送入蜉蝣山地牢之后,一个人默默闭关,在洞府之内,自锁了三日。 苏水镜一滴水也没有喝,一口饭也没有吃。 没有人来看她……她的父亲没有,井月也没有……想到那个白草圃的小子,苏水镜的心里就一阵绞痛。 那家伙,看到自己和林意大婚的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苏水镜痛苦的笑了笑,她抬起头来,望向自己面前,唯一来看望自己的人。 顾侯。 他是唯一来到此地的人,也是唯一有权限来到此地的人。 “我宁死,亦不嫁林意。”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很可惜……你的生死,不在你的掌控之中。”顾侯坐在木质的轮椅之上,少宗主扶着他,来到此地,这位重新执掌巨灵宗的老人,两鬓花白,身为命星,才一百来岁,已能看出暮年之气,浑身上下一股腐朽死气,他抬起手掌,牢狱那边关押的女子,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苏水镜的额头,浮现出一朵漆黑莲花。 前年,顾侯送了她一朵莲花挂坠,这其实便是一道“魂念宝器”,待在颈上,悬挂三日,魂念侵入神海之中,便会自行结印。 苏水镜的面色本就苍白,这朵莲花印记浮现之后,她神海瞬间失守,整个人的力量仿佛都被抽干。 就连动弹一根手指,也无法做到。 “小丫头,这是琉璃山赠来的‘结魂法’,你生得好看,这副皮囊也好看,我见犹怜。”顾侯缓缓开口,“再加上你的父亲,与我是多年好友……我不为难你,只要乖乖与林意成婚,便可好好活下去,若是忤逆,到时候老夫把你做成傀儡,你这辈子的意念,就只能被困在神海里,看着肉身腐烂,生不如死。” 苏水镜的手指不断抽搐。 推着老人背后轮椅的顾全,幽幽开口,笑嘻嘻道:“你呀,不用担心,那个林意不喜欢女人的……一个名分而已。” 苏水镜趴伏在地上,十指攥拢沙石,掐出猩红的血印,她的眼角倾出泪珠,打湿破败的牢狱尘土。 顾全心疼道:“啧啧……何必折磨自己,本少爷可心疼你了。” 苏水镜双眼通红,蹬向这位年逾五十的少宗主。 顾全的眼里满是毫不掩盖的渴望。 老人抬起一只手来,掌心的那片法印,缓缓悬空,挪移,转接到顾全的手中。 这位少宗主笑眯眯收下。 他望向苏水镜,阴柔道:“我已与林意说了,大婚之后,将你送到我的府里……只要你乖乖听话,认真服侍我,我便会好好待你,‘结魂法’不会再起效,你也无须忍受痛苦。” 他叹了口气,道:“父亲,听说您想要抱个孙儿……我觉得水镜这小妮子,生出来的孩子一定很好。”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眉开眼笑,乐呵呵道:“好……好,小丫头刚刚入宗的时候,就讨人喜欢。” 苏水镜浑身颤抖,她看着这一老一小,把自己当做一个物品一般讨论。 那件嫁衣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结魂法”催动之时,神魂冰封,她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命运在她眼前,一点一点枯萎。 她却连终结自己的权力都没有。 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了那个白草圃的少年小厮。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对井月做出的承诺。 离开南疆……还能离开南疆吗? …… …… 红绸铺地,十里锦缎。 锣鼓起名,鞭炮奏响。 蜉蝣山地界,方圆十里,一派大喜。 今日是圣子林意,和大长老女儿苏水镜的大婚之日。 戒律山开。 蛮血血池之中,一位上半身赤裸精炼的年轻男子,披头散发,缓缓走出血池。 林意经受了“蛮血”的灌溉,身上的气息,比之之前,天差地别。 “怪不得陈龙泉拼了命想夺下‘圣子’之位。” 林意握了握拳,前踏一步,对准眼前空旷的山洞,递出一拳,腰跨发力,连绵不绝的劲气在一瞬之间传递到拳头,震劲如雷,轰然一声,面前的十多尊倒悬钟乳石,隔着十丈之外,被林意一拳打得爆碎开来—— “噼里啪啦”的石屑,溅落在林意的肩头,胸口。 他面无表情,自言自语道:“先前,我与陈龙泉最多只是五五之分,现在来看,若是陈龙泉没死,站在我面前,只需要一拳,就可以打爆他。” 蛮血灌溉。 林意缓缓舒展双臂,他的浑身都迸发出炒豆子般的脆响。 “不知我现在,放到南疆年轻一辈之中,能否排入前十……不,前五?” 他露出了一个舒畅的笑容,身旁有娇媚的侍女递来了一套贴身的白衣,然后又有人端来一枚方盘,上面叠放着大红的新郎服饰。 “哦……今日还是我‘大婚’的日子。”林意面无表情接过衣服,嘲讽道:“还真是一个好日子呢。” 他穿戴整齐,走出戒律山。 外面是人山人海,万人瞩目,一条坦荡的长道。 通往蜉蝣山的巨灵台。 …… …… “三十六个时辰,过得还真是快呢……” 喧嚣声隔着十里地都能够听到。 一向厌恶吵闹的井月,默默睁开双眼,他在白草圃中醒来,身旁是一块铜箱,箱口打开,里面是堆叠整齐的黑衣,长刀,佩剑,劲弓,箭镞。 他的神情有些疲倦。 因为三十六个时辰没有合眼。 腿脚也有些酸软。 因为他奔波了近二十个时辰,昼伏夜出。 井月是白草圃的看守小厮,是这片地界中最不起眼的角色。 没有人会记住他的脸。 没有人会记住他的名字。 他在这里待了七年,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 他什么都知道…… 井月知道巨灵宗的药殿有几座铜炉,那位客卿偷偷炼化了什么宝器,知道万宝阁那些秘密的符箓放在什么位置,这些琐碎的,细微的,大大小小的讯息,这七年来,一直被他记在脑海里。 其实没有人会记这些。 宗主不会,圣子也不会,他们站得太高,这些碎片太繁琐。 而其他人……也记不住这些。 井月是唯一的,那个例外。 这些消息……有用吗? 用处不大。 但是汇聚在一起,汇聚到一个人的手里,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井月。 那么便有用了。 发丝捋起,束上,铜箱里的物事一件一件被取出,品秩极高的长刀,指弹之时铮铮作响,被井月插入腰囊。 最后背上劲弓,挎上箭箙。 井月在铜镜前,最后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身利索的黑衣,与那一夜割开芦苇荡的少年一模一样。 这套经过符箓和大修行者术法加持的黑衣,很贴身。 “锦衣夜行……” 抬头望天。 外面是大太阳。 井月顿了顿,微笑改口道:“井衣月行,我很喜欢。”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你看那漫山鲜花 下 漫山遍野,盛满鲜花。 大晴天,艳阳光照如瀑。 戒律山水帘洞开,林意迎着万千目光施施然走出来,宗内的弟子眼神之中满是艳羡。 年轻如此,已身为圣子,在南疆亦有一席之地,这是无数人所仰望而又不可抵达的高度,苏水镜是命星的女儿,结成姻缘之后,林意的背后,又会多一位大靠山。 命星可以在南疆横着走。 即便是甘露先生,麾下也渴望着命星大修行者的加入,留存着空缺的灾劫席位。 接受了戒律山蛮血灌溉的“林意”,修行境界和资质,都远非之前可以比拟……他的未来一片光明,哪怕是破开十境,成为巨灵宗的下一位命星,也未尝没有可能。 喧嚣声。 嘈杂声。 无数纷纷扰扰的声音,在山道两旁响起,巨灵宗数十座分殿的修行者,都齐聚于此,大婚之日,诸峰送上了丰厚的礼物,随着林意前进的步伐,那祝贺声一道接着一道的响起。 “骑鹤峰,送上紫霄飞剑一对,隋珠十颗。” “天险峰,送上小法海剑阵一套,伽罗金衣一套。” “混元山,送上……” 林意背负双手,步伐缓慢,他微笑着应对这些祝贺声音,一步一步向着山道之上走去,蜉蝣山的天气很好,微风吹动林意的鬓发。 一步一步,从低谷走到山顶。 巨灵台,早已经搭建好了婚堂,少宗主微笑迎接林意,这位戒律山圣子经过蛮血灌溉之后,果然实力突飞猛进。 林意是一位无父无母的孤儿,而婚堂拜礼,双方父母都需要出面。 披着大红盖头的女子,坐在苏长澈身旁。 收留林意的是巨灵宗,坐在林意父席之上的,就是如今巨灵宗的大宗主顾侯。 顾侯的双腿,早年受过重伤,虽然成就命星,但若是不迸发修为,那么行路还是稍稍有些艰难,一般由顾全推动轮椅前行。 这位大宗主,眉须全白,此刻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林意成为戒律山圣子的那一刻,便算是吾儿了。”顾侯坦坦荡荡笑道:“林意与水镜,也算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长澈,你我相识多年,如今也算是亲家,以后可要多多照拂啊。” 大宗主的开怀笑声,在巨灵台上空回荡。 苏长澈的神情一片平静。 这位父亲微微转头,望向自己女儿的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份至柔。 他的面容既没有太多喜悦,也没有如何的悲伤……像是淡漠,又像是看开。 他忽然笑着问道:“顾侯,你我相识多少年?” 大宗主怔了怔,若有所思道:“五十有一,当初你还是一位药童,险些跌落山崖,我曾救你一命,若没有我,你已死在了山底,化为白骨。” “这一点你果然是记得很清楚……你我相识五十一年了。” 若不是踏上修行之途,破开十境,成就命星之身,人生又有多少个五十一年? 苏长澈点头,感慨道:“顾侯……我一直记着你的恩,书上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长澈此后获得机缘,未敢忘却,所以在你闭关破十境,诸敌来袭的那一日,我赶到巨灵台替你挡了一箭,神魂受损,此后数十年,未有一个好梦。” 顾侯眯起眼来。 苏长澈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继续说道:“在你被南疆合欢宗以落魄阵镇压的时候,我替你挡了三刀,跌境一层,终生修为止步命星一重天。” “在你巨灵宗开台汲取星辉之时,我以秘术笼罩方圆百里,寿元减少十年,换来蜉蝣山百年的香火鼎盛。” “顾全招惹了鬼崖山蝠王之时,是我动用‘中州卷轴’,千里迢迢赶到,以书卷洞天送走他,不然贵公子便折寿在二十年华。” 这位坐在巨灵台高台之上的老人,面色有些苍白。 他的身上,并没有沾染太多的戾气……在这南疆地界,都是鬼修之身,偏偏苏长澈的身上,衣袖之间,溢散着浩然正气。 他也杀过人。 舌尖有龙泉,儒道杀人无须见血。 这几字几句,开始还算柔和,后面慢慢语调变得激烈,声音愈发低沉,杀意便缓慢倾泻而出,苏长澈仍然双手按着椅把,不曾起身,但整个人似乎都拔高了数尺,像是一尊巨大神灵,整片巨灵台上,无数狂风倾泻着从四面八方掠出—— “呼呼呼。” 林意瞪大双眼,不敢置信望着那位素日里气度平和的大长老。 苏长澈柔声问道:“这滴水之恩,如此涌泉,以命偿命,还了五十一年,够不够?” 顾侯缓缓望向他。 大宗主一字一句问道:“老友,大喜的日子,偏要说这些话么?” “你拿我当老友——” 苏长澈忍不住笑道:“说这话时,当真不害躁吗?” 苏长澈没有压抑自己的声音。 所以这位命星大长老的话音,在整座巨灵台的上空荡散。 不仅仅是巨灵台……整座蜉蝣山,都能听得到苏长澈的声音。 顾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你什么意思?” 大宗主寒声开口。 “没什么意思……我来报恩。” 苏长澈面无表情道:“欠你的那条命,今天还给你,顺便把你欠我的,也拿回来。” 大长老掌间发力。 “轰”的一声。 整座婚堂被掀翻开来。 巨灵台的两旁,准备了许多烟火,此刻在苏长澈的星辉扫荡之下,不合时宜的炸散开来。 冲天烟火,白日喧嚣! “嗖”“嗖”“嗖”的炸散声音。 漫天焰火消融于大日之下。 世间陷入一片喧嚣。 与此同时,一位背负三把古刀的少年,来到了万人瞩目的这条蜉蝣山山道前。 出现在巨灵宗弟子面前的,不是那位在白草圃唯唯诺诺的药草小厮。 而是一位面无表情的少年杀神。 三把古刀,几乎在同一时刻出鞘。 井月从未如此肆意的施展过《大衍秘典》,磅礴的神海,被压抑了七年,第一次毫无顾忌的释放开来。 即便是与陈龙泉在南疆旷野上的对捉厮杀,也需要掩盖气息,小心翼翼,以免招惹注意。 而现在。 不需要。 他是堂堂正正要杀上山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火山喷薄,肆意爆发。 两把凌冽的刀锋,在血肉之间释放出绝美的弧线,井月的神念操纵着这两把长刀,如两朵蝴蝶一般,穿插在山道两旁的人群之中,巨灵宗的宗内弟子,有资格来到蜉蝣山观看婚礼的,至少是点燃星火的修行者。 而那道身材矮小,而且瘦弱的黑衣少年,双手持刀,在山道之上奔跑。 漫山遍野的野花,被狂风吹起。 许多年前,巨灵宗曾有过这么一场盛大的婚宴。 野花,鲜血,还有焰火之中,一位少年拔刀狂奔,踏上蜉蝣山的山道。 这是一位朴素的少年。 他的面容被黑布遮挡。 但他有一双清澈的双眼。 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 井月压低身子,他的耳旁响起一道炸雷声音,一位反应过来的巨灵宗中境修行者,怒吼一声,同样拔刀向他冲来,这位巨灵宗鬼修,身躯猛地胀大,三两步的冲刺便化为一座小山,足足有三四人高,那把拔鞘而出的古刀缠绕漆黑烈焰,也随之变大,刀锋如一片火 海,狠狠向着井月的头顶斩下—— “锵”的一声。 一道刀光破体而出,黑衣少年“收拢”刀光从对方的身躯之中开膛破腹掠过,一片血海被古刀斩破,而踏地掠出的井月,黑衣之上连一丝血垢都没有沾染。 一整条山道,瞬间迎来了十多位修行者,来自诸峰的弟子,还不清楚巨灵台上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诛杀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黑衣少年—— 第一反应,也是最后的反应。 事实上井月从没有练过刀,他的力量也不算多么强大,因为刀锋很锋锐的原因,他在递刀的过程中发现,在这条山道上杀人,不需要再像砍死陈龙泉那样双手持刀,这些人的体魄在这把刀的面前脆弱的像是一张纸,一捅就破。 一碰就碎。 连绵的刀光在白日之下呼啸成一片片的月牙,井月面色苍白,在喷薄的血海之中奔跑,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鲜血,但心神却并没有丝毫的后怕。 他是一个大毅力者。 给自己刀的人说……井月是一个天生适合修行的人。 如果井月想,那么他可以走到这条修行路的很后面。 他之前的确很想。 但那样太孤独。 井月先前太怕死,但拔出刀后,便无所畏惧了。 如果一个人很怕死,怕得要死……那么他一定是只在乎自己,如果还有比他自己更重要的东西,那么失去生命也不会觉得可怕。 井月在心底默念那个名字。 “苏水镜。” 一字一顿。 一字一刀。 直到掠出了数十丈,人们才发现,这位黑衣少年,背后竟然还背着一个不小的铜箱,他的身姿看起来实在太凌厉,而这枚铜箱,在奔行数十丈后,显得有些赘余……于是少年回身一刀,将铜箱栓系在自己肩头的红绳斩碎。 那枚铜箱,高高在空中抛起,狂风吹动飘摇的箱盖。 大量大量的符箓,在风海之中席卷,肆虐—— 数之不清。 抬起头来,望向那枚铜箱的巨灵宗弟子,在这一刻,面色变得煞白。 “轰隆隆”的火海,将整条蜉蝣山的山道淹没,爆破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无数焰火随着符箓一同起爆! 一道瘦削的黑衣身影几乎是擦着最后一片炸裂的符箓掠出火海,卸下铜箱之后井月的速度更快了,他的大腿还绑着一枚箭箙,背后挎着黑布包裹的长弓,双手抬起将古刀含在口中,井月抬起双手,做了个挽发的动作,一只手攥拢长弓,将黑布震得崩碎,露出那柄精悍的大弓弓身,另外一只手则是顺势卸下了发绳。 这枚束发绳,在卸下之后,一个呼吸之内便连在大弓首尾两端,将其绷紧。 箭箙内的细长箭矢瞬间便被拔出,按在弓弦之上。 搭箭。 井月屏住呼吸,双脚踩踏地面,在这个瞬间,时间仿若静止,无数爆破迸溅的灰屑,火浪,擦着他的面颊衣衫滚滚掠出—— 一同掠出的,还有那枚疾射如虹的箭光。 蜉蝣山道,无数云气都被这道箭光射得破碎。 这一箭,来到了蜉蝣山的山道尽头。 站在山阶前的林意,背对山道。 符箓起爆引起的火海浪潮,让他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颅,也正是因为微微的转动,使得他“逃过一劫”。 一枚裹挟着火海杀气的箭矢,在他的面旁掠过。 狂风卷过。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半边面颊的血肉就此炸开,耳畔的声音被这爆破声音卷地稀碎。 他还站在原地。 但是心湖已经被这一箭射得炸起万丈波涛—— 林意的身后,一道怔立的身影,直接被这一箭射中,身上披着的法衣,与箭矢交触的那一层迸发出数十道炽烈光彩,但仍然经受不住这磅礴的神海之力。 少宗主顾全的胸膛里迸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 他双手抓向那枚箭矢,却抓了个空,法衣炸裂,箭矢穿透胸膛,带出一大蓬鲜血,带得他倒飞而出,狠狠撞在巨灵台一旁悬立而出的陡峭山壁之上。 大宗主顾侯眼眸通红,他刚刚起身,无数修为之气,就被身旁的苏长澈镇压下来。 一身白衫的儒雅老人,淡淡道:“小辈之争,你就不要掺和了。” “吾儿若是死了,我要你血债血偿!”顾侯嘶声怒吼道:“苏长澈,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 儒雅老人低垂眉眼,笑了笑,“自从你对镜儿下了‘结魂法’,我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两人之间的空间,寸寸燃烧,自成一方结界。 顾侯抬手弹出一道杀气,仅仅掠出数丈,就被苏长澈的星辉拦下。 天圆地方。 苏水镜就在这片结界的外侧,她的身躯不住的颤抖,疯狂的挣扎,然而“结魂法”的力量不断束缚,大红盖头被风吹得飘摇,两行泪珠洒落,女子终究只能保持着“端坐”的姿态。 苏长澈凝成结界之时,为了防止大宗主的力量波及到她,只能如此。 两位命星之间的战斗,在这片结界之中炸开—— 顾侯抖擞双袖,七八尊宝器迎风而涨,不为击垮苏长澈,轮番轰炸结界,只想“脱困而出”,只可惜……无论他如何轰击,这片结界固若金汤。 八风不动。 老人以神念高喝:“全儿,快动用‘结魂印’!” 苏水镜的那枚“结魂印”,在地牢之时,被转交给了自己的亲子。 而被一箭狠狠钉在石壁上的顾全,神色慌乱,他连忙伸出左手,探向自己的衣襟,这枚印法的法决已经掌握,只不过他的魂念不如父亲,还需要一物配合才能动用此印。 顾全的衣襟内,留存着一枚细小的黑色莲花令牌。 他刚刚抬起手来。 第二道破空箭矢,便呼啸而来。 这一次没有“一箭双雕”,而是直接奔着顾全而来。 “砰”的一声,这位少宗主的左手在空中直接炸开,第二枚箭矢并没有直接取了他的性命,而是彻底击垮了顾全的心神。 见此情况,大宗主更加疯狂,不断以法器轰击,然而仍是徒劳。 他癫狂嘶喊道:“你从哪找来的帮手?苏长澈,你这伪君子,竟如此丧心病狂,勾搭外宗,你是想造反?!” 尖锐的言语,落在大长老耳中。 苏长澈自始至终,都没有对顾侯动手。 苏长澈的目光带着愤怒,带着怜悯,最终变成了讥讽。 他只是平静开口道。 “他不是外宗的。” 大宗主的神情微微一怔。 他转头望向山阶之外。 那个张弓搭箭已经射出两箭的家伙,一路奔跑,因为这两箭需要消耗极大的力量,中间停顿了两次,此刻终于抵达了“终点”。 一道极其陌生的,饱含杀意的身影,出现在大宗主的面前。 在这一刻,顾侯的脑海里掠过无数道记忆之中的影子……他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在蜉蝣山修行多年,每每途径宗内,脑海之中印入的弟子面孔,他都会以神魂之术去记住,哪怕是外宗弟子,也不会有所遗漏。 但是这个人。 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苏长澈仿佛看穿了顾侯的所有心思。 “这个少年在巨灵宗已经待了七年。”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满是嘲讽意味,“你觉得不可能?但事实上……就是这样。” 井月来到了山阶的尽头。 也来到了林意的面前。 林意的半边面颊,被刚刚的那一箭,炸得血肉模糊,对于修行者而言,这只是皮外伤……但是这位圣子的脑海,此刻还是一片紊乱。 那一箭,似乎蕴含着某种玄妙的力量。 像是……神魂之力。 林意有些眩晕。 他刚刚来到人生的至高处,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这一切。 就出现了这个黑衣少年。 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很不起眼。 林意对于宗内大部分的人,都有印象。 但……他是谁? 这是巨灵台上,所有人此刻的想法。 林意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井月把大弓放下,看也不堪那被两箭摄破了心神的少宗主顾全,他缓缓来到了林意的面前,两人一高一低,衣着也形成鲜明的对比。 井月先是与林意对视了一秒,然后挪开了目光。 他的视线越过了林意,来到了那片炸开的婚堂方向,木屑废墟之中,披着大红盖头的女子,身躯轻微颤抖。 整个世界,仿若寂静。 林意的声音,从喉咙里愤怒的挤了出来。 “你……是谁?” 狂风吹过。 井月口中含着第三把刀,他将古刀插在地上,然后抬起双手,缓缓扯下了自己的遮面黑纱。 露出了那张十分朴素,十分朴素的面容。 五官单独拎出来,除了那双清澈的眼瞳,没有一处算得上好看……而拼凑起来,也只是稀松平常的路人。 他扯下面纱,就是对林意那个问题的回答。 “我是井月。” 林意双手攥拢拳头,再一次嘶哑道:“我没见过你。” 井月微笑道:“你当然没有见过我……因为我只是一个看守药圃的小厮,你是圣子,所以不会有机会见我。” 井月问道:“你要娶苏水镜?” 林意怔了怔。 少年看了看这位圣子身上所穿的婚衣,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 “你可以去死了。” 林意的耳旁响起了这道杀意饱满的刺骨声音。 笑意盎然的井月,挑起眉尖,衣袖之间的剑气瞬间沸腾。 井月没有练过刀。 他当然也没有练过箭。 更不会练过剑。 但是他看过很多书,知道刀该怎么握,箭该怎么瞄,剑该怎么砍……而做出这一切的,杀上蜉蝣山时所依靠的,不是多年修炼武器所积累的“经验”,而是极其深厚的神魂底蕴。 一力降十会。 那枚铜箱里,有长刀,有劲弓,有箭矢。 还有一把剑。 他的最后一样武器。 这一剑,快得就像是一道影子,瞬间从林意的眉心穿出,将这颗大好头颅射穿,飞剑掠过一条长线,闪逝即回。 这是井月的身上,第一次沾染鲜血。 林意的瞳孔松散起来,他的手指刚刚才搭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之上,想要发力,却发现力量无论如何也汇聚不起来了。 “按理来说,我杀了陈龙泉,圣子应该是我来当吧?” 递出这一飞剑的井月,神情万分疲惫,拿着只有自己和林意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于是将死的林意,眼神之中忽然有些恍悟。 他想到了自己在蜉蝣山顶与顾全的对话……他当时天真的以为,是否找到那个杀死陈龙泉的人并不重要……现在看来,自己错的很离谱。 井月拔出了地上的长刀。 他没有去看缓缓跪在地上,然后匍匐死去的“林意”,这位人生停留在极致风光之中的圣子,死去的姿态,与罗浮殿主陈龙泉倒是一模一样。 井月缓缓向前走去。 他行路姿势很慢,看起来很有把握,但事实上……从山底一路杀上来,已经耗尽了自己几乎所有的心力。 哪怕他已经在最后的三十六个时辰里,破开了“九境”,将《大衍秘典》修行到圆满。 仍然精疲力尽。 但是巨灵台上已经无人敢接近这位少年。 井月缓缓来到苏水镜的身旁。 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道:“是我。” 月光旷野芦苇荡。 长夜醉酒白草圃。 她曾经问井月,那个黑衣人是不是自己? 当时他犹豫了,现在他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井月掀开苏水镜的红色面纱,他看到了一张泪流满面的女子面孔。 苏长澈的声音,在结界之中传荡开来。 “带她走——” 井月深吸了一口气,他背起苏水镜,快步来到了顾全的面前,一刀插入这位少宗主的胸口,结束了他的煎熬,然后从衣襟之中扯出了那枚黑色莲花令牌。 井月没有解开苏水镜的束缚。 女子趴伏在他的肩头,嘶声艰难道:“爹——” 井月背着女子,环顾一圈,巨灵台还有极多宗内的修行者,戒律山的难缠角色也都在场,只不过此刻碍于那两位命星,还有井月刚刚的杀伐果断,此刻还在犹豫之中。 井月背着苏水镜,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平静道:“离开前,请诸位看一样东西。” 他在心中默数三二一。 叩下印决。 短暂的延迟之后,一道炽烈的火柱,从骑鹤峰山底之下掀起,直冲云霄,将骑鹤峰药殿直接炸得支离破碎,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埋藏在地底的符箓,在这道总印决的触发之下,连绵起伏,井月磅礴的神海,在这一刻蔓延到整片巨灵宗。 他知道每一处药殿,每一处偏僻的,无人问津的修行楼阁,也知晓每一位主人的习性……他是巨灵宗黑夜之中的窥伺者。 挑灯夜读的药圃少年,是一个沉默的守夜人。 而这宗门内,还有一个与井月很相似的“老人”,同样的挑灯夜读,同样的聆听万物。 找到院子里,给井月这枚铜箱,长刀,古剑,劲弓,还有这些符箓起爆印决的……那位老人,站在愈发狭窄的结界之中,面容枯槁,双目缓缓流出血泪。 他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苏长澈的声音再一次在井月神海之中响起。 斩钉截铁。 “带她走。” 南疆的狂风,掀翻了整座蜉蝣山,无数符箓掀起连绵的火海,巨灵宗在这一刻陷入了几近倾覆的巨大动荡之中。 混乱,嘈杂,狂吼,怒喊。 背着苏水镜的少年,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快速奔跑起来,纵身跃下了巨灵台。 狂风席面。 井月死死搂住女孩,凝聚所有神魂,在背后凝化一双巨大羽翼。 苏水镜嚎啕大哭的声音被狂风淹没—— 坠落,像是在向着深渊坠落。 然后展翅,飞出黑暗。 碎裂的光火在眼前汹涌而来,飞出火海之中,井月回头,望向身后。 那场铺天盖地的焰火。 埋葬了蜉蝣山的一切过往—— 地牢。 戒律山。 巨灵台。 白草圃。 漫山鲜花。 火光燃起,人们憎恶的,痛恨的,还有喜爱的。 都将化为尘埃。 …… …… (PS:1,今晚就一章,这个支线明天就会完结。2,推荐一个朋友的推书公众号:偶得一本好书,书荒的朋友们可以去关注一哈~。)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一生安宁 “这个故事……如果在这里结局,应该还算美好。” 沙哑的声音,在大漠之中飘散。 大旗飘摇。 宁奕坐在裴灵素身旁,风沙吹过衣衫。 他的手中捏着那本画簿……他知道,这个故事在这里还没有结束……因为这本画簿的主人,还没有出现。 丫头轻声问道:“后来你带着苏水镜离开南疆,到了这里?” “不……” “我带着她离开巨灵宗,离开南疆,一路北上,去了中州,去了大朝会,去了很多地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年的井月,蹲下身子,一只手按在沙地之上,神魂掠出,那枚炸开的木质灵牌,倏忽从沙漠的地底掠出,四面八方的木屑在这位大修行者的手上重凝。 当年的那位朴素少年。 变成了后来大开杀戒的月魔君。 “你娘的身体一直不好……是因为‘结魂法印’的原因。” 风沙之中,井月缓缓转身。 “我带着她四处求医,想解开琉璃山留下的‘神魂法印’。”井月低声痛苦道:“但是一直无果。” “我炸了巨灵宗蜉蝣山一半的山门,所以巨灵宗一直追杀我。”月魔君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我破开十境的那一日,在南疆大开杀戒,杀了许多人,从那天之后,就没人敢招惹我了……在那之后,他们喊我‘月魔君’。” 阿宁的身躯一震。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 那个矮小的,随时会被风沙吞没的身影,平静至极的说出了这句话。 井宁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卑微至极的人。 井月的确是这样的人。 小心翼翼,事事谨慎。 因为这是他最真实的一面……而在江湖上,在这大隋的世人眼中,他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头,那残酷的暴戾的一面,被他深深隐藏起来。 “琉璃山对你抛出橄榄枝,为什么不去?” 宁奕忽然开口,“苏水镜的‘结魂印’是琉璃山赐下的,如果加入韩约,那么……她的病,就可以治了。” 宁奕笑了笑,道:“虽然见面不过数天……但我很了解你,如果琉璃山能解开‘结魂印’的话,那么你绝不会犹豫。” 月魔君望向宁奕,会心一笑。 他手中的那块木质灵牌,已经重新凝聚,这位魔君从衣襟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子,望向自己的儿子,没好气道:“憨货,哭什么,你当老子真是傻子?你娘亲的遗物,那些东西,我都宝贵着呢,哪舍得放在望月镇?” 井宁擦了擦红肿的面颊,看着自己老爹,欲言又止。 井月给了自己儿子脑袋一个爆栗。 “你天天跑夜路去望月镇,以为我不知道?” 阿宁捂着脑门,头顶传来沉闷的一声“咚”响,他的额头肉眼可见的鼓起一个包。 又一声“咚”—— 井月没好气继续道:“老子魔君白叫的?晚上记账白记的?你见过哪个在我头上拉屎撒尿的人,第二次踏过客栈的?” 阿宁目瞪口呆。 狂风席卷。 银月客栈的地底,不知埋了多少白骨……而这片大漠地界,无人看管,即便是富贵人家死在这里,也查不出结果来。 这么一句话说出来,让少年郎遍体生寒,望 向自己的亲生父亲。 自从知道自己老爹是当年在南疆大开杀戒的“月魔君”之后,井宁颠覆了自己之前对老爹的看法……表面上唯唯诺诺,等到月黑风高的时候再重拳出击。 所以那些在客栈张扬跋扈的恶人……最后…… 老爹每天晚上趴在柜台上算账,拨算盘,算的不仅仅是客栈的流水账……还是…… 阿宁打了个哆嗦。 月魔君一把搂住自己儿子的肩头,转过身来,眼神有些温暖,阿宁的个头长得很高,比自己要高,他揉了揉少年满是沙尘的乱发,“我在第一次遇到徐藏的时候,有过交手,他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天才剑修。即便有《大衍秘典》,我仍然不是徐藏的对手。” 月魔君说出自己的败绩,倒没有丝毫的难堪。 阿宁小声道:“那可是徐藏呢。” 井月微笑道:“是的……输给他,并不冤枉,但是在那之后,我开始好奇‘珑圣君’的身份,这世上似乎只有我才有这份道统,‘珑圣君’是谁?剩下的半部秘典,如果我拿到了,徐藏还是我的对手吗?” 阿宁又轻声嘀咕了一句话,结果被他老爹毫不客气又给了一个脑瓜崩。 宁奕听得很清楚。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宁说的是,“你怎么可能打的赢——” 行走大隋,宁奕发现,有些人即便离去,仍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迷信徐藏迷信的要死…… 看出了他的心思,丫头轻声笑道:“现在换了时代,但其实也一样,宁奕……你在很多少年的心中,跟当年的徐藏没有区别。” 宁奕有些恍惚。 他望向阿宁,对方眼中的炽热,崇拜,还有盲目的相信。 与自己当年望向徐藏的时候,是一样的。 “我背着水镜四处求医的时候,曾经踏足过琉璃山,韩约对我抛出了橄榄枝……”井月面无表情道:“我与他的化身面对面谈判过,只不过他无法满足我的要求。” “我的要求很简单……苏水镜因为‘结魂法’,导致神海封塞,神魂缓慢萎缩,我要救活她。” 神海封塞! 宁奕瞳孔猛地收缩,他的心口像是被这四个字扎了一刀。 他下意识望向丫头。 裴灵素神情平静,微笑道:“然后呢?” “这是无法挽救的……”井月摇头,“韩约为我解开了‘结魂法’,但因为当初种下法印,已过三年,这种术法造成了神魂伤,永远也不可弥补,我只能看着苏水镜的寿元一点一点消逝,若非我修行《大衍秘典》,她恐怕离开南疆,也活不了多久……这就是顾侯和顾全的可恨之处,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过实话,而‘结魂法’暴露的时候,苏长澈就看穿了一切。” 宁奕的嘴唇有些干枯。 这个故事……他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面对可见的未来,无力,最终只能接受。 “她只剩下五年寿命的时候,我和她来到了望月镇,然后定居。” 井月平静道:“在这里,我遇到了‘画簿’的主人,他为苏水镜续了五年的寿元。” 宁奕喃喃道:“这里,画簿主人……能够续命?” 井月低垂眉眼,自顾自笑道:“人生最大的幸事,应该是所谓的‘失而复得 ’,其实我和苏水镜,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一切……准备享受接下来的岁月,但是我们遇到了一位‘大师’。” “那位大师出身灵山,德高望重,离开东土,在大漠找了一处偏僻寺院,独自修行,一开始只是偶尔来此地,免费为孩童作画,同时化缘,我和水镜也并未在意……赠予吃食,饮水,直至后来,这位大师一语点破了水镜的神魂情况。” 月魔君的声音有些萧瑟,他摇头道:“我从未想过,灵山的佛门大德,竟然还真的有这种玄人,因果布线,未卜先知……我以‘大衍秘典’试探,竟然试不出他的深浅,于是我便动了念头,带着水镜去寺中拜访他。” “那位大师人品极好,各方面俱是上乘,那座偏僻古寺,只有他和不足五岁的年幼弟子相处修行,他对我说,苏水镜的神魂虽然‘冰封’,无法靠外力解开,但他有一门术法,可以让苦主自行解脱……自内而外,把伤势化散。” 说到这里,宁奕的神情已经有些激动,他按住性子,等待着月魔君的后续。 “就是……作画。” 井月皱起眉头,语气有些古怪,“时隔几日,他会来镇子化缘,以那门术法,让水镜陷入‘梦境’之中,我一开始不甚放心,后面发现,我以《大衍秘典》勉强掌控的伤势,竟然真的有好转的意味。” 月魔君笑了起来,“从那天起,我便开始相信……上苍是真的有眼,水镜的神魂之伤,可以治好。” “后来,我们便要了一个孩子……”他望向阿宁,幽幽道:“你的出生,其实是一个意外。” 阿宁的神情万分“受挫”。 “那座寺……叫什么名字?” 宁奕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小巽寺。” 井月一字一句认真道:“那位大师法号‘戒尘’,是灵山大德‘虚云’的首徒……灵山在世人的眼中一向神秘,但‘虚云’大师的确是德高望重的大人物,早有耳闻,而且万分敬仰。” 宁奕的心头震颤不止。 此去灵山路途迢迢,他本是不抱希望。 但万没有想到,竟在此地,便有如此收获。 若是“戒尘”大师,便可治愈神魂之伤,那么“虚云”前辈更不必多说。 “后来……为何?”裴灵素的声音有些苦涩。 “五年后,‘戒尘’大师坐化了,寿元尽了,一切都是一场空。”井月低声道:“我带着苏水镜去灵山求见‘虚云’大师,只可惜名声太差,踏不进佛门香火地,后来万般通融,见了虚云大师的其他几位弟子,他们未曾习练神魂术法……当时‘虚云’大师正在闭死关,已经闭关二十三年,苏水镜不愿再浪费时间,便回到了大漠。” “她对我说……人生能多一个五年,已是奢求。” 说到这里,月魔君的声音有些苦涩起来。 “此后路长,只愿一生平淡安宁,不要再有波折。” 安宁。 阿宁。 井宁。 (PS:今天只有一章,明天正式把小宁子连上灵山主线……这条灵山线构思了很久,‘地狱火’,‘长生法’,‘韩约’,‘虚云’,从铺垫到高潮,写法会跟之前有所变化,慢工出细活,会像是之前浮沧录那样的‘反转’再‘反转’,该埋的伏笔这几章也都埋下了,微微有些紧张,敬请期待,也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望月 终 “所以,我们该怎么处置他?” 风沙之中,一个准备匍匐身子,把自己埋在沙尘里,偷偷溜走的苍老身影,忽然身躯僵住—— 一只脚踩在他的后背上。 “啪嗒”一声,整个人垮掉。 井宁一只脚踩在“卓先生”的脊背上,他皱着眉头望向宁先生。 “这老家伙想逃。” 卓先生的面容挤出苦涩的笑容,他之前以令牌透露此地讯息,招来了琉璃山的灾劫大修行者,但没有想到……这个黑衣年轻人,竟然就是名动四境的蜀山宁奕。 宁奕站起身子,淡淡道:“说搜魂,就一定搜魂。” 他望向月魔君,“你来,还是我来?” 井月摇头,“我对‘琉璃山’的事情不感兴趣。” 宁奕一只手按在老人的头颅顶上,脑海之中的执剑者图卷猛地铺展开来,磅礴的神魂之力在卓先生的颅海内掀起万丈波涛。 “轰”的一声。 犹如海啸。 卓先生的双眼顿时翻白,整个人失去了行动能力,四肢不断抽搐。 宁奕仍然面带微笑,天书之力在搜刮着老人神海里的“记忆”,关于“地狱火”以及琉璃山的一部分图谋,已经掠入宁奕的神海之中。 这是魔道手段。 但宁奕从不是善人。 卓先生想要自己“死”,那么他送这个老人一路,也是“报答”。 宁奕一边搜魂,一边继续问道:“我杀了尘魔君,以你的实力,离开东境,会有麻烦吗?” 井月笑道:“宁奕……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我当初与韩约面对面谈判过,敢在东境扎根,就不怕琉璃山的鬼修。” “如今的韩约,与当年已经截然不同。”宁奕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有机会,还是远远离开东境,世人觉得你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他们对你有所误解……其实你到中州那边,会生活得更好。” 井月面无表情道:“我本就是一介魔君,他们对我没什么误解。” 宁奕反问道:“一介魔君,端茶送水,在大漠开客栈?” “我也杀人。” “天都也有人杀人。”宁奕笑着说道:“四处都有人杀人……这是蜀山的令牌,如果不想去中州,就去西境吧,那里人少一些,蜀山也是一个好住处,这枚令牌会让你少很多麻烦。” 井月眯起双眼,接过令牌,手指摩挲着令牌的粗糙质地,试探性问道:“蜀山的千手……不会因为我的身份,驱逐我?” 宁奕直截了当的摇头,“阿宁是个不错的好苗子,蜀山也有足够强大的资源,你若是愿意,蜀山甚至可以为你挪一座山头,至于外人的眼光如何去看,我不在乎,师姐不在乎,蜀山也从不在乎。” 宁奕很了解井月的为人。 这位“月魔君”,虽然背负累累血债,但其实都是被命运逼迫。 一个人的本性如何,其实三言两语,就能看得出来。 井月虽然说的轻松,但如今的东境……已经不像是他成名时候的那样,连灾劫之位都不齐全。 琉璃山与天都抗衡,分庭抗礼,已经有数年之久。 三灾四劫,都变成了五灾十劫。 若是招惹了灾位的星君,那么井月和他的儿子…… “你怎么办?” 阿宁有些紧张。 宁奕笑着摆手道:“我是谁?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自有隐匿气机的法门,琉璃山找不到我,这趟顺路来东境,其实也就是来看看,哪个倒霉蛋运气不好,劫位的命星遇到一个我杀一个。” 说话之间,宁奕的眼里已经溢出了些许杀气。 “我还有一样东西落在琉璃山……迟早有一天,会亲手取回来。” 叶长风先生的“稚子”剑鞘。 不……现在是宁奕的“稚子”剑鞘了。 当年的传道授业之恩。 对韩约来说,是磕头下跪之耻。 这是宁奕和韩约之间的恩怨,韩约破誓杀他,就是不想让他跨过十境,跻身成为大隋最强的那一批修行者,如今的宁奕已经越过那道门槛,琉璃山根本奈何不了他。 “等我成就星君……应该就是去琉璃山亲自拜访的时候了。”宁奕在心底默默开口,他抬起按住某人脑颅的手掌,紧接着卓先生便如一条死鱼般瘫倒在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站起身子,望向井月,伸出一只手,捏了捏眉心,将那些复杂的信息消化,幽幽叹气道:“月先生还是早早带着阿宁离开东境,琉璃山的‘借火’之事,恐怕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掀起一阵动荡……到时候要离开,会麻烦许多。” 劲风吹动井月的黑衫。 他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就在此别过。” 阿宁望向自己的父亲,有些不舍的问道:“老爹,要走了吗?” 月魔君点了点头。 少年阿宁艰难的伸出双臂,前踏两步,拥抱了一下宁奕。 宁奕的身子有些僵住。 阿宁又象征性的去抱了抱裴灵素。 丫头的眼里满是柔和,起身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井宁深深道:“宁先生,裴姐姐,真的很感谢你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宁奕笑而不语,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月魔君手中的那枚令牌。 阿宁望向自己的父亲。 井月双手抱拳,道:“我带他游历,修行,若是有麻烦,我真的会去蜀山登门。” “尽管登门。”宁奕笑着同样抱拳,两人揖了一礼。 阿宁双手搂抱着木盒,跌跌撞撞,跟在月魔君的背后,一步三回头,不断回头望向宁奕和裴灵素,最终两个人的身影都被风沙淹没。 宁奕和裴灵素两个人并肩而立。 黑衫与白衣衣袂共舞。 目送月魔君和阿宁离开,宁奕双手抬起虚搭在脑后,两个人转了一个方向。 茫茫大漠,两行足迹,烙下又散。 风吹,沙起,日升,月落。 “月魔君的故事很有些意思……他炸了巨灵宗的山门,可是我记得,你曾跟我说过的。” 丫头的声音断断续续。 “你在天神高原狩猎的时候,遇到过‘银雀’,还有南疆诸宗的鬼修。” 宁奕微笑道:“是的……巨灵宗也在其中。” 井月的故事只到婚宴结束。 苏长澈和顾侯的结局……他并没有说。 但宁奕心底隐约猜到了。 他在东境狩猎之时,与巨灵宗的弟子交过手。 不仅仅是巨灵宗,南疆的原生宗门,譬如合欢宗,鬼崖山,那些宗门内的天才弟子,都在那次行动之中露面……这些宗门的弟子,各怀鬼胎,合欢宗的女弟子想爬上二皇子的床榻,鬼崖山和巨灵宗,是想博得二皇子好感,但归根结底,想振兴宗门大业。 鬼修万万人之中,自始至终,只有一位“韩约”,站在了阳光底下。 而这世上,也只有琉璃山,得到了大隋的认可。 其实苏长澈看到的远方,并没有错,想要站在光明下,首先要成为光明……然而褪去血污和肮脏的过程永远是痛苦的,能完成这一切的人,必将承受数百倍的折磨。 他的想法很美好,但是注定是巨灵宗无法承载的“蜕变”。 井月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药园小厮,他从未与这位大长老见过面,然而举宗上下,只有他与苏长澈的想法,不谋而合。 井月是一个信奉独善其身而且能够真正做到的人—— 所以……也只有他,真正的摆脱了南疆。 其他的那些人,那些义无反顾投入韩约怀抱之中的……已成为了东境光明下更深的黑暗,为了更小的牺牲,做出了更大的牺牲。 “对了……哥。” 丫头忽然跳到了宁奕的对面,她好奇道:“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宁奕漫不经心的“嗯哼”了一声。 “望月井,望月井啊。” 裴灵素鼓起腮帮子,“那口井……里面到底是什么?” 宁奕笑眯眯道:“你猜。” 丫头瞪大眼珠子。 宁奕说了句完全无感的话,“你猜……当年一无所有的井月,为什么会捡到《大衍秘典》?” 两人一前一后,宁奕双手虚搭在脑后,丫头面对宁奕倒着走,大漠风沙吹过,本该萧瑟又孤独的身影,此刻却多了三分温暖。 …… …… “爹,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狂风席卷,沙粒翻飞,望月小镇早已荒废多年。 怀中搂抱着木盒的阿宁,有些困惑,看着自己的父亲。 月魔君柔声道:“拿一样东西。” 这口小井,前些日子,被宁奕以搬水术填满,只不过没有后续的水源填补,大漠这些日子又是异常干燥,不过几日,水井的水面下降的厉害。 一颗少年脑袋,透过井口,望向水面。 阿宁的眼神有些恍惚。 水波粼粼,倒映出模糊的画面。 月色之中,有轻柔温暖的声音在耳旁呼唤。 “阿宁……娘希望你好好生活,一生喜乐安宁。” 那是娘走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恍惚之间,一样物事的破水声音啷当响起,刹那井宁便回到了现实之中。 月魔君手中拎着一本湿漉漉的古籍,他一只手轻轻拉住阿宁的后衣领,道:“不要跌下去……像我当年一样。” 井月顿了顿,低声笑道:“虽然跌下去,也未尝是件坏事。” 两人走后。 古井水面摇曳。 重新凝聚出一轮模糊的圆月。 …… (今晚还有一章)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小巽寺 云无心以出岫。 鸟倦飞而知还。 悠然白云,鸟雀清鸣。 偌大古寺,一个人默默清扫着寺内的灰尘。 这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僧,生得很是清秀。 他的名字叫云雀。 云雀的师父死的很早。 他的法号甚至还没来得及取…… 师父离开的那一天,像是睡了一觉,做了个安宁的长梦,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此后的日子,他便待在这里……履行着师父临终前交代自己的事情。 那些佛经抄写二十遍。 每天只需抄一个时辰,要静下心来,切忌浮躁。 挑水砍柴,一个人生活,一周出去化缘一次,决不可多。 如此,数十条谨言,都铭记在心,只不过抄写经书的事情……每日都只有一个时辰,抄完二十遍,已经是好几年过去。 完成这些……他就可离开这里,去往灵山。 把那件“东西”,送还回去。 今天……似乎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云雀清扫完院门内的灰尘,他忽然心有灵犀的顿住,缓缓抬起头来,挪移目光,望向寺门,目光停留在那面轻轻颤抖的木门之上,目力极好的他,甚至可以看清木门在风中的震颤频率。 云雀深吸一口气,怀中搂抱着扫帚,缓缓向前走去,然后推开寺门—— 风吹过。 衣袂起。 小僧保持着寺门“推”开的动作,他抬起头来,看着登门拜访的那位黑衫年轻男人。 推开寺门并没有费力,因为对方在同一时刻拉开了木门,“吱呀”的声音中,院门墙头的落叶纷纷扬扬的落下。 初见。 云雀看着这张微笑的年轻面孔。 宁奕看着云雀,赞叹道:“你就是戒尘大师的弟子?” 云雀哑然,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沉默的人,但此刻心情十分复杂。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当下抱着扫帚,一步三后退,让出了道路,一边观察着登门的男女二人,同时小心谨慎的点头,示意自己正是“戒尘”的弟子。 师父在东土很有名,但是在此地,倒不是有多少人知晓“戒尘”的名号,来小巽寺拜访的人也不多,每每有来客,也多半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添置一些香火钱。 只不过他知道,这两人,不一样。 宁奕迈步跨过门槛,他轻声问道:“不好意思,我是来找戒尘大师的,但是听闻大师已经坐化了……是这样么?” 云雀点了点头,并无悲伤神色,反而柔声道:“师父走了好几年了。” 宁奕叹了口气。 他颇有些调侃意味的问道:“烧出了佛骨舍利吗?” 云雀一怔。 然后他看着这位一眼看去,颇有些大隋皇族气质的年轻男人,抱着双臂,在小巽寺内兜兜转转,逛了一圈,喃喃自语。 “某座古寺,某位讨人喜欢又惹人憎恶好似主人公的家伙,与某位眉清目秀小和尚的初遇……” “怎么与我在天都看过的某本三流志异有些相似呢?” 宁奕嘀咕道:“不过这里没有牌匾,没有梨花,也没有佛塔,喂……小和尚,你法号叫什么,不会与某种颜色的石头有关吧?” 云雀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门,他确定自己听清了宁奕的每个字,但是连在一起,竟然完全无法理解。 这位施主在说什么…… 看着云雀困惑的神情,与宁奕一同看过那本“三流志异小说”的裴丫头,忍不住笑出声来,微嗔道:“好啦好啦,你别为难人家了,你跟大隋皇族可八竿子打不到一边。” “那倒也是……”宁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眯眯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宁奕,从很远的地方来,背后没有追杀的人,就算有,他们也打不过我。” 云雀眨了眨眼,他怯生生道:“在下云雀……法号……师父未赠法号,便已离去,但‘佛骨舍利’这件东西,确实是有的。” 宁奕的神情有些滞住。 云雀放下扫帚,想起了师父的嘱托,他低声道:“两位稍等……我去殿内取个东西。” 披着青衫的小和尚,转身小跑,入了大殿,然后端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刚钵。 他柔声道:“这枚金刚钵,师父放在殿内第三个蒲团下……说是让我在这里抄佛经,入禅定,然后等有缘人来……结一个善缘。” 金刚钵……第三个蒲团……宁奕的眼角微微抽搐。 那位“戒尘大师”,是神魂修行境界极高的大人物,就连月魔君也无法堪破,这样的一位大德,能够堪破未来迷雾,倒不是没有可能。 宁奕信手接过金刚钵,这里没什么玄妙,也没什么钵中青莲的手段……就是“戒尘大师”与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结善缘。 宁奕面色有些复杂。 未曾见面,但他心中已经相信,那位大师的确是十分高深的存在。 “有缘人?”宁奕望向云雀,苦笑道:“你看我像是吗?” 云雀尴尬的挠了挠头,“您就是。” 宁奕挑了挑眉,“‘戒尘大师’这也算到了吗?” 云雀想了想,觉得有些失礼,最终犹豫着开口,“师父对我说,在这殿内,来来往往,都是香火客,添置香火,赠予铜币,要么就是有求于人。” 宁奕平静道:“我是后者。” 云雀点头,道:“我知道。” 宁奕继续道:“我找‘戒尘’大师,是想来治病的。” 云雀点头,继续道:“我知道……” 宁奕看着这位小和尚,“我完全可以不来‘小巽寺’,直接去灵山,没人拦得住我,我可以去找戒尘大师的师父,他老人家也会见我。” 云雀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耐心等待着宁奕的话语,然后还是那句平稳的回应。 “我知道……” “您见不到。” 宁奕眯起双眼,“哦?” “虽然我也没有见过师祖,但是师父跟我说过……”小和尚凝视着宁奕,道:“师祖闭关已有数十年,有资格见他的人虽少,但这世上仍然存在……只不过这数十年来,谁成功见到了?” 云雀的这番话,其实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虚云大师,并非是不愿见人。 而是不能见人。 这句话……其实理解起来,并不难。 宁奕手握紫山山主的符箓,入灵山,见虚云,按理来说,无人会拦……但如今的情况是,哪怕楚绡亲自来了,恐怕也见不到自己的老朋友。 这世上有两种人,无法见人。 一种是死人。 一种是将死之人。 “在我抄完佛经二十遍的时候,是我要离开小巽寺的时候,也是你们会来这里的时候……”云雀声音平静,他看着宁奕,道:“宁先生,师父对我说的不多,但我知道您就我要等的人。” “这就是缘。” 小和尚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精致的小木盒,他干巴巴道:“这是师父的骨灰,还有舍利。” 佛门的大能,若是真的得证了“果位”,哪怕即便死去,身躯亦会留下宝藏。 宁奕神情复杂,并没有打开木盒。 他从未踏足过东土,但是关于遥远灵山的传闻,倒是了解不少……东境长城之外,无数狂热的苦行者,为了信仰千里跋涉,得证果位之后的大能者,似乎与“长生”也有了联系。 有人说,这些大德的死,并不是真正的死。 他们还活着,只不过换了一种活法,继续注视着人间。 灵山的大小雷音寺,都有着“捻火”感应的香火圣地,当地新生的婴儿,都会被送过去,看看是否能够触发“捻火”感应……若是生出感应,那么便是“转世”的活佛,菩萨,罗汉。 那位大客卿宋雀,便是一位“捻火”传承的长生者,几乎未费一丝一毫的力劲,就成就了万人艳羡的涅槃之身。 东土的长生法,西岭的长生法,早就了宋雀和辜伊人这一对夫妇。 宁奕早就听说过东土的“妖”……徐藏在很久之前跟他提到过。 徐藏说,东土有些妖人,不可以常理来度之,这里的“妖”之一字,并非是褒义,哪怕是当年徐藏提到,神情也是颇有忌惮。 宁奕现在深有体会。 人都化成灰了,还算计自己…… 他哪敢去接那位戒尘大师的骨灰盒,打开验货? 连忙摆手,示意不用了。 宁奕幽幽道:“这位大师算的倒是准啊……我要是前脚踏进寺,后脚二话不说就离开呢?” 云雀想了想,乐呵呵道:“我知道您要看的是什么病。” 不等宁奕开口,小和尚便认真道:“是神魂之伤,堵塞之症,此病天下无解,唯师祖和师父可解。” 宁奕的神情一凛。 云雀憨憨道:“师父教我的,但我觉得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师父只会看这种病,而其中最难治的症状便是神海自封。” 宁奕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句问道:“小师父,可有办法?” 云雀看着宁奕,平静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望向裴灵素,宁奕自始至终都只是说自己要看病,却并没有说是谁得了病……这个看起来并无丝毫修为的小僧,目光澄澈,已然看穿一切。 “整座东境,师父已逝,除了师祖……就只有在下,能帮这位姐姐续命。” (PS:这一章宁奕和丫头的吐槽,其实是对上一本书《浮沧录》的调侃……没读过的,可以略微翻阅前三章,会心一笑)

正文 第四十章 站在光明中的那个人 “咔嚓”一声。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大殿的深处,是极致的黑暗,而潮水在灯芯的莲花台中来来回回,席卷着无数飘荡的亡魂。 某样东西碎了。 于是琉璃盏的莲花灯芯,亮了。 自叶长风登门东境,把“稚子”剑鞘插入琉璃山顶之后,琉璃盏主人的修为境界,就再也没有增涨过……莲花台内的魂魄换了又换,肉身不断更迭,然后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稚子”剑鞘上那一缕剑气的捕捉。 这件事情的解决方法,似乎只有两个。 要么,死在稚子剑鞘的镇压之下。 要么,等待着那位宁姓少年来拔剑。 然而时过境迁,现在称呼“宁奕”少年,已经不太合适。 “那位问鼎大隋新时代的小剑修……真的成长起来了啊。”黑暗之中,端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半边面颊缓缓在火光的照耀下亮起,这具最钟爱的书生肉身,披着单薄的白衫,每一片都是破碎的布片,那一日以生命誓言起誓,“书生”魂魄四碎,最终韩约花费了无数心力,找了一具还能入眼的替代品,将破碎的衣衫重新拼凑回来……他是一个念旧的人,过往的每一幕都记在脑海里。 人生之中最“难忘”的事情。 除了北境斩龙而归,应该就是这份巨大的耻辱了。 韩约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攥拢掌心的瓷盏,“砰呲”的清脆碎裂声音旋即响起,鲜红的粘稠的血液,蔓延着指缝流淌,落在书生苍白的衣襟,下摆,四处。 琉璃山大殿内空无一人。 书生轻柔自言自语道:“新就位的‘尘劫’,就这么死了……宁奕的成长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呢。” 本尊仍然被稚子死死镇压在琉璃山底。 韩约会心一笑,书生的面孔本就生得一片和善,此刻笑起来更是春光灿烂。 “若是当初天都大雨,你愿意拿一滴剑道本命精血跟我做那笔交易,似乎我的确是大赚了……”甘露缓缓站起身子,他望向摆放在桌案之中的“琉璃盏”,那一缕幽魂在灯芯之中摇曳,琉璃盏内,留存有魂魄之人,可以死而复生,再来一次,强如五灾十劫,坐镇东境重位,自然有资格名列琉璃盏中。 其实当年南疆打生打死,诸多超脱十境的大修行者,都想归于韩约麾下,正是因为“琉璃盏”的这一特性。 再来一次。 超越了生死之间的规则,再加上二皇子这座厚重的靠山。 这就是南疆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保障。 韩约捏碎瓷盏之后,伸出两根鲜血淋漓的手指,探向琉璃灯芯,捻起那缕魂魄,一幕幕画面如电光般飞掠……即便坐镇琉璃山之巅,底下诸事,他也并非是一一做主,大小分工,放权自如。 韩约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手握强权,也懂得放权。 而“翻阅”了尘魔君的记忆之后,这位白衣书生的面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他一字一句低沉道:“‘借火’……是谁的主意?” 尘魔君的魂魄,剧烈颤抖起来。 这位新上任,分得东境大漠一片疆域的魔 君,虽说超脱十境,在身下众生眼中看起来万分风光。 但实际上他的实力,与韩约这种站在东境顶端的大人物,还是差的太远。 白衣书生的五根手指收拢,捏住这缕魂魄,像是捏住之前的瓷盏,同样刺耳清脆的声音,在尘魔君的魂魄内部响起,这枚精致的命星魂魄,就像是之前的瓷盏一般,缓慢绽放裂纹,韩约凝视尘魔君的双眼一片平静。 他要捏死尘魔君,就像是捏碎一块瓷盏那么简单。 而随着手指的发力,这缕魂魄的神情愈发痛苦,而且扭曲,一缕一缕黑焰从其眉心溢散而出,在琉璃山大殿的穹顶盘踞,最终凝化成为一团漆黑的“影子”。 只有人形。 没有失态。 像是不断燃烧的黑烟,又像是随时会破散的迷雾。 他的声音有五分阴柔,又有五分沙哑,饱含着神魂之力,开口便让闻者如聆“大道”,神海之上,似乎有人拨弦一般。 韩约松开紧握“尘魔君”的那只手,身子向后靠去,懒洋洋倚靠在王座之上,像是扔一枚鱼饵般将尘魔君重新扔回琉璃盏中,正入灯芯中央,火焰蒲扇,然而这缕魂魄并没有就此复生,而是被一团黑雾围绕。 韩约轻轻叩指。 下一刹那,无数老人妇女壮年的扑了上去,尘魔君宛若溺入深海的婴童一般,抬起双手不断挣扎,口中嗬嗬作响,却是根本无法发出声音,片刻功夫便被分食的干干净净,连一片衣袂的残缺都不剩。 这些幽魂,口中咀嚼着尘魔君神魂小人的骨骼,血肉,如行尸走肉一般,缓缓游荡在这座琉璃盏的灯芯莲花台上,没了食物,顿时变得“缓慢”起来。 “须臾纳于芥子……韩约先生果然是好手段。” 那团漆黑的影子,站在大殿之中,微微躬身,示意自己对黑暗之中那位存在的尊敬。 书生面带微笑,“东境急需力量与天都对抗,灾劫之位的即选实在仓促,被你这种污垢之辈钻了空子……既然你丝毫都不在乎他的死,说明‘借火’的事情,不止有他一人。” 那团影子笑了笑,并不言语。 韩约继续自顾自说道:“我曾听说过,超脱涅的那些大人物,都在追查某个神秘的‘族群’,无形又无迹,就像是光明之下的黑暗,永远不会死去。” 书生说话的时候,一直面带笑容。 “由于不可灭杀的原因……所以叫做不死者?影子?” 殿下的那团影子,仍然是恭恭敬敬的姿态。 “或者……你可以换一种称谓,不朽。” 韩约仍然是面挂笑意,但是听到“不朽”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底明显出现了一抹讥讽。 那团影子置若罔闻,开始叙述自己的来意。 “如你所见,我们不会死亡,不会离开,不会低头,不会妥协,两座天下无数的大能都想杀死我们,而我们……永不覆灭。” “我们是黑暗本身,极度憎恶光明。” 这团影子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他望向王座上的书生,缓缓开口道:“在这一点上,我们‘影子’……与先生你是一样的啊。” 他站在黑暗之中,琉 璃山大殿的深处,没有一丝光明可以照射进来。 这里让他觉得异常的安全,舒适。 于是这团人形的影子,轻轻转动了自己的“脖颈”。 真的发出了骨骼交撞的咔嚓声音。 他吐出一口气来。 “天都和东境的局势……如今已经很是明了。”影子缓缓开口,“太子不动手则已,一动手,那么便是东境倾巢尽覆,琉璃山若是想要寻求力量,不妨考虑……加入我们。” 他直视着王座上的白衣书生,姿态放到了最低。 黑暗的最深处,那个人笑了。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掠出 “你刚刚说的是……” 影子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他略微更改了说辞,“先生你不妨考虑……与我们联手。” “所以‘借火’的事情,与我的麾下无关,完全是你们的想法。”韩约笑如春风,淡淡问道:“对么?” 影子一怔。 “是……” 对方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语。 王座上的书生,抬起一只手,缓缓下压,同时另外一只手,将身子支着站了起来。 “既然你要寻求合作……那么‘借火’的事情,怎可擅作主张?” 韩约的笑容一点一点消散。 “这是我的琉璃山,不是你们的……” “而这世上杀不死的……不仅仅只有你们这些‘影子’,还有大泽里的蛆虫……” 话语之间,韩约身旁的琉璃盏,那缕漆黑的灯芯,似乎有风吹过,燃起了点点的火光。 大殿的最深处,不再是极度的黑暗。 “不要侮辱‘不朽’这两个字了……令人厌恶的蛆虫。” 韩约的声音愈发讥讽,“你说……你们是黑暗本身,极度憎恶光明……”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也会是这种下贱的存在?” 白衣少年站起身子,王座上的光明陡然绽放。 穹顶大殿的光柱轰然迸溅,整座琉璃山的天顶之上,无数圣光瀑散而下,琉璃盏的火焰如炽热浪潮一般,将整座大殿层层围绕。 韩约站在光明之下。 以鬼修之身,站在光明之下。 衣衫在燃烧,血肉亦如此。 然而这位“甘露先生”的神情,却是异常平静,他直视着那团在光明之中扭曲挣扎的“影子”,一瞬之间便来到对方面前,伸手掐住那枚纤细的脖颈,入手并非是一团浓雾,而是一团腐朽的肉身。 韩约拿着无比厌恶的口吻,一字一句道:“甘愿堕落成为‘影子’的下贱东西,你也配与我见面,你也配与我谈‘合作’?” 影子的喉咙里,一阵翻涌。 他艰难吐出字来。 “共赴……灭世……永灾……” 一个巴掌,狠狠拍打在影子的面颊之上。 韩约面无表情,五指如钩,狠狠按在这团影子的天灵盖上,施展“搜魂”秘术 数个呼吸之后。 韩约收回手掌。 在无数光明的照彻之下,这团影子轰然炸裂开来。 (今天就一章)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云中雀 “师父让我出寺那一日……把这尊佛像,送到‘小雷音寺’。” 小巽寺微风吹过。 落叶飘荡。 云雀伸手捻了一片落叶,握入掌心,然后恭恭敬敬揖了一礼,“宁先生,裴姑娘,我想麻烦二位送我一程……东境凶险,小僧心中忐忑,离开小巽寺,若是只有孤身一人,别说带着佛像到东土,就连长城都过不去。” 他望向宁奕,诚恳道:“四月初八,释迦牟尼佛诞辰,也是每年一度的‘浴佛法会’,小僧想把这尊佛像送到小雷音寺,算是师父的赠礼,也算是了却师父的遗愿。” 宁奕言简意赅的说了两个字。 “治病。” 他来这座小巽寺,就是因为“井月”口中的戒尘大师。 月魔君的妻子,也是神魂之症,与丫头如今的症状几乎无二。 若说虚云大师的弟子“戒尘”能够医治,宁奕倒是还算相信……可站在自己面前的,就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佛门少年。 云雀注意到了宁奕的神色,他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然后恭恭敬敬揖礼道:“宁先生,出家人不打诳语,裴姑娘的病,在下真的‘治’。” 他抬起头来,与宁奕对视。 小和尚的双眼一片澄澈,像是万年碧波的大海。 宁奕在云雀的眼神之中,想起了西岭的某位熟人,当初在小霜山初遇时候的教宗陈懿,眼神亦是如此,令人觉得可靠且信服。 “没有问题。”云雀缓缓道:“师父教我诵经,教我抄写佛文,这几年来日日如此,师父夸向来夸我聪慧,虽未觉察,但自问不算愚笨,幼年时候跟随师父行医,已算是掌握根基……只要是‘神魂’之伤,那么便可试着医治。” 小和尚再度弯腰,他柔声说道:“裴姑娘是宁先生的……妻子?” 裴灵素俏脸微红。 她犹豫一下,望向宁奕,然后无奈点了点头。 宁奕补充道:“未婚妻。” 云雀笑道:“怪不得宁先生如此心急,此行正好去东土,浴佛法会之后,小僧也不会再回‘小巽寺’,师父留下了一些典籍,要带回灵山……哪怕小僧的技艺不够,宁先生也可去灵山找师祖。” 宁奕点了点头,“我送你去小雷音寺,不成问题,佛像的事情也好说。” 他抬起头来,望着寺内矗立的那尊佛像,并不算高大,与真人相比无二,只不过面容风化,石屑斑驳,经历了诸多岁月。 “早年时候,师父带我至此,小巽寺内只有这尊石雕佛像……”云雀低垂眉眼,柔声苦涩道:“师父日日诵经,以愿力加持此像,据说有不可思议之妙用,是‘小巽寺’最重要的物事,若我离开,必要将其送往东土。” 宁奕“哦”了一声,他淡淡道:“我曾去过东境大泽,那里一片倾塌庙宇,菩萨像,佛像,罗汉像,八面落尘,灵山的道统曾经越过东境长城,大肆掠入境内,只不过最终似乎遇到了一些‘挫折’……这段历史被大隋皇族抹去了,但其实不难推测,灵山的狂热者似乎并不满足于东 土。” 云雀摇头道:“小僧在东境境内长大,听师父说过,灵山曾经分为两宗,‘禅’与‘律’,一派主张修行己身,明心见性,另外一派则是稍有激进,修行金刚佛法,势如雷霆,与中州的关系并不算好。当年的律宗执掌者捻火之后,发动了对大隋皇族的战争,只不过最终结局凄惨。” 宁奕眯起眼来。 他若有所指的笑道:“戒尘大师还真把你捧在手心当宝贝了,这些秘史也对你说?” 须知,大隋皇族封锁消息,一般是不希望底下群众得知……譬如当年的“乌尔勒高原”,狮心王因众叛亲离而战死沙场,天都皇城直接将整片草原都驱逐出境,抹去了“乌尔勒”的名字。 灵山发动对境内的战争……亦是一场浩劫。 想也不用想,代表着世上两大道统的“灵山”,若是最高执掌者捻火,成为涅境界的顶级战力,会成为何等可怕的存在。 若是不在天都皇城内展开搏杀,那么大隋的皇帝,失去“铁律”与“真龙皇座”,想要杀死对方……已没了优势。 当初宁奕化名“宁臣”行走之时,发现东境大泽,无数破败古庙,若干年逐渐演变为鬼修喧嚣聚集之地,亦无佛修存活……其实心中便有了这个疑惑。 这两大道统,能够长久存在于世,靠的是什么? 愿力。 愿力不在,所以古庙破败。 他隐约猜想,当初的那个时代,战争如火如荼之时,皇帝直接以大魄力,拔除愿力,扫荡灵山,把东境大泽方圆的信仰踏平……极有可能,打碎古庙神灵香火,就是那场战争分出胜负的关键手。 “师父从不把我当外人。”云雀认认真真道:“他教我要正视历史,直视过往,这样才能更好的成就自己。” “灵山曾经的那位律宗大能,所做的事情,本就不对……历史的失败,便是证明一切的结果。”小和尚低垂眉眼,摇头笑道:“所以如今禅宗当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过往历史如尘埃,身前白雪如明镜,照见未来,需得照见己身。” 宁奕看着云雀,感慨道:“这也是你师父对你说的?” 云雀恭恭敬敬道:“小僧一时之间的胡话,不得当真。” 宁奕望向小巽寺的那尊佛像,心情复杂,认认真真揖了一礼。 “戒尘大师是一位超脱者……。” 云雀微笑拂袖还礼,根本就不像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 熟读佛经,早年开慧。 这样的一位少年,如何不讨人喜欢? 运送佛像的事情,只需要再买下一辆马车便可……宁奕去了一趟不远处的绿洲城,回来之时,便买回了东行所需的东西。 其实以神性搬起佛像,直接飞离小巽寺,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这种办法实在太费心力,而且宁奕如果以此法离开,必然会招惹注意……他虽无惧东境,但也不想招摇过街。 更何况。 路上还需要从“云雀”的口中,了解神魂之症的救治办法。 …… …… 马车颠簸。 云雀坐在裴灵素和宁奕的对面,这位少年神情严肃,伸出一只手,隔着衣袖,轻轻按压裴灵素的手腕。 神魂术法再强,也需要触碰,这一点从“搜魂”便可看出,搜魂一般是以神念汇聚在掌心,按压在对方的神海之处……淬炼魂念的修行者,哪怕成就了“阴神出游”的状态,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直接将一人的神海抹去。 当年的徐清客,便以“阴神”出游,夜探蜀山小霜山,窥探到那三句谶言之后,被赵蕤先生留下的字迹所伤。 神魂是生灵最脆弱的地方。 这里的“病”,也最难治。 这世上有许多医师,可以医治许许多多的疾病,眼疾口疾五脏肺腑手脚腰背……唯独“神魂”,想要医治,条件太苛刻。 这门术法的传承,稀少程度,比起紫山的“生死禁术”,也不遑多让。 云雀的指尖按压在袖袍之上,隔着衣袖,少年的魂念小心翼翼的探入一缕,他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神情仍是严肃,但嘴唇的血色顷刻消散。 这是一门极耗魂念的术法。 云雀的魂念顺延着裴灵素的手腕向上,直抵神海,他闭上双眼,却像是看到了一副更加浩瀚的壮观世界。 剑藏隐于神海之中,万千利剑悬在神海外,幽幽沸云凝化天宵。 “渡苦海”的药力化散,盘踞如一条老龙。 蔚为壮观……世说裴府将军的遗女,是一位身负大造化的天之娇女,现在看来,的确如此,无数密藏都蛰浅在这神魂之中,隐约还可见得一座仙雾缭绕的“山界”,墨色山水画地自成,瀑布洞天,惹人出神。 云雀凝了凝神,在这副恢弘至极的画面之下,他第二眼看到的,才是“神魂”的破损之处……在这片神海之外,纵然有无数“重兵”把守,无数“密藏”镇压,但是仍然掩盖不住那缕“死气”。 神海自内而外的“腐烂”。 世上圣手,生死人,肉白骨,或许真有。 云雀下意识揪住自己的一角衣袍。 但若是神海腐朽,该如何医……这世上谁人能够救下一个“命数已尽”的人,这世上,谁人从阎王手中夺人? 小和尚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他睁开双眼,望向神情紧张的宁奕,露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 “裴姐姐受过重伤?” 裴灵素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微微张口,准备说些什么。 天海楼地界,白帝那一刺……导致了这一切。 云雀乏力的摇头说道:“因何落下病根,无须对小僧说……小僧刚刚以‘神念’入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宁奕直视着云雀的双眼,道:“如何?” “很难治……” 小和尚揉了揉眉毛,剃尽三千烦恼丝,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露出了一个干净的笑容。 “但是小僧……似乎找到了一个办法。” (今天也只有一章)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愿力之火 “四月初八是‘浴佛法会’,在小雷音寺,会有无数佛门弟子前来。” 云雀抬起一只手,掀开窗帘,马车颠簸,他轻轻道:“东土灵山境内,有无数菩萨庙,各自送来‘佛像’,比拼愿力。” “灵山每一代会有一位‘佛子’,师父希望我能够成为……下一位。” 小和尚低垂眉眼,笑道:“那尊佛像若是送到了小雷音寺,那么应可压过诸敌,送小僧直入灵山。” 宁奕问道:“你们佛门,不是说修心,心境如水,不争不抢。” “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性格恬淡如水的云雀小和尚,不动声色说出了这么一句略带杀气的话来,他伸出手掌,掌心向外,车外传来一声幽幽雀鸣,一只扑腾而来的白色小雀儿落入掌心,被小和尚收回手臂,取回车内,他一只手轻轻抚揉着雀儿的毛发,掌心散发出淡淡柔光。 这只小雀的翅膀,带着斑驳血迹,看起来有些可怜。 宁奕眯起双眼。 在云雀掌心柔光的笼罩之下,小雀轻轻叫了一声,展开翅膀,挣脱小和尚的手心,飞出车帘,掠向两旁的高林之中,不见踪影。 云雀苦笑道:“我虽不喜争抢,但总要为师父遗愿……斗上一斗。” 说完之后。 小和尚正襟危坐,双手按在膝盖上,“宁先生,裴姑娘,我知晓你们二位乃是此间极难寻觅的天才大修行者……并无威胁之意,我愿为裴姑娘治病,但不敢保证立马见效,这一路风土迢迢,若我能顺利拜入灵山,那么二位想见到‘师祖’,也会容易得多。” 宁奕懒洋洋道:“‘佛子’……小云雀啊,你倒是想得美,灵山那么多人抢了十几年,一个东境境内无名小寺走出来的,轮得到你?” 话虽然这么说。 但宁奕的眼中倒没有开玩笑的意味,他认真去审视着云雀的筋骨。 这身皮囊之下,似乎有着不得了的“秘密”。 云雀是一个宁奕无法看透的“人”。 在陈懿的身上,他也曾有过这种感觉。 而陈懿……是西岭的教宗。 “师父让我试一试。”小和尚有些无奈地说道:“既然出寺了,那么我便带着佛像……去试一试。每年浴佛法会,胜出的那尊佛像,会被送往灵山,我若是胜了,那么便可踏上灵山,见证‘佛像’送往浮屠山至高点的那一刻。” 浮屠山,是灵山最高的那座山。 十万佛像,屹立山窟之中,飞天壁画,描绘三千世界。 宁奕笑道:“你与我的一位朋友有些像……只不过你是个榆木脑袋,大可不必说得一本正经,我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所以哪怕你不能为丫头治病,我也会帮你。” 云雀立马严肃道:“裴姑娘的病,我一定全力而为。” “真是服了。”宁奕没好气笑骂道:“明明是江湖上拔剑相助的意气之事,被你说的像是一场交易……徐藏说的果然没错,你们都是一群牛鼻子,倔的很。” 云雀有些尴尬,讷讷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门。 “我送你到小雷音寺。” 宁奕挑眉道:“不仅仅要送你到小雷音寺……” 云雀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宁奕微笑道:“我还要看着你,到底是怎么坐上‘佛子’位置的。” 他眯起双眼,望向云雀的身后,隔着一节马车,身后那节运送着“小巽寺佛像”的马车,所有的挡板,在宁奕的眼中,形同虚设。 那位双手合十结跏趺坐的石塑佛像,微笑隔着虚空,与宁奕对望。 石塑的胸口,似乎有无形的火焰在燃烧。 这缕藏在石塑佛像之中的“火焰”,极其熟悉。 宁奕似乎有些明白,戒尘大师在小巽寺内,每日围绕石塑施加印法的原因了……他搜魂那位“卓先生”,在其神海之中,得到了相当重要的一些讯息。 东境的灵山,似乎有着一种极其独特的“火焰”。 被琉璃山的鬼修称之为“地狱火”,因为这种火焰,堪比朱雀虚炎一般的焚烧程度,事实上,在宁奕的两卷天书剖析之下,这缕火焰的特质,很快就被分解开来……之所以能够焚烧一切,是因为其中蕴藏的“愿力”。 愿力的诞生,是一门极其古老而又神秘的禁忌秘术。 在东妖域,也只有白帝一人,动用愿力,为自己提供加持。 或许北妖域的那位古老龙皇,也有着庞大的信徒,和愿力祭坛。 但“琉璃山”这种鬼修聚集地,绝不可能诞生出“愿力”,鬼修各自为战,内心狡诈恶毒,强者为尊,韩约能够聚拢这批亡命之徒,是因为自身强大绝伦的实力,而“地狱火”无法被琉璃山掌控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琉璃山没有“愿力”。 所以五灾十劫之中的某位存在,才会想要谋取“灵山”的原始火种。 而浴佛法会,事实上就是灵山聚集“愿力”的一种办法。 “戒尘大师这辈子的心血吗?”宁奕收回放在那石像上的目光,他明白了云雀师父的意思,如果拿着这尊佛像去浴佛法会,想必的确能够横扫诸敌。 他吐出一口气。 然后伸出一只手,放在自己面前—— 指尖“嗤”的一声,掠出一缕猩红火苗。 云雀皱起眉头。 裴灵素望向身旁,皱眉道:“这是‘地狱火’……” “不……” 宁奕笑了笑,望向云雀,“戒尘大师,怎么称呼它?” 小和尚紧锁眉头,望向宁奕,缓缓吐出三个字。 “‘盂兰火’。” “盂兰火……盂兰盆节?”宁奕眯起双眼。 “师父告诉我,这是在灵山境内都极其稀少的火种,是希望的源泉。”云雀望着宁奕,神情平静道:“我看见过他以神魂术法,向着石塑内封锁佛像,他告诉我,若是我等不到那个送我的人,一个人孤独上路,遇到危险,便把佛像打碎,能够保我一命。” 宁奕笑道:“你的师父……看来也不是神机妙算啊,至少他也给你留了一个备选方案,佛像碎了,你就无法参加法会了,到时候怎么办?” 云雀笑道:“放弃就好了。” 宁奕有些错愕。 “师父告诉我,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小和尚双手合十,揖了一礼,笑眯眯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缘分到了,那便是我的,谁也抢不走,缘分未到,如何绞尽脑汁,亦是不能遂愿,不如想开一点。” 宁奕揉了揉眉心,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哥……东境所说的‘借火’?”说到这里,丫头的神情却是有些严肃起来。 “是的……如果没有猜错,那么琉璃山应该是瞄准‘小雷音寺’了。”宁奕喃喃道:“浴佛法会,无数佛像,盂兰火种,在这个时候动手,时机最佳,只不过离开东境长城,他们还有机会吗?” 他闭上双眼,试图去推演未来。 只不过所见一片迷雾。 命字卷未归位,有些时候尝试推演,会灵光一现,看到一角未来。 显然不是现在。 宁奕很快便放弃了“推演”,他收回指尖火苗,缓缓道:“东境要借火……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借法。” “是韩约吗?”裴丫头皱起眉头。 宁奕摇头,“肯定不是……韩约不可能做出这种蠢事。” 灵山可不是大隋境内的圣山,比起东境三圣山联盟,这尊庞然大物更令人生畏。 别的不说……就以宁奕认知之中的那一对夫妇。 宋雀,辜伊人。 这两位捻火坐忘的道侣,无事不会踏足大隋境内,但是实打实的涅槃境大能,有他们坐镇,东土一片太平,若是琉璃山真的想要“借火”,那么事情败露,那位背后主使者要遭受的,就是灭顶之灾。 “东境的扩张,速度太快。”宁奕面无表情道:“看来韩约连自己的手下都无法约束……他的本尊必然不可能动手,若是招惹了灵山,那么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涅槃出手,哪怕碍于铁律,也能让他一辈子出不了那口棺材。” 宁奕大抵知晓此事的结局。 若是琉璃山那边暴露了……韩约应该会直接将那位灾劫推出来,灵山的涅槃哪怕亲临,只要韩约本人与此事无关,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也不会直接动这位东境第一人。 “韩约藏得太深,东土也相当忌惮他。”裴灵素有些担忧,她缓缓道:“在紫山时,师父曾对我说,崤山居士在天都推演过,这位琉璃山主未来有一线希望跻身涅槃,一旦破境,那么东土的那两位涅槃,哪怕联手,也是胜算渺茫。” 宁奕低垂双眼,他很了解“韩约”……哪怕只有过几次交手。 甘露先生是一个极狠的人,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鬼修之身,试图拥抱光明。 他与月魔君这种修行者可不一样,井月一开始踏上修行之路,乃是捡到《大衍秘典》,而韩约则是实打实的沾染因果,尸山血海之中杀出路来,他身上的灾劫堆积无数,能够走到星君境界已是奇迹,苟活便是奢求。 若是破开涅槃,捱过天劫……韩约甚至能够一跃跻身,成为世间最强的涅槃之一。 这条逆天之路,与徐藏的生死剑意相比,更加坎坷,而且更加艰难。 (只有一章)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如雀 盂兰盆节,七月十五,在大隋境内被称为‘中元节’。” 云雀感受着身下马车的颠簸,他缓缓说道:“中州境内祭祀先人的节日,也有民众称其为‘鬼节’,说是阴气大盛,百鬼夜行……事实上,这是灵山的盛大节日,《大藏经》里曾记载过这么一个故事——” “佛陀十大弟子之中,有位‘目犍连尊者’,容貌端正,品行超凡,被誉为神通第一。”云雀回忆着自己脑海之中的经文,掀开车帘,望向车外,说话的声音相当有感染力,让人闻之如坠画境,“这位尊者证道之后,惦记亡母,以大神通看到了自己母亲的业报,因贪恋深重入故而坠入‘饿鬼道’,过着吃不饱的生活。” 灵山香火,千万年不绝。 佛经之中阐述了一个完整的“世界”,六道轮回,因果报应。 所谓六道,便是“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而贪念过重,便会坠入“饿鬼道”。 云雀说这个故事的时候,神情无悲也无喜。 “目犍连尊者将其神力化作食物,送至母亲身边,只可惜其母贪念不改,见到食物生怕其他恶鬼抢食,一起贪念食物入口即化为火焰,焚烧身躯,无法下咽……本是好心,却只能徒加痛苦。” 宁奕饶有兴趣听着这个故事。 “后来呢?” 云雀顿了顿。 “目犍连尊者请教佛陀,佛陀告诉他,‘七月十五,结夏安居,静心修行,法善充满’。”车厢内始终半阖着眼的女子,神情未有变化,梦呓一般低声开口,“目莲遵佛旨意,盆罗百味,供奉僧众,凭此慈悲心,救渡其母。” 丫头微微停顿了一下,抬起眼来,望向宁奕。 “这就是‘目莲救母’的故事,灵山信徒把‘因果’看得很重,万事万物皆有起源,那位尊者的故事在东土无人不知,只不过到了大隋,皇权之下,‘盂兰盆节’的佛教气息便被冲散了。”裴灵素望向云雀,道:“大部分中州人,‘佛陀’是知道的,但‘目莲尊者’可就不清楚了。” 小和尚笑着合十,道:“裴姐姐懂的真多。” 宁奕笑眯眯道:“那可不是,上通星辉,下通符箓。” 他望向车窗之外,感慨道:“其实……小僧想说的,不是‘目莲救母’。” “嗯哼?”丫头挑了挑眉。 三人从小巽寺离开,已经过了好些时日,丫头的“嗜睡”症状虽然有所减轻,但仍然每日需要睡眠五六个时辰,而佛门讲究“入定”,云雀经常像是一块石头,坐在车厢上闭合双眼,便没了气息,若不是宁奕神魂探查,还能感受到小和尚微弱的鼻息,他甚至可能会觉得……这厮已经死了。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造诣”。 戒尘大师收了一个好徒弟。 云雀的身上还有青涩气,只不过举手投足,谈吐之间,那股掩盖不住的“灵气”,实在很难让人不喜欢。 除了有些傻乎乎的倔,其他一切都很好。 小和尚已经把“裴姑娘”的生分称呼, 改成了“裴姐姐”。 他微笑道:“裴姐姐,小僧知道您博览群书……不知,是否掌握‘古梵语’?” 丫头犹豫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云雀的眼里已经有了讶异的意味。 “只是略通一二……”裴灵素低沉的咳嗽一声,蜷缩身子,往宁奕的怀中靠了靠,一只手放在宁奕掌心,两个人十指相扣,她勉强笑道:“‘古梵语’在世上早已无人使用,记载的典籍也很少。” 宁奕会心一笑。 很久以前,在蜀山后山,两个人被困住的时候……破开陆圣符箓的关键,就是“古梵语”,丫头后来对自己说过,古梵语在世上已经丢失,陆圣山主在符箓上,用古梵语刻下了“小子母阵”的核心。 而小霜山的道藏里,恰好有不多的密藏记载,能够支撑着丫头破开符箓。 刚刚拜入蜀山,那时候的宁奕虽然刻苦,但神海未开,资质一般,丫头则是令千手师姐都惊叹的天才,阅卷一眼,便可记住,小霜山的所有道藏,尽皆烂熟于心。 也正是因此,两人才能从后山离开。 云雀看出了二人的甜蜜,却不明白这对视一笑里,到底蕴含了多少柔情。 他正襟危坐,严肃说道。 “‘盂兰’二字的意思,在古梵语中,释为‘倒悬’。” 宁奕眯起双眼。 倒悬……倒悬海的倒悬? “我知道宁先生在想什么。” 云雀柔柔笑道:“但其实——” “在这里的意思……乃是指悭贪堕落饿鬼道,咽喉细如针,肚大如鼓,莫说食物不能吞,即使水也不能入,常为饥火所烧,纵有食物,一入口中便成火炭,其痛苦如人被倒挂,头向地,脚朝天……此为‘倒悬之苦’。” 小和尚有些困惑的摇头,“这就是目莲尊者母亲所忍受的痛苦,炽火入腹,胜过千刀万剐……佛门以此‘盂兰’取名,便能够解释了。师父当年对我提过,这一日是结夏安居的最后一日,若这世间真有‘六道轮回’,那么‘百鬼夜行’的事情会发生,也未尝没有可能。” 他缓缓望着宁奕,裴灵素,问道。 “小僧有一问……这世上,当真有轮回吗?” 云雀的眼神十分澄澈。 宁奕能够看出来,这位看似诸法精通的佛门少年,实际上……还是有着不解之惑的,只不过云雀的困惑,困扰着这世上的所有人。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我……不知道。” “没什么……小僧只是一问罢了。” 小和尚的神情有些惋惜,他从小在小巽寺内生活,师父逝去的早,所见之人,入寺之客,在奉上香火钱之后,大多是来找他解惑, 他并非没有疑惑……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 师父已经走了。 这世上很多的相遇,不需要问原因,只要遇到了,那么便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宁奕和裴灵素,是很可靠的人。 云雀苦笑一声,道:“若是真的有轮回,那么死去的人,或许还能重新活过来 ……” 说到这里,他一只手伸向自己的衣襟,那里塞着一枚小小的木盒,离开小巽寺时,云雀把师父的骨灰盒子带了出来,他口中的“佛骨舍利”,也在盒子之中。 小和尚手指摩挲盒面,轻轻道:“我或许和师父还有再见的机会。” 宁奕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看着云雀那张清秀又黯然的面孔,忽而想到了一些事情,低声道:“这世上……生离死别,总免不了,只不过‘轮回’的事情……” 言尽于此。 其中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他没有去提“长生法”。 灵山和道宗所谓的“长生法”,在宁奕看来,根本就不是所谓的轮回,这只是一种力量的传承,神魂的延续,在大道长河之中,尽皆能够寻觅源头。 世界的本质,始终还是那一条河,逝去的再也不能捞回来。 其实,在宁奕的心中,也有很多重要的人……徐藏,周游,剑器近,傅清风,红樱,他也经历过“生离死别”,他也希望这世上有云雀口中的“轮回”,哪怕相隔生死,还能再见一面。 他曾经也是像云雀一样的少年。 只不过时间会让一个人成长,时间也会教会一个人“死心”。 所以宁奕变得愈发“成熟”,他再也不会在人前展露自己的“悲伤”,“软弱”,把这些掩藏起来,就成为了如今大隋剑修人人敬仰的“蜀山小师叔”。 宁奕喉咙有些酸涩。 但事实上……自己真的有那么强大么? 掌心很罕见的生出了汗,纤细的手指被紧紧握住。 与宁奕心有灵犀的丫头,合上双眼,把额首靠在宁奕的肩头,似乎有了一些倦意,但她的那只手,却缓慢而用力的回应着宁奕。 就像是在说…… 我知道的。 他才不是不在乎,他比谁都在乎。 如果丫头有一天也离开了宁奕…… 那么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 …… 展开双翼的鸟雀,在空中翱翔。 大漠的黄沙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 马车颠簸着驶向东方。 丛林,灌木,山石,在车厢两旁倒流着掠过—— 车厢里的云雀,闭着双眼,像是在入定,但是轻微的鼻息均匀而有规律,他的一只手保持着塞入衣襟里的姿势,即便是睡着,仍然是一丝不苟的端庄姿态,手指捏着那枚四四方方的骨灰盒……那里躺着他年少时候的启路人,孩童时代的梦。 神海的力量,一圈一圈波荡开来。 宁奕和丫头相依而眠。 这一路东行,心事重重的宁奕,罕见的陷入了梦境。 丫头则是缓缓睁开双眼。 她抬起头来,看着宁奕的侧脸,车帘随风摇曳,春光落在心上人的脸上,一如当年,寒冬雪融,从蜀山离开,奔赴天都。 搭乘教宗陈懿的马车。 那个时候,宁奕也是一个如雀一样的少年。 (12点还有一章)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鸣沙夜雨 四月初一。 小雷音寺的浴佛法会即将开始。 再有七天,便是法会召开之时,鸣沙山已经聚拢了一大批苦修者,各自背负着“愿力石像”,在东境长城之外,这片信仰的净土,孕育着大量的愿力。 佛门的修行,与中州不太一样。 因为“灵山”这高高在上且独一无二的存在—— 能够成为灵山的弟子,便是这片浩袤疆域里每位苦修者的梦想……灵山内笼数百座山峰,单论山门之大,哪怕是中州的“珞珈山”,也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灵山的修行者本就稀少,真正能够拜入“禅宗”,或者“律宗”的,更是少之又少。 浴佛法会,是整片东土的盛会,不仅仅是灵山子弟,其他佛宗散修,出身无名的,亦能来此盛会,只要能够踏入小雷音寺的鸣沙山山门便是。 这是“愿力盛会”,而踏入山门的条件便是带来“佛像”。 能够触动鸣沙山门愿力感应的“佛像”。 此次的浴佛法会,非同小可。 虽是每年都召开,只不过今年的法会,与以往不同,自虚云大师闭关,灵山的佛子陷入空位,整片灵山便隐约有着“风雨欲来”的感觉。 太宗六百年寿诞,道宗的少年教宗前去贺寿,而佛门佛子空悬,使团庆贺,群龙无首,偌大佛门不免有“香火凋零”之意,然则并非如此,东土苦修者数万,资质根骨上佳者更是数不胜数,只因虚云大师闭死关,灵山的住持之权高悬不落,于是“佛子”之位,无法决定。 禅宗与律宗,争执不下。 两大派系,纠缠多年,当初律宗曾一度势大,掀起过对大隋境内的“战争”,也就是被史书抹去的那段过往……大泽那三千座破败佛庙,证明了佛门由盛转衰的那场战争,律宗的理念曾一度激进,只不过经此一战,被那位皇帝打压地低到了尘埃里。 过了许久许久,这才慢慢缓过一口气。 律宗和禅宗的两位年轻“领袖”,争斗激烈,难分高低,本来灵山的佛子之位,该从他们二人之中选出……只不过虚云大师闭关前所说的那句话,改变了这一切。 浮屠山十万佛像,三千世界,佛陀菩萨的神念久居于此。 虚云大师闭关前留下一句话。 捻火之人,下任佛子。 “捻火”儿子,直接断绝了律宗律子和禅宗禅子的希望……他们二人的修为和天资,皆是灵山这一辈中最强大的两位,只不过能否“捻火”,全看先天。 佛门把“捻火”看做佛陀菩萨的转世。 而虚云大师的这句话……意思很明显。 律子和禅子,都不是佛子位置的继承者。 …… …… “神秀师兄。” 鸣沙山,小雷音寺,山门前。 披着黑袍的年轻人,戴着宽大斗笠,拿着沙哑的嗓音开口,他的腰间悬着三把古刀,下压的斗笠遮住了年轻男人的面容。 穹顶飘着小雨。 细腻的雨花被一柄撑开的黑伞挡住,厚重的伞面溅起雪白的水灵气,在小雷音寺这片星辉纯净之地,百草丰茂,万物琉璃,除却灵山的几座主峰,便只剩下“小雷音寺”,算得上是佛门的圣地了。 这袭宽大的黑袍,看起来不像是东土的风格,只不过与中州也相差极远,衣袍边缘沾染着粗粝的杀气,而披着黑袍的年轻男人,身上也并没有佛门的静心之气。 与此地格格不入……但却又十分相融。 被他称一声“神秀师兄”的,是一个同样年轻的僧人,他的面容生得温善至极,双手合十,认认真真揖了一礼,“许久不见……净莲师弟。” 净莲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将斗笠按压的更低,“确实许久不见……师兄已经尊为‘禅宗禅子’。” 神秀无奈道:“师弟……” 他望向净莲的身旁,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道:“什么时候从那边回来的?” “半个月前。”为净莲撑伞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他也戴着一座大斗笠,遮住面容,声音沙哑的轻轻道:“接下来的浴佛法会,我们不方便出面……但是我们希望你能赢。” 神秀微微一怔。 净莲的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白皙的下巴,雷光闪逝,神秀看清了师弟微微勾起的唇角。 “因为许多复杂的原因……律宗的‘道宣’如果取胜,会给灵山带来很多麻烦,虚云住持还在闭关,浴佛法会若是你败了,那么禅宗就真的无人能够与他为敌了。”净莲的语速很快,他说话的时候,伸出一只手来,按住腰间的三把古刀,缓缓道:“新一任的律宗律子,似乎有着当年那位的‘想法’,哪怕没有‘佛子’的实位,击败你后,他仍然掌控了灵山大部分的力量……如今的大隋形势很紧张,没有人愿意重演历史。” 神秀皱起眉头,“你是说……道宣对境内有想法。” “所有人都有想法。”净莲淡淡道:“皇权压制着你我,若是有可能,我也想一刀砍碎那尊皇座……” “轰”的一声。 雷光闪逝,紧接着就是大雨滂沱。 神秀有些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师弟,早年时候曾经一起去殿内抄写经文,不知何时,净莲师弟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人……说出这等“大逆”之语。 “只可惜,我做不到。” 净莲微笑道:“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那位律宗律子若是上位了,恐怕就会真的付诸行动了,道宣这几年云游东土,多次宣扬了痛恶皇权的看法……中州那边已经留意到了。” 神秀的反应很快。 他喃喃道:“如今的中州,太子正在和二皇子对立,而东境琉璃山已经数次派遣使团来灵山,甚至还找到过我。” 这位极其聪慧的禅子,立即就明白了师弟的意思。 他的面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 “不错……”斗笠人声音沙哑道:“东境的破败庙宇或许还会重铸……如果道宣与韩约站在一条线的话,那么……灵山就完了。” 神秀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下意识重复着对方的话。 “灵山就完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凭借琉璃山,再加上灵山,就能够对抗大隋的皇族?”净莲有些无语,他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穹顶飘零成线的雨丝,喃喃道:“太子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他甚至不想动用自己的力量清除琉璃山……这就是他止戈三年的原因。” 他回过神来,凝视着自己的师兄。 这位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钻研佛法,以至于忽略了“领袖”的事情。 独善其身,可无法成为佛门的领袖啊。 “灵山对于中州的情报很多,很密,三龙夺嫡的时候,唯独对于‘太子’,情报少之又少,根本无人留意他的‘春风茶舍’,‘红楼’,事实上他才是最后的赢家……登顶天都之后,直接把西境握在手中,一步一步压缩北境,同时应对东境,三年之后,大隋天下的棋盘,已经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雨水掺杂着年轻男人的肃杀声音。 “北境沉渊君在天海楼战争之后,元气大伤。” “东境三圣山已经开始与琉璃山割裂距离。” “然而太子还在等待……他在等待其他人的态度,到了这个时候,局势似乎还不明了,二皇子似乎还有一战之力……而太子放任东境拉拢盟友,就是想看清楚,还有多少敌人,一口气跳出来。” 净莲伸出一只手。 攥拢一蓬雨水。 “砰”的一声,握拳。 雨水炸裂。 他缓缓说了四个字。 “全都捏死。” 没有人知道太子的底牌,没有人知道太子的想法,天都的洪流之下,似乎还有无数人在徘徊,摇曳在站队的问题之中……太子要看到的就是这一切。 仍然有人认为太子是弱者。 仍然有人认为太子的“才能”,“想法”,“理念”,都不是李白鲸的对手。 这位天都执掌者的惯用伎俩再一次生效了。 示敌以弱。 神秀盯着那张斗笠下明灭不定的面孔,他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双手拂袖,缓缓问道:“我与‘道宣’之间的胜负……关系到了灵山的存亡?” 满脸严肃的净莲,看着师兄。 他忽然笑了。 净莲身旁身材矮小的持伞人也忍俊不禁笑了。 神秀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他有些疑惑道:“等等……这一切,都要建立在道宣与琉璃山联手的情况之下,你们已经掌握证据了?” “所以……只是怀疑。” “然后许久不见,顺便吓唬一下师兄,没想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淳朴。”净莲伸出一只手摘下斗笠,露出那张白皙俊秀的面庞,然后拍了拍师兄肩头,“其实是我背后的‘那位’,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小道消息……怀疑两宗之中,有人与东境勾结,所以让我俩来小雷音寺查一查。” 神秀翻了个白眼,道:“我迟早有一天拿棒槌敲死你丫的。” “不过师兄……” 净莲收敛笑容,缓缓道:“哪怕只是怀疑,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不能掉以轻心……所以,你要赢下与‘道宣’对决。” 那位律宗的律子,辩法,神魂,体魄,修为,俱是同辈之中佼佼者。 神秀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放空思绪,“我尽力而为。” 大雨之中,三人擦肩而过。 就此分别。 一路离开,半个时辰亦是沉默,然后持伞的小个子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呢?” 重新戴上斗笠的净莲,摇了摇头。 “不是神秀。” …… …… (只有一章)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杖杀 道宣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破晓黎明。 大雨已停。 他布质衣袍上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腥……身前身后,十数具尸体躺在血泊之中,这些尸体的死相相当凄惨,身躯残缺不全,头颅被打碎,四肢被打断,那场疾风骤雨冲走了大地上的血腥,但是因为先前的那场“屠杀”太过惨烈。 所以道宣的身旁,仍是一片修罗地狱般的场景。 这位律宗的年轻领袖,缓缓站起身子,他的身旁立着一根禅杖。 这位律子的身材极其高大,一身布衣被内里贲起的肌肉撑得几乎要裂开……那根金刚禅杖深深插入大地,顶端的金冠还沾染着殷红的鲜血,看起来像是猩红的琉璃。 “噗”的一声。 道宣拔出禅杖,伸出一只手,擦了擦自己的面颊。 五官凌厉而坚韧,眼神深邃而沉默。 只看面相,就知道这位“律子”,是一位金刚般不动如山的狠毅角色。 道宣蹲下身子—— 他一把攥拢地上沾染泥泞的麻绳,伴随起身动作,缓缓踏出一步。 那根坚韧麻绳瞬间拧实,绷紧! 大地传来“轰隆隆”因摩擦而起的震动声音,远方的阴影之中,“缓慢”驶出一尊巨大的佛像,在这根经受符箓加持的麻绳拽动之下,于大地上开始滑掠。 道宣就这么开始了奔跑。 而那尊佛像,也逐渐开始了“加速”—— 大地上。 凡人拖动巨大佛像的景象……极具震撼力! 大佛只剩下一颗头颅,但即便如此,也近乎于一座小山头。 这位律子在佛像头颅之下犹如蝼蚁一般,但拖行之时面不改色,脚步生风,速度隐约还有加快的趋势,耳旁是呼啸撕碎的破风声音。 时候不多了。 他要赶往“小雷音寺”。 而此地……距离鸣沙山也不远。 道宣面无表情,开始在这片茂密高林中奔跑,身后的那尊佛像摧枯拉朽,将一切阻拦在面前的物事全都击塌……只听声势,甚至给人一种错觉。 有一只形体堪比山岭的巨人,在此地撒野奔跑。 他的头顶,无数鸟雀飞起,漫天的嘶哑声音遮盖苍穹。 道宣的耳朵微微一颤。 他奔跑的姿势并未停滞,一只手拽拉符箓麻绳,另外一只手攥拢锡杖,奔跑之时拧腰提胯,陡然将那根锡杖投掷出去—— 这一掷,如力士在高台拉开龙角大弓,锡杖轰的一声掀卷风雷,射入长林之中! 从高空俯瞰,一石惊起千层浪! 整片茂密丛林,被这根锡杖撕裂,一道锥形裂口不断蔓延,最终这根势大力沉的锡杖,在凿碎数十株巨木之后,钉在一面陡峭山壁之上。 一道瘦削黑影,踩在禅杖之上。 黑袍飘忽而起。 这道瘦削影子,脚踩禅杖掠行而出,而隔着数里地的律宗道宣大师兄,猛地收拢掌心五指,那根禅杖轰隆隆拔出山壁,重新化为一道雷霆。 丛林密影之中,黑袍如穿花蝴蝶,步伐轻盈而迅捷。 身后的那根禅杖,就当真宛若雷霆,周遭劲气粗壮如龙蛇,无视地形障碍的推进,一来一回,无数巨木崩碎。 那道黑袍影子,瞬间来至律宗律子的面前。 “唰——” 拔刀。 下斩。 极快的刀法。 道宣眯起双眼,他的面前是一道璀璨压过整个世界的刀光。 这一刀很快。 但可惜,不够快。 出刀要杀人,刀光闪过眼帘之时,那人的头颅便要落地……而这一位的刀法虽然饱含杀意,却明显还不够层次。 这一刀的递斩,就让道宣明白了,眼前的家伙到底是谁。 风雷滚荡—— 那根禅杖在最终时刻到来,横切进入两人的三尺范围之中,“铛”的一声,硬生生接下这记刀斩。 刀光翻滚着砍在禅杖之上,清冽的罡气与横插进来的禅杖截截碰撞,迸发出穿金裂石的尖锐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 道宣看清了来者的面孔。 一面巨大的斗笠,斗笠下露出半张略有些苍白的面颊,以及微微勾勒笑意的唇角。 果然是他。 “锵!” 第二声清脆拔刀出鞘之音—— 掠出长林,数十丈外踩出最后一脚的黑袍年轻人,自此之后再无借力,整个人如长虹一般压倒之势迎面砸来,而双手拔刀却像是闺秀女子,极其阴柔且花哨,但唯独身处刀光之中,才知道其刀意凛冽,料峭杀意。 禅杖格开第一道刀光。 道宣松开那拽着佛像的麻绳,因为惯性的作用,那尊在地上飞快滑掠如浪潮起伏的佛像头颅,继续前行,两人就像是被推到了悬崖边角之上,道宣完全放弃了防御,他空出的那只手在瞬息之间便抬起,掌心燃烧着赤金色的佛门“卍”字印决。 炽烈金光之中,黑袍斗笠年轻男人的第二刀,在狂风之中燃烧沸腾,就此被格在头顶三尺之外。 耳旁是洪流般越来越近的爆碎声音。 眼前是那尊巨大佛像飞驶带来的阴翳。 两只手握住两把刀,年轻男人的黑袍铺展开来,他被架在了空中。 他的腰间还有第三把刀。 明明只有两只手……他却带了三把刀。 谁也不知道,这第三把刀该怎么拔出,该在什么时候拔出。 至少此刻,是来不及拔刀了。 黑袍年轻人的身躯忽然“不受控制”的扭转,他的眼神陡然变了。 道宣单臂发力。 沛不可挡! 狂风呼啸,黑袍年轻男人整个身子都被掀翻,在空中转了一大圈,狠狠向着佛像掷出—— 黑暗来袭。 道宣的面孔,与那张斗笠几乎贴在一起。 律子面无表情开口。 “净莲,好久不见。” 听了这句话。 黑袍年轻男人无奈的叹息一声。 紧接着就是“蓬”的一声。 撑伞声音。 那尊巨大的佛像即将撞向“净莲”的时候,他的背后出现了一位身材矮小同样披着巨大黑袍的“男人”,撑开沉重大伞,格挡在净莲的背后,这个矮小男人双脚踩在大地之上,以伞尖狠狠戳向那尊巨大佛像的头颅。 “咔嚓”一声。 石屑破碎的声音。 矮小男人黑袍下的面容一片沉着,只不过双脚瞬间便深陷地面,整个人被钉入大地,身子保持前倾,却止不住后撤趋势,双手攥拢伞柄,支住三角姿态,两三个呼吸便被巨大的阴翳淹没—— 但这尊佛像的飞驶势态竟然极速骤降,被大伞抵住头顶之后,轰隆隆的雷鸣声音逐渐熄灭。 …… …… 一根禅杖从空中探出,抵在黑袍年轻男人的胸口位置。 净莲的后背抵靠在佛像石塑的头顶,手中的双刀“啷当”落地。 他无奈抬起双手,笑道:“我认输我认输……果然还是打不过你。” 道宣的目光从“净莲”身上挪走。 他的脖颈前有一抹寒光。 在佛像去势停滞之后,那柄大黑伞的力劲便不再需要,此刻伞柄被一只靴子踩住,靴子主人的姿态像是酩酊大醉的醉汉,脚踩黑伞,符箓触发之后伞面收拢,而上半身则是回马刺枪一般。 净莲腰间的第三把刀。 被他抽了出来,此刻正在悬在道宣的脖颈位置。 “收刀收刀,他有佛门大金刚体魄,砍也砍不死。”净莲哈哈一笑,那根抵在胸口的禅杖劲气实在太沉,压得他有些说不出话,说出这句话后,那个矮小男人便极其听话的收回长刀,瞬间刀光入鞘,而禅杖也同一时间的松开。 净莲落在地上,他笑眯眯的捡起双刀插回鞘内,揖了一礼,指了指北方,“从那边刚刚回来,特意来参加此次浴佛法会……道宣师兄别来无恙?” 律子神情平静,“一切如常。” “想我当年离开东土的时候,师兄还不是这副模样……”净莲啧啧感叹道:“如今快要十年未见,律宗近百年来,应该都没出过像师兄这般惊艳的天才,这身金刚体魄,同境之中谁人能破?” 道宣仍然是那副木然面孔。 他把目光投向那把抵在佛像上的伞。 “这就是师兄拿来参加法会的‘东西’了?”净莲眯起双眼,他的目光望去,那尊佛像头颅之中蛰藏着汹汹愿力火焰,整座小雷音寺入寺的修行者,几乎没有一人,带来的佛像可与这尊石塑媲美。 黑袍年轻男人拍了拍身上灰尘,意识到道宣神情阴沉的原因。 他哑然笑道:“放心,伞剑戳不坏佛陀。” “这把伞……”律子沉声道:“伞剑?” “唔……从一个朋友那看到的,觉得很有意思,就自己做了一把,的确很好用。”净莲拔出那把黑伞,递交给身旁的矮小男人,那个不露面容的家伙抬手便是一圈漆黑符箓,将黑伞层层束起,重新背在身后。 作为律宗的律子,他自然知道……这大隋天下,有一个人,是惯用伞剑的。 “朋友?” 道宣的声音刚刚响起,就被净莲不动声色的打断,“我说师兄……这尊佛像里,如此庞大的愿力,从哪寻来的啊?” 净莲笑着指了指佛像,然后向上推了推斗笠,露出大半的面容。 那双饱含笑意但深处一片严寒的双眼,直视着律子。 “还有……师兄你身上的血腥味,从哪来的?” (只有一章)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净莲与持伞人 黑夜退散。 一线光潮缓缓推进,落在此刻道宣的身上。 律子的神情很是平静……他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线,很快便被光明笼罩,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圣洁庄严气息。 只不过……大雨之后。 血腥犹存。 净莲背靠那尊大佛,看似漫不经心的说出了血腥味三个字…… 虽是提问,但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我与师兄虽然时隔多年未见,但我还是很了解师兄的。” 净莲自嘲笑道:“律宗门下弟子极其团结,哪怕参加‘浴佛法会’,也不会让师兄你一人孤身出行……那么,那些弟子呢?” 道宣的神情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最终深深道:“与你无关。” 捡起缰绳,符箓触发,噼里啪啦的金光乱跳,整尊巨大佛像,再度发出轰鸣之音。 “嗡——” 净莲眯起双眼,身旁矮小男人一把扯过他的衣袖,净莲的身子就像是一团被大袍笼罩的风絮,被拽得“踉跄”跌倒,黑袍如灰尘般破碎,下一刹那,被巨大佛像撞碎的两人,便出现在佛像的头顶之处。 道宣把目光锁定二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握紧了禅杖。 将三把古刀重新收回鞘中,摆明了不想再打架的净莲,扶了扶斗笠,微笑道:“师兄不说无妨……这件事情,师弟我自会探查清楚。” 律子握拢五指之中的缰绳,金光蔓延,整尊佛像迸发出炽热光华,熠熠生辉,像是一团骤烈的火风,而炽华散尽之后,两袭黑袍已经不见踪影。 …… …… 狂风在耳旁呼啸。 穿梭在密林之中,杂乱的枝干迎面砸来,两团轻若无骨的黑袍身影,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脚尖只是轻轻一点,便可掠出十数丈的距离。 “我很了解道宣……很小的时候,被关在浮屠山,与道宣一同闭关,我差点以为他是一个哑巴。” “那个时候,律宗钦定的准律子有五位,但我从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其他四个人,注定会被淘汰。” 净莲望向身旁的“持伞人”,“他的眼里有‘金刚’,而恰巧的是,律宗已经很久没有‘伐折罗’的出现了……” “伐折罗?” 净莲身旁的“持伞人”,不以修为掩盖嗓音的时候,说话声音细细的,听起来有些困惑。 “古梵语里的‘伐折罗’,意译金刚。”净莲瞥了身旁持伞人一眼,笑道:“主领夜叉众,守护佛法……是佛门主杀伐的‘神灵’。” 持伞人陷入沉默。 让他沉默的,不仅仅是净莲口中的“伐折罗”,而是眼前这副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惨烈景象。 大雨冲刷世间一切尘埃,却唯独带不走这里的血腥……地上瘫倒着一片一片的断肢,残臂,如花朵一般盛放绽开,无形的业火似乎在这里燃烧过,于是这些尸骸便像是被“命运之钉”死死压在大地上。 大雨将这片大地染得更加猩红。 净莲的面色有些惨白。 他终于明白,律子道宣身上的鲜血气味究竟从何而来。 这片倾塌的高林中心,树木也因为剧烈的战斗而破坏,唯独有一片空地,曾经有人歇息,那里的血腥最浅淡,而这些面目全非,只剩下身上律宗布袍的“尸体”,围绕着这个盘坐空地的男人,进行过激烈的搏杀……道宣曾经盘坐过的空地,这些尸骸便如花瓣一般,片片盛放,而花苞的中心,堪称清净,一尘不染。 “是道宣。” 净莲站在树枝上,蹲下身子,即便是微微下降这等高度,他也被如此气味熏得快睁不开眼,“道宣在这里杀了人……所以身上沾染了血味,律宗的同袍死得干净,他却一个人坐在这里,独坐了一宿,为什么?” 持伞人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 “破境。” 净莲恍然大悟。 “破境……”他想到了那根疾射而来的禅杖,道宣面容稍显疲倦,但身上的气劲却始终完整,师门之中,禅律之争,神秀师兄与道宣二人始终持平,二人谁也难以胜过谁,只不过刚刚的交手,道宣所展露的实力,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净莲的神情忽然有些凝重起来,他回头望向鸣沙山的方向。 “律宗的随行者,都死光了么?”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双手结印,一枚通天珠从袖袍之中飞掠而出,将这副画面记录下来。 净莲收回通天珠,喃喃道:“如此,这也算是一份证据,等到法会结束,若是神秀师兄胜了,这些证据便可派上用处……” 持伞人犹豫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法会之后,要整合两宗么?” 净莲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持伞人的脑袋,温声细语,“这就跟咱俩无关,灵山如今的不太平,与中州境内的风云动荡有关,高层的大人物去了皇宫,自会有他们的‘行动’……这趟法会,若是能够选出诸方心怡的‘佛子’,那么便是一件大好事。” 持伞人再次试探性问道:“神秀?” “神秀师兄虽好,但实在有些木讷……他终年就只是闭关。”净莲无奈道:“灵山大部分的事务交给他,恐怕打理不好,况且虚云住持曾经有过交待的。” 持伞人笑了,他记得虚云大师的话,笑眯眯重复道:“继承‘佛子’之位的,必是捻火之人。” “捻火之人,这年头了,哪有谁能‘捻火’?” 净莲没好气道:“真以为人人都像宋雀一样,人生前半辈子就只顾吃喝玩乐,无事去一趟浮屠山,落了一位菩萨的道火,然后就立地成佛了?” 这世道,如今两座天下加在一起,捻火成圣的人,也不过五指之数。 辜伊人和宋雀这对夫妇,是东西两宗庞然大物的联姻,也是万里无一的幸运者,他们见证了古老信仰里“长生法”的存在,也是道宗和灵山实权的手握者,屹立世间最高处的“涅槃”存在。 持伞人连忙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这话说不得。 净莲大大咧咧哈哈笑道:“有什么说不得,他还能听见不成?” 持伞人仔细想了想,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神情。 两个人离开这片血腥之地,一路在密林之中穿梭,向着鸣沙山折返。 空中一声清脆的鸟鸣。 净莲抬起头来,他眯着双眼,目光透过细碎的树叶间隙,望向穹顶流云,一团雪白色的“云朵”俯冲下来,清脆的鸣叫声音伴随着俯冲越来越近。 净莲啧啧道:“小玩意儿自从离了长白山,越来越可爱了。” 他伸手去抓,那团小白雀儿极通人性的看出了意图,身子虽然有些臃肿,但极其灵活,一个闪躲便避开了净莲的五指,“跌”入持伞人掌心,打了一个滚,撒娇卖萌一般拿着细狭头颅去贴蹭持伞人的肌肤。 净莲没好气破口骂道:“吃里扒外的家伙,老子白养你了,真该把你放铁锅里炖了。” 小雀儿翻了个白眼。 持伞人也翻了个白烟,护住小雀,抬起一脚。 净莲极其配合的倒飞出去,后背撞在一棵百年巨木之上,树叶簌簌作响,哎呦哎呦捂着胸口。 “还没使劲呢。”持伞人讥讽道:“飞的倒是快,别拿你糊弄‘道宣’那一套糊弄我。” 净莲嘿嘿一笑,“被你看出来了啊。” 先前象征性的交手厮杀,双方都未尽全力,以刚刚那片血腥地的景象来看,道宣若是真有把握,未必就会轻易停手,而彼此都极有默契的选择止戈,是因为净莲被禅杖“戳飞”的那一下,根本未受丝毫伤害。 禅杖始终距离胸口有一毫之差。 最终抵死之时,劲气已然全卸,净莲最擅长的除了出刀杀人,就是收刀装死,这是在外地远游十几年学到的本领。 最懂他的就是这位持伞人。 手里轻抚白雀的矮小男人,掌心不断有轻鸣,二人之间宛若有神魂沟通,搭建起一座桥梁,其实这只小雀已经远非寻常兽灵,在长白山捡来之时只当玩物,天材地宝不要钱一样塞到肚子里,后面有了感情,小家伙也启了灵。 这趟从北境南下,小家伙也跟了过来,只不过启灵之后,便不再以笼牢束缚,所谓天高任鸟飞,这厮爱去哪去哪……穹顶万里,能多一只移动的“通天珠”,似乎也是一件好事儿。 持伞人望向净莲,“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他缓缓开口道:“宁奕来东土了。” 净莲原本还是揉捏胸口故作痛苦的模样,听了这句话,脸上的神情陡然变了,讶异和错愕尽皆有之。 “天海楼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我实在想不通,他现在来东土是为了什么?”持伞人蹙起眉头,“宁奕的方向似乎很明确,就是鸣沙山,小雷音寺。” “他来参加浴佛法会?” 净莲喃喃自语。 他眨了眨眼,脑海里迸出了“长生法”这三个字,恍然道:“我大概知道了……” “千山万水,重逢是缘。” 净莲轻轻一跃,重新回到持伞人的身边,他故作坦然的伸出一只手,搂住持伞人的肩头,笑眯眯道:“既然宁奕和裴姑娘要莅临小雷音寺,我俩自然要好好接……引引引——” 净莲的面色陡然扭曲。 持伞人保持着掰着净莲搭在肩头的手指向外错开的姿态,平静道:“大庭广众,不要搂搂抱抱。” 净莲鼻涕眼泪都快出来,“荒山野岭,除了我俩,还有别人吗?” 一声不合时宜的,略带炫耀的雀鸣,在此刻响起。 “你可别给爷逮着了,你要是给爷逮着了……” 净莲瞪大双眼注视着白雀,恶狠狠开口,然后手指再一度响起咔嚓声音,又是一阵面目扭曲,呼喊求饶。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宁兄弟,好久不见 “鸣沙山,小雷音寺。” 到了。 一路颠簸。 车马劳顿。 四月初四,抵达小雷音寺,一切跟预计的没有差别,路上万分顺利,越过东境长城之后,沿途便是一些山岩戈壁,荒芜之中偶然有菩萨庙,内里倒是干净,香火也不会断,看来一直有人打扫,这点与大隋境内截然不同。 宁奕早年时候栖身的西岭,菩萨庙都是破破烂烂,清白城周遭甚至有闹鬼一说。 一人不进庙。 而东土则无这个顾虑。 东土与境关长城的接壤之处并不繁华,大部分想要翻越境关的偷渡者,都死在黄沙之中,风若大些,甚至会吹出白骨沙粒,想入东土难,想出东土也难。 这里仍属于大隋。 这里已不属于大隋。 那座境关长城,拦住了佛门的香火,也限制了皇权的延续……大隋皇族的威信,在这里便显得“力有不逮”,灵山是绝对的主人。 而“宁奕”的名字,也不再像是大隋境内那么好用,越过那座东境长城,在严世臣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有人,因为“蜀山小师叔”这个称号,来给宁奕面子。 这是好事。 宁奕和裴丫头终于可以卸下那些“伪装”,坦坦荡荡的以真面目示人……因为这里根本就无人认识他们,这里的苦修者认识每一位寺庙里供奉的菩萨,佛陀,但却绝不会有兴趣认识“大名鼎鼎”的境内来客。 蜀山小师叔也好,紫山未来山主也罢。 在这里。 宁奕就是宁奕,裴灵素就是裴灵素。 鸣沙山的山门之下,已经有了许多苦修者,这些人大多带着“愿力石像”前来,想要在“浴佛法会”之中改变自己的人生。 除了“盂兰盆节”,这便是东土最盛大的节日。 灵山的诸多大人物,都会到场,许多苦修者在偏僻庙宇之中修行,愿力细分,亦有区别,能够在这场法会的对决之中崭露头角,便有机会得到更多的关注……东土是苦修者的圣地,但一样是竞争残酷的修罗场,这世上的资源总是属于少部分人的,若是不争不抢,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一无所获。 中州是如此,东土亦是如此。 想要拜入灵山,总不能等着天上掉馅饼……有些事情,是要去争取的。 灵山据说有三万六千座寺庙,三万六千柱人间香火,佛龛菩萨,有意来参加浴佛法会的弟子,也极少数是“孤身一人”,大多背后已有师门的支持……一人得道,拜入灵山,便是极大的幸事。 这些苦修者,同样追求“长生”,没有人会嫌自己活得不够长,而他们更在乎的是“心的距离”,与大乘佛法的距离。 大乘佛法,就在灵山。 …… …… “打扰了。” 马车行至鸣沙山的山门,排队并没有太久,僧人虽然拥挤,但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宁奕的两辆马车,一位僧人和小沙弥结对而来,来到宁奕的车厢一旁,小沙弥踮起脚尖,掀起车帘,那位僧人恭恭敬敬环视一圈,问道:“三位的佛像在后面的车厢?” 宁奕和裴丫头面带微笑。 云雀同样笑着点头。 小沙弥抬起头来,努力想看清车厢内的景象,只不过身高有些矮了,努力跳了两下仍是未果。 丫头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沙弥摸了摸脑袋,并不恼火,也不好意思笑了笑。 僧人无奈道:“例行检查……诸位莫怪。” 说罢,他环视一圈,顺便与三人对视,望向云雀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 这位少年的眼里,似乎有着一片大海。 僧人回过神来,按捺心中讶异,好奇问道:“这位法号是?” 云雀在车厢内坐着,微微揖了一礼,柔声道:“师父早逝,并无法号,小师傅喊我‘云雀’便可。” 僧人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他接过车厢车帘,挥手示意小沙弥去后面的车厢检查佛像。 及腰高的小沙弥,屁颠屁颠一路跑到车厢那,手中的符箓亮了又熄,又屁颠屁颠跑了回来,努力压下喘气的声音道:“师兄,没问题。” “好……放行。” 僧人在两列马车的车厢旁边都贴上了一张符箓,然后抬起一只手,远方的山门守卫立马明白,马车缓缓驶离,僧人继续去检查,只不过那位小沙弥却没有离开,而是一路小跑跟在马车之旁,半边身子坐在木板上借力。 宁奕好奇笑道:“小师傅这是做什么?” 小沙弥认真道:“方丈说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浴佛法会期间,每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要好生招待,像师兄那样身强力壮的,就去检查车马,验查身份,像我这样的,就只能替客人拎一拎行李,包裹,顺便说一些注意事项。” 宁奕有些哑然。 他倒是没有想到,小雷音寺竟然想得如此周全。 东土的这些苦修者,的确与中州大不相同,普遍心思比较单纯……这里是一片信仰者的狂热之地,却也是一片琉璃无垢的净土,因为真的有人为了“信仰”而去奉献一切。 想到这里,宁奕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小雷音寺的方丈,法号‘具行’,虚云大师年事已高,接近大寿时限,而收下的弟子亦是如此……”裴灵素压低声音,“虚云的三位弟子,具行大师在小雷音寺,邵云大师在灵山修行,而‘戒尘’……” 云雀神情平静,拿着神魂对宁奕和裴灵素开口道:“我的身份,还请二位暂时保密,等法会结束,我若是胜了,不辱师名,届时去见具行师叔,也算是一桩小圆满。” 宁奕点了点头。 他忽然好奇问道:“小和尚,每年浴佛法会,鸣沙山都是这么多人?” 来来往往,一片熙熙攘攘。 甚是喧嚣。 在大隋中州,除却“大朝会”,否则很难看到这副景象。 “其实我也奇怪……”小沙弥挠了挠光溜溜的脑门,道:“以往没那么多人,今儿奇了怪了,山上的客房都快不够了,还有三天法会就开了,师父在殿里准备了被褥,若是人实在太多,咱们就把房子放出来,给客人们住。” 马车在山路上缓慢前行,入了鸣沙山门,一片空旷的长道,远方一座寺庙燃起袅袅白烟,周围十几座山峰环绕,如此多的人都住满,可见今年的确是异常“热闹”。 云雀哭笑不得,“小师傅,今年的浴佛法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小沙弥眨了眨眼。 他怔了两秒,然后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情,提高声音,“啊……我知道了。” 小沙弥很是聪慧地探出脑袋,看了看山道两旁无人,然后顺势爬上了车厢内,云雀给他挪了一个位子,小沙弥很是舒服的把屁股坐稳,拍了拍身上烟尘,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师兄对我说了……禅宗和律宗的两位大师兄,要在今年的浴佛法会之上,一决高低,这场对决似乎涉及到灵山的‘佛子’之位。” 他顿了顿,有些愁眉苦脸,“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佛子’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呀。” 宁奕和裴灵素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讶异。 东土对于大隋境内的了解甚少。 就像是宁奕哪怕现在告诉这位小沙弥,自己的身份是大隋蜀山传人,在北境天海楼如何如何,恐怕这位小沙弥也是一头雾水…… 同样的,大隋对于东土灵山之间的内部斗争,了解的也是很少。 几乎于零。 宁奕对“灵山”的了解,仅限于寥寥的几个字词,浮屠山,虚云大师,盂兰盆节……而禅宗和律宗之间的代表人物,一概不知。 东西两座庞然大物,对于宗内的态度,向来很是保守。 除了他们刻意推到世俗眼中的特殊存在……比如紫霄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宫主周游。 他们只让世人看到,他们想被看到的地方。 如果这次“佛子”角逐出来了,那么想必要不了多久,整个大隋都会知道那位佛子的姓名,这就是灵山的力量。 只需要一夜,就可把那人推到万千目光之下。 宁奕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掀开车帘,望向山道之下,那些僧人堆叠拥挤的人潮。 小沙弥自顾自开口,咕哝道:“以往的检查……也没这么严格的,今年查的可严了,从凌晨到正午,就只吃了一个馒头,饿死我了。” 他叹了口气,瘫坐在马车的椅子上。 一道略有些调侃的声音响起。 “小家伙,肚子饿了,请你吃羊腿。” 小沙弥头摇的像是拨浪鼓,道:“那可是破戒的!” 说完顿了顿,意犹未尽的回味道:“羊腿太油了……不过味道还可以。” 他望向宁奕,发现面前坐着的一男一女并没有开口,而是拿着一种古怪的神情望向自己。 声音是从……车帘那边传来的。 小沙弥一屁股窜了起来。 他瞪着掀开车帘,优哉游哉盘膝坐在一把飞剑,与车厢保持平齐的黑袍年轻男人,飞剑低空掠行,剑尖摇曳,几乎随时可能撞在地上擦出火花。 这位黑袍年轻男人笑眯眯伸出一只手,从车帘那边伸手揪出小沙弥,“上次偷吃羊腿的果然有你吧?” “净莲师叔绕了我吧,再也不敢了!”小沙弥快要哭出来了。 “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净莲拍了一下小家伙屁股,将他掷在地上,看似随意,实则极其小心,飞剑的速度刻意放缓,但还是使心眼的推了一把,让小家伙摔了个狗吃屎,哈哈笑着回头扮了个鬼脸。 他重新加快飞剑,来到车厢平齐的位置,摘下斗笠,露出了那张白皙的面孔。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颇为感慨。 “宁兄弟,好久不见。”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不自由,毋宁死 寻常来鸣沙山,参与这次法会的僧众,最多也不过两千人。 浴佛法会虽是盛大集会,但小雷音寺所处东土的西边,算是偏僻之地,从东土四方赶至此地,相当不便。 因为禅律之争将在这里画上句号。 所以此次法会,赶来参与的人数,竟然达到了四千之多!鸣沙山几座山峰全都住满,甚至“僧房”都有可能要挪出来,给客人入住下榻。 此刻的鸣沙山,可谓是“高朋满殿”,只不过宁奕马车所行的山道,却是一片安静。 风吹春木,阳光斑驳。 这一截山路,有专门的僧人杵着法杖看守。 坐在飞剑上的“净莲”,带着马车来到此地,远远挥了挥手,那两位僧人便躬身揖礼,让开道路。 此刻风声沙沙作响。 宁奕望着车厢外的那厮……神情古怪而又讶异。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这家伙。 “怎么,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净莲”保持着盘膝坐在细狭飞剑剑身上的姿态,斗笠摘下,笑眯眯道:“某位宁姓剑仙跨越东境长城时候,闹出的动静可不小。” 宁奕以手扶额,“果然……我就该猜到的。” 虽然他的名声还没传播到灵山这边……但有心人还是会留意到,东境长城的那数千柄飞剑浩荡过境。 不过也没什么。 宁奕这一行,本就没想着藏着掖着。 在东境大漠,出手斩杀“尘魔君”之时,其实就是对韩约的“挑衅”了,甘露本体无法脱困,仅仅凭借分身,若是脱离琉璃山来追杀宁奕,宁奕如今的“逍遥游”已然小成,山字卷汲取无穷无尽的星辉,想要逃跑,世间极速,随时可以离开韩约掌控范围……而东境的局势之紧张,一旦韩约离开坐镇的琉璃山,届时诸多“变故”,便可能会发生。 但若只是灾劫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来杀宁奕。 那么不可控的因素就太多了。 在命星境界,谁能与宁奕一战? 一刀斩杀尘魔君,换做东境其他的命星,其实也都一样。 韩约的出身,似乎就榨干了东境和魔道的气运……这些年来,没有一位鬼修天才再出世,在这个大世,能与宁奕同阶争锋的,就只有最顶级的天才。 南疆这些年,出了一个“余青水”,出了一个“韩约”,其他修士,与之相比,不过是繁星与皓月,云壤之别。 …… …… “给你安排了一个上好的客房,依山傍水,月牙泉边,晚上要是有闲情逸致,可以一起泡温泉。”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车厢那边响起。 盘坐在飞剑上的斗笠男人,拿着懒洋洋的腔调开口,“几年没见了?我都以为你死了呢。” 宁奕看着车厢外的男人,他坦然笑道:“其实前几年跟死了没两样,只不过命比较硬,脾气又比较臭,估计地底下也不想收我,所以我又回来祸害人间了。” “祸害人间。” 斗笠男人若有所思的念了这四个字,回想着宁奕这一路从妖族天下南下,传到自己手中的情报,窃朱雀地火,斩白帝子嗣,征服天神高原,以及最终劈开天海楼……他略微有些感慨,“祸害人间”这四个字,放在宁奕身上,倒是无比的 恰当。 “说回来……你这厮也是一个祸害。” 宁奕眯起双眼,想到了某件陈年旧事,恶狠狠道:“当年给你躲婚的‘小子母阵’符箓,没想到你直接把南疆执法司炸了,老魔全跑到东境大泽……老子差点死在那里。” 摘下斗笠的“净莲”,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当初被执法司镇压了……家里的那两位不方便动手,我和李白桃,还有朱砂丫头,再不动用‘小子母阵’破壁,恐怕你就见不到我了,三个人逃实在太显眼,所以就把南疆执法司的牢狱全部炸开了,把那里的魔君全都放了出来。” 年轻男人净莲的法号,放在天都,或许无人知道。 但在东土,这个法号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他的辈分很大,在灵山同龄人中,只有两个人是他的师兄,一位是当今的“禅子”神秀,还有一位则是“律子”道宣。 净莲的父亲,是当今佛门唯一一位“捻火”涅槃的俗世客卿。 宋雀。 所以他还有一个响彻中州皇城的名字。 宋伊人。 大隋最出名的……“仙二代”。 天都皇城一别,已是四年有余。 彼时刚刚从红山回来,还不算名动天下的宁奕,已经与宋伊人相识匪浅,一见如故,赠予“小子母阵”,助其逃离南疆笼牢。 宋伊人有些自嘲的笑道:“从那之后,你应该就没听过我的消息了吧?” 宁奕坐在车厢里。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的确,自己在东境大泽斩魔,推断出了那些魔君是因为自己“小子母阵”的缘故脱困,却不知道宋伊人到底去了哪里。 李白桃曾经给自己带过信。 却也没有提到他。 “我和朱砂丫头去了长白山,父亲说是‘避风头’,因为‘悔婚’的原因。”宋伊人望着宁奕,目光略微扫了一眼车厢里的那个小和尚。 云雀有些不好意思,闭上双眼,轻声道:“小僧入禅定了,三位但说无妨,不用理会我。”说完他便双手合十,鼻息逐渐变得微弱。 宋伊人看着这佛门少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短短三四个呼吸,云雀的鼻息便将至纤微之境,真的是说“入定”就“入定”。 “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过几天应该就能揭晓。”宁奕笑着卖了个关子,既然答应了云雀,那么他便不会说漏嘴,“这次浴佛法会,我很看好他,所以送他来小雷音寺。” “哦?”宋伊人笑了笑,“这次可是禅律之争,若他真的很厉害,想必也会收到灵山的关注……” 宁奕笑着摇头,“拭目以待吧……你之前说到‘悔婚’?” 提及“悔婚”,宋伊人的神情缓缓凝重起来,“我和朱砂被关禁闭,整整三年,父亲不让我与外界有丝毫的接触……那段时间,南疆公主李白桃出逃,太宗皇帝钦定的婚姻破裂,灵山帮我抗下了炸毁执法司地牢的事情。” 他自嘲的笑了笑,“外人问到我……宋雀的回答还真的就是,我已经死了。” 宋伊人叹息道:“我在长白山被困了三年,宋雀知道我为什么悔婚,也知道我想娶谁……作为两宗利益的交接点,其实我并没有选择的权力,我未来的那个道侣很重要,因为我身上背负着的是 灵山和道宗两大派系的‘权力’。” 宁奕的瞳孔微微收缩。 宋伊人这样的身份……道宗和灵山两大宗未来的力量都汇聚到一个人的身上,中州的皇族绝对不愿意看到这种场面,一位天池圣主和佛门俗世客卿生下来的孩子,作为两大宗的权力纽带,未来能够发挥的力量,是极其恐怖的。 而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姻。 唯一的人选,就是大隋的核心皇族……这样才能完成“制衡”。 只有一个人。 “李白桃。” 宋伊人苦笑道:“我能怎么办?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虽然我在长白山的时候,知道你在天都做了那件了不起的事情……但其实对于我而言,这个问题始终无法避免。” 宁奕摸了摸鼻子。 那件“了不起”的事情……天都政变。 “听说你把那位皇帝干挺了……”宋伊人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奇怪,他小心翼翼问道:“是真的吗?” 宁奕不置可否,嗔怒道:“你觉得呢?” 宋伊人啧啧摊手,“反正我爹把我关了三年禁闭,让我好好反省。在长白山的那三年,也正是太子即位,忙着稳固局势的三年,等万事太平,到时候也要对‘灵山’动手了……我如果不去联姻,那么就是一桩逃不掉的‘罪’。” 他笑眯眯道:“半个月前,我想通了一些问题,所以离开了长白山。” 宁奕挑了挑眉,“你怎么离开长白山的?” 宋伊人面色坦然道:“我用‘小子母阵’炸的,只不过被宋雀逮回来了,他要狠狠抽我,我确实打不过他。” 宁奕彻底无语了……在两位涅槃的眼皮底下,用“小子母阵”,就算能跑掉,也不是长久之计。 至于“打架”,那就真是扯犊子了。 宋伊人这身根骨,继承捻火之后的两位涅槃大能,未来成就星君应该不成问题,如今已是命星二重天? 但能不能迈入“涅槃”,还要看自身机缘,这一点,就算宋雀和辜伊人一起出手,也未必能够帮到他。 宋伊人微笑道:“我对宋雀说,要么打死我,要么我继续炸炸,直到炸穿长白山,告诉全天下人,我没有死。” 宁奕道:“然后呢?” “然后?”宋伊人觉得有些好笑,他耸肩道:“然后我就被踢出了家门,带着丫头屁颠屁颠到了这里,我老子让我护好浴佛法会,至于‘联姻之事’,看我表现。” 宁奕又问道:“你想通了什么道理?” 马车兜兜转转,到了半山腰,一座隐藏在竹林之中的木屋雅居,那里盘膝坐着一位红甲女子,双手按在膝盖上怔怔出神,一别三年,朱砂丫头还是天都时候那样,身姿窈窕,英姿飒爽,宽大黑袍被脱了下来,叠放整齐,黑伞就倚靠在脚边。 坐在飞剑上的宋伊人道:“大概就是,人生在世不称意,莫使金樽空对月……不自由,毋宁死,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他抬起一条手臂,满面春风的跟朱砂丫头打招呼,同时沉声对宁奕道:“要么来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要么让老子悄无声息的死在长白山。” 宋伊人面色淡定,“我帅不帅?” 远方传来朱砂的声音。 “白……痴。” (只有一章)

正文 第五十章 长生锁 月牙山半山腰,修筑着一座竹楼,这场浴佛法会虽然是来者不拒,但小雷音寺也会根据来者的地位,尊卑,来准备相对应的“客房”。 显然,那些小沙弥让出来的“殿位”,应该就是给那些远道而来,而师门又不太出名的行脚僧准备。 即便如此,小雷音寺也是十分厚道了。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个道理,真正能够切实做到的,世上能有几人? “这间,给宁先生和裴姑娘。” “这间,给这位小师傅。” 朱砂伸手指了指相邻的几座竹楼,分别点指了中间和靠边的两座,一共三座竹楼。 她柔声道:“竹楼里的物件,茶盏,我都已收拾过了,三日之后就是法会,若宁先生不嫌弃,就在这住下吧。” 宋伊人笑眯眯补充道:“这月牙山是鸣沙山区最出名的地方,山顶还有一座露天温泉,我动用了一些小小的权力,这段时间,整座山都是我的静修之地……晚上大家可以好好放松一二,享受一番。” 丫头拉着宁奕的手臂,眼里倒是有些惊喜。 这一行,倒是颇有惊喜。 一是他乡遇故知。 二是宋伊人“夫妇”为自己几人准备的这份“小礼物”,须知一路东行,风尘仆仆,二人从抵达大漠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洗一个澡,哪怕裴灵素的境界足够的高,宁奕又身负“山字卷”,随时可以聚拢水元素,但在大漠里匆匆的冲洗,跟浸泡在温泉里沐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女孩子……总是比较精致的。 裴灵素望向朱砂,相视一笑。 “小僧……就不去了。”云雀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刚刚脱离“入定”的状态,此刻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缓缓揖了一礼,认真道:“小僧回去闭关修行,已经好几日没有抄写经文,心中自觉愧疚。对小僧而言,此事重大……不打扰诸位了。” 宁奕笑眯眯道:“小云雀啊,你可是要在三天后法会上‘出人头地’的。” 云雀笑着又揖了一礼,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是?” 朱砂丫头好奇的问道。 “某位灵山大德的弟子,没有法号,所以也无从得知到底是谁。”宋伊人淡淡道:“宁奕不肯泄露丝毫,但其实不难看得出来……这小子身上的‘佛性’,绝不是简单的山野荒庙能够培养出来的。” 宁奕笑道:“不愧是大隋最厉害的某二代啊。” 宋伊人没好气给了宁奕一刀鞘,怒道:“丫的少来这套啊。” 宋伊人顿了顿,道:“这小家伙想去灵山?” 宁奕点了点头。 宋伊人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点,他把目光从宁奕身上挪开,望向裴灵素,缓缓问道:“话说……二位来东土,也是为了去灵山?” “这就说来话长了……” 宁奕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 “打住打住!” 丫头有些着急,她连忙抬起双臂,比划着跳到了宁奕面前,可怜巴巴道:“哥……温泉!温泉!” 裴灵素的脸蛋有些泛红。 她眨了眨眼,按丫头以往的性格,这种动作肯定是做不出来的,大概率是掐一下宁奕的腰,然后恶狠狠威胁一下……她也不知怎么了,似乎思考的方式,还有一些行为,默默就改变了。 是因为宁奕在车厢熟睡的某个时刻,阳光落在他脸上,自己凝望的时候,不由自主想到的“未来”吗? 她脑海里的未来,是温暖的,绵长的,柔和的。 所以……她也在努力变成一个温柔的人。 宁奕一时之间有些怔住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丫头的这一面……一个挥舞着双手,努力跳跃着吸引自己目光的女孩。 占据了自己眼里的全世界。 “温泉温泉……”宋伊人贱兮兮的模仿着裴灵素的模样,可是话音刚刚出口,咔嚓一声就被朱砂踢到了小腿肚,整个人啪嗒扑倒。 朱砂笑意满面,缓缓道:“我也有些乏了……恰好,我让寺里准备了一些吃食,放在山顶,大家更衣沐浴吧。” …… …… “舒服啊……惬意啊……” 热腾腾的水雾。 宋伊人双手抬起,搭在温泉旁边的石块上,他长叹一声,扬起脖颈,望着袅袅升腾的雾气。 月牙泉,顾名思义,就像是一轮弯月,只不过分为阴阳两座,分别给男女沐浴……宋伊人和宁奕躺在泉水里,他幽幽长叹:“在长白山待的跟鬼一样,老子已经八百年没有碰到过热水了,平时就拿把雪水洗个脸,再顺便漱漱口,身上都要发馊了。” 宁奕的胸口,一直积攒着一股郁气。 此刻也长长吐出。 修行者,内练神魂,再捶筋骨,然后抵达皮囊,其实星辉的修行,就是一口“劲气”。 此刻宁奕幽幽吐出的那口浊气,在温泉水面席卷凝形,化为一头雪白狮子,精纯至极,四足踏风一般,轰隆隆席卷而出,化为破散的云烟。 宋伊人有些诧异,他凝神望向那头“狮子”,看到了丝丝缕缕的杀气。 在天都离别之前,宁奕虽承徐藏衣钵,身上却没有如此多的杀气。 “在妖族天下,犯了太多杀孽。”宁奕摇了摇头,声音有些疲乏,“业障缠身,偶有察觉,此间轮回或许没有,但昭昭天道却始终长存。” 宋伊人低垂眉眼,附和笑道:“是啊……不然怎么来的‘天劫’呢?” “我听说你劈开天海楼的事情了……北境战争之后,将军府走向了世俗声望的顶点,沉渊君成功把裴旻都无法引出的‘白帝’击退,北境铁骑以最小的代价,胜下了这场战争。”宋伊人幽幽道:“但这并不是好事,击退白帝,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顿了顿,道:“我不是要打探北境的情报……你也无须跟我说沉渊君付出了什么代价,我只是想告诉你,灵山能掌握的消息,天都一定也能掌握。太子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他不会容许还有权力流落在四境之外,无法收回。” 所以……太子迟早会对北境下手。 宁奕点了点头,他望向宋伊人,“这一点……沉渊君比你,比我,都要清楚。” “也是……”宋伊人笑道:“我在北边游走猎妖快十年,自小在北境荒原巡狩,托家父的面子,也见过沉渊君几次,我知道将军府大师兄为人可靠,而且极其稳重。战事之后的处理,想必他的心中已有计划,惟愿北境一切太平。” 他双手搭在脑后,沉默了很久,然后忽然开口。 “来找‘虚云’大师?” 宁奕有些微微讶异。 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裴丫头受了伤,神魂之伤。” “他老人家已经很久没有走出那座石室了。”宋伊人眯起双眼,缓缓道:“十五年?我很小的时候在灵山待过一段时间……也见过老人家一面,只不过仅此一面,久远到我已经忘记了老人家的面孔。但有些事情我记得很清楚……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神’,那么‘虚云’大师就算不是神,也是最接近的存在。” 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或许他跟神灵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无法不朽。”宋伊人黯然笑道:“所以他走入那间石室,灵山没有人知道他还会不会走出来。” 宋伊人声音沙哑道:“很小的时候,我得过一场病,是师祖救的我,我记不清病了几天,只记得最后宋雀抱来了朱砂丫头,说是给我暖床的,就这么陪着我一起长大,我一开始只当是找了一个婢女。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病与父母有关,我爹是佛门客卿,我娘是天池主人,他们俩都是捻火坐忘窃取的道果,我作为子嗣,遗传两位涅槃的气运,资质拔高到上上之乘,但凡人身躯,根骨却承接不了,导致阴阳断续……需要找一个能镇得住这‘逆乱之气’的长生锁。” 宁奕喃喃道:“朱砂?” “是的……”宋伊人笑道:“朱砂就是那把‘长生锁’。” 他无奈道:“想不到吧……这就是我和朱砂的故事,她作为一个乡下野丫头,不知道从哪里被宋雀找到,然后就成了‘镇’着我的存在,这多离谱啊,我宋某人,大隋跺一跺脚,天都也要颤一颤的,偏偏对她无可奈何。” 话虽如此。 但宋伊人的脸上,却一直挂着笑。 他轻声道:“可惜了,这丫头跟着我,不会有好果子吃。” “不过……” 宋伊人忽然没心没肺的笑了,露出牙齿,咧嘴道:“我才不管那么多破烂规矩,什么皇权,什么灵山,什么道宗,什么狗屁的联姻……通通给老子滚蛋。我什么都不要,我就只要朱砂,她是我的长生锁,她就是我的命。” “她活着,我活着,就这么简单。” 宁奕一阵沉默。 他忽然觉得,宋伊人跟自己,是很像的一类人。 虽然出身背景不一样……但是的确有很多方面,是很像的。 “所以啊……姓宁的,不要想那么多。”宋伊人缓缓扭转脑袋,望向宁奕,一本正经道:“无论是什么病……虚云大师一定能治。” 宁奕心底一动。 他重重嗯了一声。 如果能够见到虚云大师的话……那么丫头的病,一定能够治好的。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禅律之争 温泉热气,袅袅升起。 宋伊人惬意地将头颅枕靠在水边,他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懒懒问道:“宁奕……你和裴姑娘从东境长城跋涉而来,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 宁奕摇了摇头。 “韩约没找你?”宋伊人挑了挑眉,他望着空荡荡的雾气,笑道:“这倒是不符合他的性格……” 宁奕柔声道:“我在大漠杀了琉璃山一位魔君。” 宋伊人的眼神微微收缩,他在水流中“哗啦”一声坐起身子,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宁奕。 宁奕仍然是那副懒散模样,躺在月牙泉内,山字卷不经意间的呼吸,月牙泉的灵韵,丝丝缕缕浸入肌肤之中,他淡淡道:“应该是琉璃山排名最末位的‘尘魔君’……杀了他,顺便还得知了东境某个不得了的计划。” 宁奕把目光挪向宋伊人。 “小雷音寺如此戒备森严……也是与琉璃山有关吧?” 一路走来。 每座山峰,都有专门的僧人来看守。 这些与门外负责检查的小沙弥可不同,这些是实打实的苦行者,是灵山的“战力”,而小雷音寺本身应该不具备如此多的苦行者战力。 “这次法会,宋雀担心会有意外……”宋伊人揉了揉眉心,他缓缓道:“从灵山挪了八百僧兵,镇守小雷音寺,你也知道的,这么多的法会修行者,如此多的愿力,最终都要送往灵山浮屠洞窟,容不得有意外。” 宁奕闭上双眼,后脑微微沉下去。 宋伊人的话,顺着水流声音,一同在耳旁流淌。 “我和朱砂奉命来小雷音寺,其实就是以外人身份,来见证‘禅律之争’。” “禅宗的禅子神秀,律宗的律子道宣,都是与我从小一同长大的‘发小’,只不过相别多年,两人与当年已经完全不同……”宋伊人回想着自己前一夜的两次相遇,喃喃道:“神秀师兄小时候初露头角,但如今锋芒完全内敛,看起来如一块璞玉,道宣则是化身成了佛门的‘伐折罗’,浑身杀伐之气,我很担心若是道宣胜下这场比斗,灵山将重现千年前的局面。” 宁奕从水面上浮了出来。 他睁开双眼,幽幽道:“你说的是……律宗执掌灵山,踏入境内,在大泽修葺佛庙,建立战线,与皇权对峙开战?” 宋伊人缓缓点头。 “如今的琉璃山,正缺少一股强大的战力……太子与二皇子的对立,已经有了明显的优劣,在我看来,哪怕灵山全力支持,也不可能胜得过天都。”宋伊人的声音满是担忧,“律宗一派主掌杀伐,天都这些年来的打压,最令他们不满,琉璃山一定会许于好处,但此刻灵山若是押注了,那么便注定满盘皆输。” 对于这一点,宁奕倒是没有否认。 他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太子有十座圣山,外加西岭道宗,无数内应,还有红拂河作为压箱底的底牌,二皇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至于个人的谋略,隐忍,两人也不在一条线上。这场战争,没有悬念。” 所以 东境的三圣山联盟,在太子掌权,看清局势之后,连忙与韩约撇清了关系。 这场天都与东境的对峙之争。 其实就是太子摆在所有人面前的“站队”问题。 “战争还没有开始……太子在等灵山表态,‘佛子’的位置一直空悬,所以太子的态度一直是宽容的,而这一次,就不一样了。”宋伊人深吸一口气,“神秀师兄若是赢了,那么万事还算好说,但若是道宣师兄赢了,局势就不太妙了。” 宁奕问道:“宋雀呢?他的力量,不足以干涉这一切么?” “我的父亲只是俗世客卿……”宋伊人摇头,“他捻火之后,享受灵山万千尊崇,却不可直接插手事务,以个人的武力来威胁‘苦修者’这种事情,你也知道,放在中州或许还行,但放在灵山,这是行不通的。只要登顶的那个人说出一句话,山下的无数生灵便会奉为真理,誓死追随。” 宁奕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手掌,山字卷的力量在掌心汇聚,指尖“倏忽”一声,窜出猩红色的火苗。 月牙泉的雾气,触及火苗,嗤然扩散,清扫出一片清明。 宋伊人的神情严肃起来:“这是……‘愿力之火’,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 …… 半柱香的时辰之后。 “尘魔君……东境琉璃山……借火计划。” 宋伊人揉着自己的眉心,他细细咀嚼着宁奕方才所说的话,然后头疼道:“不得不说……宋雀的预感,真的很准啊,东境果然要动手了。” 琉璃山的某位魔君,盯上了愿力之火。 至于这位魔君是谁,尚不可知,尘魔君位列东境五灾十劫,十五位魔君的末位,以他一个人的力量,也根本不敢生出对灵山的邪念……至于琉璃山主韩约,就更不可能。 韩约不会去招惹灵山。 若是此事直接查出与韩约有关……那么身为佛门俗世客卿的宋雀,大可以借着此次机会,抛开身后的背景和顾虑,以私人仇怨,直接将这位鬼修共主永封琉璃山下。 事情反而会变得简单。 灵山的八百僧兵,就是为了防止“东境”插手此事。 “琉璃山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宋伊人眯起双眼,“灵山是如今东境不可招惹的存在……韩约既然不动手,应该也会勒令自己的手下才对。” “这就是‘鬼修’才会出现的问题……这帮人,根本无法以常理去揣度,也没有什么规矩能够约束。”宁奕淡淡道:“得罪了灵山,被揪出来,就只有灰飞烟灭一个结局……宋雀是涅槃的存在,琉璃山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与他对抗,连韩约都要惧之三尺……而这些人明知如此,仍然要‘借火’。”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韩约怎么去约束?” 宁奕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事实上……我怀疑这件事情,还有更深层次的关系介入。” 宋伊人与宁奕对视。 作为宋雀的儿子,这世上有许多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不可避免 的被宋伊人知道了。 譬如—— “影子。” 从宋伊人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宁奕倒不觉得意外,他点了点头,“只是直觉……大隋知晓‘影子’存在的人很少,而灵山亦是如此,只有站在足够高的那些大人物,才知道这些纯粹黑暗与污浊的存在,如果是‘影子’盯上了灵山的火种,那么便能够解释清楚了。它们能够不死不灭的原因,或许也跟‘愿力’有关。” 说到这里,宁奕的眼神亮了亮。 白帝在往生之地,利用生灭两卷天书,勾搭了一个完美世界。 让众生信仰他。 而这股“愿力”,就为白帝的“永生”提供了保障。 道宗和灵山的这些先灵,还有所谓的“长生法”,都需要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载。 愿力! 就是愿力! 宋伊人喃喃道:“借火……借的是愿力之火,是那股愿力,可是他们具体要怎么做呢?” “三天之后就是法会了。”他沉声道:“那是他们动手的最好机会……是等到禅子和律子分出胜负吗?” 忽然有些恍惚。 紧接着就明了。 他微微抬手,远方山石之间飞来一颗通天珠。 通天珠内,倒映出一副朦胧画面,宁奕皱起眉头,看着雾气之中婆娑摇曳的树叶,还有一片猩红的血迹。 “这是什么?” “律子道宣拖行佛陀石像,跋涉及至鸣沙山,在那之前,我与他打了一个照面。”宋伊人神情严肃,“律宗同袍尽皆身死,尸骸遍地,唯他独活……恐怕随他同行的弟子,已经全都罹难。” “律宗……道宣?” 宁奕若有所思道:“这一路上,我隐约听说了禅律之争的事情……大家对于‘神秀’的看法倒是一直,都说神秀是天生的佛种,不愠不怒,舌灿莲花,辩法无人能及,备受喜爱。而对于律宗的‘道宣’则是褒贬不一,有人说他杀伐果断,从不拖泥带水,是佛门未来能担大任的‘伐折罗’,也有人说他杀戮成性,已经坠入魔道,不配踏入灵山,所以这些年来,律子道宣一直在外游历,几乎没有回到灵山。” “两位师兄,在继承‘禅律’之位的时候,就没有再回灵山了。”宋伊人摇了摇头,道:“直到此次争出胜负,二人才会重回灵山,这个时候……佛子的位置已经定下来了。其实立这个规矩,是为了不让灵山的主观意志,影响到禅律之争的结局。” 宁奕有些明悟的点了点头。 “但事实上,我很不希望‘道宣’取胜。” 宋伊人喃喃道:“若是他胜了,在法会之后,其实就等同于掌控了‘佛子’的权力……若是他与东境有所图谋,那么‘借火’这件事情,就会变得十分简单。” 若是琉璃山看清楚了这一切。 那么只需要扶持律子……支持他取得胜利。 宁奕顺延着他的思路,缓缓道:“那么‘借火’甚至会变成……” “送火。”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修罗 四月初七,浴佛法会。 小雷音寺大殿前,聚集了大量的修行者。 这次浴佛法会之盛大,参加人数之多,堪称百年之最。 四千多位苦修者,一座小雷音寺大殿的空地,已经无法容纳,此次法会的比试便以“符箓”来决定对手,分别在十六座山峰设立擂台,而“愿力”的比拼,也与武力无关,只需要以“神魂”驾驭石像,愿力对决很快便可分出高低。 月牙山。 宋伊人推开竹楼竹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整了整衣衫,来到宁奕的竹楼前,刚刚手指放在门口准备敲下,竹门就“哗啦”打开—— 宋伊人有些讶异。 他挑了挑眉,看着面色红润的宁某人,挤眉弄眼的咳嗽道:“在下会不会来的不巧,坏了什么好事?” 丫头满面通红,捏了捏宁奕衣袖。 宁奕没好气望着这厮,道:“看到你就不是一件好事。” 宋伊人有些讪讪。 “朱砂姑娘呢?”宁奕拎起细雪,栓在腰间,在鸣沙山住下的这三天,他休息的非常好,修行者也是人,也需要睡眠,长久跋涉,神魂紧绷,在此地休息既安静,又太平……紧绷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松下来了。 “她早早便起了,布置法会。” 宋伊人揉了揉眼,“十六座山峰,全都设立了后境的修行者看守,鸣沙山的周遭,全都需要严密的布控……法会的比拼会持续好几天,一直到分出胜负,都不可掉以轻心。” 两人交谈之间,最旁边,一直安静的那座竹楼,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云雀穿着一身干净的麻布僧袍,他的精气神也休养到了相当饱满的境地。 小和尚缓缓来到竹楼前,揖了一礼,“见过宁先生,裴姑娘……多谢净莲师兄的款待。” 在东土,这些苦修者,一般不会直呼其名,而是会互相称呼法号。 宋伊人的法号是“净莲”……云雀对这个法号可不陌生,净莲先生是佛门有名的“幸运儿”,能够住在月牙山这种净地,全要仰仗这位先生。 “休息的如何?” 宋伊人笑了笑,“宁奕说你会在这次法会上一鸣惊人,我倒是很期待呢。” 云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柔声道:“小僧尽力而为。” 马车早已候在一旁。 四人坐上车厢,宋伊人继续道:“东境的鬼修,真的能潜伏到鸣沙山?要真有鬼修,戾气与怨念能藏得如此之深?” 这三天,两座竹楼一直在商讨如何针对东境的“借火”计划。 对宋伊人而言,浴佛法会是他向宋雀证明自己的重要一步,绝不可出错。 而对宁奕而言,在“借火”事件里,追查出“影子”的真实意图,则是比打压东境琉璃山更重要的事情。 “此事难说。按我们之前所商议的,十六个方位,布下小周天阵,那么法会开始,外人杜绝入内,便不再会被外力攻破。”宁奕屈指推演,缓缓道:“宋雀先生当真不来鸣沙山?” 宋伊人摇了摇头,“如今东土正是琐事缠身之际,若是他能来,东境推演者哪里还敢动邪念?” 宁奕沉默下来。 宋雀若是亲身能至此,也不至于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此地。 坐在车厢内的云雀,有些惘然,他听着宁奕和宋伊人的对话,似乎意识到了一些“危机”。 小和尚喃喃道:“听二位先生的意思……说的是,此次法会可能会有意外?” 裴灵素拍了拍宁奕肩头,示意他不要在云雀面前提这些,以免影响他的心境。 她柔声道:“无需担心,一切有我们。不会有意外。” 云雀抿起嘴唇,有些不安道:“鸣沙山的‘落雁阵’闻名天下,具行师叔手握‘落雁阵’阵眼,难道有人还敢窥伺?” 落雁阵…… 小雷音寺建成之时,有位活菩萨精通阵法,在此地立下此阵,若是启阵,那么鸣沙山方圆数里,大阵之内,鸟雀不能飞行,威压布施,如金刚降临。 持阵者,在阵法之内便有“世间极速”加持。 一念之间,几乎可抵阵法任意一处。 宁奕和宋伊人对视一眼。 这就是两人所担心的……在禅律对决之后,佛子之位决出,按照规矩,具行大师会将“落雁阵”的阵眼移交。 律子道宣若是取胜。 那么情况就不妙了。 …… …… 十六座道场,进行比试,因为人数太多,故而动用了“符箓”,小雷音寺的几位阵法师,负责推演符箓的阵列,十六座道场内,每位参加者手持一面符箓,两张符箓为一对,持有相应符箓的则为对手,愿力对拼,只有一次机会,失败者便被淘汰。 小榷山。 云雀的道场,便是这里。 那座运送“小巽寺石像”的马车,与云雀一同来到了道场,小榷山的山顶极其开阔,道场被分开,分出了三十二座擂台,阵法师按照顺序,触发“符箓”,手中符箓生出感应的,便来到擂台之上对敌。 一共四千余人。 分出十六座山峰。 每座山峰再分出三十余座擂台,如此一来,今日的初选,只需要每座擂台进行八场对决,便可结束……看似“轻松”,但实际上大量的分化工作,仍然消耗了小雷音寺极大的人力。 背负愿力石像的苦修者,早早便来到小榷山。 这场浴佛法会,乃是这“禅律之争”的背景下进行,若是能够“脱颖而出”,必然会得到灵山的关注……也正是因此,吸引了大量的“高手”。 小榷山的高台之上,俯瞰三十二座擂台道场。 以宋伊人“净莲”的身份,在这小雷音寺内,拿到这样的席位实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事实上,四人在踏入小榷山方圆之时,便已经分别。 是云雀主动提出来的。 因为“净莲”身份特殊,若是随其一同进场,便会吸引大量的目光……云雀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的确是要在这里“一鸣惊人”,但却绝不是因为“宁奕”,因为“净莲”。 如果能够在浴佛法会被人看见……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他的神魂之术足够强。 “浴佛法会的对决……与石像本身积淀的愿力有关,还与修行者的‘神魂’有关。”宋伊人翘着二郎腿,淡淡道:“云雀的神魂强度,与年龄完全不成正比,除非灵山瞎了眼,否则绝不会埋没这种天才。” 道场上,一场又一场的对决正在进行。 大部分来到鸣沙山的苦修者,怀揣着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证明自己。 然后被灵山发现。 而这里却有一个很残酷的现实。 灵山根本就不会看到他们。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够耀眼。 更因为……灵山没有一位大人物,会去注意这些人。 四千余人。 哪怕真的能够吸引到注意,也是最后的几轮,那寥寥的十数个人。 而在大比开始之前,怀揣着美梦和狂热的大部分苦修者……会在第一轮就止步。 云雀手里捏着“符箓”,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第一次外出的少年,孤身一人站在会场之中,身旁是形形色色的各种各样的僧人,或是面容狰狞,或是不言不语,东土境内鱼龙混杂,拜入灵山对很多人而言是一种不可及的野望……这些散修在本质上与“慈悲”已经脱离了界限,在偏僻荒野求生,为了活下去,他们也会杀人,而这种杀气,是掩盖不住的。 下一场就是云雀登场了。 他的目光锁定了远方的一位瘦削僧人,那个僧人还有三个同伙……其中一人,恰好就在擂台上。 这四个人,在拥挤的会场之上,显得相当“显眼”,周遭数丈,都是一片清净,无人敢与他们接近……因为身上浓烈的,毫不掩盖的“煞气”。 站在台上的,是一个面容白净,看起来一片和蔼的胖头陀,单看面容,与台下的三位同伴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他反而像是正宗佛门出身的活菩萨。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中年僧人,两人登台行礼之后,对视一眼,便再无动静。 看似平寂如山,但其实早已陷入了“愿力”和“神魂”的缠斗……那位胖头陀一直面带微笑,而数十个呼吸之后,这位中年僧人的衣袍便开始剧烈的颤抖,他的眉心忽然裂开一道血色纹路,整个人都如同一尊雕塑,干涸到极致便开裂,“咔嚓咔嚓”绽放出蛛网般的裂纹。 胖头陀仍然面带微笑,他的眼神早已恢复了“清明”。 神魂碾压之后,抽身而出。 这场对决,他已胜了……只不过他却并未就此松手,而是继续操纵神念,将这个远不如自己的男人彻底的“击垮”! “砰”的一声。 中年僧人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的眼神彻底涣散,擂台上摆放着的那座石像忽然开裂,整个人也如石像一般,神魂破碎,道伤难愈,他步步后退,连退三步,已是七窍流血,满面血污,端的是神情平静,双手合十盘膝坐下。 胖头陀有些惋惜,望向负责裁决胜负的阵法师,得到了肯定的点头之后,摆了摆手,放弃继续以神魂绞杀的念头—— 与此同时,一个青衣少年飞奔着爬上擂台,来到了中年僧人的身旁,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了好几声师父,却没有回应。 神魂破裂,这是最重的伤势。 哪怕是“宁奕”,也寻觅不到好的办法……更何况这个师出无门的中年僧人。。 胖头陀看到这一幕,笑意满面的点了点头,轻盈跳下擂台。 一片喧哗声,却无人敢说出什么……只不过距离这四人更远了一些。 “这种人,灵山也要啊……”宁奕平静看着这一幕,他自嘲笑道:“不怕脏了名声?” “宁兄弟说笑了,灵山有什么好名声?” 宋伊人忍不住笑了,风轻云淡道:“这种人无论是放到中州还是东土……都会很吃香,替主子坏事干绝,骂名背净的野犬,混口饭吃而已,如此廉价,谁又会不要呢?” 宁奕沉默下来。 这四位僧人,身上带着狠戾之气,显然是从东土的偏僻之地杀将过来。 他们与其他人不一样。 从浴佛法会一开始,就展露了自己强大的力量……这种方式,的确更容易得到关注。 擂台上,那个满面流涕的少年,不敢摇晃自己的师父,眼睁睁看着两位小雷音寺的僧人,将师父抬到了符箓担架上,在听了某一句话后,整个人宛若雷击,僵在原地。 多半是得知了师父“活不久”的定论。 他呆若木鸡,直到执法者将他拖走,整个人的神情都还是麻木的。 阵法师有些无奈,以往也有这种情况……在东土的偏隅之地,灵山笼罩不到,又时常遭遇鬼修的侵蚀,那里的苦修者见惯了生死,戾气极重,被称为“修罗”。 那四个家伙……显然就是从修罗场里走出来的。 对于这种身怀“杀气”的对手,若是自觉不敌,就该早点认输,执意对决,就要预料到最坏的下场。 阵法师叹了口气。 他望向对阵表,声音有些沙哑。 “下一场……小巽寺云雀,对阵散修寂空。”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神海,大海 “下一场,小巽寺云雀,对阵散修寂空。” 阵法师开口的时候,便皱起眉头。 因为阵法符箓生出的感应,让他望向场下某个方向。 小巽寺……云雀。 一个身着麻布僧袍的少年,看样子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岁,满脸的稚嫩。 而另外一边,从东土修罗场走出来的那四位僧人之中,煞气最甚的瘦削男人,缓缓走了出来。 整片道场,气温都骤然降了下来。 旁观的僧众,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之前胖头陀与中年僧人的对决……所有人都看到了,在 “愿力对决”中失败的那个男人,连同神魂一起被打碎。 这四个人,是来法会“狩猎”的。 名为“寂空”的散修,缓缓登上了道场擂台,他的目光望着台下看去,看到那个面容稚嫩的小和尚,皱起了眉头。 执掌符箓的阵法师有些看不下去,他匿去身份,以神魂传音,在云雀耳旁柔声提醒道: “少年……你不是他的对手,要不就在此刻认输吧,不必登台了。” 云雀转动头颅。 几乎在神魂传入脑海的第一时刻,他便将目光望向了符箓台。 那位阵法师的神情一怔。 自己……是被找到了吗? 云雀微微一笑,向着阵法师行了一礼,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前进,来到了那个呆若木鸡的青衣小僧身旁,他从袖袍里取出了一方手帕,然后轻声叮嘱道:“好好照顾你的师父……‘神魂之伤’并非不可治,比赛结束之后我会尽力帮他医治。” 这声音很轻。 只有二人可以听闻。 青衣小僧微微一滞。 “我住在月牙山,第三座竹楼。”云雀轻轻吸了一口气,望向擂台,“至于那些恶人……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说完之后,他便开始前行。 没有人想到,“寂空”的对手竟然是一个少年。 如此的稚嫩,而且认真。 云雀爬上擂台,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与这些偏隅境地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修罗”不一样,他从未杀过生,甚至没有见过血……戒尘教给他的修行之术,就只有“神魂法门”而已。 这个少年双手按住擂台地面,缓缓撑肘将自己支起。 然后登台。 那尊小巽寺的佛像被人抬了上来,就摆在云雀的身旁。 少年看着这尊陪伴自己十数年的石像,心中涌起了一阵暖流,他望向面前的瘦削僧人,揖了一礼,平静道:“请赐教。” 寂空望向符箓台的阵法师,然后又面无表情的望向少年,“你真该听那个家伙的话……如果不登上这个擂台,你的神海就不会被我撕碎。” “活着,不好吗?” 云雀只是沉默。 然后再一次开口,还是那三个字。 “请赐教。” 寂空点了点头。 他闭上双眼的那一刻,磅礴的神海之力便翻涌而出,卷向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整座道场,掀起劲风。 两座佛像,一尊是戒尘大师以毕生心血浇灌的“金刚坐佛”,双手合十,结跏趺坐,正如此刻陷入神魂之争的少年,二人姿态几乎如出一辙,另外一尊,则是寂空从修罗境带出来的不知名石佛,单手托钵,另外一只手抬掌如要镇压世间恶鬼。 无畏印。 两人的神魂掀起狂风,整片擂台在神海的铺展之中碎裂开来,化为无数海水浪花,而滔天骇浪之中,云雀就像是一块坚韧的礁石,在“寂空”的神魂击打之下,不曾后退过半步,也不曾挪动过丝毫。 他缓缓睁开双眼。 望向寂空。 把被无数海浪包裹着的“瘦削僧人”,不可避免的,与云雀的双眼对视。 化身惊涛骇浪的寂空。 看见了……一整片大海。 …… …… “比我想象中要强。” 宋伊人的神情凝重起来,他下意识伸出两根手指,敲打着横在膝盖上的刀鞘,喃喃道:“这是他自身修行出来的魂力吗?竟然……如此厚重。” 超脱十境。 这世上踏入命星的,就只有那么极少数的存在。 哪怕不是主修神魂的,也不会有太差的短板,而即便是专精刀法与杀伐之术的宋伊人,也能够感受到那两尊佛像对决之时的气势。 一种完全“碾压”的大势。 那个浑身杀意,满面戾气的瘦削僧人,在云雀的神魂之下,就像是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不是一个级别的对决……” 他有些讶异望向宁奕,道:“你从哪捡来的宝贝?” 宁奕笑了笑,“机缘巧合……说来话长。” 顿了顿。 宁奕的眼神也有些复杂,他喃喃道:“不过我倒也没想到,小云雀的魂力竟然如此的强悍。” 这个小巽寺少年,曾经对自己说,有办法医治丫头的神魂之伤……现在看来,似乎不像是“夸下海口”,这一路上他都在为浴佛法会养精蓄锐,但每每醒来,都会与自己说一些关于治伤的想法。 需要用到“符箓”,“阵纹”,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在抵达鸣沙山,入住小竹楼的时候,宁奕就托人开始准备,想必等法会结束,也是时候给丫头“疗伤”了。 擂台上的对决,在短暂的死寂之后,迎来了结局。 这场对决,比上一场要快。 也比众人想象中要快。 在观战者的眼中……这场对决的胜负结局其实已经没有悬念,只不过最先睁开眼的不是“寂空”,而是云雀,这位少年睁开双眼,对着仍然怔若石塑的瘦削僧人揖了一礼,自顾自整理衣袍,缓缓离开擂台。 而寂空的背后。 胖头陀三人的笑容逐渐凝固,他们的神情一点一点变得严肃起来,在目力可及的细节之处……寂空的衣袍竟然出现了“石化”的迹象,一角衣袂,在不知名力量的作用之下,竟然化为了石片,好在这样的迹象并没有蔓延到肉身之上,寂空的身躯微微颤动,碎裂的衣袍石屑噼里啪啦掉落,在地上弹跳,这个满面戾气的僧人睁开眼后,五官变得惘然,困惑,眼里的那股子锐利之气彻底的消弭。 “……寂空?” 胖头陀有些试探性的开口。 在死寂的道场里,并没有得到回应。 寂空踉踉跄跄,在擂台上来回走了两步,宛若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与胖头陀对视的刹那,三人的心底皆是凉了一截。 他的眼神已经彻底涣散,对着自己的同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温暖的笑容……很难想象,寂空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是神魂被重创了? 三人对视一眼,迅速找到了原因。 然而找到原因之后,他们的眼里却涌起一抹骇然……这是那个叫“云雀”的少年做的? 胖头陀连忙窜上擂台,他喃喃道:“寂空……你怎么了?” 瘦削僧人仍然只是傻笑。 他的眼神涣散,瞳孔深处已经不再是一片漆黑……反而是呈现如大海般的碧蓝之色。 他的记忆定格在与云雀对视的那一幕。 “我看见了……” 寂空痴痴傻傻的望着胖头陀。 “我……真的看见了……” …… …… 云雀离开擂台之后,一路前行,他来到符箓台的阵法师面前,揖了一礼,神情疲倦说道:“多谢先生提醒……小僧有一问,今日胜出之后,还有比试吗?” 阵法师显然是没有想到云雀会来。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台上寂空的身上,那个傻子竟然兜兜转转的对着四面八方鞠躬,猛地回过神来,声音都不利索,“啊……没什么,今日只有一场比试。” “那么,我便回去休息了……”云雀又揖了一礼,柔声道:“若是方便,还请托人帮我把石像送到月牙山,第三座竹楼。” 阵法师小鸡啄米的点头。 他忽然想到了“月牙山”在小雷音寺的意义……这次大会,住宿的地方供不应求,像月牙山只有灵山的贵客。 而住在月牙山的似乎是……净莲师兄? 阵法师的神情变得恍然起来,这位“云雀”小师父,是净莲师兄看中的人,难怪年纪轻轻,魂力便如此卓越! 那么……多半也是与灵山有关的大人物了。 他连忙站起身子,恭声道:“您只管休息,其他事情,无须操心。” 云雀离开了道场。 主掌符箓台的阵法师,神情冷了下来,他望向那四个“修罗”,果不其然,胖头陀三人在接下自己的同伴之后,目光便没有离开“云雀”。 看样子……他们四人,乃是“过命”的交情,一人受难,其他三人便想用“修罗”的规矩,来泄心中之愤,若是不出意料,这几人多半会想方设法在比试结束之后拦截“云雀”。 他很清楚,这次浴佛法会的“重要性”。 好几位大人物,都强调了法会的戒律,不可有乱。 而像“云雀”这般的贵客,更是不可有失。 他挥手招来一位僧人,在耳旁叮嘱了几句,便重新坐下。 按照规矩,道场里的每一场对决,都要由他来宣判胜负。 阵法师吸了一口气,以神念加持声音,朗声道。 “云雀对决寂空……” “小巽寺,云雀胜。”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追逐光的人 小榷山。 云雀完成比试之后就离开了这里,一个人搭乘净莲安排的马车,回到月牙山第三座竹楼。 对他而言,完成这场对决,意义很大。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与人“对捉厮杀”。 哪怕只是神魂之争。 因为太生疏的原因,他犯了很多的“失误”,而他也低估了自己的“魂力”深厚程度,寂空是一个远超预计的对手。 他本以为,动用自己脑海里的秘术,并不需要花费太大的魂力。 盘坐在竹楼木地上的云雀,喃喃道。 “大意了啊……” 神魂被抽干的滋味,可不好受。 幸好今天就只有这一场比试……他要抓紧时间,蕴养魂力。 深深吐出一口气。 云雀的眉心,一缕金灿的光华流淌,师父传授的神魂秘术缓慢运转,丝丝缕缕的云气从袖袍缝隙之间溢出,短短十数个呼吸,便将他层层包裹。 …… …… 鸣沙山的“法会”还在继续。 一个叫“云雀”的少年,已经进入了大众的眼中……从东土修罗场走出来的杀僧,是法会里最棘手的存在,他们来到小雷音寺,就是要向灵山证明自己的“用处”。 拜入灵山,成为执法者。 不仅仅是“小榷山”,十六座山峰,四千余位僧众,东土的年轻才俊,那些蛰浅蛟龙,也都在这场法会开始崭露头角……如此庞大的人数之中,能够得到“灵山”关注的,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天才,灵山的僧兵镇守八方,而披着麻袍的数十位苦修者则是穿梭在山峰之中,捕捉着“有价值”的信息。 小榷山的雅座。 云雀的对决结束之后,接下来的几场,也都没什么意思。 宁奕懒洋洋坐在席位上,他倒是很“享受”这种闲散时光,与裴灵素二人一同观看法会,看年轻人在擂台上神魂对决。 事实上,虽然姿态很放松。 但宁奕的神念却铺满了整座小榷山,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被称为‘修罗场’的南方边境,有着许多的鬼修,因为管辖把控艰难……所以许多苦行者,与‘鬼修’一同跋涉,彼此感化。”宋伊人缓缓道:“这就是大家口中的‘修罗’,按理来说,佛门与鬼修是绝不相容的,要么我度你成佛,要么我坠入魔道,事实上这些‘修罗’虽然杀意凛然,但心中大道却是坚韧不拔,从未动摇。若是动了邪念,身上的‘气息’就会变味,他们这种低境的修行者,根本无法掩藏‘鬼修’的污浊之气。” 这一点倒是容易理解。 东土是一片净土。 而鬼修则像是浑浊的蛆虫,在浩荡大日的照拂之下,只需片刻便会消融,哪怕能够有所伪装,也难以在阳光下立足。 “真正‘堕入魔道’的僧人,会从南方边境离开东土,去往南疆,或者奔赴东境,看看有没有机会投奔琉璃山。”宋伊人笑道:“毕竟在东土被抓到了,就是烈日灼心,十死无生,这场法会,按理来说,不会有胆大包天的鬼修潜入会场。” 他顿了顿,“当然……是‘按理来说’。” 这四个字,他加重了声音。 “除了我和朱砂以外,无人知晓宁兄的存在。”宋伊人望向身旁,宁奕和裴灵素二人,都戴上了斗笠,遮掩面容,而且完全隐藏旗下,在灵山的外人看来,这两人就是“净莲师兄”请过来的高手。 至于究竟是谁,无人得知。 “我们在小榷山,避人耳目,真正要盯住的,是‘道宣’……” 宋伊人抬起一只手。 他的掌心,一阵光华流转,翻手便取出一枚通天珠,内里的影像倒映而出。 一座四四方方的擂台。 “按照小雷音寺的比试规矩,哪怕是‘禅子’,‘律子’,也不可直接规避,而是要一步一步去前进……而那些在一开始就‘走大运’的家伙们,非但不会放弃,反而会更加兴奋。”宋伊人轻笑一声,“毕竟是出人头地的好机会,纵然不是禅子律子的对手,也能让所有人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比起他们拼死拼活对决神魂,精疲力尽也不知能前进几轮,这样的对决,反而效果更好一些。” 通天珠内,道宣还未登场,其对手已经登台。 站在擂台上的是一个面容悲苦的灰袍男人,粗壮的八字眉,神情“悲天悯人”,但即便隔着通天珠,也能感受到身上的“势”。 裴灵素挑眉道:“道宣的对手,也是一位‘修罗’。” “那必须的……”宋伊人咧嘴笑了,“要知道,我来到小雷音寺的那一刻,就掌握了这里所有的资源,阵法,符箓,以及赛程安排。” “我希望‘神秀师兄’能够战胜道宣,所以我做了力所能及的安排。” 宋伊人盯着通天珠,平静道:“神魂之争,与肉身厮杀不同,愿力对决,胜者亦是会有受损……我会给他安排最强的对手,让他每一轮都无法休息。” “很卑鄙啊……” 宁奕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卑鄙,但是有用。”宋伊人微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极轻极细的揉捏空气,道:“哪怕只有一点点用,都足够。” …… …… 朱砂戴着斗笠,披着宽大黑袍,怀中抱着那把收叠包扎后如长刀一般的黑伞,沉默靠在看台的一侧,无视周遭的嘈杂声音。 她离开竹楼,与宋伊人兵分两路,提前出发,前去安排十六座山峰的僧兵部署,之后便来到了这里……她的肩头悬浮着一枚不易察觉的通天珠,记录着接下来会发生的这场对决。 律子道宣。 这场“禅律之争”中的主角。 最被人看好的,佛门百年一遇的“伐折罗”。 这里没有多少人,比朱砂更明白,“伐折罗”到底意味着怎样的一种变态存在,在古老的梵语文献里记载过灵山历代的“伐折罗”,一旦问世,继位,便默认是为金刚佛法的执掌者,麾下的“夜叉众”,是灵山最精悍的一股战力。 无论“道宣”能不能成为“佛子”,夜叉众未来都是他的。 而双重的声名推叠之下,他突破成为星君的那一天,便是灵山明面上的“大德”,都无法干预他的决策。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权力。 当一个人拥有的太多,就不是一件好事。 朱砂知道自己和宋伊人来到这里,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宋雀对自己二人交待了寥寥的几句话。 宋雀隐约推演到了琉璃山将要在这上演的“阴谋”。 而他更加语重心长的叮嘱……要“制衡”禅律之间的倾斜。 禅子神秀,实在是一个太过于内敛的人,在道宣这些年顶着无数光辉前行的时候,神秀师兄仍然还是那副模样,在远离灵山的深山老寺里苦读禅经,钻研佛法,不问世事,这样一个不与世俗争锋夺权的“苦修者”,在对决之中,怎么可能赢得过“伐折罗”? 制衡。 限制“道宣”,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律子本身的修为境界,远远超出所有参加法会的年轻人,在灵山收集的情报当中,有意参与法会的那些“天才”,大多已在觳中,漏网之鱼少之又少,那些心灰意冷,觉得自己没有在法会中被灵山钟意的年轻人……其实只是不愿意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 他们不够天才。 没有天才到能够让灵山注意到的程度。 这个世道,许多人会埋怨皎月一般人物不过如此……而事实上他们根本连相提比论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放开手脚,撇开“神魂之争”的限制。 以律子道宣的实力,大开杀戒,甚至可以将这一整座山峰的修行者,全都屠戮完毕……而这位未来的“伐折罗”,也不过二十余岁,在东土境内一百年来,是最为年轻的命星修行者了。 这样的一位“天才”,才能成为律子。 先成为天才,再成为律子。 许多人想拜入灵山,但他们心境太杂,不够纯净,想得太多,又做得太少。 看起来不过是一座山门,一道门槛。 但有些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 朱砂从小就在灵山长大,被宋雀从荒野里捡回来的时候,她还不谙世事,后来便陪着“少爷”一同成长,一同读书,练刀,再到离开,她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看遍了灵山的众生,无论是离开若是回来,她其实都没有太多的归属感。 这里只是一个住所而已。 进入灵山,不算什么。 离开灵山,也没有什么。 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对于“灵山”两个字,有着如此执着的追求,以及狂热。 尤其是在南方边境打生打死的那些“修罗”,杀了不知多少鬼修,背了不知多少罪孽,当她接受宋雀旨意,召集了一批南方边境的精锐练魂之士,对他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之后。 竟然无一反对。 在“浴佛法会”用神魂对垒律子道宣。 这种动辄“神魂破灭”的危险买卖,这些人几乎没有犹豫,而提出的条件就是在事情结束之后,离开南方边境,进入灵山修行。 若是神魂被道宣打散了。 那么就成了一个废人……进入灵山,还有意义吗? 朱砂看着擂台上的灰袍男人,斗笠下的神情有些复杂,对她而言,这些陌路人,像是在黑暗之中厮杀拼搏的“求生者”,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稻草。 灵山对他们而言,就是“光明”。 若是能够奔向光明,脱离南境。 那么或许就是“解脱”。 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无所谓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寂空之死 灰袍男人站在擂台上,精气神完全内敛,抱了一个拳桩,头正,颈直,挺胸,塌腰。 所有的神魂聚集在一起。 他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个年轻僧人,毕生从未有过的紧张,在反复数次深呼吸下,便压了下来……悠长的吐气,吸气,像是回到了一个人修行的深夜。 周围的所有声音,所有景象,都慢慢虚化。 他的全世界,就只剩下“道宣”一个人。 律子四月初四回到鸣沙山,便闭关修行,谁也不见,直到今日才第一次露面……以禅律二人的地位而言,这样的行为并没有任何的不妥。 道宣披着一件简单的粗布麻衣,贲起的肌肉撑起布衣,他的神情一片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木然。 两道目光缓缓对视。 “嗡——” 对决开始。 看台上的偏僻角落。 朱砂抱着怀中的黑伞,皱了皱眉头,在随身携带的便签簿上唰唰写了两笔,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在朱砂的身影消失在廊道之中。 擂台上一道剧烈的轰鸣响起,灰袍男人身旁的佛像瞬间炸开,而连愿力佛像都没有带来的道宣,平静转身,离开擂台。 这场对决便就此拉下帷幕。 人群纷纷为律子让出道路。 直到道宣离开,才有声音缓缓出现—— 寂静到落针可闻的道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感叹声音。 …… …… 沉重的呼吸声音。 越来越沉重。 黑暗之中,狭窄的密林,被抵在树木上的男人,身体阵阵抽搐,瞳孔不断扩大再收缩,重复着这个过程,脑海里一幕一幕的画面逐帧闪过。 无数的海浪拍来,席卷,几乎要窒息—— 沙哑的声音焦急的传来。 像是在呼唤他的名字。 “寂空!” “寂空!” 远离小榷山道场的某处偏僻角落,鸣沙山的某片深林之中。 在比试结束之后,三个男人习惯性带着寂空离开,像在南境生活的那样,栖身在黑暗里。 遮阳符在头顶撑起,气机也收敛到了极致。 三人围着那个瘦削男人。 胖头陀死死盯住寂空那双溃散的双眼。 他神情艰难,缓缓开口。 “在那个人的神海里……你看到了什么?” 胖头陀的面色很是苍白,他的宽大额头,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在开口的时候,能够观察到“寂空”眼神的变化——原本一片惘然的瞳孔,漆黑色缓慢扭转,如一个深坠的旋涡,填满细密的恐惧。 让一个“傻子”听懂自己的话。 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需要付出“代价”……这就是他们匆匆离开道场,来到这个无人之地的原因。 三个人的神魂,在此刻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将寂空的神海兜裹起来。 神魂离体,尤其是完全离体,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稍有不慎,那么神魂无法收回,这三个人会同时失去意识,沦落成跟“寂空”一样的傻子,显然他们不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做出这种毫无保障的举措……四面八方旋转着数十张符箓,而三个人之中始终有两人保持清醒,只祭出少许的魂力,作为辅佐。 此刻主掌神魂的,正是胖头陀。 在“修罗场”生死厮杀,他们曾经把后背都毫无保留的交给对方,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患难兄弟。 而此次来到鸣沙山参加浴佛法会,也是为了共同博求一个“前程”。 “我绝不会把你丢下……”胖子喃喃自语,同时努力以神念钻探进入寂空的脑海中,他本以为自己能够“还原”那一战的景象,看看那个叫“云雀”的少年,施展了什么手法,然而当他真正进入寂空脑海里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一片幽深的,无垠的大海。 这就是……寂空看见的? 大海? 这是神海?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到底是修行了何等的秘术,才能够修行出如此庞大的“神海”? 胖头陀的心底忽然涌起巨大的恐惧。 他明白为什么,寂空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落败……这个少年的神魂,根本就不符合这个年龄,像是继承了某位佛门活了数百年的大德。 云雀……这个家伙没有法号吗? 小巽寺……从未听过的一处寺庙,是在东土? 他的师父是谁? 下一刹那。 符箓的连绵声响,打破了三个人的寂静,这些指引符箓,在外界出现丝毫变化的同时,便会警惕阵法内受到笼罩的布施者。 三道出窍的神魂同时回归,而胖头陀的全部神魂回归速度较慢,当他迅速回归神魂,睁开双眼的时候,就只看到一道漆黑的剑芒。 “唰”的一下刺破阵法。 这道剑芒像是一滴雨水,又像是一整片苍穹坠落的大雨,在一瞬之间便将连同痴傻寂空在内的三人全部贯穿,密林的古木树身转眼便溅上了一大片猩红。 收剑,离开。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十个呼吸。 …… …… “来晚了……已经死了。” 密林传来断续的脚步声音,而还没有接近那片猩红之地,一道低沉的声音便缓缓响起。 四位结伴的苦修者,沉默走在落羽林内,他们其中的领头者忽然皱起眉头,望向远方,他的修行之法与“感应”有关,这也是为何他会来到此地的原因……一道密令从小榷山的道场传出来,与小雷音寺权力最高的“净莲”有关,由高到低,层层叠叠,于是这只四人小队便出发了。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道“密令”其实与“净莲”本身的意志无关,小榷山道场的那位阵法师,在洞悉“月牙山”之后,便传递了自己的想法,保护这个叫“云雀”的少年,于是他动用了自己的力量。 等到密令传到这四人的耳中,已经与“云雀”无关,他们只知道遵从道场符箓的“感应”,来寻找“猎物”,然后杀死。 小雷音寺发布的每一块符箓令牌,都有着独特的标记。 历代的“浴佛法会”皆是如此,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实际上作为主办方的小雷音寺,有着应对一切意外的策对能力。 “寂空”四人身上残留的符箓气息,能够让小雷音寺直接追寻到根源,派出的这四人小队,目的也很简单。 上层的意思是“肃清孽徒”。 其实就是“杀人灭口”。 “有人替我们做了……”首领喃喃开口,走了片刻,果不其然,浓郁的血腥味遥遥传了过来。而站定之后,大块大块的血斑烙刻在树木身上,四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一剑封喉?” 他蹲下身子,检查着这几具尸体,细微的创口,却是一击致命。 “是剑器,用剑的……等等。”这位队伍的领头者,经常执行“刺杀”任务,毕竟佛门也不是真的“大慈大悲”,在这规则与秩序的和平之下,总要有人牺牲,匿身暗处,抹杀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经验丰富的首领,两根手指捻起血液,放在鼻尖轻轻闻嗅。 “怎么了?” 身后的三位同伴,效仿着他的动作,同样捻了捻指尖,却闻不出什么异样。 这血迹……有问题吗? 他们皱了皱眉。 唔,似乎有些苦……是什么味道? “血里有‘剑锈’的味道。”首领缓缓道:“‘剑锈’里有股特殊的苦味,如果你们去过南境就会知道……鬼修的血是苦的,带着腐蚀性的,只有一把剑杀死了很多鬼修,才会沾染上这种腐蚀性的剑锈。” 身后一位披着青衣的年轻男人,两根手指捻着剑锈,血液在指尖温度下缓缓蒸发,化为青烟,他思忖片刻,试探性发问。 “您的意思是……杀死他们这四个修罗的,也是南境的修罗?” 微微的沉默。 那位首领摇头,沉声道:“灵山对于这次‘浴佛法会’的重视程度很高,你们也知道,是因为‘禅律之争’的原因……每一位进出鸣沙山的修行者,都会受到严格的盘查,这四个人在名单上有所登记,想要在法会上崭露头角的南境修罗,大约有一百余人,‘寂空’四人的实力在上游层次,若是没有意外,灵山应该会收纳一批修罗,作为填补的血液。” “他们很强,这就是派出我们四人的原因,在小雷音寺,能够安稳杀掉这四人的‘苦修者’队伍,实在不多,屈指可数。”他眯起双眼,将指尖抹擦在一块干净的树皮之上,淡淡道:“但是这位用剑高手只是一个人,一个人杀掉寂空四人,虽然有位神魂受伤的傻子……但也绝非易事。” “‘榆山’最后一个死去。”他伸手指了指胖头陀,道:“他的双眼里一片惘然……没有惊骇,恐惧这类的情绪。南境跋涉而来的修罗本就不多,彼此眼熟,他们这种心狠手辣的角色,绝不会招惹强大的存在,所以对于修罗之中的佼佼者,记得极其清楚,若真的出手者是修罗,他不会是这个神情。” 他顿了顿,笑道:“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断。总而言之,上面的密令是要我们亲手杀死‘寂空’四人,这四个人不是我们杀的,那么便是任务失败,关于这里的一切,都要上报,净莲大人应该会来此地探查,这里的血液,尸体,还有残余的痕迹,都瞒不过那位大人的眼目。”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密林雾火 日落余晖,照在密林里。 宋伊人把那份报告递给宁奕。 现场已经被小雷音寺的僧人封锁。 这场“杀人案”发生的有些特殊,本不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这四位修罗,应该被小雷音寺的执法部门悄无声息的杀死,埋藏……而因为局外人的出手,导致了如今的情况。 这片密林已经严禁外人入内。 “雷部的推测是对的……剑锈上有‘鬼修’的血迹,他们怀疑杀人者的身份。” 宁奕翻阅着这份报告,小雷音寺的执法部门,也有着类似大隋“执法司”的高低等级划分,其实这来自于灵山,而秘密的行动队伍,则是冠以不同的“代号”。 比如风。 再比如雷。 “寂空四人的危险性很高,单独拉出来,都是在南境修罗当中数得上号的强者,抱团的话,则是能够在这次法会之中被列入高危行列,对于这种不可控的因素,在确定被灵山吸纳之前,必须要处在掌控之中……”宋伊人接过宁奕的话,解释道:“所以小榷山道场的阵法师,在觉察出他们对‘云雀’的杀念之前,提前组织了‘雷部’暗杀。” 宁奕合上卷轴,将其递给丫头。 裴灵素极快的翻了一遍,速度大概是宁奕的三四倍,看似随意敷衍,但其实这份卷轴上的每一个子,都映入了她的脑海。 裴灵素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笑容。 其实她不需要翻阅这份案发卷轴,雷部的报告,与自己想象中的没有太大区别。 “杀死大量鬼修的,按理来说,只有不断与之对抗的,处在南境边沿的那些‘修罗’……”她将卷轴送还到宋伊人的手上,缓缓向前走去,现场被保存的相对完好,血迹溅射的痕迹,还有残留的剑锈,都停留在它们应在的位置。 蹲下身子,指尖沾染锈迹。 “但对抗鬼修的,不仅仅是修罗。” “还有鬼修本身。” 裴灵素根本就没有闻嗅,捻起之后立马揉捏手指,将其捏得粉碎,淡然道:“是刻意留下的,这种气息的捕捉,十境以上的大修行者,都能够顺延‘根源’追寻。只需要寻着‘气机’去找就可以了。” 宋伊人眯起双眼。 裴灵素似乎对这件事情燃起了兴趣,她喃喃道:“我的‘小衍山界’似乎生起了感应……”说着她望向宁奕,“从天海楼离开,‘山界’就蛰伏在魂海里,它的觉醒应该是一件好事,我有一种预感,我会因此而受益。” 宁奕面色不再轻松,他望向那条在自己感应之下,若隐若现的途径……杀人者留下了痕迹,通向远方密林的深处。 “那里就是很正常的老林……很小的时候,我在鸣沙山抓猴子玩。”宋伊人怂了怂肩,无奈道:“就是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去看一看便可知晓。” 确定了主意。 三人缓缓向前走去。 修行破开十境,自身便会具备某种强大的“直觉”。 随着密林的深入,三人对望一眼,神情逐渐凝重,竟然都是预感到了一丝“不祥”,雷部封锁现场的决策是正确的,如果正常的修行者误入此地,或者原先的小雷音寺执法部负责探查,可能会遭遇不幸。 “你们听到什么 声音了吗?” 宋伊人的耳旁忽然有“嗡”的一声,他已经破开了命星,绝不会出现“幻听”这种情况,而环顾四周,满目的树影婆娑,无数的落叶障目,竟然让他生出了些许的眩晕之感。 “像是……遥远的呼唤。” 裴灵素的神情凝重起来。 她的耳旁也有恍惚的声音响起,她下意识一只手按在腰间。 宁奕则是面色平静,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在丫头和宋伊人耳旁响起的诡异声音,则是丝毫没有传入他的耳中,但他已经展开了思考……声音的传递是不会自主选择对象的,干扰宋伊人和丫头的,是主动释放的神魂么? 没有选择自己……是因为魂力不够,还是其他的原因? 微微思忖。 宁奕也摆出了半战斗的姿态,他握住了细雪的剑柄,微微侧身缓慢前行,不论如何,能够激发“命星”危险意识的,都不会是低品秩的物事,或许是因为自身“执剑者”的特殊性,外来的力量在触及自己的那一刻,就被化解了。 如果幕后真的有“掌控者”,宁奕又表现出了浑然无谓,丝毫不受波及的模样,那么就可能会引起特殊的关注。 “星辉开始减少了……灵山的某些禁地是会布施‘星辉封禁阵法’的,只不过鸣沙山不在其中,有人在这里重新布置了阵法。”宋伊人的目力逐渐缩减,因为星辉被逼迫压制的原因,密林的深处泛起了迷雾,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他隐约有些担忧,道:“朱砂对‘阵法’之道有些了解,要不我们先行返回……” 宁奕噗嗤一笑。 宋伊人有些惘然。 裴灵素平静道:“不用担心,如果误入‘迷阵’,我可以破解。” 他这才猛的恍悟。 宋伊人想起了那张如今躺在自己腰囊里的“小子母阵”符箓,此时此刻,能够帮助自己把南疆执法司阵法都炸开的那位阵法大师,现在就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讪讪一笑。 “话说,姓宁的,你能感觉到吗,我背后凉飕飕的。”三人呈现一个锥子型推进,宋伊人在前,宁奕和裴灵素两人并肩,一左一右,他嘀咕道:“这不合常理啊……鬼修胆子包天了,敢对命星设局吗?” 宁奕平静道:“你背后有我,不用担心。” 这种凉飕飕的感觉,他也感受到了。 生字卷的力量无形扩散,宁奕的周围,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无形涟漪。 这股力量的释放相当奏效。 宋伊人抖了抖肩头,道:“好多了……” 裴灵素望向宁奕,眼神复杂,但却没有暴露什么……关于执剑者的秘密,她如今也是知情者,这股力量如果不出意外,就是一直温养着自己的,“生机之卷”。 宁奕则是保持着握住“细雪”的姿态,走在这段漫长的密林迷雾之中。 六感释放,不断收缩,在数尺之内。 但他已经陷入了沉思。 这的确不合常理……东境琉璃山,也不过是五灾十劫,自己三人的力量,足以横扫东境,韩约的手底下那些魔君,绝不会轻易在鸣沙山布置杀局,这太冒险。 是猜准了自己会来吗? 不…… 不可能。 宁奕这一行几乎没有暴露行踪,在灵山境内,也只有“净莲”这种级别的人物,才能从东境长城得到情报,推测出自己的目的地是小雷音寺。 布局需要时间。 自己还不一定会入局。 宁奕目光微微凝缩,放在了宋伊人的身上,如果不是自己和裴灵素“碰巧”与他同行,那么以宋伊人的性格,负责探查此案,就会抵达此地。 这座阵法,这隐约的“神魂”之力,还有所谓的“不祥”,是为他准备的。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但宁奕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一切很快就将得到印证。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念头,在下一刻,雾气就轰然破开。 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把自己伪装成一副“胆小如鼠”的宋伊人,他此刻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一片平静,瞳孔微微收缩,看清了撞破雾气的物事究竟是什么,一盏大红灯笼,两只抬起僵硬的手臂,雾气本就压缩的极近,而撞破雾气之后,这盏大红灯笼几乎甩的飞起,要砸在他的脸上。 宋伊人瞬间拔刀,自上而下的斩切而过。 一道清亮的刀光划破雾气,他单手持刀,面无表情的面颊闪过冷冽刀罡,灯笼直接被劈砍的炸开,炽烈的火焰旋即倒灌而出,像是一头洪荒猛兽,从头盖下,直接要将这位佛门客卿的独子吞噬。 “地狱火!” 裴灵素极其讶异的低喝出声。 随着大红灯笼一同推进的还有一位披着古老官袍抬起双手的干尸,撞破雾气之后猛地提高了速度,双脚僵硬,双膝几乎不能弯曲,在大地之上拔地而起,倾斜着疾射而出,狠狠撞向宋伊人。 一蓬火海倒射,宋伊人拔出第二把刀,递斩而下,这一缕缕火焰被刀罡劈开,却不曾像凡火那般破散,边缘火焰直接贯穿着四散而去,化为迷雾之中镇守四方的火焰星辰,而是内敛的那缕精粹,则是轰隆隆在刀刃上席卷,试图炼化这把古刀。 “开什么玩笑……”宋伊人冷笑一声,这三把刀可是父亲宋雀亲手淬炼的,区区愿力之火,怎可消融。 但紧接着,他的笑容就有些僵硬。 作为古刀主人,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刀刃”的哀鸣,在这猩红火焰的灼烧之下,短短三四个呼吸就卷了刃。 这怎么可能? 他抬起头来。 那头巨大干尸,已经抵达了宋伊人的面前。 恶鬼一般的咆哮声音将他淹没。 他的身后,一道黑影跨步而来,只一瞬间便挡在了他的面前。 接着便是“蓬”的一声。 撑伞的声音。 宋伊人保持着半蹲站起,准备拔出第三把刀的姿势,他怔怔看着面前的宁奕。 收伞。 那具干尸直接被撑伞的力道砸得暴射退回,隐入黑雾之中。 两根手指捻过,不知是何等力量,这刀刃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竟然就此熄灭,如水流一般掠入宁奕的指尖,像是归去了一个安逸的空间之中。 “这火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只要愿力够强,那么没什么不可摧毁的,涅槃缔造的兵器亦是如此。”宁奕淡淡道:“这个地方是为你设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小雷音寺,有人想要你死。”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古梵语诅咒 “有人,想我死?” 宋伊人这才一怔,他的后背,紧接着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他猛地回头,那头干尸不知从何时转换方向,来到了其背后,比之前速度更为猛烈的冲击而来,身上的戾气还未真实刺入,便带来了猛烈的冲击感。 他想要提剑,却下意识的滞涩了一刹。 那股熟悉的“阴森感”从头顶灌落,宋伊人打了个寒颤。 “锵”的一声—— 第二抹剑光劈砍而下,宁奕站在原地没有动,裴灵素淡然挥袖,一缕精灿剑光极快的掠入这具干尸的头颅眉心之中,轰隆隆扫荡出一片数十丈的空荡区域,将这具干尸钉在古木之上,浑身气机都溃散开来,化为漆黑雾气席卷地面荡散。 宋伊人“惊魂未定”的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 他这才觉得,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限制了自己力量的发挥。 刚刚那具干尸的体魄的确不俗,但真要是生死厮杀,绝不可能与“命星”对敌,换做平时,自己早已经一刀将其劈得粉碎。 是这片雾气吗? 还是……一直在自己脑海之中回荡着的,呢喃不休的耳语? 那声音越来越密麻,越来越复杂,一开始根本无法听懂,等到速度越来越快,频率越来越高,也愈发清晰。 宋伊人喃喃道:“是古梵语。” “古梵语,用作布施阵法,也曾被用作‘诅咒’,南疆的鬼道出现过类似的手段,其实佛门的愿力,与南疆原始魔头的那些‘诅咒’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聆听着“古梵语”的裴灵素,神情却一直平静,她缓缓道:“通过不可知的业力,来完成自己的‘愿望’,成就一个人,或者杀死一个人……现在情况已经很明了了,有人提早在这里布好了阵法,等待入局者,古梵语的诅咒只是其中一环。” 宁奕赞同的点了点头,未发表意见。 丫头与自己想的一样。 “焚烧古刀的愿焰,也不难解释……这种火焰看似纯粹,但事实上不同的愿力,能够诞生出不同的火焰。”她望向宋伊人,道:“很久以前,你生过一场病……对吧?” 宋伊人瞳孔微微收缩。 “朱砂是你的长生锁。”裴灵素指尖轻轻掠过那把卷刃的刀,缓缓道:“宋雀为你准备了保命的东西,可不止是她而已。那场病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想必一直没有人告诉你……两位大修行者的子嗣,体质相冲,所以大病一场,听起来似乎很合理,但事实上仍然有不合理的地方,或者刻意隐瞒的地方。” 宋伊人抿起嘴唇。 这一句话,似乎戳到了他曾经无法理解的某个点。 在拜访虚云大师之后,宋雀让自己远离灵山。 病已经好了,为什么要远离灵山? 如果是体质的原因,离开灵山就能改变什么吗? 从那之后,他就带着朱砂丫头去往天神高原,他本来就不喜欢束缚,而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有深究过最根本的原因。 “是因为‘古梵语’的诅咒么……”宋伊人在无数耳语的围拥之下,恍惚响起了记忆片段里破碎的过往,这种无力的感觉如潮水一般袭来,即便他破开了命星境界,仍然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痛苦之中。 因为身份的特殊性……招惹了妒忌的目光……被种下了“古梵语”的诅咒…… 那人一直在等着自己。 等着自己回来。 宋伊人的神情有些痛苦,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的念头回转,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同时攥拢了刀鞘里的第三把刀。 他已经可以确定。 影响他最大的因素,就是脑海里永无止境的耳语。 他痛苦地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虽然握住了长刀,却很难递出去。 裴灵素看了一眼蹲在地上兀自痛苦的家伙,她柔声道:“你只需集中魂念,对抗这股力量,破开阵法的事情,交给我们。只要阵法破了,这‘诅咒’自然就破了,如今的你已不同当年,曾经的‘诅咒’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但如今最多只能让你失去了一些力量。” 这就是……阵法缔造者,还在这里炼化干尸的原因。 宋伊人的额头,渗出颗粒分明的汗水。 他艰难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裴灵素旋即挪开目光。 她顿了顿,望向宁奕,低声道: “一个好消息……小衍山界的感应越来越强烈了,我似乎需要这里的‘压阵之物’。” 丫头抬头,望着镇守八方的地狱火焰,一颗一颗灿若星辰,布下阵法,魂念的收束声音越来越大,她的眼神虽然平静,但面色却有些发白了。 “这是我没见过的阵法,年代很古老……与古梵语有关,破开需要一点时间。” “我需要集中精力。” “我能感觉到,你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她望向宁奕,诚恳道:“布阵者可能还有其他的手段。” 宁奕点头,道:“交给我了。” “好。”不再多说第二个字,裴灵素立即坐下身子,释放魂念,顶着古梵语的魂念波动,将所有的意念收缩在一点,她望向头顶,瞳孔无意识的扩散,一座模糊的山水世界出现在其背后。 宁奕的神情有些讶异。 这与自己在天海楼所看到的“小衍山界”,竟然已经不同。 一柄柄的细小飞剑,悬浮在山水的泼墨环层之上,而且并非是静止,而是缓缓飞掠,像是记录着时间的钟摆,只不过转速不同各异,如果仔细去看,能够捕捉到奇妙的韵律感,像是接近大道的暗合之音…… 白帝留下的“道伤”,呈现冰山般的封锁,这座小衍山界,更像是丫头神魂的聚现物,虽然外表冰封,但内里却是绽放的春天,无数花朵,鸟雀,在这座虚幻的世界里迎来新生。 丫头刚刚说,小衍山界生出了感应。 与“古梵语”有关? 佛门古老的长生法,据说对于神魂的愈伤有着奇效。 宁奕松了口气,保持着握剑的姿态,他等待了片刻,并没有如之前那般突兀的袭击,只不过这座阵法的雾气,却是在一点一点散开。 是“破阵”的原因? 他的思维,再一次陷入了轻微层面的思考,因为“丫头”陷入破阵的原因,他必须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守护裴灵素安全的事件之上。 只不过闲散的意识,在努力思考踏入这片密林的不合理之处。 古梵语对自己无效…… 是“古梵语”无效,还是这道诅咒背后的力量对自己无效? 宁奕想起了自己在蜀山后山被困的那一幕,陆圣山主的符箓能够把自己困住,古梵语作为古老的先知之语,没有理由会对自己不生起效果。 那么,是背后的力量? 会对“宋伊人”年幼时候就设下诅咒的,在此地突破小雷音寺布施,悄无声息布下这座杀局的,那个人? 是一个人,还是一股势力……宁奕想到了那具体魄颇强的干尸,炼制这种干尸的势力实在太多,南疆的每座魔道宗门,几乎都掌控着“炼化活尸”的法门,而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具尸体的服饰,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物,正如丫头所说的,这座阵法也是很古老的阵法。 存在了很久了…… 宁奕忽然心头一动,生出了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皱起眉头,全部的思绪回到现实之中,眼前的雾气一点一点扩散,密林的深处,这片鸣沙山的无人老林之中,露出了真实的那副面貌,一座古老的如枯井的石堆,就在宁奕的面前十丈距离。 这座石堆,看似杂乱,但每一块石头,都烙刻着古老的梵语,以鲜血和黑墨沾染,显得尤为邪异。 此刻堆砌在一起,雾气破散之后,周遭的空间都在隐约扭曲。 像是一座祭坛。 “剑锈”的线索,就断在这里。 而原因很简单……在石堆之上,躺着一个面对大地,将头颅深深埋在“祭坛”之内的黑袍人,浑身的气机早已经溃散。 死得不能再死。 杀死寂空的那个人。 “他已经死了……”宁奕喃喃自语,脑海之中的那个想法再一次浮现,像是得到了完美的验证,“连丫头也没有见过的古老阵法……存在了很多年的干尸……是我所想的么,还是说只是巧合?” 因为“雾气”阵法的原因。 如同当年的“长陵”。 鸣沙山的这片极其狭隘的空间,存在于无人触碰的虚无区域,今日被他们撞了进来,而引向这里的,就是杀死寂空的线索……那个杀人者已经死了。 宁奕的神情凝重起来。 “还是说,都有,至少指向这里的线索,是人为的故意的,想要让我们发现,还是单纯的想要杀死一个人……” 宁奕喃喃自语的同时,把目光挪向单手杵刀痛苦闭目的宋伊人,如果真的是蓄意杀人,那么将一切指向这里的那个谋划者,一定十分清楚宋伊人的幼年过往。 还有最深的那个秘密。 “古梵语诅咒”。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八衍阵 过了许久。 颤抖的手指逐渐恢复平静。 宋伊人脑海之中的絮语,像是抽丝剥茧一般,被缓缓拉扯剥离,他抬起头来,发现周遭的雾气早已经散开,而自己的痛苦也随之远去。 古梵语的诅咒……退散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发现不知何时,掌心的汗水已经干涸,自己的手臂有些酸麻,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那把卷刃的刀锋深深插在泥土之中。 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以手扶额,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眩晕,真是有些好笑,修行破开十境之后,身体竟然还会出现这种不适,就像是生了一场病,这种浑噩的恍惚,让他想起了遥远的童年,过往。 模糊的片段间切闪过。 雷霆。 暴雨。 漆黑僧袍的苦修者。 古梵语的低沉诵唱,冗长的原始字节,烈焰一般跳动的猩红色光火。 他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肩头,搭了一只温和而有力的手掌,宁奕轻轻拍醒了这个梦魇的之中的家伙,罕见的柔声道:“看见不好的事情了 ?” 宋伊人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也不算……应该就是,梦魇?” 梦魇? 宁奕挑了挑眉,若有所思道:“其实是‘古梵语’诅咒所蕴含的意象,没有猜错的话,可能是你以前看见过的景象。” 宋伊人掂量着缓缓道:“说起来,的确有点像,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把自己看见的意象,告诉了宁奕和裴灵素,但很可惜,宁奕也无法堪破迷雾,如果“命字卷”在手,那么应该能够有所收获。 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 宋伊人看清了这里的环境,雾气破开之后,那个显眼的,死去的尸体,已经尸体扑倒在的那个漆黑石堆,空间扭转,愿力波动,他下意识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是祭坛?” 灵山祭祀的时候,在浮屠山窟之中,也留存着类似的“祭坛”,在被大隋近千年时间证明不朽都已死去的年代,信仰仍然能够存在,便是因为“神迹”的原因,这世上不止有“道宗”和“佛门”两大信仰,而南疆之地,觊觎愿力的魔君,也会抱着开坛的念头,无数年来被荡平的魔头,都会留下类似的“祭坛”存在,被收回浮屠山之后,以佛门大乘愿力镇压。 这是邪恶的,扭曲的,负面的情绪。 而在那些异教徒的眼中,这些是“神迹”的体现,因为只需要献祭,他们便可以得到某种“力量”……在大隋境内,异教徒几乎没有出现,皇权的力量镇压所有,而在信仰滋生的东西两片疆域,则是有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盗火”之人。 从灵山的愿力里分一杯羹。 裴灵素此刻的怀中,正抱着一个细长的,被黑布包裹着的“东西”,这是破阵之后的所得物吗? “是将军府曾经的‘遗物’。”裴灵素抬起一只手,眉心的“剑藏”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剑气洞天倏忽打开,这件细长物事就这么被摄入其中。 在宋伊人昏迷的时候,她和宁奕已经打理了现场。 她问道:“这是一件压阵之物,是把飞剑,名为‘苦梧’。应该是在二十年前流出的,那个时候,将军府曾经在一次运输之中,遗失过一大批宝器,大部分都是飞剑,过了半年,遗失的物事在大隋各境出现的拍卖会中陆陆续续开始露面,你也知道,北境的敌人不少……而截取宝器的那批寇徒在大师兄查明真相,赶到之前,就已经死了个干净。” 她的神情有些无奈。 本以为,这次破阵,收获的压阵之物,配得上存在极久的阵法。 对自己有好处…… 但事实上,直觉并没有错,的确有好处……收回了将军府早年遗失的旧物。 剑藏里的数千数万把藏剑,也不差这一把“苦梧”。 宋伊人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眉心,此处仍然觉得有些疼痛,他有气无力道:“将军府的旧案,说明这人与当年的案子有关?” 丫头笑着摇头,“其实倒没有,这件压阵之物,并没有扩增多少阵法威能,只不过提供一个持续的阵法起源罢了……放下这件东西的原主,做这一切的意义并不大,比起试图杀死,更像是‘挑衅’。” “挑衅?” 宋伊人眯起双眼,喃喃重复着这个词。 他的脑海中,刚刚经历过的场面,听过的话语,逐渐回掠,最终伸向了某个方向。 “杀死寂空四人的凶手,尸体就在这里……他不是修罗,而是不知名的某位鬼修。” “这座阵法存在了很久,很久……” “而古梵语诅咒是针对自己的。” “还特意寄放了无意义的,象征将军府的飞剑。” 这个人,布下这场局的人,想要表达的意义很简单。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自己会来。 自己身边的宁奕,裴灵素……将军府的人,也会来。 “可以确定的几点,第一,鸣沙山的布控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森严。鬼修已经突破了防线,这位潜入小雷音寺完成刺杀的鬼修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裴灵素捏了捏眉心,道:“原主并不在意‘鬼修’的暴露,说明他对这次计划的‘志在必得’。” 说完她望向宋伊人,“作为压阵之物,那把‘苦梧’是至关重要的线索,小雷音寺需要收回吗?” 宋伊人苦笑着摆了摆手,道:“这件案子由我全权负责……作为将军府的遗物,能够找回,自然是物归原主最好。至于线索……也要在对的人手中才能发挥作用。” 裴灵素微微一笑,“我有一个想法。” …… …… “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艮为狗,兑为羊。” “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是为八个卦象。” 缓和的女子声音在密林的尽头响起。 裴灵素踏着一种缓慢而又违和的步伐,看似随意的行走在大地之上,泥泞之中泛起土黄色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气浪随即激荡而起。 她抬起素手,袖袍里飞掠出一柄又一柄的飞剑,形态大抵相同,约为正常人两指并拢粗细,婴儿小臂长短,剑身上裹挟着干枯的符纸,随风飘摇时震发出猎猎作响的符箓之音,丫头抬起两根手指在面前轻轻转了转,一共八柄飞剑,随着她下压手指的动作,瞬间插入大地。 阵法符箓之道,不仅仅可以御敌,攻守,还可以用来“推演”。 宋伊人和宁奕两个人,远远站在阵法之外,对于“符箓”之术,他们二人的造诣距离正在布阵的那位实在差的太远。 “这叫‘八衍卦算’。”宁奕笑了笑。 先前在妖族天下闯荡的时候,在阵法上狠狠下了一番功夫,虽然不能布下高品秩的阵法,但仍然认出了此刻丫头正在布施的法阵。 正在布阵的裴灵素一边结着法印,一边补充道:“八衍阵,起源于八卦占卜,是一种古老的推演阵法,对于修行者的境界有着很高的要求……如果不及命星境界,很有可能会引起阵法反噬。推演类的阵决都是如此,想要窥测天机,就要付出代价。” 宋伊人感慨道:“这就是你所想的办法?” 丫头点头,“这个阵法远比你想象中要强大,来自于大隋古代的‘不朽’,如果实力够强,可以推演出一个庞大的世界,只不过发动的条件比较苛刻,要推演的东西不复杂,我的修为也足够支撑。正好这里留存着古梵语波动的痕迹,还有东境最终猎求的‘地狱火’,死去的鬼修尸体,以及特意摆放在这里压阵的‘苦梧剑’……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原主。” 她微微一顿,望向宋伊人,道:“最重要的是……还有你。” “我?” 宋伊人怔了怔。 裴灵素不再答话,她点头之后便闭合双眼,站在阵法的最中间,八柄飞剑各自镇压一方,裹挟在剑身上的符箓随风散开,袅袅如烟一般升腾,最终平躺着悬浮在空中。 “嗡”的一声。 神魂荡开的声音。 插入大地的飞剑剑身剧烈震颤起来,符箓破碎,“八衍阵”就此施展扩散开来—— 一道柔和的魂力,化为指引,落在了宋伊人的神海之中。 “放轻松……” 温暖的指引声音,让他闭上双眼,缓步来到了阵法之中。 破碎的符箓碎片,围绕着飞掠的衣袍。 神魂落入了安定之中。 “迷雾之中,诸方照显。” “迷雾之中,诸方照显。” 身为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宋伊人觉察到了自己的魂力正在一点一点流逝,他下意识放弃了抵抗,放任自己的魂念浸入阵法召唤的那个方向。 猩红火焰燃烧。 古老梵语低吟。 八衍阵,将密林深处的迷雾指向“真相”—— 迷雾之中,他看见了一袭巨大的,摇曳的僧袍,背对着自己。 还有一根插入大地的僧杖。 那个模糊的,朦胧的身影,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双凌厉的眸子。 那是…… 宋伊人喃喃自语,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道宣。”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天赋异禀 “八衍阵的推演方向……指向了道宣。” 睁开眼后,宋伊人立马将自己受到的指引说了出来,他描绘了自己在阵法之中神魂所见的景象。 “猩红之火,应该就是东境意图谋取的‘愿力火’,阵法最终昭现出了模糊的身形。” “我看到一个身着大袍的年轻僧人,站在高山之顶,眼里一片猩红,满是火光。” 宋伊人揉着额头,喃喃道:“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是律子道宣?” 他忽然联想到了在鸣沙山外目睹的那一幕惨象。 律子的同袍,全部死于非命,死相极惨。 …… …… 月牙山,第三座竹楼。 月光朦胧,照在屋楼前,一个青衫少年焦急的等待着。 竹楼的木门并未闭合,有风往来,吹动屋檐檐角的风铃,淡淡月光如蛟龙起舞。 白日在小榷山道场,浮岩的师傅受了“胖头陀”的重创,他按照云雀的话,在比试之后,就小心翼翼来到了月牙山,这里的守卫提前就接收到了第三座竹楼主人的意志,并没有阻拦,查看了一下道场的令牌符箓就直接放行。 师傅受到的乃是“神魂之伤”,真的能够治愈吗? 浮岩抿起嘴唇,自己来到月牙山的时候,那位年轻的云雀先生亲自出来迎接,但看起来面色有些疲倦,想必经历了白日那场神魂大战,任谁都不会那么好受……自己来访的时间间隔实在有些短了,不知道云雀先生恢复的怎么样了? 他实在不敢打扰疗伤。 透过纸窗,他能够看到竹楼里模糊的景象,师傅自上午的比试之后,神魂受了重创便一直闭口不言,此刻意识一度陷入浑噩,被浮岩搬到屋子之后,维系着低首姿态,半跪坐在地上,云雀先生则是盘膝而坐,抬起一条手臂,五指贴靠在其后背之上。 蜂拥而来的月光便围绕着两人荡漾。 一圈一圈的气机。 很难想象,神魂之术竟然能引动如此异象。 “神海破碎,龙阙重塑,皎皎明月,引铸天魂。” 若有若无的声音,随着云雀的嘴唇嗡动,在竹楼的 四周响起,这道声音先是微小,再是扩大,最终笼罩在竹楼的上空,化为一片白色的浅淡结界,神圣而威严的气息在此凝结。 他的脑海一片宁静。 关于“神魂之伤”的治疗方法,数十条“可行”的方法在神海里纠缠,此刻一条一条剖析开来。 云雀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对宁先生许下了尽力治愈裴灵素的承诺……在去往灵山的路上,他会竭尽所能的,尝试自己想到的办法。 裴灵素的神魂,处于半封闭的状况,因为“白帝”的出手,导致神海的外层覆盖了一层坚冰,无法彻底破碎,坚冰不碎,那么神海便愈发惨淡,直至有一天无法抵抗侵蚀,神海沦陷。 而在小榷山道场,选择帮助这个叫“浮岩”的少年,不仅仅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 这对相依为命的师徒让云雀想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还有一个原因……他需要尝试自己的理论。 这并不是一种不负责,相反,这是一种负责。 浮岩的师父,如果就这么抬下去了,那么即便小雷音寺慈悲为怀,面对如此程度的神魂之伤,恐怕也爱莫能助,更何况每一年,浴佛法会,都有修罗伤人的事件,遇上修罗量力而行已经成为了不需刻意去提醒的规矩。 不会有人搭救。 不会有人救得了。 云雀只对浮岩说了一句话。 “我尽力而为,若结果不好,你不要怪我。” 对那个少年,他实在无法给出圆满的承诺……师父传授给他许多神魂术法,而且以封印之术,烙刻在魂海之中,在离开小巽寺后,似乎是无意间破除了封印,每每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大量的记忆便倒灌涌入,关于“戒尘”早年救人,积攒下来的经验,如今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无师自通,根本不需要再教导。 浮岩的师父,神魂是被人以外力击伤。 就像是一个完整的瓷器,出现了裂纹。 想要弥补,就很简单,把裂纹修补好即可……这种神魂伤势,修补的难度,与裴姑娘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啊。 云雀在 心中默念了一句,他动用了师父记忆之中的“引月法”,将月光星辉引动,借助魂念,能够对破碎的神魂起到极佳的治疗效果,唯一的缺憾,就是耗费自身的魂念太大。 他明日还要去参加大比,尽力而为,如果透支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蹚水过河。 在详细探查了浮岩师父的神魂情况之后,云雀的心底其实稍稍放下,在他看来,这伤势比自己想象中要轻,“引月法”哪怕不能直接治好,也能稳住伤势,自己等大比之后,心力稳固,也可将其治好。 既然如此……那么便无须太急。 把自己的想法,都尝试一遍。 云雀在小巽寺闭关修行,也曾点拨过入寺的香火客,也曾出手搭救过“有缘人”,但这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手拔除“神魂之症”。 宁先生对自己有大恩。 他不可轻易尝试。 大量的神魂记忆,需要一个载体去消化。 浮岩的师父,就是目前最好的人选,云雀轻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轰隆隆的雷鸣声音在神海里回荡,一条条清晰的脉络翻滚,除却“引月法”,还有“合流”,“分渠”,“归一”……诸多神魂圣术,在记忆之中浮现,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词语,伴随着逝去师父的苍老声音,在云雀动用意念的时刻流淌起来,他的手指万分稳定,神情愈发平静。 这就像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天赋。 睁眼。 年轻的云雀,眼瞳深沉如大海,他的背后,一位披着古老麻袍,面容和蔼的老者,似乎幻化出了一副袅袅飘烟的姿态,与他做出一样的动作。 抬臂,落指,像是在棋盘上落子。 浮岩师父的后背,就是那面棋盘,无数的经脉,勾搭成为棋盘上纵横的沟壑。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云雀脑海里轻轻响起。 “这病,要这么医。” 少年怔了怔。 他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来,与此同时,背后无数月光聚化的幻象随即破散,抬头回望的少年什么都没有看见,微风呼啸,星辉缭绕。 好久……没有听到师父的声音了。

正文 第六十章 证道 当年明月依旧在。 只是故人不复。 云雀的心神恍惚了那么一刹,很快便恢复平静。 他在浮岩师父的神魂之中,一枚一枚的落子,将神念抽丝剥茧,拉扯开来,一道一道实验着自己的想法,每个人的神魂构成都不通,要想在神魂之中医治病症,就像是在迷宫之中问路。 浮岩师父的神魂“迷宫”并不难走,云雀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途径。 他要做的,是积累经验。 小半柱香后—— 眼前的中年人,肩头轻轻震颤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听起来极其虚弱。 云雀的神情温和了一些。 神魂受损,有些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开口……这个反应,是自己的方法没有错。 果然,如自己所料。 魂念在体内兜转了一圈,云雀的眼神凝重起来,他仍然保持着五根手指搭在后背上的动作,但前面的那位中年人,却竭力让自己打破平寂,先是指尖,再是手腕,密集而快速的震颤,最终聚集到了脖颈,他艰难的转过头来,涩声道。 “先生……是您,救了我?” …… …… 竹楼外焦急等待的青衫少年,不敢出声,他自幼与师父相依为命,没有安稳的住所,东土之大,四处云游,父母弃他而去,师父捡到了襁褓里哭泣的自己,这世上唯一的倚靠,也就只剩下师父了。 “浴佛法会”在小雷音寺举行。 恰逢禅律之争。 师父与自己在四月游历,至鸣沙山,因为云游缘故,大部分寺庙,其实不愿过多收留这种只是短暂休息,注定离开的苦修者。 唯有小雷音寺,四月之时,收纳游客,散僧—— 而此番决意参与大比,也是师父的意思。 浮岩其实不懂,为何师父执意要上台比试,南境的修罗是何等的手段,以师父的修为,或不算弱,但几无胜算。 思绪翻转,一片沸乱。 竹楼里响起缓慢的起身,踉跄,最终云雀扶着中年男人,缓缓走出竹楼,站在月光下。 中年男人的双目已经闭合,但气血颜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仍然苍白,但至少嘴唇不再没有血色,稍多了些红润。 “他的神魂仍然有伤,而且不轻,接下来三天,每日你都带他来此,三日之后,应该就可恢复神智,中途会有清醒,不要嘈杂,切忌噪声,很快他便会继续‘睡去’……”云雀的面容也有一些苍白,动用神念,对他而言,消耗颇大,他缓声道:“你叫‘浮岩’,可有一座单独住处,若是没有,离开月牙山时,报‘净莲’的名号,可让人帮你安排。” 浴佛法会第一日后,便会有一部分人离席,挪出一间空阁并不难。 浮岩接过自己的师父,已经是一千个一万个感谢,抬着重人,仍然弯腰揖礼,声音颤抖,感激道:“多谢云雀先生,多谢云雀先生……浮岩无以为报……” “无事。”云雀笑着摆了摆手。 浮岩抿起嘴唇,极其敏锐的捕捉到,自己的师父似乎还在昏睡,小心翼翼问 道:“之前师父醒过了?” 云雀点了点头。 神情有些担忧,更像是犹豫。 他望着青衫少年,最终还是开口道:“你的师父,希望你能找一个安稳的住所,不要再随他四处漂泊,云游散修,看似自由淡泊,但实则浮萍无根,对你而言不公平……” 浮岩微微一怔。 他还没从云雀的话中反应过来。 “若是你想过得好些,我亦可帮你安排,请求‘净莲’帮忙,找个清净的念佛地,不算难事。” 云雀双手合十,低垂眉眼,将这些犹豫的话说完。 其实他很清楚。 自己与那位净莲先生,并不熟络,只不过他识人有数,无论是宁先生,还是那位净莲师兄,都是很好的好人,他们遇到此事,也会尽自己所能的帮助。 这话说完,他注意到,对面的“浮岩”,竟然连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云雀变得困惑了。 青衫少年艰涩开口,字字缓慢道:“谢先生好意。我……过得很好。” 少年努力把头颅低下,不露出自己的面容,但喉咙里的声音已经在哽咽。 浮岩知道自己的师父为什么要如此拼命了。 浴佛法会,灵山的诸多大人物都有留意。 师父是害怕自己未来走得坎坷……要借这个机会,为自己谋一个去处。 他深吸一口气,连忙转过身子,抬着师父一起一伏的离开,在即将离开月牙山的时候,眼前的阴翳里多了几道身影,他抬了抬头,态度极低的揖礼,顺势拿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带着中年男人快步离开。 宋伊人回头看了一眼背影:“早上小榷山道场的少年。” 宁奕自然也不会忘,他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其中故事。 三人从密林离开,回到月牙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回来了?你们经历了什么,气息怎会如此?”云雀迎了上来,他看着宁奕三人,气机起伏,虽未修行,但神魂之术境界颇高,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宋伊人与宁奕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隐瞒,“寂空四人死了,牵扯到了‘东境’,鸣沙山已经有鬼修混进来了。” 云雀的神情变得相当讶异。 寂空……与自己早上交手的那个家伙? 死了? 宁奕接过话头,安慰道:“他的死与你无关,是鬼修做的。” 云雀一下子沉默起来,片刻之后才沉声道:“我没想伤他如此之深,只是……在神魂对决之时,刹不住力,师父似乎给了我很强大的东西,而我才刚刚开始掌控。” 宁奕眯起双眼。 云雀抬起手来,重现了给浮岩师父治病时候的景象。 风气渐起,月光聚拢,掌心的纹路曲折荡漾。 袅袅的魂念,在其背后上空,勾勒出一个笼统的影像,大袖飘摇,衣衫飞舞。 “戒尘大师?”宁奕感受到了云雀神魂上的剧变,拿着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喃喃。 受力。 风停,月止。 云雀吐出一口气 ,眉心已是极为酸涩,他平静阐述着自己的归纳,“意念初始,便有无穷魂念为自己所用,如一片浩瀚大海,师父的意志似乎一直在加持我,在小榷山道场上,我并未还击,只是释放神海,准备自守,那寂空撞了上来……便成了这个样子。” 宁奕和裴灵素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看着这个少年,像是看着半个怪物。 宋伊人一直不知云雀的师门,但刚刚那副景象,让他一下猜到了某位存在。 这个少年的师父,绝对是一位了不起的佛门大人物。 裴灵素有“剑藏”,裴旻留下来的剑之遗藏,只要动用,便有无穷无尽的剑气。 而这个叫“云雀”的,师父给他留下的,是无穷无尽的“魂藏”。 在灵山之中,修行魂念的人物本身就是极少,而最强大的,毋庸置疑乃是虚云师祖,除此以外,能够拥有这般规模的魂念,灵山数百年来,也只有一人。 “你的师父……是戒尘?” 云雀一颤,他望向“净莲”。 宋伊人的这番话,虽然带着些许的疑问,但并没有任何不确定的意思,更像是一种不敢置信的感叹,他呢喃道:“数十年前,戒尘大师离开灵山,风尘仆仆,除了师祖,没有人知道戒尘离开是为了什么……也没有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是否留下传人。师祖曾经说过,三位弟子之中,各从他那学了一样本领,各有其长,而座下的戒尘,最擅长的……便是‘神魂’之术。” 他看着云雀,一下子就明白了宁奕帮助这位少年的原因。 如果是戒尘的弟子,那么在师祖闭关的时候,能够帮到裴姑娘治愈伤势……思路到这里,变得豁然开朗。 宋伊人笑道:“怪不得今日小榷山道场,那寂空败的如此狼狈。” 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已经点明,云雀也不再躲闪,他大大方方揖了一礼,承认道:“师父确是戒尘。” 顿了顿。 他神情黯然道:“只不过……还未来及取法号,便长阖于世,此次来东土,便是为了替师父遂愿。” 宋伊人还了一礼,轻声道:“既如此,你我辈分也是平齐,喊我一声‘净莲师兄’便是……禅律之争,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带你回灵山,见师祖。灵山上上下下,四处寻觅,均是未果,我的父亲也在疑惑……这些年来,戒尘师叔离开灵山是为了什么。” 他望向少年,希望得到一个回答。 云雀的眼神本来澄澈,但此刻忽然变得有些迷惘,像是染上了一层水雾。 他合十的手掌缓慢松迭。 自己的师父……对自己说了许多过往,但有一些事情,却是不愿交代的。 离开灵山。 为了什么。 他低下头来,想起了师父在大漠里艰难跋涉的景象。 他曾问过一个类似的问题。 于大漠黄沙之中安身,所为何求。 他记得师父说的那两句话。 “为了……证道。” “为了证明,自己的道。”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斋宴 “证……道?” 宋伊人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是佛门俗世客卿宋雀的儿子,身份高贵,与佛门的顶层大人物均有关系。 但……因为幼年时候重病的缘故,虽在灵山生长了好些年,却没机会与那些大人物有多少见面机会,终日困于病榻之上,古梵语诅咒消弭之后,童年的记忆也消散了许多。 关于“戒尘”,就只剩下模糊的片段记忆了。 戒尘师叔,在自己短缺的印象之中,是和善的,温柔的人,似乎在自己生病之前,见过几面,此后就没见面的机会了……自己病好了,戒尘也离开了灵山。 是去追寻自己的“道”了? 他看着云雀,轻轻叹了口气,神情不免有些感慨,有些时候,看似平淡的离别,可能就是最后一面,这世上的生死太过难测,当初与戒尘师叔的别离,都已经忘了具体的景象,但许多年后,已是阴阳两隔。 宋伊人拍了拍云雀的肩膀,“替人治愈神伤,慈悲为怀,你是一个很好的弟子,师叔会为你自豪的……明日还要大比,好好休息吧。” 云雀抿了抿嘴唇,他点头应了一声,没有逞强,回到自己屋子前。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云雀转过身,然后对宁奕和裴灵素开口,“宁先生,裴姑娘,我已经找到了大概的办法……相信我,等法会结束,神魂之症的事情……会有很好的进展。” 宁奕听到这句话,心里也淌过一条暖流。 他笑着点了点头。 云雀回到了屋子内,闭上竹楼,休养精神。 宁奕三人则是继续向着月牙山顶漫步而去。 已备好了衣物。 抵达山顶,便男女分开,去了温泉洗浴。 历经了一日的疲倦,宁奕和宋伊人在泡温泉的时候并没有多言,只是放任自己浸泡在水中。 宋伊人似乎在思考什么。 宁奕也一样。 他感受着水元气的浸入,闷闷的吐气,这一次没有再引动异象……密林深处的迷雾此刻像是在温泉水面重演,炼化的干尸,存在多年的阵法,象征神秘的祭坛。 没有命字卷,无从推演。 指向了一个看似明晰的猜想。 八衍阵能够提供一个模糊的方向,但仅凭这个,还不足够。 …… …… 沐浴更衣,然后饱餐。 月牙山顶,小雷音寺的僧人为净莲准备了斋饭,未有荤食,却极丰盛。 “唔……这素的毛肚,拿何材质做的,竟如此好吃?”宋伊人浸泡温泉之时神情阴沉,看起来满腹心事,但拾起筷子之后晦暗神情一扫而空。 宁奕倒是没想到,这厮竟然还吃得下饭。 特意请人准备了这么一大席丰盛佳肴。 “人生在世须尽欢。”宋伊人没有抬头,猜到了宁奕的心思,他稍有风度的控制了姿态,不算是狼吞虎咽,但声音模糊,“我爹对我说过,世上如此多的修行者,本心不稳,便是因为他们找不到该做的事情。” 宁奕挑了挑眉。 找不到该做的事情? “吃饭是吃饭,睡觉是睡觉,修行是修行。”宋伊人一边咀嚼斋菜,一边抬起头来,与宁奕对视,淡淡道:“有些人,吃饭不是吃饭,睡觉不是睡觉,修行呢……也不是修行。” 宁奕低眉沉思了起来,片刻之后,他轻笑着回味道:“有些意思。” 忙碌了一天的朱砂,比宁奕三人回来的稍晚一些,她更了衣来至山顶,揉捏着眉心,心事重重,但坐下之后,便习惯性的吃饭,沉默,专心的投入到“吃饭”这件事上。 世间诸多琐事,事事皆为修行。 而清净心境,排除杂念,则是最重要的事情。 宋雀一门的修行法门,主讲的便是修心,宋伊人和朱砂,都是一颗琉璃无垢的修道之心,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宁奕一边咀嚼着宋雀留下来的那句话,一边吃饭。 周游先生曾经在珞珈山传道给自己,为自己拆解大道长河,剖析圣山道法,而大隋四境,各地道术不同,修行的宗旨也不同……宋雀先生是佛门最强大的存在之一,涅槃境界的术法已经自成一派。 这应该就是某种修行之术的“意”。 宁奕的大道长河里,承载了许多道果,大部分都是周游为自己开启的秘藏,那位紫霄宫主身死之前,尝试着为自己打开“后天道胎”的大门……在妖族天下成功突破,但宁奕的道藏储存并不多。 宋雀的这缕修行之意,很快便落入长河,像是一枚石子。 落河之后溅起波澜,然后便被无数河水蜂拥,汇聚,化为一枚玲珑剔透的道果。 宁奕闭上双眼,尝试去做到宋雀所说的。 吃饭就是吃饭。 这不是修行,也是修行。 “小雷音寺的斋饭的确好吃……” 放下了杂念之后,宁奕的思绪似乎都变得干净起来,那些复杂的,紊乱的,没有头绪的谜团,全都抛在脑后。 这是他第一次吃斋饭。 以往在西岭清白城的时候,虽多寺庙,但正统的僧侣却不多,而且那时荒乱,宁奕和丫头多是狩猎野兔,潦草充饥,或是偷人钱财,省吃俭用买下许多便宜食材,绝不可能吃斋饭这种东西……只有在东土,香火旺盛而又太平的寺庙,才会做出精致的斋饭,有资格吃到这种斋席的,也都是颇有名望地位的大人物。 幼年时候的宁奕,下意识觉得自己再苦,也不会当僧人,只能吃素,不可食肉,剥夺了人生的诸多乐趣,但现在看来“乐趣”一词因人而异,有人因食肉而乐,有人因戒荤而乐。 佛门大多食素,但也有证道成功的佛陀,菩萨,不在乎肉糜禁忌,提出了自在极乐的想法,古佛心中坐,酒肉穿肠过,道心只要稳固,那些条条框框的,便不再重要。 修行所为何物? 便是跳脱大道之外。 那么这些规矩,到了后面,就不再是规矩。 诸多思绪,转瞬便过。 宋雀先生的道果,已经凝结出了一个幼嫩的雏形,漂浮在长河之中,起起伏伏。 吃饭之时,宁奕已经放空思绪,但这些念头不受控制的掠来,却与之前不同,无论是回忆幼年,还是联想道法,都未引起心境的丝毫波澜。 像是以外人的身份,审视着自己。 本我在吃饭。 真我在修行。 一下一上,真我俯瞰本我,两两不相交融,却又源于一体。 “这就是宋雀的法么?”宁奕有些恍惚,心生感叹道:“不愧是佛门当世最强的客卿……” 这是他第一次动用大道长河,以后天道胎的能力,去拆解涅槃境界的道法。 宁奕在感慨宋雀强大的同时,并没有意识到……仅仅凭借宋伊人一句话,便拆出一枚道果的自己,是一个更可怕的妖孽。 很快,斋宴吃完。 四人两两对坐,把今日的情报进行了交汇。 “即便有灵山的僧兵把守,有具行师叔的‘落雁阵’镇压,仍然被鬼修混进来了。”宋伊人坐在朱砂身旁,他整理了一下仪容,取了锦帛擦拭唇角。 他先开口,把今日的所见,所想,全都交代了一遍。 如今浴佛法会正开,数千人齐聚鸣沙山,想要彻查鬼修,已不可能。 不知东境用了何等手段,瞒天过海……但最有可能的,就是与佛门的执掌者勾结。 这也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 如果鸣沙山的高层有人“腐朽”……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异常复杂。 “我今日亲自去安排的八方镇守。”朱砂刚刚到场之时,便看起来忧心忡忡,她今日一人外出,以“持伞人”的身份去行事,安排了灵山的僧兵,这是只受宋雀调动的精锐力量,净莲在小榷山道场露面,打消一部分人的注意。 知晓东境有“借火”意图的,按理来说,整座鸣沙山,就只有他们四人。 此事若是传出去,便会造成恐慌。 “灵山的僧兵,不受其他力量的调控,鬼修潜伏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便簿,沉声道:“还有一事,我今日去观看了律子的战斗,按照原先计划,律子在这场大比上,会不断遇到南境强大的修罗,神魂之症无关境界,他总会疲倦,如此这般,到最终的决战,至少会造成一定的折耗。” 宋伊人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事先就商议好了的。 “律子出手,直接将那修罗的神魂击溃。”朱砂皱起眉头,喃喃道:“他似乎发现了我……” 宋伊人淡然道:“这没什么,道宣师兄很了解我。在鸣沙山外碰面的时候,他就知道我们会这么做,大可不必担心,他不会在乎这些。” “道宣很强,非常的强。” “因为‘禅律之争’的缘故,这带来了潜在的利益,也有隐约的站队……许多人赌上了许多东西。”朱砂的声音有些沙哑。 敏锐的捕捉到了“赌”这个字。 宁奕挑眉,道:“佛门也有这种东西?” 宋伊人平静道:“哪里都有,佛门又不是真的极乐圣地,有利益,就有赌徒。” 朱砂双手按在桌面,缓缓开口。 “观看了这一战,我很确信,此后不用去看了,南境的这些修罗,就算全部一起上,也不可能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损耗……而当我对最终一战抱有悲观态度的时候,我去了禅子神秀的道场。” 朱砂有些恍惚。 她脑海里还回荡着神秀那一战的画面。 “我认为……闭关已久的禅子,并不比四处征伐的律子弱。” “甚至要更强。”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借势 夜已深。 斋宴仍未结束。 四周的灵山侍者已经退散。 月牙山顶一片寂静。 对于宁奕,裴灵素,宋伊人,朱砂,一夜不眠不算什么。 修行者引星辉入窍,破开十境,凝聚命星,便具备了超越凡人的力量,宿夜不寐,不食谷物,都无大碍,在道宗的经卷之中,称其为“辟谷”。 佛门亦是有“禅定”一词。 这些都是修行的手段,辟谷,禅定,帮助修行者脱离凡身。 “本以为,这一战,神秀师兄很是危险。” 朱砂取出了一枚通天珠,将律子与禅子当日分别对决的影像释放而出。 律子击败那位修罗,只用了数个呼吸,神魂荡出的那一刻,朱砂便转身离开,而另外一座擂台,温文尔雅的神秀,竟然更快,登台之后双手抬起揖礼,整座道场擂台地面便寸寸炸开,土石飞溅。 “性格内敛的神秀,这一战打得极其凌厉。”朱砂喃喃道:“世人都以为,主掌杀伐的伐折罗‘道宣’,是灵山年轻一辈的最强者,而此次法会,首日的比试,则是颠覆了大家对于禅律之争的看法。” 沉默。 短暂的沉默。 宋伊人捻着酒杯,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琼浆,眼神在波光里摇曳。 “宋雀之前对我说,神秀……太内敛了。” “禅律之争,若是他不在乎,就不会去争,直接放弃。”宋伊人轻笑道:“若是他在乎,就不应该如此内敛……鸣沙山夜雨的那一日,我和朱砂去见了神秀,我对他说,此次法会于情于法,禅宗一脉都要胜过律宗,不可让律子接手灵山未来。” “所以?” 朱砂有些明白了。 宋伊人伸出一只手指,他单手持杯,空出的那只手缩在袖内,轻轻摇了摇,指向头顶的四方,做了个挪晃的动作,若有指道:“他要争,要胜……当然要这样去做,此次法会之后,便不会再有人小觑禅宗一脉,也不会有人小觑神秀师兄。”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起身,慵软道:“便到这里了,休息了。” 宋伊人一人离席,双手枕在脑后,从山顶返程。 朱砂微微锁了锁眉头,不言不语,收拾书簿跟随离开。 斋宴的席位上。 宁奕眯起双眼,端着酒杯,目光放空,若有所思。 …… …… 第二日的比试,仍是如此。 宋伊人和宁奕,裴灵素在道场观战。 云雀再次击败了对手,只不过这次没有遇到凶神恶煞的南境修罗,而他也控制住了“戒尘”的魂藏,一触便退,轻松取胜。 云雀的魂魄,正在慢慢变得稳固,他本就是天才,再加上师门的赠予,领先了同龄人不知多少的神魂修行。 就连宋伊人也感叹他的造化。 “若不是赶上‘禅律之争’……说不定此次法会,他真的有望夺魁。” 鬼修混入法会,不知何时发难。 朱砂调动灵山的力量,雷符在手,八百位灵山高手阵列御守,若是出了意外,也可抵御外敌,哪怕鬼修真的混入了此次法会,内部的修行者数量,也不足以掀翻法会。 宋伊人本以为宁奕和裴灵素藏在暗处,是一张压箱底的底牌,关键时候祭出, 便可扭转局势,奠定胜负。 但密林深处的将军府飞剑,正是那位布局人的掀局之子,他示意自己已知晓了将军府来人的信息……既如此,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在绝对实力的面前,东境又有何等力量,能够搅乱法会? 接下来的数日。 一切都风平浪静。 比试相当顺利。 云雀的神魂愈发稳固,愈发凝练,就连观战的宁奕三人,都难以看清,这位身负大造化的佛门少年,到底有着多么深厚的神魂传承。 天赋固然重要,但这世上有的大造化,遇上一桩,便可省去无数年的苦修。 裴灵素的将军府剑藏。 云雀的魂藏。 都是如此。 律子和禅子的比试,引起了空前的关注,两位在十数年间天各一方,出门游历,为人性格行事风俗截然不同的年轻天才,在这次法会,终于开始走近,一场场的对决,拉近了禅律之间的距离,而道宣每场动辄打垮敌手神魂的行事风格,则是引起了一部分的舆论争议。 律子出身律宗,归山之后,未来注定要执掌灵山戒律。 而道宣又是百年一遇的“伐折罗”,雷厉风行,若是与他对敌,必不可善终,而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另外一边的神秀,每每出手,天地异象,诸多手段,即便对手羸弱,也不会潦草止手,神秀把自己这些年闭关的底牌,以神魂之术施展开来,十几年来,外界只听闻道宣不断征伐,打压敌手,横扫四境,却未曾听闻禅子的消息。 这位安静闭关的禅子,真正展露修为,亦是天人之姿。 绝代天骄。 但神秀绝不伤人。 打倒,困缚,让对手心甘情愿的说出“认输”,主动投负。 而道场的无数观战者,则是见证了神秀的玄妙境界。 这是在大比之前,主持法会的几位谋划者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宋伊人和朱砂试想过如何替神秀师兄扳回劣势,以他们来看,万分为难,但今日这桩大难事竟然就这般迎刃而解。 又是一日结束。 返程路上。 几人共乘马车,云雀如之前一般闭目入定。 神魂闭死,听不见外人声音,他身为戒尘大师的弟子,东境的借火之事也不必瞒着他。 他的身份很重要。 若是宁奕和宋伊人不在其身边,必定会拜托小雷音寺的雷部,专门照顾这位佛门少年。 在宋伊人确认其戒尘弟子身份之后,云雀已经被看做是佛门的宝贝,无论法会结果如何,都要保他平安入灵山。 “最终的那一战,道宣与神秀……胜负难料,他们二人都藏得很深啊。” 宁奕在阅览了密令卷轴之后,将其合起。 他是最后一个阅读的。 在他看来,无论是道宣还是神秀,都是难缠的角色。 宁奕笑道:“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与二位交手。” 宋伊人连忙摆手,“别,姓宁的,相信我,你绝不会想扯进禅律之争的风波里……你哪怕赢了,也会惹上诸多麻烦。” 宁奕耸了耸肩,“我已经在风波里了。但抛开这些,其实我好奇的不是他们的修为,而是他们背后的真正意志。” 宋伊人微微一滞。 “你不会以为,神秀真的像表面那 样温和无害吧?” 宁奕忍不住笑了,“宋伊人,你丫是不是在长白山跟傻狍子待久了,人也变迷糊了,当初在北境厮杀,难道没见过人心险恶?” 宋伊人沉默下来。 “一位禅子,偌大权力,无数支持,在狂呼浪潮的挺举之前,默默闭关,不与律宗道宣争锋,为什么?” “一心向道?若是真的一心向道……怎会参与此次法会?”宁奕双手环抱,身子向后靠去,“你告诉我,灵山的佛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宋伊人长叹一声,缓缓道:“灵山佛子,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况且那一人,还远在万里之外的天都。” 以往太宗在时,道宗和佛门,每年都要进都朝圣,而如今大不同,三清阁软禁钦压了当世的教宗陈懿,因为根本无须进都,天都皇城门禁森严,太子又尚未即位,储君一日不登真龙皇座,那“一人之下”的“一”便一日不会提上戒律,无论是西岭还是东土,登上这两大宗俗世领袖位置的人,等同于登上这世上最高的那座山。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抬手挥下,便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为你去死。 意味着这世上一切的抱负,都有机会去施展。 意味着野心,强大,还有被膜拜,被尊重,被敬仰……在某种程度来说,世上已经没有不朽的修行者,每个人都会生老病死,停止呼吸,而有人则会一直被记住。 这就意味着另外一种意义的“不朽”。 失败的人,再过百年,再过百年之后的百年,要么化为一抔黄土,要么化为墓下白灰,没有人会记得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每个修行者,都有追逐的……而这另类的“不朽”,永垂史书的位置,则是许多人都不敢追逐的。 这是权力,最诱人的那一种。 鸣沙夜雨,宋伊人对神秀所说的那一番话,只不过给了他一个顺应道心的理由罢了。 这是宋伊人担心师兄放不下芥蒂,不愿去争。 但如今来看……神秀师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 车厢里的宋伊人,神情有些复杂,他在心底喃喃自语。 若自己不开口。 应该……也一样。 只不过那些话,会从神秀师兄的口中说出来,道宣征伐多地,以“伐折罗”的身份杀戮邪孽,清除党派之敌,被律宗扫荡的苦主,自然会顺着这番言论,在法会之中投靠禅宗……这就是师兄目前所作的。 神秀要拿一样东西,压过道宣。 势。 大势。 车厢里落针可闻。 “这世上的权,都是争出来的,灵山也不例外。” 宁奕一字一句,缓慢说道:“若是不争,就不会来小雷音寺。” 说到这里,气氛几乎凝固。 云雀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他从入定的状态之中醒来,看着宁奕,这个举措也吸引了很多目光……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着光滑的脑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笑得很开心,像是想到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云雀的双眼直直盯着宁奕。 他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宁先生,我想到了……” “医治裴姑娘神魂的办法。”

正文 第六十三章 魂宫 月牙山竹楼。 浮岩照例带着师父前来,他的脸上写满了感谢,师父如今的病情,在云雀先生的治疗之下,不过短短几日,便恢复了一大半。 浮岩的师父法号叫“了然”。 世态炎凉,了然于胸。 觉察到浮岩师父神魂破裂的症状之后,云雀用“引月法”作为主引,辅佐以诸多神魂医术,其实作为主治之师的他,只是想在了然的身上多尝试一些秘法,当然是在自己有把握的情况下,引月法初见成效,患者的伤势自然好转。 “师父已经能醒来了,每日会清醒一个时辰……其余时候,都在安睡,睡得极香。” 浮岩盘膝坐在竹楼的光滑地面,神态相当拘谨,他看着前方抬手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的云雀先生,咽了一口口水,在青衫少年的面前,或立或坐,或倚靠墙壁壁面,有着四道阴翳之中的“影子”,两男两女,其中的三位他曾遇见过。 第一次来竹楼的时候,他驮着师父哽咽离开,在树影婆娑间撞见了这几位,当时心境摇曳,只顾匆匆离开,打了个短暂的照面……事后回想,月牙山的山腰一共就三座竹楼,云雀先生独占一座,而剩下的两座,其中必然有一座竹楼是“净莲先生”的,这几日疗伤看病,从竹楼外小心翼翼等候,到慢慢挪入屋子里打盹,后面能够与云雀先生放下谨慎的聊上几句,浮岩得知了最后那座竹楼里的住客。 云雀先生口中神秘无比,极其强大的“宁先生”。 净莲的名字,在东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禅子和律子二人是年轻一辈的翘楚,而净莲亦是如此,云雀先生提到了宁先生是净莲的座上贵宾,若无提携,他亦不可入此竹楼……年少的浮岩便开始想入偏偏。 他有些畏惧的看着这四道月光与夜雾中含糊不清的身影。 这是一个时代的浪潮湍流之尖。 年轻的天骄。 而最让他心旌动摇的,是这四人不言不语,立在这里所散发的气场。 一股足以笼罩整座月牙山的,虚无缥缈而又真实存在的领域。 宁奕四人,正在观看云雀治病。 观看云雀找到的那个……方法。 年逾五十的中年男人,颓然坐在地上,意识混混沌沌,头颅低垂,冰凉的后背,传来了一股温暖的热流,他下意识呻吟一声,缓缓挺直脊背。 云雀将手掌按在其后背之上,动用魂力,驱逐杂念,这是一种必要的接触。 杂质破碎。 神魂引月……如之前那般,浮岩师父的神魂之症,已经到了快要收官的时刻,云雀的神念运用的愈发熟稔,他睁开双眼,一心二用,对着身后的四人开口,解释自己的医治思路,“神魂如迷宫,若想治病,必先探路,想要浸入对方的神念之中便是一件难事,这世上能做的便是少之又少……杀人容易救人难,想要治好‘神魂之症’,最稳妥的方法,就是摸清楚他的神魂纹路。” 宁奕眯起双眼,“那座‘迷宫’?” “正是。”云雀毫不犹豫的回答,“‘了然’的神魂迷宫我已经摸索清楚,他的病症是因为受外力挤压而破损,明确了这一点,对应的医治方法自然浮现……无论是‘引月法’,还是‘合流’,都可以有效医治,而 其他的术法,则是见效甚微。” 这些日子,他不断总结,不断排除错误。 到了现在,终于凝聚出一个大概的框架,戒尘大师逝世太早,还未来得及将一切都传授于他,能够在浮岩师父身上如此快速的“自学”,得出成效,不得不说,云雀真的是一个天赋极高的天才。 “想要治疗一个人,当然可以不断去尝试……但神魂与其他病症不同,很难看出反馈,而探索神魂迷宫又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所以我努力在思考,如果我能够有一个办法,将神魂迷宫看清楚,那么……所有的病症,是不是都会变得简单?” 云雀一边以引月法,治愈了然,一边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轻且柔。 但宁奕的双眼却是愈发明亮。 他听明白了……神魂之症之所以难治,是因为医者往往不知病情,只能凭借运气,去尝试医治,所以极难成功,而云雀口中所谓的‘探寻神魂迷宫’,便是寻常医师的望闻问切,看清病根。 他沉吟片刻,忧虑道:“但难就难在……探寻病根。” 云雀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松开那只搭在浮岩师父后背的手掌,轻柔扶住两侧,将中年男人交给了青衫少年,浮岩搂住自己的师父,松了一大口气,他不敢告退,也不敢继续留在这里,神情犹豫,看到远方阴翳里一位背靠石壁的斗笠男人,伸出一只手对着自己轻轻下压,示意自己不用担心……于是浮岩便咬了咬牙,挪出手臂认真揖礼,拖着师父无声来到了一个拐角处,事关神魂之症的医治,即便他没有云雀先生那般的手段,也想要多了解一二,以便自己能够派上用场。 云雀和宁奕都没有刻意驱逐他。 “探寻病根,的确是一大难题。”云雀的额首渗出了一些细密汗珠,引月法消耗魂力,即便他已经消化了不少魂藏,仍然有些困乏,但说着说着,精神抖擞,抬起一根手指,呼啸月光立即围绕指尖,凝聚成一枚雪白如棋子的虚无物事。 “我的魂力,可以揉入裴姑娘的魂宫之中,缓慢探索……之前隐约见过,如天上仙阙一般,繁琐程度比起之前的那个病人,要胜过千倍万倍。”云雀声音有些无奈,但并不见受挫,反而有些期待,“不过我可以尝试,有这枚‘棋子’,我可以随时止步,不必伤害自己的神念,养精蓄锐之后找到标记点,继续去探索,很快便可将‘魂宫’的地图绘制而出,以此来找到病根。” “这枚‘棋子’……是什么?”宁奕好奇问道。 “是我的魂念,没有实体,却又真实存在。”云雀老老实实开口,同时松开指尖,向上抬掌,收拢五指,将棋子握在掌心,像是攥住了什么,左右晃动,摊开手掌之后却就此消弭,不复存在。 无声无息的来。 无声无息的灭。 没有实体,却又真实存在……浮岩的眼神充满了震颤,这世上竟然还存在这种东西,这就是云雀先生的魂术么? 像是……雷?风?光?影子? 某种精神上面的元素。 宋伊人和朱砂的瞳孔也亮了亮。 这倒是不可思议的手段。 云雀伸出一只手,擦拭了额首的汗珠,他微笑展臂,“裴姑娘, 我想试一试。” 裴灵素听明白了这些,她点了点头,卸下腰间古剑,坐在云雀的身前。 云雀平静道:“放开神念,不要多想。” 丫头闭上双眼。 云雀抬起一只手来,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风声,如之前那一幕重新上演,数个呼吸,一枚雪白的棋子,便凝聚在云雀的指尖位置,他另外一只手隔着衣衫搭在裴灵素的后背之处,两个人同时闭上双眼,像是坠入大海。 整座竹楼,顷刻间寂静下来—— “嗡”的一声。 层层气机在二人盘坐的地面荡开,是月光也是微风。 浮岩的衣衫被吹得飞起又落下,他连忙将其按住,屏住呼吸,然后抬起头来,神情诚恳,小心翼翼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三位年轻大人物。 这三位,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站在世俗顶端的人啊。 浮岩有些恍惚。 宁奕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缓缓结跏趺坐,在竹楼气机荡开之后,便默默将丫头的佩剑捡起,横在自己的膝盖上,双手十指交叠,低下头颅,以手肘压住剑鞘,做了个合十的动作,不知在默念什么。 朱砂低下头来,拿着纸笔记载着一些琐碎的事情。 宋伊人则是像木雕一样,平静凝视着裴灵素和云雀。 那两位,才是真正的木雕。 …… …… 每个人的神魂是一片大海。 只不过修为的不同,这片海所展露的面貌也不同,有的人是一条干涸的小溪,有的人是一面平静的湖镜……而曾经有位强大的神念修行者说过,每个人的神魂都可以成为大海,因为那正是我们本来的样子。 修行的本质,到底是超脱凡俗,还是回归本我? 人的本质,到底是人,还不是人? 这些问题在这近千年来被翻来覆去的拿出来争吵,而问题所探讨的意义则注定不可能争吵出结果……天都的几座书院最终得出了一个盖棺定论式的结论。 不要去探求神魂。 修行神魂的人,大部分都会变成“疯子”。 追寻意义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修行神念,变得强大,追求起源不如掌握现在……从那之后,书院的修行者不再探讨“神海”的根源,而是着力于让自己拥有那片大海。 他们要做的,就是修筑自己的“魂宫”。 神海之外,建起魂宫。 这就是神魂秘典的作用,释放出那片强大的神海……每个人都逃不过这一步。 一位身披麻袍布衣的少年,站在雾气之中。 他的面前,是浓浓的白雾,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的头顶,是两面高的看不清穹顶的墙壁,几乎通天,压迫着自己站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前进和后退,都不知道能够通往哪里。 “云雀”面无表情注视着这一切。 他很确定,这就是他在车厢里,第一次内视所看到的景象——飞剑悬空肆虐,一座泼墨的悬空山,还有一条苍老的蛟龙……只不过放大了无数倍,或者说,自己缩小的无数倍,来到这里。 这就是魂宫。 他要找寻病根的地方。 (大家圣诞节快乐~)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菩萨心思 半个时辰。 浮岩在这里等待了半个时辰,他几乎快要睡着……这座竹楼里的大人物,或许神魂造诣了得,能够看懂发生了什么。 但对他而言,从云雀先生入定的那一刻,便再无声响发出,这里也与他再无关联。听力不错的青衫少年,能够听到的声音,就只有自己师父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那位半坐在地上的斗笠女子,提笔与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好困…… 好无聊…… 但是他又不敢走,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的观看那三位年轻大人。 一颗心拎起来又坠下去,浮岩的眼皮打颤,像是灌了铅,快要无力支撑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道悠长的呼吸声音,他连忙睁开双眼,看到云雀先生口中的“裴姑娘”,从打坐姿态之中醒来,睁开了那双灵动的美眸。 “如何?” 宁奕开口打破寂静。 裴灵素站起身子,她喃喃道:“似乎身子轻了一些,魂海前些时候总觉得沉重,冰冷,现在能够明显感到好转,像是抽走了什么……” 云雀虚弱笑道:“小僧用了‘合流’之术,修补了一些裂痕……裴姑娘的魂宫实在太大,如仙人宫阙,今日的尝试,证明了刚刚的想法并没有错,接下来的便是时间,我需要好好休整,等法会结束,去灵山路途,见师祖前,应当就能把魂宫的地图绘完。” 宁奕的眼神有了些许动容。 选择东行,是正确的……灵山的“长生法”,或许真的能够医治丫头。 他压下声音,努力保持平稳,沉声道:“多谢……这几日,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云雀伸出一只手,摇头道:“宁先生,客气了。” 他的声音明显带着疲倦。 半靠在墙壁上的宋伊人,看出了他魂念的透支,幽幽道:“既如此,就不打扰休息了。” 浮岩跟着四位年轻大人一同出了竹楼。 他担着师父,心里憋了许多感谢的话,临到关头,却难以启齿,云壤之别的身份鸿沟让他无法开口,几次欲言又止。 宋伊人目光掠过一眼,他停下脚步,从腰囊里取出了一枚令牌,柔声道:“你的名字叫‘浮岩’?” 小和尚微微一怔,忙不迭点头。 “云雀对我说了……你的事情。”宋伊人望向青衫少年,“佛门讲究缘分二字,几次见面,的确有缘,若无心怡去处,便拿着这块令牌,去灵山山门,自会有人安排。” “不不不……” 浮岩有些惶恐,他抬起双手,下意识要拒绝,这个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 此次的浴佛法会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了头,想要拜入灵山。 而自己只不过走了运,一介散修,没读过多少佛经,也没有多少修为,如何配得上踏进灵山那片圣地…… 朱砂木然开口,不含感情,“机会只有一次,不替你自己考虑,也替你师父想想。” 浮岩被这句话凿中心底,如触电般,咬了咬牙,接过了这枚令牌。 “多谢……多谢四位大人。” …… …… “法会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在这场愿力与神魂之争中,走到最后 的,都是人中龙凤,与灵山事前的情报相差不大,唯一的例外,就是你带来的‘云雀’。” “一共八人,除却禅子律子,还有戒尘的弟子,其余的五人,早就在灵山的‘招揽’名单之中,每年法会,灵山都能在东土境内搜刮到强大的天才,这次一共会招揽二十余人,有些时运不济的,或是不善神魂的,也已经投出了橄榄枝。”宋伊人与宁奕并肩同行,他平静道:“那个叫‘浮岩’的少年,天资根骨,俱是中庸,按理来说与灵山无缘,只不过宋雀曾对我说,佛门修行要看缘分,有缘者一夜可以开窍,无缘者终生无关大道。” “这句话的意思倒也简单,宋雀在‘捻火’前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要论天赋,根骨,估计放到灵山连个打杂的小厮都比不过。”说到这里,宋伊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只不过宋雀的运气比正常人要好一些,意外来了一趟浮屠窟,就当上了活菩萨。” 宁奕无奈道:“宋雀先生的运气,只是比正常人好一些?” 最后三个字缓慢的重读。 “这是他自己自嘲的原话。”宋伊人耸了耸肩,“我这老爹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在私底下没人的时候说,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吃软饭,就算没捻火,一样能够混得开。” 越说到后面,越压低声音。 只不过没什么用。 裴灵素听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朱砂幽幽道:“宋雀先生以前隐晦的表达过,他很希望某位不成器的,能够找个皇亲国戚联姻,子承父业,软饭硬吃。” 软饭硬吃……宋雀本身的道侣是瑶池圣主,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如此。 宁奕笑着岔开话题,“灵山的浮屠窟,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已经听闻数次。 在外人眼中,灵山地大物博,包罗万象,而“浮屠窟”一直很神秘,据宁奕所知,历代以来的“捻火者”,都诞生于浮屠窟……那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难道就是长生法的所在之处? 这一点,问寻常人,必然得不到答案。 但宋伊人的身份则不一样。 尤其他的父亲,还是从“浮屠窟”内走出来的捻火者。 这个问题,让宋伊人沉默了好一会。 三人行走在月牙山下山的山道,月光皎皎,微风吹拂,四月草长莺飞,夜色静谧。 “浮屠窟……” 在灵山地位极其崇高的宋伊人,神情变得恍惚,喃喃开口,说出了一大串可有可无的形容:“是先行者的埋骨地,是轮转的起始点,是地狱之门,亦是苦海彼岸……” 宁奕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行者的埋骨地,意味着灵山的许多先驱者,死去之后都埋在那里,是长陵一样的墓碑地,这一点倒是不难理解。那么后面的三个,又是什么?轮转起始点,地狱之门,苦海彼岸……宁奕经历了徐藏之死后,便不再相信轮回,地狱一说更是觉得荒诞。 但这是灵山的信仰。 思索之间,宋伊人恢复了清明,苦笑开口,“我曾经问过宋雀,他给我的回答就是这个,这些年我一直好奇,只不过幼年时候也曾去过浮屠窟,在那里瞧见了漫天神佛,无数菩萨,飞天壁画…… 在那之后,我就病了,大病不起,然后远远离开灵山,去了北境,宋雀再三叮嘱我,以后不要再去那里了,所以我直到如今,还对‘浮屠窟’有着极大的阴影。” 他颇有些心生余悸,赌气道:“老子这趟回去,已经是命星境界了,我倒要看看,那里到底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朱砂挑眉道:“当真?” 宋伊人回想到上一次去浮屠窟时候遭遇的不祥,一下子泄了气,摆手道:“罢了罢了,这次放过他,等爷涅槃了再说。” 裴灵素好奇问道:“浮屠窟,算是灵山的禁地吗?” “完全不算。”宋伊人还没开口,朱砂便先答了,她淡淡道:“就连外人,在参观灵山之时,都可随意兜逛,据说那里立了十万之数的法像,菩萨,佛陀,罗汉,整座山窟,绘制了数之不清的飞天壁画,只需要观看片刻,神魂便会归于平静,有助于修行静心。” 宁奕喃喃道:“观想图?” 朱砂咦了一声,在中州境内,修行神魂的人极少,知晓“观想图”的也是少数,只不过宁奕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是了解。 她斟酌了一下,笑道:“差不多,只不过倒没听说,谁观想出了什么,我问过灵山的修行者,关于浮屠窟的壁画来由……其实并非人心作祟,真的能够起到静心作用,是因为当初那位描绘山窟壁画的大师,身为灵山那个时代屈指可数的活菩萨,雕刻绘画之时,将自身的神魂之念,饱满递出,于是整座山窟的壁画,只要用心观看,便算是受了那菩萨的‘恩泽’。“ 原来如此。 宁奕点了点头……某位当世菩萨的手段。 听到朱砂的描述,他立即就明白,这壁画不是“观想图”了。 观想图一般在圣山宗门内都是稀罕的物件,因为产生共鸣的实在太少,想要观想,总是附带着多多少少的条件,条条框框,就像是宁奕之前在小霜山闭关之时,不断观看的那副“执剑者观想图”,若没有叶老先生的帮助,他根本无法完成观想。 而浮屠窟内的壁画,不需要门槛,人人皆可得益。 那位菩萨留下来的,应该也就是“静心”的道果了。 只要入灵山者,人人皆可观看,静心,摘果。 “入山者,无不感叹灵山菩萨慈悲……其实倒也不尽如此。”宋伊人笑了笑,若有所指道:“千人万人,思绪汇聚,便是我灵山最需要的那样东西。” 裴灵素眯起凤眸,“香火?” 这就是愿力诞生的原因。 纯粹的,无垢的敬仰,积少成多,丝丝缕缕,日日夜夜,终成愿力。 这份白给的“道果”,算是布施,也算是吸引,浮屠窟那位菩萨这千年来收获的愿力,恐怕都汇聚成一片浩瀚大海了……而且山窟内的诸多道果,若有共鸣,便是崭新的“捻火者”出现,一位捻火者,可保灵山安然无虞度过一个时代。 宁奕揉了揉眉心,点破真相之后,有些失望,也有些释然。 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真正的圣人。 他在心底喃喃自语:“原来这是一桩买卖啊。” 顿了顿,笑着重复。 “幸好这是一桩买卖啊。”

正文 第六十五章 鸣沙落雁 “浴佛法会的八强名单出来了……这意味着法会也到尽头了。” 四人从月牙山下山,一路向着鸣沙山区的东边前行。 “灵山看中的那五人,已经收到了上面的意思,他们本就是为了入山,所以确认能够拜入灵山之后,都宣布了弃权。”宋伊人轻笑道:“所以明日的法会,他们会相继宣布放弃,然后律子和禅子将会直接对决。” “这是灵山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咦,少了一段!喜欢请大家收藏:(zhayan)斋书苑更新速度最快。 可以想象。 如果东境琉璃山想要在法会之中谋求火种,那么必定做了周全的计划。靠,又少了一段!斋书苑zhayan,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宁奕皱眉道:“若是都弃权,那么云雀……” 宋伊人平静道:“你觉得云雀能够跟禅律二人争?” 宁奕直接摇头,“绝无可能,哪怕只是神魂之争,也没有丝毫胜算。” “他的修行时间实在太短。”日,没法看了又少了段!一秒钟记住,斋书苑(zhayan)。 对于这个安排,宁奕并没有觉得不妥。 “最首要的,是保护他的安全。”宁奕喃喃自语。 “那是自然。”朱砂附和道:“云雀现在可是一个宝贝,虚云师祖闭关,戒尘大师逝世,他脑子里的‘魂藏’几乎是孤本,对灵山至关重要。” 说话之间,几人走上了一条新的山道。 一路登顶。 “这是?” 草屑飞拂,掠过面颊。 宁奕感受到了一股隐约的震动,颅海里的“大道长河”在缓慢旋转,星辰流淌,竟然感受到了一股道韵。 “灵山有一座正统的悟道山,这算是‘赝品’。”宋伊人背负双手,走在最前方,他的面前树叶吹来,被无形劲气荡开,登顶之后,便是开阔视野,鸣沙山的诸多山峰,夜雾,尽收眼中。 “悟道山……”宁奕喃喃自语,笑道:“大道气韵,暗藏其中,在这里修行,应该能汇聚气运,佛门的手段确实玄妙,与中州境内截然不同。” “重点不是这座悟道山。” 宋伊人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他站在山顶,伸出一只手,掌心萦绕一团絮风,乳白色的气流随着五指收拢,愈发凝实。 裴灵素面色凝重起来。 “阵法。” 她感受到了那股潜藏山脉里的气息。 “就是阵法。”宋伊人回过身子来,钦佩的望向她,认真道:“裴姑娘的阵法造诣,当世能够媲美的,恐怕屈指可数……这小悟道山内藏着一座对小雷音寺极重要的阵法。” 裴灵素再次开口。 “落雁阵。” 宋伊人笑道:“正是落雁阵……这也是最后的底牌。” “阵法连接着鸣沙山的百座山峰,深可抵达地底数十丈,一张巨大的脉络蛛网,一旦激发,那么鸣沙落雁,连蝴蝶都飞不出去,灵山的僧兵镇守外界,内部则是。”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朝天,道:“此阵的阵眼,掌握在小雷音寺住持具行法师的手上……师祖的三位弟子,具行师叔年龄最大,如今也快要大限,虽有佛陀庇护,但神识已经不清,落雁阵的阵法也有十数年没有启动过,我总担心会出一些意外。” 他望向裴灵素,用上了敬词,认真道:“这座阵法,我很了解,想请您帮一个忙。” …… …… 云雀醒来,发现周围的两座竹楼并没有人。 “昨夜,他们都走了?” 今日的大比相当重要,他已入了前八,接下来的每一战都相当艰难,不容小觑,昨夜好好睡了一觉,用了师父留下来的安抚神魂的手段,醒来之后,发现月牙山的半山腰,似乎就只剩下自己一人。 整理了仪容。 云雀拎着衣袍出门,登上马车,询问守在这里的护卫,才知道昨夜宁奕四人离开之后,就没有回来。 他心中隐约有些猜测,大概指向了“借火”两个字。 他虽是局外人,但并非一无所知。 东境要“借火”,这件事情已经暗流汹涌,整座小雷音寺也就只有几个人知道。 这几日的清除很失败,根本没有抓到鬼修,也无法印证鸣沙山有人勾结鬼修的猜想,唯一能够采取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等待鬼修出手,给予反制。 马车带着云雀到了最终的道场,悟道山。 马车停稳。 他捋了捋衣袍,掀下马车的车帘,却意外的怔住了,车帘外是一片人潮,将自己围住,热烈的高亢的声音传入耳中的世界。 “云雀先生。” “大林寺想请您讲道,不知何时有空?” “云雀大人,法会结束之后,可有闲暇功夫,来境泊湖一叙?” 云雀有些头疼,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法会的八位最强者都出现了,除却禅子和律子,就是自己年龄最小,面孔最陌生,其他的几位,都是之前就在东土有所名气的修行者,这次法会大部分人都是奔着拜入灵山为目标……那几位也不例外。 他下了马车,一一拜谢,后来发现来者实在太多,难以招架,幸亏这个时候,先前那位主持小榷山道场的阵法师来到了云雀身前,微微侧身替他拦住了这些热情的修行者,朗声道:“多谢各位美意,还请诸位将请帖送至月牙山,云雀先生在法会结束之后,自会回应。” 云雀讶然道:“是您?” 阵法师笑道:“先生唤我‘尝余’便可,净莲师兄嘱咐过,要保护您的安危,法会里可能混入了一些危险人物,这般拥挤,恐有意外……我送您去道场。” 云雀点了点头,心中倒是并无不祥预兆。 修行神魂,境界高深之时,便可占卜吉凶。 入了道场,人便少了许多,悟道山的山顶,因为灵山僧兵镇守森严,那些“热情”的修行者都被拦在外面,道场内,是四座高筑的石质擂台,素日里用来打坐修行,在每年法会,用作最后的对决,列阵。 按理来说,还有三天,法会才会结束,此后一直都在悟道山对决。 一枚枚通天珠,悬浮在悟道山道场之外,倒映出四副清晰的石台画面。 云雀来得很是时候,禅子和律子还没来,但其他人都已经到了,他抬起头来,注意到了一道不一样的目光……在四座道场擂台的最上方,有位披着白衫的老者,坐在木质的轮椅之上,微微闭合双目,像是在小憩,头颅微微低垂。 “是小雷音寺的住持具行大师。” 阵法师尝余向着上方揖了一礼,“主掌‘落雁阵’,坐镇鸣沙山。” 云雀有些恍悟。 他看着那位苍老的不行的老人,像是睡着了,就不会再醒来。 具行……与自己的师父齐名,是虚云的三位弟子。 他深吸一口气,登上擂台,看着自己的对手,那是一个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云雀曾远远碰见过,此人身上带着凛冽的杀气,也是从南境的修罗场厮杀出来,只不过现在竟然浑身气机内敛。 道场的擂台上,除了禅宗的禅子,还有律子,其他人都登台,相互揖礼。 云雀也对自己的对手揖了一礼。 等待着开场的符箓……整座悟道山的山顶都安静下来,直到大风掀卷飞拂的叶片,如一道龙卷,卷入道场。 南北两边的人群都让开道路,北边的道场入口,数十位年轻僧人拥簇着清开人群。 道场的最高处,带着斗笠的年轻男人,站在具行的背后,他双手按在轮椅的后背之上,神情复杂,在密林雾火里看到的景象像是再度重现。 僧袍起伏,飞扬。 那些年轻人出自禅宗……声势浩大。 神秀双手合十,神情悲悯,他一路所行,苦修者让路顶礼,殿外是雷鸣般的欢呼,这几日的比试,他已赢尽了声名,气势。 而无数落叶席卷的那个方向,只有一个孤独的身影。 律子道宣。 他的身旁没有一位同袍,甚至连送行,围观的人也无。 因为常年外出杀伐,道宣身上的杀意相当凛冽,周身布满料峭春寒,但凡靠近,甚至能感到实质性的杀念。 神秀走入道场,来到了自己的对手面前,揖了一礼,如之前每一场比试的那般,温柔,随和。 对手还了一礼。 道宣站在道场门口,落叶飞过肩头,光线照破阴暗,他平静向着一个方向走去,越过了自己的擂台,继续向前。 云雀怔怔看着这一切。 与此同时,他的面前那位年轻的南境修罗,抬起了右手,掌心的符箓随着抬手的动作破碎,流光四溢。 清亮的声音,在道场上响起。 “我认输,放弃对决。” 不仅仅是一个人……这道场,除了云雀之外的五个人,仿佛心有灵犀,在此刻都做出了一样的举措。 少年怔怔看着这一幕。 “我弃权。” “孤鸿寺弃权。” “弃权……” 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但紧接着就是释然,这场对决的确到了这里,没有人会在意除了禅律二人之外的结局……他们的弃权,加快了法会的进程。 五块令牌符箓,就此破碎,化为飞掠的光华,掠向道场上方坐在轮椅上的那位老者,执掌落雁阵的老人,连眼皮都没有抬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他伸出手掌,收回这些符箓灵性,微微掀开一线的眼帘,随着偏转头颅的方向。 将目光投向道场最安静的那个方向。 禅宗禅子的对手,在弃权之后,就默默离开了擂台,让出了一个空位。 律子自然而然的走了上来。 他站在神秀的面前,问道:“离开灵山后,多少年没有见面?” 神秀微笑揖礼,道:“七年。” 道宣没有还礼。 他面无表情道:“是七年四个月二十一天。”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黑莲 道宣和神秀的声音并不大。 但因为道场太过安静的原因,两人的声音飘荡开来,连悟道山道场的最高处都能够听见,双手按着木质轮椅后背之处的宋伊人,低垂眉眼,斗笠向下倾斜了一个弧度,他望着面前老人的背影,缓缓道:“具行师叔,若我没有记错,自我大病离开灵山,禅律便分宗离山,已有十多年。” 微微阖目的老人,沙哑道:“十四年。” 斗笠下的那双明亮眸子眯成一条月牙,宋伊人笑道:“那他们应该是十多年不曾见面才是……私底下竟然还会再见?” 具行只是笑了笑。 “那么……就不得不去考虑另外一个问题了。” 宋伊人轻叹了一声,“他们见面,能做什么。” 禅子与律子,一个闭关苦修,一个四处行走,天各一方,本来十四年里不会有一次见面……或许是意外又或许是注定,这段被隐没的无人知晓的过往,在今日禅律对决的时候被说了出来,不得不让人想到宋伊人口中的那个问题。 道宣和神秀七年前的见面,能做什么? 自然不会是喝茶吃斋饭。 自然是打架。 只能是打架。 那么……这个问题顺延着的答案,更加令人好奇。 谁赢了? 四月初春,被道宣衣袍上杀气震落的飞叶,一路随着他登上悟道山,山阶两旁,横生萧瑟,此刻落叶铺满道场,素来沉默寡言的律子,在报出了一个极其确切的年月日之后,再次开口。 “今日我不会再败。” 宋伊人的眼神相当的复杂。 自己好奇的答案。 揭晓了。 七年前,律子与禅子曾经有过一战,而四处征伐,被捧上了极高位置的律子道宣,早在七年前,就败给了神秀。 他扶着老人的轮椅,皱眉道:“这件事……神秀师兄,没有对我说。” 宋伊人注意到,具行师叔的神情始终平静,身上的气机内敛到了极致,但一丝一毫的波澜也没有生出……师叔是知道这件事? 知道七年前,律子与禅子打过一架。 也知道律子败了?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如果宋伊人知道神秀师兄的胜面如此之大,他就不会再设计那么多的修罗去拖累道宣,这一战就不再如自己之前所料的那样胜负难测。 甚至,他在一开始的思路……就会转变。 他一开始,就在提防东境借火,提防最强大的敌人,提防那个有着注定继承律宗,被誉为伐折罗的男人。 而神秀师兄竟然比道宣更强? 宋伊人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更深,更令人不解的问题。 为什么自己没有觉察出来? 下着大雨的那一夜,自己与神秀师兄的见面,还有彼此之间的交谈……他下意识忽略了这位师兄的修为,而这是最不该发生的事情,他身为命星,与人面谈,只是刹那,便可感应到对方身上气机,修为,境界,是否有着隐藏,不对之处。 宋伊人望向那片道场,神秀的衣袍间,翻滚而出的气浪,将一片又一片的落叶震荡开来。 顺着某片落下的枯叶,宋伊人抬起头来。 悟道山道场的穹顶。 大殿的空中。 一片片飞落的长叶。在最高的,与光线交接的那一点,似乎有一片细狭的阴翳。 带着斗笠的年轻男人,扶着轮椅,陷入了短暂的滞顿之中。 他在思考着某个延续很长的问题,从鸣沙山的大雨,到郊外与律子的见面,密林里古梵语的诅咒,以及最后八衍阵推演出的影像……这些混乱的,无序的印象,本来得不到答案。 但是在穹顶上空,夹杂在枯叶之中缓缓落下的那片阴翳里。 宋伊人看到了答案。 那是一片黑色的,虚幻而又真实存在的莲花花瓣。 黑莲。 东境想要借火,在灵山遣兵把手,小雷音寺戒备森严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将麾下的鬼修送入鸣沙山……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内应”。 而且那位内应,一定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律子?禅子? 再或者。 一位活得很久的,早就把鸣沙山掌控在手中的存在。 这就是密林深处,那座阵法存在的原因。 宋伊人恍恍惚惚,低下头来,看着这位许久没见,早已生疏的师叔。 老人在自己入寺之后,便把调动小雷音寺的权力全部交付,于是自己的戒心在一开始就消弭……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东境的借火内应,牵扯到最后,会查到自己这位快要圆寂的师叔头上。 紧接着。 他的掌心便传来了一阵酸麻,像是被一只蚂蚁啃了一口,这股酸麻的触觉极快的弥漫开来,如一道闪电,宋伊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他下意识想要松手撤离,但双手已然不受控制,紧接着便是双臂,他整个人的腰椎都荡开一阵涩意。 具行大师的身旁,宋伊人的身后两侧,立着两位灵山僧兵,二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其中一人开口,“净莲大人?” 宋伊人已经不能开口说话。 他的斗笠遮住了大半的面容,也遮住了嘴唇的颤抖,那股酸涩在四肢百骸里回荡,竟是让他连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抬起一只手,挥了挥。 “都下去吧……我与净莲,有话要说。” 两位僧兵互相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老人平静道:“有净莲在,我手中掌控‘落雁阵’,不必担忧我的安危。” 此话既出,两位僧兵也行礼退下。 道场的高台上,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个人。 老人的声音,缓慢而又稳定,“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落雁阵’早已经在悟道山道场布下,符箓激发,你的声音,神念,都会被封闭在这三尺空间之内。”老人坐在轮椅上,神情有些落寞,但眼底满是冷漠,“在禅律相争的结果落定之前,你就陪我好生看着,如果有什么想不通的,我可以告诉你。” 浑身不断颤抖。 无数星辉迸发,想要挣脱阵法束缚的年轻男人,却连斗笠上的落叶都无法震落。 落雁阵已经发动了。 这座阵法,当年修葺小雷音寺时,曾耗费了灵山大量的心血,被誉为佛门第二圣阵,除却灵山护山之阵,东土境内,便再无可以媲美的阵法。 在这方寸之地,宋伊人如陷泥沼,无法动弹。 他艰涩开口道:“东境琉璃山的鬼修,是你放进来的?” 老人背对斗笠,嗯了一声。 宋伊人再次艰难开口,说出了两个外人根本听不懂的字。 “借火?” 具行大师平静道:“借火。” 宋伊人闭上了双眼。 在这一刻,他的思绪出奇的冷静,无数画面倒映。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 宋雀之前对他说过,小雷音寺可能有人勾结东境魔教……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人会是自己的师叔。 修行到了具行大师这样的境界,俗世间的纷争已经无关,青灯古佛,地位声名,应有尽有,何必再去背叛佛门。 落得声名尽毁的地步? 老人陷坐在轮椅内,他像是开了一双天眼,能够看到人心的最深处,无须开口,便自能洞察一切。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些……”具行轻声笑了笑,恢复了神圣而庄严的面容,笃声道:“因为,我见到了真佛。” 宋伊人身躯一震。 他不敢置信看着老人,那缓缓回转的头颅,两个人对望,老者的眸子里一片漆黑,倒映出黑夜般的梦魇,血与火交织……而魂念一触便退,三把古刀刀鞘发出噼啪的雷电声音,腰囊外栓系着的一张符箓熊熊燃烧,自行化为灰烬。 “宋雀送给你的自保手段啊……”具行笑了笑,“他人在灵山,不会来此,你的那两位朋友境界不错,但不够破局。今日之后,就都死在这里吧。” 一片沉默。 宋伊人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盯着老人的后颈。 本该苍老衰败的皮肤,在裸露的后颈那里,非但没有褶皱,反而一片光洁,老人的精神已经衰弱,但露出的这片肌肤,却白皙如莲花,宛若刚刚初生的婴儿……而在肩头的一侧,蔓延生长出了一片漆黑的,狭长的莲花花瓣。 黑莲。 …… …… 无数落叶,被劲气震荡在空中。 纷纷扬扬落下。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禅子,还有律子的身上。 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人……一个披着轻衫,怔怔站在道场擂台上,对手已经弃权离开的少年,少年的手中握着那片符箓令牌,进入浴佛法会最后阶段的修行者,全都选择了弃权,把最终的对决留给了神秀和道宣。 而他握着令牌,姿势与宣布弃权前的那些人没有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一个字也没有说……自然就是没有弃权。 但他的对手已经跳了下来,这片石质的道场擂台,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 但没有人看得到他。 大家的眼中,是落叶,是道宣,是神秀。 没有人注意到漫天的落叶雨幕中,还有一位少年。 困惑的,不解的,纳闷的站在这里。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选择弃权…… 既然他们弃权了。 那么自己就是晋级了。 云雀的思绪被一片落在面颊上的落叶打断,他捻起落叶,同时抬起头来。 少年澄澈的眼眸里,倒映无数碎片,落叶,折影,叠光,他忽然蹙起眉尖,因为他看到了一片完全与那些青翠长叶不同的“东西”。 一片狭长的,摇晃的,剪影。 漆黑的莲花。 摇摇晃晃,落在了自己伸出的那只手上。

正文 第六十七章 伐折罗与道胎 道袍翻滚,魂火如灯。 两袭大袍同时蹬地而出,狠狠撞在一起,“浴佛法会”本是以“愿力对决”为主,但此刻涉及禅律之争,已然顾不得其他……道宣乃是百年难见的“伐折罗”,修行功法极其霸道,拳风如罡,轰隆隆掀动雷鸣,而令人难以相信的是,那位素来性子沉静的禅子,出手异象,竟然浑然不落下风。 神秀一拳递砸而出,袖袍几乎全部炸开。 两人势均力敌,同时一句一句话,在擂台上炸开。 罡风四溅。 “七年前,你闭关孤骊山,是灵山近百年最年轻的九境。” 道宣的体魄已臻至金刚,与瘦弱的神秀对抗,本该天神下凡一般捶打对方,但白白净净的神秀,更像是一块无垢琉璃,虽羸弱却不倒,又像是一根劲竹,摇曳却不折。 “若那时出关,你便是全天下最负盛名的天才,星辰榜第一的少年妖孽,哪怕是羌山的谪仙人,也不是你的对手。” 道宣双手按住神秀肩头,猛地前踏地面,踩住两张蛛网,进势瞬间凝滞,神秀面色如常,唇角仍然含着淡淡的笑容,脚后跟踮起,便止住了退势。 两人陷入角力。 “若是你想争佛子,那时便胜了……”道宣狠狠低声道:“既然你无意争夺佛子,为何此次法会还要站出来?” 这七年来,他在外征伐,名义上是执行律宗之戒律,讨伐灵山之敌,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道宣经历了极其残酷的历练,七年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人跋涉,终日游走在生死边缘,没有人知道……催动他如此拼命的力量,是因为七年前孤骊山的大败。 禅律之争的苗头,早就存在,这数百年来,灵山世世代代,涉及权力,都有争夺。 而到了道宣和神秀的这一代,反倒没有那么激烈。 在“净莲”年幼之时,禅子和律子尚未定下,三位稚嫩孩童一起在灵山修行,读书,吃斋,渡过了一个平安喜乐的童年,但自从“净莲”大病,灵山也起了诸多争端,不再太平。 净莲离开灵山之后。 灵山走了许多人,宋雀调离了一部分的仆从,还有追随者,在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虚云师祖彻底的闭死关,而戒尘大师也匆忙离开东土,不知所踪……也正是那一年,两宗的权力之争正式开始。 虚云师祖闭关前留下了一句谶言。 “捻火者继承佛子之位。” 为了这句谶言,灵山山门大开,禅律二宗几乎找来了方圆百里的所有孩童,试图找到虚云谶言里的那位“捻火者”,然而均是以失败告终……而规定的禅律子时限来临,两宗之中最优秀的少年,继承了注定在未来十几年饱受折磨的位置。 道宣和神秀,就这么的站到了“对立面”。 曾一起读书,吃斋,修行的少年,在净莲离开灵山之后,也一同离开了灵山,离开之时尚且乘坐一辆马车,只不过在下了马车之后,便天各一方,一个向南一个向北……按理来说,在禅律之争落定尘埃的最后一刻前,他们不会再见面。 直到七年前,道宣臻至第八境,领悟到了本命道心的存在,他违逆了灵山的规矩,只身一人找到了神秀的闭关场所,然后找禅子打了一架。大败。 惨败。 道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四处征伐,早早破入后境,竟然不是闭关读书的神秀对手……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天生圣人”,在很小的时候,三人之间的天资便有了区别。 净莲什么都做,读书也可,吃斋也可,事事均可尝试沾染一番。 而神秀则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很少与外人说话,没有人看到过他是怎么修行的。 宋雀说过,吃饭是吃饭,睡觉是睡觉,是。 对神秀而言,一切皆是修行。 直到很多年后,道宣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独一无二的体质。 道胎。 两座天下都知道,西岭道宗的“周游”,就是这样的一位道胎。 而没有人知道……在东土荒僻的某座小山里,一位埋头在木屋苦读的佛门禅子,名不见经传,从未见世人,也是这样的一位道胎。 道宣不知道。 净莲不知道。 听过“神秀”名字的那些苦修者,追随者,脑海中停留的印象甚是模糊,这位极其低调的禅子,从来就没有给世人展示过他强大的那一面。 他像是木屋里点燃的那盏孤灯。 更像是灯火下不易察觉的那一片影子。 于是道宣行走东土的这些年,律宗律子的名号越来越大,“伐折罗”的威名越来越盛,东土凭空多出了太多的追随者,加入律宗,誓死效忠……而禅宗则是一片平静,风雨不动。 …… …… “灵山不得插手‘禅律之争’……” 宋伊人艰涩的声音,在道场的最高处响起,像是四处碰壁的飞蛾,在逼仄的空间内来回跳掠,最终湮熄。 老人笑了笑,不予回答。 是的。 灵山不可插手“禅律之争”,这是最基本的公平,也是所谓的“规矩”。 禅子和律子背后象征的权力太大,尤其是他们的年龄尚小,还只是少年,缺乏决断力,当时代的浪潮把道宣和神秀推上那个位置的时候……他们二人的命运就不可控的展现到了阳光之下。 而在某种意义上,灵山就是这东土的光。 只要涉及权力,就会有人玩弄手段。 “神秀师兄是‘先天道胎’……”宋伊人沙哑道:“这个消息,你早就知道了?” 在浴佛法会开始之时,道宣一路“斩杀”敌手,势如破竹,但掀动的声势却比不过神秀。 神秀每每出手,必定掀起风云,各种异象纷至杳来,引人耳目。 具行淡淡道:“你眼力不错,竟然瞧出来了。” 宋伊人心底咯噔一声。 禅子身为“先天道胎”的消息,他本不知情,只不过……有人提点了他。 先天道胎,若是刻意隐藏,很难辨识,但天地大道,诸多术法,肆意施展,这几乎是世间最强大的修道体质,周游先生若是在中州莲花道场活下来,那么未来的西岭,必定会多出一位超越大限的涅槃强者,甚至有望与妖族皇帝抗衡。 而神秀身为“道胎”的消息,竟然被禅宗瞒了这么多年! 无人知晓! 禅宗早早就选定了这么一个人,来对抗律宗的“伐折罗”,能够与灵山主修杀伐的罗汉争高低,并且还可压过一头的……只有“道胎”。 也只能是“道胎”。 某人在第一日结束的时候,泡温泉时,就隐晦提到了这一点,当时的自己不以为然……然而如今印证了这个猜想之后,一切不合理的想法就全部贯穿。 禅宗隐藏神秀身份,对“佛子”的争夺势在必得,而道宣一直不能解开的困惑,其实也不难理解。 “佛子”的继位,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事情。 七年前的那场决斗,是律子私下的决定,一个人私自前赴孤骊山,而这场对决的胜负……还没吸引到足够多的目光。 这是灵山要选的佛子。 更是东土众生要选的佛子。 所以一定需要一个重大的,无数双目光盯着的日子……比如今日。 七年后的浴佛法会。 在光天化日之下。 “虚云师祖说过……灵山的高层,决不可干预此事。”宋伊人死死盯着老人,“具行师叔,你僭界了。” 他仿佛看到了不止一道的影子,在神秀的背后浮现……关于佛子的继位,禅律之争的结局,其实在很久之前就有了结论,不可插手此事的灵山高层,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来决定这次对决。 或许在那辆马车驶出灵山。 两位少年分道扬镳的时候,就注定了结局。 一种名为“血统”的东西,奠定了命运。 律宗的执掌者全力栽培的“伐折罗”,在最终的浴佛法会上,输给禅宗秘密培养的“先天道胎”。 这些年来,神秀闭门不出,不接触生人,不触碰阳光,没有人知道这位禅子的一切信息。 律宗通过道宣的行走天下,在这些年赢得了声名,掌控了大局。 在那些默默押注的大人物眼中,一切都是注定的,律宗胜面臻至最大的时刻,狠狠跌落谷底……这些大人物,与初至小雷音寺的宋伊人想法一致,因为千年前与大隋皇族的那一战,律宗犯下大错,没有人愿意看到历史重演,于是人为的“拨乱反正”。 他们用了比宋伊人更加老辣更加无情的手段。 而这些“站队”的人当中。 就有具行。 让宋伊人觉得有些生寒的,是他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有没有自己的父亲, 其实答案已经确定了。 宋雀对他说,要以“外人”的身份,来见证这场禅律之争。 宋雀似乎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而他担心的,就是律宗还准备了额外的手段。 这就是他派遣宋伊人至此,还给予极大权力的原因,他觉察到了不祥,而且下意识的认为,如果真的有与东境勾结的意外……那么极有可能就是律宗准备的后手手段。 但宋雀显然忽略了一个问题。 在诸多站队的大人物当中,也会出现“异类”。 “违背虚云意志,僭越行事……不算什么。” 老人微笑着俯瞰道场,道:“我们还做了比这后果更严重的事情。” 宋伊人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我们。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风灾 悟道山的山顶,悬浮着数十颗通天珠。 这些通天珠,乃灵山从大隋的中州皇城高价购来,除却“浴佛法会”这等盛会,平时绝不拿出使用……此刻外围的观众,无需入场,便可通过珠子内倒映出的景象,看清场内的画面。 落叶与狂风齐舞。 而下一刹那。 如一道雷霆。 场外悬浮围绕一圈,如长河系带般的通天珠,咔嚓碎裂,一股沛然莫当的外力,自悟道山道场迸射开来—— 土石飞溅,一根硕大石柱拔地而起,压向人群。 整座悟道山大殿,都轰然炸开。 禅子与律子的修为固然强绝,但此地有禁制加成,如今又是法会,有具行大师坐镇,再加上落雁阵,即便激战,也不可能直接掀翻道场……能够造成这等破坏力,除非“落雁阵”出了问题。 背对悟道山大殿的朱砂,戴着斗笠,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思绪,意识到关键所在的那一刻,那根拔地而出的“石柱”,极其巧合的来到了她的背后头顶,刹那横扫而下—— “轰!” 撑伞如雷鸣! 漆黑而又厚重的大黑伞,伞柄被她倒握着,像是别在腰间的一把古剑,在这一刻,朱砂极快的做出了反应,并非是转身撩剑,而是顺势下蹲,膝盖弯曲,紧接着那把黑伞的伞尖便被按得翘起,探出腰身,露出一截距离,洁白指腹摩挲按到了伞骨处的机关,坚韧而又挺拔的伞骨内传递细狭的雷鸣,接着便是极其沉重的“蓬”的一声! 伞开! 那根石柱如巨人抬掌压下! 整个世界一片漆黑,开伞之后,朱砂的喉咙里明显响起了痛苦的呻吟,若是寻常的石柱,黑伞绝对足够抵挡,她的反应迅捷至极,但伞面接触到石面的那一刻,像是有天神持重锤狠狠砸下,伞面聚拢的伞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连同收合的“下巢”一同扭曲,翻转,伞柄则是脱手而出的向下滑掠一大截,插入大地,如一杆大旗,溅出坚硬的石屑。 朱砂的斗笠被崩开了一道口子,她的纤白面颊也擦出两道血口,女子的眼神先是惘然紧接着转为狠戾,她奋力扭动蛮腰,转为背抵大地面朝黑伞,双手持握黑伞的中棒位置,小臂凸起青筋,星辉缭绕燃烧在这狭窄的三尺空间内,蓝白色的幽焰像是龙嗓内酝酿的怒火,熊熊翻滚。 她能够感受到,那根石柱上附加的“意志”。 那道“镇杀”自己的意志。 太明显了……杀意毫无保留的倾泻,根本不掩盖意图。 这悟道山大殿绝不会有一根石柱如此巧合的崩塌而且掠至自己面前,唯一有能力做到的就只有那位执掌“落雁阵”的衰老师叔。 而眼前天崩地裂般的景象,也只有“落雁阵”才能造成。 朱砂面色紧绷,双手抬起,不再去持握伞柄,黑伞的品秩并不高,只是随意打造用来效仿宁奕的那把“细雪”,只不过伞骨确实坚韧,在巨石和落雁阵的碾压之下,缓慢弯曲了一个弧度,但仍然能够坚持,两端一端入地,另外一端抵在石柱上,伞面与朱砂的距离正在逐渐靠近。 一双玉手燃着蓝焰,按在伞布之上。 朱砂面无表情。 这场布局……她本以为,还可以演的更久一些。 至少演到图穷匕见。 禅律的对决分出胜负,或者再往后拖延一些,时间越久,把握越大。 她倒是没有想到,落雁阵的发动竟然如此之快,而宋伊人连发动“符箓”的机会都没有。 这几十年来,小雷音寺一直太平,执掌落雁阵的主人又没有换过,没有人见证过大阵的发动,也自然不会有人完全清楚此阵的威能……哪怕是宋伊人,也只是在父亲的口中了解了“落雁阵”的可怕之处。 掌阵者,掌控鸣沙山大局。 鸟不能飞,人不能行。 看样子……落雁阵即便是收缩到极小范围,也有着能够制服“命星”境界修行者的力量。 但是有限制。 需要很近。 应该是要贴身……而且要贴的极近才行,朱砂脑海里转过了这个念头,如果具行能够以“落雁阵”直接掌控大殿范围内的“命星”,那么这场禅律之争也不用比了。 她抬起双手,稳固无比的贴附在伞布之上,贴靠上去的那一刻,她仿佛清楚的感受到了那股巨力……极力压下,要把自己压死。 朱砂冷哼一声。 密不透风的伞面,竟然渗出了一缕漆黑的幽火,伞面像是被一片大海倒灌下来,那一缕火焰便如无处不可渗透的海水,“啪嗒”一声滴落在自己衣衫肩头,瞬间燃烧,将这件品秩不俗的宝器法衣烧开一个孔洞,朱砂的白皙肌肤在火焰灼烧之下,如一片琉璃,血肉不曾受损,但面容却愈发红润。 是愿力之火。 “窃火计划……”朱砂的神情更加阴沉。 那个东境密谋的计划,果然在此刻发动了。 在黑伞之外。 那根石柱倾塌,道场崩裂,无数石像,因为法会搬至此地,在落雁阵发动的刹那,全部碎裂开来,无数幽火倾泻如山洪,将整座悟道山的山顶铺满,而大阵之中的苦修者,如陷泥沼之中。 具行的杀念并非是针对所有人,一是没必要,二是他即便执掌整座落雁阵,也不可能将所有的“杀念”铺展到每一个人的身上……他只需要引爆这些愿力佛像,便可以勾动东境琉璃山所需要的“地狱火”。 火海缭绕,黑焰升空。 整座悟道山瞬间陷入了沸乱之中。 被压在黑伞之下的朱砂,艰难挪出身位,一点一点挤压着黑伞的伞布,从石柱的夹缝之中试图爬出。 挣扎了许久,腰身悬挂抵达好几座宝器接连破碎,为她挡劫,终于爬了出来,她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落雁阵的力量将她死死牵扯住,而尚未挣脱的朱砂,心神不宁的抬起头。 面前是一片阴翳。 无数人群沸乱,狂呼,奔喊,灵山的僧兵试图打散愿力火焰,却无意间推波助澜,火海之中,无人注意到这根断裂的石柱面前,多了一道平静站立的黑袍身影。 那道身影站在朱砂的面前。 他手中握着一柄细长的骨剑,正好落在朱砂的脖颈之处。 黑影的衣袍不断被风吹起,不断落下,像是一团萦绕的雾气。 悟道山顶的地狱之火,被狂风吹压的极低,时而抛飞的掠出一大团熊熊黑焰,在空中袅袅破散。 这道身影来至山顶,与风同行。 就像是风的本身。 东境新任五灾,风灾。 他端详着面前匍匐的稚嫩女子,眼里倒映着火光,还有女子白皙的脖颈肌肤,沉默许久,最终轻声问道:“宁奕在哪?” …… …… 宁奕在哪? 这不仅仅是风灾的疑惑。 也是道场最上空那位老人的疑惑。 作为整个借火计划之中的谋略者,通览大局,埋棋布子,对于主要人物的线索,必须要足够清楚。 具行看着道场之中翻滚的愿力火海。 还有最中间道场,被无数愿力火焰拥簇,看不清究竟发生什么的禅子与律子……那场禅律之争仍在进行,只不过两人陷入角力之后,便再无动作,两人的神魂,荡出层层气机,神态与动作宛若木雕。 一层又一层的气浪,旋转如龙卷,黑焰都不得入内。 这是陷入了神魂角力的状态,体魄对打,“伐折罗”和“道胎”要决出胜负,不知要过多久,甚至极有可能是五五之分的局面,打上数个时辰,两败俱伤,仍然没有明显的优劣,但神魂之争不是如此,绝无平局。 而且输的那一方,会受到很大的挫伤。 伐折罗是天生的戒律领袖,杀伐果断,体魄如金刚,但在“神魂”之术上,如何能够与一心体悟大道的“先天道胎”媲美? 律子道宣,行走东土,一直在砥砺自己的精神,他在七年前的那一败,就深知“神魂”的重要,而苦修如此之久,亦是为了如今的这一战。 道场的最高处,老人看似不温不火,慢条斯理开口道:“蜀山的宁奕,紫山的裴灵素,是当世罕见的绝世天才,这两位帮手,你请来花费了不少力气吧?他们二人前天就失踪了……虽不知是如何做到的,手段的确不俗,但时至此刻,还不准备露面么?” 火种已泄。 道场沸乱。 被落雁阵压制的宋伊人,面容隐在斗笠之下。 嘈杂的喧闹之中,他沙哑笑了笑,道:“我本以为,你会再等等……至少等到禅律之争结束,才会动手。” 微微的停顿。 满是嘲讽。 “但现在看来……你似乎很害怕啊,师叔。” 老人的身躯微微一怔。 具行背对净莲,面无表情,冷笑道:“害怕?我若是害怕……又岂会做出这等行事?” “若不是害怕……又怎会在此刻发动暴乱,是在担心神秀真的会输?还是担心宁奕他们做出你无法预测的事情?” 宋伊人缓缓笑道:“鬼修已经现身了吧……如果没有猜错,你们目的就是收集灵山的‘愿力之火’,这件事情,至少会有琉璃山灾君级别的大修行者出手,你们沉不住气了。”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 既然有琉璃山插手。 那么除了收集“愿火”,还有第二件重要的事情。 找到宁奕。 杀死宁奕。 …… (因为电脑中病毒了,所以稿子丢了,还有一章,比较晚,大家不要等待,明早睡醒便可看到。)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真佛 找到宁奕。 杀死宁奕。 那么……宁奕在哪里? 如果具行能够拥有一双明察世间万物的不朽的眼瞳,能够将时间回溯,回到云雀替浮岩师父治病的那一夜。 那么一切的迷雾就都能解开。 四人离开月牙山竹楼的时候,无声无息的动用了“匿身符”,避开了守卫的眼线。 在一开始情报交接的时刻,宁奕和宋伊人就明确了一件事情。 小雷音寺内,存在着能够与鬼修交流的人物。 可能是律子,可能是禅子……可能是任何一人,藏在暗处,默默窥探着自己,如果这是一局互相博弈的棋局,那么想要取胜,就要避免“敌暗我明”的情况。 可以让他看不见。 或者让他……看到错误的那一面。 这是无须言语,无须交流,便可达成共识的“默契”,哪怕宁奕和宋伊人只相处过短暂的一段时间,但他们是很相似的人。 而且他们都认为,彼此是很相似的人。 在山顶的温泉。 在月牙山的斋宴。 作为浴佛法会的主办方,鸣沙山给予了宋伊人最大的权力便利,这是一份有毒的礼物……执掌落雁阵和整座小雷音寺的“具行”,作为栖身最暗处的那个谋划者,他得到了高于宋伊人的情报。 他知道宁奕和裴灵素的存在。 也知道灵山八百僧兵的部署,宋雀的去向,朱砂的安排。 在这场棋局中,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完成所有想要完成的事情,因为他拥有一切的情报,而又有“年老力衰”的自然借口,避开了与宁奕的见面,如果不曾谋面,那么自然不会引起怀疑,再加上有“律子”这么一个显眼的引箭靶。 他只需要伸出一只手,把谜团拨向道宣。 那么宁奕,裴灵素,宋伊人,朱砂,便会扑到那个方向……而他所要做的就更简单,他只需要混淆真相,拖延这一切,直到法会结束。 “刺杀律子的人……是你安排的?” 宋伊人的声音,在落雁阵内响起,他扶着老人的轮椅,如果阵法不曾限制住自己的行动,那么他只需要向前狠狠推助一把,这位年逾数百的师叔,便会从这高空楼台上坠跌抛飞出去……但此刻他连挪动一小步都做不到。 斗笠下的面颊无声的滑落两滴汗珠。 他控制自己的眼光,望向大殿之外,碎裂的土石无数的烟尘遮掩了视线,朱砂丫头还在这悟道山大殿外镇守,既然落雁阵彻底发动,想必整座悟道山都沦陷了。 宋伊人很关心朱砂的安危。 她是他的长生锁。 而生死之间,冥冥感应,腰牌不断震颤,宋伊人能够感受到这间断性的提醒。 朱砂还活着。 但是受了伤。 “你查到了‘鬼修’的气息吧……律子与鬼修勾结,残杀同袍,如果你动用回溯之术,便会看到朦胧的‘真相’,僧人与鬼修并行,残杀律宗同党。” 老人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 宋伊人的视线回归师叔的后背,他看到了一张不合理的,缓慢拧转的面容,具行的衣襟内缓缓渗出了漆黑的愿火,在面颊上扭曲翻转,如藤蔓又如印花,时而钻出肌肤入火蛇,时而深深烙下如纹身。 最终露出了一张狰狞而又慈悲的笑脸。 老人双手合十,头颅转了一百八十度,笑道:“是鬼修……东境琉璃山‘风灾’的麾下,他们此刻应当在收集愿火了,这里一共四千余座愿力佛像,本来该送往灵山浮屠窟,作为积攒的愿力,今日就送给他们好了。” “你……疯了。” 宋伊人咬牙道:“东境要借火,你能拿到什么好处?” 他看着自己的师叔。 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你还需要什么好处? 作为虚云的三位弟子,灵山最高的几位领袖,在小雷音寺担任住持之位,具行大师的声名已臻至世俗的顶点,无论他想要什么,只要开口,灵山一定会给,哪怕他觉得世俗是累赘,想要退隐,灵山也一定会立即安排住所,以及卸任的相关事宜。 “好处……”具行那张扭曲的面孔,眼神逐渐惘然起来。 活了如此之久。 这尘世间已经没什么能够吸引他了。 短暂的瞬间,老人的脑海里又回想起了当年的争执,愤怒的争吵,还有自己黯然离开的画面,他的师父是灵山最天才的那位存在,被誉为当世最接近“神灵”的人物……无论有什么争辩,看法,一定是以自己的失败告终。 那一次的争吵也不例外。 这这是具行离开灵山来到小雷音寺的原因,师祖对他很失望,不想再见到他,于是遣他至此,明面上仍然是灵山的几位领袖,但是鸣沙山区地处东土的偏僻之地,灵气和星辉远远不如灵山那般丰盈。 数百年来,他的修行境界停滞不前,无法“涅槃”,他的大限自然也来的很快,师父对他说,在小雷音寺闭关修行,若是能够领悟真我,他便可以突破那道门槛。 什么叫“领悟真我”? 那便是承认师父说的是对的? 虚云事事都是对的,他事事都是错的,修道者若是连自己都不相信了,那么又该如何走下去?唯他人耳提面命,他不要这种命运! 于是具行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他笑了笑。 “我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诚恳的看着自己的后辈。 “净莲,我带你去见真佛。” …… …… 悟道山道场的崩塌,在一瞬之间。 太多的观战者,根本没有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什么,就被碎石击中,紧接着“落雁阵”无差别的铺展开来,整座山体一阵震颤! 这座大阵设定的初衷,就是绝对掌控鸣沙山区的一切异变,主阵便设立在悟道山上,此刻施展开来,此山上下,威能极强,几乎无人能够抵抗。 哪怕是十境的修行者,也只能做到勉强行走奔跑,艰难出刀出剑。 数千位观战者,在浓烟之中,废墟之内,被大阵碾压袭击,所作的第一件事,并不是逃离,而是去寻找自己带来的愿力佛像,在灵山境内,每一位苦修者都是坚定的信仰之徒,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而在大阵完成铺展的下一刻。 那些重要的东西,便咔嚓一声碎了。 被灵山马车视为重要物事,在法会结束之后将作为“贡献”的香火,送往灵山山门,按照愿力奉献程度,来分配资源的愿力佛像,一尊接着一尊的爆开,一瞬之间便炸开了数百座,绵延至眼角尽头,像是盛满了琼浆的酒坛,炸开之后是滚滚洪水般的愿力火焰,只不过沾染空气瞬间变黑,一片邪异,缭向空中。 在某种奇特力量的聚拢之下,这滚滚愿火在空中悬浮凝聚,化为一团火烧云。 何以聚火? 唯有大风。 无数狂风在悟道山顶蔓延,而掌控这一切的那个黑袍男人,站在悟道山大殿内,并没有要踏足其中的意思……他以剑锋抵着朱砂的脖子,木然凝视着女子从黑伞与石柱的夹缝之中爬出来,狂风掠入石缝之中,发出刺耳的撞击声音,那柄大黑伞瞬间便被击打得不成模样,石柱轰然落地,掀起一片烟尘。 风灾淡淡道:“宁奕在哪里,我不会再问第三遍。” 整座悟道山的风,都是他的眼,他的耳。 愿力倾泻,道场崩塌,东境密谋的“借火”计划,在此刻大功告成,然而这位魔君的面容却并没有丝毫喜悦,他的身边,一切物事似乎都变得极其缓慢。 十境之下的所有修行者,都收到了落雁阵的影响。 那些苦修者,瞪大双眼,看着游掠在风中,不受自然规则,一步又一步蹬风飞掠的大袍诡异修士,落雁阵不曾束缚他们的行动,这些修行者的面容被遮掩的严实,避免被强光直接照射,而他们手中拎着漆黑的石坛,坛口贴着一圈古老符箓,而那些从愿力石像破碎中渗出的“火焰”,被大风吹动,自投罗网一般,掠入石坛之内。 符箓发出阵阵幽光。 灵山的“愿火”,被东境的鬼修称之为“地狱火”。 这些鬼修,亦是他的耳目。 而漫山遍野,无数黑焰,风过之处,如地狱门开,鬼修横行。 风灾站在山顶,他忽然皱起眉头。 一缕幽风,在山底之下,吹过一处偏僻石缝,如千年暗室之古门,在整座悟道山中,似乎藏有某处隐蔽的“洞天”。 模糊的影像,顺延那缕风,传递到了风灾的眼中。 一男一女,坐在悟道山的山底洞天内。 像是坐在漫山的花瓣之中,狭长的花叶,一片一片呈现精美的脉络……这是当年布下“落雁阵”的那位阵法师,留下来的原始阵纹。 风灾的神情陡然难看起来。 他再无犹豫,直接递斩剑锋—— 撕啦! 电光火石之间,被剑锋抵住即将断首的女子,忽然动了,脚底的土石瞬间坍塌一块,毫无预兆,整个人做了一个铁板桥的后仰姿态,一角衣衫被狂风斩断,她一只手攥拢石柱下的那柄破伞,狠狠将其拽了出来,而无数银光随着这个动作,在风灾的面前暴射开来。 数千柄银针,通过伞尖刻录的那片符箓,穿梭洞天,直接撞入风灾的面门之内。

正文 第七十章 风来了 无数银针,如暴雨梨花。 在风灾魔君的面前暴射开来—— “嗖嗖嗖”的狂风湮灭声音,瞬间将这道瘦削的黑影淹没。 一方符箓,能够连接一片空间,另外一端多半是稳定的,如“小洞天”这般的存在,洞天越大,需要的符箓符纸品秩就越高……朱砂的黑伞已经破碎,但伞尖的符箓仍然存在,这就是她被落雁阵镇压,却始终面不改色的原因。 那张符箓,才是这把黑伞上下最重要的东西。 符箓后面连接的“洞天”,名叫“近水楼台”,平时被宋伊人戏称为“藏宝阁”。 身为被佛门涅槃带回灵山的“长生锁”,负责照顾宋伊人行居安危,真正意义上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朱砂自幼得到的修行资源便数不胜数。 尤其是宋伊人,专修刀术,于是只要三把古刀,其他一概不要,大客卿宋雀赠予的资源,留下的手段,包括那座叫做“近水楼台”的小洞天,全都被转手送到了这位“长生锁”的手上。 能够诛灭神魂的暴雨梨花针。 能够镇压肉身的古老铜鼎。 宋雀给自己儿子的宝器,符箓,阵法,宝衣,无一不是品秩极高的灵物,放到中州皇城,都会有人垂涎三尺,而游历北境之后,宋伊人和朱砂相依为命,在平妖司打下了不少战功,根据战功,也兑换了好几件宝贝……这些年来所得到的珍贵物件,都被朱砂摆放在这“近水楼台”之中。 开启洞天,需要时间,在厮杀之中,一分一毫都成为决定胜负和生死的关键。 而“刻录”阵纹,则可以大大缩短开启洞天所需的启动时间。 在风灾的面前,那道银色的阵纹,如游鱼一般扭曲,接着那片连接的空间便被打穿,不稳定的乱流瞬间平铺,化为无数飞剑剑光,洪水一般将这袭黑袍淹没! 风灾的喉咙里发出狰狞的吼声。 紧接着就被打去。 暴雨梨花一般汹涌的银针只是洪流的起始,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飞剑,好几座青铜钟鼎,迎风暴涨,一座叠一座,前后撞击发出滚滚雷音! 朱砂撑伞开符,动作只停滞了一刹,她的面色始终紧绷,神魂感应死死锁定在那袭黑袍的身上,清晰的捕捉到了每一个细节,骤雨般的银针并没有打碎那袭黑袍,甚至连伤口都没有带出,就像是打到了风絮之上,大袍被穿出细密的孔洞,鲜血却不曾飘溢……那件袍子里笼罩着的,仿佛不是一个确切的人形。 而是一团风。 大鼎罩住了那件黑袍,发出“咚”的一声落地之音。 朱砂保持着上半身后倾,脊背贴地的姿态,借着撑伞的巨大力量,将自己瞬间弹射而出,而脑后则是传来一阵阴风。 后衣领一张青灿符箓亮起,一圈泛着金光的钟罩从朱砂头顶铺展,一息便将全身覆盖,而钟罩浮现的那一刻,一枚拳头便钻透地面,突破泥土,狠狠捶打在女子的腰身之上,这一拳若是实打实捶中血肉,那么整截腰身都会断为两截,而那圈钟罩则是极其“惊险”的挡住一击,金光荡漾。 朱砂咽下一口鲜血,险些吐了出来,整个人被打得向上抛飞,凌空兜转,双手交叠挡在面前,而果不其然,那道突破泥土如疾风一般的身影已经拔地而起,再是一拳,撞击在自己的双手叠掌部位。 朱砂被一拳一拳打得不断向高空抛飞,想要借助虚空卸力的想法直接落空……而且她发现了一个非常令人惊恐的事情,越是高空,风气越是凛冽,自己的袖袍内不断有符箓抛飞而出,这些都是“近水楼台”准备的防御手段,在空中像是一团又一团炸裂的璀璨烟火,爆碎开来,替自己拦下一次杀念。 每一张符箓的破碎,都是阻挡一次杀劫。 不断有火光迸溅。 不断有风气席卷。 她陡然想到了这个黑袍男人在琉璃山内的封号……五灾十劫,对应的封号,便是自身所掌控的力量。 风灾。 琉璃山的新任灾劫,实力一般不会太强,为了对抗中州皇城,二皇子和韩约被迫扩大势力,动用了非常规的手段来提拔修行者的境界……这就是三灾四劫变成五灾十劫的缘故,在“雪灾”陨落之后,琉璃山的那两位魔君便不再具备威慑力,甘露先生被镇压在琉璃山下不得以真身露面,残余的力量,必须要提防三圣山山主的窥伺。 于是琉璃山,便只能以鬼道手段蛊惑人心。 幸好之前便击垮了东境大泽的那些魔头,铲除心腹之患,否则雪灾之死,直接将琉璃山陷入不复之地。 按理来说,能够成就“劫位”的,都是超脱十境的命星修行者。 而成就“灾位”的,就是更强大的星君。 朱砂神情森寒,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不知疲倦,一拳又一拳,不断把自己击打到高空,自己的符箓哪怕用完,似乎也有着一战之力……这样的一位修行者,就是所谓的琉璃山星君? 不……不合理。 哪怕真的是星君,战力如此之弱,具行也绝不会选择与他同谋,这次浴佛法会的窃火叛变,乃是极大的“耻辱”,灵山有所防备,具行决意行事,便不可能留有后患。 心念翻转之间,朱砂攥掌为拳,拧腰将一双拳头抡砸而下,与风灾狠狠对撞在一起,两人炸开一大截距离,翻滚到极高高度的女子,素手一抓衣襟,将漆黑云纹大袍直接抓得抛飞,露出一套纤细贴身的红色甲胄,大袍内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箓,此刻无数亮光此起彼伏,她翻转之后头朝大地,双脚踩住悬至空中的衣袍,像是踩在了一团漆黑乌云之上,符箓爆碎的气流轰击在朱砂的靴底,将她狠狠投掷而出,这位红甲女子的双手极快的结印,她的口中呵气如雷,无数梵语化为禁咒,一瞬之间化为闪电,凿向被反击力轰向大地的那袭黑袍—— 风灾的神情一片漠然。 通过那飘摇的黑袍,望向他的五官,能够看到的,就只有一片空虚,双眼的眼窝深陷,看不清真实的面容,他的动作不慢,但在此刻疾如雷霆的红甲朱砂面前,就像是陷入泥沼中的蜗牛,“艰难”抬起双手。 朱砂瞬间便掠过了数十丈,从高空到大地,她一只手握住自己的小臂,被握住的那条手臂缓慢伸直,五指摊开,火烧云一般的烈焰在白皙小臂上蔓延波及,灼烫着小臂曲线起伏的那枚红甲护腕,禁咒完成的刹那,大地上倒扣的那座大鼎拔地而起,钉入地面的银针,飞剑,“近水楼台”里大大小小数十件的宝器,从风灾的后背之处奔掠而来,如一条大河! 前后俱是死路。 仍在“下坠”的风灾,瞳孔似乎亮起了一些光芒。 像是惘然。 像是困惑。 更像是一张白纸……空白,空虚,无所谓,不在意。 直到朱砂的掌心按在他的“胸膛”,银针穿透他的“后背”,飞剑刺入他的“肩胛骨”,他的眼神才彻底的亮起,那团藏在黑袍里如风一般捉摸不透的面容,终于发出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轻轻的,“呵”的一声。 是嘲讽。 朱砂瞳孔收缩,收手不及,她一瞬间便按穿这件黑袍,而银针穿透风灾“后背”,并没有传来入肉的阻塞感,反而直接穿过黑袍,那道飘移的,先前还拳拳势大力沉的身影,此刻就像是一张随手可捏碎的白纸,前后的两记杀招,在打穿黑袍之后……所袭杀的对象,便不再是之前的风灾。 “近水楼台”的洞天物件,每一件都受主人心意掌控。 这就是银针飞剑古鼎这些宝器能够瞬间拔地掠出的原因……然而在接触到黑袍的刹那,像是被什么污浊物事所玷污,瞬间乱了联系。 朱砂的俏脸陡然苍白,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种星辉紊乱的痛苦,像是一开始学习驭剑,飞上高空,宝器失灵,整个人不受控制……她一掌按了个空,极其难受,无从宣泄,紧接着数百根银针嗖嗖嗖钉穿黑袍,有些凿在她的小臂上,有些则是穿透红甲的间隙,射入血肉,带出一蓬蓬的细密血雾。 最终那一掌按在了古鼎之上,按下去的那一刻,劲气迸发,却像是按在了自己心口。 自食苦果。 那件黑袍扩散荡开,化为一圈漆黑的齑粉。 而朱砂和数十件宝器则是跌落高空,摔倒在地,凿出一阵烟尘。 红甲女子一只手按在地上,想要起身,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面色煞白,死死盯着古钟掀起离地的方向,先前被镇压,失去感应的那袭黑袍……并没有凿穿地面,来到自己的身下。 风灾一直站在原地。 他就像是一开始的那样,居高临下,神情淡漠,平静。 朱砂有些惘然,但紧接着便明白了这一切……她看到了不止一件的黑袍,不止一位的“风灾”,每一位的神情,举止,行为,都是一致,分不清真与伪。 灵山没有琉璃山新任魔君的情报。 自己竭尽全力打杀“风灾”的那一掌……完全落入圈套。 这里的每一件黑袍,都有可能是风灾的本尊。 当然,掀起黑袍,也有可能,就只是一阵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此刻。 在悟道山底,那无数脉络勾搭的阵法之外。 有一阵风席卷黑莲刮过,落地之后,便多了一袭黑袍。 黑袍站在了山体之外,缓缓伸出一只手,悬停在山石之前。 而阵法内,不断伸出手指拈花构搭阵法的裴灵素,耳朵轻轻动了动。 闭着双眼的宁奕,双手抱剑,站在她的面前,上前一步。 他缓缓睁开双眼,透过严密的山石,与某道虚无的目光对视。 宁奕平静开口。 “风来了。”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拆解阵纹 风灾那张隐在黑袍之后的面容,此刻很是古怪,带着三分揣摩,带着三分惊讶,带着三分不确定……以及最后一分的慎重。 “是‘奇点’么。” 他一个人站在悟道山的山脚下,头顶的火光与狂风肆虐,东境的鬼修正在采集着倾泻而出的愿力火焰,这一次的计划十分顺利,唯一不畅的,或者说失败的地方,就是作为绝对掌控鸣沙山的具行,竟然在最后的时候,跟丢了“宁奕”和“裴灵素”? 对东境而言,地狱火固然重要。 但更重要的,是“宁奕”的性命。 此子若是放任成长,未来必将成为琉璃山的心腹大患……大隋的诸多涅槃,都极为看好这个年轻人,“尘魔君”陨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东境,宁奕破开十境回到大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琉璃山复仇。 若是再给些时日,他登门拜访,死的就不止是一个尘魔君那么简单了。 没有人比东境的鬼修,更盼望宁奕死。 宁奕不死。 死的可能就是他们。 而站在悟道山的阵法前,风灾在短短的几个呼吸时间内,想清楚了为何具行会失去二人的行踪。 因为“奇点”。 这世上有着“虚空”这种东西的存在,强如沉渊君,火凤,白帝这种级别的大能,可以凭借肉身穿梭虚空,直接打破那层壁垒,而寻常的修行者,远远无法做到这一步,想要进行长距离跋涉,就必须依靠“阵法”,而其中的玄妙,就在于“奇点”。 一个不存在的,空间中转点。 就像是镜子阴阳两面的平衡线。 善于寻找天地气机的“阵法师”,或者是远古时代的“风水师”,在寻龙点穴之时,用来隐藏暗处的洞天,或者不可见人的秘密,就会选择设置“奇点”,除非是成功破解了奇点存在的阵纹,否则根本无法传送……这就是奇点最大的阻碍。 毫无疑问。 设下“落雁阵”的那位灵山大能,早就想到了可能会有暴乱的情况……作为最开始设计整片鸣沙山山区的阵法师,他必定思考过了未来的种种可能,而在灵山权力如此击中的信仰之地,阵法错付庸人,是阵法师不会考虑的事情。 他做出了世上数一数二的大阵。 就要防止大阵被外人破坏。 落雁阵在鸣沙山无数山脉之间流转,当初在建立之时就打下了牢固的地基,而这一片又一片的莲花花瓣,就是阵法的脉络,纹路,这是落雁阵的根,也是阵法的“根”,为了不被外人所破坏……那位远古时期的阵法师,设下了一枚“奇点”。 很多年过去,除了世代执掌“落雁阵”的小雷音寺住持,根本无人知晓“奇点”的存在。 对于鸣沙山的修行者,浴佛法会的见证者,他们只需要知道,有“落雁阵”在,那么一切就都是安全的……至于“落雁阵”的秘密,谁会不识好歹的深究下去? 最重要的是,他们哪怕知道所谓的“奇点”,连接着主阵脉络,又如何去找“奇点”? 找到了,又该怎么破开阵纹? 哪怕是当世最天才的阵法师,想要破开一个奇点的“阵纹”,都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因为这是一种逆向的还原。 即便是裴丫头,也无法做到一夜之间破开落雁阵奇点,找到主阵阵纹,作为隐匿的栖身地。 但……这世上总有例外。 这就是“风灾”惊讶的原因。 他想不明白,这两个年轻人,是怎么做到成功触发奇点,进入主阵阵纹地的。 因为“风”的力量,他能够穿梭于天地缝隙之间……但如果他只身来此,找上数月,也无法找到那枚“奇点”。 这宁奕的身上,果然有着许多秘密。 风灾眼神冷了下来。 他一步踏出,化身无数缕细风,在这森严石缝之间穿梭,抵达星君境界所修行的神通便是化身为风,这一点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这一门术法,修行到极致,会拥有极快的速度。 作为鬼修,终生无望跻身涅槃。 除了像韩约这样的惊世之才,以鬼修之身窥探大道,其他修行者根本不敢效仿,一旦有着念头,被天道捕捉到,就是一个身魂俱灭……而无法跻身涅槃,风灾的“极速”,也只能在星君境界逞凶。当然,若是沉渊君,火凤这种人物未曾破境,也是能够在速度一道上完全碾压风灾。 因为他的道,更倾向于的不是速度。 而是身化万千。 与朱砂对战的,是一缕风。 来到山脚底下的,亦是一缕风。 每一缕风,都分散了他的战力……只有全部聚合的时刻,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战力,这一点给他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同时也大大削弱了自身的战力,与同境一战,身化万千的作用便极小,动用的时候一般是为了布下对捉厮杀的诡计陷阱。 而清楚琉璃山情报的同境界对敌者,根本就不会上当受骗。 但降低一个境界。 以星君对战命星。 哪怕只是一缕化身,战力也绝对够用。 就如之前,每一拳都能够打得朱砂毫无还手之力。 他只需要谨慎调控这尊风之化身的力量,便能够在自降境界的情况下,打压命星。 “嗖嗖嗖”的风声,刺耳入骨。 风灾的神念,忽然一滞,无数狂风掠至石缝深处,忽然一道金光炸裂开来,轰的如雷霆一般,化身之时,肉体消融,纯粹的精神像是被天雷凿中,石缝间隙响起一道愤怒而尖锐的嘶吼声音,下一瞬间,那袭黑袍从悟道山的山岩之中暴退而出,来得快退的更快,他的眉心之处一张金灿符箓几乎贴入血肉,迸发出熊熊光焰,灼烧肌肤,一前一后掠出数十丈外,风灾一把抓住那张符箓,掌心的黑雾一阵翻滚,轰隆隆的雷鸣声音在掌心天地之间响起,几道狭小雷霆迸溅,不再是以纯粹精神对抗雷法,这张符箓在星君的手上便显得相当稚嫩,五指攥拢,整张符纸瞬间破碎。 风灾的面色极其阴沉。 宁奕的笑声从山内传来。 “很久以前,还没到命星的时候,我就拿着‘五雷咒’在天神高原痛打韩约……道宗的紫霄宫宫主对我说,鬼修最怕雷法,现在一看,果真如此,狗改不了吃屎,哪怕修到了星君,还是畏惧一张小小符箓。” 他顿了顿,讥讽道:“你说说,你们这些鬼修,活着有什么意思,光照不得,雷见不得,是不是每逢打雷下雨,琉璃山的灾劫都要提心吊胆,不敢出门,以免被雷劈到?” 攥着“五雷咒”的风灾,未曾与宁奕见过一次面,但从琉璃山诸多同僚的口中,听说过这厮,是一个极其令鬼修憎恶的存在。 今日相逢。 果然如此……他恨不得此刻撕了那人的嘴。 落雁阵的主阵阵纹之内。 宁奕面色平静,道:“辛苦你了,落雁阵的阵纹……还需要多久能够拆解?” 这道声音,没有传出去,只是在两人耳旁回荡。 以裴丫头的天赋资质和阵法造诣,拔除法阵,最多一个时辰。 从宋伊人布局,自己以“白骨平原”破开奇点,到现在的破阵,已经过去了接近二十个时辰,两天过去,丫头还没有破阵,可见着“落雁阵”的繁琐程度。 宁奕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眼花缭乱。 数百片莲花花瓣,落在裴灵素的掌心,若是将其中的任意一片花瓣拽出,会发现那都是数以千计的阵纹重叠,以此类推,这便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推演计算量。 当初小雷音寺的修筑,显然是花费了极大的心力……那位阵法师,也必定是一个惊世天才。 裴灵素要做的,就是拆解阵纹。 “宋伊人猜的没错,落雁阵的执掌者有问题,琉璃山的鬼修找上门来,说明‘借火’计划已经发动了。”宁奕低声开口,同时一只手握住细雪,隔着山壁,望向风灾所在的方向,“宋伊人说的,拆解阵纹,就可使落雁阵瓦解……是真的吗?” 裴灵素没有回答。 她仍然专注着眼前的那片花瓣,喃喃道:“我还需要……半炷香。” 宁奕眯起双眼。 半炷香。 五雷咒这种的手段,不可能一直拖延下去,风灾这种级别的大修行者,同一种小伎俩,不可能奏效两次。 丫头的任务是破解落雁阵。 而宁奕的任务,就是在裴灵素拆解落雁阵阵纹之前,护此地周全。 执剑者的剑气,在离开大漠之后,便一直未曾出鞘。 以剑气养剑。 细雪鞘内风雷轰鸣,渐渐叠起。 宁奕目光缓慢挪移,山岩之外,捏碎“五雷咒”的黑袍,飞速掠行,移动,然后陡然再度撞入山石之内,先前就被埋入,随神魂感应而游曳于石缝之中的五雷咒,瞬间分散开来,向之前那般,试图对着“风灾”的神魂狠狠来一击雷罚。 然而正如宁奕所预料的那般。 狂风席卷,符纸飞掠,山石之间的缝隙咔嚓闭合,将符箓夹死,而妖风仍然掠行渗透,风灾以极其庞大的心力,直接绕过了这些低品秩的雷罚符纸,瞬间深入山岩数十丈,就要来到这落雁阵的阵纹之处。 宁奕冷笑一声,单手拎剑,就是一剑劈砍下去!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论成败 细雪剑锋化为一道银亮雷光! 闪逝而过。 那化身无数飓风,穿梭石壁缝隙飞掠而来的风灾,尖啸一声,宽大的黑袍硬生生止住前掠的劲势,双脚踩踏大地,猛地倒射而出,然而宁奕的一剑速度太快,瞬间插入他的心口,刺了个“透心凉”,这一剑本该直接刺穿大袍,如破虚无。 风灾没有实体。 然而执剑者的剑气轰然迸发。 风灾的瞳孔猛然收缩,他咳出一大口鲜血,即将化散为万千飓风的身躯,在此刻竟然被“因果”之力栓系,无从逃遁,无从躲避。 鲜血喷薄。 宁奕单手按住他的胸膛,面色冷冽,推着单薄身躯撞在“奇点”之上,嗡的一声空间扭曲,两人一前一后撞落出去,瞬间掠出悟道山阵纹之地,细雪的剑锋旋转着没入,剑尖戳碎前胸从后背刺出,带出一大蓬连绵的鲜血,而宁奕单手攥拢剑把,另外一只手按入风灾胸口。 撞出悟道山的这副画面如若凝固。 阵纹之地,数百张五雷咒自行触发,无数纤细的雷霆化为石缝之间的龙卷,将裴灵素层层包裹,透过金灿雷光去看,盘坐在石地上的女子,就如一位远古神灵,坐在莲花花蕊之中,抬手落指,一片片花瓣便浮现而出,阵纹四溅。 …… …… 斗笠在颤抖。 这种颤抖,显得极其“缓慢”,在落雁阵内,一切都被压缩,仿佛时间都被压缩了,宋伊人能够听到自己骨骼挤压的声音。 近在眼前的一片坠落的枯叶,在眼前放慢了百倍速度,叶片上的纹理也在“坍塌”。 斗笠上的藤条在拆解,一根枝头崩了出来。 悟道山还算完整的那片道场,无数落叶堆叠在圆形的气浪屏障之上,不断被神魂和气机震荡,破碎,石质的擂台上,禅子和律子陷入了无声的角力之中,神魂之争极其凶险,而两人的唇角,均是有鲜血溢出。 难舍难分。 “我有话……”斗笠下的声音,显得颤抖,又稳定,“想对你说。”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听了这句话后,先是沉默。 然后做出了轻微的动作。 他的双手落下,按住把手,十指摩挲,轮椅的鼓轮发出“咔嚓”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老人缓缓将自己挪动了一个方向,他平静地望着那位年轻人,这个角度,他可以看清一切—— 有时候通过对视,就能明白一个人想要说什么。 但他的目光全都被一样东西挡住。 老人发现蓑麻编制的笠帽挡住了年轻人的脸,他能够看到的,就只有不断在压缩中崩塌的斗笠。 于是他皱起眉头,微微叩指,这顶斗笠被呼啦一下掀开,露出了宋伊人那张苍白的面孔。 具行换了个舒适的姿态,陷坐在轮椅上,他重新敲了敲手指,苍老浑浊的双眼直视着宋雀儿子,示意年轻人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要注视着宋伊人。 他要看看……在这个时刻,身为宋雀的儿子,这个年轻人能够说出什么。 说出的这些话,又能改变什么。 “很小的时候,宋雀就对我说过一个道理……” 宋伊人并没有躲避老人的目光。 他艰难开口。 “这世上固然有先天而生的天才,但也有后天的凡体,通过努力,成就大道的人物。” 具行平静嗯了一声。 是的。 的确如此……历史上留名的那些大修行者,并非每一位都是天赋异禀,生来无敌,其中的不少大人物,在开窍之前并不显露锋芒。 “大器晚成”这个词,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老人缓慢搭腔道,“这种人,太少。” 宋伊人笑了笑,“的确很少……比起天才想要登顶,普通人登顶的难度自然更大。但是宋雀告诉我这句话,并不是想鼓励我‘笨鸟先飞’。” 老人淡淡道:“你不是笨鸟,你的资质很高。” 宋伊人脸上的笑容绽放的更盛,他并没有丝毫羞愧的意思,而是坦荡的接下了这句话。 “不用您说,这我知道。” 幼年时候,“净莲”在灵山修行,便以资质不凡而很快闻名,当年尚未即位的禅子律子,都是被认为天赋非凡的存在,而净莲与他们二人修行,丝毫不落。 大家都说,宋雀生了个好儿子。 悟道山的道场,老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十分费解地看着宋伊人,实在不明白,宋雀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好儿子”? 在当下的局势之中。 净莲难道就只是想跟自己闲聊,或者听到这句夸赞? “我当然不是为了说这些……”宋伊人的双眼直视着老人,有些时候,一个人“阅读”他人的同时,也会陷入“被阅读”的情况,两个人对视,互相都想看穿对方心思,这就意味着……宋伊人藏不住秘密,具行同样如此。 “你想说什么?” 具行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凡人通过努力,能够打败天才。”宋伊人平静笑道:“更不用说天才通过努力,可以打败另外一个天才了……道宣上一次失败,让他跋涉了七年,苦修了七年,所以……伐折罗就一定会在神魂之战中败给道胎吗?想必这个问题,你比我更清楚答案。” 老人握着把手的十根手指,下意识捏紧木头。 “你提前动用了落雁阵。” “这就是答案。” 宋伊人的语气不再凝重,而是逐渐变得轻松,跳脱,甚至带着一丝丝的嘲讽,“东境的鬼修在采纳‘愿力之火’,禅律之争临时提前了,所以悟道山的异变也提前了,灵山的僧兵正在收拢,这里是佛门的主战场,动荡只是暂时的,只要秩序恢复,正面交锋,鬼修必会溃败。你没有时间了。” 微微的停顿。 整理思绪,整个过程不过一刹。 “让我来猜一猜,东境要收拢‘愿火’,是为了积攒愿力……你所谓的‘见真佛’,就是他们许诺给你的礼物吧,这些佛门的愿火经过鬼修的特殊淬炼手段,变成了邪异的黑火,这些愿力也转化了,不再是对灵山的信仰。”宋伊人盯着老人,“在密林深处的那片漆黑祭坛,是鬼修的手笔?这些愿火要通过‘祭坛’消化掉……到时候会放出不得了的东西来啊。这就是你想见的‘真佛’?” 具行看着年轻人。 “你希望神秀获胜,因为他是必不可缺的一环……祭坛的开启,每一环都很重要。”宋伊人喃喃道:“你无法站起来了,所以他必须要替你做一些事情,但如果他败给道宣,那么这一切就无法收场了。” 老人面无表情,道:“继续猜。” 宋伊人咧嘴道:“具行师叔,你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吧?局势如此,可惜我站在你身边,如果你松开对我的束缚,那么我会直接要了你的命,你掌控落雁阵,却无法直接结束禅律之争……否则按照计划,神秀斩杀道宣,愿火开启祭坛,你现在已经见到了所谓的真佛了。” 老人一阵沉默。 “因为怕死而不敢松开对我的限制,说到底,你还是惜命。”宋伊人继续嘲讽道:“如果你相信所谓的‘真佛’,不如赌一把,松开落雁阵,看看‘真佛’能不能庇护你永生?” 具行平静道:“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那么你已经输了……因为我不会动怒,神秀会赢下这场对局,而你在此后便会死去。” 宋伊人平静道:“我可是宋雀的儿子。” 具行微笑抬起头来,“天海楼战役之后,两座天下的矛盾急剧加骤,大隋所有涅槃都被皇令召集,道宗和灵山也不例外……此刻,宋雀正在北境打架。” 宋伊人的额首渗出了冷汗。 他的余光瞥见道场被落雁阵轰出的缺口,无数黑焰原本呈现缭天之势,一道道黑袍穿梭,那些鬼修登风以瓶罐收敛愿火,此刻天边的火烧云,已经收敛了八成,几乎快要完工……那些东境的窃火之徒,快要得手,如若不出意外,下一步就是奔赴祭坛,召唤所谓的“真佛”。 而身下的道场,此刻也传来了异动。 僵持不动的两人,在此刻似乎轻颤一下,瓷器一般松动,肩头震落了尘埃,律子的额首,鼻腔,忽然涌出大量的鲜血……而他的面色陡然苍白如纸,整个人的气势颓萎下来,睁开双眼,眼神灰暗的盯着神秀。 禅宗藏锋二十年的神秀,面容也渗出血来,但睁开双眼,眼眸却是一片清明。 他的嘴唇殷红如出嫁女子所含的胭脂。 而道宣的衣袍则是渗出比胭脂更红的血丝,密密麻麻,如蛇一般,整个人仍然如磐石一般揖礼,但气息却陡然下跌……神魂之争,愿力之争,胜负已分。 具行背对着那片道场。 但他已经知晓了结局,所以此刻唇角上翘,苍老的面容显得相当的得意,手心轻轻在把手上抹去渗出的汗液……老人望着宋伊人,像是临终审判一样开口问道。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伊人的眼神一直澄澈。 他直视着自己的师叔,平稳着声音,再一次重复道:“我可是宋雀的儿子。” 宋伊人不着边际的问道。 “你信命吗?” 原本呈现裁决之姿的老人,此刻满脸惘然。 宋伊人叹了口气。 宋雀对他说的那些话。 不是想灌输什么理念,什么努力可以更上一层楼,什么凡人亦可登顶大道。 宋雀在成为佛门客卿前,一直是个凡人。 而他从不努力。 “有些事情,命中注定有,就一定有。” 宋伊人看着老人,诚恳道:“我只是想告诉师叔,论成败……努力固然重要,运气更重要。” 远方的天边,有什么碎开的声音。 具行的手掌心,那片一直紧贴掌心纹路的符箓,忽然如烟火一般绽开,符箓的火光,映照了老人半边愕然加迷惘的面颊。 山脉地底,莲花般的花瓣寸寸破裂,整座落雁阵的掌控,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2020年,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喜乐,心愿成真~)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他是戒尘追随的道 论成败。 努力固然重要。 运气更重要。 宋伊人的话在老人的耳旁兜转,具行的神情还有些恍惚,紧接着就是狰狞的痛苦。 落雁阵破碎之后,年轻男人的行动再没有丝毫阻力,他双手抬起,指尖从刀鞘掠过,拔出腰间的长刀,接着以极快速度斩下,两把细狭刀锋插入老人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掌,将两条手臂钉在木板之上。 宋伊人平静注视着师叔的面容,老人的两条手臂被长刀刺穿,不断颤抖,面容狰狞而又扭曲,喉咙里响起沙哑的嗬嗬之音。 净莲一直与自己说话……是为了拖时间? 落雁阵的阵纹被拆解了! 具行低声嘶吼。 “是宁奕?” “是宁奕。” 宋伊人微笑着蹲在师叔面前,并没有否认,而是坦然承认了这个事实。 “借助‘奇点’打碎空间壁垒,然后拆解落雁阵阵纹。”他淡淡开口,“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就是相信宁奕,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但我赌对了。” 老人的手掌,被刀锋插入的地方,并没有渗出鲜血。 这是极其诡异的一副画面,他的十根手指反复按拢轮椅又松开,如坐针毡,但刀锋上传来稳定的压制力,让他无法动弹。 切口处极其光滑,却没有鲜血溢出……宋伊人皱起眉头,他当然留意到了这一点,同时他也注意到,老人白皙的脖颈侧面,那朵黑色莲花此刻已然开始了“繁衍”,一朵接着一朵的莲花烙印,在具行的肩胛骨蔓延,如一副灭世的绘画。 这股气机,在具行的体内冲撞。 完全违背了这世间的规则。 “不死……不灭。” 宋伊人的脑海里闪过两个字。 影子。 他神情阴沉下来,身子前倾,刚刚准备逼问。 坐在轮椅上的那位老者,喘着沉重的呼吸,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极其戳人! 具行一生修行佛法,生性稳重,然而此刻笑得却相当癫狂,在落雁阵破之后,这方圆的三尺空间,原先存在的压制土崩瓦解。 此音饱含煞气,像是灌了铅一般,极其沙哑,刺耳沉闷。 宋伊人神情陡变,悬在腰间的几块玉佩,在这一瞬间相继破裂,发出砰砰砰的玉碎之音,玉屑被这无形的冲击劲气直接荡开,胸口像是被人一拳凿中。 他双手按住长刀,以免自己这位极其危险的师叔从轮椅上站起。 同时一个念头掠入脑海! 神魂! 神魂攻伐之术! 虚云师祖的“神魂”造诣,乃是公认的举世无双,独步天下,作为师祖三位直系弟子之一,具行的神魂攻伐亦是极强,神海杀人于无形,此杀人术不受肉身禁锢,瞬发无音。 宋伊人闷哼一声,狠厉开口道:“事已至此,还要挣扎?” 老人的声音虽然浑浊沙哑,但瞳孔却是一片清明,他面目狰狞高声道:“是我挣扎?” 道场上,禅律之争的结果已经分出。 律子道宣在神魂之战中,败于神秀。 替灵山行走天下的,公布身份的“伐折罗”,在最终的决战里,输给了暗藏锋芒的“先天道胎”。 宋伊人小臂上青筋鼓荡,攥拢刀柄,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具行师叔的嘲讽意味……落雁阵虽破,但鬼修收集“愿火”已成大势,最重要的是禅律之争,当下以神秀取胜而告终,只要自己无法脱困,那么神秀接下来的行动,便不会受到阻拦。 此刻悟道山顶,还没有宁奕的气机。 东境那边的来人,必然实力也极强,缠住宁奕。“愿火齐,门户开。” 老人的双手颤抖地像是筛子,刀锋切入肌肤,如切白纸,“不死不灭”的代价就是……他感受到的痛苦比寻常人要强烈十倍,百倍,在他看来,这是真佛馈赠的恩泽,而这世上没有白给的礼物。 有什么比“永恒”更珍贵的东西? 他付出自己感官上的痛苦,就权当是修行和体悟。 十根手指,缓缓抬起,艰难的翻转,纤细的刀锋切开筋骨,伤口被豁开触目惊心的口子,但这般骤烈的痛苦并没有使具行的动作慢上丝毫……相反,更加稳定。 以一种扭曲的,怪异的姿态,反手握住了两柄纤刀。 具行露出了一个满足的,无声的笑容。 他的苍老双眼眯成一条缝。 握刀时候的神情……就像是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 …… “鸣沙山外的伏击……是你做的。” 低沉的,间断的,痛苦的声音,在道场里响起。 这片道场里空空荡荡无一人,好似地狱。 落雁阵,鬼修,愿火失控……熊熊的烈焰将浴佛法会的两位主角吞没,外面悬浮的通天珠早就破碎损坏,仅存的几颗倒映出曲折颠簸的模糊画面,早已无人关注。 浑身血狞的律子道宣,单手杵着禅杖,浑身的力道都压在禅杖上,整个人像是一枚随时可能会跌倒的沙袋,伐折罗行走世间,淬炼体魄,捶打精神,这七年来的修行他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然而“天赋”会决定一个人的上限。 这次的对决,与七年前的结果一样。 只不过道宣的神情却很是平静,他的眼里一片漠然,冷厉,目光微微上掠,越过神秀的肩头望向道场的最上空。 “我本以为……净莲奉令来小雷音寺,是与你们同谋。”道宣低垂眉眼,努力让禅心平静,“现在看来,我误会他了,他一直没变。” 从鸣沙山赶来。 一路被伏杀。 律宗的同袍死相凄惨,而紧接着就遇到了“净莲”和“朱砂”,道宣是一个生性谨慎的人,敢在鸣沙山外出手阻杀律宗……背后牵扯的意志极其庞大,这几年来因为伐折罗行走东土,布施无数,打杀鬼修,在南境修罗之中颇具威名,而且立下了不少功德,灵山境内的大人物隐约有所不满。 那些大人物,需要维系禅宗与律宗之间的平衡,至少在佛子的胜负分出之前,不希望看到“一面倒”的情况。 净莲师弟的背后,是佛门的大客卿宋雀。 道宣无法确认“宋雀”的意志,更不可能贸然将净莲划入自己的阵营……他孤身拖着佛像来到小雷音寺,便不会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人。 “净莲师弟没有变,一直如此单纯,太信得过别人。” 神秀微笑着开口,“你也没有变,杀伐果断却过于孤绝,太信不过别人……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好,与人做事听人说话,需得做两手准备。” 道宣看着神秀。 他轻轻道:“你变了。” 神秀叹了口气,摇头,“那只能说……你不了解我。我从未变过。” 律子的眼神有些暗淡,幼年时候,三人修行,游玩,作伴,并无这般的疏离感……那个时候,一切就都是假的?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神秀生下来就是“道胎”,如果不是七年前的对决,这个秘密将到佛子对决的最后一刻,才向世人揭晓。 在幼年岁月,三人结缘的时候。 他就自然而然的选择了“隐瞒”,而且天衣无缝。 神秀木然看着道宣的神情。 “离开道场,所有人都将知道,伐折罗败了。” 说话之间。 他亦是在努力恢复着自己的力量,他与律子之间的差距在这七年被拉得极小,神魂之争虽是取胜,但他同样“元气大伤”…… “布线千里,不如临阵一击,禅宗布局多年,等待的便是这一刻。”神秀吐出一口气,幽幽道:“你拖来的那尊佛像,所纳愿火,我便收下了,一同收下的,还有……” 他顿了顿,道:“你的命。” 神秀开始前进。 而他的脚步只迈出了一步,就悬在空中,然后收了回来。 黑烟缭绕,黑焰肆虐,道宣的大袍在火风之中摇曳,浑身是血的男人相当疲倦,他倚靠在那根禅杖上,整个人像是一个摇摆的芦苇,随时可能向后折倒,腰背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支撑着。 一只手。 一只稳定的,温暖的手。 伸出这只手,按在道宣腰背处的,是一个衣着朴素,面容清秀的少年,他的掌心握着一片黑色莲花……从禅律之争开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忽略了,在这道场内,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云雀的神情很诚恳。 他盯着道宣后背的位置,那件麻袍不断渗出血丝,少年看着一阵蹙眉,最终忍不住提醒道:“你伤的不轻,神魂受挫,强行运行功法,导致筋脉折损,伤上加伤……但‘合流’法可治,问题不大,建议你不要再出手了。” 神秀挑了挑眉,看着这个有些眼熟的清秀少年。 禅子脑海里有了记忆,他喃喃道:“月牙山……” 少年缓缓从道宣的身旁走了出来,与律子并肩而立,个头虽然不高,但脊背挺得很直。 “月牙山第三座竹楼,净莲师兄门旁,小巽寺,云雀。” 云雀? 律子的心神微微一动,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行走东土,也没有听过小巽寺……只不过这少年对“神魂”的了解,绝非无名之辈。 “先师戒尘。” 少年揖了一礼。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道宣,此刻眼底都涌起了骇然。 戒尘师叔! 在很小的时候,道宣在灵山修行,那时候律宗的长辈要求严苛,自己无人疼爱,唯一对自己好的,就只有这位戒尘师叔,道宣念一个人的好,恨不得十倍百倍的奉还。 戒尘师叔当年抱着一位婴儿离开灵山,追随大道,此后灵山遣人寻找,却一直无果。 律子多次在东土寻找戒尘,却始终无缘,只能作罢。 如今水落石出,这少年的来历……竟是如此。 云雀的出现,为戒尘消失的这段岁月里,灵山无数的猜想,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道宣看着少年,眼底逐渐变得柔和。 他的身上带着成熟的“道果”气息。 很显然。 戒尘师叔把最珍贵的“魂藏”都给了他,是想要让他承载自己的大道,回到灵山。 云雀,就是戒尘追随的“大道”。 因果种下,生根。 于是……就有了浴佛法会烈焰之中的见面。 相比于道宣的恍悟和释然,神秀原本温润如玉的面色,此刻开始隐隐难看起来。 云雀向着自己的禅宗师兄揖了一礼。 然后面色平静,而且认真的开口道。 “按照浴佛法会的规矩……如今剩下来的,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了。” 少年站在律子身旁,轻柔道:“道宣师兄,你可否将他再拉入神海之中……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我。” 素来不苟言笑的律子,此刻竟然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如四月春风,温和笑道。 “可。”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窃火 闭关孤骊山十四年。 禅宗的计划也酝酿了十四年,神秀在世人面前的形象,从来都是温和,儒雅,极少动怒,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位智珠在握的谋者。 他的眼中只有律宗,还有那位与自己自幼长大的宿敌。 律宗伐折罗。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看到……一条更长远的谋线,在戒尘离开灵山的时候遥遥布下,草蛇灰线,今日扯出。 那位带走灵山一位襁褓婴儿的师叔,比禅宗所有人都看得更远。 浴佛法会。 禅律之争。 尘埃落定。 云雀归境。 这个看起来清秀稚嫩的少年,站在火海之中,他的神魂如酒酿一般沉淀,浑厚,是“魂藏”的原因。 律子轻声开口,“法会的初衷,就是以‘愿力’决胜负,我帮你把他拉入神海里……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云雀点了点头,闭上双眼。 那根金色禅杖被律子一脚踢得飞离石台,瞬间撞向神秀,禅子猛的回神,眼神阴沉单手探出,以掌心接下这击撞击,雷鸣般的轰击平空炸响,道宣踢飞禅杖之后身随其动,前掠踏行,同样狠狠一掌按在禅杖之上,那根质地坚韧的金刚杵杖此刻在两人的角力之下被挤地弯曲出一个弧度。 道宣的胸膛猛地鼓起,攥拢禅杖,将金刚捏碎,气浪掀翻神秀衣袍,五指微错,一根禅杖便被律子抡起,狠狠砸下,整座擂台都在一棍之下被砸得四分五裂,土石飞溅之中,一袭白衣飘然掠出,无意恋战的神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向着身后看了一眼。 净莲和具行还在“缠斗”。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神海之战,胜负难测……尤其是那云雀还继承了“戒尘”的魂藏,他若是再战,白白消耗了时机,就误了大事! 神秀悬浮在烟尘上空,放出一缕神念,将整片悟道山印入眼底,接着就准备掠离此地,然而耳旁再度传来禅杖轰隆隆雷鸣般的抡砸声音。 他抬起一只手挡在面颊一侧,掌心向外,试图起到阻挡效果,然而整个人瞬间就被沛然莫挡的巨力砸得倒飞而出,落在尘雾之中,在地面上凿出一个大坑。 落地之后毫无停留,神秀双手按在地上借力蹬地掠出,眼前的黑雾里忽然有一个金灿灿的物事射来,他微微侧脸,面颊被劲风刮出一抹鲜血,整个人拧腰提胯,躲开了“致命”的一击,那根禅杖射穿道场石壁,直接将一整面石壁都轰得破碎。 神秀抬起双手挡在面前,四周是熊熊烈焰和黑烟,他的速度快若闪电,然而并没有直接奔着道场外的方向离去……在道宣的纠缠下,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律子已经受伤,这个状态,不可能与自己久斗。 云雀想要拉自己进入神海。 唯一的仰仗就只有道宣……而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岁的少年,除了戒尘的魂藏,一无所有,以自己的实力,想要杀他,近身之后,最多三息。 以那根禅杖射出的方向来看……道宣就在道场外等着自己,律子预测了 自己的意图。 神秀面无表情,单手拍开焰雾,来至云雀的面前。 他预测了律子的预测。 神秀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笑容。 果然,少年的身旁,空旷无人,他猛地攥拳前踏一步,空气被砸得爆破碎裂,发出阵阵轰鸣,而出拳的那一刹,时间流速似乎都变得慢了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变得极近。 神秀能够看见,云雀睁眼的动作。 一片磅礴的大海,似乎将自己淹没。 神秀闷哼一声,试图将自己拽离那片由魂念铸造的虚幻之境,结果一双厚重的大手按在了自己的肩头。 道宣的声音在背后低沉响起,浑身是血的律子,如怒目金刚,沙哑咆哮。 “入……神海!” 道场的火焰轰隆隆排开—— 气浪翻滚。 一只拳头,悬停在云雀的额首前。 就此停止。 …… …… 愿力之火,在悟道山的上空燃烧。 山顶的道场,火云缭绕,落雁阵将山顶的这些苦修者全都拉入“泥沼”之中。 而那些鬼修则是不受控制的收集着“愿火”,这些火焰来自于前往鸣沙山参观法会的诸多修行者,东土的寺庙数以万计,每年这些石像都会为灵山送出一份香火,所谓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便是如此。 而“落雁阵破”,落在悟道山洞天内的裴灵素,拆解了主阵阵纹,这一切的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藏在暗处的雷部,原先被“落雁阵”禁锢,为首的统领,在经历了错愕之后立马明白了这落雁阵囚禁自己而非鬼修的原因……净莲大人一直在寻找小雷音寺的“通敌之人”,而找来找去一直没有收获。 这通敌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住持大人! 雷部统领眼眸通红,他恢复行动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刀而出,瞬间掠出数十丈,刀光如瀑布般挂泉斩落,直接斩断一位鬼修的腰身,然而那上半截身子随着刀光滑掠而出,那鬼修双手抱着漆黑瓶罐的姿势却未曾变化,整个人既未发出嚎叫,亦未发出怒吼,置若罔闻,接着惯力冲出一截距离……只是滑掠过程中幽幽回头,猩红眸子望向雷部统领,两截肉身分离,他竟然还能动作,单手将黑罐搂入怀中,另外一只手撑地按下,不像是按在实地之上,而像是按在了一片瀑布泉水之中,整个人瞬间没入其中。 雷部统领微微一怔。 消失了? 他猛地回头,发现另外一截身躯也不见踪影。 下一刹那,他脚底一缕漆黑剑光钻出地面,直刺下颌,执掌雷部的统领反应极其迅速,反手一剑,双手倒持剑柄,狠狠将剑尖对撞而下—— “噗呲!” 金灿的剑光迸溅开来。 这一次他动用了灵山的“伐鬼”秘术,浩荡的金光随着剑意灌注而下,身下响起一道凄惨的戾鸣,那鬼修痛呼着钻入地面,悟道山山顶土石翻滚,一道小径破开泥泞,低阶的破土法门,往往就会留下容易探寻的踪迹……雷部统领面色阴沉, 并没有立即去追,而是站在人群之中,他环顾四周,落雁阵破,灵山的苦修者恢复了行动,大部分人的反应与自己一样,拔剑拔刀直接开始了厮杀。 此地已然化为一片战场。 石像里的愿火,本来乃是他们的“炼化之物”,但不知为何,此刻竟然纷纷失去了感应,被那些鬼修收入麾下! 雷部统领深吸了一口气,脑海有些疼痛。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一刀,明明连身躯都斩开了……还能不死?鬼修里竟然有如此逆天的法门,刚刚的那人境界十分低微,明明只不过是中境左右,也能修得断体再生之法,从地底突袭的那一刺,显然是没有被自己的一斩伤到。 还有力气反攻……最重要的是,自己竟然还没有感知到。 全靠临阵反应。 念及至此,雷部统领的后背已经汗湿。 他盯着山顶黑焰缭绕包围的道场,禅子和律子还在其中,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净莲大人和朱砂也在那里……小雷音寺的高手齐聚,是谁破开的落雁阵? 另有其人么。 …… …… 道场的正面,一个巨大的缺口,熊熊烈焰和黑烟从这里涌出。 大风吹起黑袍的衣摆。 不止是一件黑袍。 而躺在地上的红甲女子,就只有一位。 朱砂的俏脸一片煞白,“近水楼台”里的宝器,全都坠跌在地,即便心念不断沟通,也没有反应……像是失去了灵性。 就是失去了灵性。 是在穿透黑袍的时候? 风灾的手段,在短短的交手过程之中,被她摸出了大概,然而付出的代价也相当巨大……这位琉璃山的新晋灾劫,自身实力的确抵达了“星君”,但对敌手段却极其特殊,以风之力身外化身,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具“分身”,应当只有命星二重天的战力。 其他的分身,可能会更弱一些。 有些像是弱化版的“韩约”……朱砂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试图让呼吸变得缓慢,落雁阵的压力,让她在刚刚的那一战中,行动受阻,战力遭到了削弱。 她沙哑开口,“你们‘窃火’,是想做什么?” 神念一直停留在风灾的剑锋之上。 拆解落雁阵……已经进行了两日,快要到收官阶段了,她必须要找一些话,来拖延时间。 风灾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淡淡道:“本尊已经找到了那两个人,你死心吧。” 接着一斩而下—— 朱砂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怼,她再无选择,一只手狠狠攥住胸口,眉心一缕青芒飞掠而出,化为一座呼啸大山,与这缕剑光撞在一起。 风灾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这是一座古印。 剑锋上萦绕的黑焰,竟然在这尊青灿古印的撞击之下破碎开来。 只不过古印同样破碎,看起来极其精致,宛若玩物的古印,在剑锋凿击下,破裂开来。 风灾的眼中并没有丝毫怜惜,反而更加嘲讽的递出第二剑。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风落 这尊古印,乃是朱砂最重要的东西。 宋伊人给她的那件宝物。 小洞天,“近水楼台”。 宋雀赐下这件宝物,被宋伊人直接转手送给自己,那时候的朱砂刚刚来到“公子”身旁,她也知晓自己“长生锁”的身份……作为宋伊人的“长生锁”,守护他就是她的使命。 这件礼物太贵重了。 她不敢收下。 宋伊人对她说。 “收下,以后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她炼化了这座洞天,然后真的开始替宋伊人保管每一样东西,伊人是灵山大客卿的儿子,收到的礼物,数之不清的宝器,法衣,符箓,都堆叠在这方古印之中……后来两个人的关系不再生分,愈发熟络。 其实她一直把这当成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从那之后,宋伊人不再让她喊他公子。 她开始慢慢尝试改变,从满是泥尘的世界里站起来,看到了更多的光亮。 “咚”的一声。 时间似乎变得很缓慢。 朱砂的后背重重跌落在地,她的眼中,那尊古印,裂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近水楼台”里的宝器自行掠出,一串佛珠绽放光芒,挡下了风灾的第二剑。 接着是一把金剪。 一件又一件宝器,不受自己控制的,掠出这座小洞天。 朱砂怔住了。 这不是她所掌控的……这洞天被自己炼化,而这些宝器则是宋伊人转手送给自己的,他炼化的? 她忽然明白了。 这座洞天里的每一件宝器,真的都是他的礼物。 当自己遇到危险,而他又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无法驾驭那么多的宝器,他曾经炼化过的物件,便会觉察到外界的“杀机”,然后自行掠出洞天。 替她挡劫。 朱砂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袍男人。 琉璃山的魔君……竟敢坏了公子送的宝器! 朱砂忽然皱起眉头。 那双灵动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雾,有些惘然,但紧接着就恢复了清明。 她的耳旁,一道如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并不是什么实质性的物品碎开了。 空气的流速变快了! 朱砂知道,这道碎裂的瓷器声音,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落雁阵破。 她抬起一只手,瞬间握住那枚古印,紧接着洞天骤开,一把古刀破空落下,悬在两人之间,风灾的一剑撞在古刀刀身上,溅开一层涟漪,那层涟漪尚未荡散,朱砂便握拢了长刀,手腕翻转,红甲女子的胸膛里响起了一道足以气贯山河,震颤整座山顶的低吼声音,束发的发簪被自身的劲气震碎。 出刀。 剑碎。 红甲染血。 第二刀比第一刀更快,第三刀比第二刀更快,连续三刀砍在黑袍之上,快到风灾根本就来不及动用“风之力”来化散这具身躯,鲜血迸溅连绵,痛苦都还没来得及蔓延,三刀之后,这山顶的黑袍全都拥了上来。 朱砂握住古印的那只手狠狠拍击自己额首,将“近水楼台”收起,接着夺过面前男人的那把古剑,一手持剑一手握刀,狂风卷席般原地兜转一圈,刀罡与剑气勾画阴阳,再成龙卷,爆破气流轰然荡开! 收刀收剑。 山顶已无活口。 她面无表情,盯着那躺在地上的风灾魔君,有些心疼的取出那方古印,替自己挡过一劫,近水楼台的光芒黯淡了不少,裂开的纹路如蛛网一般,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 对着风灾的“尸体”,朱砂恶狠狠的唾了一口。 …… …… 山顶的喧闹,蔓延到了山下。 刀光剑影。 狂风呼啸。 宁奕面色平静,一剑一剑,戳着这件黑袍,他单手持剑,剩下一只手甚至背负在身后,看起来相当轻松,而且写意……这位琉璃山的星君,比自己想象之中,要弱了不少。 是因为自己命星境界无敌手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风灾实在太弱? 而另外一边,竭力施展身法,艰难尝试着躲避宁奕剑气的风灾,神情相当难看,就像是见了鬼一般,他死死盯着这个蜀山剑修……在琉璃山的情报之中,提到过宁奕的修为和境界,甘露先生对宁奕恨之入骨,自然也是收集了所有的信息。此子,在天海楼一战,劈开了白帝的屏障,成为大隋万人敬仰的年轻剑仙。 但事实上,宁奕的修为刚刚破开命星,虽是击败了妖族天下的白如来和东皇……但绝对没有抵达“星君”这层境界! 而最令风灾无法想明白的是……自己已然施展了神通,化身为风,明明没有实体,却根本避不开那年轻人的剑! 每一剑的递出,绝不算快。 一条直线,无论自己怎么躲,似乎都躲不掉。 出必中,中必伤。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宁奕的剑,不讲究杀力,就像是猫戏老鼠,每一剑的递出,都打伤自己一部分体魄,留有余地。 凌迟! 羞辱! 他狂喝一声,再也不退,而是反扑上去,掌心狂风汇聚,一剑狠狠对着细雪撞了上去。 凡品怎可与细雪争辉? 宁奕面色如常,前踏一步,轻轻以剑尖抵在那狂风长剑的剑尖之上,两者对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针尖对麦芒”,完全是一面倒的碾压,风灾被余波轰的倒飞而出! 这一战,若是他还试图操纵山上的分身,以命星巅峰的境界与宁奕厮杀,只能被碾压。 论宝器,风灾没有宝物可与“细雪”对抗。 千里迢迢离开琉璃山,来到灵山窃火,此事未与甘露先生汇报,自然也不可能从琉璃山取走什么珍贵宝器。 论秘术,宁奕是蜀山赵蕤弟子,跟随徐藏修行剑术,又是将军府门内,一路上结识的贵人,沉渊君,苏幕遮,紫山楚绡,都是涅槃境界超凡脱俗的大人物,他更是无法去比! 唯一能够胜过的宁奕,就是他的境界。 星君的境界。 念及至此,风灾倒飞出一截距离,双脚踩踏大地,碎裂风剑再次重组,狠狠插入大地,他准备收回自己的“身外化身”,以全部修为,与宁奕展开生死对决。 而下一刻。 他的心念刚刚蔓延到悟道山顶,就被凌厉的剑气和刀罡斩中。 风灾面色惨白,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摇摇欲坠……陡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落雁阵破。 那些“身外化身”,全都被人斩杀!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真正的谋局者 悟道山下,狂风席卷。 “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琉璃山新晋的那位灾劫,面如白纸,摇摇晃晃。 宁奕不用去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整座小雷音寺的棋局,局势已然明了……即便他在山下,也可以推断出山上的情况。 落雁阵限制伊人。 禅律相争。 空缺下来的朱砂,自然是被风灾的身外化身所牵扯。 以这位星君的实力,分开化身,借助落雁阵,压制朱砂,其实本无大碍。 但错就错在,他们并不知道……己方阵营里有一位真正的阵法师天才。 事已至此,这场战斗便再无悬念。 落雁阵破,宁奕也没有拉长战局的打算,剑意倾泻,直接将两人包围,这是他从妖族天下归来之后领悟到的“剑气”运用方法。 天都刺杀皇帝的那一日,徐藏出剑,太宗避无可避,那一战的景象在宁奕脑海里日日浮现,不断复盘,咀嚼出了一丝真意。 当剑意满盈,便是如此。 宁奕当头一记砸剑! 风灾抬手去挡,整个人脑海里只听到“铛”的一声,好似万千黄钟大吕在神海里响起,震得他几乎要跪在地上。 神魂几乎要裂开! 这位新晋灾君,想到了自己尚未成名之时,那个横扫大隋诸多圣山的蜀山剑修,凶名传至东境……都说蜀山徐藏,比鬼修还要狠厉。 一记砸剑杀神仙。 剑下无人生还! 如今自己尝试,以他星君境界,硬接宁奕一剑,竟是险些被灭杀! “妖孽,真的是妖孽。” 风灾拔腿就想跑,事已至此,他万分后悔听信了那人的蛊惑,离开琉璃山,来小雷音寺寻求“造化”,他在这里拼死拼活的厮杀,但发现要面对的敌人,根本不像事前说的那样简单! 那个拦在殿外的小姑娘,虽然只是命星,但手中的宝器多得数不清,即便是星君,也没有那女子家底丰厚,那人先前对自己说,宋伊人身旁有个奉 剑的“婢女”,修行境界大约是刚刚迈入命星一重天,自己只是稍有怀疑,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直到真正交手,他才发现,那女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婢女”! 哪有婢女,随身携带珍贵至极的“小洞天”,里面堆满高品秩的宝器,阵法,符箓……宋雀这些年来赠予其子的宝物,恐怕都在那小洞天内。 而本尊要面对的“宁奕”,情报上说宁奕只是命星一重天巅峰,但无论是体魄,神魂,剑术,都已臻至圆满! 一记砸剑,就险些要了自己的命。 裴灵素拆解符箓,是他的软肋,那个时候自己手段尚未尽出,宁奕不敢全力出剑,若是被自己以神通躲开,直入悟道山底,那么落雁阵大局便尘埃落定……这就是两人缠斗至此的原因,初次见面,总要摸清底牌。 而现在,已无必要。 风灾狂掠而出,事值此刻,他绝无再战念头,硬受下一记砸剑,换取自己宝贵的逃生机会,当下身化飓风,向着远离悟道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呼啸。 点地而行。 回顾身后,宁奕握着长剑,站在悟道山脚下,不过一个呼吸,就被远远甩开。 而下一刻,回过头来的风灾,就像是撞到了鬼一般,惊声尖啸,他匪夷所思看着保持握剑姿态,身上衣袍都没有飞起的那个年轻剑修,就站在自己掠出方向的前面一截,举剑下压,平静递斩而下,似乎就在等待自己撞在剑尖上。 他想躲。 但躲不掉。 这截剑尖,就如穿透雨幕的雨伞,击出一层鲜血,宁奕平静地翻转手腕将剑尖插入大地,带着风灾的身躯一同钉在大地上。 收手,一只脚踩在剑柄上,极其锋锐的剑锋撕开风灾胸前血肉,没入其中,只剩下一截剑柄在外。 宁奕吐出一口浊气,木然看着身下极其狼狈的魔君。 他之所以在厮杀之中,没有尝试击杀风灾,是因为宁奕一开始就知道……“窃火”不是韩约的意思,而是影子的意思,在两座天下,影 子都是极其神秘的存在。 宁奕修为低微之时,曾经试图去追查影子的消息,然而一无所获,因为身为“执剑者”,他才看到了这样的存在……随着境界的提升,他慢慢发现,哪怕是境界极高的那些修行者,也不一定知晓这神秘存在的情报。 而涉及到“愿力”,“信仰”,还有一些过往的历史,便能够看到影子留下的痕迹。 “它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群体,组织,或者……拿族群这个词来形容更加恰当,影子拥有着受伤痊愈,不死不灭的特性,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族,都无法拥有这种“天赋”。 宁奕无法追查出更多的信息。 蜀山后山遇到的影子,已经被杀死。 而在阳平洞天,遇到的“胤君”,同样灰飞烟灭,千佛塔杀大佛,妖族天下斩断黑槿手臂……境界低微之时,形势所迫,遇到有关“影子”的事件,容不得宁奕做出更多的选择。 而现在不一样了。 宁奕想要……活捉一只“影子”。 这就是他没有直接击杀风灾的原因。 哪怕身为执剑者,理论上可以灭杀一切不死之物,但谁也不知道“影子”到底有着何等手段……比起全力杀风,之前的宁奕更在乎无人保护的丫头的安危。 但与风灾交手之后。 宁奕发现了一个很让他失望的情况…… 细雪钉入风灾的胸膛,并没有出现宁奕想象中剑气消融鲜血的景象,这位魔君速度虽快,手段虽古怪,但种种迹象,并不符合宁奕对于“影子”的认知。 尤其是现在。 风灾面目一阵扭曲,风雷扩散,浩荡至阳的剑气在血液里鼓荡,他就快要形神俱灭。 宁奕皱眉道:“你不是……影子?” 风灾声音沙哑,近乎哀嚎的求饶,“什么影子……你在说什么?”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他拔出细雪,一只脚踩在魔君的胸口,没有浪费一丝一毫时间。 “谋划‘窃火’的……还有谁?”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雪魔君之死 悟道山的上空,漆黑的火烧云,凝固如一副油画。 落雁阵破,一缕璀璨的光芒,从山顶升起,四面八方,响起了雷鸣般的震颤声音,如天之大阙降临。 道场高台。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双手死死攥着刀锋,他的瞳孔里生出了一丝愕然。 “这缕光……是?” 宋伊人平静看着自己的师叔。 “拆解落雁阵的,是一位真正的天才……千年一遇的那种。” 他笑了笑,道:“我当时对她说,如果有可能,请给小雷音寺换一座阵。” 宋伊人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他定了定神,赞叹道:“这是一座新的阵法。” 没想到,还真就换了一座阵啊。 那缕璀璨的光芒,从悟道山的地底根基汇聚,无数莲花花瓣,围绕着一位白衣女子,裴灵素的面色百里泛红,像是一朵饱满的桃花,她抬起一只玉手,“落雁阵”的阵法脉络在极快的变动……一缕冰冷的雪意,在其指尖浮现。 闭关风雪原。 紫山的那座大阵,早已经被裴灵素掌控,内里的每一缕脉纹,都了若指掌。 落雁阵的阵法在精妙绝伦的掌控力下,发生了变动,就宛若添置或减少积木一般,这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不曾倾塌,反而换了一个形态……将小雷音寺数百年来的大阵,替换根骨,然后以星辉触发。 “嗡——”的一声。 这缕璀璨光明射破云霄,如冰雪般苍白,撞入火烧云中。 裴灵素抬起头来,神情冷若冰山。 她坐在山底的阵法核心之处,却看得见穹顶发生的一切。 漆黑火云,被改造后的简易版风雪原大阵光芒射中,非但没有破碎……其中的愿力,反而更加凝实,每一缕火焰都像是被人掌控在指尖,开始了极快的掠行,拼凑。 带着瓶瓶罐罐收集“愿火”的鬼修,在战场之中齐齐抬起头来,望向头顶。 以符箓抹除了苦修者本身的印记,使得这些愿火彻底断去了与“佛门”的联系,这一点就相当古怪,那些符箓看似平淡无常,但实际上符纸上带着极其浓烈的血腥味……大红色的笔墨痕迹,在血腥味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数十位鬼修,动作整齐无比,抬起手来,狠狠拍向自己随身携带的黑罐,一拍之下,符箓发出尖锐的鬼哭声音,刺人耳膜,方圆数丈之内的灵山苦修者,首当其冲,直接被符箓迸发的巨力炸得血肉模糊。 紧接着黑罐破碎。 汹涌澎湃的“地狱火”掠夺而出! 一瞬之间,拍碎黑罐的黑袍鬼修,在熊熊黑焰的燃烧之下不成人形,只剩下枯槁般的骨骸,艰难在地上踩踏着前进,这些火焰崩碎四溅,小雷音寺参观浴佛法会的修行者,但凡是沾染上的,衣袍,血肉都开始燃烧,短短数十个呼吸,整座山顶都化为一片漆黑火海,连绵不绝的黑焰在四处溅开,火海汇聚,像是有人在炼化精粹一般,丝丝缕缕的漆黑烈焰直掠九天,围绕着“雪白光柱”。 自古以来。 冰与火,不相容。 而这些“地狱火”,则是搭构出了一座悬空的漆黑古门,复杂的纹路勾勒,两扇倒开之门,平行面对着悟道山的山顶,以及鸣沙山山区这一片浩袤大地,古门的火焰不断燃烧,宛若在凝聚一个奇异的形状。 一张凸起的脸。 而这扇古门,背对大地的那一面,有个披着黑袍,赤裸双足的年轻男人,周身燃烧着漆黑之焰作为衣袍,面容圣洁,若不去感知其身上的气息,单看五官,像是出身灵山的某位年轻活菩萨。 他实在生得太俊了。 熊熊黑焰为衣。 但若是对东境情报了如指掌,知晓如今琉璃山那几位手握滔天生杀之权的“大人物”,究竟长何模样,修何功法,是何性格……就绝对不会有如此的念头。 东境的老任三灾,单独拎出去一位,都足以在南疆开山立宗的强大魔君。 雪灾被紫霄宫周游斩杀。 而剩下的两位,则是在此之后便幽居琉璃山,深住琉璃宫殿,极少出行,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据说这两位魔君都抵达了“修行境界”的“瓶颈”,闭关乃是为了破境。 这个面容生得俊美无双的年轻男子……正是其中之一。 韩约的左臂右膀。 火灾。 仙人眉目,实为魔君。 披着燃烧“黑衫”的年轻男子,缓缓蹲下身子,以指尖蘸取了一滴黑焰,凝视着这无物不可灼烧的物事,在指尖绽放出异样的光华,最终缓缓熄灭。 哪怕是徒步行走在“地狱火”的古门之上,他的身体也没有收到丝毫的损伤。 准确的说,不是身体。 而是道体。 修行到了星君最圆满的那个境界,自身与“意境”已经完美相融,不分彼此,若是一位剑修,抵达星君圆满境界,距离涅槃只差一步,那么他便是“剑体”,凡俗间所说的,“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便是这个意思。 星君境界,剑意与身体完美相融,成就剑体。 无须持剑,举手投足,皆可释放剑气。 这世俗间的修行之路,本就是为了从凡入仙,渐登大道。 成就命星,便不再是凡俗。 而在走向不朽的路中,将肉身蜕变,与大道相融,便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步,一旦成就“道体”,自身的杀力会翻数倍,乃至十倍,这就是星君境界也有高低强弱的原因。 宁奕抬起头来,望向那片黑云。 生死之间的“危机感”,在那座古门降临的时刻……落在了他的心头。 他看见了那站在古门上的男人。 那是给自己带来最大危机感的东西。 宁奕永远也忘不掉,在东境大泽不老山,周游一剑斩杀雪魔君的那一幕,彼时紫霄宫的先天道胎已经将大道与自身相融,准备赴约珞珈山之战……而雪魔君,还没有抵达“圆满”的那一步。 星君境界对敌厮杀。 只用一剑,便打得雪魔君形神俱灭。 而如今,因果恩怨,是为轮回。 站在古门上的俊美男人,轻轻开启嘴唇。 声音跨越数百丈,来到宁奕的耳旁。 “雪魔君,就是因你而死?”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黑莲盛开的那一刻 因为雪魔君之死。 琉璃山才真正意识到了,宁奕的“潜力”,这个天都崛起的少年,修行的速度太快,不老山那一战,东境遣派了命星境界的灾劫,竟然都没有取下这少年的性命……甚至引动了道宗这种庞然大物。 琉璃山越是受损,越是容不得宁奕活下来。 琉璃山的三位古老魔君,坐在“灾”位之上,彼此之间的关系相当不错,是鬼修之中极罕见的事情,这不仅仅是韩约坐在他们头顶的原因……抛开一切因素,火灾和雪魔君都是“很好的朋友”。 当然。 鬼修杀人不需要理由。 但韩约所走的大道,似乎与鬼修已经脱节,他之所以能够站在阳光下,是因为他信奉天道轮回,做事讲究因果,这一点影响着琉璃山的核心修行者。 至少他们都知道一个讯息。 想要成为“山主”一样的人物。 不妨去试着尊重“天道”。 所以……杀人,要有理由。 杀一个人不需要很多理由,一个就足够了。 而杀宁奕,可以有很多理由,琉璃山可以找到一万个。 站在古门上的男人,对准宁奕,遥隔数百丈,缓缓握拢一只手掌。 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一个在天。 一个在地。 宁奕的瞳孔陡然收缩,他身旁的虚空之中,一缕粗壮黑焰,如重弩箭镞疾射而出,瞬间洞破虚空,擦着面颊滑过一蓬鲜血,紧接着,虚空之中无数“黑焰箭镞”就此射出,四面八方,毫无预兆。 当真是掌心天地,杀机纵横。 宁奕从未真正与星君境界杀力盛绝的人物交过手。 他的头皮一阵发麻,这铮铮杀音直震神魂。 一瞬之间,肩头,腹部,小腿,大腿,全都被射穿,血迹彪射而出,金刚体魄在“愿火”洞射之下本不该如此脆弱,但火灾出手,意境加持,此等威能,几乎可以直接灭杀一位命星。 虚空方圆,三丈之内,布满漆黑火焰,如铁链枷锁,将宁奕死死束缚住。 动弹不得。 完成“道体融合”的大修行者,在星君境界是横扫无敌的存在。 距离涅槃只差一步。 但事实上,他们与“极限星君”还有差距,但是差距已经不大,大隋的三位极限星君,羌山神仙居大客卿姜玉虚,蜀山小山主千手闻仲,地府楚江王,这三位能够被莲花阁的袁淳先生,认为是独树一帜的存在……其他星君无法媲美,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某种比“道体”还要强大的,但还不能触碰到涅槃的玄妙境界。 宁奕以前问过叶长风老前辈,得到了一个隐晦的答案,想要成为所谓的“极限星君”,道体融合是必不可少的前提,然而像火灾这种完美道体,却不见得就是极限星君……因为修行之路,还有“造化”二字。 千手在蜀山境内,有陆圣阵法,几乎无敌。 姜玉虚也有“神仙洞天”。 楚江王则是得到了地府秘宝。 他们的宝器,或者造化,比起其他的“完美道体”,要来的更加强大,但这已经在境界上裨益不大,按道理来说,他们与“完美道体”一样,窥探涅槃大道的几率并无太大差别,这也就是白鹿洞书院院长苏幕遮,在破境之前战力不如千手,但却成为百年来第一位女子涅槃的原因。 后来羌山有一次挑战蜀山,宁奕与姜玉虚促膝长谈,请教了大真人许多修行上面的事宜,其中就包括“完美道体”和“极限星君”的差别,那位大真人则是点破了宁奕的一些困惑,为什么观想图会送到千手手上,而不是其他的星君手上,哪怕他们完成了那一步,与千手境界相差无二……但蜀山小山主,还是被认为是大隋最有可能下一位破开涅槃境的存在。 姜玉虚,楚江王,千手,都有着高过其他星君一头的“手段”。 是手段,也是造化。 这等造化,带来的绝不只是杀力上的增幅。 事事皆为道。 拥有一张盖压世间星君的“底牌”,从中可以参悟得到的造化,领悟的道意,要远远比其他没有造化的星君要强得多! 这就是散修难以涅槃的原因。 没有师门,单靠自身的奇遇,根本无法撑起修行到涅槃所需要的各种资源。 破开涅槃,需要大造化。 而此刻那扇降临在悟道山山顶的漆黑古门……就是大造化。 准确的说,是“火灾”所需要的大造化。 …… …… 站在漆黑古门之上的俊美黑袍男人,神情漠然,遥遥望着山脚底下。 风灾躺在地上,气机极其衰弱,与他对视。 同为琉璃山的五灾,地位按理来说没有太大差别……但是风灾清楚,自己与那个男人之间的实力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他默默攥拢双拳,低下头颅,眼神阴鸷而又愤怒……小雷音寺的这场乱局,真正的谋划者,根本就不是自己,受益者也不是自己! 那扇漆黑古门,不断涌出象征着“信仰”和“永生”的愿力火焰,参与这次浴佛法会的苦修者,所带来的那些香火,推动大门,使其缓缓倾倒了一个角度。 火灾站在古门之上,双手合十,行了一个魔君绝不会行的礼仪,他的眼神变得沉静,而又柔和,深处带着痴迷……燃烧的黑袍在衣袂之处,化为灰烬,片片飞掠开来。 两条雪白如女子的手臂,纹满了漆黑的莲花。 黑莲。 再一度看见了黑莲。 …… …… 黑莲盛开的那一刻。 道场高台。 “嗬……嗬嗬……” 具行老人的胸膛里,迸发出炽烈的如雷鸣般的跳动声音,肉眼可见的鼓胀之物,挤压冲撞着胸前的衣衫。 宋伊人瞳孔微微收缩。 师叔的脸上,盛满了心足的笑容,他满面的皱纹都在消散。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他的胸口跳出来。 一下。 再一下。 再一下。 老人拿着极轻的声音开口,说了四个字。 听不清。 听不懂意思…… 是古梵语。 宋伊人的神情陷入惘然。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自己生那场大病之前。 模糊的记忆在此刻变得清晰。 阿依纳伐。 “砰”的一声,具行的胸膛直接炸开,一朵巨大的黑莲,在心脏之处盛大的绽放。 一道痛苦的愤怒的嘶吼,从净莲的胸膛里响起。 道场外,杵着弯曲黑伞的红甲女子,忽然心头咯噔一声,她的面前,一朵左右飘坠的斗笠,缓缓落地的那一刻,如浮萍遇火一般,燃烧破碎开来。 尽成白灰。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师叔,你真的该死 阿依纳伐。 只存在于古梵语里的“形象”,在目前的灵山典籍之中,是无法搜寻到有关“阿依纳伐”的任何信息的。 这是一尊“神祇”,按远古时期的古梵神话来看,这尊神祇的境界无限接近于不朽。 因为“他”是佛陀的座下弟子。 灵山的古老修行者,通读古梵语道经的老人,对于这位神祇都有所听闻,从他们的口中,流传出了这位佛陀弟子的神通……东土的佛门弟子认为,这世上的“机关术”都来自于阿依纳伐。 然而,这不是佛门的真神。 据说阿依纳伐被因果镇压,永囚地狱,而犯下的罪名,就是“亵渎”佛陀。 在灵山的古梵语里,“阿依纳伐”对应的不仅仅是曾经的灵山神祇,曾经的“机关术”鼻祖,而重要的意义,是“亵渎”之人,“反叛”之人。 在古梵语诅咒坠入心湖的那一刻—— 宋伊人的灵魂,像是失去了平衡,跌落万丈悬崖,突破层层浓雾。 一下子跌回了很久之前的那段岁月。 回到了某个定格的画面。 时间重新流动。 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栖身在幼年时候尚还稚嫩的自己体内,微微侧过头颅,望着远方。 远方一片漆黑,明灯不亮,暗无火光。 但依稀可以看清,有一道身影。 那道披着大袍背对自己,手持禅杖选择远离的身影…… 他曾见过的。 在密林深处。 裴灵素的“八衍阵”推出了自己童年深处最无法窥探的回忆,那个被自己误认为是“律子”道宣的身影,其实是一位活了很久的老人。 一位活了很久的老人。 沙哑的声音,在净莲的喉咙里挤出。 “师叔……” 他痛苦的直视着具行大师,四面八方狼狈溅开的鲜血,被黑色的莲花贪婪汲取,胸膛炸开的老人,软绵无力的瘫倒在木质轮椅上,他的脸上挂着疲倦而又满足的笑容,就这么端详着宋伊人苍白的面孔。 那朵黑莲,毫不知足的吸收着鲜血,骨肉,将能够吞噬的一切, 都当做养料。 黑莲在老人干瘪的胸膛上盛开。 黑莲也要在小雷音寺盛开。 这段古梵语的诅咒,直击心湖,宋伊人浑身颤抖,保持着双手持刀的姿态,刀锋刺入了老人的心脏位置,却无法拔出……一缕漆黑的墨意攀爬上来,顺延着刀锋纠缠,翻滚,这朵黑莲的根茎正在蔓延,毫无疑问,如果将整把古刀爬满,那么将会顺延刀柄,将宋伊人也吞掉。 具行轻声笑着开口。 说了几个字。 宋伊人没有听清。 他死死盯着师叔,想要拔刀,但是不能。 那从老人口中迸出来的古梵语,像是定身咒一般,自己的双脚甚至无法挪离地面。 宋伊人盯着自己曾经尊敬至极的师叔。 老人的气息逐渐在衰弱,这朵黑莲正在吸收着他的血,肉,把他当做根基和养料。 具行重复着开口,宋伊人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我快要死了……” 这个渴求着永生,追逐着病态的执念的师叔,竟然说出了这种话,想来他也是明白了……这朵黑莲是想吞了他,而所谓的“真佛”,也绝不会赠予他永生。 老人看着宋伊人,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有所释然的开口,喃喃道:“好在……你也一样。” 黑莲吞完自己,就要吞噬净莲。 如此一来。 也不算孤独。 有个人陪。 宋伊人在心中低声骂了一句去你娘的,他攥拢刀把,道:“你说的真佛……就是阿依纳伐?” 老人虚弱的笑着点了点头。 那朵黑莲已经生出了第二朵,开在花蕊,那缕漆黑的墨意,也已经侵入到了刀锋的一半。 宋伊人恶狠狠骂道:“当初给老子下诅咒的,就是你这老混球?” 具行笑着开口,又是沙哑含糊的说了几个字。 听不清。 “大点声,你声带落庙里了?”宋伊人拔着古刀,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心情开着烂梗玩笑骂人。 老人微笑承认:“是我。” 宋伊人皮笑肉不笑,“那你确实该死。” 他攥着古刀,冷冷道:“但小爷我还年轻,我命由我不由天。” 具行半是平静,半是嘲讽的看着宋伊人,想看看他到底还能做出什么行为,该怎么样去“逆命”。 宋伊人的手指在不断打颤,那缕漆黑墨意已经爬到了刀柄部位。 拔不出刀。 松不开刀。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师叔,认真道:“我有一把长生锁,她能救我的命。” 风声呼啸。 一轮弯月,擦着宋伊人的衣袍掠过,银光满溢,瞬间斩在古刀的刀锋之上,溅出清亮的火光,紧接着一蓬又一蓬的火光迸发,数十把飞剑前赴后继接二连三的撞入黑莲与古刀的侵略地,就像是一面开屏的孔雀屏风,在宋伊人和老人的面前擦入,然后绽放! “刺啦”的尖锐声音,宋雀赐下的古刀,被无数飞剑撞击出一个缺口。 黑莲的墨意则是被轮转的剑光直接打散。 一道瘦削的红甲身影,奋不顾身的奔掠而来,虽然矮小,但是极其矫捷,蹬地一跃,踩在下坠的一块大殿巨石之上,两个呼吸便掠至高台位置,单手持着黑伞,旋出剑锋,如开天辟地般狠狠一斩,单侧的腰身下坠,双脚靴子踩在地上,接着拧腰提胯的力度,黑伞撞在古刀缺口上再度溅起火光,将缺口扩大,拧腰旋转的红甲女子,面色阴沉,空闲出来的那只手,极其自然的落在宋伊人的腰间。 拔刀。 第三把刀。 出鞘。 斩下。 斩断宋雀古刀的宝器,就只有宋雀的古刀。 哗啦一声,火光像是水帘。 那朵黑莲蔓延而出的墨色杀念,则像是决堤的大坝,坠地的瀑布,在古刀断开的那一刻,奔涌而出,想要将宋伊人和朱砂两个人全部吞噬,然而“蓬”的一声,黑伞撑开,将两个人包裹在内,伞尖的符箓轰然燃烧,火焰沸腾,来自于“近水楼台”,佛门大客卿亲自赐下的“愿火”,将这片虚妄直接焚烧殆尽。 宋伊人的呼吸先是变得急促,沉重的喘了两大口之后,狠狠咽了下去,然后撑起麻木的双腿,他接过朱砂的黑伞,将破碎不能再用的大伞掷出,然后盯着面前燃烧的火焰轮椅。 木质的轮椅里,弹出了好几把飞剑,然而连掠出“火幕”都做不到。 机关术。 灵山境内除却“禅宗”,“律宗”,也的确有着专修“机关术”的山门,如果要追寻来历,祖师爷就是那位远古时期就跟随佛陀的“阿依纳伐”,只不过后来“阿依纳伐”当了叛徒,这一脉的机关术却一直留了下来。 具行还藏了手段。 但可惜的是,此刻他已经施展不出来了。 老人瘫坐在轮椅上,干瘪的胸膛里发出尖锐痛苦的嘶吼,他无法站起,因为那朵黑莲汲取了他的一切,事实上此刻他连动弹手指都无法做到。 然而在涅槃火焰的灼烧之下,被老人寄以厚望的黑莲,也开始极快的枯萎,带着浓浓寂灭意味的莲花花瓣,与火焰接触,嗤然生烟,然后倒退着萎缩,试图退回血肉身躯,保住“自己”,然而具行的体魄不够强大,他连罗汉果位都不曾修得,又如何抵得住这等火焰灼烧? 老人迅速化为一具枯槁的骸骨,整个人还在尖啸和嘶吼,一双深陷下去的眸子满溢愤怒,无处宣泄,只能死死盯着宋伊人。 还有他身旁的女子。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长生锁’。”宋伊人揉了揉手腕,笑道:“也是我的媳妇。” 说完之后,不等老人回答。 他狠狠一脚踹在了老人的轮椅之上。 一声惨嚎。 站在高台处的宋伊人,面无表情,注视着一团火焰,跌坠悟道山道场的高台,撞在地面,顷刻间化为虚无的火光和飞灰,具行数百年道行,终究一场虚妄。 朱砂注意到宋伊人在声音极轻的开口,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之前一直在道场外,负责法会的安危,与风灾缠斗,不知道伊人和具行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默默的想,如此多年的师叔师侄情分,今日看着具行身死道消,想必宋伊人的心中也不好受。 朱砂准备开口安慰。 宋伊人先关心的问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朱砂微微一怔。 她的眼底都是温暖。 她鼓起勇气,踮起脚尖,双手伸出。 宋伊人下意识摊开了双臂。 朱砂丫头搂住了他的腰身,声音极轻:“我没事,不用担心……” 年轻男人的眼神也变得温暖起来。 他抱着朱砂,两个人沉默了很久,隔着红甲,他仍然感受到了女子的心跳,一开始十分剧烈,终于好了一些,分开之后,朱砂犹豫着缓缓道:“你刚刚对着具行的尸体……说了些什么?” 宋伊人低垂眉眼,笑了笑。 这么多年,给自己种下诅咒的“元凶”,终于找到了。 远离灵山,长走高原,久居境外。 都是拖他的“福”。 他看着那化为灰烬的轮椅,再一次重复道。 “师叔,你真的该死。”

正文 第八十章 禅宗罪人 坠落及地的那座轮椅,化为了轰然飞溅的火光。 一位修行了数百年的佛门大德,在火光之中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 具行的身形在大火之中被吞噬。 这位老人,在临死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自己与师父争论的画面。 虚云曾经教过他一个道理。 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 越向往一样东西,越容易看不清真相。 化为火光的老人,曾经无限追逐着自己心中的“光明”与“火焰”……可惜的是,他没有看清虚妄背后的真实,最终投入了火焰之中,将自己燃成灰烬。 佛门讲究因果轮回。 追逐永恒与火焰。 死于永恒和火焰。 宋伊人不露痕迹握住朱砂的纤手,他轻声道:“具行没有明白,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事情……唯一永恒的就是变化本身。” 朱砂有些惘然,望着年轻男人,问道:“永生呢?” 宋伊人摇了摇头,“在长白山的时候,我以前思考过一些问题……一般人不会思考,思考了也得不出答案的问题。” 朱砂抿起嘴唇,宋伊人对她从无隐瞒,在长白山共度患难的时候,他便对自己说过这件事情。 具行师叔死了。 宋伊人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她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很少会想得那么多,但是她很愿意去听宋伊人与自己说这些。 于是朱砂很配合的问道。 “活着的意义?” “是的……活着的意义。”宋伊人轻声笑了笑,当初在长白山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如今似乎有了一些眉目,他缓缓开口,神情有些好笑,“活着的意义,就是死去。” 活着的意义,就是死去? 朱砂在心底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 宋伊人知道她不懂,于是喃喃解释道:“丫头,你看呀,我们出生到死去,多少人为了追求而追求,王侯将相,黎明百姓,都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归根结底的原因是,生命太短,我们想要活久点,我们想要多看看。” 这个能听懂。 朱砂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宋伊人继续道:“所以就有了修行者,与天地沟通,产生共鸣,汲取星辉,牵扯神性……修行者能够活得更久,走得更远。于是就有了许多人追求‘永生’,如果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就拥有了一切。” “难道……不是吗?”朱砂感受到了宋伊人掌心的温度。 以往在一起,公子从未牵过他的手。 地位,身份悬殊。 她虽是宋伊人的“长生锁”,可其实自己一无所有,因为她的一切都是灵山给的。 如果有一天,灵山要收回,那么她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宋伊人早就试过要牵她的手,但门户之见,地位之别,让她不能去接受……所以朱砂每次都会不露痕迹的缩回,抽走。 如今的悟道山道场,处处浓烟,早已无人……黑焰燃烧在神秀的那片擂台,三人都陷入了神魂角力之中,无人看得见他们两人的状况。 朱砂一直觉得,自己的心头有一只眼。 是那位捡自己回来的,大人的眼瞳。 宋雀大人。 宋雀大人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永远都记得……自己的命是大人给的,守护公子是自己的职责,哪里还敢真正的生出僭越之念? 人世间的情与爱,是与她无关的。 在她看来,她追求的就是“活着”。 宋伊人笑道:“为了追求永生而追求永生,不如死去。” 朱砂一怔。 “生命就是很短暂的事情,大隋也好,妖族也好,总有人会老去,死亡,历史一段一段推进……而贪生的人多活的那些年岁,在过往的历史之中连一个浪花也溅不起来。”宋伊人声音沙哑,“人生就像是一本书,每一个字都看清楚,那么书翻完了,也不会有遗憾。有些人接受不了会变老的事实,所以他们渴求‘永恒’,但哪怕得到了‘永恒’,因为追求本身而丢失的那些东西,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朱砂沉默了片刻。 “人老了,就像是在黄昏里,努力看清楚每一个字,然而天色越来越暗。” “最后天黑了,你看不清书里的每个字了,但已经不重要了……这本书失去了意义。” 宋伊人缓缓开口,“佛门所谓‘断执念’,可能便是如此吧。” 具行死在执念之上。 谋划小雷音寺,禅律之争,窃取愿火。 终究是一场空。 朱砂认真点头,道:“公子,我听不懂。” 宋伊人咧嘴笑道:“我胡乱瞎编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都笑了,朱砂看着宋伊人那张滑出血口的面颊,笑着踮起脚尖,拿自己袖袍口子替他擦血。 宋伊人则是认真抱住了她。 然而头顶一阵轰鸣。 一块巨石轰然坠落,砸在高台之上,宋伊人皱起眉头,抱着朱砂,在女孩反应不过来的讶异声中横掠飞出,脚尖踩踏道台,躲开了这片坠落的大石,两个人的头顶,接二连三的大殿穹顶柱石开始了崩塌。 宋伊人和朱砂的境界早已破开十境,就算整座悟道山崩塌,也伤不到两人。 然而“云雀”还在擂台之上。 宋伊人搂着朱砂的细腰,怀中女孩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想法,先沉声提醒道:“神魂争斗,不可强行拽离肉体,否则后果相当严重。” 宋伊人咬了咬牙,从袖袍里抖出一张符箓,掷向空中,击碎一块硕大砖石。 整座大殿都开始了崩溃,存在了百年之久的悟道山大殿,此刻雪崩一般,两人在此刻能做的相当有限,躲开巨石之后,悬在空中,看着身下那片道场的方向。 云雀,道宣,神秀,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两个人的神情有些难看。 然而……废墟的死寂之中,传来了一道轻微的声响,掩盖的砖石忽然有一块自行弹了起来,高高弹起,露出了“金光屏障”的一角,紧接着一块又一块的砖石,如沸腾一般炸裂,露出了一方完整的金光屏障,一根插入地面的禅杖,散发出不可撼动的金刚光芒,笼罩住狭窄空间里的三个人。 单手按住禅杖的律子,神情相当“难看”。 这种难看,是受伤之后,外人看过去觉得很不健康的难看。 此战的结果。 出来了。 …… “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宁奕说他是一个很特殊的人。” 宋伊人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喃喃道:“我还以为,只不过是个天赋异禀的少年,我没有想到,他竟然要来浴佛法会争‘魁首’。” 朱砂也喃喃道:“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真的做到了。” 金光一缕一缕绽放,将破碎的石粒全都抖落,溅开。 露出了道场内完整的一幕。 云雀的面容煞白,像是一张灿纸,少年单薄的身躯,笼罩在温暖的金光之中,逐渐由颤抖变得稳定。 最终他睁开双眼,看着与自己同时睁开双眼的神秀,禅宗最天才的那位妖孽,嘴唇鲜红如血……然后真的溢出了鲜红的血。 不仅仅是嘴唇。 神秀的眼眶,头顶,鼻腔,全都溢出鲜血……七窍流血,而且脚步虚浮,他仅仅向前迈了一步,身体就变得不再协调,根本无法去前行,必须要闭上双眼,才能勉强维持形态,不至于像个麻袋一样,重重跌倒在地。 至于“离开神魂之境,直接格杀云雀”的念头,此刻也完全落了空。 他根本就无法做到出手。 因为头顶的上空,两道不弱于他的气息已经降落。 朱砂一只手按在眉心,从“近水楼台”里取出了一件金灿宝器,那是一圈泛着金光的绳索,名为“捆麒绳”,平时无法捆缚神秀,但此刻的禅子,是一个在神魂之争中受了重创的失败者,根本无力反抗,朱砂松开手掌,“捆麟绳”便倏忽掠出,放大一圈,接着陡然收缩,将神秀捆倒在地,真的如一个麻袋。 禅子痛苦的闷哼一声,但并未开口。 一个字也没有说。 宋伊人注意到朱砂点落手指的时候,“近水楼台”的气机似乎有些受损,他不动声色的掩盖过去。 之前大殿外的那一战……想必朱砂也受了伤的。 连小洞天都裂开了。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宋伊人吐出一口气,来到了师兄的身旁,他蹲下身子,声音复杂道:“师兄,何必如此?” 神秀笑了笑。 他轻声道:“净莲,若你还认我当师兄,不如此刻杀了我吧。” 宋伊人摇了摇头。 “我不会杀你……你现在是禅宗的罪人,禅律之争,背后还有诸多疑点,此事兹了,就随我回灵山领罚吧。” 神秀睁开双眼,看着净莲的面容,整个世界重叠又模糊,他轻声道:“此事……兹了?” 神秀有些嘲讽的感叹道:“此事不会兹了。你杀不杀我,这里的所有人,今日都会死。” 宋伊人皱起眉头。 一圈一圈荡散的气机涟漪,传递到悟道山顶,导致之前那座大殿崩溃的气浪,再度传来。 云雀,律子,朱砂,包括宋伊人,都下意识抬起头来,望向头顶。 那座裴灵素改造之后的大阵,冰冷的光柱,一点一点被漆黑古门所压过。 威压扩散。 愿火缭绕。 古门上的那张面孔,半是悲苦半是喜悦的张开了狰狞之唇。 神秀也半是悲苦,半是喜悦的笑道。 “门……要开了。”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裴家剑藏 “门……要开了?” 宋伊人的声音有些恍惚。 东境的窃火计划,成功在小雷音寺实行,所有的愿火,此刻都浮现在悟道山顶,汇聚出了这座古门。 之前在大殿之内,只感到一股巨大威压。 此刻亲眼目睹,方觉此门玄妙,浑厚……以及万分“邪异”。 浓浓煞气,黑云压山山欲摧。 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站在古门之上的黑袍修行者。 一位面容极其俊美,神情又极其冷漠的年轻男人。 …… …… 生字卷轰然卷开。 磅礴生机从眉心挤压而出。 一圈圈的漆黑长线,被执剑者的浩然剑气直接扫荡开来,宁奕身体四处破碎的伤口,在一呼一吸间便极快的痊愈,他以“生字卷”挣脱了火灾的压制,整个人脱掠而出,虚空之中再度射来黑焰,这一次宁奕没有再落入圈套,手起剑落,细雪直接劈开疾射面门的“地狱火”,不仅如此,剑花翻转,剑气围绕着“风灾”脖颈旋转一圈,那颗饱含着愤怒和惘然的头颅就此跳了起来。 身首分离。 剑气入体。 宁奕早就有着杀死“风灾”的力量,而他一直按剑,就是要等待真正的幕后之人。 他如今杀死琉璃山五位灾君之一……然而站在古门上的黑袍年轻男人,眼中连一丝波动也没有产生,只是极致平静而且冷漠的注视着自己。 那扇地狱火凝聚的大门,镇压着悟道山新的阵法。 改变了落雁阵根基之后的“风雪原”大阵。 坐在阵法中心的裴灵素,在完成大阵勾搭之后,站起身来,伸手触摸奇点,下一瞬间便来到了宁奕身旁,两个人并肩而立。 丝丝缕缕的地狱火焰,在两人的四周浮现,轮转成一团漆黑火圈。 一扇高约两丈的狭窄古门,在火焰的火圈之中浮现轮廓,那位站在古门上的黑袍男人,一步踏出,便跨越了一大片看见,来到了火圈之中。 在星君境界便可以施展“打破虚空”的术法。 这需要极其强大的体魄。 如果没有意外,“火灾”突破成为涅槃的那一刻,也会成为拥有世间极速的那一批顶级修行者……世间极速这四个字,说易做难,必须要拥有打破虚空的手段,在以往的岁月里,哪怕大隋涌现出许多惊艳的天才修行者,能够做到的终究只是少数。 星君境界,能够在照面距离之内挪移。 而涅槃境界,则是真正可以在两座天下之间来去自如。 这就是火凤出关,妖族震动的原因,灞都城多了一位新晋的涅槃,准确的说是多了一位新晋的顶级涅槃,单单凭借“世间极速”这一点,火凤就可以碾压龙皇殿的那几位年老妖圣。 可惜火凤遇到了北境长城的沉渊君,首战便就此偃旗息鼓……但如果换了他人,早已经如“白海妖圣”一般,被沉渊直接斩于刀下。 最终的沉渊,乃是与“白帝”硬撼,而且“全身而退”的存在。 一位新晋涅槃,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可见沉渊君这些年所藏极深,火凤遇到他而不敌,不算丢人。 世间极速,也有多种。 火凤是仰仗血脉天赋,加上“先天灵宝”天凰翼。 沉渊君是“飞剑标记”之术。 白帝则是纯粹的执掌神通,压缩空间,缩地成寸。 而根据宁奕的观察……这位臻至“完美道体”的火灾魔君,能够做到一瞬跨越百尺,是以自身的“火焰”之力烧出两扇门户,等于打通了两地空间,这样的一种手段,似曾相识。 宁奕思忖了片刻,然后找到了答案。 在长陵,那位守山人,悟出的意境,也是这般用法。 据说韩约曾经数次挑战守山人,只不过每一次都输得极惨,当初宁奕还在惊讶,为何这位琉璃山主屡败屡战,这实在不像是自己所熟识的“韩约”,现在他有些明白了……甘露是在不断的偷学,自身的琉璃灯芯之中有无数替身,而功法修行则是各类驳杂,他几乎可以肯定,火灾这里的“空间手段”,乃是拜韩约所赐,他动用“后天道胎”的大道长河去推演,两条道境的原始气息几乎如出一辙。 韩约挑战守山人,即便明知不敌,仍然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世人都以为甘露先生不服输,想与守山人争星君境界的第一。 但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 他想登长陵,想临摹大隋无数年来的意境石碑,被守山人拒绝……于是他便借着一次又一次的对决,窃取了守山人的道! 这才是韩约的真实意图。 窃道! 一圈漆黑幽焰,围绕着火灾,从远方看,俊美魔君的背后是一扇悬浮天地间的沉重古门。 在火灾的眼中……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古门了。 而在门开之前,他要先动手,解决两个琉璃山的祸患。 “蜀山宁奕,紫山裴灵素。” 他端详着距离自己约莫数丈的年轻男女。 大隋最负盛名的两位剑仙,也是世人眼中公认的“神仙眷侣”……自宁奕拜入蜀山,被曹燃亲自推上星辰榜榜首之后,他便真正进入了大隋年轻人的视线之中,许多崇拜新任蜀山小师叔的剑修,根本不知道,宁奕先前在西岭艰难求存的那段岁月。 蜀山小师叔,很久之前是西岭踏着草鞋的穷苦少年。 将军府的遗女,紫山未来的山主,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个栖住在菩萨庙里的落难少女。 他们两个人的故事很简单。 四个字。 同生。 共死。 裴灵素的袖袍间,无声滑掠出一截青铜剑尖,这柄三尺飞剑,笼在袖袍之中,并未被裴灵素以手掌持握,锈迹斑斑,但此刻明亮起来,暗红色如流火的光华在剑身纹路之间来回流淌。 “野火”平时不动用时,便贴在袖袍内,作为大隋杀力最强的先天灵宝,剑器本身已经开启灵识,一点灵识经历“太宗”“白帝”两战,受了重创,但仍然强盛。 若裴灵素突破涅槃境,凭借此剑,加上剑藏,大有可能重现当年裴旻的剑仙风采。 如今只是星君,即便是“先天灵宝”,也稍显不足。 这缕剑气,被火灾敏锐的捕捉到了。俊美魔君笑而不语。 裴灵素另外一只手,则是握住腰间“稚子”的剑柄,这把剑品秩同样臻至顶点,叶老前辈的稚子,比起宁奕似乎更喜欢丫头,离开北境长城便一直由她戴在身上,稚子藏在鞘中便不露锋芒,丫头单手按在剑柄之上,看似随意,但拇指已经将剑柄推出一截。 锋芒逼人。 火灾仍然在笑。 他望向宁奕。 宁奕面无表情攥拢细雪。 又是一件顶级宝器。 “你们道侣二人,好东西真不少。”魔君轻声感叹,道:“怪不得我家先生一直想要杀你,宁奕,杀了你,还有裴旻的女儿,估摸着大隋天下,一半的名剑,都能入我琉璃山榖中。如果没有猜错,这小丫头的眉心里还有一座剑气洞天,我听闻裴旻喜爱收藏宝剑,那洞天里藏着数不胜数的飞剑,宝器……当真如此?” 裴灵素面带微笑道:“你想见一见?” 火灾笑道:“我想见一见。” 话音落地。 他的面前忽然涌现出一大片剑芒。 一般来说,开启某座“洞天”,会有一个明显的“抬手”动作,譬如刚刚朱砂在悟道山顶与风灾对决,之所以能够一度顶着落雁阵对抗风灾,是因为她动用了直接开启“近水楼台”的符箓,加快了释放法器的进程……而以前的裴灵素也一样,发动剑藏,需要以手指按压眉心。 而现在不需要了。 裴旻的“剑藏”,本身就是一大杀器,是这世上所有洞天之中开启速度最快的,没有之一。 只要修为够高。 只要与洞天内的剑器足够熟悉,能够直接产生共鸣。 裴灵素在天都剑行侯府的时候,日日取出飞剑,擦拭,悬挂,触摸,回到风雪原闭关的时候更是如此。 养剑千日。 用剑一时。 火灾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没有想过会有这么迅猛的“飞剑”袭杀,那道洞天就在自己咫尺面前张开,璀璨的剑芒先是一缕,接着便是百缕,千缕……他以前在琉璃山的时候,修行过剑术,也见识过“养剑人”,数十把飞剑环身,已是气象不俗,每一把飞剑都需要与主人心神关联,而上百把的飞剑,则是巍然大成,飞剑首尾相连,便可凿山开河。 他曾经想过,飞剑多达千柄,会是如何。 修行剑道,抵达星君圆满之境,那位神仙居的大客卿姜玉虚,应该能够做到。 毕竟是极限星君。 这样的人,世间已是极少数的凤毛麟角。 他没有想过,会有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子……能够做到这等境界。 “千剑……不……” 火灾愕然的声音,瞬间就被剑光淹没,剑气之磅礴,如一片沧海。 不止千剑。 数目已达万余。 还有更多。 裴灵素的背后,浮现一尊古老的红衫男子背影,而男子的背后则是山水洞天,自成世界。 小衍山界与剑气洞天融为一体。 这才是完整的,裴家剑藏。 数万把飞剑,浩浩荡荡,掠出洞天。

正文 第八十二章 珠联璧合 悟道山脚,飞剑如决堤山洪,汹涌澎湃。 一袭黑袍,艰难在飞剑山洪之中挣扎,火魔君抬起双手护住面颊,噼里啪啦的剑光在掌背炸开,他闷哼一声,双脚踩住大地。 他的掌背被剑光斩出一道道豁口,鲜血飞溅。 火灾万分讶异。 一位小小命星,竟能伤到自己! 而他抬头看去,在无数剑芒之中努力眯起双眼,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剑藏和小衍山界糅合,背负双手的红衫男人高高坐镇山界上空! 单单是这袭红衫,便让火魔君肝胆俱裂。 “裴旻?!” 裴旻怎么会还活着?! 火魔君的魂魄几乎都要被那袭红衫吓破了,越是境界高深的修行者,越是知道当年裴旻的恐怖之处,这位大剑仙在北境长城与凤鸣山的交界处大开杀戒,灰界流血漂橹,妖族伏尸数万。 裴旻生前最痛恨的,除了妖族,就是鬼修。 这位大将军还放话,平定北境之后,会肃清内患,将大隋境内鬼修通通驱逐。 吞狼驱虎,死于皇都。 裴旻死在天都城,死在了那位陛下的手里,这个讯息绝不会有假! 火魔君迅速镇静下来,他仔细探出神念,发现那尊红衫如神祇的中年男人,只不过是一尊虚影,空有威严,只不过背后的那座山界,还有无数飞剑,却是实打实经过了锤炼,带着不属于命星境界的杀念。 琉璃山疯狂搜刮着宁奕的讯息。 即便韩约和二皇子权势滔天,手眼遍布大隋四境,但还有些事情还是无法知晓……譬如天海楼那一战的最终情况。 沉渊君对阵白帝。 这消息,只有沉渊,楚绡,还有宁奕几人知晓。 至于琉璃山……别说琉璃山了,就连天都皇城的太子殿下,都不会知晓此次禁忌之战。 所以……火魔君并不知道,沉渊君,紫山山主曾经二人联袂,对决妖族白帝。 他也不知道,这场厮杀之中有一枚相当重要的筹码。 就是裴旻的残念。 人之已死,剑念犹存。 一缕剑念,庇佑弟子沉渊君,在此战之中保得性命。 “不是‘裴旻’,是唬人的……”火魔君恢复了冷静,他在飞剑洪流的中心,远方剑气洞天之中飞掠而出的剑器,如一条长龙,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入其中,这位臻至完美的星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命星境界的修行者压制。 他吐出一口气。 脑海中迅速开始了盘算。 “裴灵素是将军府的遗女,北境对她的保护太好,琉璃山的情报相当有限……但我记得,桃花曾经递交过一份卷轴,在罗刹城遇到疑似‘涅槃’的剑仙修行者。” 在宁奕初入天都,参加天神高原狩猎之前。 那场雨夜。 东境的三灾四劫,就已经盯上了尚未崭露头角的两人。 火魔君当时不在天都,但他知道,那一夜甘露先生的“书生肉体”几乎被摧毁殆尽,而桃花也付出了极大代价,桃花身上的伤势,不像是某位涅槃强者所为,更像是先生的降怒。 他特意去调查了卷轴,小心翼翼追查真相,发现那一夜罗刹城出现过的,就是宁奕身边那位默默无闻的“小婢女”。 桃花和山主都吃了大亏。 当时裴灵素的将军府身份隐藏极好。 但现在已经水落石出。 火魔君攥拢掌心,默默打定主意。 “就算是裴旻残象又如何?此次出关我已破境,这缕残象绝不会抵达涅槃境界,有何可惧?” 冷笑一声。 火灾抬起一只脚跺下,大地震颤,被这一脚直接踩出数十丈方圆的蛛网,土石飞溅瞬间便被无形气机震碎,化为熔火烈岩,如一道通天龙卷,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举手投足已有异象,黑袍年轻男人抬手向下按压,火龙卷裹挟着剑气洞天里数之不清的飞剑,从高空俯冲。 宁奕开始奔跑。 他单手握着细雪,剑尖在地上擦出火光,油纸伞看似轻盈,但此刻宁奕此刻的奔跑姿态并不轻松,看起来更像是拖着一把沉重的古刀,刀锋随人一同奔走,风雷势头愈发鼓荡,刀身也愈发沉重,先是单手握剑,再是双手拽拉,只不过双脚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因为用力渐大的缘故,宁奕一边肩头低矮,身子前倚,最终几乎平行于地面,整个人如一只利箭箭镞。 剑尖之下如藏龙,龙脊连绵,起伏破土。 “啪”的一声! 踏地! 高高跃起—— 这一剑不是砸剑。 砸剑是从天而降的坠落。 这一剑是升龙。 一道老龙怒吼之音从地底崛起! 剑锋离开地面的那一刻,细雪的剑光真的掀起了一道磅礴如龙的浩荡风雷,宁奕不像是自发跃起,更像是地底涌出的剑气将他支撑而起。 剑气龙卷与火焰龙卷相撞—— 一道沉重的轰鸣! 宁奕持剑坠落在火魔君的头顶,狠狠斩下,细雪切入火魔君的肩头,这位魔君极其托大的没有避退,而是抬起另外一边肩头,五指按向宁奕面门,试图以伤换死。 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星君境界几乎走到头的肉体,竟然被细雪顺利切开,而持剑的宁奕极其狡猾的选择了掌心发力,将细雪推出,同时借力后撤,不与火灾硬碰硬。 火魔君喉咙一声闷哼。 他双脚踩在地上,被剑气推动,后背朝地,几乎跌倒,一人一剑瞬间分开,如流行逐月,他转身便深伸出大手,去抓宁奕脱手推出的“细雪”。 “飒!” 驭剑指杀法门催动,细雪自行迸发剑气,贯穿火灾肩头之后调转剑尖去而复返,重新凿穿他试图攥住剑尖的手掌,经过霜纹钢重新锻造的蜀山传承之剑,再加上执剑者的剑气,跨越了一个大境界,击穿了火魔君的体魄! “砰”的一声,血雾炸开。 火灾皱起眉头,虽有痛苦但立即被压下,他有些讶异,这种驭剑术法,一推一拉,对身体负荷极大,一般修行者无法动用,即便是剑修中最天才的那部分,选择此术,也会有“间歇”之期,而宁奕出手,气机流转毫无堵塞。 他盯住“细雪”,那抹白色剑芒穿透自己掌心掌背向远离方向掠出,最终落在一女子之手。 火魔君捂住胸口肩头,幽幽站定,漆黑火焰在伤口处燃烧,破碎衣袍之下,血肉恢复白皙。火灾面色恍然大悟。 裴灵素握住宁奕的细雪。 宁奕缓缓落地。 两人并肩而立,体内气机,体外剑意,几乎圆融相同,没有堵塞。 包括裴灵素的“小衍山界”,这座庞大洞天的力量,也没有吝啬,均匀分摊在两人头顶,当并肩站立之时,那袭漂浮的大红衫则是挪移了些许距离,在两人中间显化。 “还真是道侣啊。”火灾笑了笑,道:“飞剑之术,也可两人共同驾驭,怪不得刚刚那一杀如此玄妙,气机没有丝毫犹豫。” 合击之术,阴阳之道。 剑修之中,不少修行者结伴出行,动用“阵法”,便是这个道理,最为出名的就是小无量山所向披靡的“大衍剑阵”,剑修合力,开山辟海。 而大道至简,最终拆解,剖析,一阴一阳不过两尾游鱼。 一男一女,最是登对。 宁奕和裴灵素自幼一同长大,历尽苦难,同生共死,慢慢心灵相通,直至如今剑境平等。 在两座天下之中,捡出惊艳剑修,又数他们二人资质最为靠前。 叶长风曾经感叹过,宁与裴是最适合修行“合击之术”的材料。 两位剑仙。珠联璧合。 而天才是不需要老师的。 早在遇到叶先生前,天都的几次厮杀之中,宁奕就悟到了自己和裴丫头之间相互交融的“道”。 如今。 细雪稚子野火,还有剑之洞天里数之不清的飞剑,都是二人“共享”的剑器。 四周的火焰,升起一道道的阵纹,霞光,剑气快速回掠。 火魔君慢悠悠松开按住肩头的那只手,伤口复原,气机无碍,不小心在两位晚辈手上吃亏的大魔头,轻声笑道:“不愧是大隋最强的天才,这样的人,杀起来才有趣。” 宁奕微笑:“我有一样东西,想请你看一看。” 火灾提高音量“哦”了一声。 他的脚底,升起了一缕剑意,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无数剑意,如笼牢一般勾搭而起,将他锁在其中,悬而不发,丝丝缕缕如游鱼。 火灾双手环抱,感慨道:“阵法。” 宁奕很是客气的补充道:“剑气阵法。” 对宁奕了如指掌的火灾点了点头,笑眯眯道:“我知道的。小诛仙阵。” 在火魔君直接报出阵法名讳之后,宁奕的眼神不可避免的阴沉了一下,这门剑阵的杀力极其强盛,他与裴灵素二人联手,可以越过一个大境界对敌,历来如此……而面对“小诛仙阵”如此坦然的对手,琉璃山的火灾是他所遇到的头一个。 火灾幽幽道:“我也有一样东西,想请你们看一看。” 裴灵素皱起眉头。 宁奕的心头忽然浮现出一抹不祥的预感。 火灾抬起双臂。 “轰隆隆——” 天边响起雷声。 黑云阴沉,却无雷光,有的只是磅礴吞吐的火海,还有那张庞大的怪异面孔。 那张怪异面孔,一半悲苦的面颊缓缓扭曲,露出了一个欢欣的笑容。 两瓣笑容对在一起的时候,穹顶响彻着沉重的呼吸声音。 酝酿已久的漆黑古门。 缓缓开启。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杀我的原因 沉重古门开启的声音,在穹顶拉响,声音并不悠扬。 相反。 门开的声音,像是锯子在拉扯骨骼,低沉且刺耳,穿透血肉肌肤,直入灵魂的最深处。 这道响起的长音笼罩在鸣沙山的上空。无形的音浪滚荡下来,浩袤山区,一片片密林,惊起一片片尖啸逃窜的鸟潮—— 天穹被黑羽和阴云布满。 悟道山的异变,因为“落雁阵”笼罩的缘故,一直没有扩散,直到具行死去,由裴灵素改造的风雪原阵法光芒击碎护山屏障,才有人发现这里所掩盖的“异变”……那扇古门开启之后,汹涌烈焰落在山顶,这一切的异象吸引了方圆数十里的目光。 有人惊恐的望着空中,此刻在鸣沙山内的“苦修者”,有本殿的沙弥,年轻的僧人,还有闻小雷音寺之名前来拜访的参观者……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恢弘且黑暗的一幕。 “那扇门……是什么?” “古梵经里说世界终有末湮之劫……” 方圆数十里,目睹这一切的上万人心中迸发出无数念头。 世间愿力如浮萍,难以细究根源,捋清缘由……而归根结底,真正能够促进“愿力”诞生的,就是人的念头。 这一道道“念头”的浮现,就是愿力的根源。 …… …… 宁奕的瞳孔不再是纯粹的黑色。 执剑者的剑气在两袖袖袍内翻滚,他的眼瞳浮现出一缕神圣的金灿颜色,年轻男人抬起头来,他的眼中所见,除了漫天的黑焰,还有无数缕纤细如雨水的“愿力”,像是时间回拨,从地底拔地而出,如雨幕倒着泼洒,垂落返回穹顶。 他望向火魔君。 火圈缭绕一圈,在这团火海之中,只有三人,所有的景象都被愿力之火抹除,哪怕是掠入此地的神念,也不可窥探。 声音同样如此,凡是接触到愿力火苗的物事,将会被直接焚烧。 火灾醇厚的嗓音在火海里响起。 “宁奕……” 年轻的魔君,背后是一扇通天张开的巨门,无数黑焰和愿力汇聚,逐渐在巨门上空凝聚出一朵黑色莲花,随着这朵莲花的凝实,他的气机也开始增长起来。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火灾的境界已经拔高到了星君的顶端,以他的境界,如果再前进,便是要破开那道“门槛”。 涅槃。 对鬼修而言,涅槃是一个不可望也不可即的事情。 若接触光明,便焚为灰烬。 之前做过的种种罪恶,都将成为引发雷劫的因果。 火灾的神情一片平静,甚至还带着不属于自己应有的“悲悯”,他放开了压制,任凭自己气机沸腾,撞破那道禁忌门槛,同时缓缓道:“琉璃山一直觉得你是心腹大患,成长速度太快,如果不杀,未来必会给琉璃山带来灭顶之灾……但我跟他们不一样。” 宁奕笑道:“哪里不一样?” 火灾轻声道:“你就算没有招惹琉璃山,我一样会杀你。” 顿了顿,开门见山道:“因为你是执剑者。” 火灾并没有避讳另外一个人,相反,他瞥了一眼裴灵素的神情,看到后者面无波澜,正好印证了自己的想法,火魔君微笑道:“宁奕啊宁奕,我猜得果然不错,你把这个‘秘密’告诉裴旻女儿了…… 难道你不知道,历代以来的执剑者,都是孤独至死?执剑者的身边,绝不可有第二个人知晓他的真正身份。” 宁奕轻描淡写道:“我永远不会瞒着她。” 他的眉头却蹙了起来。 知晓“影子”存在的是极少数。 知晓“执剑者”存在的则更少! 他当然知道火魔君的意思,自己的身份,必须要保密,一旦泄露,对身边的人来说,只会招来灾难。 如今,他只对了叶老先生,还有丫头坦白…… 火魔君笑道:“事到如今,死局已定,就让你做一个明白鬼。这场‘借火’计划,并非韩约授意,自你回归大隋之后,便有无数杀局在等着你,对那些站在大隋天下高处的大人物来说,你从北境长城离开的消息不是秘密。” 宁奕默默握拢双拳。 他默念着火魔君的话。 从回归大隋那一刻起,便有无数杀局在等着自己…… 其实宁奕早就猜到了会发生什么。 天都政变前,他已在大隋树敌无数,隐约有着“举世皆敌”的意味,哪怕各座圣山剑修子弟如今对“宁奕”之名极其崇敬,但大部分山门的长老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就像是当年的徐藏。 但如今大隋的主人,不是太宗,而是太子。 李白蛟借自己“渡苦海”,离开天都前的那番对话,其实也有提醒之意。 天都不会与宁奕为敌。 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不会与宁奕为敌。 太子的言语之间提到了,希望在未来与宁奕“合作”,至于为什么是“未来”……现在看来,很明了了。 太子预料到了一切。 他想要看到一个足够强大的宁奕。 宁奕平静道:“大隋的高层里,还有多少影子。” 火魔君笑而不语,道:“你猜。” 这句话是个圈套。 而他怎可能轻易上套? 然而这两个字说出口后,火灾的神情便有些变了。 宁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低眉笑了笑,道:“大隋的高层里还真的有影子。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了,单单凭借一个琉璃山,凭借几位灾劫,哪怕有‘借火’的想法,也无法付诸行动,将之实现。” 他望着火魔君,若有所思道:“所以浴佛法会最终牵扯出来的,是执掌小雷音寺的‘具行’大师……整个借火计划绝不是一方授意,灵山有高层被‘影子’玷污了。” 宁奕忽然觉得有些好玩,“我跨越东境闹出这么大的东境,琉璃山不曾追杀我,当初以为是你们太无能,现在看来倒是精妙的一局。韩约真的不曾授意‘借火’,影子找过他,但是他拒绝了影子……所以他眼看着我从东境地界离开,也要忍住不动手,便是要等我入住灵山地界。” 火魔君笑道:“山主是聪明人,大隋人人都想杀你,但人人都怕脏了手,惹麻烦。” 宁奕挑了挑眉,“怕我师姐登门?” “千手虽强,但也有限。”火灾提到这位大隋明面上的三大极限星君,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看起来丝毫不惧,“千手的名字,只能让一部分人望而却步,而即便没有千手,那些人也杀不了你。” 宁奕笑了笑。 这倒是不假。 畏惧千手名号的那些人,纵然对自己 抱着杀念,却不可能真正威胁到自己的安危。 他接过了火灾的话,喃喃道:“紫山山主闭生死关,风雪原大寂灭,此刻与世隔绝,将军府自顾不暇,天海楼一战,北境大伤元气,书院在太子拢和之下,隐而不发,站在中立阶段……现在正是杀我的好时机。” “不错。” “宁奕,你说的很对……”火灾微笑道:“现在正是杀你的好时机。” 远在东土。 无人可援。 更何况,因为两座天下的交战缘故,宁奕背后的几座“靠山”此刻都陷入颓靡之中,太子抽手站在高台之上,时间隔得越久,宁奕越明白当初自在湖长亭对话的深意……李白蛟赠予“渡苦海”,给自己一线生机,便是要看一看,自己抓住这线生机之后,能不能在无数杀念的交织之中存活下来。 大隋棋盘,勾心斗角。 太子也想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隐在暗处,因为“宁奕”这个名字而选择浮出水面。 他当然不会帮宁奕。 自在湖一开始的对话便可以看出来了,伴随着李白蛟对长陵秘密好奇心的消散,以及三年来诸多决策的递落,“宁奕”的生死对他便不再重要……他看宁奕,只不过是看一个人名。 活下来,便有资格再入天都,第二次谈话。 活不来。 那便死了。 死了……便就死了。 宁奕依稀记得,在北境将军府,他与沉渊君曾抽空手谈,聊过大隋局势,当今天都主人。沉渊君对年轻的太子相当忌惮,比起长居宫中的太宗,李白蛟要更加稳重。 太宗是个极度自信,甚至自负过头的人,他年轻之时无往不胜,年龄大了以后便一心只求长生法,庙堂上的权谋在绝对力量的比较之下,已经无法令他生起兴趣。 太宗觉得,自己只要收掌,那么整座大隋便如掌心。 不收掌时,随便掌心的诸位怎么闹腾。 而年轻的太子李白蛟不一样,他的手掌不够大,力量不够强,所以他需要用别的东西来填补这一切……春风阁内万千枝芽在庙堂里开根散叶,蛰浅无声,第四司深藏地底,不动如山,这位太子的手段更加老道阴辣,他把天都城当做棋盘。 众生为棋子。 宁奕看着那扇缓缓倾泻火焰的巨门,脑海里不知为何总是闪过李白蛟负手而立的画面。 太子赠药,是自己返回大隋之后,落下的第一枚棋子。 棋局开了。 那么这一杀,也早就在太子的预料之中了。 宁奕揉了揉眉心,把这些遥远的缥缈的因果抛在脑后。 他轻叹一声,道:“其实……你与他们并无区别。” 火灾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他们杀我,是因为怕我。” “你杀我,也是因为怕我。” …… …… (1,这几日在外地旅游,更新较少,但不会断更。2,纵横的年度盛典开始啦,一直到15号结束,在这期间,每个人每天有1张赠票,这个活动对熊猫很重要,在纵横3年啦,一直没拿过什么名次,这次想争一下最佳作者,目前排在第三,期望也不高,能够稳住前三就好~麻烦大家每天追更的时候,记得投一下票,把票都集中投给最佳作者的那一项,拜谢~)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亵渎与背叛之人 “他们杀我,是因为怕我。” “你杀我,也是因为怕我。” 宁奕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他低垂眉眼,柔声道:“你们怕,如果不杀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宁奕看着火灾,认真道:“会有一天,我将把‘影子’尽数杀死,还大隋一片光明。” 火魔君嘲讽看着宁奕道:“之前死的那位执剑者,也是这么说的。”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长陵之时,他收到了守山人的那封信。 那封信……是母亲的信。 在那之后,执剑者的画卷便对自己打开。 叶长风口中那位神秘而又强大的执剑者……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就是自己的母亲。 行走两座天下,踏遍千里山水,一直没有上一任执剑者的消息。 宁奕很想知道……关于她的线索。 裴丫头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身旁那位的情绪波动,她默默将细雪递到宁奕手边。 裴灵素缓缓道:“他知道线索。他就在这里。” 宁奕接过剑。 吐出一口气。 丫头说的很对……有人知道线索。 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火灾体内的气机不断攀升,这位臻至星君顶端的大修行者,并不急着出手杀人,他如今的境界绝对碾压宁奕和裴灵素二人,即便这两人联手,再加上此地的阵法……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火灾背后的那扇古门倾斜,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他的面容一片平静,眼神满是舒畅,享受着耳旁一阵一阵吹来的和风。 鬼面之门开启之后,鸣沙山间峭壁回荡着炽烈的风声,凡人面颊触碰不会觉得温和,只会觉得火辣,灼烫,这股火焰的温度不高,但触及肌肤,如刺灵魂。 一时之间,飞鸟落,走兽倒。 小雷音寺的修行者,被迫盘膝坐在地上,默念经文,施展护身之术,佛门灵山的防身术法倒是极多,一座座金光钟罩在大地上浮现,如一座座狭隘堡垒,将金光之中的修行者,死死护在其中。 整片大地,灼烧的沸腾声音之后,人声渐熄。 苍莽的孤寂之意笼罩鸣沙山区。 “宁奕。” 火魔君慢条斯理道:“你可知道,我费尽心机,谋求‘借火’,是为了什么?” 宁奕攥拢细雪,不发一言,火魔君不急着动手对自己是好事,论境界,自己如今远不及对方,细雪剑气需要蓄势,小诛仙阵也需要时间……拖延越久,自己胜算越大。 二者。 他的确好奇,既然“借火”的背后不是东境琉璃山,而是影子……那么目的到底是什么? 影子的存在,被列为禁忌,无从获取,无法得知。 宁奕很想知道—— “影子”想要什么。 如果知道一个人想要什么,那么便等同于知道了他的一切。 影子在后山刺杀教宗。 感染将军府的胤君。 东境大泽的千佛塔。 推使东境琉璃山发动借火。 宁奕所经历的每一件,与影子有关的事件……都无法寻探到“它们”真正的目的。 知道一个人的所求,便知道了他会为此做出的下一步。 火魔君平静道:“灵山佛门的远古神话之中,有一位古老的神灵,已被除名。” 他顿了顿,道。 “阿依纳伐。” 宁奕皱起眉头。 裴灵素站在宁奕身旁,缓缓道:“佛门的亵渎和背叛之人,曾经的工匠和机关术始祖,只存在于古梵语经文里不可证实的人物……据说阿依纳伐的信物是一朵黑色莲花。” 火魔君说话之间,缓缓抬起一只手掌。 掌心虚空如火焰焚烧,凝聚出一朵黑色莲花。 黑色莲花。 宁奕眯起双眼,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了……记忆之中的“黑莲”,有着诸多的含义,而在大隋最为人广知的,应该就是东境的标志。 只不过,身为大隋皇族,二皇子不可能与“影子”同流合污。 东境的黑莲,来自于莲花阁的三朵莲花,各取一朵,太子李白麟和东境,象征着三龙夺位。 与火魔君手中的黑莲,不是一样东西。 应该只是巧合……但引起宁奕注意的,是那朵黑莲里翻涌的“信仰之力”。 在密林深处,他见到了漆黑石块堆叠的“祭坛”,秘密隐藏在鸣沙山的老林之中。 祭坛的存在,必然是为了汇聚愿力。 象征着信仰的香火,堆叠到一起……会产生奇迹。 火魔君微笑道:“阿依纳伐是真实存在的。” “他是灵山的先贤,佛门的机关术鼻祖,被世人误解的圣人,以及……无所不能的神灵。” “他是,真佛。” 在这次浴佛法会,愿火破裂,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全都是因为一个人。 小雷音寺的住持,具行。 具行叛变佛门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看到了……真佛。 一道恢弘的,庄严的,如雷霆的声音,在大地的上空炸响。 “我请诸位,见真佛。” 每一位盘膝坐在地上的僧人,此刻都抬起头来,望着穹顶,神情惘然。 一座座金光屏障,钟罩内部发出轻轻的炸响。 无形的力量降临下来—— 这世间真的有“大势”的存在。 而比起大势,更让人觉得惊怖的……是一片片黑色莲花,从燃烧的火焰之中脱离而出,如倒流的瀑布,汇聚到古门之中,最终一尊燃烧着黑焰的莲花宝座,缓缓降落。 从那扇半哭半笑转为两面微笑的古门中落下。 那尊莲花宝座,雕琢的鬼斧神工,即便遥隔数里,依然能够感受到宝座上的纤毫细节,每朵莲花都蕴含圣意,如果离得近些,便能看出,莲花花瓣上雕刻飞天壁画,无数大道,出水露珠在花瓣上翻滚,亦是携带重重玄妙。 黑色火焰的燃烧,并没有丝毫“邪异”的意味……相反,一股极其强盛的,纯正的压迫。 还有肃杀。 这股气机……与律宗律子身上所携带的杀气很是相似,意味很纯,并不阴暗,像是久经沙场的伐折罗,率领金刚厮杀的正气。 一尊圣洁的大佛。 至于大佛的真面容,则是缭绕在火焰和云雾之中。“阿依纳伐……”裴灵素站在宁奕身旁,轻声呢喃,她一瞬间就恢复了清明,皱眉道:“凡人不可直视神灵。” 宁奕的眼神一直澄澈,从未浑浊。 在红山高原,九灵元圣禁区开启的时候,他就记住了这句话。 当时只是中境的自己,在看到了“元圣”双眼的时刻,险些心神失摄,神魂堕落。 然而……知道这个道理的,并且能够做到的,终究是少数。 整片鸣沙山,无数人被天空中的异象所吸引,在火灾的声音响起之后,大部分人下意识抬起了头,然后望向了那扇张开的古门。 于是。 他们便看到了那尊佛。 那尊,火魔君口中的“真佛”。 这些人的双眸,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混沌之中,盘坐在地的金光钟罩,在潜意识里开始了摇晃,倾塌,不再稳固,与此同时,一缕又一缕的金灿丝线,从每个人的头顶天灵盖处,飞掠而出。 裴灵素的神情阴沉下来。 “愿力……” 丝丝缕缕,虽然比不上先前石像破碎所积攒的那些愿力香火,但是这些信仰之力,更像是被人强行拽拉而出,硬生生被拽向了空中的那尊佛像! 这不是自愿的祭拜。 而是强迫的征收。 这就是“影子”费尽心机谋求的借火……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世上最珍贵,最难获取的…… 不是金银不是资源,而是虚无缥缈的愿力。 “阿依纳伐,佛门的亵渎之人,背叛之人。”宁奕轻声喃喃,据他对影子的了解,这种“族群”的扩散方式是精神上的感染,而并非是先天的继承,比如将军府的胤君,在拜入裴旻门下的时候,绝不可能与影子有染,以裴大将军的境界,也不可能被门下弟子的“欺诈”所蒙蔽。 阿依纳伐背叛佛门的故事,在古梵经里有所记载。 那位机关术鼻祖,做出了许多违背常理的破坏之事,最终被佛门处决,除名。 如今看来,与阳平洞天的“胤君”极其相似……这位机关术鼻祖,很有可能是在悟道过程之中,被影子的精神所感染。 还有一个例子。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浴佛法会的事情如果传播出去,那么小雷音寺的住持具行大师,将会成为灵山百年来最大的耻辱。 佛门很久没有出现过背叛之人了。 打碎石像,送出愿火,被鬼修玩弄于股掌之中,丢尽佛门的颜面。 这足以被钉在耻辱柱上很久很久……身为虚云的弟子,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具行法师,一定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载入史册,被灵山的苦修者永远记住。 “愿力,香火,信仰。” 火魔君摊开手掌,他的目光落在那朵黑色莲花之上,看着花瓣一片一片飘落,飞离。 他的眼神相当沉醉。 “这是能够创造奇迹的东西……” 他笑着收回目光,望向宁奕,张开双臂,头顶那片阴翳降落下来,将他笼罩,万千圣光也随之垂落,映照得年轻黑袍魔君面目生光,宛若圣人。 他喃喃开口,语气坚定。 “我会成为这世间,第一个突破涅槃的鬼修。”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欺天之术 “我会成为这世间,第一个突破涅槃的鬼修。” 火魔君摊开双臂,背后的穹顶响起轰隆隆的雷鸣声音。 狂风吹过。 宁奕的衣衫随风狂响。 他推演过这场图谋甚大的“借火”计划……却无法堪破迷雾,追究到“影子”的最终目的。 借走这么多的愿力,召唤“阿依纳伐”降临。 这已经是一件非常疯狂的事情。 但火灾借着这个机会突破涅槃境界,试图以愿力渡雷劫,则是一件更加疯狂的事情。 鬼修渡劫,生不如死。 浩荡天道,决不能容忍这种窃天之人的存活……鬼修是忤逆规则的修行者,天地星辉,道法灵气,若无法沟通无法理解,那么便无法修行,这是世间道理,鬼修以杀伐提炼血肉,强行拔高寿命,这等做法,便是在破坏天地间的秩序。 命星是一小劫。 涅槃是一大劫。 当今天下,鬼修之术,以韩约为执牛耳者。 韩约坐镇琉璃山,一人吸东境之气运,即便如此,仍然久久不敢破境,北境斩龙,天都窃法,皇城领旨,一人集钟鸣鼎秀,可谓是为鬼道之大成者。 鬼修涅槃,可见光明。 但真要涅槃,几近于十死而无一生。 “韩约纵容你来东土杀我,但他绝对不会想到,你会在这里破境。” 宁奕笑了笑,道:“东境鬼修,无一不是虎狼之徒,豺狼之心,一有机会,随时噬主。” 他调侃道:“只不过韩约也不是傻子,他会这么轻松放你离开琉璃山,没有防备?” 披着黑袍的年轻魔君,面带笑容,春风满面,“我与山主说,我来此地杀你,必会为琉璃山清除祸患,不留遗存,为表忠心,我立了誓言,若有违背,五毒噬心,万劫不复。借此愿力,正好破境,以涅槃之境杀你,也不算违了誓言。” 宁奕接过话题,同样笑道:“只不过破境之后,你便是涅槃之身,此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后头顶便连那一人也不会再有了……” 火灾淡淡道:“栖人篱下,总要有自保之策。” 宁奕叹气道:“你就这么自信,觉得能破开涅槃之境?韩约都不敢破境。” “他不敢,我敢。”火魔君抖了抖袖袍,双手逐渐由摊开而收拢,缓缓变成了一个“拢袖”的动作,像是古老儒生揖礼之前的姿态,大袍及地,随风飘摇,拿着极其冷静的语气,一字一句道:“破境之事,道心要稳。韩约做了太多亏心之事,生怕因果牵连。” 宁奕笑得更嘲讽了,“你没杀过人?你问心无愧?” “杀过。” 火魔君抬起头来,望着穹顶,笑道:“但世间因果,自有因果来平。” 穹顶之上,一扇古门。 古门之上,一尊大佛。 那尊大佛从古门的虚空内缓缓降落,一开始的状态相当不稳,身上的黑焰不断颤抖,随时可能裂开,但随着大地上金光钟罩内一道又一道愿力的飞出,大佛身上的气息逐渐趋向于稳定和完美,要知道,佛门灵山修行者眼中的“真佛”,可绝不是简单的“涅槃”境界,远古时代的真佛,据说是拥有着漫长近乎永恒的生命。 换句话说,这尊大佛的巅峰状态……是堪比“不朽”的存在。 火灾站在佛光之下,抬起一只手,远远看去,掌心托着那尊佛像。 “宁奕,我请你见真佛,也请你赴死。” 宁奕握拢剑柄,剑尖斜落,对准地面。 世间因果,自有因果来平。 这是指望真佛来替他挡灾。 “见真佛……” 他面无表情,冷笑道:“真佛哪有那么容易见到?” 鸣沙山小雷音寺,每一年都有浴佛法会,虽说这一次的法会尤其盛大,但是千百年来每一次法会的愿力,都将送往灵山的浮屠窟,在浮屠窟内所“存储”的香火,数目真如汪洋大海。 佛门圣地,自然也不会稀缺祭祀之术。 如果今日鸣沙山的这些愿力,就能见到一尊“真佛”,那么佛门也不至于在当年侵入大隋东境的那场对决之中败地如此凄惨。 大隋天下,妖族天下,单论个人而言,这五百年来所展现巅峰的战力,就是太宗皇帝。 太宗那个时代的大能者,便是这个时代的顶点,被世人所见到的,真正媲美“不朽”的战力,其实也就是天都皇城的皇帝。 像是蜀山的山主陆圣,北境大将军裴旻,这两位被世人所知晓的强大存在,固然强大,但还不够。 天都血夜一战,裴旻死在了太宗手上。 至于陆圣,则是早早就销声匿迹。 宁奕见过太宗,见过白帝,这两位的实力已经登顶,他倒是好奇,火灾口中的“真佛”,是不是真有媲美那两位的伟力……能够做到替他挡去因果。 裴灵素皱起眉头,屈起右手食指搭在拇指指腹之上,凭空做出拨弦姿态,一柄飞剑的剑柄自行掠出虚空,自行搭在她弹叩出的指尖之上,瞬间化为一缕流光,射向火灾。 时间流速都变得缓慢。 火魔君面色如常。 他的面前,如布一座水帘,飞剑射入其中,波纹荡开,层层递进的飞剑,势头不减,但速度却极速锐减,深陷泥沼……最终剑尖高速震颤,就此悬在火灾面前三尺之处。 裴灵素继续拨弦,指尖速度越来越快。 数百柄飞剑,随着“拨弦”姿态,射入火灾面前的无形水帘之中,冥冥之中如有神力,拦住飞剑。 世间印决,阵法,道术,都有容纳程度。 火灾面前的水帘,密密麻麻填满飞剑,剑身几乎都挤在一起,水泄不通,以丫头的视线去看,连这位魔君的面容都无法看清。 裴灵素不再拨弦,神情阴沉,左脚抬起踩地,小诛仙阵瞬间压下。 火灾右手遥遥托住“佛像”,左手挥袍,数千飞剑一兜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声音,呼啸着与小诛仙阵撞在一起。 悟道山脚,一场璀璨的剑气烟花,就此炸开—— 破碎的剑气声音刚刚绽开,一道携带着浓郁杀气的白衣女子身影便持剑冲破风暴。 裴灵素手持“稚子”,一剑劈下! 这一剑,气势之恢弘,丝毫不像是女子所挥。 像是古神挥动大刀。 火灾面前的水帘,裂开一道缝隙。 稚子的落剑之处,几乎没有缝隙的,多出了一抹锋芒。 白衣身旁,多了一位冲破阴翳的黑袍身影。 宁奕一剑戳碎水帘,刺入火灾的身躯之中,执剑者的剑气迸发,浩荡风雷在这位魔君的面前炸开,火灾的面容一阵扭曲,空闲出的那只手攥拢细雪剑锋,狞声道:“执剑者!” 他一只手攥住细雪,掌心传出磅礴巨力,向着一旁狠狠拽拉而去。 宁奕闷哼一声,一只手攥剑不松,整个人被带得飞去,心神感应之下,抬起一只手护住胸口,掌背贴在胸膛,掌心向外,紧接着便是一道低沉的重响,被火灾踹的倒飞而出,后背贴地滑掠,溅出一道悠长沟壑,砸在山体之上。 命星境界以上便很少肉身厮杀。 但一拳一脚,已可开山断流,落在体魄之上,寻常修行者根本抵抗不住。 书院流派走出的驭剑者,遇上鬼修,一定会选择取胜千里之外,绝不愿对决于三尺之内,一旦被近身,拉不开距离,结局便是被鬼修直接打杀! 宁奕是一个例外。 他跌落在地,瞬间便弹起,再次掠至火灾面前,大道长河演化,奔行过程之中无数条手臂从后背蔓延,小无量山,剑湖宫,珞珈山,蜀山,紫山,诸多剑术道法,在短短瞬间演变,宁奕变成了一尊背负千剑的千手菩萨。 “轰”的一声! 火灾的唇角溢出一抹鲜血。 他死死盯住架在自己面前的年轻剑修。 从未有这般不惜命的修行者! 以死换伤! 须知,自己一拳便可打杀寻常命星,这宁奕挨了自己十几拳,却依然活蹦乱跳,这厮不知道是修行了什么功法,或者得了什么大造化,这等生命力,绝非命星可以拥有。 即便是主修体魄和生命衍息之术的灵山星君,也不敢这么与火灾对打! 最重要的是,宁奕挨了一下,还主动来挨第二下,第三下,只为了缠着自己。 千剑菩萨,孔雀开屏,数千把细雪抵在火魔君的肩头,臂膀,小腹,剑尖戳碎衣衫,缭绕黑焰,却无法戳破体魄! 火灾仍然保持着手托远方佛像的字条,僵硬如木雕,对攻至今,他都只动用了一边手臂,一只左手,显然是“破境”与“借火”两道仪式的限制,无法全力施为 。 魔君神情阴暗道:“你真不怕死?” 千剑的屏风之中,一道幽幽的眼神穿透剑气。 “因果业力,寻觅气机,大佛降世,替你遮挡灾劫……待会破境,天道寻不到你,你便以鬼修之身成功涅槃了。” 宁奕一声叹息。 “如此稚嫩的欺天之术,我怎会让你得逞?” 细雪攥拢,说话的年轻男人鼻尖流出鲜血,七窍都是如此,生字卷的生机不断愈合伤口,却有些积重难医,火魔君身旁的杀念不断侵入肺腑,但他始终不曾松开剑柄。 剑尖反而更加坚定的深入了三分。 宁奕笑道。 “我不怕死。” “我只怕你不死。”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追道者 上 宋伊人抬起头来,望向穹顶。 血色浸染的天顶,泛起连绵的银光,龙蛇汇聚的闪逝长线,细如河流,粗壮如大江,白昼亮起的那一刻,整片穹顶如一副银亮的长河古卷。 幽幽的声音,在一片碎石的古殿前响起。 “真佛降临……这一幕真美啊。” 被“捆麟绳”束缚的神秀,挣扎着抬起头来,喃喃自语,眼里倒映着天幕里四射的雷光和流火,风雨呼啸,他阴柔的面庞被雷霆映照的更加苍白。 神秀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抛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净莲,你如果要死在这里,宋雀会坐视不管吗?” 这个问题,让宋伊人的动作微微滞住。 与此同时。 杵着禅杖,裹着大袍,浑身都是鲜血的律子道宣,艰难止住摇晃的身躯,单手按住金光禅杖,掌心合拢覆住杵杖,止住下滑。 他皱起眉头,脑海里闪过一些细碎的画面。 佛门的大客卿宋雀,是灵山真正意义上站在最高位置的那几个人。 哪怕他成为了佛子,也需要很多很多年,才能与宋雀先生比肩。 原因很简单。 宋雀太强大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个人实力的强大。 这位大客卿“捻火”之后直入涅槃,甚至被当初的太宗皇帝请入天都皇宫喝茶,此后便一直坐镇灵山,享受着最高层次的待遇,东土有了宋雀坐镇,这百年来也是风调雨顺,一片太平,灵山本身也有一些“老怪物”们,但年轻的涅槃战力够强,威慑力也够广。 宋雀客卿在灵山动过一次怒。 那是道宣还年幼的时候,他依稀记得,在某个大雨夜,灵山的大阵阵法启动了,剑光通宵,被这位客卿打碎……那时候的道宣还不是律子,年纪稚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他逐渐接手律宗事宜后,了解了那一夜发生的些许“故事”。 时间点是在大客卿送净莲离开灵山。 原因则是…… 有人试图“谋杀”他的儿子。 宋雀在不动声色送净莲离开灵山之后,大发雷霆,搜魂揪出了一角真相,抽丝剥茧的查了下去,一路打杀了灵山许多的修行者,当初直接或间接参与了“谋杀净莲”的苦修者,在这位涅槃境的大能怒火之下,无一逃脱。 大客卿的这一举动,留下了一份案卷,律宗保管灵山所有律法之事,宋雀僭越律宗打杀弟子,虽出于情理并无过错,但仍然引起了宗内一部分人的反感……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权夺位”,在灵山境内,对于宋雀的不满其实早已存在,而且愈演愈烈。 宋雀是一个极其护犊子的人。 比起灵山,他更在乎自己的妻子儿女,亲近之人,这一点并不难看出,但佛门禅律二宗,历代以来的大能者,因为“信仰”的缘故,一切都以灵山为重。 宋雀的“捻火”是一个意外。 也正是这个意外,改变了如今灵山的格局。 宋雀的道侣是当年的瑶池圣女,如今坐在道宗三清阁内的阁老之席,两人都是涅槃之境,互相扶持,地位之深厚,外人根本无法撼动……这一点是利也是弊。 太宗皇帝请两位喝茶。 便是因为宋雀和辜伊人的联姻,象征着道宗和灵山跨越中州的“联手”。 委实太巧,宋雀和辜伊人在捻火坐忘之前便已经心心相印,若是刻意联姻,被太宗皇帝察觉到了“不妥之处”,恐怕在天都皇城之时,就会被当场打杀。 这一点让道宗和灵山,这几年来,如履薄冰。 太宗皇帝连裴旻都是说杀就杀了。 一个由头。 宋雀和辜伊人的联姻,便是太宗动弹灵山道宗的“原因”。 因为此事,这些年灵山与大隋关系变得微妙而且僵硬,太子即位之后,增加了灵山的上供税额,亲自指派了两位客卿,一位常驻灵山,一位奔赴瑶池。 如此意图,已甚是明显。 当这一切的矛头指向宋雀之后,灵山对于这位涅槃的“感激之情”便不再如之前那般。 在灵山的内堂之中,竟然出现了弹劾宋雀大客卿席位的檄文,随后有人附和,这等消息传得越来越广,闹得越来越烈,痛骂贬低宋雀之风一时之间遍播诸峰,甚嚣尘上。 远行游历的道宣,虽然不在灵山,但一直掌握着灵山境内的消息。 禅律二宗的争斗,局势不明朗,他必须要掌握最新的情报,以便于自己判断局势……而“宋雀大客卿”遭遇的麻烦,则是他原先没有预料到的。 在道宣看来,有些事情是碰不得的。 一座圣山,能够站得住脚,便是因为有自己的“顶梁柱”。 而灵山这些年能够站得住脚,是因为有宋雀这位年轻的涅槃,佛门虽然掌握了“长生法”,效仿大隋皇族,安排了几位“老不死”的人物长居棺中,但终究只是一时救火之用,宋雀大客卿一旦离开佛门,那么灵山便是无根浮萍,任人揉捏。 好在大客卿并不计较这些声音。 道宣知道为什么。 一旦一个人站的够高,那么身下的那些蝼蚁,再是如何撕咬,都不重要了。 宋雀先生是涅槃境的大能,只要他的境界尚在,哪怕弹劾的文书堆满整座灵山,佛门也不可能放弃这位活生生的捻火菩萨。 新的捻火者还没有出现。 佛门的那根脊梁柱,就是宋雀。 灵山的高层,没有人会真的认为,他们可以不需要宋雀先生。 除非他们疯了。 而让道宣的脑海震颤,如同被雷霆劈中的,便是这么一个顺延着上个思绪,跳窜到脑子里的的想法。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诞生出这种想法—— 如果灵山的那些大人物真的疯了呢? …… …… 道宣看着神秀那张淋了雨,变得有些病态的面容。 神秀露出了一副有些悲哀,有些痛苦的笑容。 “如果你会死,宋雀会大开杀戒的。” 他的语气冷到了极点,与面容形成协调的映衬,还带着冷冰冰的嘲讽,“我见过当初宋雀杀人时候的景象……那时候送你离开灵山,大客卿就开始动手了,他杀了太多人,灵山的那些大人物,也有着自己的亲人,看重的朋友,还有关爱的后辈,因为你的缘故,一部分人被误杀了。” “宋雀先生是一个很不冷静的人,他能够做到送你离开灵山,再开始杀人,已经是极限了。”神秀低声笑着说着当年的旧事,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但先天道胎的悟性和资质,让他过早的了解到了不属于孩童世界的勾心斗角,“其实那桩‘谋杀案’并没有掀过去,如果宋雀查到了真相……那么具行为什么没有死呢?” 宛若遭了雷击。 宋伊人后背顶着瓢泼大雨,缓缓站了起来,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耳旁雷鸣一般。 自己的父亲,在幼年时候,把自己和朱砂送出灵山……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躲开”诅咒,也是为了“大开杀戒”? 宋雀在灵山大开杀戒? 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情……这些年来,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从未提及,而他和朱砂在天神高原巡猎,偶尔接触到灵山的佛门子弟,望向自己二人的眼神半是畏惧半是躲避,当初本以为是身份地位的差别,直到现在,宋伊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站在宋伊人身旁的朱砂,眼里满是震撼,望向公子,一句话说不出来。 比起宋伊人,她要更了解客卿大人的“护犊”,如果公子在这里出了意外,大客卿真的会疯了的。 宋雀……会再次大开杀戒的。 神秀被捆麟绳扎住,绳子深陷肌肤,整个人佝偻弯腰如虾米,却不觉痛苦,仍然笑出声音。 “浴佛法会开启之时,北境召开会议,灵山正好派遣了宋雀大客卿前往……这场会议持续一个月,此刻客卿大人正在北境,无暇抽身。”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呢?” 他的声音变得轻盈。 语气也变得轻快。 神秀凝望着站在大雨之中的师弟,希望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类似于“惘然”的情绪……但是他失望了。 神秀的眉尖缓缓蹙了起来。 净莲的眼神只是放空了一小会,便很快凝实,他站在地上,一把古刀破损,还有两把,铮铮作响,他双手按住刀柄,蹲下身子,认真看着被捆麟绳锁住的男人。 “师兄……神秀师兄……从小到大,我一直很敬佩你。” 宋伊人沉默。 神秀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宋伊人继续道:“我本以为你是慧心内藏的智者,或是追逐大道的跋涉者……就算都不是,你也是一个谨守本心的苦修者。” “但你却都不是。” “我看错了人,你似乎是一个野心家……一个试图玩弄灵山未来的权谋家。”宋伊人的语气变得有些痛苦,“我认识道宗的周游先生,我不明白……同样身为先天道胎,你为什么会追逐这些东西?” 权谋,人心,难道不是这世上最无趣的东西吗? 他真的想不明白。 宋伊人说完之后,便握住古刀,吐出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师兄若是告诉我答案,我可以给师兄一个痛快……让你在这里死去。” 在这里死去…… 听到了这个声音。 神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他仰头看着自己的师弟,脑海里闪过童年的一些画面。 禅子露出了标志性的温和的笑容。 他笑得有些沙哑。 一道讥讽的反问,在宋伊人耳旁响起。 “为什么我身为道胎……就要追逐大道?”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追道者 下 “为什么我身为道胎……就要追逐大道?” 这道声音在大殿的碎石,断壁之中穿梭,夹杂着雨声,接着便是年轻男人胸膛里沉闷的吐气声音。 像是一头困兽。 “禅律之争……不就是追逐‘权力’么…修行境界与地位有关系么?”神秀盯着宋伊人,笑道:“你如果不修行,地位会有变化吗?太子如果不修行,地位会有变化吗?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去追逐大道……为什么我就不能去玩弄权术……” 神秀的声音提高,穿透雨幕,带着讥讽。 “这真的是一个很愚蠢,很幼稚的问题。” 他的力气有些竭尽了,但说话的声音却没有降低。 “你以为我在恳求你杀死我么?” “你以为我害怕死亡么?” 一连串的反问,随着狂风骤雨,敲打在宋伊人的心间。 他沉默片刻,蹲在神秀师兄的面前,看着师兄苍白清秀又带着狰狞的面孔,这些反常的言语,并不能问倒他。 宋伊人缓缓道:“不用试图掩藏。你跟具行不一样。” “你与‘影子’无关。” 朱砂神情自若。 道宣却皱起眉头,身为律宗的律子,他手握整座天下所有势力的情报,却是第一次听到“影子”这个词,与具行的反叛联系起来,“影子”是某种暗部的名称?亦或是某种“精神”,“信仰”? 律子向着自己的师弟投向目光。 宋伊人面色木然的继续道:“我在具行的身上看到了那朵黑莲,你的身上没有,他不会痛苦不会流血不会死亡……但你会。你不应该相信真佛,也不应该相信‘它们’会给你永生,既然不相信‘影子’,那么你加入这场法会,并且选择推动法会的原因是什么?” 神秀看着净莲,笑道:“当然是为了禅律之争的胜利。” 宋伊人平静道:“那你早就胜了。” 顿了顿。 “七年前,就胜了。” 七年这个词戳到了心坎。 道宣握住禅杖,面色复杂,看着神秀。 七年之前,他远赴孤骊山,便已经落败……那个时候自己的心底就留下了心魔,若是当时神秀把这个消息传开,他的性格断然不可能否认,若是如此,禅律之争早在七年之前便已经落幕。 让律子此刻心生复杂的,是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记得当初对决……你与此刻不同。” 道宣的神情有些恍惚,“你当时放我离开,不传消息,是真的不在乎胜负。我在这七年不断砥砺自身,无数次扪心自问,始终无法做到像你一样道心纯净。” 但今日见面,直至此刻。 他才发现,并非如此。 若是像净莲所说的,神秀是一位追逐“权术”的野心家……那么之前所营造的,都是假象么?从七年前就开始了?这绝不可能。 这七年,在禅子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我一直是个冷漠的人。” 神秀面无表情道:“我是被邵云捡回灵山的孤儿,从未感受过温暖,我对这里只有恨意,我不想看到佛门兴盛,这就是我一直所作的事情……我要颠覆佛门,如果今日你不杀我,回到灵山,我会主动认错,领受大罚,禅宗‘禅子’的身份会保住这条性命,你知道的,总有苦修者会追随我,我接下来的余生,将会致力于引起灵山内部的分裂,动荡,并以看到死亡为最高的乐趣。”朱砂的神情冷了下来。 “我在孤骊山留了部署和计划,以防任何意外,在出发来到小雷音寺前,一切就已经注定好了……如果你此刻不杀我,你一定会后悔。” 神秀与自己的师弟对视,神情平静,“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答案了。” 禅子微笑道:“满意么。” 宋伊人点了点头,并没有拔刀。 “具行勾搭东境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神秀闭口不言。 “东境的借火,与灵山弹劾宋雀有关……这就是佛门默许此事发生的原因。想要逼走宋雀,那么必须要一个足够强大的推动力。”宋伊人盯着自己的师兄,“在送你上路之前,我要知道,这个疯子到底是谁。” 神秀仍然保持着沉默。 而且闭上了双眼。 朱砂忽然皱起眉头,紧接着一步踏上前,她指尖缭绕着星辉,点在神秀的额首,却被一道璀璨的金光弹开,女孩惊呼一声,在短短的数个呼吸之间,禅子的面容变得一片枯败,紧闭的嘴唇溢出了鲜血,而闭上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捆麟绳”束缚之下,符箓阵纹会囚禁经脉,无法做到自尽。 而当神秀身躯瘫软下来的时候,那一圈捆麟绳自行松弛,朱砂陡然明白了一切。 “先天道胎……一开始就解开了捆麟绳……” 所有的对话,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神秀的竭力,愤怒,嘶吼,以及最后的平静,都只是一场表演。 他从没有寄希望于宋伊人拔刀杀死自己。 解开捆麟绳后,便开始无声无息的沟通神海,断绝心脉,直至此刻……迎接死亡。 这位极其年轻而且惊艳的道胎,在呼吸凋零之后,头颅斜斜的垂落在地,衣袖之间飞出片片柔光,生于天地之间的道胎,得世间万物的垂怜与喜爱,而此刻死亡,便回归天地,尘归尘,土归土,星辉归星辉。 霞光流淌飞逝,逆着大雨化为一片青鸟。 宋伊人沉默着伸出一只手,按向师兄的衣袍,却没有按到血肉,只按到了一片质地柔软的衣袍,隔着袍子按到了地面。 灵山之中,极少数的人,档案是神秘保存,而且严禁接近的。 自己当然是其中之一。 律子则不在其中,道宣是一个出身平凡普通的人,在年幼的时候,颇具心机的净莲曾经读过道宣的情报文卷,这位未来律子完全凭借着自身的毅力和血汗,得到了灵山前辈们的赞赏,而“神秀”则不一样。 他藏得很深。 像是一片深海,根本无从挖掘。 神秀的档案是宋伊人都无法调动的绝密……没有人知道神秀竟然是被邵云大师捡回来的孤儿,就像是没有人知道神秀是禅宗为了争夺佛子席位准备的“大杀器”。 他的命运就像是黎明大雨之中晦暗的光明,阴云太大,哪怕是光明本身,也无从看清方向。 神秀最终选择了这条道路。 宋伊人拎起湿透的衣袍,缓缓站起,那件师兄曾经穿过的旧袍,浸染大雨,变得沉重,直觉告诉他,在神秀的故事之中,还有未完结的几个疑点。 他拿着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在心底默念道:“孤骊山……部署……” 有人长叹一声。 声音清稚,而且无奈。 披着麻布衣袍的少年,向着神秀“逝去”的地面方向轻轻揖了一礼,双手合十,念完超度的经文,重新挺直腰板。 云雀看着宋伊人,道:“我虽未入灵山,但听完了刚刚的那些话,也明白了大概……如今我有一个问题。”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远方的古门,大火,还有绵延至山脚下的雷光。 他轻声问道: “如果宁奕先生打输了,那么我们都会死。” 一阵沉默。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如果我们死了,那么宋雀大客卿会非常的愤怒。” 云雀皱着眉头,停顿一下,修改道:“如果净莲师兄死了……那么宋雀大客卿会重现当年灵山的那一幕。” 道宣补充道:“会比当年更加可怕。” 虽然律子不愿意承认,但是那个疯狂的念头愈演愈烈,如今他几乎可以确信……这一切就是针对客卿大人的阴谋。 灵山有人想逼走宋雀。 丧子之痛,便是早早为大客卿准备好的欲加之罪。 朱砂轻声道:“东境借火,火灾破境……如今雷劫之下,我们去了也帮不到宁奕,只是白搭,神秀说的不错,古门开的那一刻,有‘真佛’挡因果,不论火魔君破境成功不成功,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死。” 挡住因果。 火灾退一万步,也可以选择放弃破境,先杀人。 最多这场“造化”消失了。 以星君顶峰的杀力,没有人逃得过这场杀劫。 只不过如今雷光乍现,显然是火魔君所图甚大,既想破境证道涅槃,又想杀了这里所有人,愿火引动古门,真佛降临的时辰有限,此刻不突破,便延误了大好时机。 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雷光滂沱的方向。 悟道山的山脚下,穹顶落雷一片呼啸,已经将那里淹没。 几道雷霆顺着山壁翻滚,如瀑布峭泉,轰隆隆贯穿垂落,气势磅礴,蔚为壮观。 雷劫之力,非人可以抵抗。 云雀有些腼腆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打断了宋伊人的恍惚。 他揉了揉自己的脑门,那里一片光洁,被雷光映照得有些刺眼。 “如果我们都没有死呢。” 道宣皱起眉头,心想如果都不死,那么这一切的图谋自然都是空的。 紧接着又想。 这是什么意思? 火灾破境失败? 麻袍少年的神情有些困惑,有些无奈,最终伸出手指,指向远方峭壁被雷光淹没的一个方向,小心翼翼道:“你们……难道没有看见,有人在那里么?” 顺着云雀手指的方向。 道宣看了过去。 自认为神魂之术不俗的道宣,一直警惕四周,没有发现异常。 而这一看,向来沉稳的律子险些叫出声来…… 雷霆如大海,飞光刺人眼。 而短暂白昼之中,那面历尽雷霆洗刷的峭壁之上,竟然显现出一道青衫身影。 一个鬓发稍白,青袍满是风尘仆仆赶路沧桑的中年男人,伴随着雷光一瞬的闪逝,钉在了那里。 那位大客卿的衣衫在雷海之中飘摇,一只手捏着佛珠,立在胸前,沐浴劫力而站,那串佛珠被雷光不断炸得飞起,但未有丝毫破裂的迹象。 他平静站在雷海中。 眼神里是极致的漠然。 这漠然的目光,就落在雷霆的汇聚之处……那位火魔君的身上。 而即将破境的魔君,对此一无所知。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佛门大客卿 一座千臂菩萨法相,屹立在雷海之中。 这尊菩萨法相的面容并不庄严,更无丝毫佛门玄妙气息,事实上这尊菩萨的诸多装饰,与佛教毫无关联,只不过生出了数目近千的细长手臂,如古老佛宗里的“千手菩萨”。 每条手臂都持握一柄古剑。 千剑开屏,沐浴雷海。 澎湃的雷光洗刷骨髓,开伐经脉,宁奕的黑衫被雷光洗得泛白,本尊的双手攥着“细雪”,剑尖刺入火灾魔君的胸口,穿透黑袍,剑尖四周缭绕着呼啸的黑焰。 这些“愿力之火”,与“执剑者剑气”不断发生碰撞。 沾染了影子的“肮脏气息”之后,本可以与“执剑者剑气”分庭抗礼的愿火,此刻根本无法侵入浩荡剑光之中。 这是一种绝对的上下相克。 凡俗杀不死的。 执剑者来杀死。 宁奕眼神狠厉,他的口鼻不断溢出鲜血,胸膛起伏,黑衫鼓荡又干瘪,气机在体内运转一个又一个的大周天,思绪一时之间如天上仙人坐忘大梦,长眠混沌,又如醉极清醒,运转飞快,同时驾驭千条手臂,展开不同的杀伐之术。 火灾魔君的破境雷劫,伴随着宁奕的大道长河一同降落! “大衍剑阵!” 一道沉喝! 这门古阵术,小无量山不传之秘,需要四十九人,四十九剑才能拼凑而出的剑阵,此刻竟然被宁奕一人演化而出。 不仅如此,剑湖宫的七十二地煞剑诀,珞珈山的三才剑阵,白鹿洞书院的北斗杀法,随着剑气的冲霄迸发,一道一道的琼光从宁奕背后的“菩萨法相”中掠出—— 在大道长河之中,沉浮着一枚一枚的道果。 宁奕后天道胎的觉醒,是从珞珈山的那一夜开始。 周游先生把“种子”种在了长河里。 然后远走妖族。 生根发芽。 正如这世上的因果,因是种子,生长出果,那条意味着“后天道胎”资质的长河,就是催动因果成熟的光阴岁月。 道果成熟,宁奕一人,就是一座山门。 这便是当初生死对决时候的白发道士。 意气风发的周游,便被莲花阁的袁淳先生盛赞过,道胎资质,仙人风姿,哪怕离开道宗,一人亦是一座宗门。 这些圣山长埋宗内的秘密,被周游在三十余载的岁月里尽数推演而出……而宁奕则是极其幸运的得到了这些种子。 然后他没有辜负周游期望的,催动它们在长河里发了芽,结了果。 …… …… 火灾的面前,一片恍惚。 雷劫浩荡,雷声轰鸣,他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太好,晋升至星君之后,他归隐琉璃山,三灾四劫,五灾十劫,一次次变动,他始终坐在琉璃山山主之下的首席位置……在星君境界,已无敌手。 除了那几位“极限星君”。 修行者是个人。 但修行到了足够高的境界,看到的,便不再是拘泥于一处的小“势”。 而是“大势”。 两座天下,太多道统,大隋皇权之下,是不存在超脱的个体的。 强如北境大将军裴旻,依然不能逃脱。 火魔君一直看得很清楚,他从南疆随韩约脱困的时候,便看清了属于自己的“大势”,跟随在东境二皇子身后,有皇权庇护,自己可以不再畏惧强光,可以不用活得畏缩,而在那之后,闭关修行,走到了自己一生修行之路的尽头。 鬼修不可涅槃。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尝试涅槃,便是只有“灰飞烟灭”一条途径。 超凡如甘露先生,也不敢踏出那一步。 那个时候他看到了更大的“势”。 那位存在向自己抛出了橄榄枝……抛给了自己一个能够看得见“光明”的未来。 他找到了那种感觉,当初跟随韩约离开南疆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坚定”,于是他选择了更大的“势”。 雷光坠落,击打在他的头顶。 火灾闷哼一声,发丝飞扬,这道雷霆落在窍顶,并没有掀开颅骨,像是劈砍寻常鬼修那样,直接将其化为飞灰,相反,这道来势汹汹的雷劫,落在颅顶之后便荡散开来,化为无数雷蛇,游曳在火灾的袖袍四处。 火魔君的面容毫无波动。 但内心却掀起欣喜的狂澜。 诚不欺我。 那位“存在”果然没有欺骗自己,只要能够藏住因果,那么天道受到欺瞒,雷劫并不会迸发出剿灭鬼修的强大意志。 自己真的能够活着破开涅槃境! 一声长啸—— 火灾一只手攥着宁奕刺入自己胸口的剑锋,手指指尖翻转,与这件极品宝器的对撞,即便是他的体魄也无法承受,一连串猩红血珠飞溅而出,并不溅远,而是围绕手腕三尺,化为颗颗莹润的血红色宝珠,随着火灾另外一只手的弹指动作,射入宁奕的衣衫之中。 “砰砰砰”的珠玉击打声音。 宁奕前胸肩头顷刻间炸开十几团血雾,而且是贯穿之势,从后背穿透,掠向远方,他的面色惨白如纸,因为剑器连通两人的缘故,从穹顶倾落的雷劫也落在宁奕的身上! 他不能理解,这雷劫为何没有直接灭杀火灾! 那尊大佛遮挡因果,但自己出了剑,逼得火灾也出手,鬼修的气息应当掩盖不住才是。 自始至终,火灾都在“竭力”保持着手托远方大佛的姿态,一开始看起来相当威严,但此刻来看却显得有些滑稽。 宁奕注意到,火灾抬起的那只手,手掌缭绕着漆黑幽焰,虽然不多,但丝丝缕缕似乎刻画着什么阵法,应当是冥冥之中建立了某种联系。 这就是他遮挡因果的手段。 数之不清的剑阵,随着千手菩萨的挥臂,降落在火灾的面前。 火魔君的力量,大部分都抽离而出,对抗雷劫,因为宁奕细雪刺入血肉的缘故,他无法后退,也无法躲避,只能在极短的距离之中,硬生生接下“道胎”的剑阵! 他面色苍白,双脚死死踩住大地,但肩头剧烈摇晃,左右倾斜,不断对抗剑阵,身躯上下,浑身四处,一寸又一寸的肌肤炸裂开来,很快被火焰重新填补,凝聚成鲜活的血肉! “缺乏执剑者剑气……所以打不死么。” 宁奕的眼神阴沉下 来。 因为自己大道长河之中,积累剑法太多的缘故,这尊菩萨法相凝聚出了千条有余的手臂,而如此数目的剑阵,并非是每一把都能接受到“执剑者剑气”的洗礼。 影子……非执剑者,不可斩杀。 这就是火灾根本不在意这些剑气的缘故。 但即便如此,这些剑气仍然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每一次血肉的击穿,破碎,都是意志上的煎熬,修行到了这个境界,火灾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杀力如此强盛的对手。 在他看来,宁奕的确是一个必杀之人。 命星之境,剑修境界已登楼至此。 这个年轻剑修,在递剑的时候,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就像是十多年前巅峰时期的徐藏,专修杀人之术,可以跨境杀人! 但宁奕比徐藏更可怕的地方在于。 他进可杀人,退可保命。 杀人之术已然修至圆满。 体魄浑圆如意,堪比佛门金刚。 身法速度,驭剑手段,神魂法门,每一门可以修行的术法,这个年轻人都没有短板,而且都足以跻身当世前列……火灾刚刚在听到莲花阁宣布宁奕位列星辰榜第一的消息之时,对宁奕的预期最高只是“下一个叶红拂”,或者“下一个曹燃”。 现在来看。 宁奕真的是星辰榜第一。 琉璃山的情报之中,显示谪仙人在“宝珠山”的对决有所异常,若洛长生没死,恐怕在这一点上与宁奕能够媲美。 毫无缺陷,毫无短板的天才修行者。 这座大隋,只有宁奕,敢以命星之境,搏杀巅峰星君! 雷海浩荡。 将两人淹没。 第二道雷霆击落之时,魔君那张阴柔俊美的面容,忽然变得狰狞起来,他的胸膛里迸发出尖锐的长啸。 “是谁!” 宁奕的耳朵被劲风卷过,整个人的神海都快被这道嘶吼声音震碎。 动用执剑者的观想图卷,将神魂坠沉下来。 心湖堪堪恢复平静。 他的神念扫荡开来,在漫山遍野的雷海之中,发现了一道不太一样的气息。 一道飘摇的青衫,衣衫狂舞,身姿却巍然如松。 那袭青衫钉在了峭壁之上。 让宁奕觉得骇然的,是那袭青衫根本不避讳雷劫,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雷海之中,抬起一只手立在胸前,握着一串大红佛珠,圆润珠面流转溅射着清亮的光弧。 宁奕的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断续的画面。 红山高原……妖潮……狮子怒吼。 涅槃境界的大能者。 他看着那袭青衫,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语。 “佛门大客卿……宋雀。” 火魔君的发丝被雷光劈得荡散开来,第二道雷劫,不知为何,竟然远胜第一道,砸得他七窍流出鲜血,这位火魔君抬起头来,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那道早就站在峭壁上的身影。 火灾攥住细雪剑锋,抬起头来,视线还在搜刮着什么。 他高声痛苦喊道。 “是谁!” 宁奕微微一怔。 还有人?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饕餮盛宴的落幕 还有人? 这是宁奕的第一个想法。 他的神念再一次荡开,迅速搜刮着这山壁之间的“存在”,而且在脑海之中开始了推演。 宋雀先生来了。这位大客卿按情报来说,此刻应当在北境的战场,或者在涅槃大能召开的会议当中,抽身来此,显然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不得不说,看到宋雀先生的那一刻,宁奕悬着的那颗心,便像是一块石头落地。 涅槃境亲身至此。 就算是天塌了……也与自己无关了。 这是宁奕在思索时候冒出来的想法,几个呼吸过去,他并没有找到第二个人的存在。 可能是自己境界不够,无法找到“瑶池圣主”的气息? 除了那位西王庙主,他实在想不到第二人还能是谁。 这场浴佛法会的杀机,不仅仅针对自己,还有宋伊人……这是宋雀和辜伊人这两位涅槃大能,唯一有可能离开会议来至此地的原因。 宁奕的念头转的飞快。 不合理。 不太可能是两位涅槃。 一位涅槃的“莅临”,已经足够解决这场动荡……他的神念能够发现宋雀先生,就意味着哪怕算有第二位涅槃,也不会藏着掖着。 宁奕望向那袭沐浴雷海之中的青衫。 中年男人的眼神一片冷漠。 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冰山。 宋雀的目光一直落在火灾的身上,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 火灾的情绪变得极其暴躁,这位星君境界大成的魔君,只觉得自己胸口气郁,一股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他的天灵盖处,缓缓流落鲜血,溢满面容。 宋雀的声音在雷海之中荡开。 “不要以为我不敢动手。我宋雀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就算要不了你的命,我也能让琉璃山里摆满棺材,至于你的那一座,以后就不要躺人了。” 火灾的耳旁嗡嗡炸响。 宁奕一阵恍惚。 他看到火魔君的面容颅顶,开始扭曲,这位瘦削魔君的胸膛鼓起,喉咙也随之鼓起,翻涌和起伏感有节律的传递,然后他“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污浊鲜血,喷溅到宁奕面前,被雪白的剑气灼烧,化为白色烟雾。 宁奕皱着眉头拔剑后掠,背后那尊菩萨同时收剑,千剑随手臂一同收拢,如莲花花瓣合苞一般,既然宋雀先生来至此地,他也无须再与火灾搏杀,收剑之后一阵轻松,但心头仍然留住一股压力。 宁奕退出数十丈外,被裴灵素搀扶落地,面色一阵青白。 与星君厮杀,已是跨境之举。 也就是火灾尝试渡劫破境,无法全力施为,否则宁奕也不敢断然近身纠缠。 他体内的劲气,都快要被抽干。 宁奕幽幽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阴晴不定,盯住火灾……在后者的身上,他竟然觉察到了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 火灾的“身体”里,似乎栖居着什么东西。 宁奕一下子恍然大悟。 他明白宋雀先生那句话的意思……以及所交谈的对象了。 火灾的额首流下殷红鲜血,这位魔君的神情变得痛苦,眼神也由惘然变得清楚,继而转变成为巨大的恐惧。 他双膝弯曲,几乎要跪拜下来,但并不是对着宋雀,而是抬着头颅,对着虚无缥缈的方向,颤声道:“先生……” 东境之中,能够被火灾心甘情愿喊一声“先生”的,就只有一个人。 韩约。 火灾所跪拜的虚空里,并没有任何回应。 宋雀站在峭壁之上,沐浴雷海,他缓缓抬起一条手臂,那串佛珠不需要以指腹去捻,缓缓飞起,并不掠离袖袍,而是如一圈云层荡漾在袖间,颇通心意的自行轮转,佛珠上烙刻的“梵文”亮起。 佛门大客卿的指尖也亮起一抹光芒。 璀璨至极的金光。 遥隔数里。 远方降落的那座大佛,金光熠熠,宝相庄严,随着宋雀指尖的落下,这尊大佛的额首忽然开裂,绽放出一道清脆的破裂声响。 宋雀面目木然,低语道:“阿依纳伐……” 看不出有任何忌惮的神情。 看起来,似乎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他并拢指尖,两根手指“缓慢”按过一道极短的弧线,那座大佛远远的开裂,身体里无数撞击声音回荡,最终无法压制。 “砰”的一声炸开。 连同远天的古门,化为了一场盛大的,漆黑的烟花。 这场野心极大的“饕餮盛宴”,就这般荒唐的落幕,惨淡的收场。 宁奕的眼前,顿时被无数四射的黑焰火弧所填满。 穹顶坍塌,光火四溅,黑夜与白昼颠倒过来,雷海与火海交撞,整个世界都被爆炸的余波撞击……脑海里嗡嗡作响,宁奕唇角微微拉扯,适应了视线的突变之后,神情倒很是平静,他仍然犹有余力的想,宋雀先生的这一指,算不算是印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小雷音寺的这些愿力,根本不足以引召出“接近不朽”的力量。 那座佛像看起来吓人。 但事实上只是“虚张声势”。 不过“阿依纳伐”的确阻拦了因果,但根本没有实质性的战力可言。 一时之间,有些感慨。 这世上的所有信仰……是否都是如此,信仰使人变得强大,但信仰本身并不强大。 佛像碎了,愿力便散了。 穹顶的黑焰如大雨一般坠落,金光钟罩里的东土苦修者们,从“梦境”之中惊醒,他们睁开双眼,正好看到了雷海与火海撞击在一起的绚丽画面……永夜与极昼,那扇古门破碎,无数愿力拼凑再炸开,这股虚无缥缈的力量不会再重归石像,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四散掠往远方,这些苦修者们猛地站起身子,有些人拼了命想要抓住自己的“愿力”,然而根本无用,佛门讲究的“缘”之一字,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愿力缩在石像内。 带着石像,愿力可为一人所用。 石像裂了,缘便尽了,这些愿力再也无法收拢,只能消散这世间。 裴灵素站在宁奕身旁。 她握着稚子,看着火灾双手捂住额首,跪在地上,痛苦到泣不成声的狼狈模样。 丫头轻声道:“饕餮盛宴,狼子野心……” “终究是,一场空。”

正文 第九十章 稚子剑鞘尚在否 借火。 借火。 借了一场白日烟火。 火灾在事前绝对没有想到……这场“借火”,竟然会变成这个结局。 他有许多想不明白的点。 比如。 为什么宋雀可以在这个时候赶到鸣沙山。 再比如。 自己脑海里的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被安下的? 为什么从未察觉,直到此刻,毫无预兆的突然发作,剧烈爆发。 自从修行鬼道,便觉得自己不再畏惧任何痛苦的“火灾”,现在认识到了自己最大的错误……他的神海里像是被人伸入了一只手。 那只手缓慢的搅动。 自己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意志力,在那只手的搅动之下,尽数崩溃。 一道轻柔的,同时饱含威严的声音,在神海里响起。 “跪下!” 火灾双膝弯曲,身体不受控制的,“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这并非是对方强迫的。 而是身体下意识里做出的反应。 堂堂魔君,在这种痛苦之下,连尊严都顾不上了……他嘶吼着,以额首不断撞击着地面,试图减轻神海之中的痛苦。 “先生!” “先生!” 阴柔魔君的面颊上滑落两行血泪,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脊背鼓荡,破开一个血包,一道“畸形”的身躯,挤破火魔君的衣衫,缓缓摇晃着,甩动双臂,从这位年轻魔君的体内“钻出”,“他”并不急着拔出双脚,只钻出上半身,于是这一副景象便显得极其妖异……火灾跪伏在地,完全沦为“坐骑”,两人连接在一起,倒映在黑焰火光里的侧影,像是远古神话里记载的一种名为“人马”的生物。 第三道雷劫劈砍落下。 那座“拦截因果”的大佛,已经被宋雀先前的那一指所点碎。 这世上的“因果业力”,对鬼修逆天而为的“天道杀念”,都随着这第三道雷劫一同降落,站在峭壁上的佛门客卿神情木然,注视着这一幕。 钻出火灾脊背的那道瘦削身影,像是刚刚“睡醒”,缓缓挺起脊背,长发披散,身子骨瘦削到了极点,连男女都看不清……“他”直视着雷霆,下一刻便被坠砸而下的光芒所击中。 宋雀发出了轻笑的声音。 大客卿饶有兴趣看着雷光破散,露出的那完好无损的“身躯”。 “有点意思。” 宋雀给出了一个相当高的评价,“韩约,你要以鬼修之身见光明,我以为只是说说玩的,没想到是真的。” 那道浑身弹跳着电弧,替“火灾”拦下第三道雷劫的身影,淡淡笑了笑,声音亦是雌雄难辨,“大客卿说笑了……我来替琉璃山赔罪。” 宋雀没有拐弯抹角,“借火的事情,我可以忍,灵山忍不了。” 韩约微笑道:“借火的事情,是谁做的,谁自然要付出代价。” 这句话,让他身下的“火灾”,身躯剧烈颤抖起来。 火魔君跪伏在地,发现自己在第三道雷劫的降落之下并没有承受痛苦,立即明白是韩约先生替自己挡了灾劫,心中的感激还没有浮现,便听到了这句如遭雷击的话语。 他抬起头来,满面血泪,“先生……我是来替您杀宁奕的!” “哦……是吗?” 韩约语气并不着急的开口回应,他钻出火灾身躯之后,这具“肉胎”上的血水缓慢滑落,露出了一具完整的,白皙到有些病态,如莲花般的瘦削身子,此刻他伸出一条手臂,掸了掸肩头的碎发,慢条斯理的阴柔问道:“那么……宁奕死了么?” 说话之间,他已经不再向身下投去目光,而是平静的,望向自己不远处。 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 裴灵素如临大敌。 宁奕则是读出了韩约眼神之中的“微笑意味”。 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 他皱起眉头,回想与韩约先前数次相遇的场景,每一次对方都会换一副皮囊,而让他觉得“心悸”的,是那股平静淡然,完全与鬼修不符合的气质。 韩约从不急躁,从不动怒,从来都是“胜券在握”的姿态。 如今面对灵山的涅槃,还有头顶的雷劫,也是如此。 宋雀的头顶,黑云压城城欲摧,愿力汇聚的古门虽然被一指戳碎了,但是“火灾”破境的劫力,却不曾散开,因果密布,劫力凶狠,这天道雷劫只会越来越凶。 韩约替火灾拦劫,是为了与自己说话? 宋雀很想知道,这位在东境号称涅槃之下第一人的琉璃山主,到底有何等能耐。 他背负双手,任凭那串佛珠在胸前翻滚,“借火之外,杀人的事,灵山能忍,我不能忍。” 韩约神情惋惜,伸出一只手,握拳,行了东境的大礼,极其诚恳的道歉,“在下正是为此事来赔罪……事先并不知晓,此事会波及宋家公子。” 宁奕冷笑一声。 好一个态度诚恳。 好一个事先不知。 这也与自己事前猜的没有区别,一旦“借火”失败,韩约便会把这件事情推的干干净净,一切都与琉璃山无关,火灾借火屠戮小雷音寺,自然不会留一个活口。 虽然只是为了杀死宁奕。 但其他的人,在场的,一个也别想活。 宁奕看得明白,宋雀看得更明白。 这位大客卿看到不止是这场浴佛法会,还有更远的东西……他远道从万里之外赶来,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象征性”的无关痛痒的道歉。 他面无表情,不予回应。 韩约轻柔笑道:“更何况……宋公子此刻平安无事,大客卿何必咄咄逼人。” 宋雀摇了摇头,从背后抽出一只手,缓缓抬起一根手指,道:“我要你以本命精血起誓,回答我一个问题。” 韩约丝毫没有犹豫,道:“我可以回答大客卿一个问题,但绝不可能起誓。” 宋雀冷笑道:“那我便直接打死你琉璃山下的本尊。” “我若是害怕此事发生……又怎会来至此地?”韩约笑了笑,仍然保持着礼仪,道:“还是那句话,大客卿得饶人处且饶人,就不要欺人太甚,在下对‘借火’之事,知道的的确不多,若宋先生有问,我必诚恳回答,是真是假,推演一二便可得知。” 宋雀沉默下来。 他抬起的那根手指,正是之前遥遥戳碎“阿依纳伐”佛像的手指,此刻缓缓挪动方向,指向了韩约。 甘露的面容仍然挂着微笑,不为所动。 “韩约这么有底气?” 宁奕的心头咯噔一声。 琉璃山在东境独大……二皇子与太子对立,在新皇坐上真龙皇座确定登基之前,两人在铁律之中的地位仍然平等,红拂河内的涅槃不可因为“夺权”之事,私自改变立场,违背光明皇帝的铁律出手。 这就是太子明明势大,却始终没有对琉璃山动手的原因。 失去了红拂河内涅槃在夺权斗争当中的“倾斜”,太子李白蛟其实并不占据多大的优势,东境已经是一块铁板,鬼修的防线难以攻破,他也不可能直接发动战争……而最棘手的存在,就是二皇子当初选择辅佐自己的“老师”。 韩约在涅槃之下无敌手。 不能请动涅槃境,便无人可以撼动韩约。 哪怕是三位极限星君,依然不可撼动“甘露”的地位。 如今的韩约,就像是当初长陵的守山人。 这便是二皇子最后的倚仗,底牌,如今从他面对宋雀的态度便可以看出。 二皇子仍然有着享受“红拂河”皇族特权的资格,这就是宋雀此刻要压抑怒火,对韩约心平气和的原因……东境与中州的对抗,灵山不想掺和进来,他作为大客卿,更是要注意自己行为举止可能会带来的影响。 宋雀直接打消了逼迫韩约问话的念头,这位琉璃山主态度极硬,显然是在引动自己动手。 他憋了一口气,咽不下去,神情阴沉,“这笔账我宋某记下了,动我子嗣,毁我法会,坏我愿火,记得带句话给二殿下……今日东境危墙不倒,但愿明日后日,日日如此,若有一天,墙生裂纹,我宋雀必会上前,直接踹碎,而且不会给这面墙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韩约忍不住笑了,“记住了,这句美言,一定帮您带给二殿下。同时,也请大客卿记住一句话。” 宋雀皱起眉头。 “大客卿如今是灵山的大客卿,但若有一日不是了,不妨考虑我东境。”韩约淡淡道:“琉璃山虽破,但至少能给您栖身。” 宋雀神情变得很是难看,道:“你什么意思?” 韩约只是一笑,“自然是字面意思,随口一提罢了,先生无须挂在心上。” 说完之后,他转了方向,望向宁奕,笑眯眯道:“活着从妖族回来了啊……不枉我找你三年,很好,看到你还活着,我很欣慰。” “哦,是吗?”宁奕皮笑肉不笑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感觉很不好,看到你还活着,我很糟心。” 韩约满面春风,道:“宁先生要好好珍惜眼下啊,下次见面,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宁奕笑着点头,不以为然。 他只是问了一句话,便让韩约眼底的笑意陡然凝固。 “稚子剑鞘尚在否?” 那位琉璃山主,鬼修第一人,神情阴鸷,换脸一般变得极其阴森,缓缓吐出四个字。 “等你来拿。”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魔头 稚子剑鞘,是韩约最痛恨的物件。 当初叶长风的那一剑,直接断绝了他晋升涅槃的希望。这位琉璃山主被迫对宁奕立下的誓言,让他那迎见光明的大愿,无限期的推长延迟了……若非“稚子”,若非“叶长风”,他又怎会被镇压在琉璃山底,屈尊栖身三尺古棺,长长久久不能见日出。 韩约是个有大宏愿的人。 琉璃盏在手。 他是整座东境,南疆,唯一一个想要拥抱阳光,并且真的有能力做到的人物。 叶长风留下稚子剑鞘,镇压自己。 当初的所作所为,隐约有所指向……那位西海老剑仙想要让继承自己衣钵的宁奕,在境界成长起来之后,亲自取回剑鞘。 这是什么意思? 取回剑鞘,必有一战,其中含义,也就等同于叶长风指定宁奕亲手覆灭琉璃山。 穹顶雷声翻沸。 韩约冷漠的声音在悟道山脚荡开。 “为你挡劫,你不要想多……只不过见了宋雀先生,实在想要叙旧,雷声太吵,我怕坏了大客卿的雅兴。”说话的声音,甘露先生望向大客卿,忍不住笑了,“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我与大客卿就是一见如故的那种人呐。” 宋雀面无表情道:“很可惜我与你不是。” 对于韩约这种人,他本身的厌恶,而事实上再进行剖析,除了“厌恶”之外,还有其他复杂的情绪夹杂其中,这个肮脏到了骨子里的修行者,从不伪装从不假仁假义,把纯粹的自己展现在世人面前……这一点却是其他圣山修行者根本无法做到的坦诚。 有些事情,韩约绝不说假话。 比如他说自己欣赏一个人。 那么就一定是真的欣赏。 憎恶一个人,就一定是真的憎恶。 修行境界低一个头,但现实态度却“平起平坐”的韩约,并没有因为宋雀的否认而闭嘴,他只是很惋惜的笑了笑,万分怅然道:“大客卿,你似乎对我东境、琉璃山,还存在一些偏见,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邀请你好好来参观一二。” 宋雀仍然是那副漠然面孔,“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时候我会把琉璃山大殿拆了。” 韩约伸手捂唇,忍不住的笑,眼里满是期待和欣喜。 他另外一只手轻轻向下按去,整个人的上半身也缓慢拱起,掌心按在了火灾的后脑之处,那位先前呼风唤雨的魔君,此刻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韩约的眼神里,有惋惜,有蔑视,还有至高无上的威严。 他轻声开口,道:“有些人,骨子里被打入了‘畏惧’,此后站得多高,都不敢抬头……你说啊,真的破境了,回到琉璃山,你就敢杀我吗。” 浑身抖成筛子,趴伏在地上的黑袍男人,双手按住地面,长发翻飞,面颊与地面之间不断滚落倾泻猩红的血泪,嘴唇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要是杀了宁奕,再考虑破境,或许我念在功劳之上,还能留你一命。” 韩约叹息道:“现在你让我很为难啊。” 火灾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一片阴翳悬而未决,他感受到了一股将自己整个人都吞没的失重感。 魔君下定决心,抬头高喝道:“我愿为 先生做牛做马,偿还此劫!” 穹顶云层,第四道雷霆声势浩大,雷声布满天幕,如神人擂鼓,电光银蛇,将悟道山上下渲染的一片苍白。 韩约神情陡然冷了下来。 “你本就是。” 他一只手掌发力,将火灾头颅按入地面。 火魔君再也无法开口,声音呜咽而挣扎。 韩约木然道:“做了错事,就要承担代价。你知道我最痛恨的是什么……琉璃盏内不会再给你留魂魄了,抗得过雷劫,你就是第一位涅槃鬼修,若是怨我,便来琉璃山杀我。” 顿了顿。 “抗不过雷劫,便下辈子再来见我吧。” 说完。 雷霆落下。 韩约低垂双眸,高高在上,俯瞰着火魔君。 这位破开涅槃境界,体内气机水涨船高的魔君,被一道磅礴的雷电击中,发出一声尖叫。 “轰”的一声。 无数业力,因果,都在这道雷霆之下炸裂开来! “哗啦啦——” 宋雀的衣衫,被劲风掀得翻飞,大客卿神情平静,从峭壁上轻轻迈出一步,飞身而下,坠落及地,并未驻足,而是漫步雷海,背负双手,在雷霆之中不缓不慢的游走,如闲庭信步,慢条斯理的走到了火灾所处的位置,四面八方尽是破碎的黑袍,烈焰。 这位距离涅槃境界只差一丝的魔君,此刻已是魂飞魄散,就此湮灭。 有时候,只差一丝。 便是天堑之别。 宋雀捻了一枚黑色衣袖,皱起眉头,指尖发力,将其揉碎,眼神有些遗憾。 火灾死在了雷劫之下…… “有些可惜了。若是韩约不曾出现,先生出手,火灾的性命或可保住,这位魔君知晓琉璃山的诸多情报,关于此次浴佛法会的谋乱,还有灵山背后可能牵扯到的线索,若是留住他的性命,那么都可以牵扯出来。” 不知何时,宁奕也来到了宋雀身边。 “雷劫杀人,我保不住。” 宋雀的声音有些无奈,听起来还有些疲倦,他看着身旁的年轻人,眼中带着赞许和欣赏,略有些干枯的嘴唇轻轻开阖,竟然迸出了一句夸赞。 “宁奕……你很不错。” 宁奕是听惯了夸赞的人。 他脸皮极厚的揖了一礼,坦然受之,道:“大客卿谬赞。” “我见到了沉渊君,知晓了你的一些事情。”宋雀笑了笑,道:“你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成熟了许多。” 宁奕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这位大客卿,真的奔赴北境,去参与所谓的“涅槃会议”了? 宁奕在担心一个人。 天海楼之战,将军府虽胜,但折损严重。 沉渊师兄的伤势……绝不可被人察觉出真正底细。 寻常人自然不可能发现,但同为涅槃,召开会议,便会可能会出现意外。 让宁奕松了口气的是,宋雀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涅槃境界也分三六九等,沉渊显然是涅槃之中的强者,宋雀先生破境已久,虽是捻火,应该也不弱,如此看来,师兄对于自己身体情况的“掩饰”极其到位。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假意 揉捏着眉心,将自己刚刚思索时候情绪波动的异常掩盖过去,同时笑着试探道:“我家师兄,在天海楼一战受了伤,不知伤势好些没有?” 大客卿柔声道:“虽有伤,但无碍。” 宁奕心中一块重石落地。 果然。 宋雀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宁奕肩头,宽声安慰道:“不要害怕韩约,他不如你。” 宁奕哈哈一笑,拱手道:“叶先生当初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说完,他忽然面色严肃起来,“大客卿,您从北境赶回鸣沙山……?” 话未说完,但意有所指,已十分明确。 宋雀摆了摆手,疲倦道:“此事……说来话长。” 两个人站在雷劫之中,这天地业力与因果,皆因“火灾”而起,此刻那位魔君身死道消,这一道道如牢狱笼柱的雷光,也缓慢消散。 …… …… 霞光如血。 为琉璃山镀红。 大殿轻纱如流火,有一道曼妙身影,掀衣之后裸露出饱满诱人的曲线,透过层层纱帘,在壁面投射出起伏凹凸的影子。 帘席之后,举着酒杯自斟自饮的“书生”,被层层纱幕遮挡面容,但举手投足之间并没有书生的文弱气,反而带着一股冷冽的杀意,顾盼间还有一股睥睨众生的豪奢……饮酒琼浆落,衣襟沾染湿,独坐大殿最上方的书生背影,一阵摇曳,幻化出无数道幻影。 宫袍女子,披甲壮汉,稚嫩婴孩,众生之相,尽皆汇聚在一人之上。 走入殿中,穿过层层纱幕,一边掀动上衣,一边前行的女子,来到了韩约面前,她信手甩去纱衣,将其丟掷在殿上的香炉之中,红色薄纱染了火苗,倏忽烧了起来。 桃花坐在了韩约的腿上,她动作轻柔,一只手轻轻按在书生衣衫半解的胸口,另外一只手则是驾轻就熟接过酒杯,替先生将酒饮了下去,杏眼桃腮,嘴唇微鼓,将先生后背按实在宝座之上,便双手搂住韩约,轻轻将嘴唇凑了过去…… 韩约眯起双眼,神情惬意。 饮酒。 饮美人酒。 桃花闭上双眼,发丝散乱,心猿意马,准备动手去解书生白衫的纽扣。 一道柔和的声音缓缓传来,落入耳中。 “借火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这道声音,对桃花来说,却像是雷霆一般,让她冷不丁颤了一下。 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女子睁开双眼,只觉得刚刚满腹升腾的欲念,都被浇灭,她面色惊惧看着眼前仍然面带笑意的先生,浑身无处宣泄的情欲,还来不及释放……便从极乐之中坠落下来。 “先生……” 整个人像是坠入冰窖之中。 桃花有些失神,声音慌乱而又沙哑,“我不知……我不知的……” “不用担心……我只是问问,若与你无关,我舍不得杀你的。” 韩约伸出两只手,捧住女子的面颊,像是捧着一件精美的瓷器,眼中是无边的温柔,还有无边的惋惜。 他声音极轻的开口道。 “不要抵抗,放轻松,让我来看看你的心……若欺骗了我,便不要怨我了。”

正文 第九十二章 送棋人 天都长夜。 风雨呼啸。 料峭春寒仍杀人,一袭薄衣撑青伞。长夜的都城内,街道里四下无人,大雨凿打在屋檐的砖瓦,顺延成细狭的瀑布,飞溅出一条条挂角泉流,落在车辇上,水洼里倒映出一道由远至近的身影,那位撑着青伞的“异乡人”独自走在大雨里。 四下无人作伴。 很是孤独。 青伞微微倾斜,伞边流淌的雨水去势与屋檐一般,水帘如华盖,将他笼罩在内。 这场大雨来的猛烈,势头劲猛,但撑伞人的衣衫却一片干燥,未沾染一滴雨水,不仅如此,就连脚底的靴子,也未染泥泞,如果有修行者仔细去看,会发现这位青衣撑伞人的面容,手指,肌肤所在的寸缕之处,有一层浅淡的气流笼罩,这股气流像是星辉,也像是月华。 一股来路奇异的“力量”。 伞下是一张清秀的脸。 准确的说,是半张清秀的脸,双眼被一条宽大白色纱布蒙住,只露出下颌,单看外貌,像是生了女相的阴柔男人,或者一个略有阳刚之气的女人,只不过衣襟虽然开敞,但喉咙并未裸露在外,“喉结”所在的部位被同样一条白色纱巾拴住。 撑伞人的发丝极长,束在脑后一个高高的发髻,额前两抹龙须,随风飘摇。 他或者她,背后背着一个细狭剑匣,腰囊里悬挂着两包黑白色的竹囊,贴着两张青灿符箓,上面以鲜血雕刻的符箓印决已经干枯,被岁月风化,而且竹囊的盖子随着前进的步伐一颠一颠,开阖缝隙便有细微的青芒掠出,钻入四周的黑夜雨水里,如小蛇入洞……这世上的修行者,有目盲的,但没有心盲的,哪怕纱布遮目,只要心如明镜,总有“看清”世界的办法。 天都皇城黑夜大雨的屋脊之上,蹲伏着悄无声息的影子。 这里是大隋国都。 天子居住之地。 天气再是恶劣,三司的修行者,大人物,也绝不会放松警惕……居心叵测的入城者,就算是想偷窃寻常人家的财物都做不到,更何况此人如此堂而皇之的前行。 逆着风雨。 方向……正是皇宫。 情报司和执法司的修行者,在风雨之中蛰浅,默默注视着这位青衣撑伞人,他们注意到了“同行”的存在,在大雨之中颇有些安心的意味,这个青衣修行者的境界难以勘测,恐怕要通知持令使者来处理……眼下只能跟着,分出去的小队已经提交了申请,这拨跟随的甲士默然不语,只需要保持跟进速度不被发现即可。 那位青衣撑伞的家伙,不知是男是女,进城的方式也极其独特。 最先发现的那位甲士,以“通天珠”手段倒映画面,只看到那位撑伞人缓步来到天都城墙之外,伸出一只手,掌心触碰石壁,整个人便融入院墙之中,紧接着迈步而出,便跨越了这座城墙……如此手段让人头皮发麻,天都皇城的院墙之中,糅合着无数符箓,是莲花阁的心血之作。 袁淳老先生亲手打造的阵法……竟然被人无视了?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重视,此人绝不可放过。 执法司的一位黑鳞甲士,抬起一只手,弯曲小指和无名指,以大拇指按压,竖起中指和食指,这是在三司之中,通用的手势,透过大雨能够清楚看清他的意思……情报司的同僚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默默以手掌按住了腰间的长刀,随时准备出鞘。 这位撑伞者行路过半,已经接近皇宫……以他穿过城墙的手段,多半会再次施展,直接进入宫内。 不可再容他推进。 就要动手。 风雨之中,传来了异样的声响。 在屋脊上弯腰躬身的几人,皱起眉头,按住性子,没有急着动手。 大雨之中,街道远方,传来了吱呀吱呀的木辇转动声音。 一辆漆黑的马车,从远方的黑暗中驶来,那位青衣的撑伞人微微侧首,听闻了声音,于是止住脚步,站在原地。 马车华盖上的黑蓬,溅起细腻的雨水,有人从车厢内伸出一只手,划过天地间的雨帘。 做了一个手势。 蹲在屋脊上的,两大司属的修行者,瞳孔收缩。 拇指按压食指中指指腹,像是弹指之前的蓄力动作。 或者一个暗藏深意的“七”…… 他们很清楚这个手势的含义。 撤退。 或者说,是一种上级对下级的,不容拒绝的驱散命令。 离开。 离开此地。 马车内坐着的,是一位三司之中地位极高的“大人物”。 …… …… 那个手势的主人是一个男人。 而且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男人。 露出车厢外的半截红袖,浸染着凛冽的寒意。 还有杀意。 行进在屋脊上,看似极其隐蔽,但早已经暴露的三司甲士,此刻神情有些惘然,他们看到那截红袖的时候,就想到了一个不愿接触的“人物”……紧接着马车停下,从车厢上先是下来了一位“文弱”书生,单手撑开黑伞,另外一只手搂着怀中的便签书簿。 这是阎王身边捧生死簿的。 车上下来的是那位活阎王。 公孙越的官靴重重踩在泥泞雨水之上,他做了那个手势之后,看到屋脊上的两拨人马还不曾离开,便微笑开口道:“关于‘送棋人入都’的诏令,今夜应当便递到天都各部了,三司六部还未传开,所以这些甲士尚不知情……先生无须见怪,以后出入天都,若再有人不识趣跟着,直接打杀了,也不会有事。” 青衣撑伞人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嗓音听起来也分不清男女,极其空灵,入耳便化,这种声音一般人是记不住的。 很有特点,但很难记。 屋脊上的两拨人马却是听的心惊胆战,一阵发寒。 公孙越与三司的矛盾分化愈来愈烈,天都风雨沸沸扬扬,都说太子暗中栽培庙堂心腹,有新开“第四司”之趋念,而指派的新任大司首,便是这条无耻老狗,这几年公孙越为太子掏心掏肺,赢得无数圣眷,在这座都城之中的地位愈发稳固。 执法司,情报司的大司首,历经“天都政变”,虽留得性命,但地位却是一跌再跌。 太子不予重用,也在情理之中,如此一来,公孙越的上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不过第四司的风声一直未能得到证实,公孙越的明面身份也只是一位庙堂得势的执法司少司首,从未直接或间接的承认了“监察司”的存在。 顾谦更是滴水不漏。 公孙越这几年来,时常会处理三司内部“棘手”的案子,有官场背景的“大人物”,许多犯了律法,也都是由他处决,只不过这些“大人物”的落马,却并非是太子所为,刻意斗争,而是东风事发,所以第四司的存在始终悬而未决。 重建一司,相当不易。 许多老人认为,太子谋划三年,尚不足够……恐怕,还需要一个三年,才能够建立起雏胚。 如此,公孙越之流,不足为虑,行得正坐得直,便不用担心律法追究。 但是今夜。 这些老人恐怕会有一个巨大的态度的转变。 起源就是这位“青衣撑伞人”……从公孙越的登场,急诏送入三司六部,便可以推断出,此事是太子相当看重的事情。 事有轻重缓急。 先出公孙,再告知三司……在太子的心中,三司的地位和权重已经下降的厉害。 他开始逐渐抽离出来,至于这位“撑伞者”的身份,太子更不会详细告知三司,简简单单让人捉摸不透的“送棋人”,便足够三司的大人物猜上许久。 顾谦站在公孙越的身旁,昏昏欲睡,但心里却是一片清醒。 他看得比大部分人都明白。 太子这是闲的无趣了。 以天下为棋盘,无人做对手。 太子在自在湖约见过宁奕,那场约见之后,太子便时而静思,时而发呆,很少再出诏令,或者行动……这是棋局陷入停滞的意思。 顾谦是个玲珑心思的人。 在宁奕回都之前,恐怕棋局都不会变了。 太子是棋手。 太无聊。 不如在都城内自娱自乐的下一局棋。 把三司摆在对面。 “提点”一下……让他们猜猜,自己的想法。 这就是那张急诏的缘故,本可以早早就让三司知晓“撑伞者”的到来,但刻意拖延至此。 这也是急诏之中只提了“送棋人”三字的意思。 让三司去猜。 什么是“送棋人”? 顾谦打了个哈欠,半夜三更爬起来,要陪公孙演这一出戏,其实他是不乐意的。 倒是不在乎外面人看他如见鬼的眼神。 就是困得慌。 想补觉。 他眯着睡眼,打量着眼前撑着青伞的家伙,发丝垂落,未染尘埃,一身干净的青色薄衫,胸膛臀部并不挺翘,看起来难辨男女…… 屋脊上传来迅疾的踏雨而来的声音。 传递密令的甲士带来了高层的训令。 然后是更加迅疾的撤离声音,屋檐瓦片一片片被踩得翻飞……顾谦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那些大人物估计想破脑袋也猜不出“送棋人”的含义。 其实不难猜。 太子无聊了。 于是遣人来送棋。 …… …… (汗……修修改改,写到满意,不知不觉已是一点多了,下次一定早点发)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判官 大雨之中,公孙披着大红袍,背负双手,看着青衣撑伞人,微微点了点头,笑道。 “阁下辛苦了。” 青衣撑伞人神情没有波动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赶走了屋脊上的二司执法者,公孙意兴阑珊,对顾谦说道:“我回去歇息,你送他一程,送到宫内,玉屏阁,不要再让这位大人穿墙而行了,容易引起非议。” 顾谦内心腹诽,真是困得不行啊,还以为自己就能回去睡觉了,没想到公孙偷懒,把活撂给自己了。 以往这种大事,不都是把自己赶得远远的,今儿破天荒喊着自己,公孙倒是清闲,只管接,不管送。 想着想着,顾谦一只手撑着伞,调整了书簿的位置,夹在腋下,另外一只手揉了揉眼,清扫了面颊上的疲态,“好,知道了。送去玉屏阁就结束了?” 公孙轻柔道:“殿下在等他。” 顾谦神情一凛。 他望向公孙,那张黑色面纱下的狰狞面容,若隐若现,眼神倒是平静如澄澈湖面,轻柔如三月春风的话语恰到好处的又提点了一句,“殿下可能要请这位喝茶,下棋,缺个记棋谱的,所以让你带上书簿……实在困了,你也可以回去休息。” 顾谦心领神会,咳嗽一声,道:“属下从未如此的……精神。” 天知道这个提示让顾谦多开心。 一扫疲态。 甚至想要在这雨里翻个跟斗。 在庙堂百官的眼中来看,公孙越在殿下的身边深得重视,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若是真得圣眷,公孙也不至于做的尽是“焚身之事”,太子殿下把脏活累活全都丢给了公孙越。 接的全是得罪人的活。 接的只有得罪人的活。 今夜是一个例外,一个大大的例外……太子召见“异人”,身份不明来历不明,三司六部的诸位大人尽皆不知情,只有公孙提前知晓,负责来接,其他的大司首都只有一张来历不明的诏令,能做的只有猜测。 太子喝茶下棋,找文官,公孙让自己送“撑伞人”一程……想必也是得了殿下的提醒。 顾谦深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道:“您不跟着一起过去?” 公孙摇了摇头,淡然道:“太子下棋,看的人不要太多。你过去,就足够了。” 说完。 披着大红袍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按了按顾谦肩头,接力登上马车的同时,在年轻男人耳边留了一句话。 “我相信你。从不生疑。” 顾谦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雨中,半边眉毛挑起,半边眉毛压下,神情有些古怪,有些复杂,独自咀嚼着公孙这句明显大藏深意的话……哒哒哒的马蹄声音响起,身后的马车已经启程,渐行渐远。 载着两个人一同出发的车子,回去的时候只有公孙越一个人。 顾谦撑着雨伞,在原地怔了小一会,回头去看,只看到雨水里一个朦胧模糊的黑色马车倒影,古旧的城墙街道在雨水里斑驳摇曳,他回过神,把琐碎的思绪全都排开,望向面前的青衣撑伞人,揖礼道:“在下顾谦,现任执法司持令使者,姑娘且随我走。” 青衣撑伞人点了点头,走到顾谦的身旁。 两个人并肩而立,孤零零的风雨吹动街道的水花,溅在顾 谦黑袍的下摆。 撑伞人面容微动,忽然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大风起。 落叶翻飞。 顾谦微微倾斜伞面,将黑伞抵住大风,笑道:“算是猜出来的。” 撑伞人蹙起眉头。 猜? “阁下的身上实在是太干净了。”顾谦很老实的说道:“一般男子,没有这种癖好。很难做到赶路千里,身上不沾风尘,哪怕是羌山的那位谪仙人,在行路匆忙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注重形象……” “你说的是一般男子。”撑伞人语调木然的回应。 顾谦又笑道:“一般女子,也不会用‘苦莲’这种香水。” 撑伞人忽然顿住脚步。 顾谦只能随她一同停住脚步。 青伞微微抬起,伞下那张极其白皙的面孔,双眼明明被白纱蒙住,但仍然能够看得出来,她做了“凝视”这个动作。 隔着白纱的凝视。 顾谦无奈笑了笑,很奇怪自己此刻心中生出的那种古怪感觉…… 好像瞎子真的能够看得见一样。 撑伞人喃喃道:“一般女子的确不会用‘苦莲’……但正常人不会知道‘苦莲’是什么。” “姑娘的意思是我不是正常人……”顾谦只能苦笑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的确不是正常人。” “莲花阁的袁淳先生,曾经在秘阁内留下了一份撰本,记载了毕生留下的阵法,符箓,药物,这份撰本极其珍贵,宫内有资格翻阅观看的,不超过双手之数。”顾谦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了点自己脑门一侧,轻柔笑道:“有幸看了一遍,然后记了下来。” 撑伞人微笑道:“私自记录孤本撰本,若是流传出去……是要砍头的。” 顾谦感叹道:“您也说了,要流传出去才行,更何况我没有记录,只是记性好,所以记得住,只要守口如瓶,那便不会出事。” 撑伞人若有所思。 顾谦继续道:“袁淳先生的‘苦莲’配方,可以清心静气,提高打坐效率,除了那份孤本,也只有几位弟子知晓……平妖司的两位大司首如今下落不明,曹燃不在天都皇城,阁下的身份其实已经昭然。” 青衣女子有些动容,她一只手攥着青伞,丝丝缕缕的杀念顺延伞柄,隐约有倾泻之势。 “姑娘不要动怒。”顾谦是个极其谨慎,而且敏感的人,他连忙咳嗽着笑道:“我们都是替殿下做事,只不过身份被拆穿了,何必要动手,我保证此事与‘苦莲撰本’一样,绝不会泄露出去……今夜之后,你我应当也不会碰面。” 青衣女子的白纱布未曾卸下,她声音冷淡道:“太子身边都是你这种人?” 顾谦乐了,自嘲笑道:“天都城内,只有一个顾谦。” 女子沉默了。 她默默把“顾谦”这个名字记下来。 然后年轻男人试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姑娘是莲花阁袁老先生的传人……老先生的紫莲花分身行走北境,公布与众的弟子,加上曹燃,也就三位。”顾谦的声音,说是试探,不如说是一种自娱自乐的推断,他一边撑伞,掀起靠着女子的那一面,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青衣姑娘面部神情的微小变化,喃喃道:“天都皇城有袁老先生的‘阵法’,姑 娘可以轻松穿过大阵入墙,那么至少是继承了袁先生的‘阵法’之道。” “够了。” 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顾谦。 女子厌恶道:“再猜,我就让你再也张不了嘴。” “好嘞。” 干净利落的说完最后两个字,顾谦乖乖闭嘴。 他面带微笑,眼观鼻鼻观心,听了这句警告之后打定主意修闭口禅。 其实顾谦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但人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有些人总是绷着弦,总是一本正经,难免遇到几个人,会迸出几句平时说不出来的话。 他总觉得……这位青衣女子,给自己一种奇特的感觉。 他胡思乱想着。 两个人已经走出了一截距离。 青衣女子忽然开口,问道:“刚刚离开的那个人,跟你什么关系?” 顾谦沉默。 撑伞人皱眉道:“问你话呢?” 顾谦无奈的停住脚步,同时伸出一只手,捏着书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青衣女子将伞面下坠一些,遮住自己“哭笑不得”的神情,伞下传来冷冷的声音:“准你回答我的问题。” 顾谦老老实实道:“那人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朋友。” 重新上路。 天都皇城冷冷凄凄,有不知从何吹落的雨伞掠过长街,还有喵呜喵呜的声音闪逝。 撑伞人思忖片刻,缓缓道:“我曾听闻,这三年来,天都城内出现了一个令百官闻风丧胆的人物……杀人如麻,手染鲜血,唤他之名,能止婴儿夜啼。” “公孙越。” 顾谦微笑道:“天都城内的‘阎罗王’。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个人了。” 青衣女子挑了挑细长眉毛,那张宽大白纱遮住双眼,却遮不住那双带着英气的眉毛,“就是他……查出将军府旧案,把宁奕送上天都刑场?” 陈年旧事了。 顾谦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袁淳先生的这位女弟子,隐世太久,消息实在不灵通。 不过也是,莲花阁如今人才凋落,两位大司首在天都政变内出了意外……这青衣姑娘,恐怕是受了太子诏令,才知道外界发生了剧变。 顾谦又有些感叹的想,“宁奕”真的很出名啊,连这闭关多年的女子,都知晓这位蜀山小师叔的存在。 走在皇宫门前,金甲侍卫叉戟而立,随着顾谦取出令牌而各自左右后退,让出道路。 撑伞的女子,抬起头来,隔着面纱望着风雨飘摇雷霆呼啸的上空。 皇城院墙,千年斑驳。 接下来她要与太子见面。 收伞而立的顾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弯腰躬身。 他的耳旁传来了袁淳女弟子有些柔和的声音。 “顾谦……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两旁的金甲侍卫,不敢以目光直视这一男一女……比起那位不知来历气息境界深不可测的青衣女子,他们要更加畏惧一旁白白净净的年轻男人。 怀中捧着书簿的顾谦,站起身子,轻轻笑了笑。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称呼。” 顾谦搂紧了白色书簿,感叹道:“他们都喊我……判官。”

正文 第九十四章 长鲸授首 上 “他们都喊我……判官。” 撑伞人有些失神。 判官。 百鬼之中,阎罗最大,阎罗王身边手持生死簿,执掌人间生死的……便是判官。 顾谦。判官。 女子“凝视”着黑色官袍男人谦和的笑容,在心中默念了这四个字……闭关极久未见人间的她,不断提醒自己,对于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看似无邪的年轻男人,不可过于放心,不可轻易相信。 两个人停顿片刻,便直接入宫,在外人看来,这一席对话的时间不过几个呼吸,而撑伞女子的神情也在伞面下隐藏,停滞不过刹那,几乎看不出异常。 顾谦收了黑伞,拿伞尖当拄杖,很不自觉的向着身侧移动。 “挤一挤。” 青衣女子皱起眉头。 她提起雪白皓腕,将伞举得微高,默许了顾谦与自己共打一把伞的行动。 “宫内有一些贵人,看见你我一同入宫,会引起不好的结果。”顾谦言简意赅的解释,轻声道:“你知道的……公孙做的事情注定不讨喜,我也一样,宫内的大人物与庙堂联系千丝万缕,她们看见了会很麻烦。所以借你雨伞遮遮面容,借借福气。你不会介意吧?” 青衣女子沉默片刻。 她其实是介意的。 不是介意惹上所谓的宫里的麻烦。 而是老师教她修行的时候,告诉过她,有些东西借不得,譬如气运,一人之气运,一国之大势,借走便很难再还,所谓缘分因果,前后顺应……有借未必有还。 而气运的“借”,又实在难以捋清,有时候一搭手,一跻肩,有时候一句话,一点头,一人要拿,一人愿借,或许就借走了。 只不过这是个死道理。 她不喜欢刻板行事,与顾谦共撑一伞无妨,这男子修行境界低微,十境都不曾跻身,根本无法威胁自己,更何况此地是大隋皇宫……接下来的路不长,应该很快便到了。 唔……他的身上是什么味道,有些好闻。 女子心思胡乱转着。 顾谦掩饰尴尬的声音再一次在耳旁响起。 “不知姑娘名讳?” 一本正经到了个理由,挤到伞下的顾谦,没有抬头去看这位姑娘,哪怕没有“眼神”的接触,他仍然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了,所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顾谦努力带着笑容,但声音有些发飘。 果然。 青衣女子神情淡然。 看起来并没有要回答顾谦的意思。 沉默的走了好一会。 果然没有想回答的意思。 顾谦已经快要尴尬死,准备再找个话题。 “顾谦先生,我姓张,弓长张。” 女子缓慢吐字,“名君令。” 顾谦木然的眼神里焕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弓长张。 张君令。 很雅致的名字……他不知为何,脑海里闪过了一大堆琐碎驳杂的念头,大多都是关于这位青衣女子的,来历身世一大堆,猜测了许多。 “顾谦先生。” 张君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谦回过神,发现自己大半个肩头都露在雨伞之外,淋的湿漉,有些狼狈,神情出窍显然已经被她“看”在眼里,这位袁淳女弟子的修为境界,极有可能已经破开十境,跻身命星……总之要远远胜过自己。 他连忙收敛心 神,也收拢身子,道:“刚刚开小差了,见谅。” 张君令并没有反感他往伞下跻的动作,只不过蹙起眉头。 “顾谦先生……到了。” 顾谦恍恍惚惚,抬起头来,风雨交加,雷霆呼啸,玉屏阁的牌匾在头顶被雷电渲染的极为透亮通彻。 恍若白昼。 …… …… 在尚衣监的带领下,顾谦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黑袍白领,撑得他气质沉郁,更有书生气,只不过与这几位小公公似乎没什么区别……看起来像是一位在十二监司职的年轻宦官。 海公公领顾谦在玉屏阁内兜转行路,特意告诉这位神情忐忑的年轻人,不用紧张,殿下今日特意点名要他来记棋。 只需要记住“谨言慎行”即可。 顾谦牢记在心。 反复深呼吸。 当他来到玉屏阁内的时候,灯火摇曳,并不明亮。 太子和张君令此刻正是对坐之姿,环境相当昏暗。 他来到桌案之前,有些惊讶的发现,桌子上竟然摆了三副茶具。 左右对坐的太子,张君令,还有自己的那一副……此刻都斟上了热茶,雾气摇曳。 太子很喜欢品茶。 宫殿内的茶具,各境上贡的珍品,如流水一般,只不过殿下惯用的茶具几年都没有变过,在某场大事件之后,太子殿下的地位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但他的行事风格却依然简洁,那些上贡的珍品在三司六部的记载之中,大多被送往红拂河内库,殿下连欣赏一番的心思也没有动过。 喜欢的,是喝茶本身。 顾谦压住狂跳的眼皮,还有波澜起伏的心绪,控制自己不去打量这位殿下的面容……但即便是余光瞥过,也能够捕捉到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殿下的神色相当惨淡,苍白如纸,看起来似乎是熬夜过多,劳忧成疾。 “顾先生,请坐。” 太子抬袖,示意顾谦坐下。 顾谦受宠若惊,先是揖了一礼,然后乖乖坐下,恭声道:“多谢太子殿下抬爱。” 太子微微一笑,“这些年,随公孙出入四境,昼夜奔波,颠倒黑白……实在辛苦了。今夜请你来此,喝一杯茶,暖暖身子。” 张君令神情木然。 海公公在一旁侍应,犹如雕像,站在原地,未有反应。 但顾谦听着太子的这番话,抬手捻茶杯的动作微微有些僵硬。 这句话。 仔细琢磨,便会发现几个被太子刻意重读的字样。 出入四境。昼夜奔波。 以及……颠倒黑白。 请自己喝茶来暖身子,是怕自己寒了心么? 顾谦在心底自嘲一声,神情不变,低垂眉眼,接过茶盏。 一手揽袖,一手平稳端盏,仰头喝完。 这一盏淡茶竟有些喝出了烈酒的滋味。 饮茶俯仰之间,思绪收拢,念头落定,顾谦神情诚恳道:“为殿下做事,不分昼夜黑白,无论身处四境何处,入眼所见皆是光明,心而神往,感激涕零。” 一个不轻不重的马屁。 太子一笑置之,好奇问道:“这茶苦吗?” 顾谦没有思考,坦诚答道:“喝的太快,未觉其中滋味。” “其实我还替公孙留了茶水,但念在他几日劳累,今夜好好睡一觉,就未召他入宫。”太子故作惋惜的叹了 口气,笑道:“茶水凉了就不好喝了,等他下次来,本殿再补上。” 顾谦双手抬起行礼,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 太子抬袖,示意免礼,同时介绍道:“这位是袁淳先生的秘传弟子,一直在北境昆海洞天内修行……按辈分来算,是我的师妹。” 顾谦神情一凛。 险些忘了,袁淳先生还有一位公布与众的弟子。 正是久居天都的太子殿下。 不得不感慨,李白蛟的心机手段,的确是三位殿下之中最深沉最老道的,拿下了国师首徒的位置之后,数十年来不曾经营,世人记住的只有其玩世不恭不争不抢的一面……即便是顾谦这般谨慎的人,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这层关系。 这等“不经营”,其实才是最大的“经营”。 顾谦有些不解。 太子殿下……为何要对自己解释? 召人进宫也好。 喝茶,对弈也罢。 究竟与自己有何关系。 尤其是刚刚的那番介绍,在自己看来,显得相当“多余”,屁颠屁颠受令跑过来的顾谦忽然觉得屁股发烫,这个位置不是这么好坐的…… 果然。 太子笑意盎然道:“这些日子,本殿准备做一些事情,需要顾先生的帮忙配合。” 图穷匕见了。 顾谦正襟危坐,恭敬待命。 太子轻柔道:“东境事乱,需要敲打,本殿的那位弟弟,执掌琉璃山,这些日子行事不妥,民怨缭绕,传至天都,沸沸扬扬……须知大隋四境之内皆为我皇族子民,不可欺压,需好生善待。” 来了。果然来了。 都说太子殿下的眼中容不得沙子,果然要动东境了么? 顾谦抿住嘴唇,等待后文。 “只不过。” 太子的声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他温和笑道:“毕竟同出一脉,提点一二便可,总不能动手,扰了和气。本殿已经遣人快马加鞭,送出书信一份,加以劝诫。” 顾谦有些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 紧接着他便明白了……太子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和张君令听的,他有心动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至于那封书信,自然是无用的,到底有没有给琉璃山送信还是一回事,太子所谓的“劝诫”,二皇子又怎会理会? 自然是撕了,不予置之。 李白蛟笑了笑,“茶喝完了,师妹不妨陪本殿下一局棋。” 顾谦如坐针毡,目光与太子划擦而过。 李白蛟的声音柔和而又不容拒绝,道:“顾先生,替本殿记下这一局棋。” 灯火摇曳。 远方雷鸣渐沸,大雨在玉屏阁屋檐上炸起连绵碎响。 楚河汉界,先是一片太平,再是惊起炮火,继而马蹄嘶鸣。 四下征伐。 整场棋局都极其安静,顾谦捧着书簿忙着记载,这一局对弈极其精彩,尤其是出身“昆海洞天”的青衣女子,让顾谦大开眼界。 张君令展示的棋道造诣相当不俗,与太子厮杀并未留情,这位女子的杀念很重,招式大开大合。 杀至残局,一片狼藉。 漫长的思索。 太子捻子挪移,在沉默之中率先打破了平静。 他轻描淡写的问道。 “老师可曾告诉过你,为何韩约杀不得?”

正文 第九十五章 长鲸授首 下 “老师可曾告诉过你,为何韩约杀不得?” 太子轻描淡写的落子。 张君令的注意力都在棋盘上……事实上这次从“昆海洞天”出关,她来至天都皇城,便是为了情报交换。 青衣女子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说道:“先生对我说,这世上有些人杀不得,不是因为不可杀,而是因为不可由自己来杀。” 李白蛟皱着眉头。 “先生在昆海洞天内,指名点姓的说过,南疆的鬼修韩约,不可由莲花一脉的直系传人来杀。”张君令抬手挪子,抬头,直视师兄的眼睛,认真道:“牵扯气运,便无小事。师兄你既然师承莲花一脉,肯定不会觉得这是虚无缥缈的假说……这些年来我与先生修行,不仅仅是‘推演’之术,‘堪舆’之法,老师对我毫无保留,几乎是倾囊相授……” 在一旁记录棋局,兼顾侧听的顾谦,抿紧嘴唇,有些不可思议。 这张姑娘,性格也太直了吧,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张君令在昆海洞天闭关,这是第一次外出,来见太子,怎么就掏心窝的说了这么多? 真是……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啊。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在旁边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些话,太子和张君令同属莲花阁师门,说了便说了,并无大碍。 但若是自己听见了……性质就不一样了。 顾谦忍住自己抓耳挠腮,疯狂想要提示的念头,在太子面前,还是不要玩小动作的好。 一道轻笑,很是及时的响起。 “顾先生无须担心,请先生来喝茶,便不会担心先生听到不该听的。” 太子打断了张君令的声音,好意对着顾谦转头笑了笑。 顾谦算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那些心思,果然瞒不过殿下。 他重新伏案,偷偷抬眼,悄无声息打量了殿下微笑倾听的笑容,殿下似乎真的没有在意这些。 “我以推演之术,印证过老师的谶言,莲花一脉与‘韩约’有命格相阻,可起杀心,却不可亲自动手。” 张君令重新续着之前的话题,一本正经道:“那鬼修有大气运庇护,若有人强行杀他,等同逆命,会折损自身气运。” 还有这等事?! 顾谦默默记下。 下意识眯起双眼。 他倒是没有想到杀人折损气运……太子掌控天下,真要杀谁,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天都与东境之间的僵持,明眼人也能看明白,不是太子不能杀,而是不想杀。 这位性格温吞的年轻准帝,在收拢棋局,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像当初掌控天都城那样,将东境收入囊中。 抬头去看。 太子的面色,竟然毫无波澜,也一丝吃惊的意味也没有。 顾谦心想,张君令师从袁淳,学到的这些术法……太子殿下也学到了? 天下尽知,太子不学无术,但若是真的不学无术,又怎会坐上现在的位置? 李白蛟轻柔端起茶盏,自顾自喝了一杯,淡然笑道:“韩约的确是有大气运的人,从北境斩龙的时候便看出来了,若非如此,老二又怎会选他,选了他之后,又怎会出现东境只手遮天的那十年?” 他无需像张君令那样推演。 因为他根本没有密闭在洞天里修行。 他在皇城里。 看天下。 站得高,便看得远。 太子这几十年来,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看见了。 换而言之…… 李白蛟,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见证者”。 是非功过,气运兴衰,无须以驳杂之术辅佐验证,他亲眼看见了,便可分辨。 三位皇子之中,他是最先选择老师的,在坐稳天都席位之后,他便“见证”了二弟李白鲸的崛起,甘露先生北境斩龙,长陵对决守山人,步步高升,东境三圣山俯首称臣,打压南疆鬼修山门,收拢乱象,制定规则,赢得了陛下的尊重。 这就是“大气运”。 那些年,东境势大,几近滔天。 当然今非昔比。 太子审视着棋局,他轻轻捻住“车”,柔声道:“师妹闭关昆海洞天,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修行。” 张君令平静道:“推演。” 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太子继续问道:“推演?” “天下之人,天下之事。先生嘱托,生前身后。” 青衣女子虽蒙着面纱,却心眼通彻,好似什么都能看见,语气并无托大,道:“不仅仅是大隋,再远一点的事情……也能看得见。” 坐观一座洞天,俯瞰两座天下。 太子仍然在试探,笑道:“比如?” 张君令非常不喜欢试探的这一套,直截了当道:“比如前不久的天海楼战争,再比如三年前涉及争夺皇权的天都骤变。” 太子的神情有些尴尬,顾谦内心则是努力憋笑,张君令的话听起来像是含沙射影,但其实不是……这个女子干净的像是白纸,哪里懂得含沙射影? 她真的就只是在说这件事情。 并没有讽刺太子谋权篡位的意思。 除此以外,顾谦心底还有些感慨……原来自己不被知道,不是因为青衣女子消息不够灵通,而是自己太过渺小,比起天海楼战争,天都政变,自己这样的人物还只是小蝼蚁,哪怕在三年前的剧变之中自己有“参与”的成分,名字也不会被记在史册里。 更不可能被推演而出。 自嘲的笑了笑。 昆海洞天的推演之术,应该推演的都是登上历史舞台的“大人物”。 太子喝了口茶,掩盖自己异样的情绪,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张师妹,知道宁奕这个人么?” 顾谦眯起双眼,暗道一声。 来了。 这场棋局,茶会,最重要的地方……来了。 张君令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然后开口,“我此行来天都,便是为了‘宁奕’而来。” 说完,她从腰囊里取出了两包黑白棋子,这两包竹囊先前就栓系在腰间,随风晃荡,符箓贴在竹囊上,发着淡淡荧光,并没有拆封。 “先生对我说,宁奕是我命运之中很重要的一个人。”张君令缓缓道:“我需要趁早见他一面。” 太子笑意满面,“所为何事?” 张君令摇头,“不知。” 她顿了顿,道:“先生还对我说,若离开昆海洞天之后,不知自己要做何事,不如来天都皇城找师兄你……” 太子皱起眉头,再次问道:“找我又是为了何事?” 张君令还是摇头,笑道:“仍是不知。” 太子也笑了,“老师的谶言倒是古怪……师妹不知道离开昆海洞天之后要做什么?” 青衣女子按住棋子,缓慢推行。 棋局斗转。 兑子厮杀之后,太子陷入了绝对的劣势。 再有一杀,将是绝杀。 张君令柔声道:“这点……倒是知的。我心中并无杂念,只想修行,但在洞天之内,已抵瓶颈。所以我离开昆海,来天都见师兄,想问问……接下来,该如何修行?” 这是她想要交换的“情报”。 更像是一个坦诚的,想要得到答案的渴求解惑的孩童。 这个问题朴实的让人有些发笑。 太子淡然道:“很简单。留在天都城。你就可以破境。” 张君令挑了挑眉。 顾谦同时也挑了挑眉。 李白蛟笑着推子。 反将。 张君令挪帅。 太子继续再将。 下士。 再将。 青衣女子陷入沉思。 太子笑着说道:“宁奕是三年前天都皇城烈火中的一团雾,所有的推演之术,到他身上,便不会再有卦象和结果,他是万物的‘终结’。三年后他从妖族天下重生,回归大隋,引发了北境的‘天海楼’战争,沉渊君为了他,遣动将军府十万铁骑,踏破凤鸣山,与白帝开战。种种因果,天下气运,都围绕他兜转……按师妹的说法,这样的人,是杀不得的。” 张君令盯着棋盘,面无表情回应道:“自然杀不得。” 杀了,要折自身气运。 太子又笑道:“韩约和宁奕,气运孰强孰弱?” 图穷匕见。 一阵沉默。 顾谦的后背渗出了大量的冷汗,他没有抬头,默默保持着持笔记录的姿态……棋局始终停留在太子落子后的那一步,张君令久久没有再行棋。 玉屏阁的茶盏屏风内一片死寂。 呼吸声音都变得微弱。 “尚不可知。”青衣女子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开口,面色也变得苍白了好几分,似乎是刚刚抽出心力去推演了什么,她沙哑道:“你想做什么?” “这正是本殿今夜喊二位入宫的原因。” 太子微笑道:“顾先生今夜恐怕也知道了……这世上,亦是有本殿也杀不得的人,那些不受本殿皇权的大气运者,该怎么办是好?” 要命的问题。 顾谦压低声音,道:“殿下需要一把剑。” 太子又问道:“宁奕会当本殿的剑吗?” 顾谦深吸一口气,严谨道:“要看宁先生……够不够锋利。” “正是了。”太子笑出了声音,深深看了年轻男人一样,“所以圣山之间的那些恩怨,本殿看在眼里,顾先生出了宫,不妨帮本殿传达一个消息……那些想杀宁奕的,大可放手去做,无须担心天都会追究,本殿想看看蜀山小师叔这把剑,在刺向东境之前,会不会被别的东西折断。” 顾谦起身抖袖,行大礼。 宁奕的剑……若是轻易就折断了。 也不配刺向琉璃山了。 这就是太子要找自己的原因……殿下找了一个传话人,可为何是自己。 “师妹,且在这里住下,把天都当自己家。”太子笑眯眯道:“昨夜春风阁设了新楼,就名‘昆海’,护天都情报,特属机构,与情报司并行,不分高低,你坐楼内最高阁,一个虚名,无须操心其他。” 设昆海楼? 与情报司并行? 顾谦目瞪口呆。 “顾先生,本殿请你司职昆海楼左使,兼任宫内棋官,随意出入皇宫,身份与执法司持令使者不相冲突。”李白蛟也起身,递茶,笑着问道:“先生不会拒绝吧?” 顾谦大脑空白,深深弯腰。 “微臣……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但还是受下。 顾谦眼角打量着坐在桌案前的青衣女子,张君令的思绪还停留在棋局上……事实上这一局棋,她已经输了,太子反将之后把棋局逼向死路,黑红胜负已分,只差最后吃死的那一步。 女子喃喃问道:“这一局棋,是为何名?” 太子微笑回应,道:“长鲸授首。”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昆海楼 两个人离开皇宫。 离开玉屏阁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张君令把青伞收拢,而顾谦却把伞撑了起来……按他的话来说,还是怕被人瞧见,惹不必要的麻烦。 但黑夜之中撑伞,再加上一袭黑衣,这位在尚衣监服侍下换了衣服的白净男人,被衬托的像是宫内的某位年轻宦官。 不得不说,顾谦长得的确好看,在这方面……有所潜质。 气质也颇有相似之处。 尤其是跟随公孙日夜操劳,顾谦的面色显得憔悴。 远看时候的憔悴之色与“阴柔”很难分别……如果被不认识他的宫女瞧见,兴许还真认为宫内是新招的俊气宦官。 他犹豫片刻,道:“张姑娘,有些话在下必须要说。” 张君令淡淡道:“你想说,为人做事,须留三分,不可把话说满,不可把话说完。” 顾谦怔了怔。 他的确有这么个意思……此次茶会,棋局,她与太子之间的对话,他全都听在耳中。 “师父告诉过我这个道理。” 青衣女子柔声喃喃道:“我记着在。” 她的神情有些复杂,刹那想到了许多往事。 最忌交浅而言深。 对顾谦,她现在没什么可说的。 张君令毫无恭喜意味的开口,道:“恭喜顾左使了,除了判官,还多了一个新的身份。”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嘲讽? 顾谦苦笑着低声自语。 “我现在终于明白,公孙之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公孙离别之前说的那句,我永远信任你。 当时听起来有些古怪。 一个时辰之后,便已尽数明了。 太子约谈昆海洞天的张君令,同时召见自己,不仅仅是给三司六部一局棋,也是给公孙摆了一局棋。 这一局棋,极有可能让阎王与判官之间,埋下不信任的种子。 然后使得两人之间产生间隙。 太子口中,宫中那盏留给公孙的茶,未必还会再热,就算热了,也不会再有之前的滋味。 这些年,给予三司的,公孙的权力,都有些太大了。 这是制衡之策啊……顾谦内心反省,找到了原因,却也只能感叹一声伴君如伴虎,太子殿下一直不曾登顶长陵,坐上真龙皇座……但手中大势却已握拢,玩弄庙堂权谋人心之术,更是初展风采。 手中有筹码,胸中有沟壑,落子便是轻描淡写。 寥寥几步,架起三司六部天都庙堂,这一局棋……布的妙。 心思驳杂之间,又听得张君令开口,问道:“宁奕现在身在何处?” 执掌天都大量情报的顾谦,缓缓道:“从北境将军府离开,一路南下,东行,越过东境长城,如今身在灵山境内。” “灵山?” 张君令咀嚼着这两个字,“是因为裴灵素的伤?” 果然。 这位昆海洞天的传人,推演之术极强。 未入人间,却知人名。 从她口中听到“裴灵素”的名字,顾谦稍有意外,但很快平静,点头解释道:“太子殿下前些日子,与宁奕在自在湖见面,给了他一株‘渡苦海’,缓解神魂伤势,之后宁裴二人东行,应当是去佛门求‘长生法’。” 这在天都大人物的眼中,不算秘密。 张君令点了点头,又问道:“师兄为我设的昆海楼在哪?” 说话之时,两人已出了皇宫,不必担心其他人的目光。顾谦也顺势收了雨伞,他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陪同在张君令身旁,“君令姑娘,既是第一次来天都,我陪你逛一逛,看看人间。” 此时雨停风息。 天幕之上,隐约泛起白光。 朝露初起,光明将至。 张君令缓缓转头“望”向顾谦,没有开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顾谦与那一层白纱布对视,内心不免有些发毛,硬着头皮道:“只是逛逛,并无其他念头。” 张君令木然道:“顾左使,我不瞎。” 顾谦掩饰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揉了揉脸,认真的换了称谓,然后戏谑问道:“张大楼主,你要是不瞎……为什么连这么醒目的牌匾也看不见呢?” 青衣女子神情惘然的抬头,环顾一圈。 层楼叠起,飞檐峭瓦,远方一座青砖玉楼,坐落在皇宫院墙不远之处,稍显古旧,之前是放置天都书籍所用,前不久这些藏书都被挪走,安置到了别处……于是这座古楼便空了出来,刚刚出宫,内城之中最显眼的就是这座高楼。 而张君令入宫之前,太子就命人在古楼上挂了一块牌匾。 牌匾上书昆海二字。 三司的修行者和官员,一开始只以为,这块牌匾上的“昆海”二字,并无深意,此楼也不过是太子闲情逸致时候的读书场所,休闲之处。 他们万万想不到,今夜之后,便会有人手常驻昆海楼,接替情报司在天都内的一部分工作。 张君令俏脸微红的咳嗽了一声。 她摆了摆手,道:“乏了。回去睡觉了。” 说完之后,点地掠出,飘飘然离去。 顾谦捧着书簿,哭笑不得。 他其实没起“坏心思”,只不过太子下了一张诏书,建立昆海楼,其中的诸多事宜,相关政策,需要仔细讨论…… 揉了揉眉心。 顾谦喃喃自语,无奈道:“又是一位甩手掌柜。” …… …… “小姐,外面雨停了。” 小昭轻轻敲着屋门。 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屋子里传来轻柔的回应:“你回去休息吧。今日珞珈山的修行,就不去了。” 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 小昭应承下来,有些嗔怨,“您又熬夜了?” 坐在案桌前的徐清焰,起身替侍女拉开屋门,端着茶水,早点的小昭,看着这张因为透支心力而变得苍白的面孔,心疼怜惜道:“小姐,虽然你开始了修行,但也不可夜夜如此,以往给宁奕写信,一个月熬夜一次也就罢了……如今哪里还有那么多事,需要你连着一周都不眠不休?” 徐清焰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无妨的。” 她的桌案上,摆着极多的书籍,文案。 小昭只是匆匆瞥了一眼。 她没有“僭越”的去探查桌上书籍的内容,只知道……太子前不久搬来了许多古籍,就堆放在东厢旁边的两座别院内,书籍之多,令人望而生畏,自家小姐就这么一本本的翻阅,苦读。 前些日子,珞珈山主夸赞小姐,修行天赋极高,破境速度极快。 若不是真的有“境界”支撑,一介凡人身躯,又是女流之辈,如何能做到日夜不休的钻研? 只怕眼睛看坏了。 身体也熬坏了。 “这些日子忙完,一定早些休息,我答应你。”徐清焰看着小昭不加掩饰的嗔怨面孔,她伸出双手按在小昭肩头,以两根手指指尖抵住对方的雪白面颊,挤出两个梨涡,笑道:“别生气,要开心。” 小昭哭笑不得,把茶盏盘子放下,她望着徐清焰,无奈道:“小姐,总觉得你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实在是太好了,太子送书给东厢,这么多书,你就一定要全部看完?” 徐清焰沉默片刻。 她本可以不用解释。 但她轻轻吐了口气,还是认真说道:“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以往的人生,我没有选择权,这一次我有了,所以这是我选择的‘路’。” 小昭听的似是而非,又明了又惘然,她装作很是理解的点头。 然后万分诚挚的开口道:“只要是小姐选择的路,无论多少人反对,小昭都会赞同。只要是小姐要走的方向,无论多少人背离,小昭都会跟随。” 她心里有句潜台词说不出口。 小姐喜欢的一切她都喜欢……除了那个姓宁的,辜负了小姐喜欢的人。 徐清焰轻轻抱了抱小昭。 这些日子,东厢说是清净,其实是冷寂。 或者说,死寂。 她每日的生活都极其规律,读书,阅卷,去珞珈山修行。 这样的生活……说是规律,不如说是枯燥。 死寂,枯燥。 唯一的一抹“生机”,能够让徐清焰觉得自己有所支撑的,就是这位陪同自己的婢女小昭,在天都牢笼里一开始就陪着金丝雀的女孩儿,愈发的明事理,懂进退,无论出入何种场所,徐清焰都会带上她,甚至去珞珈山修行也不例外。 小昭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徐清焰。 徐清焰也有此愿……于是珞珈山额外的给了一部修行功法,并且遣派了一位老师,指点小昭的修行,只不过两相比较,徐清焰是身负“神性”的修行大才,有扶摇开道,进境飞快,而小昭则是一个普通人,修行对她而言与“登顶大道”无关,只不过是延年益寿的些微裨益。 不过也足够了。 能够陪在小姐身边多一些,久一些。 她便心满意足了。 徐清焰在桌案前坐了下来,吃着小昭准备的早餐,她忽然开口问道。 “最近四境的情报,春风阁遣人送过来了吗?” 小昭低眉,从袖中取出了一份符箓加持的卷轴,作为婢女,她相当惊讶,太子竟然对东厢极其照顾,连四境的情报这等秘事也会送往小姐手上一份。 徐清焰抬手接过卷轴,她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随口问道。 “有宁先生的消息吗?” 小昭的面容有些僵住。 她声音有些沙哑,幽幽道:“小姐……您自己看卷轴,便知晓了。”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你是那束光 “宋雀先生,小雷音寺发生的事情……大抵就是如此了。” 宁奕用了自己最简洁的语言,把鸣沙山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青衣大客卿的神情倒是平静。 他身为当世为数不多的涅槃,自身的“推演之术”本就极强,若不是窥见一角未来,也不至于风尘仆仆千里奔赴至此。 “我在赶往北境会议之时,看到了一角杀机。” 宋雀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疲倦开口,“如何推演,都找不出真相,我没有想到……此事是具行的谋划。” 小雷音寺愿火倾泻的事情,瞒不住天都三司的探子。 这场禅律之争,会成为灵山的耻辱。 真正的耻辱,数百年后也不会被忘却……灵山师祖三位亲传弟子其中之一叛变,一位禅子夺权,这在灵山境内无异会掀起滔天巨浪,如今局势已经很难控制住。 太多人看到鸣沙山上空的黑焰古门了。 最重要的是,这么大的动静,躲不开天都的“眼睛”,如果灵山决定遮掩,而太子放出消息,那么佛门将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 宁奕揉了揉眉心。 整件事情的骨架都拎出来了,但细枝末节,还是有着自己无法理解的地方。 “宋雀先生,我有些地方想不明白,鸣沙山密林里的阵法,古梵语,还有‘祭坛’……还有宋伊人身上的诅咒。” 宁奕看着身旁捻着佛珠,神情看似淡然但眼蕴怒火的中年男人。 大客卿的眼神一直落在雷海的方向。 火魔君身死道消。 但宋雀却望向雷海的深处。 他给了宁奕解释。 “很早的时候,派系斗争已经演化激烈,那个时候禅宗和律宗水火不容,看重了灵山境内的优秀年轻天才。” 宋雀声音沙哑,道:“我看在眼里,知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禅律开斗,必然会以两个极其优秀的天才拉开序幕……我所做所行之事,皆是以灵山为重。” “先生不愿看到灵山内斗?”宁奕恍然。 “是。” 宋雀点了点头,捻着佛珠,道:“我递交了一份书谏,那个时候虚云大师还未闭关,那份书谏扼住了禅律两大宗的念头……但随着虚云先生的闭关,一切又重归原样。” 宁奕抿起嘴唇。 不……一切没有重归原样。 提出书谏的宋雀,直接的得罪了两大宗。 一条完整的,清晰的时间线,已经在宁奕脑海里浮现,虽然宋雀给出的信息有限,但他不难想象出画面。 禅律之争太伤元气。 宋雀递交书谏之后,刚得“净莲”法号的年幼儿子便得了重病,虚云师祖耗费了极大的心力替其治疗,然后闭关……禅律之争的书谏便就此作废,宋雀因为此事大发雷霆,禅律两大宗的高层咽下了这口气,同时宋雀也只能吞下自己“发怒”后的苦果。 看着禅律斗争的序幕拉起。 于是宋伊人被遣送到北境高原,明面上的借口是历练,实际上是逃离灵山斗争……再加上父母的特殊身份,天都皇城也送了一纸婚约,去北境天神高原平妖司,也正好遂他所愿,避开尘世间的纷纷扰扰。 宁奕认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客卿,你要小心,这场‘借火’很不简单……我怀疑灵山高层之中有人知晓此事。”宁奕说话已经很是委婉。 “不必委婉,我什么都知道。”宋雀点头冷笑道:“那帮蠢货,他们想以灵山律法处置我。” 宁奕怔了怔。 这位大客卿笑了笑,道:“上一次出手,是在十几年前,我讨要一个说法,最后直接打死了灵山金刚殿的两位长老,还有一个伪涅槃境的老家伙。灵山元气大伤,他们看在眼里,却奈我不何,当时的局势很明朗,整座佛门只有我一个‘捻火者’。甚至是陛下,也因为我的原因要拉拢佛门,只要我和孩子他娘不出原则性的问题,两位涅槃坐镇东境长城,地位便无人可以撼动。” 宁奕的眼神之中有着震撼。 宋雀先生看起来性子温和,其实脾气这么暴躁? 直接打死两个金刚殿长老?这得是星君境界的存在了。 伪涅槃境,虽然有个“伪”字,但后面的“涅槃”二字,可是重若千钧,放到哪座圣山,都是当祖宗供着的。 打了自家三位大菩萨。 宋雀先生还能安然无恙……是因为自身的实力够强,道侣的实力也够强。 说的不错,在太宗执掌大隋的时代,只要这位佛门大客卿,还有姓辜的那位西王母庙主不要出“原则性”的问题,那么东西两境都可保平安。 “事实上,这趟回来,埋下了隐患。” 宋雀望向宁奕,对于这位后辈,他极其欣赏,有些本不该让命星境界修行者知道的消息,他直接对宁奕透了底。 “我若是回来的早,小雷音寺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这么多人死,没有让法会的愿力破散,那么这一切还算圆满。” “可我来晚了。” 宋雀的衣衫上还沾染着北境的风雪。 他喃喃道:“这次北境的会议,极其重要……整个大隋几乎所有的涅槃,都去了将军府。” 宁奕瞳孔收缩。 整个大隋的涅槃,都去了将军府! 他一直担心的,就是“沉渊君”师兄的伤势被人看穿。 “是太子的意思。也是沉渊君的意思。” 宋雀神情阴沉,缓缓道:“因为与‘白帝’的那场对决,收获了很重要的战利品,沉渊君从白帝的妖身上剥下了一片鳞甲,所有的大能都动身去了北境,去识别这片鳞片的来历……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因为‘天海楼之战’,妖族天下的局势也变得相当复杂。和平的年代已经快要结束了。” “和平的年代……已经快要结束了?”宁奕喃喃自语。 这句话,的确只能对他说。 从宋雀的口中传出来,若是流落到四境之中,会造成巨大的恐慌。 “这是我们一致的看法。”宋雀的神情相当凝重,“在那片‘鳞片’上,我们感受到了‘真龙’的气息……白帝的本命妖身是金翅大鹏鸟,这真龙之气不知从何而来,只不过可以推断,这位妖族皇帝已经突破了涅槃的大限,很有可能跻身到了前无古人的境界。” 宁奕头皮发麻,“不朽?!” “不及不朽,但涅槃无人可与其一战。”大客卿望向宁奕,沉声道:“天海楼一战,白帝从芥子山出关,实在太匆匆,妖身尚未修补完整,所以被沉渊君和楚绡两人联手钳制,东妖域这才败退……若是回去养好旧伤,便是东妖域再次发动战争的时刻。” 宁奕急忙道:“倒悬海的禁制呢?” 一阵沉默。 宋雀深深望向宁奕,道:“白帝若是跻身了那个前无古人的境界……你又怎知,光明皇帝的禁制,不会被他冲破?” 原来……是这个意思。 和平年代的破碎。 将会以妖族冲破“倒悬海”禁制作为号角。 宁奕听到了这个消息,心情沉重,但宋雀拍了拍他的肩头,忽然笑道:“当然,我离开的早,后续的会议内容并不知晓,只知道红拂河负责推演的一位大能,以‘龙鳞’为卦,推演出了白帝跻身这个境界所需要的时间。” “最短十年,长则百年,二百年。”宋雀背负双手,神情舒展,忍不住笑道:“大隋有着相当充足的时间来准备这场‘战争’,迎接最坏的结果。这位白帝若是能忍住气,不在天海楼战役中出关,那么这个过程会大大缩短……宁奕,前赴北境会议的每位涅槃境,都相当感谢你,在灰界战争中做出的贡献。” 宁奕摇了摇头,内心苦涩的笑了笑。 白帝出关,在那些“涅槃”的眼中看来,是因为自己屠了东妖域的两位皇血子嗣。 无论如何,这位白帝都是断了后的。 事实上宁奕知道,白帝根本不在乎自己这对子嗣的死活……他出关的原因,就是因为裴旻小衍山界,当初因果造化的轮回,这位妖族皇帝极其看重“道果”,这趟因果的轮转,就是他证道必不可少的阶段。 他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沙哑着声音,好奇问道:“宋雀先生,为何对我说这么多?” 大客卿眯起双眼,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思忖。 穹顶隆隆声音渐熄。 雷海逐渐消散。 外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灾劫之后的哭喊声音,山顶的奔跑,呼叫,还有一线曙光,射破黑暗。 “宁奕,论身份,你是叶长风的弟子,蜀山的小师叔,细雪的持剑人。” 宋雀望向身旁的年轻人,道:“身份固然尊贵,但不算天下第一……这座天下还有好些能够与你媲美的人。” 宁奕微微一怔。 宋雀说的不错。 涅槃的弟子,圣山的重要门人,这个身份……大隋还有许多天才持有。 比如曹燃,比如叶红拂,比如洛长生,比如丫头。 “但你跟他们不一样……当然,他们也很优秀。” “就算你没有那些身份……我也会对你说这些话。” 宋雀伸出一只手,搭在宁奕肩头,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个世界,需要光。” 大客卿轻描淡写道:“你就是那束光。”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北境会议 这个世界需要光。 总有一些人会成为光……宁奕没有想过只见过一面的宋雀先生,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褒扬。 但心思玲珑的他,很快就想到了。 这会不会是宋雀先生对自己“执剑者”身份的暗示? 宁奕扶额,沉默片刻,认真感激道:“宁某努力不辜负前辈的期望。” 宋雀笑道:“以你的修为,能与火魔君厮杀至此,在命星境界已近无敌。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没有想过,一个西岭出身的穷苦少年,能走到今日这种地步。” 宁奕的神情有些恍惚。 那个时候,自己还未登上星辰榜榜首。 籍籍无名之辈。 “还是袁淳先生看人准啊。”宋雀感慨了一声,大有深意道:“在北境的涅槃会议,沉渊君盛赞了你的在天海楼战争之中的表现……很多大人物对于你进行了表态。这其实是北境会议里一个重要的议题。” “我?” 宁奕有些惊讶。 抵达涅槃境界,脱离凡胎的那些大能,齐聚一地,竟然还会讨论自己? “上一个吸引了大隋这么多涅槃境注意的天才,名叫洛长生。”宋雀笑道:“因为‘蜀山’的背景,你与洛长生不同,有些人不喜欢你。” 宁奕低眉自嘲道:“这个晚辈自然知道的……” 洛长生被称为谪仙人,大隋天下人人敬佩,性格温和,行事圆融,自然不会有人讨厌。 而蜀山则是杀伐果断。 宁奕之前的那位小师叔,正是背负天下骂名的徐藏。 爱者,爱之极深,恨者,恨之入骨。 “这就是‘沉渊君’表态的原因。” 宋雀神情缓缓变得凝重,沉声道:“将军府在大隋的地位很高,沉渊君踏破凤鸣山斩杀白海妖圣,与白帝对决之后,证实了自己可杀涅槃的实力……北境长城已经稳固,大将军的接班人出现,他要保你,至少大隋境内,不会有涅槃敢明面上对你出手。” 宁奕明白了大客卿的意思。 “师兄的表态,在自身境界不暴露的情况下,有着强大的威慑力。” 宁奕想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沉渊君受了伤,此次北境会议的召开,也是太子的意思,天海楼战争,白帝付出了一枚鳞片,太子一定很好奇,沉渊君付出了什么。 这么多的涅槃,不仅仅是召开会议那么简单! 宁奕有些担心的问道:“这场会议,就只是坐下来交谈?” 宋雀意味深长道:“自然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只是交谈,大家大可以以魂念出游,各展神通,哪里还需要千里迢迢真身赶过去。” 果然。 太子是认真的。 “不仅仅是交谈,还有‘论道’。”大客卿转身,望着宁奕,说出了一桩秘辛,道:“红拂河的大能,对我传递了太子殿下的诏令……他希望我能代表灵山,向沉渊君发出挑战的请求。不仅仅是我,还有其他圣山,想必前往将军府的好几位存在,都收到了太子的意志,这位大隋的新主,在试探沉渊君的同时,也在试探着四境的每一座圣山,每一位大能。” 宁奕的神情变得沉重。 太子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物……这就是宋雀先生不可赶回灵山的原因,某种意义上如今东西局势僵持,灵山的态度对天都很重要,太子平定东境似乎已成定居,谁也不知道这位新主真正的脾性,会不会因为某件小事而选择大势力开刀。 宁奕甚至能够想象到,太子这一步棋落在北境会议上,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这些涅槃奔赴而来,在将军府聚首,如果有一人率先发动了挑战。 那么师兄受伤的事情可能就会暴露。 他努力让思绪沉定下来,想到了宋雀口中师兄的应对之策……师兄极其淡定的选择召开会议,以北境之主的身份接待诸位大能,而且态度强势的提出了“要求”。 对自己的表态! 这是相当霸道的行为。 他看穿了太子的意图,也做出了自己的应对,如果退一步,那么便会有人“得寸进尺”。 北境野火,从不畏惧。 宁奕握了握拳头,掌心都是汗水,他望着大客卿,小心翼翼道:“先生离开的时候,可有人曾像师兄提出了‘论道’的请求?” 宋雀神情复杂,道:“各大圣山,情势复杂,如今背后站着涅槃的,就那么几个,羌山老祖其实并不好战,但大概率会给太子殿下这个面子,东境局面动荡,原本投靠于二皇子幕下的‘三圣山’,现在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是想获得天都的信任,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白鹿洞书院的苏幕遮多半会碍于‘皇令’出手,但不会真打,因为书院就在天子脚下,忠诚之心,无须印证。” 这位大客卿声音苦涩,摇头道:“太子其实最想看的,是道宗和灵山的态度。灵山遣我入将军府,是想让我与辜伊人联袂,以道侣身份,好让沉渊君无法拒绝……攘外安内,有些人觉得妖族天下是外,但红拂河内的古老存在,因为千年前东境大泽的圣战,觉得灵山道宗两大不可控因素,也是‘新皇’要平定的外。” 四条长城。 西岭,东土,便在四境之外。 不在中州境内。 宁奕明白了宋雀先生之前站在雷海之中,神情疲倦的原因,这趟离开“北境会议”,出于个人原因,却传递了错误的态度。 二皇子自然不会理会所谓的“北境会议”,他与太子血统平齐,共享红拂河的权限,谁也不会在皇权斗争上畏惧谁,双方的博弈仍然在旧皇圈定的棋盘上展开,落子推进,哪怕有再大的劣势,也不会因为纸面力量的失衡,导致这场战争直接结束。 于是琉璃山便策划了这场“借火”。 在宋雀无法抽身的境况之下,谋划了小雷音寺的灾变。 “我和辜伊人商议了,推演出的‘不祥’之线,指向小雷音寺的浴佛法会。我宋雀平生在乎的东西就那么几样,不可有失。”大客卿把目光投向悟道山的山顶方向,“我在灵山境内说话有分量,此事的善后……也由我来承担。只不过离开北境,我便无法代表灵山表态。” 宁奕喃喃道:“您的意思是……道宗会挑战将军府?” “不是道宗会挑战将军府……”宋雀摇了摇头,“是我的道侣,背后代表着西王母庙,以及灵山,以个人的名义,向沉渊君发出‘切磋’的请求。” 这就是太子想看到的。 宁奕的神情忽然变得苍白。 “裴旻的大弟子,破境之后连续对决妖圣……妖族天下灞都城的火凤也破境成为涅槃,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涅槃境界的对战,极其消耗心力。”宋雀的神情也不好看,他相当担忧说道:“沉渊君能在如此多的战斗之中,还留有余力,应付最终与‘白帝’的对决。这样的天赋,实力,已经不是‘捻火者’可以应付的了。” 宁奕听了这句话后,开始了自己对于未知境界的思考。 十境之中,有上下高低。 命星,星君,皆是如此。 涅槃境界虽大,但也有三六九等……捻火者成就的涅槃,到底能够跻身哪个层次?显然宋雀先生是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这也是他担心北境会议的原因。 在宋雀看来,刚刚突破的沉渊君,虽然年轻,但实力显然超过了正常涅槃。 “我与白海妖圣交过手。”宋雀看着宁奕,道:“龙皇殿的老家伙,都很不好惹,白海妖圣的杀力一般,不及我,但保命手段一流……很难想象,这位妖圣竟然直接被沉渊君斩杀在凤鸣山。太子应当是想看看,在天海楼之后,沉渊君的实力还保留了多少,这就是这场会议的最大目的。” 宁奕沉沉吐出一口气来。 太子想要试探北境……又不愿意动用自己的力量。 红拂河的使者才会传递给其他涅槃诏令。 最适合动手的,就是西王庙主和灵山客卿,二人是道侣,相伴出手,最大可能的试出“沉渊君”的实力,也能够“自保”。 这算是一种强迫了。 宋雀神情忧虑,看着宁奕,道:“你的这位师兄,真的很厉害……这次北境会议,动手是避免不了的。” …… …… 将军府上空,阴云密布,气势低沉。 北境回荡的雷鸣声音倒是很小,在长城恢弘阵法和壁鼓的作用下,雷声穿透云层,便被秘阵吸纳,化为滚滚涓流,滋润城墙砖瓦。 大殿内的气氛一片凝固。 坐在首席,披着大氅的男人,神情淡然,额首栓系着一条极富野性和侵略感的紫貂尾,他一只手搁在桌案前,另外一只手举着酒觞,摇晃酒杯:“诸位,难得在此一聚,共商大事,这几日蓬荜生辉……在下深感荣幸,若无其他议案,此次会议便就此结束。” 站在沉渊君背后的“影子”,双手按住立在地上的巨大“剑匣”,面无表情,将这道声音荡出大殿。 在这趟涅槃会议之中,千觞君也出席……沉渊君修为跌尽,将军府内需要一个“镇场子”的人,很多场合,需要他来应对。 红拂河的使者坐在席位上,这位使者沉默不言,手指无声的敲打着自己的膝盖。 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也在等待着什么。 短暂的凝滞之中,有一道轻柔的,略显无奈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西王母庙,辜伊人。听闻沉渊君踏入涅槃境,有一些修行领悟,想与先生讨教一二。” 一位披着白袍的女子站起身来,白袍随着起身动作自然拂落,露出雪白鳞甲。 她轻声道:“夫君宋雀有事先走,本想二人一同找先生论道……但择日不如撞日,不若就选在今天吧。” 沉渊君的神情没有变化。 坐在大殿席位上的红拂河使者,大袍下的面容,浮现了一抹笑意。

正文 第九十九章 沉渊论道 北境将军府的大殿。 大隋几乎所有的涅槃境强者,都来到了此地。 这次北境会议召开的目的……不仅仅是复盘天海楼战役,推演白帝龙鳞,背后还蕴藏着太子的“试探”。 于是就有了这场比斗。 几位涅槃的神情都有些复杂,与他们个人而言,无论是哪座圣山,背后何等势力,都不愿意与沉渊君为敌,这个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已经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但迫于天都城的“压力”,他们必须要证忠心。 沉渊君轻柔道:“辜夫人,若是夫君不在,不妨就改日再论道。我怕伤了你。” 辜伊人摇了摇头,道:“先生不必客气。” 她与宋雀,二人都是“捻火”,“坐忘”,成就的涅槃席位,是实打实的涅槃境界,但却被一些大能所瞧不起,自己辛苦修来的,是上天赠予的……不是一个意义。 但是“捻火”得来的涅槃,并非就不强。 辜伊人有这个自信。 她双手垂落,一左一右,袖袍里滑出一柄长剑,一把拂尘。 辜伊人的背后是西王母庙。 以及灵山。 她的表态,让红拂河使者的神情有所变化,这位替“太子”来到北境的使者,露出了浅淡的笑容,他很高兴见到这样的局面……道宗,灵山的态度是很好的前兆。 殿下嘱咐过自己,无须施加压力。 只需要把话带到。 殿上的形势,以通天珠或魂念手段记录下来,返回天都的时候呈递皇宫便可。 …… …… 千觞君内心紧张,站在师兄身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容不出现丝毫波澜。 仿佛这场比斗,并不是什么大事。 在北境会议召开之前,沉渊君就对他说过。 殿上一定会有人发起比斗。 而且一定是涅槃境的大能。 其实千觞不明白,自己的修为来到这场合,还有什么用……师兄所说的,自己的作用是撑住场子。 都是涅槃。 自己一位星君,撑得住吗? 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刚刚准备开口,坐在席位上,单手捻着酒杯的沉渊君,便笑着开口,道:“辜夫人既然提出了‘论道’的请求……在下自然不会拒绝。” 千觞微微一怔。 他看着自己的师兄,神情流露出一丝错愕。 沉渊君气势沉郁,缓缓站起身来,大氅上的每一根毛发,都被殿外掀起的阵风吹动,抖擞出凌厉的杀意,在这一刻,他仿佛就是这座大殿上主宰一切的神明。 一股野蛮的霸气,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发散。 沉渊君低沉声音问道。 “除了西王母庙主,还有谁要‘论道’,不妨一并上了,以免浪费时间。” 这句话才是千觞错愕的原因! 师兄不仅仅要接受那些好整以暇的大修行者,口中的“论道”,还提出要一人对敌多人! “好大的口气……” 殿内响起一道阴冷的声音,来自于一位披着黑袍的白眉老者,声音苍老,他代表西境的“小无量山”而来,自从小无量山的覆海星君,山主相继被徐藏杀死,整座圣山陷入动荡,莲花道场周游扶摇对决之时,方才决出了圣子席位,这些年来,小无量山大人物的暴毙,导致秘术失传,山底的秘藏直至近日才被圣 子与诸位长老开启,以“诏令”唤醒了一位长眠百年的存在。 与“应天府”的朝天子,圣乐王一般。 这是圣山最后的底牌,一旦动用,有伤气运,一般都是最后时刻,逼不得已。 小无量山再不请出老祖宗,恐怕就要从“圣山”席位之中被除名,无法与西境的其他圣山齐肩并列了。 千年气运之动荡。 这位老祖宗看着沉渊君,声音悠长,“年轻后辈,气劲的确十足,但做人需懂得谦虚礼让,审时度势,不可张扬跋扈,太过嚣张,要知道……裴旻当初也没有这般狂妄。” “多说无益。” 沉渊君微笑道:“老先生可是要上殿与在下交手?” 小无量山的老祖,眯起双眼,缓缓道:“老夫自然不会错过这般宝贵的‘论道’机会,大隋四境,皆说北境沉渊世无双,今日一定要瞧一瞧,到底什么叫做‘世无双’?” 这话说的看似坦荡。 但语气之中多含嘲讽。 “老先生不妨现在就上来,晚辈定会给先生一个满意的答案。” 沉渊君面色平静,开口邀请。 小无量山老祖呵呵笑了一声,坐在自己位置上宛若一尊大佛,无动于衷,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当第一个出手的,要观望一下这位年轻人的修为,战力。 沉渊君的眼神里流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可惜。 无人捕捉到。 辜伊人左右手持握法器,她看着那道披着大氅的年轻男人,缓缓走下大殿,空气之中的压迫感变得强烈起来。 缓步走下将军座。 沉渊君的声音郎朗传开。 “在座诸位,我不介意一起上,若是想‘论道’的,不若就与西王母庙一起出手。” 没有回应。 苏幕遮端起茶盏,吹了一口热气。 羌山老祖神情凝重,双手按在膝盖上,长剑铮铮颤鸣。 红拂河的“酒泉子”大口喝酒,面颊红烫,醉眼迷离,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没有人。 没有第二个人。 沉渊君的声音越过大殿空间,很是遗憾的在辜伊人神海里响起。 “辜夫人,你不该第一个出手的。” 西王母庙的女主人,蹙起好看的眉头,而下一刹那,大殿的那一端传来密集的嗡鸣,像是一缕又一缕的飓风在汇聚……她有些失神的望着那位走下将军座的高大男人。 沉渊君肩头披着的大氅,化为燃烧的野火,根根毛发跳动成为黄金神焰,汹涌澎湃的烈潮在大殿穹柱周围点燃,“轰”的一声,火焰将殿内映衬的一片琉璃无垢,如极乐世界,开了灯盏,黑夜就此破散! 远方的雷霆,雨夜,在这一刻都被宏伟的神力所撕裂。 走下将军座的男人,像是登上了“神座”。 那把“野火”被沉渊君塞进了丫头的剑气洞天,举世无双的飞剑不在身边。 他抬起一只手,大袍翻飞,两根手指并拢捻起,轻轻落在自己的眉心。 辜伊人的瞳孔里,一团金灿的火光愈发盛烈。 站在大殿最高处,侍奉陪在师兄身旁的千觞君,因为境界不够,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金灿,什么都看不见了,炽烈的金光,淹没了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金色的剑气海洋,在沉渊君抬手的那一刻,被毫无保留的释放而出! 他的脑海思路也被这层层剑气冲刷的 断断续续。 师兄…… 不是说尽失修为,怎么还有力量…… 女子大能抬起双手。 拂尘化为万千银光,如冲天瀑布,萦绕对撞,与那团金光对撞在一起。 另外一只手所持握的长剑,则是化为风雷,狠狠刺向沉渊君的方向。 披着大氅的男人,浑身被金灿剑芒笼罩,如天上仙人,神情淡然的放下那两根按在眉心的手指,背负双手,坦然看着辜伊人刺出的那一剑。 他的周身,风雪大作。 一股与“金灿剑芒”截然相反的大寒剑意,在沉渊君的周身翻滚,涅槃境界的一剑,在数丈之外便被冻结,紧接着破碎。 “轰”的一声。 大殿响起一道低沉如龙鸣的拉扯之声。 辜伊人后背撞在符箓加持的石柱之上,直接将一根石柱撞得生出蛛网,险些破碎……这座将军府大殿有裴旻的加持,极其耐拆,北境会议不止召开过一次,裴旻就曾在这里动手,未曾打坏过一件物件,可见这座大殿的坚固程度。 也可见……沉渊君刚刚那一击的力度。 这位西王母庙的女主人,神情苍白,鳞甲上燃烧着浅淡的金色火焰,伴随着滑落跌坐的动作,火焰湮灭,同时唇角溢淌出一行鲜血。 辜伊人不受控制的重重咳嗽一声,急忙伸出一只手,捂住嘴唇,不让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现出来。 满殿死寂。 一片无音。 红拂河的使者神情万分惊骇,他看着那个站在风雪与火焰之中的男人,咽了一口口水。 沉渊君神情平静至极,整场对决,他就只做了一个极简单的动作。 抬手。 按眉心。 释放剑气洞天。 然后便重创了西王母庙的辜伊人。 所有涅槃都看清了这一战。 就连原先酩酊大醉的酒泉子,也抬起了头,眼神灼灼,酒意全无,盯着沉渊。 没有人看懂……沉渊君到底做了什么。 烈火从何而来。 风雪从何而来。 沉渊君没有再动用“传音入秘”的手段,而是在大殿上开口,“刀剑相争,收手不及,此次受伤,辜夫人恐怕要休息许久了。” 说话之间,他转头望向诸位受邀而来的大能。 “还有哪位要与我论道?” 无人应答。 沉渊君笑了笑,望向小无量山的那位老祖宗,“前辈,请吧?” 眼中的冷然意味十足。 轮到你了。 那位黑衫白眉老者,沉默许久,然后沙哑开口,“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人的气劲十足,前景无限,将军府有你接手,大隋边陲便可安心了。论道之事,自然要来,只不过老夫年迈,就无须在殿上动手,以神魂之术辩论一二,便算是交流了。” 这句话说完,大殿更加死寂。 千觞君便抑制不住的冷笑一声。 正是长见识了。 人活越久越怕死,这句话一点不假,有些人,一把岁数全都活到狗身上了。 这小无量山的老祖,看到师兄出手,下不来台,竟然连脸都不要了? …… ……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意念,万事如意,平安喜乐。另外,最近的疫情不容轻视,大家过年尽量避免外出,出门一定要做好防护呀。)

正文 第一百章 太子恩赐 厚颜无耻。 千觞君在心底默默骂着这位小无量山的老祖。 大殿上,跟随辜伊人而来的两位侍女,面色苍白眼神慌乱,连忙拎着庙主褪下的白袍,一路小跑,搀扶跌坐在石柱的主人,后者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须搀扶。 辜伊人身前的白甲,在刚刚那一剑的对撞之下,裂开了密集的蛛网。 这是一件涅槃品秩的护体宝器。 已经被打碎。 不可再用。 单单是一剑的杀力,便可让大殿内盘坐的诸多大能变色……北境将军府自古以来,都会走出许多猛人。 裴旻的大弟子,没有让他们“失望”。 这一剑既出,便不会再有人质疑沉渊君的实力,也不会再有人敢挑衅这位北境新主。 红拂河的使者面色回归平静,情绪复杂喝了一口茶压惊,太子殿下一直关注着北境局势,就是为了权力收拢,更好的对抗那位二殿下……如今沉渊君实力大涨,一头新虎已经奠定地位,作为臣子的他,不得不替太子殿下忧心。 辜伊人接过白袍,披在肩头,这位瑶池圣主,沉闷的咳嗽一声,发丝散乱,以掌心捂住唇齿,含糊不清道。 “在下……受教了。” 她微微停滞,苦涩说道:“多谢。” 这“多谢”两个字,未免让人有些纳闷。 辜伊人揖了一礼。 沉渊君轻轻嗯了一声,回了一礼。 瑶池圣主行完礼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大殿,临走之前,深深看了一眼低头饮茶不敢对视的红拂河使者。 那两位侍女一路小跑,西王母庙就以这么一种看似很没有礼数的方式离开,稍显荒诞。 但无人面露不忿。 太子殿下想要推动道宗灵山作为“试探”的意图已经达到……而辜圣主更是受了伤,此后的“论道”对瑶池而言已没有意义。 …… …… 微风吹过大殿,残留的剑意扩散开来,那股摄人心魄的烈潮,燃烧着大殿的穹柱,并没有令人觉得不适。 相反,觉得温暖。 一股柔和的力量,随风荡漾,一圈一圈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波澜起伏,而收拢至中心的那一点……披着大氅的男人把目光一点点挪移,转向了额头渗出汗珠的黑袍老者。 “小无量山八百年前,曾出过一位剑道大才,一剑劈开西境白骨山,横扫四境,一时之间无人可敌。” “这位剑道大才四十岁点燃命星,一百岁成就星君,二百岁证道涅槃,小无量山也因他被推上十圣山之峰。” 沉渊君的声音不缓不慢,却如同敲打在人心之上。 “存在数千年的圣山,有兴衰,起伏,等来这么一位大才,自然是欣喜无比的……然而这段巅峰期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这位剑道大才三百岁那年,做了一个选择,斩断修为,自锁石棺,以皇族的秘术封存生机,躲避天劫。” 这天道轮回,人有大限。 涅槃之境,可在世上留存五百年。 五百年便是大限。 若是够强,便可与天道争辉,太宗皇帝连续击碎两个大劫,问道六百岁之上,欲要成就不朽之身,再往前追溯,数千年前的“太乙救苦天尊”活了八百岁,人间行走遍洒甘霖。 在沉渊君口中,这位小无量山的“剑道大才”,如此惊艳,放在八百年前便是当世一等一的剑仙,道心锋锐,不可阻挡……按理来说,至少要与第一个大限争锋才是。 大隋天下,皇权之所以如此强盛。 便是因为“皇陵”之中,“活”着许多的老怪物。 酒泉子这种几乎快要抵达大限的,真实存在的岁月,已经不止五百年,光明皇帝留下了一种“对抗天道”的秘法,这等秘法可以斩断时间,让人停滞在当前的岁月状态之下,但是却会对“修行境界”造成极大的打击……不敢面对天劫,修道者的锐气便不再了。 一个没有锐气的剑修。 手上的剑,又怎会锋利? 沉渊君看着黑袍白发,容貌精神焕发红光的老者,微笑问道:“朱密先生,您自锁石棺五百年,未免也太怕死了,怎么今日连与我问道的勇气也没有了?” 朱密。 就是那位八百年前出生的剑道大才。 朱密的面容上,哪里还能看得出来,沉渊君之前所说一剑断山的锐气? 白眉纵有剑气,但却隐而不发,满面的尘埃气息,衣着服饰虽是新的,人却带着一股古旧的腐朽之气,这位老人双手按住桌案,声音平静,丝毫不怒,“陈年旧事,沉渊君何必再提,八百年岁月,物是人非,我朱密有自知之明,不是当年的剑仙,也比不过大隋如今的年轻人。” 拳怕少壮。 剑尤如此。 朱密冷笑一声,他可不傻。 袖内青蛇剑气粗细,也与胆气有关。 站在自己对面披着大氅的年轻人,在北境的战报,来的路上便听闻了,一开始他本是怀疑的,能与白帝争锋的狠人,怎可能如此年轻? 现在朱密信了。 这沉渊君敢跟白帝拼生死,他朱密疯了才去撞沉渊的剑! 刚刚的瑶池辜圣主,下场还不够凄惨吗?沉渊君口中说是刀剑无情收手不及,但那道金色剑芒,最后还是有着“收手”之意。 若是轮到自己,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这就是辜伊人最后所说“多谢”二字的原因。 他朱密上了,可能命都要被沉渊君打掉。 小无量山奉旨高调,但活了数百年的老狐狸从来不会替别人死心塌地的卖命。 朱密丝毫不觉羞耻,站起身来,道:“沉渊君剑道师承裴旻,有惊人之才,我看这场‘论道’,不若便由刀剑之争,转为口舌辩论,不伤和气。” 沉渊君没有说话。 羌山的老祖宗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朱密的眉尖压了压,无声望向羌山的方向,微笑道:“曾先生,你境界高,不如你去跟沉渊君打一架好了,我打不过,我认输。” 羌山老祖宗神情淡然道:“朱密前辈活了八百年,堪比‘太乙救苦天尊’,晚辈不过是放牛的,担不起‘先生’二字……这论道之事,还是由你来吧。” 语气平淡,但字里行间的讽刺意味,却再是明显不过。 朱密活了八百岁。 但锁在石棺里五百年。 真正靠自己修行到涅槃之境的大能,每一个都是绝世天才,心境不羁,敢与天道争辉……走到这一步,畏惧大道,不敢挑战最终那一步的,自然会被瞧不起。 朱密的事迹,一直被大隋的涅槃们所“不耻”。 但不得不说,也正是朱密的牺牲,才能保得住小无量山的位置。有这么一位前辈遮荫,圣山的数百年兴盛才有底气……一位天才,肆无忌惮的发挥光芒,哪怕成就涅槃,也不过是五百年光景,真正境界高的人,看得也清楚,知晓莲花阁奉行的“气运之说”并非虚假,此一时彼一时,若是自己老了死了,晚辈子嗣又该怎么办? 之前在蜀山。 叶长风在画卷里揪出自己青牛敲打的画面,时刻在他的脑海里回荡,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裴旻的弟子如此年轻就成就这等境界……对大隋而言,实是好事。 这位羌山的老祖宗站起身子,幽幽叹了口气,道:“东境的三圣山,会为太子殿下送上隋阳珠千枚,妖君胎珠十颗,宝器,阵法,随天都皇宫挑选,若是两境开战,三圣山会先行动手……若是不违铁律,老夫出手也可以。” 他望向那位红拂河使者,诚恳道:“这是我的意思,也是羌山的意思。” 没有对沉渊君动手。 但是在这个敏感时期,代表三圣山表态。 使者站起身来,对着老人深深揖了一礼,“先生的意思,定会传给殿下。” 朱密避战。 羌山解围。 这场殿前对决,似乎已经画上了句号……太子完成了自己的目的,得到了道宗和灵山的“归顺”,也看清了沉渊君的实力。 使者对着羌山老祖宗揖礼之后,目光扫视一圈,心思机敏的察觉出,这些涅槃大人物们,在看到辜圣主出手的画面后,没有人再想登场。 他站了出来,来到殿前,沉渊君的身前,躬身又是揖了一礼。 沉渊君挑了挑眉毛。 从袖袍里取出了一张金灿的法纸。 取出之后,以指尖勾画皇族秘纹,光明皇帝留下来的原始阵法气息,在这座大殿上弥漫开来。 阵阵威压。 “铁律在上,皇血为引。大隋真龙皇座无人,吾为天都太子,奉始皇帝诏令,执掌四境天威,代行皇权,立此诏书。” 太子的声音,在诏书之上扩散开来。 这道声音,带着极其强大的感染力,哪怕是涅槃境的大人物,脑海之中都能浮现出那位白袍太子,坐在皇座上开口立诏的画面。 李白蛟的声音不愠不怒,却带着威严,语气缓慢。 “天海楼之战,北境大获全胜,长城铁骑所向披靡,四境子民,欢欣雀跃,此胜……意义非凡!” “凤鸣山破,妖圣陨落,天海楼坠,白帝败退,千年以来,北境如此大胜,只有两例。” 沉渊君听着这句话,心头微微动了动。 还有一例……是自己的师尊。 裴旻驭剑指杀,屠戮妖族城池,击杀三位妖圣的证道之战。 “将军府,沉渊君,功不可没……此等战功,煌煌之威,功冠全军,不可抹灭。不赏,则寒三军将士之心,诏书启封,沉渊君便当为‘北境长城冠军侯’,天都内城,建冠军侯府邸,赏金银,封土地,赐宝剑。” 那位坐在高座上的太子,神情威严,语气却变得轻松。 沉渊君低头,双手抬起,行君臣之礼。 虽太子未登基……但已行使帝皇之权。 那位白袍殿下,在诏令里留下的影像,似乎早预料到了这一幕,抬了抬手,轻声道:“沉渊君,受封之后,速来天都领赏。” 低下头颅的沉渊君,缓缓抬起头来。 看着那张悬浮在空中的金色诏书。 他一字一句,语气沉重道:“谢……太子恩赐。”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为我卸甲 “谢……太子恩赐。” 沉渊君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回荡。 金色诏书上的意志,还没有消失殆尽,但太子殿下留下来的影像,却逐渐变得模糊,即将消弭,红拂河使者抬起双手,准备迎接即将落下来的金纸。 沉渊君再次开口,道:“妖族不灭,何以为家?” 使者微微一怔。 受封“冠军侯”的沉渊君,语气平静,道:“太子殿下无须为我在天都修建府邸,妖族天下一日不灭,便一日不会离开北境,北境长城将士们还在出生入死,征战灰界,臣没有颜面享用皇城甘霖,实在愧对殿下厚爱。” 这句话,让红拂河使者的脸色有些变了。 此言只能由沉渊君来说。 什么叫“北境将士”出生入死。 无颜享受皇城甘霖? 这是在嘲讽大隋庙堂三司六部的官员? 红拂河使者及时的低下头来,双手捧着金灿纸张,看似温和的点头答应,但恰到好处的开口问道:“冠军侯之受封,是太子殿下之令,太子在宫中为将军摆了宴席,如今战事告落,殿下一直期待将军得隙,骑马入天都,见上一面。” 千觞君的眼神阴沉下来。 这张诏令的意思……他看得一清二楚。 太子想请沉渊君入宫! 师兄上次入天都,太子并无实权,两人谋划之下,一人得皇城,一人得北境,如今北境长城的军权被师兄握在手里,已经威胁到了身处中州的太子……时至如今,冠军侯之封赏,太子之邀请,其实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席。 去不得啊。 他在心底暗暗祷告,期望师兄做出回应,却又不知道,如此诏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颁布,将军府又该如何回拒? 沉渊君只是笑了笑。 他把目光挪向先前提出要与自己论道的小无量山朱密,避开了红拂河使者的话锋,笑道:“既然朱密先生不敢与晚辈交手,那么便以‘神魂’相争,辩一辩道吧。” 朱密神情骤变。 下一刹那。 沉渊君便已然临身,伸出大手,抓向朱密,这位八百年前的剑仙下意识就要反抗,袖袍内一座金灿剑阵掠出,撞向沉渊君探出的大手。 “哦?要打?” 沉渊君面无表情开口。 大氅上的毛发陡然燃烧,掌心迸发金光,直接将这座剑阵打得磨灭,爆碎。 朱密憋屈的怒吼一声,伸出双手,前掌叠后掌,与沉渊君的掌心撞击在一起,后者神情不变,语气淡然道:“朱密先生不要害怕,我不杀你,只是‘论道’罢了。” “嗡”的一声! 大殿一圈涟漪炸开。 这一掌的对撞,竟真的没有迸发出地崩天塌的威势,沉渊君体内的剑气没有引动,整个人气机沉寂下来。 羌山老祖宗,酒泉子,苏幕遮,几位涅槃的神色都变得有趣起来。 朱密被沉渊君拉着坠入神海。 被迫“论道”。 从红拂河走出来的酒泉子,捻了一枚花生粒,放在嘴里砸吧着,眯着双眼,又就了一口烈酒,啧啧感叹道:“这小无量山的朱密,怎么看起来像是在龟趺山修行过?” 大殿的另外一边,龟趺山的老祖宗神情难看。 这是在暗讽。 朱密别的本事没有,认怂挨打有一套。 纵然只是神魂相争,也引起了极大的异象,大殿之外狂风倒灌,席卷肆虐,境界低的修行者根本就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恭立在殿上的红拂河使者,只能低着头保持双手捧诏书的姿态,大袖飘摇,一个人很是尴尬的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千觞君关注着师兄的战局。 朱密的面容,眉须,很快凝结出了一层淡淡的冰霜,狂风席卷,吹落不掉,老人的面上冰霜愈发深厚,而且坚硬,与大风发出“咔嚓咔嚓”的撞击声音。 神魂之争,最是阴狠,往往静谧无声,却凶险万分。 雷霆炸响。 大殿凭空多出了一道灼目的火光,两人分离开来,小无量山的老祖宗被一股巨大力量推得踉跄,倒没有像瑶池圣主那样倒飞,而是狠狠坐在身后弟子的桌案之上,将一张完整的青木桌坐的四分五裂。 沉渊君则是缓缓收回那只前探的手,半侧着身子,神情淡然如常,他的袖袍内,风雷浩荡,大雪交叠,两道截然相反的异象汇聚,缓缓消弭。 他吐出一口浊气。 朱密则是“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一只手捂住胸口。 胜负已分。 “好一个论道。”羌山的老祖宗抚掌而笑,朗声道,“朱密前辈,道行不减,这番论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朱密面色本来一片苍白,听了羌山老祖宗的话,面色陡然涌起一片殷红,更加痛苦的呕出一大口鲜血。 沉渊君击败朱密,他的面色也稍显苍白。 大殿上的狂风席卷,隐约将熄。 这位北境新主缓慢转动头颅,望向恭立在殿前的红拂河使者,声音低沉道:“今日北境会议,承蒙太子恩典,只可惜沉渊与诸位同好论道,身体有恙,尤其是神魂之争,暗伤留存,为顾全大局,只能留在北境养伤。” 阳谋。 以阳谋,对阳谋。 红拂河使者面色窘迫,明白为什么沉渊君要只抓着朱密对攻的原因,神魂论道,伤势的确探查不出,今日又有如此多的大人物到场。 以自己的身份,最多只是“狐假虎威”,太子殿下亲至,在这种局面下,也不可能再强迫沉渊君。 他只能低头揖礼,诚恳道:“将军要好生养伤。” 沉渊君对着这位使者摆袖挥了挥手,脸上一片平静,同时环顾大殿,道:“北境之会,就到这里了。诸位道友,从哪来的,便回哪吧。” 一位位来自大隋四境的大人物,站起身来,与沉渊君一一行礼。 千觞来到了师兄的身旁,陪着他一起拱手。 羌山的老祖宗刻意穿过人流,来到沉渊身旁,周围的人潮已经退散。 姓曾的老祖宗从袖袍内取出了一根青灿竹简,递到了沉渊君的手上,道:“这是最近东土的一些消息……北境会议召开之后,北境长城将军府的谍报网,恐怕就很难越过其余三座长城了。” 沉渊君挑了挑眉。 羌山老祖说的很对。 身为涅槃,要坐镇长城,不可轻易离开。 而太子赐封“冠军侯”,并不是真的要给沉渊君升官……还能有什么官,比北境之主更大?太子要一步步卸权,就会取消将军府的特权。 大隋四座长城。 除却北境之外,都握在天都的手中。 北境的蝴蝶,飞不过东境长城的山脉,也看不到那边的消息。 他接过了竹简,犹豫一下,诚挚道:“谢过前辈。” 老祖宗笑了笑,“宁奕是个很不错的小家伙,这里的消息,你需要提前知道……小家伙背后的靠山看起来很多,但真正时候能够靠得上的,就这么几个。” 蜀山。 将军府。 沉渊君深深吸了一口气,感激的望向羌山老祖,双手抬起,揖了一礼。 “这个恩情……晚辈记下了。” 羌山老祖面带笑意,神情不变的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沉渊君肩头,低声耳语道:“好好养伤,这次殿内出手,能看得出端倪……但问题不大。” 沉渊君的神情一下子僵住。 老人转身背负双手离开,悠然踱步,面前浮现一座金光洞天,身后的羌山弟子跟随老祖,踏入洞天之中,离开北境。 羌山老祖的话,并没有避讳沉渊君身旁的千觞。 扶着“琴匣”的千觞君,神情有些难看,此刻的大殿已经一片空荡,来客散尽,羌山是最后离开的那一拨人……老祖宗的话,除了他们二人,也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挥手驱散了殿外的黑骑甲士。 沉渊君转身从侧殿离开,一路沉默,直至回到将军府,关上屋门,当着千觞君的面,他卸下自己的那件大氅,露出内里那件漆黑轻薄的锁子甲,婴儿拳头大小的鳞片开阖之间宛若呼吸,密密麻麻的鳞片已经碎裂,而且渗出殷红的鲜血。 沉渊君抬起双手,痛苦的低声道:“帮我,卸甲。” 千觞君连忙来到师兄背后,以指尖自上而下在脊背划过一条弧线。 这件锁子甲是师父留下来的宝器,要卸甲,步骤繁琐,需耐心拆解阵纹,千觞君的额首渗出汗水,指尖艰难下移,片刻之后,鳞甲坠落,叮叮当当的声音大珠小珠落玉盘,黑鳞四处滚落,弹起。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来。 他抬起头,发现展露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师兄的后背裸露出来,精悍的肌肉鼓起,表层却贴满了符箓,符纸下陷,几乎生长到了骨子里,大红色的符箓纹路不知道是以笔墨绘制,还是以鲜血铸造。 这具涅槃身躯里的潜力,都被这些符箓压迫出来。 千觞君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到了殿上的那一剑! 确认只有辜圣主一人领剑时,师兄眼神里流露出的遗憾。 师兄在压榨自己的生命……只有亲眼目睹这具肉身的修行者,才能明白在沉渊君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一位极其年轻的涅槃大能,但大限却早早的提前,这样的一具身躯,别说活到五百岁了,能不能再活十年,都是一个问题。 千觞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场会议,他一直站在师兄身旁,隐约捕捉到师兄遗憾和惋惜的情绪,此刻一切的疑点都贯穿了。 千觞君脑海里闪过会议里一幕又一幕的画面,诸位大能,由白帝龙鳞推演出两座天下大战的年限……以如今的伤势来看,师兄是否还能活到下一场战争,还不好说。 怪不得如此的强势。 强势的以将军府为宁奕造势。 这些行为……看起来很 他的鼻尖忽然有些酸涩,却听到了一道温暖的声音。 “千觞。” 有人在喊自己。 他狠狠以掌背抹了一把眼眶。 面前的男人双手按在膝盖处,坐在石凳之上,背对自己。 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沙哑。 却没有喊千觞,喊的是。 “师弟。” 许久没有听过师兄以这样的语调对自己说话了。 千觞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他回过神来。 一片又一片的符纸,随着沉渊君的开口,在脊背之处挪动,飘拂,从骨肉之中退出,一缕缕金灿的野火,在男人的肩头燃烧,将符纸点燃,化为一副神灵般煌煌的甲胄。 锁子甲是锁住皮肉的盔甲。 野火一般的符箓,束缚涅槃力量的,是心灵的盔甲,这些符箓难以卸下,需要极大的耐心,还有定力。 他笑了笑,道。 “师弟……为我卸甲。”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吉凶 “圣主。” 登上马车。 披着大白袍的辜伊人,神情苍白,面无血色,车厢内的两位女弟子,搀扶圣主,其中一位担忧道:“师尊……您的伤势。” 辜伊人摇了摇头,语气温和。 “无碍。” 此次随她来北境会议的,都是瑶池西王母庙内拔尖的弟子,地位大致等同于四座书院里的大君子,这两位女弟子都是她相当得意的门徒,在她们眼中,整座东土,辜圣主都是横扫无敌的存在,西王母庙作为道宗外派的“质子”,能够在东土站稳脚跟,便是因为有“辜圣主”的存在。 一位涅槃,大隋天下才多少位。 而这次北境会议……则是深深震撼到了两位年轻的天才弟子。 师尊与沉渊君的论道画面,已经被诸方势力以“通天珠”记载,要不了多久,就会流传到大隋各境之中,关于这位北境新主在天海楼战役中的厮杀场面,自然是没有记载……那么这份影像将会成为测量沉渊君实力最重要的资料之一。 毫无疑问,太子殿下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西王母庙是牺牲品。 两位弟子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愤怒,无力……这场比斗,对北境,对瑶池,都没有好处,唯一的受益者就是天都。 整座天下都是太子的棋盘。 “起驾,回瑶池。”辜伊人声音沙哑,痛苦开口,“我闭关的事情,对宗内就说是静修,具体伤势,不要提及。” 话音落地。 燃烧圣洁白色火焰的车辇在北境长城的旷野上驶动,轰隆隆撞破虚空。 空间破碎。 涅槃境界的大神通施展。 离开北境长城,早各位同僚一步,在无人看见的赶路途中,辜伊人抬起一只手,迅速在自己肩头点落,噼里啪啦的经脉脆响,一道又一道的月华涌动,浓郁的剑气在并不宽阔的车厢空间荡散。 野火缭绕,化开一副虚幻异象。 带着杀戮铁血气息的飞剑,还在经脉之中作战,征伐,以辜圣主的身躯作为战场,燃烧着北境野火的飞剑,对抗着瑶池秘术,金光银线,千军万马,煞气纵横。 两位女弟子看得面色苍白。 她们哪里见过如此场面? 大殿上的对决,只是表象! 沉渊君递出的那一剑,剑意深入骨髓,哪怕离手,也仍然在冲杀。 辜伊人的神情惨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双手搭建心桥,缓缓飘落在小腹之处,整个人沉心静气,脑后浮现一座雪白月牙,如神仙洞天,想要强行镇压这一场剑气暴动。 然而半刻钟过去了。 辜伊人的额首渗满汗珠。 这场剑气暴动,以镇压失败告终。 血液里的剑气被逼出了许多。 但真正带着野火意境的剑意,根本无法清除。 涅槃之间的交手……绝非儿戏。 辜伊人越是想以暴力手段镇压沉渊君残留的剑意,越是发觉这个年轻男人的厉害之处……能够在破境之时,直接一剑斩杀白海妖圣。 这等杀力,自己根本无法媲美。 亦是无从招架。 月牙洞天缓慢收拢。 辜伊人咳出一大口鲜血,气息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萎靡。 “师尊!” 一位女弟子惊呼出声,眼神带着万分震惊。 她生得明眸善睐,额头光洁,两缕鬓发如龙须,此刻俏脸蛋儿布满了震撼,失声道:“您伤的这么重?” 辜伊人挥手,将车厢内的剑气送出,车帘飞拂,辇车经过一处无人山脉,这些被逼出的野火剑意,被辜圣主抖袖掷出,直接将一座小山头砸得崩碎炸开。 两位女子完完整整看清了这道场面,被吓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满脸的不敢相信。 她们终于明白了。 圣主要闭关……真的是为了疗伤。 大殿上,沉渊君看似轻描淡写的那句话,一点也没有夸大。 受了一剑,已是重伤。 另外一位短发只过耳垂的女子,同样容貌清丽,但此刻神情憔悴,哑着嗓子,轻声问道:“师尊,若是宋雀先生没有离开会议……” 如果大客卿没有抽身。 那么便是两人联袂了。 然而得到的回答,带着一丝自嘲,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结局并无区别。” 靠坐在车厢旁边的辜伊人,肩头披着白袍,眼神平静。 沉渊君之前问剑的时候,分明是想让小无量山的朱密也上来领剑……这一剑,谁人领,谁人败,与人数无关,涅槃之间也有大门槛,若是跨不过那道门槛,也不可能接得住这一剑。 整座大殿上……跨过那一步的,似乎只有红拂河的酒泉子,还有羌山老祖宗。 朱密自锁石棺,出来之后,跌境跌的厉害。 沉渊君这一剑,本来是想杀人的,他想告诉太子……即便在与白帝作战之后,付出代价之后,他仍然有着杀死涅槃的能力。 但是朱密不敢来接剑。 便只能瑶池和灵山来接。 辜伊人揉了揉眉心,道:“不用担心,死不了,这段时间我要闭关,可能会生出变故……你们二人,回到瑶池之后替我安顿一些事宜。” 她想了想,从袖袍里取出了一块金灿令牌。 “我无暇抽身,这枚瑶池圣令,你们送到灵山。” 两人眼神震惊,不敢接令。 这枚令牌,象征着瑶池的圣主,在一宗之内,无上权力。 “拿着。送到灵山客卿殿……”辜伊人的声音有些虚弱,盯着两位弟子,道:“持此令,灵山也不敢拦你们,就说要见宋雀,一定要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师尊……”明眸善睐的那位女子都快要哭出声音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委屈道:“我实在心疼您的伤。” 辜伊人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柔道:“沈语,西王母庙内的权谋斗争并不激烈,甚嚣尘上的小庙主之争,最终的位子,应该就在你们二人之中决出,不要在乎世俗言论,虚名,地位,修自己的道心便可。此次归来,待到师尊出关,便送你们二人一人一件命星宝器。”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她望向短发女子,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转动视线,闭上双眼。 沉声道:“余容,沈语。” “有一言须得叮嘱,灵山最近局势动荡,你们此次出行要小心谨慎,十境实力已经足够行走这座天下,遇事不决,拿捏讨论。不可激进,太过强势,两人相互照顾,要护住自身安危。” 辜伊人的说话之间,恢复了那股气,眼神变得凌厉,冷冽。 那枚令牌,被她交到了沈语的手上。 她的面色逐渐红润。 这其实并不是好事,并非是身体好转,而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之前搬出月华洞天镇压剑气,固然取得了成效,但很快应当就会遭到反噬。 强行镇压剑气……是因为,从北境离开的路程,就快到头了。 “轰隆隆”的声音—— 马车的车辇在虚空之中掠出,眼前一片仙雾缭绕,隐约可见仙乐漂浮。 一片仙境。 钟声鸣起。 “庙主回归——” 山门的上空传来了大吕之音,车辇落在山头,沈语和余容两个人钻出车厢,已经恢复了面色的平静,只不过隐约有些难看,倒没有丝毫的悲伤,之前在车厢里的情绪,被两位小庙主候选人天衣无缝的掩藏起来,两人为圣主拉开车帘。 辜伊人神情淡然,一片雍容,白袍被风吹起,只不过面色稍显苍白。 北境会议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西王母庙的几位长老都候在山头。 “我与沉渊君交手,受了剑伤,但收获颇丰,要闭关一趟。”强行镇压剑气的辜伊人,忍住不适,淡淡开口,以指尖点化一座月华缭绕的门户,“山头事宜,就先交给余容沈语,你们配合她们便可。” 这句话,便是几位长老等待的指令! 辜圣主开口……说明小庙主,的确要从这两位之中选出了。 沈语和余容并没有意识到,落在她们身上的眼神,似乎变了一些意味。 两个人都捏着一颗心,直至目送师尊进了洞天,才稍稍松懈了一些。 师尊她的伤势若是暴露了,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而师尊嘱托的最重要的事情,将圣令送入灵山客卿殿,若是被灵山的大人物知道“辜圣主”身负重伤,这枚圣令的地位,或许就会大打折扣。 她们可能会连山门都进不去。 两位圣主弟子,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百里之外,有一列马车车队,正在向着极东的方向疾驰,车厢内有一个男人,遥遥望着瑶池的方向。 一位捏着佛珠,轮转经文的中年儒士,神情看似淡然,但内心却浮现了数十年未曾感受的紧张。 先前他以推演之术,可以看到小雷音寺的黑焰。 此刻却无法看清瑶池的吉凶,预兆。 宋雀的神情满是担忧,他木然捏着佛珠,并没有选择以大神通带着宁奕直接离开鸣沙山,便是因为这趟路途上……不仅仅要推演瑶池,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马车停下。 坐在车内的中年男人闭目养神,不断推演,不断失败,直到车门被人轻轻敲打。 宋雀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纯真无邪的少年面孔。 云雀恭恭敬敬揖礼,道:“大客卿,到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治病 “大客卿,到了。” 宋雀眼皮嗡动,睁开双眼。 云雀为他掀起车帘。 泉水瀑布如挂九天,一片清凉。 月牙山。三座竹楼。 …… …… 鸣沙山的暴动,被宋雀和宁奕镇压。 以琉璃山的失败告终……当然,这件“借火”大劫,琉璃山的韩约绝不会承认出自自己的手笔。 这是影子的计划。 借用了琉璃山的三位灾劫。 尘劫。风灾。火灾。 韩约的顺势一推,断去了琉璃山相当大一部分的高端战力,这位甘露先生本来是打杀顺水推舟,做掉宁奕,其他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宋雀离开北境会议,出现在这里,断绝了他的念想。 计划失败。 八百僧兵迅速镇杀了参与“暴动”的鬼修,这些人哪怕身上带着“影子”同化后的特质,难以杀死,但在火灾魔君死去之后,便是散沙一盘。 雷部的统领负责兜转如今的局面。 他很难相信,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律子道宣和宋伊人,揭示了悟道山道场最后的真相……禅子神秀以及具行住持,是整场小雷音寺暴乱的谋划人,具行死在了宋伊人的飞剑之下,而神秀则是引动道胎秘术,自我了断。 在鸣沙山外,律子曾经遭遇过一场截杀,律宗的三十余位弟子,全都死于非命,而在具行大师的屋阁之中,发现了一封密令,上面燃烧着沾染鬼修气息的黑焰,拆开密令信封,便发现了具行与火灾联系的证据……两人在浴佛法会开始前的半年就开始了策划。 从人手安排,到鸣沙山的漏洞,这些被灵山僧兵镇压的鬼修,在这半年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偷运进来,有具行做遮掩,小雷音寺哪里会有人发觉? 那个时候,浴佛法会将启未启。 难以置信,早在那时,身为虚云三弟子的具行,便开始与鬼修联络。 “多亏了宋雀先生及时赶到……”雷部统领神情复杂,他接过了净莲居士的令牌,小雷音寺的暴乱结束之后,要负责接济伤员,安置修行者,整场盛会有数千外来观看者,最重要的,是组织对外的情报。 那扇巨大的黑色古门,浮现在小雷音寺的上空。 根本不可能掩盖过去。 更何况,这些修行者来自于东土的东南西北,各个方向,法会结束之后就要返回寺庙……他们都看见了悟道山的异变。 雷部统领在乎的是鬼修带来的伤亡。 数千枚道火,全都被打碎……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意味着今年浴佛法会,将不能为灵山的“浮屠石窟”提供愿力。 好消息是,这些鬼修只掠夺愿火,并没有来得及大肆屠杀。 雷部统领心里清楚,是宁先生身旁的那位女子剑仙,解开“落雁阵”及时,这才规避了法阵继续发力,导致具行连同鬼修将观战者全都杀死的局面,住持大人的心中已无佛陀,被恶鬼占据,自然不可能念着“慈悲”,如果落雁阵能够彻底铺展开来,那么死亡的人数,恐怕是现在的十 倍,甚至可能会更多。 “大客卿,和宁先生,以及那位女子剑仙……都去了月牙山。” 他的身旁,一位雷部苦修者低头禀告,“净莲居士的住所。” “封山。” 雷部统领面无表情,下了命令,“大客卿坐镇小雷音寺,我们不用担心再有异变,那些鬼修不用客气,直接以佛门术法‘搜魂’,如果搜不到有用讯息,就用轮回经直接渡了吧。” 那人领命,“喏”了一声,并没有退下,而是犹豫了片刻。 “还有何事?” “大人……外面已经有三司的修行者求见。”这位苦修者神情不好看,道:“东境长城的斥候,还有天都的眼瞳,都在盯着这场法会,出现了这样的事变,肯定是瞒不住的。” 雷部统领冷笑一声,“不见。” 那人深吸一口气,面色窘迫道:“天都那边沸沸扬扬,有声音谣传,说太子如今正在寻灵山霉头。” “就说是大客卿的意思,宋雀先生可是这座天下的至强者之一。”雷部统领望向远方,鸣沙山山门的方向,面无表情道:“三司有什么资本在东土嚣张……在这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大客卿要他们等,他们便只能等。” …… …… “神魂之伤,需要我出手相助?” 宋雀皱起眉头,他望向一脸认真的云雀。 他有些不明白。 虽然身为涅槃,神魂之术颇为精通,但救人之术,却是一窍不通。 在灵山,除了虚云大师,就只有戒尘能治。 裴灵素在天海楼受伤的事情,宋雀是知道的,前往北境会议的每一位大能都知晓,沉渊君最看重的师妹,家人,因为“白帝”的原因负伤,现在在寻找疗伤办法。 需要奇迹。 灵山自古便是一个奇迹之地。 云雀点了点头,解释道:“在下先前已经用先师的术法,探查了‘裴姑娘’的神海魂宫,与寻常修行者不同,那座魂宫实在太大,想要医治旧病,需要很大的心力。” 在月牙山的竹楼,瀑布声音环绕,映衬的少年声音如落珠一般清脆。 宁奕扶着裴灵素。 整座月牙山上,一共就只有六个人。 宋伊人和朱砂披着黑袍,靠在树边,经历了小雷音寺的一场鏖战,两个人的体力消耗巨大,此刻也算是歇息,关于裴灵素的神魂之伤,随着云雀的解释,逐渐眉目清晰。 “我认为,有境界极高的大修行者,试图直接抹杀‘神魂’,但触发了裴姑娘神海里的‘防御’机制,抹杀的意志并没有成功。” “但是杀念犹存,而且不断冲击着裴姑娘的神海。” 云雀微微停顿。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裴灵素神海里的“防御机制”,就是剑藏。 宁奕知道,是剑藏和小衍山界。 单凭剑藏,恐怕无法抵抗白帝的那一杀。 小衍山界的洞天之力,不断对抗着白帝残余的杀念。 “裴姑娘如果想要化解这份杀力……有两个办法,第一是凭借自己。”云雀望 向宁奕,然后把目光转向白衣女子剑仙,认真道:“如果裴姑娘能够修行到与那位大修行者媲美的境界,那么依靠同境界的‘魂念’,或许便可轻易化开杀伐之念,解开这次危机。” 修行到与白帝媲美的境界? 宁奕心头一紧……是涅槃境,还是超脱其他人的那个境界? 云雀看出了他的疑惑,直接了当道:“要修行到什么境界,小僧并不知晓,宁先生也知道,云雀的境界极低,对于修行之事不了解,只不过提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裴灵素苦笑道:“我知道了……哪怕是修行到涅槃之境,也绝不是三年之内能够企及的。修行之事要看因果,缘分,造化,而我的时间,似乎并没有剩下这么多了。” 越是强求,越是强求不来。 宁奕攥拢了丫头的手掌心,苦涩问道:“还有一个办法呢?” 云雀眯起双眼,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要依靠外力。以大魄力,将裴姑娘神海里的‘杀念’,一点一点的清剿出去。” 宋伊人眼神一亮,“这个方法听起来似乎不难?” “可没有师兄你想的那么简单。”云雀苦笑一声,道:“这位大修行者的意志极其强大,如野火一般,一缕接着一缕,裴姑娘的魂宫显然有大造化,将这些杀念冰封住,才能艰难对抗,要是其他修魂者清理,恐怕会直接引燃神海……一不小心,就会反噬。” 他谨慎开口,道:“小僧可以保证裴姑娘的平安,但是杀念数量庞大,要清理出去,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要先找到一个高效清理杀念的办法。” 他说完这些,才转头望向大客卿,道:“这就是麻烦大客卿的原因。” 宋雀安静听着这一切,到了这时候才抛出自己的疑问。 “我需要做什么?” “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借一份力。” 云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在禅律之争的最后决胜局上,击败神秀,也不过是数个时辰之前的事情,经历了诸多事情,他并不觉得疲劳,第一时间来到月牙山,就是为了印证自己这几日来的猜想。 浴佛法会的召开期间,对敌,证道,他始终记挂着裴灵素魂宫里的“伤势”。 “若是我以魂术进入神海,精力会消耗的非常之快。若是我孤身一人,很容易迷失方向,整个人元神丧尽……第一次尝试,不知深浅,最是凶险,所以需要有人相助,境界越高越好。” 云雀微微一笑。 这里境界最高的,自然是宋雀。 “大客卿以一缕心神栓系在我这里,我若是倦了,无力‘走动’,便请您将我带出魂宫。”云雀双手合十,对着宋雀先生深深揖了一礼,道:“麻烦先生了。” 宋雀笑道:“没有问题。” 宁奕见状,有些担心,但面色不变。 他揖了一礼,诚恳道:“多谢先生出手相助。” 月牙山瀑布飞溅。 裴灵素缓慢坐下。 云雀盘膝,双手按在女子后背。 宋雀则是抬掌,轻轻悬浮在青衫少年的脊梁骨处,以一缕心神,栓系神魂。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大持令 宁奕缩在袖袍内的双手,不自觉攥起拳头,他来到宋伊人和朱砂身旁,与二人并肩。 不敢打扰。 神魂治愈,乃是精密之事。 其实他大概能够明白,云雀想要请宋雀先生出手相助,是什么原因。 自己当初在蜀山观想执剑者古卷,也是叶老提自己拎着魂灯,才能够保住一点魂火不灭,在执剑者世界里长途跋涉。 有涅槃境的大能在,护住神魂,的确会有底气一些。 “宁奕。” 宋伊人压低嗓音,来到宁奕身旁,道:“我爹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火魔君渡劫的雷海,肉眼不可逾越。 他站在山头,看到自己父亲和宁奕并肩而立,似乎有所耳语。 宁奕把北境会议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道:“此次折返,宋雀先生似乎冒了很大的风险。” 微微停顿。 “我担心,灵山会有人借此发挥。”宁奕意味深长望向宋伊人,“大客卿的地位固然无人可以撼动,但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宋伊人耸了耸肩,道:“宁奕,你知道吗?我老爹巴不得离这狗日的破烂灵山越来越好。” 宁奕一下子沉默起来。 宋伊人面无表情,“要不是灵山的众生,还需要他这么一位大客卿,我爹早就搬到长白山,和我娘看雪景度蜜月去了,哪管这世俗烂事?” 也是。 宁奕笑了笑。 他早就听闻,宋雀先生捻火之前,便是一个性格散漫,不逾规矩的书生,捻火之后,立地成圣,当了这位佛门大客卿,便要护得这百里方圆的生灵太平。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百年来的时光,改变了宋雀先生的鬓角,却没有改变这位大客卿的本心。 心湖里住着的,仍然是那个捧卷向往自由的年轻书生。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 令宁奕担忧的事情没有出现。 云雀的疗伤进行的很顺利。 首次的魂宫探索,容易迷失方向,但有宋雀先生坐镇,在云雀面色发白,心神不稳之时,大客卿便抬袖按掌,如牵扯钓鱼饵线一般,将青衫少年拽得跌出魂宫,回归现实。 云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盘坐在地的裴灵素则是与之动作齐一的吐出一口浊气,如傀儡被卸下丝线,垂下头颅,神情萎靡的张开双眼,肉眼可见的,面颊上覆盖了一层寒霜。 云雀的状况则是更加糟糕,少年的袖袍,五指与裴灵素后背交触的地方,实打实的生出了冰渣,结满悬挂,咔咔坠落。 但他的眼神却是一片炽热,努力操纵着虚弱的声音,欣喜的对宁奕道:“宁先生,一个很好的消息……这个‘绝症’,我应是能治。” “修补魂宫,清除杀念。” 云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道:“只不过在下的神魂境界还不够,每踏入一次魂宫,都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七日一次,慢慢清剿,便可保裴姑娘平安。” 好消息! 宋伊人和朱砂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如释重负”。 裴灵素也笑了,她望向宁 奕,眼神一片柔和。 “宁奕,今年的下半年,便是灵山最为盛大的节日,盂兰盆节。”宋伊人拍了拍他肩头,道:“今年,灵山的明镜台有云雾拨开,霞光斗射,对着师祖闭关的山头,久久不散。师祖曾经立下谶言,在禅律之争分出胜负的那一年,盂兰盆节……他会从闭关状态之中醒来,为灵山的佛子送上贺礼。” 宁奕最担心的,就是丫头的伤势恶化。 生字卷能够蕴养生机,这并不假。 但若是丫头的神海一旦出现问题,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幸好,他是幸运的。 东行大漠,找到了戒尘大师的传人。 云雀小和尚从不打诳语,他不仅仅可以稳固裴丫头的神魂,还可以尝试着医治。 宁奕扶着丫头,对着云雀揖了一礼。 小和尚傻笑着还了一礼,道:“宁先生这是做什么?” 宁奕诚恳道:“我想随几位入灵山,给丫头养伤,若是能在‘盂兰盆节’见虚云大师一面,便是更好。” 云雀在裴灵素的魂宫之中大有所获,此刻的心情十分悠然,浑身的疲劳困乏丝毫不觉,完全出自替宁奕考虑的角度,憨憨道:“宁先生,若是师祖出面,裴姑娘的病一定能够治好!我也想见识一下,师祖的神魂手段,还有这种神伤治愈的最优解。” 宋雀点了点头,“入灵山自然没有问题。你在浴佛法会,力战魔君,斩杀风灾,对抗火魔,便是此等功绩,灵山就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只不过想见虚云大师,这件事情,我说了不算……虚云大师只见有缘人。” 紫山山主的那封信,一直被宁奕妥善的保存在洞天之中。 他笑道:“多谢大客卿提醒……宁某心中有数。” 宋雀眼神微微闪烁,立马明白了宁奕的意思,他笑道:“当年紫山的楚绡前辈,与虚云大师是故友,我明白了……以你的身份地位,也的确有资格见虚云一面。” 宁奕恭恭敬敬双手合十,揖了一礼,“这些日子,还要大客卿多多照顾。” “我还亏欠你一些东西……”宋雀摇了摇头,“南疆执法司的事情,多谢你替净莲出手相助。” 宁奕一怔。 不仅仅是宁奕,宋伊人和朱砂也怔住了。 宋雀这等地位崇高的大人物,此刻双手手腕套着佛珠,合十之后微微躬身,道:“我替净莲谢谢你的‘小子母阵’。” 宋伊人神情复杂,喃喃道:“爹……” 朱砂丫头则是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 当初极其叛逆的逃离了南疆执法司,宋雀听闻之后,乃是大发雷霆,直接捉了两人,扔在长白山幽禁,吃尽了苦头,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等同于打了大隋皇族的颜面。 灵山和皇室的关系本就僵硬。 太子即位之后,正在找灵山的霉头……先前的“越狱”之事,就可能是导火索。 宋伊人这几年来,几乎没有和宋雀说话,父子之间的关系几乎跌至冰点。 他非常不能理解宋雀的做法。 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个人追求”更重要的东西。 他有他的人生。 他不想成为灵山的牺牲品。 而宋雀……宋雀 的人生,看起来无忧无虑,万人艳羡,却没有多少人能够像自己这个儿子一样,看到老爹的郁郁不得志,因为捻火成就涅槃,被束缚在“大客卿”的位置上,一步不能踏出。 宋雀的一生,因为灵山的一场捻火而彻底改变了。 他宋伊人不想这样。 宋雀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沙哑,道:“北境会议,灵山和道宗都已表态。太子应不会再追究,过些日子,为父会亲自前往皇宫,与太子殿下面谈,取消当初的婚约……此后的人生,你就自由了。” 宋伊人怔怔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喉咙里有些哽涩。 大客卿望向朱砂,道:“回灵山后,准备一些婚嫁物事。盂兰盆节,大婚之日,若无异议,便可操办了。” 朱砂的神情还是一片错愕。 宋雀不待两人回答,便拂了拂袖,道:“鸣沙山外,还有一些杂事处理,你们登马车,随我出寺,直回灵山。” …… …… 诸多琐碎杂事。 堆叠在一起。 琐碎叠琐碎,可能就不会是杂事……而是变成一桩大事。 深知这个道理的雷部统领,虽然知晓宋雀先生就在小雷音寺中,但三司的人员被拒在鸣沙山门外,已有数个时辰……他已经把寺内安置的事务处理了一个大概,办的妥当。 于情于理,处在浴佛法会期间的小雷音寺,都不该拒绝外客。 这数个时辰,已经有好几道密令传到他的手上。 “执法司有位少司首,从东境长城跋涉而来,此人手握实权,提出要回天都上奏。” “情报司两位持令使者同僚,已经要放通天珠探查鸣沙山了……古门的异象被记录在案,我们必须要给出一个解释。” 诸如此类的消息,从背后传递过来。 火急火燎,是雷部统领此刻异常真实的心情写照。 前前后后,诸事环绕。 他几乎是咬着牙来到鸣沙山山门的,一路上神情难看,但来到山门之处,却换上了一副笑脸。 披着官袍的执法司少司首,摆了一张桌子,自斟自饮,手腕撑在桌边,头也不抬,木然道:“你就是小雷音寺浴佛法会的负责人?让本官一阵好等。” 雷部统领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阁下是?” 那男人抬起头来,淡淡道:“原天都应天府官员,任职执法司少司首,后遣至东境长城,任地方大持令,位同少司首。” 一连串的头衔,名号。 雷部统领是听出来了,这人遭了贬黜,不然谁好端端的会从天都调到鸟不拉屎的东境长城,尤其是太子和二殿下斗的如此激烈的时候……天都官员外派至东境,简直是要命。 “本官没工夫跟你废话。”那男人冷冷道:“本官要见小雷音寺住持具行,要他解释刚刚那扇古门的异象……若是具行大师无暇,便让禅子,律子,与本官对话。” 雷部统领这次是真的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笑着问道:“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这位东境长城大持令,面无表情,缓缓道:“鄙人姓布,开诚布公的布。单名一个儒字。”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旧账 “鄙人姓布,开诚布公的布。单名一个儒字。” 布儒。 这位执法司远贬至东境长城,从少司首降职的大持令,正襟危坐,摆着官架子,淡淡道:“久闻灵山好客,如今来看……灵山的好客之道何在?” 雷部统领还未开口。 远方轰隆隆的马蹄声音忽然传来。 一座金色洞天在数十丈外浮现,雷音荡漾开来! 鸣沙山山门之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撞了出来,两匹骏马神态飞扬,脚踩符箓流光,曳然若神仙,却没有加速,反而四蹄擂地,止住前掠。 一阵烟尘之后,马车在这里停了下来…… 布儒眯起双眼,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马车的摇晃缓慢停止。 一只手缓慢将车帘掀了起来。 紧接着一颗头颅“钻”了出来。 宁奕环顾一周,最终停下转动的目光,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挑着眉毛的宁奕,目光凝聚在这位执法司的大持令。 布儒险些一口茶喷了出来。 “宁奕!” 他心中怒骂了一百声杀千刀的,连忙站起身子,“你怎么在这???” 看着对方满脸的震惊,宁奕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也是。 各境对于自己情报的掌控,应该还停留在天海楼大胜,自己居住北境将军府养伤……南下东行的消息,只有各大圣山的高层,还有天都皇族知晓,只不过自己之前驭剑飞行,跨过东境长城,应该是传开了才是。 他喉咙里“哟嚯”了一声,保持着单手掀起车帘的姿势,笑眯眯道:“布大人,天都一别,好久不见啊。” 秦狩。布儒。 小雨巷的巷杀一案,当初背后涉及了多方势力,彼此角力,最终以教宗陈懿的意志战胜应天府为结局……而斗争的失败者,就是这两位应天府的“杰出人才”。 直接流放到东境长城边境了啊。 宁奕心底觉得有些好笑,这酒袋饭囊,到了东境长城被贬黜为“大持令”,还不知道自己越过边境的消息。 东境长城的严世臣将军,想必已经替自己“造势”了一番,毕竟自己闹出万剑御空的场面,意图也很明显……所谓锦衣夜行,富贵还乡,宁奕希望整座大隋天下都知道,自己来了东土,替丫头治病。 光明正大。 谁敢动自己? 鸣沙山的山门前,摆着一张小木桌,本来是执法司大持令所在的位置,按天都官职而言,大持令已经不低……尤其是隔着一座境关长城,如今局势紧张,灵山需好好待之。 但宁奕不是灵山人。 他是天都皇城的“剑行侯”! 封侯之人,寥寥无几,远驾至此,天都官员需行大礼! 布儒咬了咬牙,十分憋屈,他之所以会被远贬至此,便是拜宁奕所赐,抵达东境长城之后,他心知肚明,此后再无升官可能,尤其是应天府的香火被宁奕所斩落……青山府邸的那一战,太宗陛下赐予宁奕封号,此后的四大书院,便以白鹿洞为尊。 院长朱候都被打入红拂河。 谁还会记得自己? 东境长城的“大持令”没什么实权,对应也没什么需要做的事情,于是他夜夜买醉,当一个男人的野心便消磨,他便看不到太多的“敬畏”,张嘴闭嘴都是曾经……应天府迅速与布儒划清了界限,这位曾经在天都皇城内权柄一时的执法司少司首,沦落成为了一条败狗般的下九流角色。 他还是会关注天都的消息。 听到那个姓“公孙”的男人,一步一步,从执法司的持令使者,取代自己位置成为少司首,再在天都政变之后成为大司首……甚至执掌着虚无缥缈的第四司。 他的心中除了悔恨,还有怨怼。 这些都该是自己的。 这些负面情绪,日夜生根,扭曲,买一次酩酊大醉,都会向着心底深深扎入,指向小雨巷那个少年的身影……罪魁祸首。 就是眼前的家伙。 宁奕。 布儒眼神之中的那抹扭曲,并没有逃过宁奕的目光。 宁奕平静的与他对视,神情淡然,仿若洞穿了人心,穿透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布儒连忙低下头来。 他不敢再去看。 如今的二人,已是云壤之别。 地位,身份,权力……都完全没有可比性。 布儒的酒意已经清醒的差不多了,他保持着行大礼的姿态,恢复了一位执法司官员应该有的态度,“宁……宁先生,在下此番是受令前来探查鸣沙山异变,还请不要阻拦。” “东境琉璃山的鬼修谋划了暴乱。” 宁奕仍然直视着他,“具行大师,禅子神秀,都死在了这场暴乱之中。如今小雷音寺不适合大隋官员介入,浴佛法会的修行者太多,灵山会给出一份卷轴,执法司和情报司只需要等到法会结束,带走一部分法会修行者,便可印证‘卷轴’的真实性。” 布儒沉默了。 车厢里传来了一道沉闷的声音。 “等我回灵山,此次法会的真相……会拟定成卷,昭告天下,东境长城会拿到一份。另外一份,我会送到天都,亲手呈递给太子殿下。” 布儒瞳孔收缩,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他双手抱拳,恭恭敬敬揖礼,道:“那就依大客卿的意思。” 早些年,布儒在天都皇城内春风得意的时候,曾经远远见过宋雀一面,听到过这位佛门大客卿的声音,对他而言,能够见到一位“涅槃”,是极其难得的事情……这道声音即便过了多年也不曾忘却。 哪怕他没有见过,也不难推断得到……在灵山内位高权重,能够只身入天都皇宫,面见太子的。 只有这位大客卿。 布儒深吸一口气,道:“执法司,随我启程。” 佛门的具行大师,还有禅子神秀……身死道消,这个消息太具有震撼性。 等到灵山卷轴出来之前,就要上报给东境长城,宋雀这位大客卿亲至小雷音寺,更印证了那扇黑焰古门的动荡,只是他还想不明白,为何琉璃山胆子这么大,敢打佛门的主意,小雷音寺损失惨重,的确不适合贸然入内。 具行和禅子的死……有些奇怪。 布儒隐约捕捉到,这可能是需要灵山高层消化的“消息”,所以大客卿才提出由他亲手拟定卷轴并且送出两份的话语,为的就是平复东境长城和太子,让天都的意志不要那么快的干预灵山。 二十年来风调雨顺。 近些日子不再太平。 灵山多有疾风骤雨,大事要生。 布儒其实是个聪明人,不聪明也不可能爬到曾经的位置,他行完礼,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将他叫住。 “布儒。” 是宁奕的声音。 大持令的背影僵在原地,保持着半转身的姿态,他不想再回身,再赔笑,再行礼。 宁奕淡淡道:“在下的记性其实不算好,记不太清当年的一些细节了。” 天都皇城。 小雨巷杀。 执法司的收官拦截,要压自己入狱。 恩恩怨怨,打打杀杀。 确实记不太清了……要说是打打杀杀,现在看来,更像是小打小闹。 布儒侧着脸,轻柔笑道:“宁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当年的那些事情,在下也付出代价了……就不要为难小官了。” 车厢里的一截白色衣袖,再次轻轻拉动宁奕。 并非是“劝”。 而是秘术传音。 宁奕微笑道:“只不过我身边有人记性很好……她告诉我,陈懿定了你的两桩罪,一桩是为官不仁,贪污受贿,这是入狱之罪,明面之罪。” 布儒的神情忽然滞住,一只手缓慢挪移,向下按去,摸到了自己的刀柄。 宁奕视若无睹,继续道:“另外一桩罪,是彼时两龙角力,东西二境各施手段,在天都皇城内比拼手腕,你既拿了二皇子的好处,又收了三皇子的礼物。所以东窗事发,应天府也保不了你。” 布儒冷冷道:“宁大人想说什么?” 执法司和情报司的诸多下属,官员,此刻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对于这位从天都“下派”而来的“大持令”,案卷相当神秘 ,几乎无人知晓,布儒大人还有这等往事,往常喝醉了酒,这厮吹嘘自己当年如何,大家都只当是个笑话。 竟然还真的与两位皇子有关? “布大人放轻松,宁某只是好奇。”宁奕继续笑了笑,一针见血的问道:“犯了这桩罪,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布儒沉默以对。 “三皇子可不是心软之辈,陈懿的麻袍道者将你带走,就算你还能活命,也要掉一层皮……过了这些年,天都主人都换了座位,你竟然还安然无虞的当着官。” 宁奕啧啧称奇,道:“看来是其中的某位殿下原谅了你……东境长城,东境长城,答案好像已经水落石出了啊。太子殿下如果知道二皇子,在这座境关长城内布下了好些棋子,不知道会是作何感想?” 布儒的手指已经按在了刀柄之上,他环顾着四周神情变得沉默肃杀的同僚,面无表情道:“宁大人,你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宁奕叹了口气,道:“我想说……我是个记性不好的人,但我偏偏喜欢算旧账,只要有仇人还惦记着我,我就寝食难安。” 布儒的眼神。 带着恨意的眼神。 这道眼神……曾经在公孙那里见过,宁奕人生中吃过的最大的一个亏,就来自于无谓的善良。 他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宁奕平静道 :“违大隋铁律之人,理应万死,这包庇之罪,也要算在东境琉璃山上。这位大持令,你是自己乖乖就擒,还是我来动手?” 他取出一枚令牌,再补充了一句,“擒拿死囚布儒者,持此流火令,上报东境长城严世臣将军,必有重赏。” 严世臣当初赠予自己的令牌。 三司的官员,眼神顿时炽热起来。 布儒按住长刀,盯着四周开始逼近的同僚。 他暴喝一声,率先出刀,劈砍而出。 一位情报司的使者,悍然上前与其对刀,被磅礴的力劲震得倒退,稀疏的包围圈因为强大的冲力而破开一个口子,布儒脚尖狠狠点地,向着突破的方向掠出。 宁奕皱起眉头,轻轻叩指,一缕剑芒从袖袍掠出,瞬息返回,紧接着一蓬细狭血雾在远方炸开,那个奔掠而出,势头正疾的男人重重倾砸在地,滑掠出一道血色沟壑。 宁奕的语气满是歉意,对灵山的苦修者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佛门清净地,让诸位见血了。” 雷部统领琢磨着那一缕剑意,他摆了摆手,道:“小事。若是宁先生需要,在下甚至可以替先生度化一下那位……布儒大人?” 宁奕摆了摆手,道:“他不值得。” 三司的官员还在怔然。 宁奕收回了流火令,失望开口:“告诉严世臣,我给过你们机会,可惜你们不中用啊,连我出行东境长城的消息都不知道,三司要你们这种废物又有何用?” 这些人的面色一片生红。 火辣辣的惭愧,羞愤,无地自容。 好生羞辱了三司官员一番,宁奕收回车帘,心安理得的摆正坐姿,隔着车厢,微笑道:“耽误宋雀先生的时间了,让大客卿见笑。” 宋雀眼观鼻鼻观心,轮转着掌心的佛珠。 净莲和朱砂坐在他的对面,看见中年男人罕见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这孩子,倒是有趣。” (昨天有些感冒,思绪发飘,于是早早休息,所幸今日无碍。特殊时期,大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避免出行,希望每位剑骨的读者,以及大家的家人,都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逐雀 灵山。 大殿之上,佛音缭绕。 “邵云师兄,我有一问。” 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中年僧人,披着金箔僧衣,双手抬起立掌,臂弯之中躺着一根烧火铜棍,铜棍的质地极其韧沉,剑眉星眸,单单从面容上看不出具体的年岁……修行者岁月常驻,这位僧人的气质却是相当沧桑。 他的对面,佛殿的深处,光芒投射的方向,一位僧人坐在光明之中,看不清面孔,看不清身形,只能看得起朦胧的轮廓。 邵云。 虚云大师的大弟子。 虚云师祖闭关之后,便是邵云执掌灵山诸多山脉,为大雄宝殿方丈,能够喊“邵云”一声师兄的……这位捧棍僧人的身份,也非同小可。 “浮屠窟内,近有不祥,小雷音寺浴佛法会,禅律之争的最终结果还未传来。”这位僧人,生的一脸杀伐之相,说话之时,一双剑眉挑起,眼中隐约蕴火,“按理来说,就算佛子还未决出,那些愿火也该随因果抵达灵山。” “金易。” 坐在光明中的邵云,背对着自己的师弟,念了一声对方的名号,缓缓道:“你已经看了卦象,何必再来问我。” 金易心神一动,连忙低下头来。 不敢直视光明中的那道身影。 他低声道:“师兄,卦象上显示……这些愿火已经丢失了。” 邵云没有回应。 拎着烧火棍的男人抬起头来,提高了声音,“浴佛法会由大客卿负责看守,这是宋雀的失职!” 坐在光明中的老人,轻声道:“这些年,禅律之争,你要拼个高下,生死,我不参与,师父留了谶言,便说明看到了未来……大家不妨拭目以待。” “谶言……” 金易的眼神难看起来。 虚云大师在闭关之前,的确留下了一句谶言。 金易没有看到原话,但是知道大概意思……师祖说佛子的位置,将由一位引动浮屠佛窟的年轻人坐下,而未来的灵山,也将由那位引动浮屠窟的大修行者执领。 这个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禅子和律子,都不是引动浮屠窟的那个人。 在很多年前,曾经有人做出了这等“壮举”。 就是自己不断上书提出异议,想要排离灵山的“大客卿”宋雀。 引动浮屠窟异变。 便是“捻火”。 他金易与禅宗斗了那么多年,哪里可能轻易败给一句“谶言”,律子道宣的天赋千年难觅,很有可能成为灵山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伐折罗”,这场禅律之争,在自己的不断努力之下,把天平逐渐搬动。 只要道宣在小雷音寺击败了“神秀”。 那么这句谶言……又有什么用? 禅律之争,已成定局。 灵山迫切的需要一个指路人,尤其是在如今的局面之下,太子逼得极近,东境同样施压,如果再把希望寄托在宋雀的身上……这个曾经在十年前意气用事大开杀戒的家伙,很有可能成为亲手葬送灵山道统的罪人。 宋净莲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回灵山了。 这次从长白山回来,作为父亲的宋雀,肯定会发现,当年的“古梵语诅咒”还未彻底的了结,新仇旧怨,祸及无辜,失了理智的涅槃,谁能治得了? 他金易这辈子都不知能不能踏入涅槃境。 真要面对宋雀,他便没有了今日在大雄宝殿上的勇气。 长长吐出一口气。 金易低下头,沉声道:“我算了神秀和道宣二人的卦象。” 邵云还是沉默。 这位律宗的大宗主,微笑着抬起头来,说出了昨夜卦象之中最让自己欣慰的一件事,“我门下弟子道宣,气血缺损,但仍有生机……然而禅宗的禅子神秀,魂归卦盘之外,已经不可占卜,人间再无神秀此人。” 邵云背对着他,看不见他唇角的笑容。 听语气不难听出,这句话是带着一些遗憾说出来的。 神秀是灵山之中饱受敬仰,前途无量的年轻天才。 他的死,会有许多人惋惜,许多人遗憾……而且会有一场盛大的葬礼,如果出席禅宗禅子的葬礼,那么金易一定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看着自己的师兄,这些年来他也从不伪装,修佛先修心,这个消息让他欣慰的原因就是……神秀的死,侧面印证了这场禅律之争的结果。 “邵云师兄,无须等到道宣回到灵山,现在便可宣布禅律之争的结果了。”金易深深低头,轻声道:“卦象明确,师兄您心底也清楚,金易没有欺骗。” “确实没有。” 光明里传来疲倦的声音,“你为何一定要逐走宋雀?” 这道声音在大雄宝殿内回荡,满殿的光明在飞拂的布帘之间穿梭,很难去确定,到底是邵云大师坐在光明之中,还是邵云大师本身就是光明,这些抚人心神的光线,落在金易的身上,似乎将这位律宗大宗主衣袍沾染的戾气,都净化了三分。 金易沉思了很久。 他温顺的回答道:“师弟一开始就不喜欢宋雀。” “但师弟心中有秤,知晓黑白,明确轻重。”金易柔声道:“所以这些个人偏见,不会影响宗门的大事决断。这些年来,律宗和禅宗都希望师兄能够远调宋雀,这个出身不正的外来书生,以俗世客卿的身份插手了灵山太多的事宜……因为宋雀这样的人物存在,越来越多的修行者想要踏入灵山,去浮屠窟寻一寻机缘,这些年灵山哪里还有清净可言?” 邵云并没有急着回答金易,而是柔声问道:“还有呢?” 金易低垂眉眼,道:“当年因为净莲的古梵语诅咒,宋雀在灵山内大开杀戒,杀了我的两位同门至亲。手持屠刀,玷污佛门,此人不可留。” 邵云还是那句话。 “还有呢。” “净莲逃婚,天都悬令,宋雀的抉择会为灵山引来覆灭之灾。勒令远离,是为明哲保身之计。” “还有呢。” 这次是沉默。 很长时间的沉默。 金易可以说出一万个远逐宋雀的理由,但他知道这些原因一个也无法说服邵云师兄……能够让宋雀离开灵山的,就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的心中被灵山的光明填满,如果不能够让他看到,宋雀为灵山带来的“毁灭”,那么一切的理由都无意义。 而金易从没有否决过宋雀的重要性。 他沉思了很久,开口道。 “师兄……最大的原因……就是宋雀不可控。” 这位律宗的大宗主,笑道:“宋雀是一个漠视生命的人,如果有一天,牺牲我们,牺牲灵山,可以保全他自己在乎的东西……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去做。这就是我希望师兄远逐宋雀的原因。” 坐在光明里的老人没有再问为什么。 他似乎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世界上有许多问题不能去思考……一个是无法得到答案,一个是在你去思考的时候,这个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就成为了问题。 金易起身,深深揖礼,恭恭敬敬道:“禅律之争的结局,想必师兄很快便会知晓……最后,金易会为师兄证明一些事情,希望师兄,当断则断。” 他拎着烧火棍,离开了大雄宝殿。 坐在光明中的老人,若有所思,大雄宝殿的布帘之后,是不可入内的禁区,这里被无数圣洁的光芒填满,邵云一个人独坐在这,禅定,静修,就像是当年闭死关前的“虚云”,作为虚云的大弟子,他却始终无法像师父那样,在光明之中悟出指向“永恒”的道。 整座灵山的涅槃,除了以皇族秘法封锁的,就只有邵云……以及大客卿宋雀。 他不可能逐走宋雀。 自己的年岁大了,不像师父那般拥有超脱大限的寿元,很可能在某个无人注意的夜晚便离开这人间,第二日大雄宝殿不再充满光芒……灵山也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领导者。 灵山需要宋雀。 他很清楚禅律两宗为什么要不断弹劾这位大客卿……灵山内的权力斗争,从未像今日这般汹涌,师父的离开,自己的苍老,都加速了这种权谋斗争的进程,事实上他也不可能阻拦,因为灵山需要一个明确的斗争结果。 这就是他在等待的禅律之争,浴佛法会的终音。 但如果事情向着最坏的结果出发呢…… 老人沉闷的咳嗽一声,光明里落下了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他膝盖上摊开的古书书页之上,古老的梵语闪逝,微风吹拂布帘从后背掠来,血液很快干涸,书页哗啦啦的翻动。 一行行蝌蚪秘文。 看起来玄妙无比…… 但。 与殿外那些修行者一直猜测的完全不同,邵云手中这本神秘的“经文”,并没有记载所谓的大乘佛法,或者高深难测的妙术。 这是师父留下来的手札。 写的是一些随笔,感悟,以及修行的日常。 老人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金易最后所献上的那句话。 让他动摇的那句话。 “宋雀是一个漠视生命的人,如果有一天,牺牲我们,牺牲灵山,可以保全他自己在乎的东西……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去做。这就是我希望师兄远逐宋雀的原因。” 坐在光明中的老人,不断的咳嗽着。 挣扎,思索,犹豫,痛苦。 大殿的穿堂风缓缓停歇。 他膝盖上的书页停留在血液干涸的那一页。 虚云大师的字迹已经变得很是模糊,浅淡。 “世上唯二不可直视的东西。” “一个是光明,一个是人心。”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哥哥 风铃摇晃。 宁奕的思绪飘向远方。 车厢里安安静静,只有两个人。 丫头枕在他的肩头,均匀的呼吸声音响起,车帘时而拂起,时而落下,阵阵光芒洒落。 云雀在大客卿的车厢里,与净莲,朱砂,四人齐坐,似乎是在交流一些心得,但其实是把空间让给了自己和丫头……宋雀先生刻意控制了赶路的速度,并没有急着返回灵山,路途上行进的很悠闲,宁奕可以看到日出,日落,中间停歇在东土的一些名胜古迹之处,还会稍作停留。 这像是一趟旅程。 这本就是一趟旅程。 裴丫头的心情变得非常好,因为“魂宫”受损的原因,丫头还是时不时的会生出困意,不需要强打精神,想睡便可入睡,她的身旁永远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头”。 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在提醒她……自己来灵山不是来治病的。 她不是一个病人。 而是一个游客。 春风吹动车厢檐角的铃铛,宁奕眯起了双眼,轻轻抬起手臂,丫头的脑袋顺其自然,缓慢下滑了一小截距离,落在胸口位置,他揽过裴灵素,指尖绕着发丝打转,动作细腻而温柔,怀中的女孩蹭了蹭他的胸口。 “喵喵?” 轻柔细腻的声音,俏皮可爱的学了一声猫叫。 狭长的眼眸睁开。 裴灵素睡眼朦胧:“我睡了多久?” 宁奕一本正经,“两天一夜。” 丫头吓了一跳,紧接着看见了宁奕坏笑的眼神,没好气给了这厮一拳头,当然没用力。 宁奕苦着脸卖惨,“疼死夫君啦。” 丫头瞪着眼,“我都没用力!” 宁奕笑意盈盈问道:“承认我是夫君啦?” 裴灵素咬了咬牙,知道自己中了这厮的圈套,老天爷给了她一颗聪明伶俐的脑袋瓜子,却没有给她一双看清宁奕的“狡诈嘴脸”的明眸,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宁奕这人啊话里有话的,一不容易就会踩中他的圈套,她冷哼一声,干脆不理睬。 旁边就是大客卿的车厢。 并驾齐驱,总不能贴着隔音符箓……毕竟也没做什么亏心事。 贴了符箓,才让人容易想入非非。 裴灵素吃亏时候的憋屈神情,更加激发了某人的进攻欲望。 宁奕伸出一只大手,对着丫头的脑袋按了下去,把一头秀发揉的散乱,丫头装老虎一样皱起眉头,喉咙里低声吼了起来,却只能发出类似“病猫”一样沙哑的声音……这大概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吧,堂堂一位女子剑仙,在外人面前看起来杀气满溢须得退避三尺,可真实面目早就被姓宁的了若指掌。 装怒也没有用。 无可奈何。 整个人被薅着摇头晃脑,裴灵素干脆放弃了抵抗,双手环臂,背靠车厢,默默忍受“暴行”。 闭上双眼。 宁奕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 “睡的不久,一个时辰,刚刚路过玉珈关。路上没什么好看的景色,就是一片黄沙,我想你应是乏了,就没喊你。” 刚刚闭上的双眼,再度睁开。 把一头长发揉散的宁奕,双手揉捏着丫头的小耳朵,指尖停靠在晶莹剔透的耳垂上,他脸上挂满了笑容,背后是穿过车帘散射进来的阳光。 “小呀小丫头,背着破行头。” “离了清白城,要去拜山头。” 记忆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裴灵素恍恍惚惚看着在自己面前笑意盎然的那个年轻男人。 宁奕的那张笑脸,在自己脑海里,与当年哼着这首小调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吗?那个每天捡破烂,打猎,想要攒够银子陪自己离开西岭清白城的少年……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男人了啊。 轻衫依旧。 长剑仍在。 那个少年以前总是哼着这样的歌儿,苦中作乐,那个时候自己就只有一身破行头,每次吵架的时候,都会作势要偷偷离家出走,离开西岭的菩萨庙,一个人去找中州的珞珈山。 裴灵素鼻尖酸涩,却一下子笑了出来。 她的语气有些无奈。 “哥……你还记得……” 宁奕嗯哼了一声,絮絮叨叨的说着废话,“记得啊,当然记得,怎么会忘?我的小丫头现在也算是长大了呀,果然变得很好看,我就说你以后一定会很好看……现在呢我们要去另外一座山头啦,那座山头叫‘灵山’,会遇到好多有意思的人,遇到好多有意思的事情。” 裴灵素笑着骂道:“是去治病啦。你的小丫头生病啦,要去灵山看病。” 宁奕捏了捏耳朵,心里涌起一阵不知名的苦涩,轻声道:“我的小丫头会好起来的。” 裴灵素双手抬起,自觉的环到了宁奕的后脑,她的双手十指交叉合拢,像是一张网,把年轻男人的脖颈环住,然后轻轻发力,像是呼唤……宁奕没有抗拒,于是额头就抵在了一起。 宁奕微微一怔。 他睁开双眼,很近很近的距离,近到他可以看清裴灵素面颊上发白的毫毛,像是兔子一样粉嫩的肌肤,还有一副说不清是欢喜更多,还是哀伤更多的笑容……他看到丫头也在看着自己。 “哥哥。” 裴丫头的声音有些惘然。 却直戳心扉。 与幼年时候的念音不一样……更多的是一种亲昵的,如火一般的意味。 …… …… 车厢里响起的声音,并没有掠出去,就连擦着马车飞过的鸟雀也没有办法听到。 丫头的腰囊里,一阵银色光华掠过,十几张品秩极高的静音符箓就这么飞了出去,无声无息,极其隐蔽的贴靠在车厢的上下左右,天圆地方。 以裴灵素的阵法造诣,一张符箓,便足以屏蔽气机。 十几张符箓齐出……整座车厢内的声音顷刻之间消失,这便显得有些异常,就连呼吸声音都不见了。 隔壁的马车内。 云雀正在请教着大客卿一些关于修行,还有灵山规矩的事情,净莲和朱砂安安静静旁听,四个人的神情在此刻均是有所变化。 云雀虽然没有修行境界,但是神魂感知能力一流。 在他的“世界”里,隔壁的那座车厢顿时就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小和尚性格耿直,挑起眉毛,觉得大事不妙,结果一只淡然的手掌从对座伸了过来,按住他的肩头,宋伊人不疾不徐的声音淡定传来:“小师弟……要淡定,我爹在这里,哪里还会有什么意外?” 朱砂有些惘然,问道:“宁奕用了隔音符?” 大客卿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的身份和地位,有些事情,总是不方便说破的。 宋伊人继续淡然道:“朱砂啊,有些事情不用刨根问底,你自己想想,换做我们俩,不用隔音符合适吗?” 朱砂宛若雷霆,被劈了一般,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瞪着大眼睛盯着净莲,在大客卿面前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满脸的滚烫,几乎快要生烟。 云雀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他傻傻问道:“所以宁先生为什么会要用隔音符?” 他问错了对象……对于修行方面知无不言的宋雀先生,此刻选择了尴尬的缄默。 宋伊人只能扶额,试图作为打破尴尬的那个人:“宁先生,应该是……在,帮裴姑娘治病?” 最后几个字,非常艰难的从宋伊人口中迸了出来。 他非常佩服于自己替宁奕找到这样一个借口。 “治病?”云雀眨了眨眼,“裴姑娘除了神魂,还有其他的隐疾?是肉体上的?” 这下真的是车厢内一片沉默。 “不行我要去看看。” 云雀很认真的开口 “信我。师弟。别过去。”宋伊人大力按住躁动的小和尚,盯住云雀的双眼,道:“宁先生恐怕真的会打死你。” 不谙世事的云雀……现在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的脸颊变得有些生热。 云雀连忙双手合十,默念佛号。 他咳嗽一声,“抱……抱歉,小僧道心似乎出了一些问题……一个人入定修行片刻,大客卿,师兄,请见谅。” …… …… 阳光摇曳,却再也穿不透这席车帘。 宁奕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那双轻柔的,发烫的手,拉着自己,一点一点俯低身段。 丫头的后背原本像是撑着一根无形的戒尺,从来笔直,但此刻却像是一湾柔水,化散开来,两个人的距离贴的极近,她便松开一只手,任由其摸索。 宁奕才发现这妮子原来解衣衫扣子倒是熟络。 他一只手撑着车厢座椅,以极大的定力抑制住自己同样伸出手解对方衣襟的念头。 呼吸越发沉重。 裴灵素像是猫儿一样轻柔的腔调在车厢内回荡。 “哥哥……” “隔音符……已经贴好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 宁奕胸膛里燃起一团燥热,他的声音带着沙哑,无奈:“玩火呢?” 裴丫头嘻嘻笑了一声,双腿抬起缠在对方腰间,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还记得西岭菩萨庙的最后一夜吗?” 宁奕怔了怔。 最后一夜…… 蛛妖。 幻象。 那一夜,蛛妖幻化的裴丫头,就是这样的姿势,与自己抵靠在一起,念着酥软入骨的情话。 宁奕回过神,猛地注意到裴丫头的额首,结了一层细微的冰霜,她的眼神带着一些疲倦,声音虽仍柔软,却带着一些令人心疼的倔强。 “哥哥……” 她笑道:“答应我,不要给我留遗憾,好吗?”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天清池 “哥哥……” “答应我,不要给我留遗憾,好吗?” 丫头的额头……好冰。 宁奕第一时间觉察出了异样。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轻轻抵在裴灵素的额首,车厢内迸发出炽热的光芒,“生字卷”的力量在眉心瞬间绽放,一道道光焰铺天盖地的迸溅,如华盖席卷,将两个人包裹在其中。 两个人的姿势还相当的旖旎。 丫头的双腿缠绕在宁奕的腰间,一只手环着脖颈,另外一只手则是按着胸膛。 宁奕的掌心发力,无形的气浪荡漾开来,力度却是极其柔和,他腰椎发力,把丫头搂抱着坐了起来……后背靠在车厢,摆成了一个更加引人遐想的姿态。 这层气浪,荡开了隔音符。 引动了宋雀的关注。 这位大客卿皱起眉头,轻轻咦了一声,以单手掀开车帘,还是选择了尊重宁奕的做法……他平静注视着那辆马车,超脱凡俗的目力看见了朱砂他们根本无法看见的一幕景象。 一股不属于这世间的“力量”,在宁奕的眉心荡开。 磅礴的生机。 宋雀眯起双眼,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股力量。 …… …… 一个时辰后。 马车越过玉珈关,在风来关停下,越过大漠,草色渐青,风吹长叶,终有春色。 宋伊人第一个下了马车,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再过不久,就是灵山,这一路车马行程,倒还算惬意,他神情揶揄的望向“宁先生”的车厢,自从贴上隔音符后,那里便是一片安静,想来里面的战场恐怕不太平,就是不知道宁先生现在精神如何? 朱砂拿刀鞘的鞘尖轻轻戳了戳宋伊人后背。 “喂……” 她声音嗫嚅,努力组织着语言,好奇问道:“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啊?” 宋伊人咳嗽一声,强行解释道:“我我我我怎么知道……书上说是会倾塌床笫,但宁先生兴许是动用了‘洞天法门’?” 从静修状态之中刚刚苏醒过来的小和尚云雀,扶着把手下了马车,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又动了奇怪的念头,此刻再次满面通红,连忙念着佛经给自己降温。 最后一个下马车的宋雀大客卿,则是面无表情,蜷起中指,以凸出的顶端,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儿子一击响亮的“毛栗”。 宋伊人整个人的脑海里都是一片雷音回荡…… 面目狰狞。 双手捂着脑袋,面目五官都在这一击下高频密集的震颤。 朱砂忍不住笑出声音,但很快她的笑容便凝固起来,宋雀先生下了马车,缓步来到宁奕的车厢之旁,一只手轻轻按住马车的车厢,“嗡”的一声,这位涅槃大客卿的袖袍里震出七彩霞光,金灿圣芒,方圆数十丈都掀动一股磅礴气浪。 云雀惘然看着宋雀先生。 大客卿的眼神平静至极。 他的背后,徐徐升起一尊法相,那是一尊浑身笼罩朦胧光华的菩萨,双手抬起在胸前,微微拉开一段距离,中间似乎悬浮着一盏明灯,灯芯已灭,仍有明火,摇曳不定。 宋伊人揉了揉脑袋,他的神色变得震惊,喃喃道:“除盖障菩萨,父亲的法相……非大事不会请动法相,这是发生了什么?” 即便是浴佛法会的事变。 宋雀也没有开启法相。 云雀小和尚的眼里更是流露出惊艳的目光。 他无意识的重复着自己的声音:“除盖障……菩萨?” 佛门八大菩萨。 除盖障菩萨,又名“除一切盖障菩萨”,“降服一切障碍菩萨”……这尊菩萨在远古年间,修成法相,证果位时,坐在如来右面,结跏趺坐,文殊师利菩萨倾其所有神通,无法使其出离禅定。 这位菩萨……还有一个密号。 离恼金刚。 那尊法相出现之后,朦胧光华渐散,露出真身。 左右手缓慢变化,右手抬起结无畏印,左手掌心幻化出一朵莲华,华上生出一枚如意宝珠,珠光宝气,光华流转,尽数对着车厢内倾泻滚落—— 纯粹的,治愈的圣光,将这节车厢淹没! 单手按住车厢。 菩萨微法相笑以视。 宋雀就保持着这个姿态,光明如瀑布,从这位涅槃大能的掌心倾泻。 半晌之后,宋雀吐出一口悠长气息,松开了手,法相消失之后,这四周的巨大威势也缓缓消弭。 宋伊人,朱砂,云雀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那尊巨大的菩萨相,如神灵一般,不可直视,不可亵渎。 这还是宋雀控制着法相不释放威能的情况。 若是换了其他人。 哪怕是星君,也根本无法抵抗这股力量的精神冲击。 甚至会生出跪拜的念头! 涅槃境界,是一道区分“人”和“神灵”的巨大鸿沟,进入涅槃境界,便被尊称一声“大能” ,施展的便是大神通。 搬山倒海亦非不能。 法相天地更是轻松。 车厢里一片沉寂,隔音符箓在菩萨法相的洗刷之下,早已经失去了功效……但里面的两个人,实在是累极了。 连呼吸都变得疲倦。 这一次宋伊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没有往奇怪的方向去想,自己父亲都动用了法相,想必此事是真的很严肃了。 片刻之后。 里面传出了宁奕的声音。 “多谢……大客卿。” 他拉扯着黑袍,整理衣衫,然后杵着细雪走下马车,嘴唇的血色都苍白三分。 他注意到宋伊人急迫的,关心的眼神。 宁奕一只手扶着马车,屁股微微靠坐在木板上,缓了很久,才苦笑着开口。 “一个坏消息……” “丫头体内的伤……比我想象中要严重,严重很多。” “我本以为,在天海楼被白帝打伤,留下的只是神魂之伤,慢慢把白帝杀念清除,就可以痊愈。”宁奕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苦涩,“想要维持‘魂宫’的运转,需要这副皮囊,提供巨大的补给,命星境界的底蕴不够,远远不够。” 宋雀收了法相,平静道:“中了白帝致命一击而不死……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以那位妖族皇帝的实力,就是一击杀死涅槃,都并非难事。裴小丫头的身子能撑得住这么久,全靠大将军的‘剑藏’支撑吧。” 宁奕低声道:“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不应该带着她慢慢悠悠越过大漠的。” 丫头一直瞒着自己。 她需要大量的时间睡眠,便是因为身体里的“星辉”,都用来弥补魂宫的空缺,白帝的杀念每时每刻都在组织进攻,小衍山界和剑藏正在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作为宿主的她,只能默默承受着神魂之伤的痛苦。 她一直相信着宁奕,能够找到一个医治好自己的方法。 如果……给宁奕足够多的时间。 但是她更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恐怕,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山主,师兄,觉得自己还有“三年”的时间。 但她觉得,根本没有。 裴丫头其实很害怕,她害怕自己哪一次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害怕自己不会再睁开双眼,无法再看到宁奕……还有这个人间。 她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 所以她努力抑制着自己的“睡眠”,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渴望着清醒,渴望着不要睡去,渴望着与宁奕多待一会。 在宁奕看来,丫头的“睡眠时间”在变短,是一件好事,病情在好转。 “渡苦海”起了作用。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车厢里隔音符贴上之后,丫头的那句话,将他彻底的击醒。 …… …… 宋伊人的神情有些复杂,无须言语,他在很短的时间内,明白了很多事情,包括此刻坐在马车车板上那个年轻男人的颓丧。 应该不会有人相信。 宁奕还有这么低落的时候吧。 世人传颂,宁小剑仙一剑劈开白帝的天海楼。 万千飞剑越过东境长城。 小雷音寺力挽狂澜,跨星君境界,与琉璃山火魔君近身厮杀。 这些是世人传颂的。 世人所看见的,是一个意气风发,光鲜亮丽的蜀山小师叔,宁奕比起徐藏要更加潇洒,更加自在,更加的“幸运”。 还有世人所看不见的……比如现在的宁奕。 拿起剑的时候,就背负了一些东西。 要斩开命运的时候。 就注定会被命运所困住。 宋雀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他沉默了很久,问道:“那股磅礴的生机,救不了她?” 宁奕的呼吸很沉重。 很自嘲,也很讽刺。 他缓缓抬起头。 “拖不久了……拖不到三年。” “不需要拖到三年。” 宋雀平静道:“半年之后,盂兰盆节,师祖出关。天下之病,拂袖可医。” 宁奕看着大客卿,他的眼神里一片漆黑,没有相信也没有质疑,就像是一片纯粹的深渊……他知道宋雀不会骗自己。 他的心底总是出现很不好的预感。 “若是我说,我也不知道能拖多久呢。” 宁奕在替丫头治病的时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杀念的反扑。 自己的生字卷都无法抵抗。 此次若不是宋雀出手……情况恐怕就更加难以收场。 “灵山律宗门下,有一处‘天清池’,养魂功效天下无双。”宋雀很认真的开口,道:“可保她半年平安。”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使团 灵山。 中州第一圣山是珞珈。 坐落于天都皇城之旁,有上一代“神道剑”中的神女扶摇坐镇,珞珈山聚拢大世气运,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四境之内,无可争议。 这千年风云,圣山之争,伴随气运变迁,或有悬论。 但整座大隋,最强大的两座宗门,一直未曾变动过。 西岭,道宗。 东土,佛门。 这两座超然物外的大势力,牵扯到了“信仰”,“香火”,以至于光明皇帝在修筑长城之时,勒令两大宗迁出境内,镇守一方,以免大隋至高无上的皇权,在未来的岁月里发生动荡……但即便如此,仍然发生了东土律宗踏进大泽的那段过往历史。 光明皇帝驭使佛门搬出境关的那道敕令……在数千年的演变里,逐渐变了味道,如今在佛门高层的眼中,这非但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种“幸运”。 皇权让他们远远离开四座长城。 皇权……也给了他们自由。 灵山的苦修者,一直很骄傲,这数千年来的风吹雨打,使佛门与东土这片大地产生了密切的,不可分割的某种联系。 他们可以很自豪的称自己是这片大地上的主人。 命令道宗和佛门迁出中州,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这两大宗无法动摇皇权。 也有一个坏处……就是皇权同样无法再动摇佛道二宗。 太宗皇帝在世之时,每一代的教宗,佛子入城祝寿,便是皇权在给予两大宗恩泽同时赠出的“掣肘”之策,而那个时候,两大宗不得不乖乖低头,因为皇帝陛下……实在是太强大了。 现在不一样。 太子虽然谋定天下,策驭乾坤……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年轻人。 两大宗受到的压制看似再增加,其实,并没有太宗时期的那么强大。 这一点,在东土的体现是。 情报。 灵山可以获取大量的,东境长城,以至于境关内的情报。 在上一位皇帝的时期,三司驻扎灵山的官员,固然会送上一份情报,但都是经过大司首筛选,有所隐瞒的“明线”,古僧想要越过东境长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至于灵山的暗探遍布四境,消息的传递总是要掩人耳目,于是就会耽误一些时间……而时间是这个世界最宝贵的东西。 如今不再需要遮遮掩掩。 四年前的天都政变,太子沉重的打击了西境三皇子的力量,大隋庙堂遭遇了一场强烈的腥风血雨,李白蛟的手段已经相当温柔,他只清除了明确的“叛党”,而即便如此,仍然有着大量的空缺,当一个庞大国度的运转急缺人才,那么“甄选”的界限就会稍稍降低,当运转机制变得合理,这位太子才会慢慢的更换血液。 诸多方面的压力,使天都对外施压的力量变弱了。 尤其是太子在紧迫时期,仍然提供了大量物资,运送到北境长城,不仅仅是银钱,符箓,阵法,宝器,修行资源,隋阳珠……还有“人”,太子信得过的人,从春风里走出来的那些隐士。 掏空天都,垫给北境。 诸多原因……灵山在这段时间内的成长速度非常之快。 准确的说,天都的整个东边地界,都在迅猛的发育着。 坐在棋秤那边的年轻男人,手里捏着棋子,“视若无睹”的等待了四年,另外一边的对弈者已经没了筹码,只剩下一座琉璃山。 太子放任灵山四年。 也放任了自己的二弟四年。 到了今日……便是一个关键的时刻。 他要看一看,灵山在一件重要事情上的态度。 …… …… 长夜。 马蹄声音踏破灵山山门的平静。 黄沙百溅,马蹄如雷。 灵山地界,方圆数百里,其内林立群山,古城,集镇,万千生灵,其乐融融。 若是第一次来至灵山,一定会万分震撼……认为这是一片圣洁天界。 高耸的城门,阻断黄沙。 与大隋的四座长城境关气势不同,并没有太凛冽的杀气,但阵法的光幕一片片悬停,直至汇聚掠入高空,被云气束拢,像是一段虚无的瀑布从九天垂落,被无形的神力截取。 苦修者在城墙上方站立,夜幕降临,远远看去,这些巡守的信徒就像是灯盏周围的火焰,古山之中的灯火则是光明汇聚的灯芯。 一列车队,在远方驶来。 灵山守驻城墙的僧兵,相当于大隋四座境关的守城者,在佛门之中身经百战,杀力不俗,这片净土之中……外来者的气息十分明显。 “是外来者。” 城墙头上,律宗的某位弟子,披着青色长袍,神情冷峻。 浴佛法会结束,会有一批灵山修行者返程……这位弟子在城头已经等待了许久,这是这些日子第一个踏入灵山地界的“来客”。 “不是大师兄……” 他的神情难免有些失望。 道宣师兄和神秀的禅律之争,结果也该出来了。 两座山头的弟子都在城门之处等待,已有数天,可不见飞鸟,亦无音讯,关于“小雷音寺”的消息被全面封锁,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桩怪事……如今灵山内诸多猜测,不知鸣沙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却是前倾踏出一步,整个人掠上城墙,双手抬起扩在面颊两侧,以秘术将声音传递开来—— “来者止步,前方乃灵山地界!” “非佛门子弟,无禅律御令,不可入此城门,扰圣地清净!” 前方的一列马车,数十人马,毫无停滞之意。 黄沙纷飞。 这位登城墙的律宗弟子,皱起眉头,已经垂落一条手臂,将五指搭在腰囊里,准备将此事上报通知……如果善闯圣地,那么便是一桩严重的大事了。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向着灵山地界“掠”来的马车,非但没有停滞的意思,而且速度愈发加快。 车帘之中,射出一柄箭镞虚影。 速度极快! “倏忽”一声,便在这位弟子的耳旁炸开,根本来不及躲避。 灵山的护山大阵正欲激发,却被一股柔和之力按压下来,这道“箭镞”原来并非是由精铁铸造,而是由纯粹的“星辉”捻制,这道箭镞作为载体,尖端钉着一枚令牌,刺入城墙之中,精灿的白光在夜幕之中倒射,一抹弧线幻化成张牙舞爪的白色蛟龙。 这位律宗弟子看清了这枚令牌上雕刻的物事! 白龙令! 是太子遣派的使团!大概是一年之前,灵山便得到了消息……说太子很有可能会派遣一只使团,来灵山做一些“友好交流”,禅律两宗的大宗主还为了此事,特地好生准备了一番,然而天都传出了这个带着可能性的消息之后,便再无动静。 穿梭在黄沙之中的马车里,传出了一道威严的声音。 “太子使团,天都出发……此行来灵山拜访,早有通知。” 这位律宗弟子站在城墙,被扑面而来的黄沙劲气卷了个狼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确是早有通知,但这也太早了。 赶在禅律之争决出结果的时候,派遣使团入灵山。 太子难道是在一年前就打好了这个主意? 不等他回答。 一道声音粗厚,而且气息绵延的男子声音,便在灵山的城墙之下响起。 “放行!” 律宗弟子极其熟悉这个声音,他向着身下看去,黄沙之中,一位披着金箔僧衣,背负行者长棍的男人,缓缓从虚无之中走出。 “大宗主!” 金易一只手立掌竖在胸前,另外一只手则是背负在后,缓步走出,黄沙在四周形成律动,这位律宗大宗主从虚无之中走出,罡风缭绕,立掌的那只手做了一个向下拨画的姿态,灵山的大阵嗡然打开,释放出一面方圆数十丈的“金灿甬道”。 这座通往灵山的洞天出现,来自天都的使团马车,也极识时务的降低了速度。 一枚漆黑纸片,从最前方的车厢之中被掷出。 书写纸片的主人,不知道在其上烙刻了什么内容,掷出的纸片飞速向后掠行,燃起熊熊烈焰,数个呼吸便化为飞灰消弭在黄沙之中……但这段时间,整个使团都接收到了“减速”的旨意,马蹄前倾,逐渐由跑勒停,变为疾走。 马车里那位书写黑纸的主人,再次开口。 声音在黄沙之中回荡,散开。 “两位大宗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金易微微一笑,还未回答。 他的身旁,那座巨大的金灿洞天另外一侧,走出了一个披着红色僧袍的男人,与金易身上藏掖不住的戒律杀气不同,这个红袍僧人浑身透露着一股祥和之气。 像是一片平静的湖面。 或者是一块波澜不惊的镜子。 使团主人口中所说的两位大宗主……一位是律宗大宗主,另外一位,自然就是禅宗大宗主。 红袍僧人的面容也生得慈悲,双手合十,掌心的佛珠随黄沙劲风一同被吹得向身后抛去,与柔软的僧袍发出撞击。 他向前踱步,迎着马车走了数十丈,与金易齐肩,再不前行。 “托殿下的福,灵山这些日子,过得很好。” 马车车厢的主人,挑了挑眉,自嘲笑道:“二位看起来不像是没有准备的样子……不会是算到了在下要来,刻意在此迎候吧?” 说完之后。 他便蹙起眉头,似乎是算到了一些什么。 两位大宗主的反应颇有意思,均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车厢内响起了一声叹息。 “既如此……在下先行一步,不想此刻见面,徒生是非。” 使团主人再次掷出一张纸片,马车缓缓前行,沾染着黄沙,踏入洞天之中的那片净土。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佛子之位 来自天都的使团离开之后。 那金灿洞天并没有合拢。 两位支撑洞天的大宗主,彼此对望一眼,面上的笑意顷刻消失。 禅律相争如此之久,师祖留下谶言后,两人被迫待在灵山,平日都是极力避免见面……所谓的相看两相厌,便是如此。 今日不得不碰面。 两位大宗主的目光,从对方身上抽走之后,缓缓抬起,望向同一个方向。 远方有一道璀璨金芒,速度极快,闪逝而来,整座灵山都感到了那股巨大的威压,燃烧若孔雀开屏。 “来的时候倒是装得有模有样。” 金易面无表情,冷笑一声,“要真是十万火急,从鸣沙山到灵山,宋雀用上十天的功夫?” 禅宗的大宗主平静道:“你想要一个禅律之争的结果?大客卿不回灵山,你律宗的‘伐折罗’又在哪里?” 金易面带微笑,沉默不语。 他破例动用了律宗法器,推演了此次浴佛法会的结局……而与自己斗了多年的禅宗老家伙,恐怕还不知道,整座禅宗花费巨大心力栽培的‘禅子’,已经身死道消。 所以他破天荒的没有回怼一句,“你禅宗的禅子不也是没回来?” 金易很清楚……道宣活着,神秀死了。 他安心的等待便可。 …… …… 两辆马车。 狂风呼啸。 宁奕揭开一面车帘,额前碎发被狂风吹动,他沉默的看着山色月光,还有远方的灵山光火,一片模糊朦胧,狂风不能掠入车厢,左右两个耳朵听到的,是两个世界的声音。 自己所处的整座车厢,都被圣洁的光芒所笼罩,“除盖障菩萨”的法相施展了一小部分的力量,如孔雀华盖,其内一片温暖。 怀中的丫头,还在安睡之中。 自从风来关的隐疾爆发之后,一行人前行的速度便大大加快,临近灵山,宋雀先生更是动用了菩萨法相。 宁奕喃喃自语,“灵山……天清池……” 就快到了。 宋雀所在的车厢。 宋伊人卸下了自己脖子上栓系的红绳,将背后的三顶斗笠摘了下来,自己和朱砂各一顶,在长白山出关之后,两人便一直是这个打扮……毕竟在灵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行事风格又不喜高调,素日里遮掩面容,也能少许多麻烦。 在浴佛法会结束之后,他便从“近水楼台”里取了三顶斗笠,看似普通,其实还算是不错的法器,能够阻挡一般人不怀好意的神魂试探,戴上之后,能够遮住大部分的面孔,两顶是为了自己准备,还有一顶。 被他戴到了云雀的头上。 小和尚的神情有些紧张,自从离开风来关,马车加速,他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甚至没有询问宋雀先生关于修行方面的问题……好在相关灵山的大部分情报,云雀都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戴了一顶斗笠的佛门少年,此刻双手合十,指尖颤抖,不时有汗珠从额首滑落,掠至下颌汇聚落下,打湿衣衫。 宋伊人微笑着拍了拍云雀的肩头,“紧张?” “是……” 小和尚艰难的咽了口气。 他有些无助的望向净莲师兄,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此刻心中的感觉,苦笑道:“我感觉……心底在打鼓?” “不要把灵山当圣地。”宋伊人淡淡道:“佛门许多修行者眼中的无上妙所,其实只是多了一面厚重的围墙罢了,围住了看不见的东西,但看不见的东西……并不见得就是好的。” 云雀微微一滞,低下头来,细细咀嚼着师兄这句话的含义。 他还是无法平息呼吸。 掀开窗帘,透过菩萨法相的光芒,望向那座巍峨的城墙,夜色中朦胧的古城被镀了一层圣光,看起来蔚为壮观,让云雀响起了前不久随宁先生一同跨越的“东境长城”,大隋的境关带着更加浓郁的杀气。 他看见了一座巨大的金色洞天。 云雀有些失神,道:“宋雀先生……那是……什么?” 宋伊人掀起车帘,皱起眉头。 闭眼坐在车厢里的大客卿,面容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如常的给出了这个问题的回答。 “禅宗和律宗的两位大宗主,木恒,金易……在等我们。” 云雀心中默念了两位大宗主的名讳。 木恒,金易。 他喃喃道:“在等我们?” 宋伊人掀开车帘,匆匆瞥了一眼,便面无表情的重新放下帘子,没有再看的兴趣,淡然道:“不是在等我们,我老爹固然是灵山的大客卿,但也不至于回趟佛门,还有两位大宗主出驾迎着……这两位是在等‘禅律之争’的消息。” 云雀抿起嘴唇,神情更加紧张。 “道宣受了重伤,还在小雷音寺养伤,禅子和具行都身死道消……这场剧变还没有传出去,律子现在正忙着处理善后事宜。”宋伊人玩味的笑了笑,“小雷音寺封山,无人能出,只有我们是唯一的例外……所以这十天,灵山等一个结果,已经等得焦头烂额,但依然没有回音,禅宗和律宗恐怕都已经快急疯了吧?”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最清心寡欲的佛门。 因为师祖的闭关。 变成了第二个大隋庙堂。 权谋,心机,有人发动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无论结局如何,落幕之时,一定会有人成为战争的牺牲品……雨幕里神秀师兄身死道消的那一幕,还残留在宋伊人的心灵深处,幼年和长大后的禅子,形象上的反差,形成了巨大的冲击。 宋伊人沉默的隔着车帘,注视着这片人间,神秀之前所说的那些话,都烙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孤骊山……部署。 思绪被打断。 宋雀的声音在两座车厢内回荡。 “到了。” 马车的抓地声音有些刺耳。 黄沙发出蓬蓬的鼓荡撞击之音—— 宁奕抱着丫头,听到了声音,松了一口气。 “宁奕,不用着急。” 大客卿的声音,让他停住了下车的动作。 宋雀揭开车帘,看着那座灯火之中摇曳的圣山人间。 他缓缓道:“净莲随我下车,其他人安心等待。” …… …… 宁奕揉了揉丫头的发丝,没有打扰她的好梦。 他悄悄将一缕神念探出,虽未下车,却可捕捉外面的景象。 风沙吹过—— 马车停在了灵山城墙前。 宋伊人压低斗笠,随着自己的父亲,一同下车。 两位大宗主,一左一右,站在金色洞天之旁,此刻都是揖了一礼,语气平静的念了句恭迎大客卿。 这字里行间,宁奕是听不出丝毫恭迎的意味。 这座金色洞天是撑开了,做足了“恭迎”的姿态,可两个站在洞天前的大宗主……很显然并没有放行的意思。 宋雀回了一礼,声音如常,“见过两位大宗主。” 金易微笑道:“大客卿不是去北境参与将军府涅槃会议了,怎么回来如此之快?” 宁奕皱起眉头。 宋伊人对自己说过,之所以离开灵山,便是因为这里有一些“大人物”,他实在受不了,比如这位律宗大宗主,说话之时好打机锋,一句话总是要拐十八个弯,看似高深难测,实则令人反感。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宋雀沉默片刻,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二位等急了,今日想来我这求一个‘禅律之争’的结果,没错吧?” 宁奕忍不住笑了。 大客卿根本就没有回答金易的问题。 这位律宗大宗主的神情,相当难看,他默默攥拢背负在后的那只手,按下一口怒气,数十年来,宋雀行事,从不把他放在眼中……如今就连说话,都是直接略过了。 须知,此番对话,在灵山城墙之下发生,诸多僧人,两宗子弟,都看在眼里。 他金易的颜面又当何在? 反复深吸了两口气。 这些小动作,还有一些细微的心理,都被宁奕这缕神念看在眼里。 执剑者的古卷铺展开来,诸多用法,倒是玄妙。 宁奕如果没有猜错,这两位大宗主,都是星君境界极强的人物,只不过在“神魂之术”的修行上并不算精深,所以根本无法捕捉自己的这个小伎俩。 宋雀先生是看在眼里,但不会拆穿。 城墙下,响起了一道沉稳的回应。 “正是。” 木恒大师双手合十,再度揖了一礼,面有忧色,道:“大客卿,前些日子……我借了因果镜,照见未来,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禅宗大宗主顿了顿,道:“此次的禅律之争,在灵山内已经斗了快二十年,也是时候该落下帷幕了,最近几日夜不能寐,小雷音寺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如今的消息封锁……是不祥么?” 宋雀点了点头。 木恒大师拨动佛珠,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我只有一问……神秀,安在?” 宋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站在他身旁,戴着斗笠的年轻男人,知晓父亲带自己下马车,单独应对这个场面的原因了。 宋净莲摇了摇头,缓缓道。 “神秀师兄,身死道消。” 木恒大师的神情闪现一抹痛苦,精神饱受折磨,此刻却不像是如释重负,眼眶缓缓流淌一抹湿润。 金易的神情则是有些漠然。 他不含感情的问道:“那么佛子的位置,也已经确认了吧?” 宋伊人望向这位长辈的眼神有些失望。 律宗大宗主根本就不关心小雷音寺的异变。 也不关心神秀之死。 他只关心那个空悬的位置……而嘲讽的事情,就在于此。 “佛子的位置已经确认了。” 他扶了扶斗笠边沿,看着大宗主的神情在风中僵滞,微笑道:“佛子……不是道宣师兄。” …… …… (今晚可能还有,求一下大家手头的月票~)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煌煌鼓声迎地藏 “佛子……不是道宣师兄。” 宋伊人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看着金易神情凝固,眼神不敢置信,内心竟然生出了一种“愉悦”的快感。 律宗大宗主的声音如刀子一般,一字一句,蕴着暴怒。 “你在说什么?” 宋伊人抛开这些思绪,不为所动,声音仍然冰冷,“大宗主何必动怒,禅律之争,数千人见证……您在怀疑净莲在打诳语?” 开玩笑? 他宋伊人从小见过不知道多少大场面,会害怕你区区一位律宗大宗主? 他旁边站着的老爹是吃素的? 与此同时,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在脑海里掠过……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宋伊人不是出家人……出家人吃素,他老爹也确实不吃素…… 摇了摇头。 宋伊人冰冷冷道:“还请大宗主,谨言慎行。” 金易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声音不再沉重。 制怒。 制怒。 自从主掌律宗,自己的脾性的确变得容易暴怒,而且容易冲动,可能是因为常年与血腥打交道的缘故,这灵山是圣土,但总要有人去面对阴暗……数十年他打杀了不少生灵,按佛门的业力来说,自己也背上了难以饶恕的业障。 他不求回报,唯一所求的,便是灵山能够因为自己的付出,而变得更好。 金易控制住自己的失态之后,让自己的说话声音听起来柔和许多,“禅律之争,在浴佛法会之中进行,最终的决胜者,便是佛子,不知道我是否记错了?” 宋伊人摇了摇头,道:“大宗主没有记错,的确是这个规矩。” 金易再次开口道:“神秀死了。” 这句话已经是一种笃定的,衬托另外一句话的意味。 神秀死了。 禅宗输了。 那么……便是律宗赢了。 但金易并没有直接这么说,他转了话锋,诚恳的看着大客卿的儿子,语气真挚问道:“那么……我想问一问,佛子不是道宣,还能是谁呢?” 宋伊人隔着斗笠,挠了挠头。 他沉默了。 其实是在思考,怎么去回答金易的问题……直接抛出“云雀”这个名字,好像太没有威慑力了。 一个来自于东境长城境关内的苦修者?一个灵山情报从未搜集到的陌生少年的名字? 斗笠下的年轻人,泛起无奈的无声苦笑。 禅宗大宗主的声音,替他解了围。 恢弘的,虚无的佛音,在木恒大师身旁响起。 他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态,以晦涩的古梵语,念出了虚云师祖闭关前的那句谶言。 “捻火者……继承佛子之位。” 金易的神情有些难看,这是在“禅律之争”开始之前就已经流传出的谶言,捻火者,哪里有什么捻火者?灵山这么多年不就出了一个讨厌至极的宋雀? 神秀和道宣都不是捻火者! 神情悲苦的木恒大师,缓慢踱步,来到了宋伊人的身前,他看着斗笠下清澈的眼眸,难以抑制自己的悲伤心情,声音沙哑道:“我想知道……神秀是怎么死的?” 比起回答金易。 宋伊人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大客卿把自己从车厢上带下来,其实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口……一个晚辈的身份,说出佛门在鸣沙山的“耻辱”,或许会更合适一些。 宋伊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神秀,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杀的。” 叹息一声。 他没有给两位大宗主反应的机会,继续开口道:“小雷音寺的住持具行大师,与鬼修勾结,窃取愿火,在浴佛法会之际,屠戮佛门弟子,试图以邪术唤醒鬼佛陀‘阿依纳伐’,禅宗禅子神秀也是其中一员……计划失败之后,被我以‘捆麟绳’制服,在我动手杀死他之前,他选择了自尽。” 宛若雷霆霹雳。 木恒根本不敢相信,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这位素来稳重如山的禅宗大宗主,险些跌坐在黄沙之中,身子摇摇欲坠,被宋雀抬手弹出一股劲气扶住,才不至于丢了颜面。 而金易同样如此。 两位大宗主,在灵山久居高位,都动了一些小心机,提前占卜了卦象,却万万没有想到,在小雷音寺,竟然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叛变”! “具行……具行……” 木恒捂住嘴唇,一口鲜血透过指尖缝隙,已然溢了出来,颤声道:“神秀岂是这种人,具行误我禅宗!具行误我禅宗!” 宋伊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金易则是慌了声音,连忙道:“道宣如何?道宣如何?” “道宣师兄安好,不曾有恙。” 宋伊人看着这位大宗主,声音不自觉变冷了一些,“师兄在禅律之争当中,败给神秀,若是金易长老想要禅律之争的结果……那么这便是了。” 道宣败了。 神秀死了。 禅律两宗,斗了如此之久,结果,禅宗不是赢家,律宗也不是。 金易眼前也有些发黑,他脚步踉跄,很可惜宋雀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要“搀扶”的意思,这位律宗大宗主拔出背后烧火棍,狠狠插入黄沙之中,止住摇晃身形,抬起头来,狠狠问道:“佛子是谁?” 宋伊人没有开口。 “是我。” 一道清瘦的,有些文弱的声音,在第一辆马车内响起。 带着斗笠的佛门少年,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几乎快要跳了出来,临近佛门,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车外面的声音,交谈,他都已经听到了。 而放空思绪之后,他便做出了这个选择。 背对云雀的大客卿,露出了有些释然的笑容。 这个小家伙,真是很聪明的人呐,留在车厢上,便是要他等待一个恰到好处的出场时机。 就是……现在。 扶着马车走出来,踏在黄沙之中的云雀,缓缓摘下了自己的斗笠,他并没有太多隐藏自己面容的习惯,先前宋伊人的叮嘱,也都被他忘掉,抛在了脑后,于是在金色洞天的照耀之下,本处在长夜之中,城头之上的那些苦修者,都看清了斗笠下那张清秀的面孔。 那张……佛子的面孔。 带着灵气的眼眸,略微阴柔,但并不娇弱的五官,下颌棱角相当分明,眼神还带着坚毅。 云雀再一次开口,这一次他不是望向两位大宗主,而是一人站在灵山的城墙之下,望着城头上数之不清的苦修者,望着这座城墙背后圈起来的万千生灵。 “佛子,是我。” 是一种宣布。金易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力量,一股要从天灵盖,把自己灵魂都抽走的,巨大的感召力量。 他的心脏跳动速度,似乎都都加快起来。 不仅仅是这位律宗大长老,随着这位佛门少年,摘下斗笠将其掷在黄沙地上的动作,所有人的心跳都加快起来。 宋伊人的眼皮狂跳不已。 他万分诧异看着缓步走出车厢的少年郎。 云雀抬着头,望着灵山城墙夜色背后的万千火光,一只手丢掉斗笠,另外一只手握拳捂在胸口,似乎要按住自己的“心跳”声音。 先前他在对自己抱怨的那些话…… 回忆起来了。 云雀说,他的心底在打鼓。 现在宋伊人清楚的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咚!” 沉闷的一声。 像是鼓声! 黄沙地里的沙粒,极有节奏的跳跃着。 “咚!” 间隔平稳,却更加强烈的第二声! 云雀感受到了那股巨大的召唤,他捂着自己的心脏,而且将自己的魂念释放出来……于是整座灵山城墙,所有的苦修者,连同灵山境内,一座座山峰,一座座静室,集镇上的百姓,入眠的鸡犬,都听到了这个少年内心,狂热而又虔诚的心跳。 浮屠古窟,一座落满灰尘的菩萨雕塑,结跏趺坐,右手持锡杖,左手持如意宝珠,唇角似乎微微翘起。 云雀的声音,在黄沙里颤抖着响起。 “若未来世,有善男子善女人……” 鼓声渐大。 “或因治生,或因公私,或因生死,或因急事,入山林中,过渡河海,乃及大水,或经险道……” 再大。 “是人先当念地藏菩萨名万遍。” 更大。 “所过土地,鬼神卫护,行住坐卧,永保安乐,乃至逢于虎狼狮子,一切毒害不能损之。” 念到最后,少年抬起头来,望向灵山城墙的上空,浮屠石窟内蛰眠已久的那些香火,一缕又一缕,悬浮而起,在地界上空汇聚出一张巨大的含笑的菩萨面孔。 两相对望。 一个在天上。 一个在人间。 神情苍白的律宗大宗主,此刻杵着金刚棍,也难以控制自己身躯的颤抖,他喃喃重复着虚云师祖的那句谶言。 “捻火者……继承佛子之位。” 捻火…… 捻火…… 如此虚无缥缈的事情。 那个站在佛光之中的少年,衣衫飞舞,身子单薄,声音却极其坚定。 他从小巽寺里走了出来,见了众生。 此刻向着众生开口宣布。 “我叫云雀。” “是戒尘的弟子。” “是灵山的佛子。” “也是……” “地藏菩萨的捻火者。” 这声音在人间如一道骤鼓。 灵山等这鼓声,已经等了太久。 云雀闭上声音,城头真的有人敲响重鼓,鼓声如浪,轰然叠加。 煌煌鼓声,于长夜之中响彻。 宋伊人长长吐出一口气,情绪复杂的望向自己的师弟,然后高声喝道。 “开城门——” “迎地藏!”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是自杀的 灯火如龙。 浮屠窟开。 经历了数十年的沉寂,佛门在今日迎来了第二位“捻火者”……金色洞天的声音在城头传开,随着鼓声响彻在灵山净土,在灵山高墙内生活着的子民,走上街头,看着远方那座气势恢宏的洞天化为点点火光,愿力与炽焰化为冲天的焰火。 “此次入灵山,我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盂兰盆节啊。” 坐回车厢内的宋伊人,忍不住感叹一声,掀开车帘,眯眼看人间繁华,大红灯笼飘摇,磅礴的愿力在街道上弥漫。 地藏菩萨的出现,让整座灵山城都陷入狂欢之中。 两辆马车并行,车厢内各自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宋雀大客卿和云雀小和尚,骑马在金色队伍的最前方……大客卿的神情一片淡然,云雀则是一直保持着握拳捂住胸口的姿态,胸膛里心脏的跳动一次比一次有力,车队在向着“浮屠窟”前行,距离越近,冥冥之中的感应便越强烈。 队伍越来越壮大,过路的百姓也都加入了这场“游行”。 车厢内。 朱砂回想着在城墙下,抬起头看到的那张愿力汇聚的地藏菩萨面孔。 如见神灵。 终生难忘。 她轻声道:“地藏菩萨,是佛门八大菩萨之中,杀力最强,道心最坚韧的那位。” 宋伊人吐了口气,“从东境境内,小巽寺出关,云雀师弟的确忍了很久……” 顿了顿。 颇有些后怕的意味。 “若不是宁奕带着他跨过大漠,灵山还要多少年,才能迎来这位转世地藏?” 朱砂低垂眉眼,笑了笑。 她抬起一只手,掀起车帘,正好看到醒过来的裴灵素,也正好掀起车帘,只不过神情恍惚,目光炫然凝望着灵山城内的光景。 朱砂努力提高声音,使其音量不被人潮声音盖过,“裴姑娘!今日的入城盛景,恐怕只有‘盂兰盆节’,才能媲美啦!” 裴丫头面色有些苍白,笑着点了点头。 从睡眠中醒来,宁奕已经把风来关出发,一直到抵达灵山,路途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她发自内心的感慨道:“这是小云雀应得的。” 因为外道客卿宋雀的出现,这数十年来前往灵山浮屠窟想要捻火的外来者,数不胜数。 这个世道,人人想要捻火成为菩萨。 灵山也希望出现下一个“宋雀”……哪怕只是一个外人。 大势之下,虚云大师闭关每多一年,禅律之争的结局每悬一年,灵山的局势……就紧张一分。 今日,云雀的到来,替整座灵山,解决了燃眉之急。 那位闭关的,在净土之中被奉若神灵的“虚云大师”,今日来看,果真是一位神迹般的存在。 一句谶言。 可定天下格局。 禅律两位大宗主,如今看到云雀的出现……哪怕对于“佛子”之位都有争执,但这份争执的背后,都是希望灵山能够变得更好。 云雀是佛门中人。 流落在外。 师门道统极其纯正,师父是虚云师祖座下三位弟子之一的“戒尘”,也是如今整座大隋天下,唯一神魂圣术的传人。 在悟道山的禅律之争中,正式以神念对拼的方式,击败了神秀。 成为灵山的佛子。 对应师祖谶言而生…… 佛门讲“因果”,而如上种种的因,对应生出的“果”,就是云雀。 佛门未来的地藏王菩萨。 他就是整座灵山未来的希望,继承虚云衣钵的存在。 木恒也好,金易也好,只会把这位“佛子”当宝贝,护在掌心! …… …… 游行的队伍,陪着云雀,向着浮屠窟的方向前进。 今夜要见证“捻火”。 上一位捻火者,就陪在云雀的身边。 宋雀缓缓道:“在世人眼中,捻火是一个大机缘,一步登天,但其实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捻火其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云雀的声音还在颤抖:“宋雀先生……我真的……很难平复情绪……胸膛里就像是藏着什么,要破土而出了。” 宋雀笑了笑,道:“倒是稀罕。我当初偶然踏入灵山,入了浮屠窟,看到‘除盖障菩萨’,这才引发异动……地藏王菩萨在远古年间,几乎是对弈厮杀无敌的存在,你的出现,让佛门甚至看到了‘不朽’的希望,所以接下来,不要太紧张。” 八大菩萨,若只论杀伐……恐怕,无人能够与地藏媲美。 苦修者在浮屠窟的山门之前,撑起了一座庞大阵法,那些游行的灵山百姓,纵然信仰纯粹,但为了不破坏这处千年古迹,被勒令不准进入,这些虔诚的信徒,诵着经文,守候在浮屠窟外,有人自发组织秩序,目送着马车队伍踏入石窟。 除了禅律两宗的核心子弟,作为护送,其他人都不准入内。 四周渐近,浮屠窟的山门入处是两座高山,类似峡谷,马蹄声音回荡。 大客卿的声音在两列马车内也可听闻。 “捻火是佛门长生法存在的象征……虚无缥缈的因果,将前尘和今世联系在一起,一位修行者若是接受了‘捻火’,那么立地成圣,真的不远了。” 宋雀神情凝重,“从初境,一直到涅槃,将不会再有任何的修行障碍……而且晋升的速度将会是所谓天才的十倍,百倍,这种‘神佑’的力量,将持续到冲破涅槃的那道门槛。” 宁奕和裴灵素都在认真听着大客卿的话。 这就是……长生法。 捻火。 用极短的时间,成为一位底蕴丰厚,且拥有真实战力的涅槃。 让一个普通人,不用花费任何代价,就直接拥有五百年的寿命,和两座天下最顶端的战力……这就是两大道统存在的底蕴了。 道宗有古天尊坐忘。 灵山有大菩萨捻火。 大隋的圣山,根本无法做到,在极短时间内造出“涅槃”。 “时间极短,但也需要时间……”大客卿看着云雀,眼神柔和,叮嘱道:“你未曾修行,但很快便会拥有一份巨大的‘神魂宝藏’,在浮屠窟内开启灵火之后,你会做一个长梦,梦见远古时期的一些画面,这些对于灵山是极其珍贵的资料,两宗会定期派人记录,这些记忆一定要保留好。” 云雀点了点头。 宋雀继续交代道:“捻火成圣,我当时用了两年,你从今天之后,就可以跟着我学习一些‘经验’,我会帮助你掌握这份庞大的力量……不要急着汲取地藏的香火,哪怕你可以只用半年就成为涅槃。” 坐在车厢里的宁奕,第一次听到捻火者说着自己摸索出的经验 ,神情相当复杂。 哪怕只用半年,就可以成为涅槃? 他第一时间,是感叹“捻火”的强大,紧接着就想到了……若是这份因果之力,能够作用在丫头的身上,那么成就涅槃对抗白帝杀念的计划,便可行了。 可惜。 踏入浮屠窟,也没有引起任何的异变。 裴丫头已经是一个足够幸运的人了。 不可能再引动佛门的“捻火”了。 宁奕本来到灵山,就不是奔着“捻火”这门长生法……他现在的心情并不糟糕,云雀觉醒道统,对于丫头的伤势是一件大好之事。 按照宋雀的说法……小和尚的修为将提升的相当的快。 那么再过半年,盂兰盆节之时,自己恐怕就会看见一位潜力无穷的“命星”大修行者。 再过两年,云雀就将成为佛门的下一位涅槃。 大约二十岁的涅槃? 这是一件多么夸张的事情……惊艳如周游先生,二十岁也不过破开十境。 宁奕顺应着这个思路,想到了一件过往旧事。 裴灵素感受到,宁奕抓着自己手掌的力度变大了,她看着车厢内的年轻男人陷入沉思,就连宋雀大客卿口中“捻火”的珍贵信息,都被忽略了。 宁奕此刻所想,并非是闲杂琐事。 而是大朝会开幕前。 周游先生对自己传道,为自己开启“后天道胎”时候所说的话……里面的每一字每一句,关于圣山秘术的指点,都被宁奕记住。 唯独有几句话,无法参破。 周游先生对自己说,这世上有两种长生术,一种“捻火”,一种“坐忘”,分别存在于佛门和道宗……而除了这两种长生术,还有第三种,不被人所发掘的。 旧我死去,并非是真的死去。 而是藏在新我之中。 周游拿了“陈抟”作为例子,论证了第三种长生术的“魂魄”仍在……陈懿在天都刺杀皇帝的策杀之中觉醒了第三种长生法,此刻苏醒的,不是年轻教宗,而是当年一夜悟道的天才,种种迹象表明,与宁奕所熟识的那个“陈懿”,在长生术的光辉之下,整个人的人格都被淹没了。 如果是第三种长生法。 那么浮屠窟里走进去的,是普通人。 但走出来的,就真的是远古菩萨了。 周游先生说,他怀疑“陈抟”和“太乙”拥有着这虚无缥缈的第三种长生术……在他“身死道消”之后,很快便印证了这惊世猜想。 陈抟的确是“第三种长生法”的拥有者。 只不过被太宗打得魂飞魄散……术法之事,也无从问起。 宁奕闭上双眼。 脑海里回荡着周游的话。 “第三种长生术……秘密就藏在拔罪剑里。” 然后是莲花道台。 周游与扶摇决战的落幕画面……白发道士燃尽了自己的寿元,化为了漫天的灰烬。 宁奕轻声自语道: “周游先生……不是被扶摇杀死的。” 丫头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宁奕恍若隔世,喃喃开口。 “拔罪燃烧阳寿……最终寿元耗尽……扶摇还没有来得及杀死周游……” 他看着裴灵素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周游先生,是自杀的。”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拯救者 煌煌愿力。 在浮屠窟内燃烧,这座沉寂了数十年的古窟,今夜重新“活”了过来。 愿力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力量,因为皇权的原因,大部分的中州子民都不相信“愿力”的存在。 而灵山,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依据于愿力生长的土壤。 佛门的信仰,让这片高墙内生出一座座香火高山,万千荫荫生灵。 禅宗和律宗的苦修者,护送着“佛子”的队伍前行……四周交谈的声音渐小,有一段时间灵山曾放任外来者踏入这片古窟,但对于真正入寺修行的苦修者,却是看管极严,每年只有一部分修行者能够进入石窟,感应佛像。 这里常年寂静。 今日却是不同。 石窟内流淌着温暖的夜风,外面的人间一片通明,这里也摇曳着细微的萤火。 宁奕掀开车帘,以秘术传音。 “净莲,佛门之内收敛卷轴的古阁,可以借我参观么?” 宋伊人笑道:“自然不是问题,只不过藏经阁内的卷轴文献多如牛毛,而且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以异乡人的身份很难看到佛门的‘机密’……不过,如果宁兄你想找什么的话,我可以帮你弄到手。” 宁奕也笑了笑,道:“我想看一看……佛门对于道宗古代情报的密宗卷轴。” 宋伊人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佛门对道宗的卷轴?” 他有些讶异,“如果没有记错,紫霄宫的周游先生,还有教宗……都与你关系不俗,想找道宗的情报,直接找三清阁讨要便是。” 周游先生虽死。 但紫霄宫对于宁奕的态度,却不会更变。 很快宋伊人便明白了宁奕的意思,他喃喃道:“若是一般的典藏,蜀山小霜山,道宗三清阁,乃至天都书库……甚至一些圣山的藏书地,你都可以借阅。你想看的是其他圣山不曾记载的。” “两大宗在角力时候的情报?” 宁奕点了点头,道:“我想找‘拔罪’的故事。” 拔罪。 道宗消失了千年之久的古剑。 紫霄宫主身陨,拔罪在莲花道场回归西岭,这件“喜讯”被“噩耗”盖过,失落千年的古剑到底是怎样回到周游手上的……外界人知道的非常之少。 宋伊人并不知道,这是宁奕在红山的所得。 在宁奕的脑海里,红山的九灵元圣,道宗活了八百年的太乙救苦天尊,被自己拔出的“拔罪”……此刻都串成了“第三种长生法”的秘密,周游先生在珞珈山已经给了自己一个极其重要的提示。 这个秘密还需要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很有可能会在灵山“收获”。 宋伊人沉思片刻,道:“我不太确定……以我的身份,能否翻阅古籍。” “不要跟大客卿说,我欠了宋雀先生一个大人情,真的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宁奕笑着摇了摇头,“此事只是一桩小事,不用太过于放在心上。宁某只是好奇心起了……想了解一下周游先生的那把‘拔罪’。” “拔罪是古代时期,谣传杀力最强大的剑类‘先天灵宝’。”宋伊人皱起眉头,沉声道:“在裴旻大将军的‘野火’出世之前,一 直没有争议,哪怕这把道宗古仙剑失落在外……毕竟手持它的乃是人间最长寿的太乙天尊,唯一让人心惮的,就是催动这把古仙剑,需要耗费大量的寿元。” 宁奕静静听着。 宋伊人顿了顿,“我曾听父亲说过,道宗的那位太乙天尊,若不是催动了太多次‘拔罪’,恐怕还要活的更久。” “恐怕……还要活得更久?”宁奕喃喃,“道宗的天尊密卷,对整座天下密封,即便是天都书库,记载也是有限。” “皇族掌握着这座天下最庞大的情报。”宋伊人扶了扶斗笠,认真道:“但真正核心的机密,在天都书库内根本无法寻到,尤其是远古时期的秘辛,都被搬到了红拂河的地底之下,与那些涅槃老怪物们长眠。除了天都,整座天下收藏秘闻最多的……就是西岭和东土的两大宗。” 宁奕眼神亮了亮,轻声自语。。 “因为你们存在的时间足够久远……” “不错。”宋伊人笑了笑,“所以道宗的‘古天尊’秘闻,灵山一定有所记载,宋雀成为大客卿之后,查阅了古代时候的一些往事,在三千年之前的那段岁月,大隋十任皇帝之前的历史了,古天尊的每一次坐忘出世,都是在道宗没落的年代,而且整座天下风云动荡,往往伴随着皇权斗争,西岭曾经有‘降神’的说法,认为‘人杰’的出现与时代有关。” “气运之说?” “就是‘气运之说’。”宋伊人耸了耸肩,“与愿力一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两大宗信‘愿力’,就不可能不信‘气运’。我以前本来不信的,但现在有些变了……毕竟,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宁奕一怔。 看到宋伊人掀起斗笠,对着车队最前方那个青衫少年投向的感叹声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云雀…… 地藏王菩萨…… 的确有些令人不敢置信啊。 气运之说,否极泰来。 “古天尊的出现,意味着妖族天下也会出现极其强大的‘皇血种’。”宋伊人淡淡道:“同样的,灵山这边出现了‘地藏王菩萨’……我想也不想用,将军府那边的北境会议,一定推演出了极其不妙的结局。” 宁奕苦笑一声。 这宋伊人,蒙的倒是挺准。 这个“气运之说”,有点意思,像是有一双冥冥之手,在两座天下的天平之上增添筹码。 地藏王菩萨……是对抗白帝的“筹码”吗? 宁奕低垂眉眼,心境一沉。 宋雀大客卿显然是信奉“气运之说”的,北境会议里的诸多涅槃,在开完那场会议之后,一定找到了某样开解的“物事”。 而大客卿认为,自己是那束光。 深深吐出一口气。 宁奕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思路……因为云雀“捻火”的原因,他意外的得到了一个灵感,关于“长生法”的线索,目睹天都杀局,亲眼见证了“陈抟”魂魄从少年教宗体内觉醒的画面,宁奕摸索出了“第三种长生法”的大概。 而且在“大道长河”内,开始了构架。 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守恒的。 光和影。 阴和阳。 而“拔罪”消耗的阳寿,作 为反馈,则是转化成为了肉眼可见的,倾泻而出的杀力……这把道宗寻找数千年的古仙剑,难道就只有这么一个功效? 这把古仙剑。 太乙救苦天尊随身带了八百年。 如果说,第三种长生法与古仙剑有关……那么当初的周游先生,是堪破了这个秘密吗? 一道古钟长鸣,打断了宁奕的思绪。 大地在震颤。 浮屠古窟内。 云雀和大客卿两人下了马车,来到了一尊巨大的佛像脚下。 石质的莲花宝座,被数千年的岁月风化,绽放出破裂的纹路,在此刻竟然“燃烧”起来,缝隙间有流淌的光火,并不灼目,反而很温暖,整座佛像又沉寂变得“活跃”,一缕缕灵气在复苏,大佛的眼皮在跳动。 借过苦修者递来的麻袍。 云雀顺应着自己心底的那股指引,缓慢来到了佛像之前。 宋雀开口道:“不要抑制那股力量的感召……伸出手,触摸他……这种感觉,就像是……” 少年的手指,缓缓抬起,在风中颤抖。 最终触碰到了“地藏王菩萨”的脚趾。 狂风大作! “触摸他。” “那种感觉……就像是触摸自己。” 宋雀先生最后的声音,在神海之中被淹没。 云雀瞳孔收缩,整个人的脊背拱起。 一股雷霆般霹雳的震颤感,无比磅礴的蔓延下来,击中了云雀。 他下意识握住了什么。 他感受到了那股握力……就在自己的胸膛里。 触摸他。 就像是触摸自己! “轰”的一声,整座地藏王菩萨,颤抖起来,沉寂的眼眶内燃烧起熊熊的火光,很快便连绵蔓延至全身。 一道低沉的,沙哑的呐喊,从云雀的胸膛里绵延不断的震颤响起,荡开一连串的音浪。 他的双脚悬浮起来。 麻袍熊熊燃烧。 少年羸弱的身躯,被满盈的神力所填满。 捻火。 这般恢弘的,神灵降世的一幕,落在所有人的眼中。 宁奕伸出半边头颅,沉默的观看着,他总觉得这一幕像是在自己久远的梦里见过,眼前的那场火海还荡漾着虚无缥缈的古梵语。 是执剑者留在图卷里的远古记忆吗? 云雀是背负大气运的“幸运者”,是灵山未来的救世主……那么自己呢? 忍不住笑了笑。 宁奕沐浴在光明里,懒洋洋的懒得动弹。 自己是背负光明的执剑者。 却要永远的行走在黑暗之中。 裴丫头倚靠在他的肩头,眯着双眼,有一搭没一搭挠着宁奕的掌心。 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这场地藏菩萨愿力盛开的烟火,持续了半刻钟的时间。 世人仰首以看,因为太过灼目,所以泪流满面。 收下车帘的宁奕,轻声笑道:“我救不了那么多人。我只要救你一个人,就好了。” 丫头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她不知梦到了什么,唇角微微勾起。 然后呢喃的嗯了一声。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紫莲花古币 一场盛大的烟火。 从地藏菩萨的愿力全部绽放,注入悬浮在浮屠窟上空少年的体内时开始,到落幕一共持续了半刻钟的时辰,无数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古窟的上方。 那座恢弘的古窟,因为“捻火”的缘故,炽烈的愿力光华落下,照耀了佛窟里每一尊菩萨的面容。 浮屠窟,作为灵山最古老的“奇迹”,已经存在了数千年。 具体多久,不可考证。 当初铸造古窟的,据说是远古时代的几位大菩萨,在神仙打架的那个时代,两座天下争夺气运,一座巩固愿力的香火地,是极有必要的存在……但在不朽落幕,神话凋零之后,这座古窟里的光火就不再热烈。 后世有一位大阵法师,曾经修葺过古窟,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花开花落,轮回结果。 有人在这里坐下,一夜悟道,立地成圣。 有人在这里枯老,白发苍苍,无缘捻火。 佛门里不知名的古梵语,曾经在东土流传,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有因果注定,众生背后有无形丝线,而信奉古佛者,只要足够虔诚,便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自虚云大师闭关之后,灵山的境况非常糟糕……邵云大师坐在大雄宝殿的光明之中,几乎没有再走出过那座大殿,而禅律两宗勉力维持着整座东土圣地的运转,这片净土迫切的需要一个年轻的,足够承担责任的“领袖”。 就像是道宗的陈懿。 “从今天之后,你要学习修行,锻体,汲取星辉,凝聚神性,诵念经文,还有刀道与剑术……”宋雀扶住双脚落地,腿脚还有些打颤的少年,他没有给小家伙太多放松的时间,说话的同时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云雀自己走两步。 云雀抬起一只手,告诉远方提着心等候的苦修者,自己无恙。 少年的面色稍显苍白,嘴唇干枯,困惑道:“其他的我都懂,我还需要去学习诵念经文吗?” 他尝试着一个人稳住身形,虽然头晕目眩,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一个令人惊异的事情…… 他在经历了愿力洗礼之后,整个人的身躯,似乎都变得空灵起来。 云雀隐约觉得,自己如今的力量,速度,平衡性,诸多衡量“强大”的标准,比起之前,都要强大了数倍。 “如果按照中州那边的境界划分,你的这具身躯,在今日‘捻火’之后,便与四大书院的小君子无异,肉身可与七境……也就是后境的修行者分庭抗礼。” 云雀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唇,不敢置信,在中州,想要修行成为后境,一般的天才,也要花费近十年的功夫。 “这就是佛门苦修者的‘益处’。”宋雀很快就迎面给他泼了一盆凉水,微笑道:“按你的境界来看,相当于大隋的‘初境’,你只不过是一只空怀宝藏的雏鸟,还需要时间,才能够展翅高飞。” “好吧……”云雀苦笑一声,他可没有想过,自己只需要经历短短的半刻钟,便能够成为如何强大的修行者,对他而言,修行者的世界大门打开了,那里曾经是一个无比新奇而又充满奇 迹的地方。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你还幸运了。”宋雀拍了拍小家伙肩头,心情轻松,“最多两年,你就会有资格站在北境城头的高墙上,注视着另外一座巍峨天下,天都和西岭都会认真听取你的意见……你的声音,会让两座天下都能够听见。” 云雀吐出一口气,揉了揉脸,还觉得有些梦幻。 “这就是你需要学习诵经的原因……”宋雀淡然道:“以前你诵经给自己听,降服心猿,静气化神,但现在你需要学会诵经给外面的人听。” “外面的人?” “是的……外面的人。那些需要你的人。”大客卿蹲下身子,双手按着云雀的肩头,凝视着少年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道:“如果有一天我离开灵山,那么这里……需要你。” 云雀怔了一怔,他连忙道:“大客卿要离开灵山?” 宋雀只是一笑。 “这些日子,会很太平。”他看着云雀,道:“一直到……七月七,盂兰盆节。师祖出关,佛子点火。你会代表整座灵山,将这座浮屠窟地藏像的愿火点燃。” 云雀懵懵懂懂,记着大客卿所说的话。 “我会教你,关于‘捻火者’的一些事情。在盂兰盆节之前,我不会走。”宋雀轻声道:“放轻松,不要想得太多。” 云雀的双肩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掌,轻轻拢住。 他的眼里还有着稚嫩之气。 少年忐忑不安的问道。 “宋雀先生,我的肩头,是不是背负了很多的东西?” 大客卿沉默了一小会。 他笑道:“感觉很不适应?很糟糕?” 毕竟以前是自由自在的一个小家伙,戒尘离开的又很早…… “不。” 云雀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我想要,被需要。” …… …… “大人。” “浮屠窟内有阵法,禅律两宗的‘眼’不可逾越,能够获取的情报,就只有这些了。” 天都的马车,最终停歇在一处小山脚下。 灵山专门为使团准备了一座阁楼。 整座小山,星辉缭绕,阵法撑起,自成一界。 这里在灵山世界内,绝对算得上灵气最充沛的佳处。 佛门苦修者大部分走的是淬炼体魄的路子,用不到太多的“星辉”,所以一般不会探知星辉,也不会在乎所谓的“灵气”。 但大隋修士不同,以此处招待客人,也称得上是用心良苦。 手捧卷轴的影子,低下头来,不敢直视“那位”的面孔。 披着云纹大袍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独自一人坐在阁楼的楼顶,目光始终投向远方。 这座竹制阁楼修筑的倒是新奇,在小山山头,以秘纹筑基,确保楼高不塌,危风不动,于是夜幕降临之时,楼主便能够独赏大月,不被遮拦目光。 阁楼前还悬挂着印有四字的牌匾。 “一览众生”。 风气吹动袖袍,男人饶有兴致,一个人独自欣赏着灵山浮 屠窟高空的“烟火”。 “地藏菩萨。” 他的声音有些阴柔,接过了卷轴,轻轻摆了摆手,那道影子便消散在阁楼楼顶的风声之中,像是从未来过,无声又无息。 此次离开天都,出使东土,他带上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批“眼目”。 殿下要看东土的态度,自然会对此次出使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做一个评估……最好的结局,便是灵山全部方面的妥协,天都以绝对胜者的方式,拢和了佛门的力量,而最差的结局,就是整座使团遭遇某种“重创”。 不一定非要死人。 但这意味着谈判崩裂。 在未来动手的时候,天都会多一个敌人,而演变的不好,则是会演化成为两千年前律宗越过东境长城前的那场战争……太子殿下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者,灵山的内部斗争需要得到一个终结。 这就是如今使团才抵达东土的原因。 之前出使,禅律两宗都不能够拿主意。 “佛子……继承地藏果位的佛子……” 夜风吹动。 翻阅卷轴的云袍男人,喃喃自语:“本以为,要等到盂兰盆节,与虚云大师见面……才能完成谈判……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那么久了……” 翻阅卷轴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云袍男人合上卷轴,静静看着远方,石窟上空的火光熄灭,一切归于平寂,作为一个从中州万里东行的“异乡人”,他在最高处将这净土众生的狂欢尽收眼底,却无法对这份“喜悦”感同身受。 眼里一片漠然。 心中盘算着的,是琐碎而又驳杂的念头。 “佛门又强大了……这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云袍男人闭上双眼,脑海里闪过了离开天都前的画面。 自己临行前去了一趟皇宫。 太子殿下正在对着一副棋盘独自下棋……以往的情报里只是说太子殿下开了一座茶舍,里面偶尔会请上好的棋手进行博弈,楚河汉界,黑白十九都有涉及,但并非精通,有胜有负,现在想来,这是最失败的地方。 太子成功的误导了整座天都。 独自摆着棋局的太子,在自己临行之前,给了自己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遇事不决,可占吉凶。 他默默从袖袍里取出了一枚古老的铜币。 这枚铜币历经了数百年的风霜,被雾气缠绕,手指摩挲之时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铜币的正面印刻着一朵痕迹发淡的“紫莲花”,注入星辉之后,便开始啷当作响,隐带风雷。 云袍男人的眼神微微一亮。 紫莲花古铜币似乎蕴含着不可思议的玄妙力量,表面缠绕着的那圈雾气,随着风雷之音,荡漾开来。 他在心中默念了自己要推演的那一卦。 灵山合流,是否可行? 若有解,落在何处? 对着空中掷出,落在掌心,立马合掌,并没有揭开真相。 他皱起眉头,望向石窟的方向,有些惊讶的念了一个名字。 “宁……奕?”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门户之见 “宁奕先生,你要借用我律宗的‘天清池’?” 夜出古窟。 车队零散。 金易坐在马背上,皱着眉头,望向车厢内的那个年轻人……宁奕的名字,在大隋天下一时风头无二,谪仙人败给东皇之后,大隋气运险些被打散,正是因为这位蜀山小师叔,大隋在北境地界才能占据如此上风。 光明皇帝的铁律,阻拦了大修行者越过倒悬海,在灰界大地上进行厮杀的,大部分都是两座天下年轻一辈的修行者。 若东皇无敌。 那么大隋剑修如何能够沉住剑心。 谪仙人败,紧随其后的必然就是曹燃叶红拂,再败再损,一个大世就将过去。 与东皇决战的大胜,将宁奕推上了大隋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宝座。 然而……这样的“名声”,在东土境内,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律宗大宗主骑马与宁奕的车厢平行,他缓缓道:“我代表灵山感谢宁先生,护送佛子,一路至此,灵山的确欠了宁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 宁奕相当客气的说道:“以这个人情,想借用‘天清池’,不行?” 金易摇了摇头,道:“不行。” 车队正在缓慢前行,宋雀和云雀在最前方,禅宗大宗主则是与宋净莲朱砂交谈……宁奕这里的谈话,只有三人知晓。 宁奕没有让丫头露面,温和道:“大宗主,在下只是想借天清池宝地休养。” “裴小山主的神魂有恙。”金易客客气气道:“此事灵山已经知晓……但天清池乃律宗圣地,律宗最讲究规矩,这圣地洞天的规矩,可不容破坏。” 好……很好。 宁奕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看着这位神情“和善”的金袍男人,金易还觉得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殊不知,早在灵山城墙之前,宁奕就已经以神魂将这大宗主看了个透彻。 境界应该是星君巅峰。 作为灵山禅律的两大宗主之一,金易显然抵达了“圆满之境”,要论单打独斗的厮杀之力,应该与琉璃山的火魔君不相上下……甚至可能犹有过之,若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律宗大宗主能在星君境界之中横扫无敌,除了真正的极限星君,其他修行者都不在他的眼中。 也正是因此,金易的胸中满是桀骜之气。 他下意识的会否认,排斥别人…… 至于宁奕。 一个异乡人,被大隋“鼓吹”成同境无敌手的年轻人。 金易叹了口气,然后看似很为难的解释道:“宁先生,可千万不要觉得金某在刻意针对啊。” “哦?”宁奕笑意不减,“有何难处,大宗主但说无妨。” “天清池,是师祖曾经闭关之地,池水具有奇效,可洗涤神魂,大隋中州万万寻不到这等福地……但洞天秘纹的掌控权,却是在律子手中。”金易微笑道:“律子道宣如今还在鸣沙山门处理小雷音寺的琐碎杂事,若是宁先生不介意,便等上一段时日吧……宁先生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妨先在灵山安顿住着,这几日想必佛子和大客卿也都累了,不如便歇息下吧。” 宁奕内心无奈的叹气一声。 接着便泛起冷笑…… 这老家伙啊,莫非在灵山玩“权谋”玩惯了,真把自己当阴谋家了,还是说是把自己当一个只会修行的蠢货……不待见也就罢了,找了这么敷衍的借口还搪塞自己。 这话说的,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暗示自己不用借着云雀和宋雀的背景施压。 太小觑自己了啊。 宁奕的思绪被金易的话语打断。 这位大宗主轻飘飘的问道。 “宁先生……意下如何?” 宁奕回过神来,拱手笑道:“原来如此。宁某有一问,还请大宗主解惑。” 金易挺直腰背,相当客气的揖了一礼,摆出拭目以待的姿态。 “宁先生请讲。” “我听说天清池的洞天秘纹,是由当初修筑古窟的那位大阵法师所建,极其玄妙……”宁奕认真发问,道:“若无‘钥匙’,外人根本不可触碰奇点,也无从入内?” 这洞天秘纹,是不是真需要道宣来开启,还是一说。 律子十几年来行走东土,没回过灵山。 难道这天清池就没人进去过? 金易立马就明白了宁奕口中的试探之意。 他不温不火的呵呵一笑,“宁先生,实不相瞒,这天清池是律宗宝地,在下是律宗大宗主,这些年自然掌控宝地。但禅律之争,奉行师祖意志,未来两宗的大权,都将交付到禅子律子手上,所以道宣在外游历,为师便替他看守门户,以防意外。” 以防意外? 宁奕平静说了一句:“我与道宣在小雷音寺见过面了,私交尚可。” 其实是他救了鸣沙山众生一命。 只不过道宣的确为人不坏,身为佛门伐折罗,一身杀气,却凛冽正义。 这句话,其实已经有给台阶的意思……示意金易大可不必针对自己,也不用玩“小心机”,弄到最后,以免大家脸色难看。 在大隋有一句话。 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很显然这位律宗大宗主,真的不是玩斗争的料,也不懂得拐弯抹角,这个台阶他非但没有领情,反而准备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 金易坦诚道:“非佛门修行者,不可踏入天清池,这是律宗规矩……宁先生,还是等些时日,等道宣回灵山,律宗再行商议。” 宁奕当着这位大宗主的面,叹了口气,他直视着金袍男人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对律宗有些失望……都说远来是客……待客之道何在?” 这是鸣沙山山门三司官员的话。 现在看来,倒有些讽刺。 律宗大宗主似乎对非佛门修行者,有着相当大的敌意。 芥蒂久矣。 金易不冷不热的回应道:“远来是客……客随主便。” 宁奕一只手轻轻按住裴丫头的雪白小臂,示意她不要阻拦自己,嗡嗡风声掠过,轻薄车帘被无形剑气撩开,三人之间的气场波动被压制下去,就连宋雀也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异样。 宁奕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么,我想看看天清池的洞天秘纹,观摩一下那位阵法师的手笔。” “既然宁先生只是想观摩……那么便请自便了。” 金易面无表情,他手握洞天秘钥,不屑于给这个异乡人开道,这其实都是来自于佛门存在久远的“门户之见”。 东境大泽的那场战争,律宗战败,付出了惨痛代价。 他最厌恶的就是境内的大隋修行者。 “净莲,我去一趟‘天清池’。”宁奕对着宋伊人开口说了一句,便驾驭马车离开。 宋伊人点了点头,车队并未察觉异样,继续保持游行。 金易坐在马背上,律宗的一部分苦修者随着他一同离队。他倒是要看看,宁奕所谓的“观摩”,有何意义。 这位律宗大宗主,神情木然凝视着不远处的马车,由并驾齐驱变为稍稍落后一截,吊在马车车尾。 金易面无表情,心想姓宁的小子还是太年轻太倔强,火候差了一些。 此事若是宁奕能按住怒气,去找“佛子”,或者宋雀,只要开口,大势便容不得自己不开天清池。 听说裴灵素,是一个天赋异禀的阵法师。 但……那又如何? 这天清池的秘纹,千年未有人破解。 金易神情平静,灵山律宗内还有十八罗汉,若是宁奕想要拆解阵纹,那么就自己便可以顺利应当的“以礼待之”。 安静的从游行队伍之中脱离出来。 宁奕以神念探知着周遭的一切。 天清池位于灵山群山环绕的狭窄盆地,数十座小山头,律宗地界,一座座的阵法支撑,愿力流淌……这里的确是不需要“星辉”的净土圣地,因为有着更为神奇的香火愿力。 灵山是一座悬浮在世俗之上的净土。 但宁奕更认为这是一座被东土众生掌心脊背抬起来的“宗门”,这里生活着数之不清的生灵,供奉着磅礴如大海的祈愿之力……于是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 “到了。” 金易抬手,律宗的送行队伍停住。 大宗主微笑道:“宁先生,想要观摩什么?” 宁奕扶着裴灵素下了马车,一男一女,黑袍白衣,看起来很是登对,裴灵素许久没有双脚落地了,此刻觉得一阵头晕,在宁奕的搀扶下勉强站住……这一幕被金易捕捉到眼里。 越十境的大修行者。 连路都站不稳。 律宗大宗主的眼神沉默下来……看来是病得很重了。 “看看这里的风景,天清池的风景的确很好。” 宁奕站在阵法之外,霞光流淌,能够看清雾气那一边,有一座小湖,说是“池”,但恐怕在里面泛舟都不成问题。 大手笔啊。 “这座阵法……与我见过的不同。”裴灵素咳嗽一声,摇了摇头,“这是由‘愿力’勾搭的,寻常星辉阵纹的拆解,根本无法起到作用。” 宁奕点了点头,道:“星辉对愿力,不起作用?” “两者应该是不相通的。”裴灵素犹豫了一下,谨慎道,“那位修筑古窟的阵法师,的确是一个绝顶天才。” 金易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二位,风景看过了,不知有何想法?” 宁奕笑了笑,他一只手揽着丫头的腰,传音入秘道:“蜀山后山……还记得吗?” 裴灵素瞳孔微微收缩。 宁奕负起另外一只手,缓缓转身,望向这位律宗大宗主。 他微笑道:“天清池真的很美,宁某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金易淡淡道:“在下倒想力所能及的帮帮宁先生,可惜这洞天打不开啊。” 宁奕背负在身后,藏在袖袍的那只手,指尖缭绕着璀璨的神性光辉,白骨平原“破矩”的光芒挤压在一根手指的指尖。 他淡淡道:“就不用……麻烦大宗主了。” 金易猛地一怔。 宁奕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座天清池的巨大愿力法阵。 一座华盖,轰然荡漾,搂着丫头的年轻男人,脚步微微后错,就这么毫无阻拦的……跌入了阵法之中。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的声音 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是阵法拦不住的。 比如执剑者的“秘藏”。 白骨平原,破除世上所有的“门”——它的存在,就是一把万能的钥匙! 别说是这座灵山天清池的阵法了……就算是大隋皇帝的墓陵阵法,也无法阻拦白骨平原的破障。 当神性在宁奕指尖汇聚,触碰到天清池阵法的那一刻,裴灵素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丫头的袖袍内风声缭绕,密密麻麻的阵纹在大袍内侧摇曳,两个人面对律宗大宗主向后跌去……金易迅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为时已晚,他向前迈了一步,接着沉闷的阵法轰鸣声音响彻,天清池的大阵升起阵阵鳞光! 大宗主怒吼一声,单手拎着铁棍,一步迈出,便来到了天清池的阵法之前,掌心秘纹涌动,正是那把开启天清池的“钥匙”。 然而让他面色剧变的事情……在“钥匙”触碰到阵法的时候发生了! 一道璀璨雷霆,从天清池的雾气之中疾射而来。 这座大阵,顺应天地之力,若是有外来者硬闯,那么便会被大阵所攻击! “怎么可能?” 金易的脑海一片空白。 自己才是这天清池秘纹的主人啊! 轰的一声。 这道灼目雷光,精准无比的击中了律宗大宗主按在阵纹上的掌心,接着炸裂开来,苍白的雷光噼里啪啦在浑身上下弹跳。 令人称奇的,是这具精悍肉身。 金易连一根毫毛都没有被劈掉。 他皱起眉头,盯着阵纹之内,雾气涌动里的那两道身影。 男子撑起了一把油纸伞,在雾气之中长身而立,露出笔直颀长的身材,当初天清池的主人布下的阵法可不简单,非佛门者擅入其中,亦会招惹麻烦。 这些雷光,在雾气上空汇聚。 似乎在找寻目标……而油纸伞下,则是盘坐着一道窈窕曼妙的女子背影,双手抬起,不断结印。 …… …… 裴灵素的袖袍内,一把把飞剑,符箓,奔掠而出。 这是一座纯粹由愿力搭建的古阵。 宁奕带着她“跌入”阵内的那一刻……她就开始了自己的布局,虽然无法拆解,但她可以让这座大阵变得更加“复杂”。 先修改阵纹,让外面的“钥匙”无法入内。 然后再以“星辉”兑换“愿力”,让这座大阵不再那么敏感。 修行者隐居山野之时,总会布下一些“静气”阵法,用来隔绝外界,以防被干扰。 按照宁奕的神魂传音,她将天清池的雾气大大加重。 站在外界的金易,顿时就失去了视线,原本隐约能够看见轮廓的一男一女,此刻就连一角衣袂都看不清了。 “宁先生……你这是何意?” 这位律宗大宗主神情严厉,冷冷道:“你可知这是擅闯我律宗禁地!是否该给一个说法?” 话音回荡。 灰白的雾气,溢出了阵法华盖。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或者说……是一片漠然。 过了许久,撑着雨伞的男人才漫不经心开口:“大宗主先前表示,甚是欢迎,但天清池阵纹无法开启,实属有心无力。在下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不麻烦阁下,宁某自己动手便是了。大宗主若是反悔了,可以去找大客 卿,或者佛子,他们会替宁某给出一个说法。” 金易死死盯着天清池上空凝聚的雷霆,大声道:“天清池主当初布下禁制,擅闯者将被劫力锁定,唯死路一条!” 撑着纸伞的男人抬起头,笑了笑。 “哦……是吗?” 飞剑的影子已经看不清。 但嗖嗖嗖的穿梭声音,却透过阵法,仍然可以听闻。 有轻柔而坚定的女子声音,低沉响起。 “结!” 阵法成! 掌心按在天清池阵纹前的金易,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忙不迭松手,但整个人还是被弹得倒退两步,神情难看的抬起头……先前穹顶变幻的风云,此刻缓缓消弭。 那些雷劫,竟然消退了? 律宗大宗主站在阵纹之前,看着水波荡漾的纹路缓缓消弭。 他知道,自己无论再怎么拿“钥匙”去试探,都是无用了……宁奕身旁的裴灵素,是一个罕见的阵法天才,短短的数十个呼吸,就改变了整座天清池的阵法纹路,要想入内,就要请律宗内的阵法师进行拆解。 金易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如此。 他万万没有想到,宁奕竟可如此迅速的点破阵法! 这是什么妖术? 快到连他这位大成星君都没有看清。 金易很是憋屈的站在天清池前,看着雾气里极其浅淡的人影,在自己神念感应下缓缓远离,这位律宗大宗主当着自己弟子们的面,险些就要破口骂人……这姓宁的中州小子,一点脸也不要了,难道就这般“强取豪夺”,把天清池占为己有了? 让自己找宋雀要说法? 金易握拢双拳,面色阴沉翻身上马。 一位弟子惘然的问,“宗主……我们去哪里?” “大雄宝殿!找邵云师兄!”金易咬着牙道:“如此跋扈,欺我律宗无人?我就不信了,师兄还能偏袒这姓宁的吗?” …… …… 踏水而行。 波纹四起。 天清池……说是一座池,其实是一面相当广阔的大湖,在群山环绕之中,阵法只笼罩屏蔽了外界,却不曾阻拦这里的视线。 抬起头来,山雾层层,风景如画。 宁奕撑着细雪,与裴丫头两个人并肩而行,伞面已经生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但不是霜痕,这里非常温暖,让人有一种“萌芽”的复苏感。 “还冷吗?” “不……很暖和,很舒服。” 水面倒映出两个人挤在伞下,缓慢行走的影子,一步一步,踩出涟漪。 宁奕搂着丫头的肩膀,轻声道:“这里,的确是很神妙的地方,神魂如归母胎,异常温暖。” 裴灵素打了个哈欠。 宁奕停住了身子,笑眯眯望着丫头。 裴灵素有些惘然,看着宁奕,试着拉了拉年轻男人的手指,却拽拉不动。 宁奕面对丫头,努了努嘴,“他们走了。” 指的是律宗的那些家伙。 丫头有些哑然,摇了摇头,“我能看出来,他们不坏的。” 宁奕耸了耸肩,“论迹不论心,他们坏不坏我不知道,但不让我的丫头治病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裴灵素噗嗤一笑,“你呀,怎么今 天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明明找大客卿说一声就可以解决的事情,非要跟这位大宗主斗气,争个高下。” 宁奕收了细雪伞,将它别在腰间,很认真的伸出双臂,很用力的抱住裴灵素。 丫头睁着双眼,静静感受着这个拥抱。 宁奕故作无所谓的答道。 “我不想等。” 女子的眼帘微微低垂……好像明白了宁奕的意思。 无论是找宋雀,还是就“天清池”一事与律宗发生争执……都会拖延一些时间,所以宁奕选择了现在的这个方式。 直接找到天清池。 然后住进来。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宁奕咕哝道:“在西岭的时候,我就时常抢人东西。很小的时候,我可是想当一个大强盗呢。” “你现在就是哇。”丫头被宁奕箍在怀里,抬起头来,仰望着那双不含杂质的漆黑眸子,嘻嘻笑道:“你把我的心抢走啦。” “咿……”宁奕压低声音拉长声音,做出了嫌弃的表情,“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裴灵素满面通红,嗔怒的给了他胸口一拳,“不许嫌弃我。” 宁奕没有松手,反而箍的更紧。 裴灵素的挣扎也越来越弱。 他轻轻低下头,在光洁的额头上啵了一声。 丫头整个人都酥软下来,声音也变得绵柔无力:“哥……别这样……” 宁奕挑眉道:“是谁在车厢里挑衅的厉害?敢情是那时候有旁人,所以肆无忌惮?” 裴灵素面红过耳,双手捧着俏脸,根本不敢去回忆风来关时候在车厢里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挑逗”,果然,宁奕这厮是个记仇的主儿。 自己当初做的孽,总是要还的。 “哥……我错了……”丫头双手捂住脸蛋,透过指尖偷偷打量着男人的神情,“我真的知错了……” 宁奕若有所指道:“知错要改。” “一定改,这就改!”裴灵素立马一本正经的保证,就差拍胸脯起势,灵动的眼珠转了一圈,郑重道:“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碰你了!” “嗯?” 果然,某人立马瞪大双眼。 双手试探性推了推。 纹丝不动。 裴灵素哭笑不得道:“那我要怎么改啊?” 宁奕轻轻松开双手,搭在小丫头肩头,“我可记得有个不乖的家伙,说不想留下遗憾……什么是遗憾啊?” 裴灵素脸上发烫,已经红到了脖根。 啊啊啊……羞死了……那个时候为什么会说那种话啊? 一定是自己神魂出了问题吧!! 女孩大字型扑进宁奕怀里。 宁奕微微一怔。 裴灵素也怔住了……她的面颊隔着一层轻衫,能够感受到那炽烈的跳动声音。 噗通噗通噗通。 女孩抬起头来,面红如血,声音如蚊。 “宁奕……你的心,为什么跳的这么快?” 宁奕只能沉默。 裴灵素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看起来八风不动的那个人。 其实也慌得要死。 “别动……让我好好的抱着。” 宁奕刚刚抬起手的动作,立马停滞住,那个揉进自己怀里的小猫咪,轻声细腻道:“我想听一听,你心里的声音。”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捻风雷 天清池很大,方圆数十里,灵气升腾,俨然一座集天地钟爱而生的造化之湖。 若是能在此地清修,便是人间一大福事。 中州的宗门,喜欢在北境广袤地界争洞天福地,抢造化场所,尤其是几座圣山,北境的将军府手握长城境内十八府邸,但剩下的地界,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给人瓜分的干干净净……圣山弟子去北境试炼,都会顺路经过自家宗门占下的“洞天”,其实那些洞天福地,不见得就比中州的修行资源好到哪里。 北境真正顶级的几座洞天,都是被涅槃大人物合力封印的,被列为“禁地”的存在。 如今的珞珈山主扶摇,曾经就带弟子叶红拂去“幽冥洞天”试炼,尝试破开十境瓶颈。 而这“天清池”,单单是灵气丰盛程度,就远超中州占据的那几座洞天。 最重要的是,天清池以“养魂”而闻名于世。 湖面荡开波纹。 宁奕和裴灵素在湖面行走。 “这湖心处,竟然有人居住……”宁奕走在湖面的雾气之中,此地养魂,湖水里似乎有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以至于他的神念,在踏入天清池之后,便无法铺展开来。 他曾遇到过星辉封禁阵法。 这像是神魂封禁阵法……只不过执剑者的直觉非常灵敏,即便失去神魂感知,依然可以占卜吉凶,宁奕走在天清池内,并没有觉察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相反,神魂异常的舒适。 “这里真是一处宝地啊。”他在心底轻叹一声,怪不得大客卿那么笃定的告诉自己,将丫头安置在这里,盂兰盆节前的半年,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远方的湖雾渐渐变淡,凸显处一座湖心亭的轮廓。 “佛门里关于‘天清池’的记载非常少。”裴灵素牵着宁奕的手掌,看着那座湖心亭,笑道:“灵山在世人的眼中是神秘的圣地,而‘天清池’则是佛门金冠上的一颗瑰丽宝珠。” “但在古梵语的佛经之中,有人称颂了‘天清池主’的伟大,说是缔造了佛门修行的全新道路。”丫头顿了顿,望向那座湖心亭轮廓的眼神里,多了三分敬意,“以往的佛门苦修者,一味的淬炼体魄,但天清池主据说是那个时代最强大的‘神魂修行者’……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神迹,也留下了这处圣地。” 宁奕喃喃道:“难怪律宗的大宗主,将这里视若珍宝……不肯给外来者入住。” “那些律宗子弟,是不是入有幸了天清池,最多盘坐在湖边修行,连喝一口湖水都视为玷污?”宁奕忽然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忍不住问道:“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们做的事情……那岂不是?” 丫头翻了个白眼,反问道:“宁某人这是做了亏心事?” 宁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宁某人可是光明正大,当着律宗所有兄弟的面进入天清池的,剑修做的事,怎么能叫亏心事……” 他正了正神色,凝重道:“对于前人,心存敬意,但……也只是尊敬。” “敬前人之惊才绝艳。” “却绝不会低头绕路。” 裴灵素悠悠的在后面补了两句,她莞尔一笑,看着宁奕有些微怔的神情,“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 …… 湖心亭的棱角撞开雾气。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湖面上空荡开。 “风铃。” “又是风铃。” 宁奕的记忆中,闪过了好些檐角风铃的画面。 教宗陈懿的马车檐角,也悬挂着啷当作响的铃铛。 不仅仅是教宗,还有三清阁的苏牧,以及道宗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乃至于周游先生,身上都会随身带着一枚铃铛。 两大宗的“大人物”似乎都喜欢以风铃做装饰,在中州境内却没有这个习俗……这是有着某种特殊含义? “在道宗的认知之中,风雷之术,可以驱邪。而风雷隐于钟,古钟不便携带,便以铃铛驾驭雷霆。”裴丫头一眼就看出了宁奕的心思,笑眯眯道:“灵山其实并没有这个习俗……但这位湖心亭主人,似乎是一个另类。” 可能修行过道宗的古术? 宁奕挑了挑眉,明白了丫头的意思。 这座湖心亭,立在水面之上,亭子不大,摆着一张古旧的棋盘,上面纤尘不染,棋秤上摆放着三枚铜钱,两囊棋子。 “六爻之术。” “大隋皇族的占卜之术,光明皇帝曾经找到过一位国师,开疆辟野,占卜吉凶,单名一字,此身涉及太多禁忌,于是凡俗便不可以言语诵念……开国之后,书库典籍,以及诸多秘辛,将‘初代皇帝’的一切都封存,连同那位国师的秘密,一同沉入红拂河,无人知晓历史背后的真正谜底。而‘六爻之术’,就是那位国师曾经留下的秘藏。”裴灵素沉吟片刻,目光停留在那三枚铜钱上,手指摩挲着下巴,“莲花阁的袁淳先生,应该是千年来六爻之术修行最好的天才。” 宁奕保持着沉默,以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丫头。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裴灵素好奇的反问道:“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宁奕知道丫头是一个“博学近乎通晓”的天才。 但却不知道……丫头的博学,到了这种程度。 “天都书库里……会记载这些?”宁奕揉了揉眉心,如果没有记错,丫头真正“开窍”,拼命汲取知识的那一段时间,就是在剑行侯府里的岁月。 “当然不会。” 裴灵素挑了挑眉,“风雪原看的。” 宁奕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三年。 闭关风雪原的三年,总是被丫头一句“没什么可说的”轻描淡写的带过……但宁奕一直知道,这三年,丫头过得不比他轻松。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藏着一座洞府。” 裴灵素打断了宁奕的思绪,拉着他的衣袖,直接走进了湖心亭内。 宁奕被拉起袖子的时候心神一沉,另外一只手反手按住细雪剑柄,还想谨慎提防阵法,结果直入湖心亭,并没有任何异样。 “呼……”他松了一口气。 这位天清池主,身为古代的大能,留下这么一处福地,明显又是一个修行多门秘法的奇才,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手段。 在妖族天下一路打生打死,习惯了踩踏禁制杀阵的宁奕,小心翼翼惯了。 毕竟曾经稍有不慎,可能便会招惹“杀身之祸”。 但此地……是灵山。 裴灵素已经坐在了棋盘的一面,凝视着棋盘上的纹路,同时漫不经心的开口。“你多虑了。” 宁奕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位天清池主,留下的圣地,已经设了阵法,非佛门子弟不得入内……能够入湖的,自然都是晚辈后生。 坐在棋盘一边的丫头,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声音轻柔,一字一句开口。 “‘他’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 “檐角的风铃,是古道宗的‘驭雷’之术,三枚堆叠在一起的铜钱,来自于皇族‘六爻’,两拢棋子,尚未出袋,但棋盘表面斑驳,生前喜欢对弈……出身灵山,精通大隋天下最强大的三类术法,这样的一个天才,自然不会是一个‘臭棋篓子’。”丫头的神情有些恍惚,她背后的小衍山界浮现而出,一条一条的神魂丝线,顺着这座长亭扩散开来,蔓延如一张蛛网。 宁奕握着细雪,站在她的身旁,没有打扰她的思考。 裴灵素在“推演”。 或者说……在“搭构”。 丫头努力还原着这位湖心亭主人的身份,她的目光从棋盘上一点一点挪移开来,望向对面空空如也的那个座位,“檐角的风雷积蓄已久,天清池如此庞大,律宗后辈却无人敢擅闯这座亭子……因为整座律宗都尊重你的‘地位’。你喜欢安静,也喜欢干净,所以湖心亭没有丝毫落灰,棋盘也相当干净,你搭建了一个简单的‘除尘阵’,却没有用到古梵语,愿力,在阵法造诣上,你也不仅仅是灵山的拥簇派。” “进来时候看到的那座阵法,是被修葺古窟的那位阵法师搭建,纯粹由愿力构造……”裴灵素凝视着棋盘笑道:“你用的是‘六爻’,不会用佛门手段搭建阵法的。” “古梵语的典籍里,有关天清池的记载,实在太少……这其实是一个不合理的事情。就连灵山禅律开宗,都能在古梵语里找到对应的记载,能够让一样东西不可查证的,只有时间,天清池存在了太久的时间。” 宁奕四下环顾,他很赞同丫头的推测……这里曾有一座洞府。 那位天清池主在这里住过。 但……神魂无法铺展,也根本找不到踪迹。 “你这般的天才人物,一定万分骄傲,以你在律宗的地位,根本不需要阵法,这片香火地内的人们曾把你奉若神灵……所以最开始的天清池,也根本就不会设下阵法。”丫头眼神一亮,“你住的洞府藏在哪?这数十里湖泊,没有一处刀凿斧刻的痕迹……是藏在湖底?就在这湖心亭下面?” “不……不对……” 裴灵素轻声喃喃:“你死了很久了?为什么我却觉得这座庭院里的主人,像是昨天才下过棋?” 她伸出一只手,缓缓抚摸棋盘。 棋盘斑驳如旧,两囊黑白崭新。 檐角的风铃摇晃,铃铛内荡漾出柔和的水流声音。 裴灵素伸出一只手,捻住一缕空气。风雷在指尖震颤,追究千年的那一缕思绪,那一点灵光,即将被捕捉到的下一刻—— 裴灵素满面杀气,抬起头来。 整座湖心亭的上空,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一道喧喝,在天清池的上空响起。 律宗大宗主站在山脉之间,手持金刚棍,催动自身修为,在整座阵法的上空震荡出浑厚声音。 “宁奕——” “出阵!!”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破金刚 “宁奕——” “出阵!” 这道声音,直接穿透了阵法,在天清池上空回荡。 山峡之间,回荡风声,金易手持降魔棍,大袍飘扬,站在天清池的阵法之前,只不过按耐住了怒意,没有出手直接破阵……这里是佛门圣地,天清池主又是律宗历史上地位极其尊崇的存在,若是他强行出手,能不能破了这阵法还不好说,万一坏了大阵,无法修补,可就遭了。 金易是律宗大宗主,论身份地位,修行境界,都不可对宁奕出手……他的背后,有十八位披着宽阔麻袍扎着草鞋的高大男人,一字排开,身上并无星辉痕迹,但麻袍之下隐藏着的,是翻滚如澎湃大海的气血。 律宗十八铜人。 他不会对宁奕出手。 但同辈人,可就没这个“规矩”了,宁奕是目前大隋最受推崇的年轻剑仙,有人说宁奕命星境界无敌,那么这座“十八铜人阵”要挑战……他若是避退,便折损了蜀山颜面,更会损了道心。 十八铜人,一字排开。 天清池的雾气之中,传来了一道戏谑声音。 “我说大宗主,去得快,回来的更快啊。” 一道修长身影,拖着伞剑,从雾气深处走来,宁奕一只手握剑,剑尖斜指地面,漫不经心道:“邵云大师那边的理,若是站在你这一边,也不至于如此‘气急败坏’吧?” 这句话,却是戳中了金易的痛楚。 他匆匆奔赴大雄宝殿,师兄却是连见他一面都懒,只是挥手让他自己权衡…… “宁先生,我律宗最重规矩。” 金易看着年轻男人,“推脱借用宝地之事,是我的不对。但强占天清池,就是你的问题了。” 宁奕叹了口气,道:“大宗主想怎么解决?” 金易沉默片刻。 “律宗最大的道理,就是拳头。” 这位律宗大宗主听到了一声闷响,感受到了天清池阵法时不时掀动涟漪的震颤,眉宇之间满是焦虑,“宁先生可知天清池主是我律宗的先贤,决不可有丝毫冒犯?” 宁奕并没有答话。 如此来看,金易推脱,自己踏入天清池……确实有些霸道了。 “对不起,在下一定要借天清池一用。”宁奕语气之中带着一些歉意,望向那十八座铜人,道:“既然大宗主想要以拳头论道理,那么便以看一看……谁的拳头更大一些吧。” 话音落地。 宁奕脚尖踩踏地面,整个人如一根箭矢,疾射而出。 在宁奕动身的那一刻,这十八位律宗弟子,便拽下黑袍,同时动了! 一条直线,瞬间前后错开,踏出一座方圆阵法! 宁奕瞬间掠入十八铜人阵中,那十八座“铁罗汉”,周身缠绕金光,只是踏步前行,便与风声撞出金铁之音,麻袍被掷出,在空中遮天蔽日,露出了麻袍下精悍的肉身体魄。 灰尘迸溅。 人影错乱。 宁奕入阵,抬臂一肘击打在一位铜人的脖颈之处,这尊铜人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单论体型,甚至能够跟妖族的“姜麟”媲美,像是一尊人形妖兽,这一肘打的他半边身子向着地面弯曲,换做书院修行者,整颗头颅都会被揭掉! 但他单掌触地,整个人硬生生以脖颈力量抗下这一肘,另外一只手拽住宁奕小臂,回转一圈,借用腰腹力量,将他掷的飞出,坠入铜人阵中。 宁奕面无表情,轻飘飘的像是一根翎羽,折腰下跪,做了一个铁板桥的姿态,他砸肘的那一下,右手收剑入鞘,并没有推动剑光,而是将细雪收回腰间,铁板桥搭建的那一刻,一击鞭腿便呼啸着掀动泥尘从面前砸过—— 十八座铜人将他包围。 眼前是漫天金光,数之不清的拳脚锋芒,佛门的这座合击之阵,历尽千年演变,已经成为肉身厮杀无敌的阵法,这十八位律宗苦修者,肉身境界都相当强悍……从能够抗下宁奕一掌便可看出,在此阵的加持之下,似乎有一座冥冥的血气之力加持,使得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与命星厮杀。 宁奕不相信,单单是佛门律宗,便可以一口气拿出十八位命星修行者。 他闭上双眼,在泥尘之中翻滚,手指,脚尖,肘弯,每一处都可化作武器,随时能够施展反击,甚至打出“千手”,但他并没有如此选择,而是以“神魂”聆听风声,一袭黑袍在沙尘之间极其狼狈的翻滚躲闪,但即便如此仍然无法完全规避。 双手抬起挡在面门,挡住一击重拳,同时后背的腰椎被鞭腿扫中,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飞出,来不及反应,一只强有力的臂弯便携带劲风袭来! 探出一条手臂奔跑的律宗铜人,臂弯带动宁奕的上半身向着地面坠砸而下。 宁奕喉咙闷哼一声,双手顺势缠绕手臂,如花开 苞,反拽住这位律宗僧人的脖颈,以一击阴柔的“反手掀”将其抛飞而出,胸膛又中了重重一脚,脚步踉跄,在自己后背即将落地之时,宁奕极快速度的伸出一只手拍打剑鞘,掌心合拢握住伞柄——细雪“蓬”的一声撑开,却不是出鞘杀人。 剑光丝毫未露,反而以伞柄对准大地,展开一座漆黑的屏风,即将坠地的年轻男人借着这股劲气瞬间合伞,一击“戳剑”抬首望月,极其精准的击打在一位罗汉的咽喉之处,同样是剑气不外露,这位罗汉的双眼眼珠顿时凸出,整个人斜斜飞出了数十丈,直接飞出了罗汉阵,落地之后翻滚一圈,神情极其痛苦,双手捂住喉咙,瘫软在地上,很难想象……能够硬抗命星一击肘击的金刚体魄,竟然被宁奕随意的一击伞剑打成这个模样。 “剑气没有外泄……” 金易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宁奕没有动杀心。 这位剑修,一直在以自身体魄对敌。 这一点让律宗大宗主相当诧异,众所周知,剑修是有两大流派,一类是裴旻,驭剑指杀,驾驭飞剑掠杀一座城池不在话下,另外一类则是如裴旻弟子徐藏,只身一剑,可杀三尺之内所有修士,无论是哪一种,都是重剑意而轻肉身。 前者不会与人贴身厮杀。 后者则是讲究出鞘杀人。 而宁奕则是完全不以剑意对敌……他掠入铜人阵,是想以自身体魄,决出高低胜负! 律宗讲究拳头大,道理大。 于是宁奕便收起了剑……亮出了拳头。 那把大黑伞撑开,如孔雀开屏,内里却没有流转剑意,宁奕神情平淡,身上虽然狼狈的挨了几下,却无伤大雅,衣服破了几个缺口罢了,甚至连生字卷都无须动用,开伞之后伞骨被他握拢,如拧转大枪一般,伞面飞速旋转,这十八铜人将自己围的水泄不通,没有地方躲闪,但好处便是自己随意开伞,只需要往前一抵,他们也避无可避。 又是一位罗汉,双手按住伞面,宁奕剑意未曾倾泻,那位律宗僧人如临大敌,躲闪不急,连忙双手按住伞面,本以为下一刹便会看到掌心血肉横飞的画面……但并没有,宁奕隔着伞面递出一掌,那位罗汉瞳孔收缩,双脚连在地上,连忙施展千斤坠,但整个人还是被磅礴气劲打得抛飞,撞在远方一棵古木之上,将那株古木拦腰撞断,整个人昏死过去。 宁奕收伞之后再是一戳,对准一位律宗僧人的双眼眉心,速度奇快无比,几乎化作一道雷霆,那位僧人满面冷汗,怒吼一声探出双拳,同时闭上双眼,准备以伤换伤。 然而宁奕的黑伞悬停在他眉心之前,急转直下,双拳打了一个空,下盘不稳的僧人,感到小腿被一击“鞭打”扫中,整个人失去平衡,俯低身子的宁奕轻柔的在他腰间施加了一个推力,将他推的撞在一位同袍身上,半边身子几乎俯在地面的宁奕,单脚斜斜蹬地,以一种“面颊贴地”的姿态,扫出一击鞭腿,然后一只手按住铜人的胸口,另外一只手按在地面,借力而起,犹如轮转一般,将三人身体前后叠加,以掌心神性吸拢,双手不断交叠。 对这三位律宗弟子而言,宁奕这简直是神人一般的手段! 以巧力破蛮力! 以蛮力降蛮力! 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亦或是“契合”,铜人阵都败给了这个年轻剑修! 根本无从反抗! 十八铜人阵,已然破开。 灰尘飞溅,中心掀起龙卷,一道又一道的铜人罗汉被卷的抛飞,相当狼狈的落在地面上。 最终烟尘缓缓落定。 宁奕拍了拍手掌,他的模样也不好看……浑身沾染灰尘,肩头,腰腹,破了好几个大洞,只不过一丝伤口也没有留下。 他看着律宗大宗主,没有说话,其中意味却是十分明显。 胜负已分。 金易的神情有些复杂,他扫了一眼。 自己门下的这十八位结阵者,如今各自带伤,却不致命,最多只是流了鲜血。 宁奕收敛了剑意,并没有动杀手,也真正的做到了“以拳头讲道理”。 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 金易叹了口气,一字一句的艰难道:“甘拜下风。宁先生胜了。” 宁奕拍了拍肩头灰尘。 他揖了一礼,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承让了。宁某借用宝地,强行破阵,失礼在先,给大宗主赔礼道歉,还望海涵。” 金易摆了摆手,准备说些什么。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身后的天清池,似乎发生了异变。 “轰隆隆”的声音,不是雷声,而是水声。 在雾气的背后,隐约看见,湖水彻开。 如滔天水厦,波浪拧转。 宁奕眼神一凝……是丫头,点破“天清池主洞府”的真相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 湖心薄雾,袅袅荡漾。 白衣女子独坐亭中,面对棋盘,她将那三枚堆叠在一起的铜钱古币拾起,分别摊开,按次序摆放在棋盘之上,暗叩大道,落子之时甚至溅起了清冽的剑气之音。 这位“博学”的天清池主,在棋盘内还藏了剑意……这说明天清池主还是一位剑修。 当真是三千大道,无所不通。 裴灵素沉默的注视着这象征“大隋皇族六爻之术”的铜钱,脑海里迸发出密密麻麻的书库文字,她对于推演一道的造诣并不深,但是这三枚铜钱在六爻里的摆放次序却没有太大的讲究,她找到了三才之位,然后对应棋盘落格,尝试性的改变了三枚铜钱的位置……于是这个试探性的举措,直接引动了整座天清池的异变。 “轰隆隆”的水流声音,在湖心亭底响起,宛若一头老龙沉吟。 裴灵素的耳旁,传来了宁奕的声音。 天清池外的纠纷,因果,传到了她的耳中。 律宗大宗主是一个门户之见根深蒂固的传统苦修者。 所以他非常不愿意看到外来者踏入天清池的画面…… 同时他又是一个很要颜面的人。 这意味着,金易一旦在众人面前开口,便不可能反悔,这位律宗大宗主此刻的心情万分复杂,之前的暴怒已经被“震惊”所替代。 天清池平静了这么多年。 因为律宗严守规矩的原因,真正外来者能够入内的,寥寥无几,近百年来,就只有宁奕和裴灵素二人。 这等异变……看起来不是坏事,天清池的湖水掀开,却没有“天怒”降临。 “发生了什么?” 金易一只手拎着金刚棍,喃喃开口。 宁奕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天清池的阵法,在远方湖心亭丫头的拂袖动作之中,拆解出一个入口,雾气荡漾,律宗大宗主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跟进来,与宁奕一同踏入这座圣地之中。 整座天清池,湖水震颤,像是被装在瓶子里的水中世界,此刻瓶子剧烈摇晃,除了那座小亭子巍峨不动,四面八方的水厦堆叠,随时可能倾倒。 宁奕和律宗大宗主,双脚悬空,衣袍被水汽打湿,悬在翻覆的世界之中。 “这是……?” 金易的声音有些颤抖。 “天清池主的洞府。”宁奕轻声道:“整座天清池是他的住所,这些年来那么多律宗弟子入内修行,竟无人发现洞府么?” 大宗主的神情相当复杂。 他摇了摇头,道:“律宗弟子,自当谨守规矩,不可破戒,凡入天清池者,不可打扰居士清净,别说去找洞府……就连那座湖心亭,也只能远远看着。” 宁奕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规矩是人定的,若是一味遵守规矩……有时候,反而会失去一些不该失去的。” 金易只是沉默。 这些道理,还轮不到宁奕来教他。 他平静道:“历代律宗大宗主,都会来天清池,在湖心亭里坐上一会……从没有人发现异常,更不用说洞府里的异样。这么多年,律宗的大宗主里,也不乏有天赋异禀精通阵法的天才,为何今日洞府被你们点破了?”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你们守规矩。太守规矩。” 金易挑了挑眉毛,“太守……规矩?” “我见过道宣一面,这位伐折罗有着举世无双的炼体天赋,跋涉千里,身上没有其他修行功法的痕迹,他专精于律宗功法,不曾修行中州其他门派的术法……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么律宗历代的大宗主,都是如此,骄傲而又孤独,你们不会修行其他宗门的术法,即便是近在咫尺的禅宗,也不屑一顾。” 宁奕望向金易。 拎铁棍的男人沉默了很久,说出了四个字:“自然如此。” 顿了顿,他理所应当的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律宗有着极其完善的修行体系……我们不需要去学习其他宗门。” 宁奕淡淡道:“这就是原因。” 他看着远方湖心亭,坐在棋盘对面的丫头,三枚铜钱绽放荧光,四面八方湖水倒开,一座洞府缓缓从水底浮现,先是展露如龙脊般连绵的古老木质屋檐,然后便是一座极其有年代,庞大的,撑破湖面的“洞府”,很难想象,这样一座庞然大物,沉睡在天清池内,竟然如此之久都没有被发现。 而如今“显形”的大功臣,显然是来自于那三枚铜钱。 “天清池主的洞府,藏在其他术法之中……你们只修律宗佛法,自然破不开‘六爻’的玄妙。”宁奕把湖心亭里的玄妙有选择性的说了一部分,毕竟这三枚铜钱悬挂棋盘的画面,也被金易看见了,若是自己刻意卖弄关子,金易离开天清池后查阅古籍,也可验证真伪。 在宁奕看来,一道“六爻”之秘的破解,便把这座洞府从天清池底唤了上来,接下来的“道宗风雷”,还有其他的隐藏秘术,便值得深究……他很好奇,如果继续破解,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 宁奕沉吟,选择将这个情报告知金易。 “大宗主……这是一个好消息。天清池主是律宗先贤,恐怕会留下一些宝藏,留给后人。”宁奕微笑道:“说好了只是借用宝地疗伤,若是有所发现,我和丫头不会贪图宝器,这些都会如实禀告。” 修行境界到了十境之上,便格外重视道心的修行。 尤其是宁奕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身为大隋年轻一代最强的剑仙,言出必果,这座天清池主若是留了什么法器,多半也不适合他……不然洞府若开,造化机缘全被自己独吞,也说不过去。 金易摇了摇头,很是古板道:“邵云师兄总说我,生得怒目之相,内心却有菩萨慈悲。其实我并非善人,只不过信奉‘因果缘分’,而且自始至终的坚守奉行,这座洞府因你们二人而起,其中的造化,因果,该是你们的,便是你们的,你们二人能带走的,便自然是你们的。” 这么多年来,律宗一直没有人发现这座洞府……宁奕和裴灵素入池的短短一个时辰,便引动异象,已经足以说明,律宗是与“天清池主洞府”无缘的。 宁奕有些讶异的看着金易,此刻的眼神之中,却是多了三分敬佩。 佛门的修心之术极其闻名,谶言名语在世上流传甚广。 徐藏曾经调侃,说佛门总是劝人放下,看开。 放下身外之物,谈何容易? 这位律宗大宗主……能够完全不在意天清池主洞府可能存在的“宝物”,这相当的不可思议,与宁奕之前在西岭遇到的假和尚截然不同。 换位思考,若他身为律宗宗主,恐怕无法如此释然。 思考片刻,宁奕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许诺。 “若是洞府内有所得,宁某真心想要,便会与大宗主说一声,其余的,便留给律宗,就当结个善缘。” 谁料。 金易却根本没有领他的情,冷笑一声,道:“之前的矛盾,已经捋出来道理了,你宁奕的拳头大,这就是道理。无须觉得愧疚,也不要认为,你把这洞府里的一些宝器阵法留下来,就可以与我律宗结交善缘。” 嚯。 宁奕看透了,这厮就是软硬不吃的那种人。 毫无人情世故可言。 他颇有些忍俊不禁,无奈的笑了笑……恐怕也只有在东土,金易这样的人才能身居高位,坐在律宗大宗主的位置上吧? 足够的纯粹。 某种意义上来说,灵山需要金易这样的人。 佛门需要金易这样的人。 “既然如此……宁某便恭敬不如从命。”宁奕挑了挑眉,故意顺着金易的意思向下延续,笑眯眯道:“我与丫头一定尽全力,把天清池主洞府里的宝物全都搬空,一点也不会给律宗留下,眼不见,心不烦。” 这话说完。 肉眼可见的,金易额头上多出了好几道黑线。 宁奕心底“嘿”的一声笑了,果然,人非圣贤,这大宗主看起来豁达,看开不一定等于放下,自己完全不客套了,他又恨得牙痒痒了。 “宁奕,我可警告你,这里是律宗圣地,你我之间的赌约,我金易甘拜下风,这段时间,你便在此地好生住下。”金易深吸一口气,望向宁奕,认真开口,“但若是此地出了什么变动,或者那位先贤留下来的湖水造化被你破坏……我可饶不了你。” 宁奕完全理解这位大宗主的意思。 事实上……这座洞府的秘密,根本就是一个意外,洞府显形,得益于某位与“天清池主”一样博学的小丫头。 一道轻飘飘的悠然的声音传来。 “大宗主,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裴灵素坐在棋盘的那一边,舒展了一个懒腰,双手搭在脑后,看着三枚缓慢悬空,浮在棋盘上空的六爻古铜钱,“这座洞府的出现,对律宗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此后入天清池修行的弟子,能够汲取的好处,要比之前多上数倍。” 金易感受到了那股古老洞府里波动的玄妙力量。 他冷哼一声,“天清池主,生前最喜宁静,不愿被外人打扰,你们二人不要扰了他的清净便可。” 裴灵素望向悬在空中的男人,她笑了。 “你知道……天清池主这样的人,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金易皱起眉头。 古籍里,天清池主平灵山动荡,扫妖族祸患,一己之力,横扫一个时代……最终选择在律宗古地长眠,这样的人,还有害怕的东西? 裴灵素轻声吐了两个字。 “孤独。”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宁先生,等你好久 古来圣贤皆寂寞。 天清池主,拨乱反正,无敌于一个时代,这样的一个存在,最终选择在律宗古圣地隐居……不让外人打扰,只留下一座洞府。 三枚铜钱,是大隋天都六爻之术。 风雷铃铛,是道宗驭雷辟邪之法。 归隐灵山,落脚天清池,修佛门圆满神魂。 裴灵素凝视着那三枚铜钱,轻声道:“也怕无趣。” 后来者,若是不能与其同拆阵纹,同解卦法,那么不要来打扰这份清净了……这位天清池主,并非是厌恶晚辈后生打搅“死后安宁”,而是不想无趣之人,来扰清净。 是个真性情的前辈。 金易离开了天清池,并且立了一条训令,律宗弟子不得打扰天清池清净,如今的天清池挪出来给宁奕裴灵素休息……这座洞府出世的消息,如今也只有金易知晓。 天清池主毕竟是远古时期的大能,留下的造化和秘密若是传出去,总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觊觎”,即便是在灵山境内,也并非人心一统。 就比如禅律两宗,争的不相上下。 宋雀的客卿山曾经在一旁“坐山观虎”,如今也被禅律视为大敌,在灵山未来领袖尚未决出的局势之下,三股势力纠缠相抵,也是情理之中,如今云雀成就佛子之身,这样的“恩怨”,也该慢慢放下。 “这个消息,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禅律两宗的大人物很快就会知道。”宁奕落入湖心亭,坐在裴灵素身后,替丫头揉捏肩头,“宋雀先生和邵云大师,应该会来此地亲眼看一看这座洞府……毕竟灵山古圣贤留下来的造化,已经很久没有‘苏醒’了。” 灵山存在了太久。 先贤留下来的那些造化啊,机缘啊,也都被挖掘的差不多了。 宝山福地,各自有主。 唯一还算“大造化”的,就是那座浮屠古窟,积攒了灵山不知多少年的愿力,却只是在等待有缘的“捻火者”,其他人看得见摸不着,最多只能去古窟内给那些无动于衷的菩萨们上香叩礼。 宁奕的注意力专注在裴灵素的肩背之处,他隔着一层白纱揉捏,小丫头的皮肤雪白细腻,月牙色泛着冷光,神海魂宫生寒,以“生字卷”注入生机,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裴灵素舒服的长叹了一声。 宁奕的掌心,有一股暖流,顺延两肩,直入肺腑。 一个人若是习惯了冰寒,那么在泡热水的时候,浑身都会发酥发麻,此刻的感觉便是如此……她挺直的脊背都有些松弛,精气神回归了半睡眠的状态。 又是疲乏,又是清醒。 宁奕的神情却凝重起来,裴丫头闭上了双眼,看不见她的肩头,有阵阵寒雾升腾。 这些都是神魂里冻结的寒意。 如今竟已凝成实体了么? 宁奕有些担忧,他实在无法乐观,脑海里驳杂的闪过云雀和大客卿对自己说的话。 七月七的盂兰盆节。 虚云大师出关。 如今他只希望,那位被灵山奉若神灵的老人,能够真正的医治好裴丫头的神伤。 软绵细腻的嗓音响起。 “天清池主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宁奕微微一怔,面前瘫坐着的小丫头,缓缓睁开双眼,同时挺直了脊背,腰间像是撑了一把戒尺,她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盘坐着与宁奕对视,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 “三枚铜钱,是六爻之术,在棋局上按照三才之位摆下,湖心亭浮现,这座庭院的阵纹也发生了变动。” “原先是‘慎入’。”裴灵素竖起一根手指,挑了挑眉,“这么多年,踏入天清池的苦修者,都能够感受到阵纹传递的神魂波动……这是那位古圣的意志,如今洞府浮现,阵纹里传递的那缕意念也发生了变化。” 的确。 宁奕神情一动,自己原先来至天清池,能够感受到若隐若现的阵纹意志,若是对天清池主心存敬畏的那些苦修者,定然不会打扰安宁……只不过现在那股威严的意志却变得缥缈,消散。 “现在的意志,似乎在邀请我们。”宁奕细细感受,然后有些不敢确定。 “我倒是觉得,像是‘请君入瓮’。” 裴灵素笑道:“虽然要在天清池住上一段时间,但我并不想住在这位古圣留下来的府邸里,毕竟是他人休养之处。” 她挑了挑眉,望向那座府邸,语气有着不去刻意隐藏的骄傲。 “咱们也有府子呢。” 这句话更像是说给那位已逝的天清池主听。 话音落地。 裴丫头一只手轻柔按在眉心的“剑藏”之上,刹那有万千飞剑围绕湖心亭波荡开来,这些飞剑受丫头的心意驭使,在湖心亭的梁柱之间飞掠,却不曾致使这里有丝毫的损坏,水面被一截一截的剪开。 同时一座虚影在裴灵素的背后浮现。 小衍山界。 宁奕感受到自己心神深处,与那座山界一同生出了感应。 在天海楼战争里,自己似乎也与山界结了缘。 宁奕留意到,丫头说的是“咱们”。 心底有股暖流涌动。 飞剑勾搭出一座虚无缥缈的山水洞天,泼墨般的意志倒倾,整座大湖再次翻覆起来,裴旻留下来的那座府邸,与天清池主的意志发生了对撞,宁奕有些紧张的注视着湖心亭,生怕那位古圣的意志再次发生变化。 然而……丫头召唤府邸的举措,并没有引动天清池主的敌意。 一柄柄古剑飞快在湖面搭构着“地基”,雾气被一点一点撑开,小衍山界的投影落在天清池的上方,最终那些山水全都消失,只留下一座古朴的府邸庭院,与天清府邸隔着一座湖心亭对望。 “可惜不在一个时代啊。”裴灵素不漏痕迹的擦去额首汗水,望向那座天清府邸,笑眯眯道:“下下棋蹭蹭酒,顺便做做邻居,偶尔串串门。” 宁奕有些哑然。 那位天清池主若是活着,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生出很奇怪的念头。 哪一位来此处参观领悟的拜访者,不是恭恭敬敬,态度放低,若是洞府出世,更是小心翼翼参悟,生怕失了造化。 整座大隋,恐怕就只有裴丫头能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了。 丫头一点也不 在乎天清池所谓的造化。 “累了。乏了。”裴灵素对着棋盘摆了摆手,似乎那三枚铜钱能听懂她的话,大大咧咧道:“睡一觉,睡醒再找你下棋吧。散了散了,别来烦我。” 话毕,拂袖。 那三枚悬空浮起的铜钱,如有灵性,哗啦一声落在棋盘上,再无声息。 …… …… 地藏菩萨出世。 光耀灵山。 这道消息在大街小巷传播,年轻的佛子坐马游历灵山诸城,整整一夜,鱼龙齐舞,这座灵山古圣地内,囊括着上百座宝山,数十座古城,其中自然生活着许多平民百姓,从极其久远的时代便居住在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东土人人都想踏进的“灵山”,其实就是大隋的中州皇城。 灵山的资源是一座狭窄入云的高塔。 站得越高,手中便握的越多。 生活在东土南境的那些人,只能与南疆魔头厮杀,戍守边线,生活极其凄苦,而这里被大隋的东境长城格挡在外,游民无法入境,想要活下来都是一件艰苦的事情……除了灵山城,大块大块的荒芜,修建的每一座庙宇,每一处古寺,都是“信仰者”艰难求生的抱团之地,活得越艰难,便越虔诚,越相信能够拯救自己的,只有真佛。 律子和禅子也的确尽力的在“普度众生”。 可大部分人不明白,能够救自己的,其实就只有自己。 每年都有人能踏入灵山城,踏入这座东土境内唯一的“圣地”,找到彼岸……但若是真正能够越过东境长城,到大隋中州去走一遍,便会发现,灵山城所谓的“彼岸”,不过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太平二字罢了。 大隋的中州,秩序极好,哪怕是太宗放政的那些年,三司也将中州打理的井然有序。但因为东西角力的原因,中州之外,流寇横生,不算太平,即便如此,也远非东土能比。 道宗,灵山两大宗,处在西岭,东土两座偏隅地……关于西岭的动荡,住在菩萨庙里摸爬打滚的两人深有体会。 裴丫头在小衍山界的洞府内安然入睡,口中絮絮叨叨说着许多西岭时候的琐事。 宁奕耐心的听着,陪着她沉沉睡去,丫头入睡之时天快要亮了,曙光照破天清池雾气,扫荡阴云。 一路颠簸,已经很久没有歇息,这座天清池让宁奕生出了安全感……若是睡上一觉,精气神肯定会大大提升。 但宁奕没有睡意。 关于丫头的“神海之伤”,还有一些杂乱的需要得到印证的想法,让他无法入眠。 替丫头拉上被褥,在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一下。 宁奕留了一缕剑念,确保这座洞府内的一切都是安全的,若有风吹草动,自己第一时间便可感受,同时催动“小子母阵”,无论身处灵山何处,都可以瞬间赶回来。 做完这些之后,宁奕披上黑袍,默默的离开洞府。 光芒荡漾。 那座经由丫头改造后的天清池阵纹,外人不再可以入内,却能够识别宁奕……他踏出阵纹,便听到了一句轻柔的笑声。 “宁先生。等你好久。”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非敌非友 “宁先生,等你好久了。” 天清池阵纹荡漾。 宁奕走出阵纹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三丈之外,有一位黑袍女子,抱臂靠在古木一侧,气态悠闲,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久等了的样子。 宁奕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确认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子。 这个女人的黑袍上纹了好几朵白色云朵,麻布材质里似乎还掺夹着某种秘术提炼的物质。 他不动声色的把目光锁在黑袍下的那张阴翳之中,这女子的修为境界,自己竟然无法一眼看透,是法袍的材质原因? 云纹黑袍…… 佩戴这种服饰的实在太多,这并没有什么标志性的意义。 他皱眉道:“你是谁?” 那女子微笑道:“宁先生不妨猜一猜,我曾见过你的。” 一阵沉默。 天清池的池水声音荡漾……宁奕手头有着好几件事要做,本来不想在那女子的身上浪费时间,但想到了天都的一件事后,他改变了注意。 略微的沉吟。 “你不是佛门的修行者……也不是东土的居住民。” 宁奕一字一句道,“因为你身上没有香火的味道,也没有信奉佛门的那股虔诚的‘气息’……除了东土的幸运儿,能够入驻灵山洞天的,就只有天都极少数的那些权贵者。” 顿了顿,他微笑道:“但很显然,你也不是那些极少部分拥有特权的高位者。” 女子挑了挑眉,“宁先生何以见得?” “因为那些权贵者我都见过。”宁奕耸了耸肩,道:“你只是一个小角色,放在天都皇城内溅不起一滴水花的那种。你之前说见过我……这句话回避了另外一个重点,其实不用你说,我很清楚,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在天都皇城内,有资格与我说话,让我记住的,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我虽离开大隋天下三年,但回归北境之后,这几年来天都的大小琐碎,沉渊师兄都拿卷轴给我过目了一遍。” “太子想要与灵山进行一场谈判,但使团却久久未发,从谈判意志传递到现在,应该快要一年了吧?”宁奕笑道:“太子的麾下有着诸多能人异士,春风阁的那些谋士拿命数推演国运,肯定算得到东土禅律之争的节点,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随着使团来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宁奕看着那袭黑袍,挑眉给出了结论:“你背后的那个人想见我。” 这甚至不是疑问句。 而是一种近乎笃定的语气。 听闻这句话后,靠在古木上的女子,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她看着宁奕,摘下黑袍,果然露出了一张陌生未曾见过的面孔。 有些苍白,但是不掩清丽。 黑袍云纹女子,以真面目示人,显示尊重之后,又抬起一只手放在胸前,相当郑重,弯腰揖了一个天都的古老礼节,“宁先生,您的确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家大人想要见您。” “念在太子‘渡苦海’的情分上,我应该给他一个面子……所以使团是一定会见的。”宁奕也还了一礼,态度始终平和,并没有高高在上的逼仄锐气。 他柔声道:“但今日宁某还有琐事,告诉你背后的那位大人,改日宁某再登门拜访。” 给出这样的回答,其实是宁奕对于太子“赠药”一事的感谢,若非太子,他根本没有兴趣与这使团见面,天都与灵山的谈判,无非就是想要解决关于东境之争的立场问题。 灵山要拿资源。 天都想看态度。 皇权和佛门的角力……宁奕若是在一个公开的场合,正式见了这只使团,那么其实也等于表示自己的态度。 站的地位高了,就要考虑许多“繁碎”之事。 以他与大客卿,佛子相熟的身份,势必会给灵山方面增加压力。 “宁先生,还请不要急着拒绝。”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家大人说,若是亲自来请,那么一定请不来……所以只能由我来天清池与宁先生见面,若是宁先生在犹豫当下局势的紧张性,那么大可放心,无论是否事成,使团都不会告知任何人与宁先生之间的联系。” 这就意味着,她在这里与宁奕会面的事情,会成为一个秘密。 宁奕还在犹豫。 但已经有了一些动摇。 “若是宁先生今日执意要拒绝,也请先看了这样物事。” 她从袖内取出了一枚缭绕云雾的古老铜钱。 那枚铜钱缠绕着雾气,同时发出铮铮的风雷之音。 宁奕眼前立马一亮,这铜钱的气息,与天清池湖心亭的古币几乎无二……六爻古术? “宁先生虽不认识我……但一定是认识我家背后那位大人的。” 女子叹了口气,收回古币,双手拢袖再次揖了一礼,复述了临走之前大人对自己说的那八个字,“天都故人,非敌非友。” 宁奕看着那团黑袍上的云纹……忽然明白了对方是谁。 …… …… 白日青山在,一览众生小。 竹楼云雾缭绕,自从天都使团驻扎之后,这座小山四周便被雾气弥漫,灵山下了闲杂人等不许擅闯的禁令,在这净土圣地,没人会违抗灵山的意志……所以这片雾气里也是冷冷清清的,没有声音。 “有些多余了。” 宁奕走在雾气之中,那黑袍女子引路,他双手虚搭在脑后,淡淡道:“这座小竹楼本就偏僻,天都使团又没得罪禅律两宗,何必整这么多雾气,看起来像是酆都鬼蜮,要是夜里,阴气森森的,说不定能吓死几个倒霉路人。” 雾气之中,传来了一道稍显阴柔的回应。 “两千年前,灵山律宗跨越东境长城的那一战,在大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边境气运受损,鬼修崛起。大泽里的那些菩萨庙,至今还游荡着挥散不去的孤魂野鬼,佛门做的孽,真的吓死过你口中的‘倒霉路人’。” “至于现在……这里可是灵山洞天,忤逆佛门意志的苦修者,我替木恒金易收拾了,他们也不会二话。” 雾气破散。 一位披着宽大黑袍的阴柔男人,坐在悬挂众生牌匾的竹楼下,摆着一张青木桌,堆满古卷,铺满玉案,那引路女子带到之后,便缓步来到阴柔男人身旁,取出古老铜钱,然后捋起袖子,替其研墨。 “红袖添香?”宁奕笑了笑,“云大人好雅兴。” 这只天都使团背后的主人……远行天都皇城万里之遥抵达此地,不是别人,正是大隋情报司的大司首。 云洵。 情报司通常在出行任务之时,都是配以隐藏气息的黑袍。 但其实并非是这云纹袍。 这次出使灵山,云洵带的都是自己信得过的精锐,临行之前,他特意以莲花阁秘术炼制了一批大袍,从未面世,宁奕自然认不出来历。 云洵挥了挥手,那女子便放下研墨的动作,默默退后,然后悄无声息的隐于雾气之中。 “宁奕。” 情报司大司首看着眼前那个气息,剑意,与上次见面之时截然不同的年轻人。 一别三年。 上次见面,是在大朝会开幕之时? 云洵笑道:“宁先生……” 他改变了称呼。 “你总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啊。上次在莲花道场见面的时候,我觉得你活不久了。”云洵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景象,叹道:“一个未破十境的小子,竟然在诸多命星星君的眼帘下破开莲花道场,如果不是陛下出手……你或许真的能够逃出天都。” 在他眼中,宁奕创造了太不可思议的奇迹。 那场轰轰烈烈的天都政变,宁奕与太宗一同归寂于皇陵,烈潮燃尽……三年之后,从妖族天下的那一端涅槃重生,斩妖归来? 云洵是一个自认“命数极好”的人,被袁淳先生看中,以极其年轻的岁数成就情报司大司首的位置,然后再成为仅逊于道宗周游这样的年轻星君……这一路走来,无比的幸运,就像是有上天眷顾的光环笼罩一般。 直到他翻开宁奕的卷宗,他才发现,真正的光芒笼罩,不是一路走来顺风顺水。 而是每一次陷入死局,都能绝处逢生。 “有人说你是一个‘奇迹者’。”云洵笑着望向宁奕,两根手指捻起那枚云雾缭绕的古币,“是这枚铜钱吸引了你?这是老师留下来的……” “这是太子的物事。” 宁奕几乎没有犹豫,便直接开口。 云洵眼中流露出诧异的光芒,“哦?何以见得?” “六爻古术,皇族秘法,袁淳先生身为莲花阁阁主,这门术法一定不会失传……”宁奕淡淡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一定还有另外两枚铜钱,作为六爻术的必需品,这三枚铜钱,袁老先生只会给自己信任的弟子。” 云洵的神情有些阴沉下来。 “袁先生不希望看到‘天都政变’,也不希望看到三司站队……如果他知道你在那一夜做了背叛莲花阁的事情,一定会非常的失望。”宁奕看着这位大司首,他并不准备翻旧账,只是平静道:“云大司首,你在天都保了三皇子,凭什么认为……你与我,非敌非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野心家 “因为我也是天都政变的推动者。” 坐在石凳上的云洵大司首,沉默片刻后举起茶盏,微笑做了一个示意宁奕坐下的动作。 “在三年前的皇城烈潮之中,不仅仅有你在助力……之所以大隋天下会变成这样的局面,正是因为有很多人在推动那面摇摇欲坠的高墙。” 云洵另外一只手缓缓压掌。 “然后,墙塌了。” 宁奕坐在了他的对面,接过了他的话,平静道:“可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袁淳先生的另外两位弟子,龙凰和苦策,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你是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太子愿意饶你一命,是因为念在同袍情分,而且情报司极难换血……否则,你早就跟西境幕僚一起死了。” 宁奕的面前摆着一盏茶。 他并没有伸手去接。 云洵挑了挑眉,那张阴柔面孔上掠过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意,主动碰了杯,“太子愿意饶我一命?你太低估太子了。” 宁奕的眉尖不可察觉的轻微跳动了一下。 “我请你来此,便是想跟你聊一聊,这三年来,天都皇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我这趟东行,意味着什么。” 云洵把茶水饮尽,与宁奕隔着一张石桌,两人平静对视。 昔日高高在上的大司首。 如今宁奕来看。 也只是平视。 “宁奕,你觉得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这位情报司大司首抛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宁奕给出了三个字的回答。 很简单…… “野心家。” 太子是一个极其善于隐忍的人,在东西角力的时候,他藏得最深,一直到天都政变的烈潮燃起,他才现身长陵,一箭射死自己的胞弟,平日里所谓的温文尔雅不争不抢,全都是面具之下的伪装,而究其根源,就是为了握着这座天下四境之内的皇权。 如今他几乎做到了,在大隋两千年的历史之中,唯有太子一个人,通过这等非登陵手段,完成了“皇权”的集中。 太宗皇帝在长陵之中未有音讯,但烈潮之下,焉有余烬? 拢北境,扫南疆,定西岭,握东土,四境之内,唯有一座孤零零的琉璃山,在红拂河铁律的保护之下勉强栖身,这三年来的谋划,已经把东境所有的退路全都砍断。 可以说,胜负已定,就看太子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斩杀白鲸。 “很多人认为,太子想要的,是东境的归降,二皇子的身死,甘露的道消。”云洵的眼中,浮现出一些复杂的情绪,“如果他想平定东境,何必等三年?他大可在第一年,就直接讨伐琉璃山,红拂河的铁律虽在,但东境三圣山的力量,就足够与鬼修拉一条绵延战线,此消彼长,二皇子根本打不下这场消耗战,短则三年,迟则十年,便会迎来天下一同的局面。” 宁奕的思绪顺着云洵向下延伸……那么,太子为什么不这么做? 到了最后一步了。 “因为他想要的更多。” 云洵声音有些苦涩,看透太子为人之后,他觉得这位生于大隋皇室,能被太宗推上储君之位的年轻男人,实在是一个可怕的家伙。 “放任东境去和平发育,成长……因为他早就把这座天下,看成了自己的。试问,如果整座天下都是你的,你会打一场无端的内耗战吗?”云洵冷冷的笑了一声,“同样的……他不清理大隋朝堂,不去杀那些‘罪人’,是因为他真的把整座天下里的一切,都看成自己的。这皇城内每一个的生命,每一株草,每一块砖,都属于他的……他不杀这些人,不是因为宽恕了他们的罪,而是因为还没有到时候,等到‘物尽其用’,走狗烹,良弓藏,再杀也不迟。” 宁奕沉默下来。 李白蛟的确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善人。 他知道眼前男人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复杂的神情,因为太子眼中的那批罪人,很显然就包括曾经站错立场的情报司大司首云洵……太子记得清每一笔账,那么在太平清秋之后,算账时节,又怎会饶过他? “太子送我来东土灵山,你以为是好事?” 云洵忽然笑了,“我所带尽是近卫,无一例外,皆为我在情报司里信得过的人物……因为我很有可能就死在这条路上。你要知道,天都是这座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在天都,我不会悄无声息,不明不白的死去,而离开了天都,一切就说不好了。” 宁奕皱眉道:“你一位星君,还会害怕‘刺杀’?” 以云洵的实力……整座大隋,有多少人能够刺杀他? “宁奕……你天真了。”云洵的笑容愈发盛放,“太子想要这座天下一个人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除了涅槃境界的大能,超脱红拂河的铁律,其他的人,又如何能对抗皇权?地府内的杀手,甚至有过成功刺杀涅槃的记录……楚江王已经是极限星君,如果那位排名第一的杀圣出手,别说是我了,蜀山的那位小山主,能否撑得过去?” 宁奕的神情沉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想告诉我……太子有一天会对蜀山动手?” 云洵身子向后仰去,摇头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但你自己心底有数。太子这样的人物,不会允许有他制衡不了的存在。如果有一天你成长的太快,他会怎么做呢?” 宁奕冷冷道:“该怎么处理与太子的关系,我心中有数,不需要你来教我。” “宁先生——宁先生。”云洵笑着念了两遍,满脸的认真凝重:“我没资格教你,但我希望你真的心中有数。” “如果你今日见我,就是想来拉拢阵营,恐怕你要失望了。” 宁奕已经有了要起身的意思,“我不会与天都内的任何人结营。” “不不不……我只是希望你清楚的认知到,太子是一个值得你认真审视的‘对手’。”云洵脸上的笑意已经全部消失,“哪怕你们现在的关系还过得去,哪怕他给了你一株救命药……” “原因。” “如果我说直觉,你相信么……情报司出身的直觉。”云洵揉了揉眉心,“告诉你这些,对我也没有好处。” 他犹豫片刻,最终说出了一件令人深思的事情。 “在天都的三年内,太子有着遣人入宫饮茶的习惯。”他深深吸了口气,“天都庙堂,但凡官阶够大的,都与他见过一面,商议大小国事,我自然也不例外,但饮茶之时,我觉得茶水里似乎有一些‘问题’。” “问题?”宁奕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对我的身体无益。”云洵的声音有些恍惚,“之前我以为,是我多虑了,但临出宫之前,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太子对我说……若是出使顺利,回都之后,他会赏我解药。” 说到这里,这位情报司大司首的声音,竟然有些嘲讽的颤抖起来,“若未中毒,何需解药?” 茶水里下了毒? 宁奕不动声色,平静追问:“以你星君的境界,也感受不到?” “无色无味,但确实有所异常,血液里如流淌清泉,只不过与鲜血有别。”云洵面色灰暗的摇头,“太子如果想要对付我,必然不会让我有所察觉……以他的手段,赐我毒药,我也只能受着。” 宁奕沉默下来……天都内有着能够治愈“白帝杀念”这等神魂伤的渡苦海,自然也有着能够无声无息杀死一位大修行者的毒药,这些毒药,在实战之中根本无法施展,但在权谋术法里,却是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君若赐茶,臣必满饮。 星君再厉害,也没有超脱“凡人”,身体里的经脉,若是被摧毁了,或是神海受损,那么带来修为境界上的倒退,诸多的痛苦……会是一种生不如死的体验。 最痛苦的不是闭眼死去。 而是睁着眼,看着自己失去最在乎的东西。 如果云洵没有修为,那么曾经情报司的那些对手,得罪过的仇家,就会找上门来。 太子只需要散播这个消息,天都皇权作为推力,甚至不需要地府杀手出动,云洵就会死在这趟出使的路上……换句话说,出使顺利即得解药,若是不顺,那么便等同于死路一条。 太子临行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让这位大司首坐立不安,出使路上临时改变了好几次线路,索性一路平安,未有丝毫意外。 “宁奕,我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哪怕我顺利回到天都,也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我。”云洵语气诚恳,“今日来找你,的确是有着‘结营’的念头,你不要急着拒绝我。” 他按下那枚紫莲花古币,“我的确是罪人,因为理念的不同,选择背叛了老师。太子把这紫莲花铜钱塞到了我的手上……这其实就是一种暗示,我的结局与龙凰和苦策没有区别。” “龙凰和苦策已经死了?”宁奕盯着云洵。 “苦策已经死了,不是我杀的……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墨守,他的未来不会比我好到哪去。”云洵咬了咬牙,“我做了错事,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玩死我。” “说重点。”宁奕死死盯住云洵的双眼。 “徐清焰——” 这位情报司大司首同样盯着宁奕,他的口中,缓缓念出了这三个字。 “她是你的软肋。”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云洵看到了宁奕眼神之中的闪烁。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谪仙案卷 宁奕眼神阴沉,盯住云洵,他能够从这位大司首的眼中看出来……对方是在“猜测”自己和徐清焰的关系,并没有更多的意思。 但这句话听起来,隐约有威胁的意味。 这让宁奕很不舒服。 云洵敏锐的捕捉到了宁奕的情绪。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威胁你。” “你来天都拿渡苦海,不是秘密。”云洵把自己看到的卷宗内容,完整说了出来,“太子出动了圣山剑修,太多人目睹了北境城头发生的事情……包括你送徐清焰回都城,这一路上声势浩大,但你在天都并没有停留,许多人在猜,这是为了跟徐清焰撇清关系?” 在天都政变的那场烈潮之中。 裴丫头将军府遗孤的身份暴露。 同时徐清焰跟宁奕的关系……也公布在天下人的面前。 在烈潮燃尽,一位紫山弟子,一位东厢院主,三年都在为“找到宁奕”而不懈努力,大隋天下的那些高位者,对于她们二人与宁奕之间的联系,几乎心知肚明。 红颜知己? 生死相依? 云洵并不想探究这个问题,只是想戏谑的就此事调侃一二,无论是裴还是徐,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子,宁奕被这么多后辈“敬仰”的原因也不仅仅只是“剑术”,能得如此佳人倾心,已经说明了这位蜀山小师叔的“魅力”。 就像是当年徐藏之于紫山聂红绫,书院水月。 云洵漫不经心道:“你一定好奇徐清焰这三年在天都过得怎么样……但一路飞剑悬空,情报里显示你甚至没有与徐清焰多说一句话,想问却又不能开口?亦或是说无法开口?” 情报司大司首顿了顿,神情凝重起来。 “她过得很好,没有人敢动她。因为她的背后是太子。” 最后半句,一字一顿。 她的背后是太子! 宁奕的眉头微微锁了起来。 云洵的声音夹杂着叹息,“徐姑娘在天都的生活也很简单,白日在东厢阅卷,有时候会被太子的马车送到天都城外,太子会送她到珞珈山,我的眼线在那里会失去联络,但据说她是在跟随珞珈山主扶摇修行……三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凡出行便是太子的马车接送,来往无非就是两点一线。但孤家寡人的,待在天都,又是宫内,难免有恶人动过想掂量掂量这枚软柿子的念头。但烈潮之后,太子把‘静白’的尸骨重新刨了出来,挂在宫内游行了一圈,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出入东厢,就算是宫内的奴仆,行走之也会选择绕路……于是,徐清焰所住的东厢,变成了整座皇宫最安静的地方。” 在一个外人的口中,听到了徐姑娘这三年来的生活。 宁奕的思绪有些飘摇。 整整三年未曾见面,在长陵的时候,他把徐清焰推出了神魂燃烧的烈潮,在那之后,神魂冻结,再次复苏,每次望向穹顶大月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想起大隋的某张面孔。 天神高原篝火狂欢的时候。 田谕问自己在挂念谁的时候。 宁奕根本无法解答……直到现在,仍然如此。 作为一名剑修,他剑心通彻。 但本心未明。 他有着面对白帝赴死的胆魄。 却没有面对徐清焰开口的勇气。 他既无法接受,又无法拒绝。 徐姑娘把自己视为整个世界的光,而他宁奕却无法做到对等的付出。 他知道……自己的世界跟徐清焰不一样。 宁奕的世界里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以前有复仇。 现在还有不能割舍的丫头。 “许多人在猜测,太子是否与徐清焰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云洵笑了笑,他时刻注意着宁奕脸上的反应,但遗憾的是只得到了一片麻木的回应。 他耸了耸肩,“好吧……跟你所想的一样,我派遣了两位足够信任的心腹,彻查这件事情,最终发现太子并没有因为那件打击,而做出如世人所想的举动。” “那件打击?”宁奕皱起眉头。 云洵讶异的哦了一声,这才想起宁奕并不知晓皇城这三年发生了什么,笑道:“莲花楼的红露死了,太子因为这件事情消沉了一段时间。” “李白蛟没有去东厢住过一夜,也没有跟徐清焰相处过超过十二个时辰……甚至连一道主动唤她进宫的旨意都没有发出过,唯一的联系,就是每周一次,太子会去东厢内坐上片刻,真的只有片刻。”云洵无奈道:“哪怕徐清焰不在东厢,在外修行,也不会变,他似乎只是为了去东厢看一看,或者留下一些什么。” “留下一些什么?”宁奕轻声喃喃。 “是的……留下一些什么。”云洵顿了顿,“比如书信。” 宁奕还是一脸茫然的模样。 “徐清焰每个月都会给蜀山送一封信,毫无疑问,是送给你的,没有人知道信里的内容是什么。”云洵笑了,“也对……你还没有回到蜀山,我作为情报司的大司首,总是有着对世上秘密的窥探欲。在这件事情上,我只能看出来,那位徐姑娘真的很喜欢你,在所有人都认为你已经死了的时候,她还坚信着你还活着,甚至保留着给你写信的习惯。” 宁奕只能沉默。 他知道,徐清焰对自己的情绪不止是“喜欢”,还有许多其他的,复杂的……比如感激,还有愧疚。 他把徐清客的命字卷给了她。 天都皇殿内发生的一起,她都知晓了。 所以徐清焰觉得……她欠自己一条命?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既然徐清焰过得好,我便可以放心,我何必与你‘结营’?” 缺少一个推动力。 “我深知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真正靠谱的‘结营’是人心。”云洵双手虚搭在一起,诚恳看着眼前的黑袍年轻男人,“如果宁先生不愿意,那么谁也无法拉着你去结盟……但是你再仔细想一想,以太子的心性魄力,会留有不可制衡的‘棋子’存在吗?” 烈潮之后,李白蛟布置棋盘,苦心积虑,花费了三年,将整座大隋天下变成一座收拢的棋局,而他是这座天下唯一的棋手,如今看似坐在他对面的东境主人……那位二皇子,其实早已经失去了对弈的资格。 天下人都是他的棋子。 只有少数的例外。 “珞珈山是天下第一圣山……但羌山有位天才人物的出世,让这第一圣山出现了动摇。”云洵压低了声音,“有资格跳出太子棋盘的人很少,你是一个,洛长生也是一个。” 宁奕眼神一凝。 “宁奕,宝珠山一战,洛长生‘死’在了东皇手里……大隋天下气运折损,在这之前,他千里飞剑,从皇宫出来。” 云洵翻掌取出了一枚通天珠,一字一句,“你自己看。” 宁奕接过通天珠,掌心发力,一幕影像倒映而出,一辆悬挂风铃的白色车厢停在皇宫之前,这是教宗的马车,陈懿从马车上下辇,大戟抬起,然后掠出了一位白袍年轻男人。 洛长生。 与宁奕有过一面之缘的不老山年轻道士。 谪仙的面色相当苍白,带着疲倦。 “我的手下监管着天都皇城的每一个角落……情报司是‘陛下’的眼,太子未登基,我们自然也有理由替‘陛下’照看这座皇宫。”云洵低声道:“这是那一日的影像,洛长生入宫与太子面见,然后离开,奔赴北境,似乎得到了什么指令,或者是完成了什么交易……再然后,就如你所见的,他死在了宝珠山。” 宁奕捏着通天珠,手指发力,将珠子握拢。 深吸一口气。 他与谪仙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彼此欣赏,宁奕在烈潮之前,一直深信,与妖族天下东皇的约战,一定是洛长生获胜……他未破十境,谪仙已是命星无敌。 与东皇厮杀,虽然艰难,却没有面对洛长生真人时候那种“如临深海”的不可撼动感。 在宁奕潜意识之中,若要将东皇与谪仙进行一个比较……那么,是后者胜的。 但洛长生死了。 “情报司负责查案的专员递交了一份案卷,我看完之后,生出了一个念头……洛长生的身死道消,是太子的意志。”云洵揉了揉眉心,再次从袖袍里取出一份卷轴,在宁奕翻阅之时缓缓开口,“北境长城约战失败,此罪要归咎沉渊,天都苦北境久已,太子需要一个‘契机’,来治将军府的罪,若无罪,便造一门罪。” 宁奕看着这份案卷,这份案卷倒也简单,大隋的那位南疆公主,在东境金华城与自己分别之后,替自己给周游送信,然后就再无音讯……即便是情报司的探子也查不到这位大隋公主的消息,如果说洛长生在这世上还有一些在乎的人,那么李白桃显然是其中之一。 洛长生身死。 大隋气运折损……但北境将军府输走了大隋的压轴宝器,此罪不可饶恕,大局之下,沉渊君军权难保,这是太子撬动北境权力的第一步,他要将整座天下收拢,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只有东境,还有将军府。 “宁先生,您可以选择相信太子。” 云洵一只手按下那份案卷,“纵然你剑气无双,同阶无敌。但总有在乎的人,总有挂牵,到了最后,谪仙洛长生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你的下场。”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联袂 宁奕闭上双眼,脑海里总是闪过不老山那位年轻道士的画面。 大隋神道剑之后最惊艳的天才。 天上谪仙,举世无双。 姜玉虚大真人说过,羌山为了两座天下的约战,准备了许多手段,洛长生这边的胜算很大。 但他死在了宝珠山,就这般黯然落幕……谪仙命陨的结局,太蹊跷,太突兀。 宁奕站在天下局势的角度来看—— 洛长生死后,东境三圣山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如果说先前还在东境与天都之间摇摆,想要谋取更多的“利益”,谪仙死后,羌山老祖直接出面,甚至参与了北境会议,这已经坚定了未来内战爆发之时站在天都这一边的立场。 如果沉渊师兄不能破境,北境铁骑无法踏破凤鸣山,那么太子就会以“宝珠山惨败”来治将军府的罪。 太子的确下的一手好棋。 宁奕并不知道,远在万里之外,太子给出了第二手布局……将军府大胜,封沉渊君冠军侯,赐天都良田,实为劝退,封侯佳赏,若回天都,沉渊会不会是下一个裴旻? 若不回天都,不受封号,又把君权放在何处? 沉渊君能拖一时,却无法长久拖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世俗之间,若有道理,那么便是拳头大的那个人,说的是道理。” 云洵平静道:“宁先生和洛长生一样,不出意外,未来一定会成为大隋拳头最大的那几个人,但现在不是……太子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们破境涅槃的那一天,所以他不会让你有那么一天。” 宁奕闭上双眼,缓缓捋着自己的思绪。 “你想怎么联盟。” “我想活下去。”云洵很平静的开口,道:“我对抗不了皇权,我之前所支持的三皇子在烈潮之中输得极其凄惨,但事实上我对于西境毫无感情,我支持的也并非是李白麟……而是徐清客先生。” “你当了袁淳的叛徒,我该怎么信任你?” 宁奕睁开双眼,面无表情。 “宁先生不必信任我。”云洵微笑道:“关于师门的事情,我也做不了更多的解释。只能说……我将老师教给我的那些道理,实际的贯彻在了这一生之中,老师把钥匙给了‘龙凰’而不是我,就说明他也从未相信我能信奉他的道。太宗陛下年已老矣,东西角力,我做出了选择,没有选择与袁淳先生一样的阵营,难道就是错吗?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子一样做了‘弑君’的不忠行为,然后呢?他得到了这座天下。” 微微停顿。 “宁先生,这世界是只看结局,而不看初衷的。” 云洵施施然笑了笑,相当不认真的问道:“若说我的初衷也是为了让这天下众生过得更好些,宁先生信不信?”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杀死那些我所在乎珍重的人。” “我本来也做不到。”云洵淡然道:“但人总是会改变的……尤其当你面临一些不得不做的选择。心狠的人做不到杀死,心软的人连伤害都做不到,我是前者,你是后者。” 宁奕没有否认。 云洵笑了笑,问出了一个问题。 “那么宁先生,你现在觉得,你能够做到不伤害一个你所在乎珍重的人吗?” 宁奕看着这位情报司大司首的双眼,很清楚云洵口中那个自己“在乎珍重”的人……指的是徐清焰。 他想做到,但做不到。 这就是世事之无奈。 “言归正传,我想与宁先生之间搭成一种‘微妙’的关系,这种关系不需要信任,只需要我们保持同样的想法。”云洵平静开口,“在天都的这场棋局之中,你我都只是棋子,至少目前来说……是的。越是往高处攀登,越是会认知到自己的渺小,我不想成为太子棋盘上的牺牲品。我想活下去。这就是我的目的,也是我所作的每一件事的出发点……如果有所违背,你自然也能够看得出来。” 宁奕问道:“你现在要做的是什么?” “我想要这场谈判顺利。” 云洵双手搭十,神情严肃,语速放得极其缓慢,“我要平安回到天都,拿到太子的‘解药’,只有与灵山的谈判顺利,才能保证这一路上,不会有地府的杀手,不知来路的刺杀者……太子留着我,是因为还需要我,我在天都内留了一些布置,后手。” 他盯着宁奕,“我需要你帮我。” 宁奕神情不动。 果然如此。 在出发前……他就已经想到了。 “你是灵山新任佛子的恩人,与宋净莲,还有他的父亲,如今灵山的大客卿关系极好。”云洵的语气有着隐约的紧张,聊到这里,至此摊牌时刻,他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宁奕,所以一直在观察对方的神情。 可惜的是,那个黑袍年轻男人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多的变化,木然坐在石凳上,倒空茶水,把握着空茶盏,脸上表情就像是万年不化的冰。 眼神里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想法。 宁奕忽然开口,“我要查宝珠山的案卷。” “我不相信洛长生就这么死了……他与东皇交战的影像,残留的通天珠画面,我全都要,不仅如此,我希望情报司能够把李白桃的案卷整理出来,她对我有恩。”宁奕看着云洵,三根手指捻住空的茶盏,保持着悬腕的姿态,认真道:“灵山的谈判,我只能答应你,我会做到我所能做的,但我不会以我个人的名义,去要求灵山做出改变……这始终是天都使团与灵山势力方面的斡旋,与我个人无关。” 云洵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悬在嗓子眼里的心倏忽落了下来。 他长长吐了口气,望着宁奕,缓缓点头,“宝珠山和李白桃的案卷,不难查,情报司一直有人在负责追踪……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跟你说,此事牵扯到了如今天都闹得沸沸扬扬的‘第四司’。” “第四司?”宁奕皱起眉头。 大隋三司,执法司,情报司,平妖司。 哪里来的第四司? “太子的春风阁,在烈潮之前,就已经渗入了三司之中,茶楼里走出了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已经在天都皇城内布下。”云洵的神情变得相当疲倦,“李白蛟在东西角力的这些年里,就在不动声色的做这件事,那些在春风阁里喝过茶的饮客,数量庞大到已经无法追究姓名,也根本不知道太子有多少心腹……在三司内开枝散叶,逐渐蔓延成一张巨大的脉络,于是就有了捕风捉影的‘第四司’的说法。” 他看着宁奕,声音沙哑,说出了天都朝堂如今无数人猜测的那个虚无机构—— “监察司。” “你的仇家,公孙越,据我手下的可靠消息,这三年他在为太子做事,私底下处理了好几桩不属于三司范围的‘大案子’……他明面上是执法司的少司首,但如今权势滔天,如果真的有‘监察司’的存在,那么公孙越就是监察司的大司首,负责周转第四司的人员,手握监察司的名单,而且负责记录三司内部人员的‘罪档’。”云洵想到了那个披着大红袍,昔日极其卑贱的男人,眯起双眼,寒声道:“第四司浮出水面的时候,就是太子棋局收官的时刻,春风阁的苗子已经长大,三司换血,监察司这些年收集的情报,关于烈潮那一日的罪证,将成为三司那些大人物的噩梦。” 包括他自己……支持西境推动天都政变,只需要这么简单的一条,便足以置他于死地。 “我如果回到天都,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监察司’的名单,证明第四司的存在。”云洵吐出一口气,阴沉道:“那股头顶悬着一把刀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宁奕心中默念了公孙越的名字。 天都政变的推手……如果从“因果”的角度来看,其实是由这个“小人物”引起的,二皇子在西境路边收回的一条野狗。 捡回天都之后,被养成了一只足够茁壮的恶犬。 因果的最前面,是宁奕一时的心慈手软。 看来这个漫长的因果还在延续……第四司给天都带来的影响,已经扩散到了自己的身上。 宁奕沉声道:“李白桃的案卷与第四司有关?” “情报司已经出现了不可探查之地。”云洵点了点头,“太子给了公孙越很大的权限,他的府邸,还有副手的住处,以及平日里好几处停留的地方,都被铁律分出的阵法所笼罩,情报司无法探知清楚状况……李白桃的案卷追查停留在她‘进都’的时刻,据风眼的线报,她曾经入过一次皇都,有宝器探查出了红拂河的流淌出现异常,属于感应皇血涌动的异象,在那之后,南宫娘娘就被幽禁,现在应该已经被‘挪’到了红拂河的洞天里。” “背负血脉的权贵者,皇血引起的异象各自不同,李白桃的异象出现了两次,其中一次暗扣谪仙离都……所以情报司的猜测之中,洛长生与太子的交易,很有可能就与这位大隋公主有关。” 云洵一口气说完了这个复杂案卷里的详情,然后沉声道:“如果想要查清楚洛长生之死,就必须要查清楚监察司的存在……查清监察司,才能查到公孙越在什么地方幽禁了李白桃。”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烈潮将起的初火 宁奕闭上双眼,脑海里展开了一张图卷。 李白桃在琉璃山杀劫之中,替自己送信,若不是她愿意出手搭救,周游先生最后时刻也不会及时出现,那么自己和丫头已在雪灾的杀意之中消融。 宁奕必须要查清楚,大隋公主的下落,如果李白桃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遭劫”,那么这份欠下的人情一定要还。 此事的脉络已经捋清楚了。 洛长生之死,李白桃失踪,都指向了天都虚无缥缈的第四司,以及云洵口中那位“深不可测”的太子。 李白蛟不容小觑。 “我若没猜错,太子养着徐清焰,就是在等你回天都。” 云洵再次取出了一份案卷,按在桌案上缓缓推了过去。 宁奕眯起双眼,“这是什么?” “天都古籍的迁移记录。”云洵说了一个跟此事毫无关联的线索,他不缓不慢,拎起玉壶,往自己的茶盏内添茶水,同时把这条线索背后暗藏的信息娓娓道出,“在我离开天都之前,我注意到太子在迁移古籍,书库内的古书本来有专人看管。” 宁奕翻着案卷,不动神情,耐心听云洵开口。 “宁奕,你在天都待过半年,教宗陈懿替你借了书库内的诸多古籍,想必你是知道的……书库向来是由三司和两宗协管,太子挪移书库,其实是在‘换血’。”云洵轻声道:“原先情报司留守在书库的人员没有变动,但书库空了,他们还有什么用?” “天都书库,原先隶属于莲花阁,老师离世之后,真正有权调动核心文卷的就只有太子,陛下入长陵后再也没有消息,太子数月之后以皇权钥匙打开书库的最后一扇门,宣布替父接手天都皇城,以及中州的大小势力。”云洵笑道:“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留意他的‘变化’,三年来温水煮青蛙,不急着吞掉东境,不急着收回北境,也不急着杀掉‘前朝罪臣’,还有那些‘叛党反骨’……天都太平,事事如意,但我知道,三年前的烈潮还有余烬,总有一天还会燃起,所以我时刻盯着余烬里的白灰。” “这就是烈潮将起的初火。” “太子把书库里迁移出的古籍,选择性的放置到了新的地点……不出意外的话,一部分放到了‘第四司’的所在地,另外一部分,则是放到了东厢。”云洵沉着神情,抬起两根手指,语气不善,“说明东厢是一个极其‘安全’的地方,或者说是太子足够信得过的地方,换而言之,徐清焰也是太子足够相信的人。” 宁奕低垂眉眼。 “徐清焰离开天都奔赴紫山风雪原,连这等僭越之事,太子都不曾动怒……”云洵戏谑的笑了,“宁先生,太子为什么如此放心啊?” 宁奕不得不把思路往一个很坏的角度去想。 云洵成功的用一番言语,把太子“深谋狠略”的形象树立起来,这位情报司大司首这三年来饱受刀悬之苦,天都三年前的烈潮一直在心中燃烧,时刻提防着太子要对他动手……不得不说,太子对于前朝之事“悬而不决”的这一招棋,实在狠辣。 能够让太子信任的,只有掌中之物。 随时都在掌控之中……亦或者说,随时都可“摧毁”。 如今受命出使灵山的云洵,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玩物”。 “甚至把徐清焰送到珞珈山去修行?”云洵摇了摇头,“如果不出意外,徐姑娘体内的也有着‘毒’,太子对她用了与我相似的手段,所以他不用担心……只要那个人还想活,那么就不得不受制于他。” 一个具有可能性的猜想。 但宁奕的心中却不这么认为。 他与太子见过几次面。 若需要靠“下毒”来驾驭一个人,那么李白蛟不可能走到今天。 但云洵有一点说的很对,太子对徐清焰如此放心……一定有原因。 …… …… “与灵山的谈判就在半个月后,太子希望灵山的禅律二宗能够在‘东境’之事上达成一致,与天都签订‘契约’,这样可以避免未来的战争事态扩大。” 竹楼风吹。 好几份文案案卷被云洵摆在桌面,这些是天都此次出使的内容。 天都与东境之间的矛盾,日渐激烈,此事已经到了很难和平解决的地步……从二皇子李白鲸的应对就能看出来,琉璃山篆养鬼修,收买南疆宗门,这是想借一境气运,与天都抗衡。 铁律诏令,三龙争位,在未有新皇登基之前,每个继位者选定的老师,都可以作为争夺助力……袁淳老先生的紫莲花在烈潮之中凋零,但琉璃山的甘露还活着。 叶长风把韩约的本尊钉在山底。 但不妨碍鬼修壮大,若是有一日韩约脱离凡俗之身,站在了光明之下,这场皇位争夺,或许还有转机。 这就是李白鲸寄托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天都使团出使之前,东境一定与灵山谈过了。”云洵很笃定的开口,“只不过灵山不可能签下所谓的‘协议’,李白鲸一定许诺过灵山极大的好处,东境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灵山,但佛门要看皇城的态度,这就是我这趟出使的意义。” 宁奕陷入了沉思。 云洵的情报司,在大隋四境之中手眼通天。 但也只是在大隋四境之中。 显然他还没有收到“东土”的情报。 鸣沙山发生的大火灾,信息还在封锁之中,因为佛门信仰根深蒂固的原因,三司官员在东土还是寸步难行。 宁奕知道,东境鬼修掠夺小雷音寺气运,干扰浴佛法会禅律之争,这是一桩大罪。 宋雀刚刚回到灵山,等此事上报大雄宝殿之后,灵山对于东境的态度会发生巨大的转变,甚至可能会就此事“讨伐”琉璃山。 太子的出使,在这股推力之下,很难不成功……云洵在担心什么? 宁奕端起茶水,轻轻啜了一口。 “太子准备给出什么?” 云洵的神情有些萧索,他看着宁奕,万分认真道:“太子什么都不准备给。” 宁奕陷入了沉默。 “太子要灵山臣服,作为签下契约的条件,佛子可以不用进都城,每年的上贡会减少,在东境战争爆发的那一日,灵山要与天都一同出征。”云洵的眼神里带着嘲讽,太子把这份文书交个自己的时候,他的反应与宁奕差不多,作为天下大都,皇城这边几乎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许诺,好处。 “我想了解‘东境’的筹码。”情报司的大司首只觉得一阵头疼,“很久之前,我与禅律两宗大宗主就打过交道了。佛门的修行者看起来清净本心无欲无求,其实都是扯淡,至少木恒和金易都是例外……这些年来佛门内斗,斗的厉害,入宫之前我就大概得到了‘出使’的消息,我本想说服禅律其中的一宗,在我职权范围内给出足够的好处,但太子的文书却让我无法想通。” 什么都不给。 什么都不愿意给。 宁奕翻着这些文卷,字里行间看到的,不是那位在春风阁对自己以礼待之的腼腆储君。 而是一位铁血无情的年轻“君王”。 四境自当臣服于我。 “你出皇都前的想法是对的,灵山之内水火不相容,择禅律内斗之胜者,以利拉拢。”宁奕淡淡道:“但太子比你看的更远。” 云洵皱起眉头。 “禅律之争的结局出来了。”宁奕合上文书,意味深长道:“既不是禅宗胜,也不是律宗胜,所以你现在要说服的就是整座灵山,如果不出意外,跟你谈判的不会是木恒也不会是金易……而是这座灵山的新佛子,云雀。” 云洵眯起双眼,手指敲打着桌面。 “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强行干涉这场谈判……我能够帮你的有限,因为我在灵山的影响有限。”宁奕沉思片刻,缓缓道:“你找对了人。在我有限的影响里,很幸运的包括了灵山的新佛子。” 宁奕有一点是想不明白的。 云洵出使,太子下诏,在这之前禅律之争的结果根本无法传到天都。 李白蛟是怎么猜到云雀这个“变数”的存在? 还是说,他不需要具体猜到某个人……只需要猜到禅律“双输”的局面,就可以了? 天都城的手段,难以揣度。 这件事情的背后,少不了莲花阁留下来的推演妙术助力。 宁奕吐出一口气,“作为代价,还有诚意,我需要情报司的力量……不仅仅是在东土,还有以后回到大隋。” 云洵很乐意看到宁奕对于自己的“索取”,他停止敲打桌面的动作,笑着问道:“比如?” “我要查道宗案卷……还有许多要用到情报司的地方。”宁奕盯着大司首的眼睛,“烈潮再起,只有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能保住性命。你要知道,活命的路,不仅仅是成为对太子有用的人。” “你?”云洵微笑道:“宁先生现在还不够资格吧?” 宁奕从小洞天内取出了一样物事,推到了云洵的面前。 一副古老面具。 “要知道,天下很大,情报司除了东土,西岭,还有其他不可抵达的地方……皇权亦是如此。”宁奕语气平静,道:“无论这场烈潮在大隋燃烧到什么程度,我都能保住你的命。” 云洵先是一怔,当他意识到这面具的含义之后,便陷入了错愕之中。 宁奕站起身,从雾气之中离开。 云洵看着黑袍年轻男人远去的背影,自嘲笑了笑,用上了敬词,喃喃道:“宁先生,我看走眼了,您确实是尊大菩萨。”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莲花山 宁奕离开天都使团的那座小山,路上一片安静。 整座“灵山”,其实是一个被阵法包裹的无垢世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在佛门圣地的灵气氤氲滋养下,比正常人的寿命要延长十年至二十年……如果不考虑如今禅律斗争的局势,这里的确是一片世俗难觅的净土了。 昨夜地藏捻火的盛会,到了日出之时才告一段落,狂欢之后的残留气氛还在。 天清池,众生楼,其实都是在灵山的“修行界”内,整座灵山世界,集镇所在可被称为世俗界,香火愿力便产出于此。 宁奕静静的思索着从云洵那得到的情报。 实在太多太杂,关于天都的局势,以及太子的布局……仅仅是一夜面谈,得到的消息就已经需要消化一阵子了。 随着未来天下格局的变化……可以预见,自己会和云洵的情报司联系更加密切。 他需要情报。 蜀山的暗宗力量,无法与布满四境的情报司媲美。 那张狮心王的面具,则是宁奕明摆在云洵面前的“底牌”。 他是天神高原的大君! 只要带着乌尔勒之名,逃到天神高原,就能够不用畏惧大隋的皇权……这张底牌足够让宁奕在面对太子的时候,把棋桌掀翻。 很显然,大隋天下只知道他历尽千辛万苦的翻阅灰界,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两座天下之间拥有着一个绝对可靠的“第三方势力”。 宁奕揉着眉心。 眼下还有许多麻烦事。 在见闻地藏崛起时候关于“第三种长生法”的灵感…… 趁着灵感还在,需要立马去查阅。 入灵山前,宋伊人给了自己一张图卷,标注了大客卿,还有他和朱砂的居住之地。 宁奕向着宋伊人的住所走去。 这一路上,时常能看见披着麻袍的苦修者。 灵山的修行者与宁奕在西岭见到的“散修”不一样——西岭清白城那片吃人地,多的是烧杀抢掠,道士和尚老人妇女都不是善于之辈,尤其是宁奕年少时期长久混迹于荒山野岭,遇到过不知道多少看似慈眉善目实则蛇蝎心肠的伪善之人。 灵山内的苦修者,自内而外,散着“佛性”,这是宁奕这种级别的大修行者,以魂力捕捉到一个人身上的本性……他们当中也有区别。 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苦修者。 一种像是身上带着中州书院书卷气的书生,另外一种则是煞气凛冽的武者。 禅宗。律宗。 有一点倒是让宁奕觉得意外,自己在路上遇到的这些苦修者,每一个都会对自己行礼,一般是双手合十的佛门传统礼节,也有行遥远古佛礼数的……宁奕都一一回礼,以大隋这边的揖礼。 他忍不住在一位禅宗苦修者行古佛礼的时候开口。 “冒昧打扰,您……认识我吗?” 那位禅宗苦修者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宁先生。” “木恒大宗主已经打过招呼了,您是灵山的贵客。”他指了指远方的天清池,道:“更何况,昨夜还出了‘那样事情’……现在灵山界内,应该每一位苦修者都认识您了。” 宁奕心头有些纳闷。 那样事情?哪件事情? 自己去众生楼与云洵秘谈? “昨夜……发生了什么?” 禅宗的苦修者眨了眨眼,不知道宁奕是故意不知,还是刻意试探。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老实道:“昨夜大雄宝殿,地藏晚宴结束之后,邵云大师让律宗大宗主当着道歉,那位律宗大宗主从来态度强硬,这是第一次……他在禅律两宗的修行者面前认错。” 宁奕这时候脑海里才触电一般响起“昨夜”的那件大事。 天清池争端。 在地藏出行时候默默离开队伍……果然还是引起了注意。 宁奕哭笑不得,“金易大宗主道歉?”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应该是自己打完十八铜人,在游行队伍最前端的宋雀先生才发现异常……以大客卿和云雀的性格,如果发现律宗刁难自己,那么定会讨个说法。 于是闹上了大雄宝殿。 宁奕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二,果然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对着那位禅宗修行者道了谢,然后就此别过,加快步伐向着宋伊人居住的“小莲花山”赶去。 …… …… 小莲花山,瀑布湍流。 一位披着斗篷的年轻男人,身形隐现在瀑布水流之中,戴着斗笠,双手十指搭桥落在小腹位置,双脚盘膝坐起,但并非坐在瀑布底端,反而是悬离水面一截距离,整个人好似神仙中人,逆着瀑布劲流的冲击巍然不动,两边肩头不断颤抖,像是卸力。 这是一种修行。 佛门的“修心”法门,能够让人快速安神,外界再是嘈杂,都能够找到本心。 宋伊人在修心的时候,外界发生什么,都不会有所感应……这也意味着,他需要有人“护法”。 他的身边一直有把长生锁。 朱砂坐在树头,啃着一颗红彤彤的蛇果,手里翻着厚厚的古籍,透过树影婆娑,时不时在翻页的间隙,转移视线望向那片瀑布,她忽然伸出一只手,摘了一枚饱满果子,头也没回,随意向着身后一个方向抛去,开口道:“小莲花山的‘悟道果’。” 那枚果子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宁奕单手握住,并没有急着吃,而是笑着问道:“昨夜大客卿替我出气了?” 朱砂把古籍合页收起,向着自己眉心砸去,一座狭窄洞天倏忽开启,那本古书撞入眉心的“近水楼台”之中,与宋净莲披着同款斗篷的朱砂,显得衣大人小,双手十指隔着衣袖袍子按住树枝,晃荡一圈落了下来,笑道:“宁先生,恐怕在天清池前,你已经出过气了吧?” 宁奕无奈道:“我没想过此事还有后续。” “金易道歉了。”朱砂耸了耸肩,“这辈子没想过能看到地藏菩萨捻火,更没想到金易这倔驴也会道歉。不过……不是老爹的主意,是云雀要求的。” 宁奕挑了挑眉。 他忍不住在心底发笑,关于刚刚在灵山城外同意某桩婚事的宋雀先生……朱砂这就喊上“老爹”了? “佛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朱砂想到昨夜的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昨晚发现你不在队伍里,佛子先是问了律宗的一位长老,得到了支支吾吾的回答,然后就是看到金易领着鼻青脸肿的十八铜人归队。” 鼻青脸肿的十八铜人…… 宁奕的神情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听起来自己好像十恶不赦的恶徒,朱砂一定以为自己把律宗的十八铜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其实他已经留手了,连剑气都不曾动用。 “很罕见,我以为佛子脾气那么好的人,不会生气的。” 朱砂摇了摇头,大口啃着蛇果,咕哝不清的一股脑说道,“金易是头倔驴,但对这位佛子是有问必答,然后云雀就生气了,到了大雄宝殿,邵云大师还没开口,金易就做出了赔礼道歉……震动了整座灵山。” 宁奕也啃了口蛇果,乐了,“就道歉这件事,至于震动灵山吗?” “至于,非常至于。”朱砂啃完果子,瞥了一眼身后还在瀑布静修的某人,坦坦荡荡道:“宋净莲说金易是狗改不了吃屎,就算捅破了天也绝不会弯腰道歉,云雀生气时候他还跟我打赌,说是金易这臭脾气要是道歉了他就……” 话音戛然而止。 一声沉闷的咳嗽。 朱砂耸了耸肩,拿“你懂得”的眼神望向宁奕。 那道盘坐在空中,以双肩不断对抗瀑布的斗篷身影,睁开双眼,双手向着身后虚按一把,脱离瀑布,上一刻浸泡在瀑布内的衣衫,下一刻竟然完整脱离,连一颗水珠都没有沾染。 斗笠甩出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下灼目耀眼,被一只手习惯性的按下。 脱离瀑布和禅定状态的宋伊人,下一刻就出现在朱砂丫头身旁,笑眯眯的伸出一只手把朱砂揽入怀里,掌心捂住某人沾着蛇果果皮的嘴巴。 “宁兄昨晚教训的好。”宋伊人心情甚好,想到昨晚某张难看的老脸,感叹道:“我太了解金易这厮了,不仅仅是佛子施压的原因,真实原因恐怕是宁兄拳头的确足够大,把律宗打服了。” 十八铜人阵可不是那么好破的。 “我惊讶的是,裴姑娘的阵法造诣竟然到了当世宗师的境界……天清池的阵法几乎无人可破。”宋伊人压低声音,“我老爹说,金易先去大雄宝殿告状,邵云大师没理他,然后恼羞成怒动的手,结果被狠狠拾掇了一顿……裴姑娘竟然就这么把天清池阵法破了,厉害厉害,当真厉害。” 宁奕叹了口气,隐瞒了是自己破阵的秘密,对于此事也不好说些什么。 在他的视角来看,其实金易一点也不傻。 他道了歉,灵山哗然,但昨晚的事就此翻篇。 天清池主洞府现世的消息,也就被这场风波遮掩了,这位律宗大宗主的确把自己面子看得无比重要,但与一位古圣遗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金易是个明粗实细的聪明人啊。 宁奕轻声道:“天都有只使团来了。” 宋伊人挑眉,道:“我知道。情报司大司首云洵负责的,我以前见过他。” “我与他谈过了。”宁奕认真道:“有个很重要的情报。” 他的神情凝重起来。 “关于你与皇族之间的婚约……” “大隋公主李白桃。”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八百年无敌 大隋公主李白桃。 朱砂的神情有些微妙,她抬起了半边眉毛,正在咀嚼的果子鼓起桃腮,眼里的意味很是明显。 老相好了。 宋净莲叹了口气,“老爹说以后要去一趟皇城,替我把婚约取消。但取消婚约也不是儿戏,据我这边的情报,李白桃消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逃离南疆执法司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她了。” “我见过她。” 宁奕把不老山的事情,与宋净莲说了一遍。 还有云洵对自己所说的那些情报,关于太子的情报自然没必要对净莲二人说,宁奕只是有选择性的把“第四司成立”,“洛长生之死”的秘密倾露而出。 果然。 这两件事情很自然的被联系到了一起。 “你的意思是,李白桃可能被太子幽禁?” 宋伊人皱起眉头,“宝珠山的约战,洛长生战败给东皇,另有隐情?” “我先前看到宝珠山战讯的时候就有过这个猜想……”朱砂姑娘的面色隐约有些泛白,她喃喃道:“当时在长白山,还记得宋雀先生提过他的看法吗?” 宋伊人下意识把老爹的话重复了一遍,轻声缓慢道:“谪仙洛长生……是当今天下最惊艳的天才……羌山为了此次约战,准备了诸多手段……” 羌山神仙居,有位列大隋三大星君的姜玉虚大真人。 整座羌山背后还有位骑牛老祖宗,辈分资历极吓人。 然而宝珠山那一战流露出的影像来看,羌山所为洛长生展露的手段,似乎并没有如何彰显,而且此事之后羌山上下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老祖宗频繁出入人间,行走在天都和东境之间,不知道作何推力……但最终,以羌山为首的东境三圣山对天都表明了站队态度。 也就有了这次北境会议三圣山的出席。 宁奕缓缓道:“我非常不愿意把谪仙的死,与天都的朝野,局势,政谋……联系到一起。” 这是一种侮辱。 如果洛长生真的要死。 那么也应该是堂堂正正的战死。 而不是死在算计当中。 “太子是这样的人么?”宋伊人的神情有些晦暗,“离开灵山之后,我入了好几次天都,与那三位皇子都熟,李白蛟城府深沉,但心思却不算坏,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人心善变,他要做出这种事情,也并非不可能……” 宁奕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不要外传。你也知道,这只使团来灵山谈判……背后的主人是太子。” 宋伊人忽然笑了,“太子把天都局势按的太紧张了,那位情报司大司首受不了了?” 宁奕也笑了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合纵连横,云洵希望能够完成与灵山的谈判。” “你不用担心我的态度,我跟金易不一样,对佛门这片‘圣地’也没什么特别的眷恋……这个净土在我看来早就不干净了。” 宋伊人有些厌倦的笑道:“就算宋雀找出来那个对我‘下蛊’的家伙,把他大卸八块,也改变不了佛门不清净的事实。” 宁奕刚刚的那句话里,的确有着试探的意味。 真正能够左右到天都使团谈判的人,其实就是云雀和大客卿,但宋伊人的态度,其实也就是宋雀态度的缩影……在大是大非之上,这对父子的立场一定是相同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宋伊人淡然道:“大隋的情报司,在东土可行不通,那位大司首若是手眼通天,手握八方情报,这时候肯定不会着急。显然他不知道灵山这边焦头烂额,这场谈判若是不出意外……会被太子直接拿下。灵山的禅律两宗,没有人愿意站在琉璃山那一边,尤其是出了禅律之争的这档子破事。” 宁奕哑然失笑,道:“我拿了情报司的‘东西’,需要帮云洵办一些事,可能会影响到这场谈判。” 宋伊人浑然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豪迈道:“我老爹说,年轻人有想法就要去做,事在人为,命由天定,先他娘的……咳咳,不太雅观。宁奕,就算你跟我说你看太子和灵山不爽,想把这两个都干了,我也举双手赞成。” 宁奕哭笑不得,“这真是大客卿说的?还是你自己想说的?” 宋伊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哦豁,被你看穿了。” “言归正传。” 他的神情凝重了一些。 “云洵是想保命吧?”宋净莲看着宁奕,“替皇族做事,如履薄冰,这些年我看宋雀过得不容易,一位涅槃尚且如此,况且星君。他找你找对人了。” “如果说有人能够影响到这场谈判,那么你一定是其中之一,今天特地来小莲花山找我,我能猜出来为什么……”宋伊人狡黠的笑了,对着宁奕眨了眨眼,“你是想知道灵山对你的态度。” 宁奕看着眼前的聪明人,坦荡的承认了。 “不错。我来灵山是客,不想引起‘麻烦’。”宁奕略微思考,还是解释了一下,“此行诸事,替丫头治病最重要。” “邵云大师说,你很好,大可放心。” 宋伊人沉声开口,拍了拍宁奕肩头,“你会在灵山生活的很好,至于谈判的事情,如果你有倾向和意见……不妨说出来,佛子还年轻,他需要有人替他拿捏分寸,你把他送到了灵山,还可以送他走得更远一点。” 他意味深长道:“这样的话,你也会收获更多的东西。” 譬如,灵山的感谢。 宁奕心底的某块小石头算是落地了,他释然的露出笑容,却有些无奈,原因是他不知道那位素未谋面的邵云大师,为何对自己的态度如此之好。 其实宁奕能够理解金易昨夜的道歉。 一是自己动手按他的规矩打赢了律宗铜人。 二是佛子的怒火。 第三,则是大雄宝殿那位大师的意志……虚云师祖一日不醒,那么灵山执掌大权的人,就一日不会变。 …… …… “宁奕,你拜托我调查的‘道宗案卷’,我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线索。” 宋伊人抬起一只袖子,两根手指并拢,在面前轻轻划动,一缕微渺火焰浮现,勾勒成一座拳头大小的门户。 这座门户拼搭的细小洞天,在宁奕与净莲面前徐徐燃烧。 朱砂能有一座“近水楼台”,他自然也有自己的独立洞天,只不过里面并不堆叠宝器,在长白山修行之时,宋伊人便研读了许多古籍,外人恐怕无法想象,这位看似玩世不恭的大客卿之子,实际上眉心洞天内摆满了“圣贤书”。 他取出了一枚青色的竹简。 “灵山的一些禁地需要权限,我进不去,昨夜地藏游行结束之后,我托宋雀帮我‘弄出来’的。”宋伊人嘿嘿一笑,日出之时他正好拿到古卷,便“躲进”瀑布里,以神魂观卷,同时静心养气,也算是一种修心。 倒是没想到,宁奕这么快就来了。 他把读完的这卷古卷丢给宁奕。 宁奕以神魂探查,细细阅读。 “太乙救苦天尊活了八百年,横跨了大隋好几个时代,在当世存在的典籍里,对这位女子天尊的记载并不多。” 宋伊人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感慨。 “但在佛门的古梵语里,我找到了这位古天尊生前散落的禁忌历史……都是存在于遥远的远古时代,神仙打架。” 宁奕翻看着竹简里的神魂内容,脑海里浮现了那位披云戴雾的女子天尊模样,他在红山见过一副惟妙惟肖的画像。 “太乙救苦天尊,斩杀妖族天下的‘孔雀古皇’,并且打碎孔雀古皇炼化的洞天,将其沉入倒悬海海眼,以镇光明皇帝的阵法。” “镇压青狮大圣,打成人形,直至五百年大限老死。” “与佛门文殊菩萨交手,在东土开坛讲道,在佛门圣地撒下道宗香火。” “以一己之力搬动红拂河,为道宗灵脉让道,在长陵山顶插剑,令一百年大隋无皇。” 看到这些内容的时候,宁奕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了,这位女子天尊做的事情也太吓人了,难怪大隋皇权要把太乙的事情全都封杀。 拳打妖族,脚踢佛门,剑下插的是大隋皇权。 太乙救苦天尊逆天的活了八百年,世俗得到的形象是一个温文尔雅与世不争的“长生女子天尊”的形象……但事实上根本并非如此! 斩杀妖族天下的古皇,镇压妖族大圣,在佛门传道,让皇权绕路。 这样的一位女子,怎么可能与世不争? 她定是争的,争香火,争气运,争命数,争因果。 古皇死,妖圣伏,佛门退,皇权让。 从这来看,她是争赢了的。 但从另外一种角度来看……太乙也是争输了的。 青丝白发,岁月无情,这位惊艳八百年的女子天尊,最终还是逃不过因果轮回,死在了红尘之中,所争到的这些,也不过是一抔黄土。 一个人只要足够的强,那么两座天下都要给她让路! 但再如何争,又怎能争得过老天? 宁奕翻到古卷的最后一句。 “太乙坐化,道门同悲,佛门大菩萨在倒悬海上寻觅数年,一无所获……修行境界臻至天人,纵然风化,亦不该如此。” “非常理之人,非常理可度。” “另,太乙坐化之前,道宗古剑拔罪从长陵山顶飞出,不知何处,吾与太乙见面数次,深知拔罪此剑性烈,主人道陨,剑亦如此……道宗寻拔罪,注定无果,千年如此,万年亦是如此。” 宁奕心神震撼,抬头望向宋伊人,“吾?” “这份古卷……是后人整理的撰文。” 宋伊人沉声道:“是当年的文殊菩萨亲口所述,弟子记下。”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解密 拔罪古剑与太乙联系紧密。 宋伊人给自己的这份案卷,记载了世人所不知晓的天尊秘史,若是那位女子天尊真的命陨,那么自己又怎会在红山得到“拔罪”? 细思恐极的一件事。 周游先生对自己说,第三种长生法就藏在拔罪的剑鞘里。 太乙是拔罪主人。 她难道是第三种长生法的开创者? 若真的如此……那么她还没死? 这个想法在宁奕脑海里迸出的那一刻,就像是引燃了一张骤烈的起爆符,心湖根本无法平静,在红山见到的那副画像,那座瑰丽的海底寝宫,九灵元圣留下来的古遗迹,以及对应倒悬海主人泉客皇权的“龙绡宫”。 行走世间八百年的太乙,最终用第三种长生法,转世成为了泉客? 荒谬! 荒谬至极! 但偏偏极有可能是真的……见到那座海底寝宫的,就只有宁奕姜麟和徐清焰三人,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开启过九灵元圣禁地,也自然没有人揭开这座寝宫的真相。 那位狮心王麾下,深入红山,在石壁上留下太乙画像,仰慕天尊的“阵法师”是唯一的一个例外。 姜麟也不知道那把剑是拔罪,寝宫主人与太乙救苦天尊的联系。 知晓这一切的,能够把这千年谜团在脑海里串连成线的,只有宁奕。 而堪破“第三种长生法”的,除了那位陈抟老祖。 就是惊才绝艳的周游先生。 “太乙可以通过‘第三种长生法’转世,而且成功……那么周游先生呢?”宁奕在心底喃喃自语,“在莲花道场燃尽寿元,破境涅槃,成则生,败则死,他与扶摇的那场决战,根本不止是为了与宿敌分出生死,而是与自己,与命运对决。” 周游要挑战的不是扶摇。 是第三种长生术! 这就是他临夜传道宁奕的原因……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结局,如果想要借助拔罪尝试第三种长生法,唯一的办法就是燃尽生命,至于燃尽生命之后能否得证“长生”,活出第二世,就无从知晓了。 这是周游与天道展开的一场逆天博弈。 宁奕再次低语,“周游先生助我开启了‘后天道胎’……后天道胎……” 未来还有一天,还能与周游先生相遇吗? 宁奕有些恍惚。 紫霄宫宫主给自己留了一个极其宝贵的礼物,开启后天道胎的秘藏之后,宁奕的灵觉,悟性,感应,都获得了极大的提升,而且能够感受到若有若无的“丝线”,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告诉他,如果周游真的转世了,他对自己传授的那些道法,在转世之身上尚有留存……那么一旦见面,宁奕一定能够认出来! …… …… “这份案卷很重要。对我很有用。” 良久之后。 宁奕合上书卷,神情诚恳对宋伊人道谢,他一直困惑的那个问题,今日在小莲花山得到了解答。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拜托宁兄帮忙。” 宋伊人的面容严肃起来。 他犹豫一下,道:“准确的说,是拜托你身后的情报司。” 宋伊人将禅律之争,神秀将死之前说的那些话,以及他的想法,都告知宁奕。 “神秀临死之前的画面,场景,还有他的言语,在我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他似乎很想求死,盯着我,反复重复了‘孤骊山’这个词……” 七年前,道宣远赴孤骊山,与神秀进行了一场秘密的对决。 最终道宣惨败。 那个时候,禅律之争其实就分出了结果,但孤骊山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传出来,于是就有了后面伐折罗忍辱负重的七年,证道回到小雷音寺的真正对决。 “孤骊山太远,而且是一座荒山,当初神秀躲在那里修禅读书,匿世不出,无人知晓,我已经遣派了灵山的探子前往孤骊山……但一直没有消息。”宋伊人有些担忧,道:“从灵山出发,到孤骊山,最快也要十天,我能够调动的力量有限。情报司的手足遍布四境,哪怕是东土之外也有人手。” 宁奕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会让云洵调动孤骊山最近的人手,探查禅子‘神秀’的案卷……你是觉得浴佛法会的背后还有更深的主谋?” “是。” 宋伊人神情一凛,“而且我隐约感觉,孤骊山的这条线索,可能会指向我身上的诅咒。” 古梵语诅咒—— 在鸣沙山密林之中,宋伊人见到了“黑色祭坛”,事后便可以推测出,这是用来积攒愿力,献祭佛门香火,召唤“阿依纳伐”的邪术祭坛。 而这门邪术祭坛的线索,则是无从寻觅。 只有“八衍阵”得到的那副模糊画面。 宋伊人在八衍阵看到了一个手持僧杖插入大地的模糊身影……那个身影被他错认为是道宣,他当年被人种下诅咒的时候,道宣还不是律子,只不过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此事显然与道宣无关。 关于自己当年是被谁种下的诅咒。 这是宋伊人回到灵山要做的一件事情。 当初宋雀彻查无果。 这么多年过去,此事愈发难查,好不容易在鸣沙山得到的线索,怎能轻易放弃? 宋伊人神情阴沉,没好气道:“小爷我生性记仇,灵山恶人欺我小无力……现在小爷回来了,别给我查出来是谁干的。” 对于引用了大隋某位前朝诗人并且做了些微改动的未来夫君,朱砂很不通人情的提醒道:“那位诗圣说的是老无力。” “我说的是小无力。” “他说的是老……” “小!小!小!”宋伊人陷入八衍阵的回忆中,恶狠狠道:“我当时就是小无力!” …… …… 离开小莲花山。 宁奕动用情报司的传讯令牌,与云洵交代了孤骊山的事情。 如今双方处于“同盟关系”,尤其是在自己刻意展露了狮心王面具之后,云洵目前是不可能拒绝自己要求的。 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复。 七日。 情报司的行动速率要比灵山快,但实际上因为跨越东境长城的原因,三司的人手大幅度锐减,获取情报的能力反而不如灵山的僧人……这里是佛门的世界,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捕捉到的,自然是众多信仰者。 但若是针对一件事情进行行动,勘探。 那么情报司人手充足的情况下,效率相当可观。 云洵掌控着四境之内的情报司,手里握着一座巨大沙盘,只不过到了东土,沙粒散漫,难以凝聚,无法与灵山对弈……单独来看,这位情报司大司首的能量,实际上不容小觑,除了西岭道宗,东土佛门,四境风声皆在耳中。 一路上思索。 回到了天清池,丫头还在熟睡,宁奕处理这些事情,前后在“众生楼”与云洵谈判,在“小莲花山”与宋伊人交换情报,实际上也就过了两个时辰,按照丫头的睡眠,可能要睡到傍晚,日暮时分。 宁奕还想强打着精神去修行。 但是被褥里传来了某人软糯柔和的声音。 “宁……奕……” 是潜意识里的梦话。 宁奕笑了笑,看着那张沉睡之中白里透红的粉嫩脸蛋儿,声音极轻的问道:“想我啦?” “想……你……了……” 那个被褥里的小丫头呼吸均匀,竟然答上了话,裴灵素半侧着身子,半边脸蛋压在枕头上,唇角还留着晶莹的口水,大字型趴在床榻上,毫无睡相可言。 宁奕叹了口气。 他是一个很“忙”的人。 心中始终有东西放不下。 宁奕一直不愿意让自己停下来,无论是修行,还是找寻古代线索,他逼迫着自己把每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榨干……或许这样他就能忘掉一些事情。 忘掉丫头如今神伤未愈的事情。 他不够潇洒。 真的不够潇洒。 “叶先生对我说,剑修要看清自己……看清本心。”宁奕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胸口,喃喃道:“可我的本心是什么?” 他看不清。 剑气境界停滞很久了。 登不上新的那一层楼。 无数的思绪,杂乱的念头,困扰着宁奕。 他不够纯粹,不够通彻,这条路需要做到的是“返璞归真”,是成为叶老先生那样的—— 稚子。 “或许,”宁奕没来由想到了大漠遇到的月魔君,他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我想的太多了,我应该……好好珍惜眼前所拥有的每一刻。” 他脱下黑袍,替丫头翻转身子,矫正了一个睡姿。 躺进被褥,闭上双眼,静气凝神。 吐气。 吸气。 吐纳。 思绪很快就沉落下来,很久没有休息了,宁奕虽是大修行者,却也不是神仙。 修行之道,一张一弛。 宁奕的呼吸变得缓慢,轻松。 但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啪”的一声,一条雪白的臂膀搭了上来。 宁奕无奈的拎起少女手腕。 刚刚放回去。 又是“啪”的一声,一条大腿搭了上来。 “抱……抱……” 娇憨的声音极轻的落入耳帘。 面颊滚烫的宁奕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小腹升起的火热,他神情古怪,确认丫头真的是入睡了,不是在刻意的调戏自己。 他试探性的转了个身子,动作凝滞,深思熟虑之后,虚伸出一只手臂,轻柔揽住了小丫头的身子,先前那个躁动不安的小鱼顿时就安宁下来。 宁奕闭上双眼,呼吸变得悠长。 不再动弹的女孩缓缓睁开双眼,凝视着对方的面容。 慢慢靠拢。 然后嘴唇贴了上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走入黑暗里的风险 宁奕睡醒的时候,床榻枕边空空荡荡。 他下意识伸出一只手,却没有揽到那具柔软温热的娇躯,微眯着双眼,他摸索着坐起身子,窗口微风与阳光一同吹来。 宁奕的思绪一点一点复苏。 很久没有睡过如此安宁的觉了。 似乎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是飞扬的草屑,还有银铃般清脆缭绕的笑声。 春来万物苏。 窗棂外投入温暖和煦的光芒,落在年轻男人的半边面颊上,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睡了十个时辰之久……按照合眼前的想法,自己可能会小眯一会,与丫头一起在暮时醒来,然而此刻已是又过一夜。 宁奕苦笑着按了按太阳穴,长久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休息,浑身像是充满了神性,坐起身子摊开双臂,骨骼里便迸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舒服了。 披上黑袍,踏出府邸。 天清池的池水很清凉,虽是环山,却湖心亭所在之处,却不曾被阴翳遮掩,弧光闪烁,水波粼粼,那位天清池主想必也是一位喜好光明与日出之人。 宁奕蹲下身子,鞠了一捧天清池水洗漱……如果被律宗弟子看见,恐怕免不了要在背后义愤填膺的激昂腹诽……不过他都踩着天清池湖水来来回回好几趟了。 更何况,如今的天清池,真的是一等一的清净地。 世外桃源,不过如此。 那位最难缠的律宗大宗主都做出了让步,律宗的弟子极其看重戒律,自然也不会来打扰。 …… …… 丫头在湖心亭下棋。 天清池主留下来的那面棋盘,本来一片空白,并未落子。 此刻黑白两囊棋子,被裴灵素拆开,一枚一枚散落。 “醒啦?” 丫头罕见的披着一身束颈黑袍披风,内里是一件白色的轻纱莲衣打底,黑色披风与雪白肌肤形成鲜明对比,整个人身上带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柔弱,还有剑意满溢的凛然。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动用神魂感应,单单是听到水面轻微的涟漪声音,便知道谁来了。 裴灵素声音柔和开口,“昨晚睡的怎么样?” 宁奕两只手搭在丫头肩头,替她轻轻揉捏,笑道:“睡得很好,梦到你了……你一个人下棋?” 裴灵素轻轻嗯了一声,手上落子的动作并未停顿,两囊黑白棋子就落在左右两边,双手各自捻起一枚白子黑子,叩落在棋盘之上。 “啪嗒”,“啪嗒”的声音有序坠落—— 棋盘上落子的速度频率始终平稳,算不上快,但也绝不慢,反复交替,就像是机关术打造出的绝不会出错的木人。 有些“天赋”,是修行境界所无法弥补的。 左右手各持黑白,与自己攻伐对弈,这种与生俱来的神海天赋……只能用“令人艳羡”来形容。 宁奕想起了刚刚入住蜀山小霜楼的时候,自己每天没日没夜去铁剑山跟二师兄练剑,去风雷山跟千手师姐锤炼体魄,而丫头几乎过目不忘的在小半年内就看完了赵蕤先生的藏书,每日自己忙着刻苦修行打基础,丫头就躺在竹椅上晒太阳打盹或者替自己抄写讲经要义。 “这是阵法?” 宁奕咦了一声,看出了些许端倪。 这座天清池主府邸的浮现,其实就是由“棋盘”引起,三枚古铜钱对应的六爻之术被破解,于是府邸浮现,那位远古圣人似乎是一个“好玩”之人,他在律宗一定留下了宝藏,但却不是无条件的“赠予”。 这应该就是佛门所谓的“留给有缘人”。 “这座庭院里的每一个物件,应该都有着它们各自的意义。”裴丫头耸了耸肩,“我醒来之后试着进入天清池主府邸,但那扇大门紧锁,有一座异常强大的阵法笼罩,而且那座阵法极其‘敏锐’,如果我强行拆解,整座府邸应该会抱死,重新坠入湖底,里面埋藏的东西,很有可能再也不会问世了。” 宁奕挑了挑眉。 “棋盘是门,铜钱是钥匙,但这只是开始。” 裴灵素有些苦恼的揉着眉心,她掌心按在棋囊之上,空空荡荡的袋子,棋子已经尽数摆上棋盘,却只填了半满,丫头拧着眉头闷声道:“这两囊棋子,实在有些少了……我试着打谱,以黑白棋囊里的棋子数,找对应的棋局,但这座棋盘一直没有反应。” “遇到瓶颈了。”她望向宁奕,苦笑道:“想打开那座府邸的大门,恐怕就需要遵从天清池主的‘规则’。” 宁奕点了点头。 如果自己以剑骨强行破阵,恐怕也会导致不祥的结果。 那位天清池主定下了“和平拆解”的规则,那么就是希望后人能够尊重。 “亭角挂着的铃铛,对应着道宗的风雷铃,也就是道宗的神霄之术……”宁奕沉吟片刻,开口,“我来试一试?” 裴灵素起身,把这副棋盘的对坐位置让了出来。 宁奕坐下,掌心对准棋盘,轻轻拂动,之前落在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如有灵性的跳动起来,随着宁奕掌心缓慢挪移着“扫”过棋盘,黑白重新归袋,棋盘变成空空荡荡的一片。 宁奕抬手。 亭角铃铛摇晃,倏忽掠来,隐约带着风雷震荡之音,被宁奕直接以手握住。 “嗡”的一声—— 神魂的无形之力,在这座湖心亭荡漾开来。 天清池主在此地曾经设下了封禁神魂的意志,但随着湖心亭府邸的浮现,那些禁令也随之消失,可以看出那位圣人对于后来者的态度是相当友好的。 甚至这也是一种暗示。 神魂封禁取消了……想要打开府邸,就需要用到“神魂之力”。 宁奕的大道长河,在脑海里浮现,虽从未踏足道宗,亦非学习过道宗术法,但却在珞珈山得周游先生传道,得悉大隋圣山大宗妙诀,其中就包含西岭的“驭风雷”之术。 宁奕的神魂化为一个小人。 抱着一枚与自己身体差不多大的铃铛,逆流行走在大道长河之中,四周是一枚又一枚撞击而来的道果。 他在翻阅着自己的“道河”。“驭风雷……” “神霄之术……” “找到了!” 宁奕眼神一亮,一连串冗余晦涩的道宗密语,从他的口中跳跃而出,后天道胎拆解道果,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学习着这枚酝酿中成长的道果,道宗的驭风雷之术拆解开来,是风之意境与雷之意境,最基础的就是五行道法,以雷法为主,专劈邪祟! 修行这门术法的人,长久以往,浑身萦绕浩然之气,鬼邪不敢近身。 但凡是缠绕业力的妖孽,看到道宗驭风雷的秘文都会心生畏惧,根本不敢吟诵,生怕引动天雷,就此化为飞灰……随着宁奕的密语吟颂,湖心亭四周的风波渐渐掀动,而且愈演愈烈,对面的那座恢弘府邸竟然生出了模糊的反馈。 裴灵素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惊喜。 宁奕并未松懈,继续拆解着关于道宗秘术的道果,驭风雷和神霄之术催动,这枚铃铛在掌心不断震荡,不断引起湖心亭四面八方风声汇聚,却并没有进一步实质性的异象产生…… 还不够么? 宁奕沉下神来,他坐在棋盘的对坐之位上,神海里忽然出现了一种“恍惚”的久违感。 他猛地想到了前日丫头拆解六爻时候的神情,像是见到了那位千年之前的天清池主。 他竟然也有这种感觉。 就像是棋盘对面坐了个人,正襟危坐却满面笑容,带着引导意味的望向自己…… 修行道宗专破邪祟的浩然之法。 这是一个憎恶鬼道,阴暗的炽热之人。 湖心亭坐落在环山之中,四周落满光芒……阴翳都落在府邸之外。 等等……阴翳都落在府邸之外,这片天清池很大,环山上空的开口,能够让光芒落下来的地方却很小,身处光明之中,四周尽是阴翳。 天清池主生活的那个时代只在古梵语的撰本中有记载,可能比太乙天尊还要难以求证,但那一定是个动荡的时代,作为律宗奉为神灵般的存在,天清池主的地位不会输给道宗的那几位天尊……一生荡尽诸敌,定下了一片光明,但府邸之外,仍然是满眼的黑暗。 宁奕瞳孔收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如此多的想法…… 湖心亭的棋盘似乎有着极其强大的“神魂引导”作用,这就是天清池主解开神魂封禁的原因,散发神魂,然后棋盘引导着有缘人去窥探“秘密”。 这更像是一种信号。 府邸里不仅有宝藏,机遇……也有着光明之下人们无法看见的黑暗。 这就是天清池主将它沉在湖心的原因。 铃铛疯狂震荡,丝丝缕缕的雷霆在虚无的空间内纠缠,凝聚成一片密布的风暴。 宁奕嘴唇有些干枯的望向远方府邸……他能够感到,那座府邸的某处已经生出了感应。 只要自己一个念头,这枚铃铛内的风雷就会荡出,解开一部分的封禁。 自己或许能够看到天清池主那个时代的历史,秘辛。 但也要承担风险。 在光明之中,走入黑暗里的风险。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光明不可照拂之地 “我为执剑者,为天下开光明,何惧黑暗?” 宁奕轻笑一声,手指敲击,落在铃铛之上。 铛的一声! 清脆铃铛迸发出雷鸣般的轰击之音,一圈肉眼可见的音浪随之炸裂开来,如玉石迸碎,风雷呼啸着掠向那座天清池主府邸。 沉寂数千年的圣贤古府,在此刻尘尽光生,整座天清池的池水鼓荡而起,以府邸为圆心,四周不断挤压升高,排出一座镂空的圆形大球,风雷在水流壁面翻滚,凝化成为咆哮的巨龙。 “这般恢弘的异象……” 裴灵素喃喃道:“天清池主,是在这府邸里埋了‘先天灵宝’么?” 这位看起来不像是爱搬弄大场面的主儿。 应该是府邸里秘藏解封时候抑制不住的动静……好在天清池所在的山脉都被阵法封闭,而且律宗大宗主金易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即便是那些看守山脉的律宗弟子觉察到了气机的异样,也不会踏入方圆之地。 宁奕屏住呼吸,有些期待府邸解封的那一刻。 水波席卷鼓荡。 足足持续了一刻钟的功夫。 想来不是那位天清池主要拖延时间,而是这座府邸的阵法构造极其复杂,按照“规则”,拆解道宗的驭风雷之术,只能解封府邸的一部分,其他区域仍然有阵法笼罩,这就需要把原先圆融如意的阵法归化,把解封的区域单独“推”出来。 裴灵素神情凝重,默默盯着异象的中心。 她的眼中所见,不是这滔天水浪,不是风雷交叠,而是一道又一道游掠在虚空之中的银色秘纹,如蝌蚪一般,这就是那位天清池主动用的阵纹秘术。 丫头把这些阵纹的游掠方向,排布,规矩,都记在了脑海里……如果说笼罩这座府邸的阵法是一个不可破解的谜,若是不尊重规则,便无法入内。 那么除了按照规则拆解天清池主的喜好,理论上来说便没有其他的办法。 除非。 天清池主重生。 再玄妙的锁,都不可能拦得住持有钥匙的主人。 宁奕的剑骨以蛮力破门,而丫头的“阵法造诣”则是存在着原路拆解阵纹的可能性。 …… …… 许久之后,水波偃息,雷声最终消弭在天清池主府邸的东南方。 光明之中,府邸东南方的阵法消散,露出了府邸的真面目,一座由银白雷霆勾搭的四方门户,看似威严,其实以手指衣袖触碰也不会有事……当然这只是针对宁奕裴灵素这种人,或是鬼修,或者心中有鬼不够坦荡的修士,若是试图踏足这座府邸,那么便会直接被风雷劈得神魂俱灭。 道宗的驭风雷,就等同于宣告了天清池主的第一条规则。 他厌恶邪祟。 精魅鬼怪,自然不得入府邸。 “这是一座后院。” 两人离开湖心亭,在湖面上绕了一个大圈,因为先前心生警示的原因,宁奕把自己心中“观想”所得告诉了丫头,府邸内可能潜藏着不可知的危险,若是要踏入这片解封之地,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妙。 山字卷汲取着这片大湖的灵气。 宁奕抬起一只手来,指尖垂直与面颊,缓缓划动,勾勒出一个晦涩复杂的道宗古文。 “临。” 周游先生传授给自己的西岭道果里,有着古老天尊留下来的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西岭的教徒相信,常念这九字,可以辟除一切邪恶,实际上的确如此。 大千世界,冥冥之中,有愿力流淌,香火流传。 上对下,赐予祝福和力量。 下对上,奉出信仰和赞美。 指尖落下,短短十数个呼吸,宁奕的大道长河之中,这九字真言便化为一片灼烫,在周身浮现,九个大字如一片壁垒,扩散开来,围绕在宁奕和丫头的周身三尺,不曾远离,始终保持围绕流淌。 两人一起踏入后院。 天清府邸的后院不曾封顶。 在全部阵法未破之前,这座府邸的其他区域,还是一片雾蒙蒙的状态,从外看是红墙白瓦,古意盎然,但在后院,只有方圆数十丈的活动大小,一间简陋的草庐,这座后院曾经建了一株古木,但似乎又被人挖走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土坑,泥土有着被刨过的痕迹。 “天清池主的府邸有贼来过?” 宁奕这个念头刚刚迸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这座府邸的阵法,连他的剑骨都不可强破,那位古圣贤的规矩,谁人敢不遵从? 更不要说单独来后院挖走一株古木了。 若真的有贼来,除非是修为比天清池主要高很多,否则不可能安然无恙踏入府邸,不激发阵法,至于比天清池主还要强大的存在……两座天下的浩瀚历史中固然存在,但那般壮若星辰的大人物,又岂会做这等事? “这座后院里,看起来不像是有邪祟的样子。” 裴灵素轻声喃喃,但她并没有放松警惕,没有离开宁奕布下来的九字真言范围,而是静静站在后院内,等待着“观想状态”的降临……按照她对天清池主的了解和摸索,来到湖心亭的人,遵循游戏规则,破开难题,作为奖励,便会得到这位池主的“灵感”,也就是神魂上的启迪。 等了许久,并没有出现。 “这座后院,小的可怜……我并没有看到与道宗驭风雷有关的线索。”宁奕喃喃自语,“没有石桌,没有盆栽,没有生活过的痕迹,与府邸其他地方相邻的门户都被阵法锁死了。” 他抬起头来,是灼目的阳光。 四下环顾……确认自己没有错过什么细节。 踏入府邸之中,神魂似乎变得“不再敏感”,潜意识提醒宁奕,这座府邸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细腻”,但无论是以肉眼直视,还是以神魂感应,都无法找到值得注意的“线索”。 宁奕皱起眉头,现在唯一能够探索的地方,就只有一处了。 那个简陋的,由普通茅草搭建的屋子,靠在后院最偏僻的地方,烈日灼烧之下,草屑闪烁着金灿的光芒。 他手里握着那枚铃铛,站在茅草屋的门户之前。 一种天生的直觉,此刻在宁奕的心头浮现。 “在这等我……关于道宗的‘风雷术谜题’,是我解开的。这扇门的谜题应该也只能由我来破。” 宁奕转身轻轻在丫头额头上亲了一下,把铃铛交到她手上,“道宗的‘驭风雷’与我神海相连,如果我一直没有出来,你不要进去,摇动铃铛,便可喊醒我。” …… …… 丫头挽了挽发丝。 她抿起嘴唇,等候在茅草屋外。 阳光很好,毫无杀机。 一阵微风吹过。 神魂安逸,一根草屑飘落,落在她的肩头。 …… …… 后院很小。 茅草屋更小。 但茅草屋里面却很大。像是一个巨大的世界,一个不可被光明照到的世界,宁奕在推开门的那一刻,阴暗与森冷便席卷而来,将他拉入其中……“轰”的一声,那扇破烂门户重重关上的声音便像是耳边炸响的雷霆一般。 年轻男人神情平静的冷笑一声。 “果然啊,观想世界……好久不久。” 眼前是漆黑的一片,在这里传来了清晰的“寒冷”的肉身直觉,但宁奕很清楚,这些是直接通往灵魂深处的神海感受,就像是自己在叶先生帮助下进入的执剑者古卷一样。 天清池主先前的“警示”,在此刻应验了。 “后院曝光在烈阳之下,这座茅草屋内一片黑暗,就是所谓的‘阴翳’了么……”宁奕笑了笑,饶有兴趣道:“这是在暗喻什么?我可能会没命?” 无论如何,自己确实触发了推门的动作。 但现在已经无法感知到“细雪”,“剑气”,“大道长河”诸如此类的东西,缭绕在身边的道家九字也是尽数消散,这片精神世界里的一切行动,都不知能否串联到现实世界之中。 反过来亦是如此。 宁奕失去了所有的修为,变成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当他的“肉眼”逐渐习惯了眼前的黑暗,他看清楚了自己所在的环境。 一片巨大的,广袤的世界,眼前是一座起伏有序的浩瀚平原。 黎明未止,永夜长存。 这片平原的尽头与极夜一样看不到边。 宁奕皱起眉头,他眯起双眼努力远眺,在地平线的尽头,似乎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草原庭帐”,是有人居住的痕迹? 耳旁传来躁动的声音。 有沉重的物事袭来了。 鼓荡的沙尘,嗖嗖的音杀之音,向着宁奕席卷而来,眼前的黑影一闪即逝,直到交错的那一刻才被看清楚……那是一柄破碎的战斧,“唰”的一声擦着宁奕面颊划过,险些擦破血肉。 宁奕怔怔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顺着那柄巨斧向着身后回转,然后看了一个让他神海陷入错愕的场景。 一个巨大的,看不清深的悬崖,自己就站在这片深渊的边缘……而紧接着,鼓荡的风沙声音愈演愈烈,宁奕来不及反应,眼前汹涌袭来了类似之前巨斧一般的狠戾物件,破碎的甲胄,席卷的旗杆,还有干枯的尸骸,毫无预兆的一场飓风在远方席卷而来,之前的那件沉重物件,已经是“警示”! 贴身的黑袍被吹得狂舞—— 宁奕低喝一声,艰难俯低身子,双手攥着草皮,双脚蹬在大地之上。 毫无退路可言! 他的身后就是一片深渊。 “轰”的声音,这场风暴亲身降临的那一刻,耳膜似乎都要被撕裂,宛若有十万道雷霆一同炸响。 意识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宁奕恍惚想到了在天神高原的“雪龙卷”,只不过这一次他在精神世界之中,什么都没有,支撑了数十个呼吸之后便被吹得高高抛起,整个人掠向空中。 高高的抛起。 他伴随着这些战争中的残次品,在空中狂卷。 向下看去……他凝望着深渊,深渊也在凝望着他。 然后宁奕发现了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这根本就不是深渊。 大草原上漫天草屑狂舞。 那片方圆百丈的沟壑,当你“浮”的足够的高……便会发现,这边缘勾勒出的轮廓。 是一枚脚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神语 狂风席卷。 高空之中,宁奕“看”清了那座巨大深渊的全貌。 那是一枚脚印! 一枚巨大的,被人狠狠踏下,印刻在草原上的大脚印。 “倏”的一声,铁器疾射而来的杀气之音让宁奕头皮发麻,这场毫无预兆的风暴之中,无数碎裂的战争兵器在风刃间穿梭,一柄长矛穿透风幕洞穿一座银盾,从宁奕腋下穿过,被他狠狠一把攥住,掌心瞬间便被刮出鲜血。 五指收拢! 宁奕怒吼一声,抓住那片飞掠的盾,以长矛插进盾甲之中,旋转一圈,试图将其拼搭成简易的“伞”……如果有细雪,那么这场风暴根本不算威胁,只需要开伞,便可以使自己降落! 思绪都要被这劲风吹散。 宁奕在观想世界之中经历过太多的苦难。 他有着太多的经验。 当初在蜀山闭关的那段日子,没日没夜跋涉于执剑者古卷里的浩瀚世界……执剑者传承开启的条件极其苛刻,最低的门槛要求都是命星境界才能进入,宁奕是千百年来唯一的例外,不仅仅是因为叶先生的加持。 也是因为自身的“韧性”。 他有着无人可以媲美的坚韧,在无论多么艰难的环境之中,都能够生存,这场风暴并非是一路向着高空席卷,而是横向对着深渊的那一段奔掠,宁奕与一阵铁器共舞,很快找到了一座破碎的辇车,翻身躲在辇车之上,并没有丢弃长矛与银盾……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出现,这场风暴并没有倏忽湮灭,让宁奕坠入这座巨大脚印的深渊之中。 他凝望着下面漆黑一片的深渊,感受到辇车与草原的剧烈撞击,这场风暴的熄灭,还有那股不可阻抗的推力在逐渐减缓……将银盾垫在脚底,猛然发力,这场壮势渐颓的风暴之中冲出了一道漆黑的年轻身影,他攥着长矛呈破风之姿,一路奔行宛若一枚燃烧的流星。 灿烂。 耀眼。 短暂。 …… …… 体力的消耗比宁奕想象中要大。 这座观想世界内的“规则”尚不清楚,神魂被封禁,力量也所剩无几。 叶先生曾经说过,这世上的每一卷观想图,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换而言之,每一座观想世界都有着最基础的“世界观”。 观想世界的世界观,就是缔造这个世界的主人,留下来的原始意愿。 探究这个世界的规则,以及背后真正的“世界观”。 宁奕就是这么开启执剑者传承的。 找到执剑者古卷对应的线索……当初那副在大隋流传甚广的涅槃观想图,其实是这个含义,而在这座观想世界之中,宁奕得到的第一个线索。 是那座巨大的脚印。 远古时期的诸天神佛,的确都有着显化法相的本领……那座巨大深渊,放到如今的大隋,要想一脚踩出,对那些顶级涅槃而言,也不算难事。 就在天海楼战役之中,妖族天下的火凤,就做到了此事。 “天凰翼”切割之下,一整座连绵山脉都能被切开,若是换上灞都城头的那位老人,显化未知法相,一脚踏平山脉也绝不是问题……那么这座观想世界内的脚印是想告诉自己什么?这座观想世界内存在着极强大的存在? 在执剑者古卷内,倒是没有发现“活人”的迹象,留下观想图的主人死了,残留的精神力构造一个世界已经是极限,哪怕是超凡脱俗的圣人,也无法在死后构造出完美的规则,去模拟一个活着的生灵。 如果存在着这种规则……那么等同于创造一个真实的世界。 等等,真实—— 宁奕的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 他回想起自己在执剑者古卷里的经历,莽莽雪原,寒风冻骨,神魂之力化为明灯,灯火越强,越有机会找到终点……叶老先生以他的魂念为自己续火,而在这里显然不是这个“规则”,那场风暴的出现便是一个证明。 这个世界里的杀意没有那么强烈。 这场风暴……是在推动自己,要找到什么。 这个世界的意志,是让自己远离一开始所看到的,那些草原尽头的营帐,那些可能存在于观想世界内的“生灵”……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风暴里的残骸,碎甲,断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越过沟壑,仍然是一片阴沉的夜幕,远方看不清任何轮廓,却有一种巨大的压抑感,风暴熄灭之后,宁奕没有停止奔跑,直到这具身躯感受到了自身的极限,他才减缓速度。 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了,亘古存在于雾气之中。 越接近。 越能够看清。 他握着那根断矛。 站定下来。 面前是好几块破裂的碑石,插在地面,浸染着鲜血。 每块石碑上面,都歪曲刻画着一行古老蝌蚪文字。 宁奕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种文字,但神海里却嗡的响起了共鸣,白骨平原似乎有着一股“亲切”的感受,那块石碑上的意境,便越过了文字,精准传递到了宁奕的神海之中。 “凡俗之人,肉眼所见……皆为虚妄。” “不要相信眼睛,有些事情,是眼睛看不清的。” “越靠近真相——” “越看不清真相!” …… …… 庭院内的风儿渐渐熄了。 裴灵素站在茅草屋前已经有了一刻钟的时辰,她仔细回想着自己肉眼捕捉到的,宁奕开门前的每一个动作……她亲眼看着宁奕推开茅草屋的门,然后踏了进去。 然而那座草屋内只有一片黑暗,宁奕踏步进入草屋的景象,更像是踏进了另外一座独立于天清池主府邸的洞天。 “这座府邸内存在着‘奇点’?” 她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宗的驭风雷铃铛与宁奕心神相连,但她冥冥之中的直觉制止了自己开门的动作,也压制住了自己此刻想要摇响铃铛的冲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入院的时候,被忽略了。 裴灵素缓缓回过头,她再一次审视这座狭窄庭院,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边缘的方寸草坪内,有着挖开的泥土,里面种下的那株古木被人掘走了。 她挑了挑眉,试图蔓延过去的神魂,似乎在抵达那个角落的时候,被无形力量扭曲了。 肉眼看到的不是真相么? 还有一座小的阵法存在……她明白了心中这股不适感的存在,入院的时候始终没有发现,在掘走草木的泥土之上,笼罩着一座不过尺余的阵法。 她转身踱步,蹲在了泥土草坪之前,指尖轻轻按下。 阵纹发生了震颤。 “有意思……”丫头轻声喃喃,“不是个简单的阵法,但很可惜,拦不住我。那么,你想要遮掩什么呢?” …… …… 宁奕的心神沉浸在石碑之上。 他确认这些文字与执剑者古卷有着某种不可言述的联系……而这几块石碑隐约将自己指向更远的方向,那股始终带给自己压抑的黑暗深处。 他还没来得及迈步,整座大地便震颤起来。 “轰隆隆!” 宁奕双手按住石碑,试图稳住身形,那股巨大的震颤感将他震击的双脚险些离地,极其狼狈。 是踩下脚印的巨人? 不可能……这个世界不应该有“活物”。 像是一只蝼蚁,无力感受着地壳震颤的宁奕,脑海里迅速飞转,却无法解释这个异象,他扶着石碑,快速前行,同时将前方的石碑文字收入眼底,刻入脑海—— “若世界没有光明,那么便也没有黑暗……” “若持剑人不能看清真相,那么轮回将不可避免的重置……” 持剑人! 宁奕瞳孔收缩,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有用的线索,他万万没有想到,天清池主府邸内的线索,竟然是与“执剑者”挂钩,之前的困惑在此刻得到了解决,天清池主的警示,是在提醒踏入府邸的后来者。 “影子”的存在! 原来如此……府邸处于光明直射,屏蔽黑暗的原因,也是这个暗喻。 宁奕在颠簸之中加快了前进的步伐,然而当他连续走过两个石碑的时候,那股巨大的地震却戛然而止。 他来到了最后一块石碑之处。 黑暗之中的前行,可见度极低,需要凭借着直觉和运气,才能感受到自己可能会“遇见”什么……直到宁奕撞破了那层雾气,才意识到最后一块石碑的庞大。 那是一块巨大到高耸入云的石碑。 宁奕即便抬起头来,也看不清石碑上的文字,而当他就要捕捉石碑上意念的“意义”之时,穹顶之上传来了沉闷如雷的轰鸣……头皮发麻的大气沉降下来,似乎有古神来到了宁奕的头顶苍穹,整座漆黑的天幕都要被拉开。 “轰隆隆——” 这道模糊的雷声,在宁奕听起来,更像是某种神秘的低语。 而令人惊叹的是,自己竟然能够听得懂? 隐约之间,听清楚了三个字。 “有意思……” 下一刹那,穹顶破碎,雷光般的短暂银白,将宁奕的视线都占据,劲风吹拂而过,他被磅礴的大风砸得倒飞而出,狠狠在地上翻滚,再度抬起头来,那块巨大的石碑已经消失不见。 庭院内。 裴灵素两根手指捻着一块细长但通体狭小的“玉石”,质地看起来极其普通,上面雕刻着浅淡的文字。 不是什么难懂的古语。 丫头皱着眉头轻声念道。 “它不该死……” “它不能死。”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巨人王的风与雷之瞳 “它不该死……” “它不能死。” 呢喃的低语,在草原的上空响起,回荡。 宁奕听到这道“恢弘”声音的时候,神情微微变换,显得有些古怪。 他抬起头来望向远方的雾气。 黑暗之中,山脉显形,他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寝宫,就在这座世界的尽头,山风吹向寝宫山顶,无数的草席大如鲲鹏羽翼呼啸着卷过天际。 山脉的尽头,有人扶手坐在山顶之上,巍峨身躯便如山脉般恢弘。 “巨人……” 宁奕想到了古卷之中的记载,在光明皇帝镇封倒悬海禁制之前,两座天下尚未形成如今这般明确的对立阵营,除了人族与妖族,还有其他种族。 巨人,便是这无数种族之中,身形最为巨大的远古族群。 妖族的大能,展化法相,施展本命妖身,可以站如山丘,人族大能的法相天地亦是如此,但这些都需要消耗妖力,星辉。 巨人一族生来巨大。 在倒悬海禁制布下之前,两座天下的版图并不紧凑,据说大隋的初代皇帝之前,并没有所谓的“倒悬海”一说,那片不可逾越的禁忌之海,本是干枯大地,万族驰骋,诸雄争霸,最终的结局是光明皇帝与国师联手布下阵法,尘埃落定,决出了两大胜者。 妖族的“泉客”以龙绡宫镇压倒悬海,与人族针锋相对,不输光明皇帝,统帅妖族,开启了两座天下隔海对望的时代—— 至今未休。 “影子的历史,追溯到了皇帝开国之前?” 那几块石碑能够总结得到的线索并不多,而且大多晦涩,根本不可串联前因后果,像是“肉眼所见皆是虚妄”,看起来就像是佛门某种警示后人的佛偈,如果把它与影子联系起来,也能够勉强解释清楚。 “影子”是不可被肉眼分辨的。 比如当初的将军府“胤君”。 宁奕已经可以确信,自己无数次在执剑者古卷里看到的“灭世”画面,最终的因果就指向影子,而这种不死生物就藏在人群之中,与鬼修不一样,他们虽然被称为“影子”,但是却可以匿身于光明之中。 这也是天清池主府邸的暗喻。 他们就生活在烈日之下,光明之中,最容易被人忽略的“草檐”阴翳里。 这座观想世界最后的迷雾已经散开,露出了整座世界的全貌,那位端坐山顶之上的巨人王者,已经枯败腐朽,双目空洞,一片黑暗,这就是世界漆黑的原因。 人死,瞳灭。 或许这个世界曾有光,有山河百川,万千生灵,但如今一切都失去了光彩。 宁奕有一点想不通—— 如果说,这座观想世界是由巨人王留下来的,在许多年后,机缘巧合,被天清池主所得,搬到了府邸后院,那么宁奕看到的石碑,得到的启示,便可以说得通了……偏偏有一点不合理,就是道宗驭风雷的术法,在规则里对应着这座后院的“钥匙”。 以天清池主的性格,应该最是讲究对仗工整。 “风雷之术,镇压四方。” “浩荡辟易,以开光明?” 宁奕皱起眉头,试着念出道宗的术法,他抬起一根手指立在胸前,可惜这并不是真正的答案,道宗的驭风雷术法在这里无从施展,甚至连一阵微风都没有掀动,整座大地此刻偏偏安静的要死,陷入死寂之中,穹顶的雷鸣,大地的震颤,都消失不见。宁奕站在雾气之中,抬起头。 与那位巨人王对视。 他仿佛感受到了千百年的孤独。 那股诞生于神魂最深处,神海原始起源地的“情绪”,在此刻共鸣起来。 …… …… 宁奕闭上双眼。 这个死寂的世界,开始多了一些什么。 是声音。 草叶掠过耳旁的声音。 铁剑擦过铜盾的划击声音。 火花与雷电的清脆交撞。 从胸膛里酝酿迸发的绝望哭喊,愤怒的咆哮,悲哀的痛哭,炽烈的爆炸,踏破大地的马蹄,连绵不绝的雷鸣,呼啸滂沱的大雨,近在咫尺的雷霆……万物的声音在一个“缓慢”的过程之中聚拢着爆炸扩散,在宁奕的耳旁围绕成为一个“世界”! 一个包含一切的世界。 他感受到了山脊高空凉风的寒意。 感受到了身居高位的孤独。 感受到了千百年来独自死去的痛苦,折磨……这些情绪仅仅通过声音便在神海之中投影,聚像,无论是大隋还是妖族,都没有记载过这样的“术法”。 这种“术”,来自于人族皇帝开国之前的那个时代。 宁奕的两条手臂轻轻抬起,缓缓落下,放在了一个垂直手肘的位置,宛若虚空搭在了皇座的扶手之上,在这一刻,虽然未曾睁开双眼,他却能够清楚的感知到—— 整座观想世界都在围绕着他旋转,他仿佛“看见”了一切! “我是这里曾经的主人。” 宁奕喃喃自语。 他闭着双眼转动头颅,耳旁的声音也不断变化,耳聆四面八方之音,并非是一片乱象,亦是有太平之处,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当自己的神海涌现出“痛苦”之时,这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万事成空……” 默默咀嚼着这股神魂感受。 宁奕孤独的扶着皇座,身下是万千山脉,匍匐众生,额首缭绕云端,但整个世界都再无声音。 “你的族人,他们都死了么?” 宁奕的心底不可抑制的感受到了巨大的悲哀。 像是被一把刀子狠狠戳中了心坎,哪怕身躯庞大如山脉,皮肤坚硬如金刚,“巨人”仍然有着脆弱的地方……哪怕是其中的王者也不例外。 因为不可抵抗的灾难。 远古巨人的族群灭绝在浩劫之中,最后的“幸存者”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等待自己漫长寿命耗尽的那一天。 “所以你亲眼看着他们死去……却无能为力……” 宁奕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挖掘到了这座观想世界里埋藏最深的“东西”,能够影响到命星境界大修行者情绪的“记忆”,这的确会给人的神海带来极大的阴影,如果意志力不够强大,甚至很有可能迷失在巨人王的情绪之中。 在现实世界里成为一个疯子? 这就是“观想”可能带来的摧害,如今存在千手世界那的涅槃观想图,在大隋的大能手中流传,却只有顶级星君,被那些大能公认是有机会踏入涅槃境界的天才才能“观想”,换成一个庸人去看,很有可能就迷失在执剑者的世界之中。 宁奕默默咀嚼着这段记忆。 他并没有排斥这股孤独到极点的负面情绪……相反,他有着极其强大的自信,能够将其消化。 他曾登顶过世上最艰难的山。 执剑者观想世界。 巨人王的这段记忆并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反而是一个重要线索,这里的每种意味都需要“记下来”。 世界一片安静。 有人在孤独的享受着孤独。 过了很久。 宁奕轻声开口,像是在询问自己,又像是在询问这个世界。 “那么,我该怎么走出去?” 他缓缓睁开双眼。 望向对面的那座山,还有坐在山上的那位“王”。 一片漆黑。 真正意义上的漆黑。 先前是黑夜,大地上的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漆色。 而现在则是自己的“瞳孔”被镀上了一层黑暗。 宁奕笑了笑,他伸出双手,在自己面前划过……确认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我明白了……” 谜题解开了。 这个观想世界的世界观,巨人王寝宫的远古秘密,还有与“道宗”驭风雷有关的那条因果长线。 宁奕抬起头来,轻声喃喃道:“算了算,时辰不早了,应该……快到了吧?” 他在心中默默数数。 一…… 二…… “三”刚刚落下,一道霹雳般的轰鸣,便将整座天幕都掀开,整座世界的黑夜被磅礴的雷霆打碎。 宁奕的眼前陡然有了色彩……他保持着仰望山顶的姿态。 穹顶回荡着道宗“驭风雷”铃铛摇响时候的雷鸣,无数的流云席卷,光明重现人间。 而那座枯萎的,死去的巨人王,空荡荡的眼中也有了色彩。 宁奕抬头望着他。 他抬头望着穹顶。 两个人的动作如出一辙……当感受到这个世界内的“孤独”之时,踏入观想世界内的旅行者,就成为了坐在巨人王座上的皇帝,但成为“巨人王”的代价,就是永远也看不见光明。 因为那位坐在山顶上的王,眼眶之中什么也没有。 他的瞳孔被人“取走”了。 “风与雷,道宗镇邪之术的起源,来自于巨人王的双瞳。”宁奕喃喃道:“这也是我一开始所听到的,最炽烈的声音,但到了最后,世界安静了……不是因为所有人都死去了,而是因为巨人王的眼被人取走了。最后的酷刑,是看不见,也听不到,独自坐在王座上,饱尝孤独的折磨。” 巨人王抬起头来,望着穹顶。 穹顶上有着更高,更大的“巨人”。 一位模糊的披着黑袍的身影,如巨大的古神一般,似乎蹲伏了身子。 宁奕双手扩在嘴唇,鼓尽全身力气大声道:“把屋顶掀掉!” 那位“古神”似乎听懂了人语。 紧接着。 后院唯一不受光明照射的地方……那座茅草屋,轰的一声,草屑翻飞,道宗驭风雷的铃铛将茅草屋的屋顶击得溃散。 宁奕跌坐在草屋之内,瞬间从观想世界中退出。 浑身已被冷汗湿透。 茅草屋内,有一面桌案,左右各自呈放着一盏玉碟。 两团漆黑的雾气,悬浮在玉碟之上。 光明落下,漆黑的雾气在烈日灼烧之下发出“嗤嗤”的剧烈声响,最终散尽尘垢……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两颗如琉璃一般无垢的眼球。 一颗缭绕风气。 一颗绽放雷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剑在心里,道理在腰间 两颗眼球,悬浮在茅草屋桌案的玉碟之上。 “巨人王的眼瞳么?”宁奕从观想世界之中脱离,他双手撑着地面,神魂一阵虚弱,进行一场观想需要耗费巨大的念力……而破开“世界观”最后得到的回馈,就是茅草屋里悬浮着的那两样物事。 两颗眼珠,看起来被秘制的阵纹凝练过,不然以那位端坐山岭之上的巨人王身姿,一颗眼珠少说也有一座府邸大小。 宁奕伸手去接。 “纯粹是风和雷元素的凝结物,极其精粹,毫无杂质。”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这样精纯的力量竟然可以被化为己用,成为生物本身的某种器官。 因为茅草屋屋脊被掀开了原因,整座后院此刻都没有藏在黑暗里的地方,丫头轻轻伸手便拽开了那座草屋的木门,掀顶拽门……后院里唯一的“建筑”就被这么粗暴的“拆”了个干净。 “可能这就是巨人一族的天赋了。” 裴灵素看着宁奕掌心悬浮着的那两枚眼瞳,“这座后院里的‘观想世界’,把茅草屋和刨土地连接起来了,我拆解了阵纹,神魂感应到细致入微的‘营帐’,还有无数个蚂蚁大小的‘尸体’,更像是泥塑,如果没有猜错,你应该看到了。” “不……我没有去到那里。”宁奕苦笑着摇了摇头,把自己在观想世界里的所见所得说了一遍,他忽然讶异道:“你怎么猜出来是‘巨人’?” “道宗‘风雷’之术的起源,一直有所争议,西岭的两大绝学,一是驾驭风雷辟邪驱魔,二是施展法相踩踏山脉,将军府上有过禁忌文献,剑藏崛起之后……我记忆里涌现出父亲审视古卷的景象,他认为远古的道宗几位天尊,借鉴了‘巨人王’一脉的天赋,以星辉之力,将其改成人族能够施展的‘神通’。” 裴丫头接过一枚眼瞳,轻笑着捻了捻,在掌心掂量一二之后,狠狠将那枚“雷之眼瞳”掷出,轰隆一声,那枚纯粹的眼瞳瞬间化为万千雷光,撞向后院的某座石壁,在宁奕心惊胆战的“轰鸣”声中炸开无数道白光,璀璨如白昼的灼光消散之后……一切恢复如初,那块石壁连一丝一毫的裂纹也没有浮现,无数道雷光则像是蛛网上粘稠的蛛丝一般粘附在石壁上,又像是有着韧性的触手缓慢回拢,最终一点一点,重新凝作“眼瞳”。 裴灵素有些失望的感叹道:“即便是纯粹的‘雷’,也无法打通两座府邸之间的阵法,那位天清池主看守的太死了……我还以为这两枚‘眼瞳’能在接下来的破府之中有所作用。” 宁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丫头,天清池主可不是傻瓜,且后来人未必就会先破西岭风雷之术……若是这里获得的‘宝物’能够破壁,那他这府邸可不成了笑话。” 丫头嘻嘻笑了笑,“这两枚瞳孔,若是赠予专门修行‘风雷’的人,那么修行进境必会一路高深,只可惜对你我无用。” “周游先生若是还在,那么这‘风与雷之瞳’便是送给他的回礼了……”宁奕抬起手来,将两枚瞳孔收入囊中,他思忖片刻,道:“我与律宗大宗主说过,在府邸内得到的‘宝物’不会私吞,但执剑者和影子不可暴露,若是给出这两枚眼,律宗的多事之人追究出来,便会牵扯出许多麻烦。” 裴丫头收拢笑意,神情严肃道:“浴佛法会内神秀的死因还有秘密,宋净莲幼年时候中的蛊还未查明……影子在小雷音寺的借火绝非偶然。这灵山之中,除了大客卿寥寥几人外,其他人不可信。” 灵山之中有内“鬼”。 这也是宁奕的看法,鸣沙山的叛乱谋划的实在太过“顺利”,单单凭借具行,的确足够策划出这起惊天动地的窃火案,但还有许多不合理之处……大客卿在路上说过,灵山之中心意不齐,逆贼藏身,而且不易查出,在这净土世界内太多生灵,苦修者,想要彻查根本不可能。 “若是府邸之内,尽是执剑者和影子的秘辛,那么出去之后……这些宝物给不得,我就只能给出几把名剑,作为谢礼。”宁奕无奈道:“来了灵山,白吃白住,总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啥时候那么好心了?”丫头撇了撇嘴,“我听外面的弟子说了,律宗大宗主就是茅坑里的狗屎,又臭又硬,脾气烂得狠,在天清池外三番四次的阻挠我们,你还送剑?” 宁奕咳嗽一声,“离开天清池后,金易在灵山两宗面前对我们赔礼道歉了。” “哦豁?”裴丫头相当开心的笑了起来,“还能有这离谱事?” “律宗大宗主,人是不坏的。”宁奕站起身子,在阳光之下环顾着这座后院,抖了抖袖袍上的尘埃,摇头道:“以前我走哪得罪哪,去一趟青山府邸,得罪了三座书院,去一趟东境,得罪好几座圣山,那时候觉得我背后有人,手里有剑,什么都不怕,所以肆意妄为,也伤害了许多人……过了很久我才发现,这并不是所谓的‘锋芒’。真正的‘锋芒’是内敛的,藏在鞘里,不闪则已,一闪便要取人性命,剑修的剑也不是拿在手上,而是放在心上的。” 裴丫头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她轻声问道:“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宁大魔头’。” “不是宁大魔头,是宁先生。”宁奕微笑道:“这世道以拳头讲道理,金易拿他的十八铜人跟我讲道理,他败了,折了颜面,赔礼道歉,这是君子之道,既然律宗以道理相待,我便以道理相还。” 裴灵素笑眯眯道:“所以宁先生真就把‘剑’放在心里了呗?” 宁奕伸手弹了弹自己腰间的细雪剑鞘,发出清脆的啷当声音,“剑在心里,道理在腰间。” 裴丫头笑盈盈再问道:“那宁先生的心里就只有剑咯?” 宁奕眨了眨眼,他上前一步伸手揽住裴灵素的细腰,将她一把揉进怀里,下巴搁在脑袋上,悠长道:“还有一个傻丫头。” …… …… 灵山山门,城墙之外,有马蹄之音。 城墙上的巡守弟子,灵觉警惕,在地藏菩萨入城之后,灵山世界的“看守”便变得严格起来,或许是因为新生佛子的鼓舞,整座古城的“精气神”都迎来了崛起。 律宗的某位持令者,皱起眉头,抬起一只手,示意弩箭悬而不射,阵纹不用急着触发,在浴佛法会之后,鸣沙山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两宗的大宗主都交代了,小雷音寺的消息要第一时间入城……如今算算时辰,也该到了消息入城的时候了。 然而黄沙之中,白马显形。 只有两匹孤零零的骏马,马背上一灰一白两道窈窕身影,皆是裹着泥尘,一路风尘仆仆,看得出来几多沧桑,即便隔着一阵黄沙也能看出马背上二人的疲倦……二人的影像遥隔黄沙,低俯马背,远远看去,都能看出一片狼狈。 持令者皱起眉头,敏锐的捕捉到了远方黄沙地中的血腥味。 这二人负伤而来。 他面无表情,抬起的那只手,指尖已经有了叩下的意思,他可不管什么女子,什么伤患……灵山的威严不可僭越,即便隔着好几里地,也能看出来,对方的衣着不是佛门的苦修者,既然如此,何必来灵山寻求帮助? “侯——” 他喉咙里的声音已经酝酿着准备喝出,忽然瞳孔一缩,硬生生止住了压掌放箭的动作,黄沙地中的一女子,抬起手掌,高高举起一枚令牌,那枚令牌迸发出清亮的白光,如一道月牙,荡开黄沙,露出了一张满是血污却不掩清丽脱俗的面孔,女子艰声嘶喊道:“瑶池西王母庙来者,要见灵山大客卿!” …… …… 清泉坠石。 一大一小。 两人独坐瀑布之间,水流落下。 大客卿的衣衫被水珠打中,发出“啪嗒”的沉闷脆响,但衣衫始终干燥,无数水流汇聚落下,颗粒分明,形成一副莲花落珠的异象。 “我曾教净莲修心,在瀑布之下聆听水声,万物皆有音,于大千世界嘈杂里觅得自己心的声音……方可踏入修行之道。” 宋雀的声音不疾不徐,“很多人觉得此事与修行无关,不可帮助进境,但修行不难,修心才难,于世俗路上奋进,越走越远,回头去看,若是忘了自己的初衷,那么便容易走入一条不归之路……时刻聆听自己心的声音,才能时刻让自己保持清醒。” 坐在瀑布泉下的云雀,青衫被水流打中,整个人一片狼狈,但苍白的面颊却一片坚毅,始终闭着双眼,感受着大客卿口中的“心”的声音。 入城游行之后,他便跟随宋雀先生修行。 修行星辉,修行体魄,修行静心养神,修行聆听之术。 太多学问和道理,作为一个只在边缘沙漠小寺里抄写佛经的小和尚,跳出了这口井,才发现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波澜壮阔……他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云雀的心神逐渐平静下来。 “先生,今天要学些什么?”他轻声开口。 坐在瀑布下,手持轮转佛珠的中年儒士,心神有些恍惚,轻柔开口,“今日……教你‘卦测吉凶’。” 宋雀捏着佛珠,指尖微微一滞。 一滴水珠打入衣衫,发出了一声入衫的闷响。 云雀睁开双眼,眼神不可察觉的闪烁了一下……他敏锐的捕捉到,宋雀先生的肩头之处,有一块衣衫布条被水珠打湿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赠简 卦测吉凶。 大推衍术。 不仅仅是佛门,西岭的道宗,天都的莲花阁,都是擅长此术的行家,古圣贤说过,世事有丝线,万物有因果,只要揪出“事物”的线,将因果串联,那么便可以窥见一角未来。 瀑布的水声有了一刹的间断,坐在瀑布泉下的中年儒士,掌心捏着的佛珠微微停滞一下,宋雀有自知之明,他的“卦算”之术比不上莲花阁的袁淳老先生,但在大隋天下也算是数一数二,卦算推演之术需要极其庞大的心力支撑,成为涅槃境便有了太大的优势。 像“余青水”那样的天才妖孽实在太少,以一介凡躯推演大隋皇城风水气运,布局策杀太宗皇帝,换做宋雀,根本不可能展开推演棋盘,就算找到一角,想要窥探,也要付出太多寿命的代价。 所以西境的清客先生,大隋只有一个,也只会有一个。 这几日,宋雀有意无意,以卦算之术,轻微推演“北境”。 自己的妻子辜伊人,在北境参与涅槃之会,那场北境会议的情报,传递的很慢,到现在还没有抵达自己的手里……而卦算的结果,也一直指向某个糟糕的方向,几次所得,皆是一片阴翳,以至于宋雀的心上也笼罩一层不祥。 刚刚的佛珠轮转停滞,便是无意间推算,得到“阴翳”之后下意识的顿涩动作。 不是第一次了。 今日便有好几次了。 辜伊人出了什么事情? 宋雀按下自己心头的压抑,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凝聚神念,我教你一个口诀,以此驭动心法,先找到一角‘因果’……推演之术的门槛很高,想要修行不仅要看天赋,还要一段年月的打磨。” 云雀安静听着,他已经感到了大客卿的心神不宁。 “宋先生,您是看到了什么么?” 佛子小心翼翼的开口。 宋雀微微一怔,看着这位“敏锐”的少年,笑着摇头,“无碍,你且修行,有人来了……我出去一趟。” 宋雀刚刚起身,就看到穹顶之上,两道剑光。 两道剑光,速度极快,但声音轻微,在灵山境内驭剑掠行的都是“大人物”,其实御剑之事,在灵山并不算触碰规则,这里与大隋皇城不同,毕竟没有那张高高在上的铁律黄纸镇压万物,城墙内的世界太大,步行距离太远,就只能依靠飞剑。 这两道身影,正是宁奕,裴灵素。 “宋先生!” 宁奕双手抬起,揖了一礼,笑道:“多谢前辈的照拂,宁某特意来感谢的。” 裴灵素与宁奕并肩而立,随他一同大大方方的施了一礼,柔声道:“多谢大客卿。” 宋雀笑了,见到宁奕,他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阴翳感莫名的散了许多,“怎么样,天清池可还住的习惯?” 宁奕哈哈笑道,“天清池很好,就是有点费拳头。” “与其说是费拳头,不如说是费铜人,律宗的铜人阵至少半个月没法重启了,那些罗汉被你打得可不轻。”大客卿也笑了,“律宗的金易认死理,说服他不如打服他,这座天下能教训他的年轻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当初喊你来灵山,也存了这个念头。” 至于后半夜的道歉,自己也就是推波助澜。 宁奕翻手取出一枚金光竹简,柔声道:“这里面是一缕‘生之力’,与我的修行意境有关,可用来参悟,也可用来‘治病’,纯粹的生机,十境之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可起死回生。” 宋雀眼神之中有一抹讶异。 这枚竹简其实是相当珍贵的“赠礼”,珍贵之处不在于这点医治之力,对于宋雀这等涅槃境界的大能者而言,生机之力的运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能够救活十境的那些生机,连填补涅槃境筋骨皮肉伤的空缺都不够。 珍贵之处在于这份生机可以“外赠”的特殊性。 与人修行,与己修行。 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自己能救自己,自己能救别人,自己能让别人救别人,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裴旻之强,强在开创了“驭剑指杀”的流派,他坐拥万千飞剑,弹指一挥间,剑藏里的飞剑便可自行掠出,无须他再牵动丝线,便可屠城杀人,这门杀人法便是赋予每把飞剑掠杀时候的“灵智”……于是剑藏可以赠予后人,威力几乎没有下跌,而小无量山的剑阵,刀阵便要差了好几个档次。 宋雀固然可以用生机救人。 但他却万万做不到,像如今命星境界的宁奕一样,轻松把自己的“生机”储存到一枚竹简内,确保能够医治一个十境之下的修行者……这枚竹简到了他的手上,便是在修行路上“雪中送炭”。 涅槃境遇到一个瓶颈,便是一辈子的大事。 极难破境。 “宁小先生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宋雀手指摩挲着竹简,神情淡然中有着掩盖不住的惊喜,心中忍不住对这个年轻男人的褒赞又上升了一分,这蜀山小师叔比起徐藏来要更加圆滑,凌厉剑意藏在鞘中,胸有沟壑,更怀揣着一颗四平八稳的玲珑心。 “前辈在风来关出手,屡次动用法相,一路护送,生机法门动用了好几次……”宁奕摸了摸鼻子,笑道:“在下便猜测,前辈的涅槃意境,与‘生机’有关,于是便凝练了这枚竹简。” 裴丫头笑眯眯道:“与前辈结善缘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啦,有善因,有善果,当初天都皇城,想必前辈就给哥哥说了不少好话,昔日能做的太少,如今只能稍稍回报。” 宋雀看着这个同样心思剔透的丫头,心生欢喜,朗声笑道:“好,好一个回报,这份礼物我很喜欢,就收下了。” 宋雀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开口找宁奕要“生机”法门。 这位蜀山小师叔的功法极其特殊……宁奕从妖族破天海楼而归,乃是沉渊君誓死要保的天才,身上必定带着大造化大机遇,他宋雀若是开口问了,传到大隋其他涅槃的耳中,难免会落下一个觊觎后辈的名声。 事实上,他的确陷入了修行瓶颈。 云雀觉醒地藏魂魄,对宋雀而言也是一桩好事,佛门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出现过两尊菩萨争辉的景象了,教导地藏一步一步复苏,或许能够帮助自己破开当前的瓶颈……但前路太多不确定性,宁奕的这枚竹简,送的恰到好处,又是时机。 收下了竹简,宋雀轻声道:“日后出了东土,也可报我宋雀的名字……宁奕,命星境虽然已足够行走天下,但背后多座山总是好的。” 大客卿淡淡笑道:“至少我宋雀,现在还能当一当你背后的山。” 宁奕很久之前就知道“山”的意思了。 够高,够大,拳头够硬。 宋雀确实是一座靠山。 宁奕神情认真,双手抱拳,“晚辈心中记下了。” “以后少些礼数,无须拘谨。你破开涅槃是迟早的事。”宋雀望向宁奕,淡然道:“成就涅槃之后,你我便是平辈论交,到时候我老了,背后也得有座山。” 宁奕苦笑一声,“大客卿……” 宋雀忽然开口,转移了话题,故作漫不经心道:“听说天都有一只使团来了,那天都的情报司大司首,是你的朋友?” 宁奕挑了挑眉。 “客卿殿收到了云洵的礼物,说是你的朋友,我手底下的人就没拒绝。”宋雀面无表情道:“天都来的贵客啊,别的本事没有,蝇营狗苟的烂东西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宁奕忍不住笑了,这云洵,还派人给大客卿送礼了?这算是哪门子的星君……毫无半点修行人的风骨。 只不过转眼他也就理解了。 在天都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摸爬滚打,十几年来,有什么仙风道骨,也在皇权的打压之下磨灭了。 云洵看似潇洒的来到灵山,但实际上接了太子旨令,便身陷囹圄孤境,也顾不得面子,只能把自己能做到的,都做一遍。 “云洵不是我的朋友。”宁奕摇了摇头,“我与他是纯粹的利益关系。” “这场谈判,你想让他成,还是不成?” 宋雀轻描淡写的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宁奕怔住了。 “灵山跟天都之间的谈判……难道不是已经注定的结局了?”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灵山对天都妥协,识时务者为俊杰,没人会站在东境这一边,但你也太小瞧两大宗的‘底气’了。”宋雀微笑道:“两尊涅槃,还有一位地藏转世,今非昔比,哪怕是红拂河里的那些老家伙,也要客客气气的对待如今的灵山。这场谈判,又不是最终谈判,若是我没记错,云洵是前朝罪党,太子派他来灵山乃是诛心之计,进退都可杀人,若是此行无功而返,那么回去便要人头落地。” 回去便要人头落地? 哪里还能回得去? 宁奕笑了笑,轻声而又认真的开口道:“我想让他活着……云洵活着,对我有好处。我需要在天都有一张情报网。” 宋雀深深望向宁奕,道:“好,我答应你。”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成为棋手(一) “大客卿,外面有人想要见您。” 山水瀑布间,响起了柔和的声音。看守在客卿山下的苦修者,摇动铃铛,通过阵纹,传递出了一副画面……两位女子衣衫不整,发丝散乱,勉强趴伏在马背之上,看起来极其狼狈。 宋雀眼神凝重起来,他虽然很少出行,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隐居长白山,但也去过几次瑶池。 这是自己妻子收的弟子。 也是瑶池未来小庙主的人选,一般下山历练,都是背负上好宝器,修行境界更是睥睨同龄,在这方天地,有瑶池西王母庙的背景在,根本也不会有人胆敢招惹。 负伤了…… 这就是自己心神不宁的原因么? …… …… “从西王母庙出发,一路东行,我和余容奉师尊之命,前来灵山送‘圣令’。” “本以为一路太平……” “但万万没有想到……” 树荫下,一位面容柔和的少女,沐浴着“除盖障菩萨”的圣辉,痛苦的回忆着路上的经历,“竟然有人截杀!对方的修为很高,精通‘神念’之术,而且并不畏惧‘瑶池’的势力……我和余容师姐拼死冲杀,逃出一命。” “精通神念之术?” 客卿山的大树下,宁奕轻声问道:“你们是遇到了阵法伏击?” “是的……途行二十余里,遭遇了阵法。”沈语揉着自己的脑袋,艰难开口,“神海太混乱了,许多场景记不太清……” 她的面色一片苍白,衣衫齐肩之处有一道深深的刀痕,本来可将整个人砍成两半的刀伤,此刻只留下了一道浅淡伤疤,原因是素衣之下还披着一件宝甲,也正是因为此甲,挡住了致命一刀,她带着师姐才有机会杀出阵法,来到灵山。 “大客卿,这是瑶池的‘圣令’,师尊嘱托,一定要交付到你的手上。”沈语取出了那枚令牌,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师姐为了护我,受了重伤……大客卿,您一定要救救她!” 余容昏迷不醒,已经被送到了客卿山的药殿医治。 “不是大碍,一周便可康复。” 沈语听了这句话,松了一口气,神情释然许多,但眼神还是有些颓唐,惘然,刚刚从截杀之中逃脱,这位瑶池的天之娇女,显然还不太能接受“被人设计”的事实。 宋雀接过令牌。 卦测吉凶,需要本命之物,这几日他一直想推演瑶池吉凶,但缺少一物,这枚圣令便是最好的媒介……辜伊人赠令予自己,想必是在北境会议上受了伤。 “你师尊身体如何?”宋雀手指捻住令牌,默默卦测,同时不动声色开口。 沈语恍惚了一下,望向宁奕和裴灵素这两张“陌生面孔”,欲言又止。 “自己人。”宋雀轻声开口。 宁奕也笑着揖了一礼,“在下蜀山宁奕。” 未曾想,沈语听到宁奕两个字之后,面容登时狰狞起来,这个少女猛地攥着腰间的剑鞘,唰的一声出剑,一道锵然剑光便奔着宁奕袭来。 “贼子!” 宁奕皱起眉头,伸出一只手掌,在对方出鞘刹那便瞬间出手,按住剑柄,这缕剑光来得快去得更快,下一刹那便被重新砸回剑鞘内,连带着少女轻柔的身躯一同撞回大树,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宁奕语气沉重,不解问道:“我与西王母庙何时结了怨?” 沈语盯着眼前男人的双眼,一字一句恨声道:“若不是因你,辜圣主又怎会在北境被沉渊君打伤?!” 宁奕沉默下来。 他忽然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群雄尽至北境会议,沉渊师兄和诸方圣山,在局势逼迫之下,不得不发生碰撞,必定有人受伤。 师兄打伤了辜圣主? 师兄在与白帝厮杀之后……修为已经跌至谷底,在养伤期间,若是再与涅槃对敌,便要燃烧寿元,动用禁忌秘术。 “辜圣主伤了……”宁奕叹了口气,望向沈语,“伤势如何?” 沈语冷笑一声,“谁需要你假仁假义的关心?” 她按着剑柄,沉声道:“大客卿……圣令带到,我便算是不负师尊使命,只盼大客卿为我和师姐做主,找出设下阵法的伏击凶手。” 宁奕松开按住沈语剑柄的手,缓缓起身拉远距离,少女站起身子,满脸的倔强和愤怒,像是一头小鹿,恶狠狠瞪了宁奕一眼,径直离开。 宋雀捏着圣令,看着沈语离开的背影,平静开口道:“沈语,我知你心中怨怼,怒气难消。但万事慎虑,若有朝一日成为瑶池小庙主,不可意气用事,横生事端,错冤好人。” 少女的背影一怔。 宋雀弹出一枚青灿竹简,掠向少女衣袖,悬停在后者面前。 大客卿淡然道:“这枚竹简,内蕴生机,可治十境之下一切外伤,拿去疗伤吧。” 宁奕眼神讶异。 沈语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接下。 “西王母庙内,有两个年轻人,天赋和心性均为上乘。”宋雀望向宁奕,柔和道:“吾妻对我说过,这两人名为沈语,余容,前者性情激烈,心性不够,后者事事深思,太过求稳,两人相辅反倒极佳,只可惜西王母庙只能选一位小庙主……沈语不曾踏足过东境长城内的大隋,也不了解你的为人。” 宁奕摇了摇头,认真道:“大客卿,我能理解的……辜圣主的伤,北境会议的比斗,某种意义上也确实因我而起。” 宋雀平静道:“一码事归一码事,这笔账以后灵山会慢慢去跟天都李白蛟算。伊人是受害者,沉渊又何尝不是?” 宁奕诚恳道:“过两日,我会再送一枚竹简到客卿山。” 宋雀笑着伸出一只手,按了按宁奕肩头,“赠简的事情不必急,凝聚竹简需要耗费大量心力吧?以你如今的境界,也不是轻松便可捏造一枚饱含生机的竹简……正好我要去一趟‘西王母庙’,你好好休息,把缺损的‘生机’重修回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宁奕无奈道:“那枚竹简,大客卿轻轻松松就转手送别人了?” 宋雀笑着传音了一句话。 宁奕听完之后神情凝重起来。 “不多说了,这几日卦测生异,瑶池恐有事变。”宋雀望向瀑布那边,云雀还沉浸在自己传授的静心法门之中,他嘱咐道:“你平日无事,随时可来客卿山,指导佛子修行,天都使团的谈判本来由我负责指导佛子,云雀对于交接事宜也不清楚……既然我临时有事,那么便由你和净莲负责好了。” 宁奕双眼瞪大。 什么? 自己负责“指点”云雀? 佛子即位,使团求见,本来是佛子与云洵之间的“谈判”,因为云雀不谙世事的缘故,宋雀大人从旁指点,这也是一开始自己来客卿山求见的原因……宋雀的态度,就决定了这场谈判的结局。 而现在,则是轮到了自己和宋净莲。 裴丫头的神情有些精彩,她望向宁奕,眼中写满了对宁某人的鄙夷……关于宋净莲和宁奕在小莲花山的对话,她一字不落的听全了,这俩人在政治立场上的态度是出奇的一致。 这场谈判的结局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只不过宁奕和宋净莲,对于天都和太子,从来就没怀揣好意。 “如果能够亲自干预到这场谈判的话……我可以获得更多的东西。”宁奕的神情变幻再三,他本来不想以私人名义干涉天都使团的谈判,原因就是律宗金易的排外,以及这场巨大博弈中的定位,如果自己真的有机会坐上棋盘的对座,那么情况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 …… 春来燕回。 檐上雀鸣。 天都城久未放晴的天空,经历了连续好几日大雨的洗刷,变得明澈如镜,云丝稀疏。 李白蛟独坐在自在湖的红亭里,看着红鲤摇曳,他的坐姿谨慎而又端庄,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君王”,仍然像是几十年来天都城内束手束脚的臣子,肩头收窄,尚未挺胸。 有些人生来是霸王之相,举手投足,挥斥方遒。 李白蛟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很可惜他不是。 他年幼无知的时候曾经学过,学父亲一样练拳修行,在院子里凿地龙,走拳桩,打铜人,练通背,挥汗如雨,咬牙坚持。 然而在天都皇城内拜了袁淳先生为师之后,他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 他越是模仿父亲,越是知道自己跟父亲的“差距”。 那些东西,自己生下来没有,就是没有。 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更何况,这世上有些东西,当你需要依靠“坚持”才能维系的时候,就应该及时回头。 所以他回头了,放弃了做一个父皇那样的“霸王”。 他仍然在修行,但绝不会像儿时那样走桩苦练,莲花阁从西海蓬莱买了许多丹药,延年益寿,增进修为……他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是活下去。 在天都皇城内活下去。 李白蛟前半段的人生,都是阴天,他要活下去,才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晴天。 现在是了。 在自在湖里看着波光粼粼,这片湖面倒映出的整座天下都是他的。 “太子殿下。” 亭外响起海公公的声音。 “有一封神念传讯……从东土那里传来的。” “是给您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成为棋手(二) “昆海楼……独立于情报司外的情报机构?殿下在开什么玩笑?” 当那座原本用来储存古籍的书库被搬空,挂上了“昆海楼”牌匾,天都的官员们才接到了这个通知,昆海楼的机构已经成型,大部分“下属官员”都是由情报司的持令者组成,这些持令者毫无疑问都是太子新栽培的势力,而那位新任昆海楼的楼主,据说是太子殿下在莲花阁那边的嫡系师妹。 袁淳老先生虽逝,但威望犹存。 张君令的大名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天都皇城,雨夜送棋人的影像也通过通天珠,传遍了三司六部,每一位大人物的手上,这位“目盲女子”的修为境界和自身情报一概都是谜,情报司大司首离都之后,带走了最精锐的核心死忠,本就被架空的天都情报司……直接成为了一个空架子,日常会与情报司争风捕影的执法司,在这个时候才凸显出“情报”的无力,关于张君令的“情报”一夜之间多出了几十个版本,在有心人放出假消息的影响之下,没一个是确凿可信的。 送棋人给天都送了一场棋。 等到三司的大人物反应过来,才隐约咀嚼出太子密令里“送棋人”的意味……天都宁静的太久,棋盘未死,气氛却如一潭死水,张君令入都是为太子送了一颗新鲜棋子。 而昆海楼的“成立”……则意味着,太子要对三司动刀了。 昆海楼左使,顾谦。 被人认为是第四司判官的年轻男人,此刻正站在这座六角阁楼的顶楼,一览众生小,心情颇多感慨,黑布麻袍被风吹得抛起又落下。 “天都有众生相。” 顾谦的背后,响起了一道阴柔的声音。 他缓缓转头,看见了公孙越那张披着黑纱犹显狰狞的面孔,红袍男人的声音却阴柔如春水,并没有丝毫“狰狞”意味,听起来却像是一曲催眠之音,入人心湖。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和公孙见面。 太子召他入宫了好机会,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让他在一旁看着太子下棋,记录一些棋局,走向,时而赐下一壶好茶,与顾谦同饮……关于太子突如其来的“圣眷”,顾谦除了受宠若惊,还有一些担忧的情绪,众所周知,公孙越是第四司的执掌者,每日奔波忙碌,为太子鞍前马后,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是自己。 而如今太子动辄召见自己入宫,以圣令把自己调至昆海楼,同时安排公孙越外出天都,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再如当初那般“接近”。 “这世上有些关系,是不需要距离的。” 红袍黑纱之下,仿佛有着一双能够看穿人心的眼睛。 公孙越在昆海楼顶层拎了一把竹椅,随意坐下,他发出了一声惬意的长叹,在外人面前,他是虚无缥缈第四司的大司首,是活剥人皮能止小二夜啼的活阎王,而在顾谦面前,他始终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修为境界普通,为人处世温和的正常人。 他也会觉得累……他又不是铜筋铁骨,为太子没日没夜的卖命奔波,也该有时间休息。 “找了个空档休息,四个时辰之后,我要出一趟远门,去西岭。”公孙越挑了挑眉,端起桌案上的冷茶,“你的?” 顾谦皱眉,“隔夜的,冷了。” “无妨。口渴。”公孙摆了摆手,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茶盏是你的便可。” 顾谦沉默拎过竹椅,与公孙越对坐,两个人在昆海楼的顶层,大风吹过竹栏,掠过衣衫,划过年轻男人的面颊,掀动两缕飘动的发丝。 顾谦的眼神一片清亮,这些日子他休息的很好。 而公孙看起来则像是一个负重累累的木偶,眼中没什么神情,但布满血丝。 顾谦知道,公孙是这世上一等一谨慎的人,身处此位,必须谨慎,在外不饮一口茶,不食一粒米,天都皇城有太多人想要公孙死……所以他也不信。 唯独自己是例外。 公孙越把自己的冷茶一饮而尽,是想告诉自己,他并没有因为太子的召见,而心生间隙。 就像是他一开场说的那些话。 这世上有些关系,是不需要距离的。 只需要足够的信任。 “我在天都行走多年,看过了太多人,太多画面,太多场景,但大多都是临死之前,所以入眼场面往往血腥残暴……”公孙用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瘫坐在竹椅上,像是一个耄耋老人,微阖双眼,拿着打盹般的语气开口道:“大部分时候,都会把你支开,那种画面看多了不好。众生有喜怒哀乐,也有生死别离,我所见的都是‘死’之一字,见得多了便心中堆积死气。你不一样,顾谦,你可以很好的活着……像今日这样,在一个好天气,俯瞰这天都的芸芸众生,你能够明白‘活着’的意义,能够感受‘活着’的美好。” 顾谦盯着公孙越,道:“为什么忽然与我说这些?” 公孙笑了笑,心想这小子怎么忽然变得如此愚钝。 他没有回答,而是道:“昆海楼左使,一个有实权的官职,很好……近几日入宫,太子请你喝了茶,聊了天,邀请你陪他下棋,还赠了你几套新袍,显然是要重用你了,心情如何?” 顾谦搁在膝盖上的双拳不自觉松开又捏紧。 公孙开口说的那一句话里……信息量很大。 太子召他入宫的圣令,没有隐瞒任何人,入宫之后饮茶聊天也能正常猜到,但公孙连太子赠袍的事情都知道…… 顾谦声音疑惑道:“你在宫里有眼线?” 公孙失望的开口,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不会真的觉得,当上昆海楼左使,是一件好事吧?” 顾谦沉默下来。 “云洵远去东土,代表天都和灵山谈判,走到这一步,太子已经榨干了这位前任情报司大司首的‘价值’,因为需要架空情报司,所以才出现了所谓的‘昆海楼’……”公孙的声音变得冷酷,而且森严,“你昨天才收到的人员名单账簿,昆海楼在短短一周就填补了数百人,这是春风阁早就埋下的暗探,这是用来取代情报司的……张君令南下所以有了这座楼,有朝一日这女人走了,这座楼也就塌了,从头到尾这就只是一个虚无的‘机构’,是太子用来呈放野心的器皿。” “所以呢?”顾谦声音也变得冷了起来。 “所以?” 公孙越忽然笑了,嘲讽道:“如果说监察司是虚无缥缈的存在,是太子不敢触怒旧律的实验品,那么昆海楼就是尝试燃烧烈潮的第一步……太子如果想掀翻三司,就会拿昆海楼做试探,你当了这个昆海楼左使,头顶的女人不懂朝政,显然是个挂名头的‘甩手掌柜’,若是出了事,你得第一个死。还需要我说的更明显吗,太子是拿你当个试验品而已。” 顾谦语气漠然道:“入宫接职的那一日,我就知道了……你无须跟我说这些,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昆海楼左使赐到了我的头上,我又如何抗旨?” 公孙也沉默了。 “你不可沾染‘昆海楼’的因果。”红袍男人声音疲倦,道:“没有好结果。” 顾谦也嘲讽的笑了,“那你离开第四司啊。” 公孙睁开双眼,平静直视着对面那个年轻男人的双眸,却发现顾谦与自己以往遇到过的每一个人都不同,他们会害怕自己,而顾谦不会……因为太熟悉,所以肆无忌惮。 公孙越摇了摇头,语气强硬。“我不可能离开第四司。” “所以第四司是确实存在的。”顾谦平静的开口,“而你一直对我隐瞒着‘监察司’的秘密,你不想让我插手,你一直在干预着我的选择……以你来看,我就不配有独立选择权的活着,你是人人畏惧的阎罗王,我就只能是那个拿着书簿站在你身旁的判官。” 公孙越皱眉不解道:“在我身边不好么?这天都有人胆敢看轻你,欺辱你?” 顾谦一下子缄默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脑海里闪过了自己与公孙一同查案时候的画面,自己因为“沈灵”“徐瑾”之死,身处情报司的档案被烧,不得不潜伏在执法司内,遇上了公孙,逐渐取得了这个男人的信任……这些年来,双方看似成为了极其密切的好友,但终究还是有秘密不曾坦白。 顾谦必须要查清挚友之死的真相。 而监察司手持天下无数密卷……那里有着自己一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长久之后。 顾谦开口。 “离开昆海楼可以,但我要加入第四司。” 他怂了怂肩,从公孙的神情上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答案,道:“你觉得不能接受,事实上我也不能接受……你看似的‘为我好’,实际上只是一个自私利己的借口。” 公孙沉默了很久。 他疲倦开口,“我不是不能接受。” “而是,加入昆海楼,与第四司,本质上并无区别。”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东游记 “加入昆海楼,与第四司,本质上并无区别。” 公孙的声音有些沙哑,“太子在刻意拉远你我的距离……我非常不愿意看到你我出现争吵的画面,若是你执掌昆海楼,未来你我之间必定爆发出不可调解的‘矛盾’。” 顾谦凝视着公孙越。 “太子需要制衡我的筹码,而你就是那枚‘棋子’。”公孙越看着年轻男人,竭力缓声道:“今日与我一同离开天都,昆海楼的事情不必再管了,我会替你向太子辞职。” 顾谦深深吐出一口气,道:“我若……说不呢?” 公孙叹了口气。 “昆海楼和第四司都是牺牲品。”他站起身子,从袖袍里取出一枚毛巾,擦拭着面颊,很是乏力,站在这座阁楼的顶端,把目光远投,轻声喃喃道:“我做了很多努力,才把你从‘第四司’撇开,不希望你跳进昆海楼的泥潭。我希望你‘活着’,天都很快会燃起一场烈潮,腐朽的会被烧掉,当烈潮结束的时候,活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看到新世界的降临。” 公孙深深望向那个还不够成熟年轻人。 “我尊重你做的决定……” 转身离开。 “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帮你活下去。” 他在心底默默开口。 下了昆海楼,阁楼间的探子对这袭大红袍讳莫如深的避开,公孙只走了几步路,就看到了那辆等待已久的大红马车。 他掀开车帘,一个人孤独的坐了下去。 他知道这辆马车很久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客人了,之前陪伴自己好几年岁月的家伙,在今日的这个时刻,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分道扬镳”,至少在天都的庙堂,世人的眼中,自己会和顾谦越走越远。 但公孙自己心里清楚……有些关系,是不需要距离的。 只需要足够的信任。 他相信顾谦能够理解自己。 颠簸的马蹄声中,他掀开车帘,在昆海楼脚下,由慢即快的匆匆而过,却根本看不到那座阁楼的顶端,视线再如何努力上移,都只能看到翻修之后历久弥新的城墙,扑面而来的是雨后崭新的泥土气息。 与顾谦“分道扬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若有一天阎王要被处刑,那么判官即便能够证明无罪,又如何确保不被误杀? 现在,顾谦成为了天都的新贵。 是件好事。 自己应该替他高兴的。 合上车帘。 抚摸着黑纱下狰狞疤痕的男人,困乏着闭上双眼,自语开口。 “那就……这样吧……” …… …… “他是你的朋友?老师?爱人?” 张君令坐在那张竹椅上,打了个哈欠,丝毫不注意形象,发丝披散着没有被发绳竖起,那张蒙住大半面颊的白布两侧被发丝淹没,显得整个人稍有些邋遢。 那袭青衣的束腰带也系,刚刚从昆海楼睡醒,这位明面上的昆海楼主的确是一个实打实的甩手掌柜,来到天都之后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把自己锁在阁楼里,偶尔会来楼顶“看”日出,“看”日落……所有人都觉得送棋人是个目盲女子,但以张君令自己的话来说,她又不瞎。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眼睛看不见的。 这就是她蒙着白布的原因……正是因为双目未曾失明,才要用这种方法用“心”去看清这世界的真实面目。 此刻,这位女子昆海楼主问出了一个让顾谦哭笑不得的问题。 朋友?老师? “爱人是什么鬼?”顾谦没好气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张君令笑了笑,她与寻常女子不同,自幼在昆海洞天闭关修行,从来不知“粉黛”为何物,于是行走天下也是顶着一张素颜,素面朝天,白布遮住鼻梁上的大部分面容,也能看出来这张脸蛋肤质极佳,若是揭开白布,定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 “我前些日子查了‘大名鼎鼎’的判官。”这位袁老先生的闭关女弟子微笑道:“太子师兄对我说,昆海楼司职情报,要想查什么天都八卦,庙堂秘闻,都可在此楼里翻阅查询。” 顾谦挑眉道:“你查我的案底?” “执法司难得一遇的青年才俊,珞珈山破将军府疑案,此后大小案卷,三年累积破了近百宗。”张君令笑着开口,“虽然我不曾入世,没什么概念,但翻阅其他案卷与三司另外的年轻人对比,你的确担得起‘判官’名头,笔下定的生死比同龄人多了十余倍。” 顾谦微笑道:“您是想用‘滥杀无辜’这个词来形容我?” “不……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张君令皱起眉头,道:“你所杀之人,所定之罪,每一宗都极其详尽的记录下来,我从头到尾的仔细看了一遍,案卷上的细节极其详尽,比三司其他案卷都要仔细百倍。” 顾谦心神咯噔一声。 他与公孙越这几年来捕风捉影的杀了不少人……把他们的案底做坏,做差,有些事情无异于空中楼阁,凭空捏造,这些案卷根本不可能做实。 “天都对你的骂声似乎很重。”张君令耸了耸肩,淡然道:“或许是因为你跟那个叫‘公孙越’的男人走得太近的缘故,我查了他的案卷,以后民怨难填,他迟早要以死谢罪……天都的民众看不到你们俩的案卷,你大可放心,他若死了,你不会受其牵连,只要公布案卷,便可证明你的清白。” 顾谦的嘴唇有些干枯。 张君令的话……让他明白了这两宗案卷背后的操作。 公孙把这些污点案卷都揽到了自己一个人的头上。 公孙越明面上是执法司的少司首,有着足够的权限出入天都各地,手里又掌握着第四司的权力,在皇权的允许下僭越了三司的旧律,而这些杀人的污点,就是未来招来祸水的最大祸患……于是他把这些祸水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若是事发,便可保住与他一同蹚浑水的那个人。 顾谦的神情有些阴沉。 不让自己入第四司……是真的想保自己的命。 不知为何,他此刻的心情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更加的“愤怒”,一股无名的火焰,因为张君令的话,在胸膛里点燃。 顾谦不喜欢这种被人默默袒护的好。 很久之前,沈灵和徐瑾就是这样。 然后他们死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被保护”,不仅仅不会让他觉得欣喜,反而会让他觉得愧疚。 张君令挑了挑眉,淡淡“看着”顾谦,她隔着一层白布,看不见顾谦的神情,但是却将这个男人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她感受到了一些复杂的,包括内疚,忏悔,痛苦,悲伤,这些情绪似乎针对着某个逝去的人。 她之所以相信那份案卷,是因为她能够在白布之下,看清一个人的“为人”。 顾谦不是虚伪的人。 相反,也正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真实,才让她逐渐相信,判官是一个好人。 “姓顾的,有一件事。” 她漫不经心开口,说话却有些犹豫。 “我要出一趟远门,缺个人陪。” 顾谦还在失神之中,下意识“啊”了一声,在一个呼吸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青衣女子的神情似乎有些无奈,“你案卷里写过,这三年跑遍了大隋四境,对这座天下一定很熟吧?” 顾谦眨了眨眼。 张君令叹了口气,“陪我出去一趟?” 这句话有些试探的意味。 委实是不好开口,张君令甚至不好意思说出来,她离开昆海洞天,跌跌撞撞,不知道走了多少弯路,才找到“天都”,按照师尊的嘱咐,在心如明镜之前,白布不可揭,她本身就对这座天下不熟,是个路痴,一开始刚刚离开洞天之时,还真的与“目盲女子”没有区别,路上还接受了好几个好心人的施舍,当然遇到更多的是不怀好意的歹人劫色。 要是带上顾谦,应该会方便很多吧? 披着昆海楼左使黑袍的俊哥忽然有些扭捏,顾谦从来没跟女子相处过,在他短暂的情报司探案生涯之中,每天都跟一身臭汗的徐瑾厮混在一起,风餐露宿的事情倒是没少过,但若要跟一个妙龄女子……他下意识的犹豫,在张君令看来,就是一种“拒绝”。 本来就不喜麻烦他人的青衣女子叹了口气,起身道:“罢了,我一人亦无不可。” 顾谦连忙起身,话音还没出口,就目瞪口呆看着一道青衣身影,单手按着昆海楼栏杆飞掠而出,从十多层古楼楼阁跳了下去,毫发无伤的轻飘飘坠地,双手抖袖负后,头也没抬的走开。 这就要出远门? 顾谦哭笑不得,自己还没来得及答应,他凑到栏杆附近,伸手按了按,止住了自己纵身跃下去的冲动,老老实实踩着台阶奔下古楼。 他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就在昆海楼地界的一处死胡同,看到了某个一脸惘然的青衣女子。 张君令满面尴尬,转身准备离开死胡同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神情讶异的“男人”。 她伸手握拳在唇前,声音咳嗽着断断续续:“顾先生……马厩……在哪……” 顾谦无奈道:“要出远门的张大人,在自家门口迷路了?” 张君令恨不得一拳头锤死这年轻男人。 半晌后。 牵了两匹马的顾谦,翻身上马,把另外一匹马的缰绳递到了张君令的手上,问道:“要去哪?” 张君令神情自若,松开了自己手上的缰绳,翻身坐在了顾谦的背后。 顾谦的面色登时变了……他瞳孔收缩,呼吸声音都变得不再轻松,却听到了张君令淡然的语气,“不会骑马,肯定撞树。” 她顿了顿,道:“去东土,灵山。” 顾谦万万没有想到。 这位在自家门口都会迷路的女子,要出的远门,真的很远。 “你先骑马带我去看看中州。” 她伸手指了一个方向,“累了换我驭剑来载你。” 顾谦挠了挠脑袋,“张大人,那是西边。”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君临天下 “与灵山的谈判……由宁奕来负责?” 自在湖波光倒映出一张笑意浅淡的侧脸,太子依靠在石柱之上,手里揉捏着一枚青光竹简,从灵山远道而来的神念讯息,传到了他的手上,而这竹简里的内容倒是简单。 情报司的云洵,将途径灵山的所见所闻,都尽数告之,看似一片忠心耿耿,但竹简的最后不经意提到了灵山的“变动”,佛子归位,地藏王菩萨觉醒,大客卿宋雀出门,天都使团将与年轻佛子完成一场关于皇权和佛门利益之间的谈判……而指导那位年轻佛子的“老师”不是他人。 正是宁奕。 “这是云洵传给我的……” 李白蛟一个人喃喃自语,笑着摇头,否认了自己的前一个想法,“不,这不是他的意思……应该是宁奕的意思,他们二人已经在灵山会面了。云洵想完成这场谈判,就要拼命寻找助力,能够依靠的就只有那么几个,这封神念之信无非是想告诉我,他已为谈判之事竭尽全力,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果,如今宁奕代表灵山参与谈判,那么天都使团的要求,必然都可以满足。” 关于天都未来和东境的战争。 其实李白蛟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 他的确极为看重皇权之争的结果。 但大小决策,都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其中满是深思熟虑,但多为怀柔之策。 要拿下东境,要教长鲸授首,何须耗费一兵一卒? 这枚竹简的神念信息,在阅览结束之后,幻化出一个模糊的黑袍年轻形象。 太子松开手掌,任由竹简悬浮在空中,饶有兴趣注视着这个由神念拼凑的年轻男人。 “太子殿下。许久不见。” 这是一段模糊的影像。 通过灵山和天都之间搭构的神魂阵法,可以做到传递一小截一小截的神念讯息,只不过保存时间不长……而且不具备实时对话的功效。 李白蛟还是笑着开口,“宁奕,果然是你啊。” 那段模糊的影像,背后能够听到湍急的水流瀑布之音,他笑着揖了一礼,“我以遣人送了一座‘神海阵’,七日便可抵达天都,灵山谈判之日,期望能够看到你在谈判桌上的身影。” 神海阵。 极其罕见而且珍稀的“传讯阵法”,与小子母阵的原理相差不大,两座拓印相应阵纹的神海阵,可以彼此感应,以阵纹之道,来实现“心有灵犀”,只不过需要消耗大量的星辉,灵石,所以不具备便携性,皇族子弟一般也只会在红山狩猎的时候用到。 “神海阵……有点意思。”太子懒洋洋起身,袖手看着那枚悬浮在空中的竹简,宁奕的影像逐渐模糊,蕴藏在竹简内的力量也开始消散。 这是想让自己也参与到“灵山”的谈判中来吗? “一周之后么?” 竹简啷当落地,太子背负双手,离开自在湖,喃喃自语道:“正好闲来无事……” …… …… “欸宁奕你说啊……” 小莲花山瀑布水流敲打石块。 宁奕坐在瀑布背面,闭眼静修。 他的身旁,同样是瀑布水帘背面,缓缓“凸显”着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宋净莲盘膝悬坐,静心沉气,两个人保持在同一高度,只不过他先离开了静修状态。 于是水帘被一角斗笠撑开。 宋伊人手指敲打膝盖,转头望向身旁的黑袍年轻男人,纳闷道:“我老爹就这么走了,跟天都谈判的大事甩给咱们俩,不怕那两位大宗主在背后嚼舌根?” 西王母庙来人的事情,尚未公布,此事不可外传。 大客卿临走之前特意嘱咐宁奕,不要让净莲知道,宋伊人只当这次出行是客卿山的临时任务,需要他老爹出门走一趟……何况,宋雀身为涅槃,整座大隋天下何处去不得?根本也不需要他的担心。 “禅宗和律宗,因为之前相争多年的缘故,不得安宁,此次谈判……由佛子出席,全权负责,最是稳妥。”宁奕把宋雀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云雀年龄太小,即位佛子,需要有人指点……这就是我们俩出席的原因,名正言顺,木恒和金易都没话说。” 宋伊人斗笠下的那张俊脸噗嗤一声笑了,南下南疆的缘故,在长白山经历三年风霜禁闭,他的面颊上多了一道不浅不深的刀疤,若不是这刀疤,整张面孔会显得太阴气,带上斗笠也只像是一个花拳绣腿的俊哥儿,如今整个人多了三分阴翳,只不过洒然露笑的时候还是能感受到清澈干净的气场。 在这尘世间杀过人,但不是污浊之人。 木恒和金易都坚信,这位新生的地藏王菩萨,会成为佛门崛起的最大助力。 这两位大宗主,巴不得把自己手头的所有资源,都一股脑送给云雀……至于这次谈判,就算是云雀最终决意要与天都保持距离,他们也未必认为是一个糟糕结局,尤其是律宗那位原先冥顽不顾的大宗主,态度改换之快速坚决,令人匪夷所思一,这几天在律宗颁布的新律,俨然一副地藏菩萨的死忠信徒模样。 当捻火之光出现—— 顺应虚云谶言的……所有苦行者,都将成为其追随者。 至于宁奕和宋净莲的位置。 木恒和金易反对也没有用,这是云雀自己做出的选择,佛子初来乍到在灵山修行,能够放下心信任的,其实就只有宁奕一个人。 想到这里,宋净莲忍不住露出一抹坏笑。 “天都的态度很强硬,如果是正儿八经的谈判……灵山能够得到的好处很少。”他看着宁奕,感叹道:“你给太子发神海阵的这招的确妙啊,来到棋桌之上,当太子亲身参与到与灵山的谈判之中,那么我们便可以直接与‘正主’对话。” 宁奕坐在瀑布水帘下,肩头黑袍在冲刷之中始终干燥。 这门静心凝神的心法,他修行的极快。 后天道胎的领悟力,世间一流,寻常人需要盘坐半个月,好几个月,甚至数年才能掌握的“窍门”,宁奕只不过花费了数个时辰便领悟到了要领,当然这也与自身的境界有关。 就像是登山行路,路有千万条,但是登至越高,往山下看,自己未曾走过的路,也能够看得清楚。 这门静心法门,是初学者用来打造根基的基础法,宋净莲从小到大的修行习惯,所以回到小莲花山就蹲在瀑布里待着,而宁奕如今已是命星,从楼顶俯瞰,自然是伸手便可摘揽楼下风光。 “太子视天下为棋盘,把自己当做唯一的棋手。”宁奕深深吐出一口气,眼神清澈,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北境会议借诸方势力之手,伤我师兄,还借将军府折损瑶池,定天都,压北境,接下来就是要让李白鲸把东境拱手让人,这局棋从长远看来,的确天衣无缝,但他想的太美,想让天下人都为他做嫁衣,把十圣山两大宗都当成棋子。” 此次的灵山谈判,就是太子野心的体现。 指令云洵出使,勒令这位情报司大司首,完成谈判……要让灵山无条件答应天都的要求。 若是没有佛子出世。 那么如今的灵山,面对天都意志,必须低头,北境会议上宋雀若在,即便和辜圣主一起出手,也要吃亏,接下来讨伐东境又是主力,与天都的谈判更是被占尽便宜,此消彼长,太子便不须耗费精力,同时打压将军府和两大宗,又让灵山和东境相互掣肘。 “我要与太子正面谈判……不是代表灵山。” 宁奕深吸一口气,望向宋伊人。 “即便如今灵山有‘地藏’出世,也不足以对抗皇权,顶多是在谈判桌上多了一些筹码……甚至都不算是筹码,只能算是底气。”宁奕沉声道:“这场谈判,若是我代表灵山,那么太子便代表的是天都,这个世道,在两大势力之间,影响谈判结果的就只有拳头大小。” 宋净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的确。 天都压倒性的力量,让灵山不可能在谈判上占据优势。 “我会以个人的身份……与太子来一场一对一的谈判。” 宁奕轻声开口,“但是‘灵山’的佛面还是要借一借的。这场谈判要到的物资,宝器,你我各自平分……我也不清楚太子能够接受哪一步的让步。” 宋净莲挑起眉头:“太子?让步?” 宁奕平静道:“如果是个人之间的谈判……影响因素,就不只是‘拳头大小’那么简单了,他要下这场棋,就需要每颗棋子都配合,如果有人掀桌,他这场棋局就白摆了。” 宋伊人看着瀑布内以静气之姿说出这句话的宁奕,字字杀气沸腾,衣衫却还是那副滴水不漏的干净模样,直到此刻,他的心神还在入定状态之中。 恍惚一下。 宋净莲皱眉道:“找太子要到的物资宝器,你我平分?” 天都的东西……他一个人,吞的下么? “你拿到手的东西……应该足够灵山拿下三年内的那场‘战争’。”宁奕沉声开口,望向宋伊人,认真道:“在这场谈判之中,你才是代表灵山的那个人。” 宁奕的话,在宋伊人脑海之中缓慢铺展开来……棋盘……棋子……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太子把天下当做棋盘,天下人当做棋子。 棋子再努力,也只能跳出棋盘。 能做到掀桌的,只能是棋手。 宁奕想从太子虎口之中套出宝贝……而他口中如此庞大的物资,仅仅一半便足够支撑灵山发动东境战争的的庞大资源……另外一半,被他一个人拿走? 宋净莲看着瀑布水帘倒映出的那袭黑衣,衣衫之上如墨流淌,四处撞击突兀成百兽景象……最终在水流的镜面之中,顺遂主人心意,幻化出一头魁梧狮子。 眼神漠然。 君临天下。 …… (崭新的一个月,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明年春 客卿山,云雾之间。 一根禅杖插入地面,禅杖杖身缭绕浅淡金光,震颤之下,滚滚雷音溢散而出。 一位身形瘦削的少年,身披袈裟,盘膝坐在地面之上,禅杖上裹着一角僧袍,云雀的面色本来稍显苍白,有些病弱,但自从继承“地藏菩萨”的捻火之后,面容变得健康许多。 深深吸气。 悠悠吐气。 佛门最顶级的呼吸法,嘴唇一张一合之间,微白面颊便涌现一抹红润血色,隐约可见,空气之中翻滚的气浪里有蛟龙昂鸣之音。 云雀忽然睁开双眼,看着山顶云雾那端缓慢走来两道身影。 “宁先生,裴姑娘。” 大客卿临行之前,嘱托宁奕要多照顾佛子的修行。 宁奕每日都会来一趟客卿山,就像是当初照看谷小雨一样,但云雀的“天赋”在入城之后取得了极大的提升……很难相信长生法竟然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在小巽寺看起来孤苦无依的瘦弱少年,短短数十天便成为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龙象之力,菩萨圣相。”宁奕看着如今的云雀,心满意足点了点头, 道:“不过一周,你便破开星火初境,随时可破中境……这般修行速度,就算是当初的周游先生,亦或是谪仙洛长生,都无法比拟。” 云雀苦笑着站起身来,“宁先生,大客卿让我压境而修,不要贪快,说路上风景只此一遍,且行且珍惜……这句话我始终不能真明其意,已经刻意压慢了进境速度,如今还是太快了?” 宁奕品味着大客卿留给云雀的指导…… 宋雀说的一点也不错。 在灵山净土,有地藏王菩萨的意志加持,再加上整个浮屠古窟内的愿力增幅,云雀的修行之路几乎不会遇到一丝一毫的瓶颈。 但这并不是好事。 所以宋雀让他压境而修,自己给自己制造瓶颈。 他斟酌着指点,“你可以停在初境,哪怕随时可以破境,仍然不用着急……把这个境界的风光都仔细看一遍,有些人走得很快,即便压低速度仍然很快,但没有人逼着你前进,你可以停下来。” 停下来,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走得太快,方向选错了,很有可能就会走入一条不归路。 云雀若有所思,默默记下这句话,揖礼道:“我记住了,谢谢你,宁先生。” 他忽然一怔,看到宁奕身旁披着黑色莲衣斗篷的裴姑娘,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以往宁奕前来,是孤身一人。 “宁先生……今日是‘治病’的日子!” 云雀眼神一亮,赧然道:“我给忘了……” 宁奕哈哈一笑,“不急不急,有件事情,我和丫头要跟你商议一二。” 裴灵素微微一笑,从袖袍里取出一张地图,抬手将其弹出,羊皮古卷洋溢着星辉,悬浮在少年佛子面前。 宁奕把天都使团来灵山,太子指派云洵前来谈判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云雀听。 包括对于如今大隋局势的判断,复杂的多方势力,以及人物,势力,都标注在了丫头准备的地图之上……天下格局,云雀听的极其认真,但即便聚精会神,面对如此庞大的信息,还是有些晕头转向。 一个时辰之后,云雀揉着眉心。 “宁先生……大客卿要外出,这场谈判,便由你和净莲师兄辅佐我。” 他看着宁奕,认真道:“云雀没有经验……到了谈判桌上,便由您和师兄开口,我相信大客卿不会看错人,也相信你们二人的能力。” 很好。 即便有了大客卿的授意,宁奕还是需要得到佛子亲口的认可。 那么这件事情……就算是准备就绪了。 接下来就是“医治”环节。 在天清池休养了一周。 宁奕也很期待……得到一个好的消息。 念及至此,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紧张。 在灵山,虚云大师闭关,继承神魂衣钵的就只有云雀。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 裴灵素笑着握紧宁奕的手,踮起脚尖,嘴唇合了上去,片刻之后分开,她柔声道:“别担心……最近感觉好了许多。” 云雀的小脸蛋涨红,作为佛门的年轻领袖,从小就没怎么出过小巽寺的门,更不懂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之前在风来关险些就闹了笑话,后来在客卿山闭关,净莲师兄偷偷摸摸告诉自己一些“只有大人才懂”的道理,他才知道当初在车厢里差点坏了宁先生的好事。 轻轻念了一声佛号。 云雀揉着脸蛋认真道:“宁先生,您放心好了。天清池是我灵山最富盛名的养魂之地……裴姑娘的气色瞧起来都比前几日要好许多了。” 宁奕笑着松开丫头的手。 客卿山顶。 还是如之前那般,只不过云雀修行破境,神魂也变得愈加强大,如今双手隔着丫头后背衣衫,便可将魂力注入其中,以神念凝作小人,行走在神海魂宫的迷宫之中,一路穿行,拔除“白帝杀念”。 一个时辰的功夫。 神魂杀念密布的寒雾,便在两人周围三尺之内升腾,宁奕怀中抱着细雪,宛若石雕一般站着,神情严肃,他感受到了那股冰寒入骨的杀意。 若不是小衍山界和剑藏……丫头已死在白帝的杀意之下。 “东妖域,芥子山……” 宁奕的手指发力,回想起天海楼那一日,遮天蔽日的金色妖潮,钻心的痛苦涌上心头。 他将剑鞘都攥得咔嚓作响,一字一句在心底立下誓言:“有朝一日,我要让两座天下再无金翅大鹏鸟!” …… …… “裴姑娘的休养状态极好。” 云雀睁开双眼,避开了与宁奕眼神对视,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浊气。 宁奕注意到,少年的眼神里,有一股苍老的气息正在觉醒,带着厚重的“历史感”,只不过当云雀说完这句话后,那股苍老气息便缓缓消弭—— 当他再抬头与自己对视之时,宁奕看到的,便是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 年轻的地藏王菩萨微笑着收回双手,掌心是凝结成霜的冰屑,他的魂念在此刻十分虚弱,是因为在裴灵素魂宫里行走的原因……将神魂完全“送”到另外一个的神海里,是一个极其冒险,而且消耗精力的举措,就像是一种另类的观想。 毕竟…… 舍己救人,总是要付出代价。 丫头在天清池的“调养”取得了成效! 这是一个好消息。 宁奕松了口气。 裴灵素也缓缓从“沉眠”之中醒来,她光洁白皙的额头凝了一片冰霜,嘴唇也稍显苍白,此刻缓缓醒来,像是大病了一场,在宁奕的搀扶下站起身子,摇了摇头,回身揖了一礼,道:“谢过小菩萨了。” 云雀杵着禅杖,也脚步虚浮的站起身,对着揖了一礼,认真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虚云师祖苏醒之前,裴姑娘的安危,便交给我好了……宁先生尽管放心便是。” …… …… 驭剑而行。 离开客卿山。 高空云气之中,宁奕搂住裴丫头的腰,轻声道:“你的面色白了许多……我很担心,你的神魂伤势恶化……” 丫头笑着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些黯然,虚弱说道:“云雀出手之后,感觉好了许多,无论如何,撑到盂兰盆节是没有问题的。” 宁奕沉默下来。 飞剑的速度很慢。 他再次轻轻开口道:“要不要出去转转?” 丫头仍然是笑着摇头,“累了,回府邸休息吧。” 裴灵素的肩头凝了一片冰霜,即便是命星境的大修行者,仍然抵抗不住那位妖族皇帝的杀念,娇躯颤抖,宁奕覆在纤腰上的掌心涌出一大片金色光芒……他尽可能的催动“生字卷”,却很难为丫头送去温暖。 这是世上最折磨人的事情。 宁奕闭上双眼,咬牙道:“无论你到哪,我都陪着你。” 裴灵素微微一怔。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拿着平静至极的语气,一字一句缓慢说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宁奕看到丫头缓慢回转的那张俏脸。 “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 裴灵素笑了,声音极轻,却像刀子一样钻心,“你一定能做到……宁奕,我要你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哪怕……有一天,她离开了。 宁奕在这个时候甚至不敢去看丫头的眼睛。 他闭上双眼,声音沙哑,颤抖的像是一根琴弦。 “虚云大师能救你,一定能……我们一起去看中州的烟火,看四境的山河,看西岭的花开……之前说好过的,等我们有了大把银子,就会去的……银子我们已经有了,我们会去看的,对吗?” 裴灵素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口,闭上双眼。 一行清泪打湿黑衫。 她喃喃道:“当然呀……我们会去看的。” 但今年春已过。 看山河,花开,要等明年春来。 丫头剧烈咳嗽起来,猛地抬起手掌,合拢五指,掌心覆住嘴唇,狠狠吞下喉咙里的血腥味。 眼神模糊起来。 她不知道…… 自己。 还会有明年吗?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结仇怨 天清池入住的日子平淡如水。 很快便到了“谈判”的时候—— 这七日的生活过得倒也简单,陪着丫头拆解天清池主的棋盘,只不过那位古圣贤布下来的“谜题”线索错综复杂,七日的拆解连一丝头绪都没有获得。 道宗驭风雷之术破开的后院,那里得到的“两颗眼珠”,也没发现什么值得深挖的讯息。 巨人王的观想世界里,能够获得的启示,都是关于“执剑者传承” 的提示,此事不可外传。 便断绝了宁奕想要依托灵山来找到“答案”的念头。 云洵派遣至孤骊山的情报司执法者,到现在还没给出明确的情报答复……只不过“结盟”达成,一块象征着情报司至高地位的令牌被云洵亲自送到了宁奕手上,手持令牌,便等同是大司首亲至,只要云洵一日在天都不失势,这块令牌便可调动情报司四方风云。 …… …… 这几日宁奕的睡眠相当充裕……像是回到了蜀山修行的宁静日子,丫头拆解棋盘,而他就在天清池湖水之上修行,练剑,禅定。 当他睡醒之时,湖心亭披着黑莲衣的丫头已为他准备好了早餐,蒸笼里摆放着两笼捏出整整齐齐十五个褶皱的灌汤包,小铜炉里翻滚着鲜甜的羊奶,还有一只外皮金黄酥脆的羊腿……灵山的苦修者不吃肉,但宋伊人是佛门世俗间的外道客卿,“小洞天”里据说栓了好几头北境草原放牧的羔羊,这次回灵山,给宁奕特地送了两大条风干羊腿。 蹲在小铜炉前的丫头,赤脚踩在凉亭石板上,手里拿着一个小蒲扇,没有动用星辉,而是摇动着小蒲扇吹风,后知后觉发现宁奕的到来,抬起头来,鼻尖磨蹭了一层细腻的黑灰。 丫头还是那个丫头。 那个在西岭菩萨庙里可可爱爱,蹦蹦跳跳,永远也长不大的小丫头。 阳光落在亭子里。 宁奕从未有一刻,如此切实的感受到“幸福”……在西岭庙饱受风霜,入蜀山修行,进天都名利场,此生颠簸,唯有一人始终相依……那个人就在自己的面前。 微光落满丫头的面颊,光洁的额头凝着两颗汗珠,她笑起来露出虎牙和梨涡,一只手以丝帛裹住羊腿的纤骨,声音软糯:“啊……张嘴,我喂你吃。” “咔嚓”一声。 表皮酥脆,入口即化,肉质紧实,易嚼多 汁。 好吃到宁奕的眼眶湿润……是真的因为好吃的原因。 “怎么样怎么样?” 丫头笑眯眯单手拎着羊腿,另外一只手捏着巾帛,不动声色替宁奕擦了擦嘴唇:“听说北境的风干羊腿,肉质极佳,须得以炭火烤之,方能入味,入髓,若是以星辉之火灼烧,反而暴殄天物……所以我一大早就爬起来烤这只腿子了!” “太好吃了……” 宁奕大口啃着丫头送到嘴边的羊腿,泪流满面,咀嚼的时候含糊开口。 “待会我要出门,与‘天都使团’谈判……”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试探的意思—— 与太子的谈判,宁奕并不希望丫头“参与”进来。 这是一件私事。 准确的说,是他与太子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虽然一个代表灵山,一个代表天都,但归根结底,真正上了谈判桌上,双方都明白这场谈判的意义。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利益博弈。 裴丫头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她一边专注喂着宁奕吃羊腿,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好呀,要出门呀……要顺利哦,早点回来,晚上想吃什么?” 宁奕微微一怔。 他喉咙滞了滞,“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不啦。” 裴丫头摇了摇头,宁奕留了大块的羊腿,她笑意盎然道:“你多吃点,我吃不完。这几天乏了,本姑娘不想出门,就想在家钻研棋道,顺便下下厨,我家的夫君可要早点回来,饭菜若是凉了,我可饶不了你。” 丫头的每句话,落在宁奕心底,既有温暖,也有酸涩。 他深吸一口气,笑道:“夫人等我喜讯。今儿我要再宰净莲几只羊腿。”丫头替宁奕理了理衣襟,故作嗔怒道:“我可没工夫天天蹲在炉子前吹炭火烤羊腿。” 宁奕伸出一只手,替她把鼻尖的灰渍抹掉,轻轻以指尖点了点丫头的白净额头,柔声笑道:“我怎么舍得让我的丫头变成一个小黑炭?” 裴灵素张牙舞爪的发怒,最后像是一只小老虎,抱住宁奕,把满面的黑灰都蹭在了宁奕的衣衫上,声音透过衣衫闷闷的响起。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宁奕拍了拍小丫头的后背,笑眯眯道:“就算是黑炭,也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黑炭。” …… …… 与丫头一阵临别缠绵,宁奕离开府邸。 与天都使团的谈判时辰乃是午时,此时方才辰时末,还有一个时辰……净莲此时应该已经从小莲花山出发,与朱砂一同前往客卿山,接闭关的佛子云雀出席谈判。 整座灵山禅律两宗都极其关注这场谈判。 大客卿离开灵山,由宁宋二人负责坐镇云雀左右,与佛子一同完成谈判……此事的决议已在一周前大雄宝殿的光明席上通过。 向来排外的律宗大宗主没有表示反对,此事的进展便极其顺利。 或许是因为宁奕在天清池外证明了自己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佛子折服了这位大宗主。 这场谈判对灵山很重要……与东境,天都之间的关系,还有眼前便可触及的“利益”。 宁奕站在天清池水之上,只差最后一步便可离开圣地,他做了个深呼吸,把自己的思绪重新整理了一遍,伸出手,推开虚无缥缈的“门”。 池水荡漾。 阵纹荡散。 下一刹那,一缕雪白的剑芒在面前奔袭而来。 “逆徒受死!” 一道娇斥,在空中如雷霆般炸起,踏出天清池阵纹的宁奕,皱起眉头,微微侧脸,那柄长剑便擦着自己的面颊划过,剑尖点在古圣贤禁地的阵法之上,溅起一阵虚空涟漪,刺剑之人借着反震力拧腰一脚踩在虚空上,在空中翩若惊鸿的转了一个方向,再度刺出一剑。 这一剑由上至下,向着宁奕天灵盖刺来。 宁奕看清了“刺客”的面颊,面无表情,星辉神性剑气通通都没有动用,只不过猛地拂袖,大袖内的劲气便轰然荡开,平地掀起一股龙卷,将这柄古剑的剑刃直接拧成麻花,连同那刺剑女子的袖袍一同拧转。 两人瞬间交触在一起。 宁奕后退一步,那柄拧成麻花失去所有锋芒的剑器,就如废铜烂铁,擦着他的面颊划过,同时那女子倒悬不受控制下坠的面容,也映入宁奕面前。 他可以一掌挤出,打在对方胸口。 也可以一击鞭腿,直接将这具脆弱娇躯踢成两半。 “千手”的近身厮杀招式之中,至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了却此人的性命。 但宁奕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探出两根手指,硬生生刺入剑刃风气之中,两根手指如金铁一般不可撼动,架着废铜烂铁连同女子一同掷出,甚至半路上还卸了力。 披着灰袍的女子后背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即便宁奕已经保留大部分余力,她还是咳出一大口鲜血。 “辜圣主没告诉过你,十境是条大鸿沟,十境之下的袭杀,对大修行者已是无用。” 宁奕叹了口气,“沈姑娘,宁某不是善人,下次若再偷袭,恐怕下场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说完便抬腿要走。 “宁奕!” 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沈语胸膛里拉长喊了出来。 背靠古树的灰袍女子,神情阴沉,扶着废剑艰难站了起来,尖声道:“我瑶池与你将军府势不两立,今日你若想走,便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宁奕皱起眉头。 瑶池与将军府势不两立? 下一刹那,沈语便真如一道奔雷,持剑而来,那柄废剑在她气势叠加之下,凶悍如狂涛,迸发出好几层星辉巨浪,择人欲蚀。 只可惜遇到了宁奕。 即便宁奕只是十境,也只需要单手便可拦下这“万丈波澜”。 宁奕眉心一缕剑芒递出,在心湖篆养许久的书院飞剑化为三道流光斩切而出,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伤人,直接打散了沈语的杀意,刺破左右肩头的衣袍,将她前进的身躯打得停滞,第三把飞剑悬停在沈语额首之前。 宁奕两根手指并拢,止住飞剑刺入女子额头的剑意。 他冷冷道:“何至于此?” 沈语盯着那柄飞剑,忍不住以额头向前抵压,龙纹悬停杀念,剑器本身已经极为不悦,在此番挑衅之下更是不顾主人命令,虽不刺入血肉,但也绝不后退。 凛冽剑意之下,她眉心裂开一道血痕,潺潺鲜血布满苍白脸颊。 沈语的胸膛剧烈起伏,盯着宁奕嘶声愤怒道:“我家师尊留了一块‘令牌’,命魂相联,可证平安……这几日令牌黯淡,破裂开纹,圣主若是出了问题,将军府,沉渊君,便是万死难咎!” 沈语再度抵额。 宁奕面色如常,只不过重新叩指,三把飞剑收回眉心。 女子面色苍白,身躯向前踉跄,不受控制的坠跌在地面,溅起一滩灰尘,满面鲜血与尘埃,无比狼狈与凄惨,她狠狠从袖袍里取出一枚竹简,掷向宁奕。 自己当初赠予大客卿的……生字卷竹简。 “宁奕……这是你的吧?” 沈语竟笑了起来,狰狞道:“我师姐说,不能受你这种人的恩惠……师尊待我恩重如山,她在殿前受辱,可惜我无能为她报仇,今日既然败了,要杀要剐便随你了。” 宁奕蹲在小姑娘面前,一阵无语,“你这话说的,我像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你本就是恶人,徐藏捡来的孤儿师弟,能是什么好人?”沈语抬起头来,冷笑道:“当初徐藏杀了我全家,我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只可惜他死的太早。” 宁奕沉默下来。 怪不得……瑶池对自己敌意很重。 徐藏当初大开杀戒,显然会波及一些无辜……沈语就是当年的受害者。 仇怨像是一个圆,只要人心中尚存执念,那么便不可化解,也不可能追溯到尽头。 宁奕看着这个明显稚嫩的小姑娘,忽然连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他起身便要离开。 “姓宁的!败类!人渣!” 沈语破口大骂,“你有种杀了我啊!” “……好啊。” 宁奕起身的背影忽然一怔,他只转了半张侧脸,一双漆黑如幽火的眼眸,倒映出趴在地上的女孩惘然神情。 一股骤烈的杀意,瞬间席卷了沈语的全身。 小姑娘的面色陡然变了,她浑身像是坠入冰窖,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如同坠入了地狱,在那一瞬间,与宁奕眼瞳对视的那一瞬间……本以为连死都不怕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沈语,在灵魂的深处感受到了“恐惧”。 然而,也只有一瞬间。 这种如山一般的杀念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宁奕的脸上是春风一般的笑容。 “可惜了,我今日心情太好,不想在家门口杀生。下次你若是想死,便在其他地方试着对我出一剑……我一定成全你。” 他顿了顿,淡然道:“小姑娘,结怨容易解怨难,瑶池和将军府的恩怨不应该就此结下。回府之后,仔细想想,辜圣主让你外出历练的原因是什么,你我两宗之间共同的敌人是谁,今儿又是什么日子……以你现在的脑袋瓜子,若是当上了小池主,才是瑶池倒霉的那一天。” 沈语怔怔趴在原地。 宁奕并没有去捡那位生机竹简,最后留了一句提点,“这枚竹简是宋大客卿破境的重要物品,他将竹简给你治病,还不懂什么意思吗?大客卿才是最在乎圣主安危的人,他已经远赴瑶池,如果连涅槃都无法帮到瑶池的话,你又能做些什么?” “若真心想为你师尊好,或者真心想杀了我,那么不妨好好修行,先破个十境再说。” 宁奕一边咕哝着生字卷暴殄天物,一边伸懒腰打哈欠离开。 只剩下沈语一个人出神。 她最后伸出一只手,默默按住了那枚竹简,神情痛苦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午时已到 “快要午时了……宁先生怎么还没来?” 大殿之中,天都“使团”已经聚齐,云洵身旁立着一位黑衣女子,她皱着眉头声音极轻的发问:“再过半刻钟,谈判就要开始了。” 披着云纹大袍的情报司大司首,神情平静,抬了抬手,示意不用着急。 在众生楼前的谈判内容,只有他和宁奕知晓。 已经结成同盟的情况下,宁奕不可能放弃这场谈判。 另外一边,长桌的对面,云雀神情平静,但低声对着身旁的宋伊人耳语了几句。 “净莲师兄,我有些紧张,宁先生还要多久到?” 宋伊人摘了斗笠,把长发捋起以发簪穿过,结了一个圆团,他罕见换了一身正式的佛门俗世客卿袍,黑纹金边,降龙伏虎,一片威严。 “这厮不会是在天清池办事忘了时辰……”他嘀咕着挠了挠头。 殿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剑器收鞘之音。 一缕剑光,掠入大殿。 宁奕收回细雪,有些歉意的踏入大殿之中,向着四方拱手抱拳,柔声道:“诸位,路上有些麻烦,耽误了片刻,久等久等,实在抱歉。” 禅律两宗的大宗主,本来应该出席……但因为佛子钦点了宋净莲和宁奕出使,于是金易和木恒只能作罢,但大殿内外都围绕着禅律两宗的弟子,以及灵山最精锐的僧兵,浴佛法会的“耻辱”已经在两宗内部的高层之间传开,佛子在小无量山无恙全靠宁宋二人相保,如今在灵山境内,天都来人,决不可再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灵山有相当一部分苦修者,对天都的印象极差,原因也不必赘述……作为净土的居住民,却要受到“天都律法”的约束,某种意义上,皇权等同于玷辱了佛门的清净。 这场谈判,在宁奕到来之前,颇有些“风声鹤唳”的紧张意味。 宋净莲和云洵神情淡然,但身后的两拨人马皆是“剑拔弩张”,各自将手指按在剑柄之上……场面随着午时的接近而愈发僵硬,直到宁奕出现。 “宁兄。” 宋净莲第一个笑了起来,起身大跨步的前行,给了宁奕一个拥抱,然后默默挥了挥手,灵山的僧兵让出了一个充裕的距离,压迫感陡然消失,另外一边,云洵也抖袖起身,极其装模作样的给宁奕揖了一礼,朗声笑道:“宁先生让人好等啊。” “有个晚辈后生请教问题,耽误了片刻。” 宁奕还礼,坐在了长桌之旁,他端起茶盏自斟自饮的喝了一口,挑了挑眉道:“午时毕竟尚未到来……况且,今儿的主角还没到呢。” …… …… “殿下……外面有情报司少司首吴三求见。” 细腻的嗓音,在承龙殿响起。 海公公看到了屏风之后,那道年轻身影挥了挥袖,道:“告诉吴三,今儿不见了。本殿要休息了。” 这几日擂击的奏折,朝纲琐事,提前一天便处理完毕,海公公本以为太子殿下今日要在承龙殿前见一些“近臣”,但未曾想过,太子是为了挪出时间“休息”。 “喳——” 恭立在殿外的身影缓缓退去。 承龙殿恢复平静,落针可闻的屏风背后,年轻的太子手里把玩着那座刚刚寄入天都的“神海阵”,看模样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的木质长令,上面连阵纹纹路的雕刻痕迹都看不见。 不过顶级的阵法,都是以魂念刻录。 早在宁奕刚刚踏入天都的时候,太子就命莲花楼仔细详查他的身份……在青山府邸事变之前,李白蛟就已经确定宁奕身旁有位“大阵法师”的存在,后面裴家将军府疑案的破除,证实了裴灵素就是那位“大阵法师”,令人惊叹,如此年纪,阵法造诣已然独步天下。 悄无声息破开应天府书院的阵法。 青山拦不住。 莲花看不清。 这神海阵,就是出自裴灵素的手笔? “回头我倒是要好好查查……有什么玄机。” 太子轻笑一声,瞥了眼殿外日晷的投影,距离整点,还有一些时候。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犹豫。 “午时……午时……” 短暂的思忖之后,他笑着摇头,同时握拢五指,将这枚木质长令捏入掌心。 “轰”的一声,虚幻的神魂之火,在太子四周迸发。 下一刹那—— 李白蛟睁开双眼,是一片虚无缥缈的幻影,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他膝下的土壤,脚底的山河,如光般倒退,最终画面拧转,拼凑出远方千里之外的灵山大殿,一道道影像在面前浮现。 殿内的无关人等已经退离,长桌的尽头,留好了给自己的位置。 独坐最高处。 这便是大隋“帝皇”享受的至高无上的地位—— 四境之内皆为子民,整座灵山大殿的气氛,与天都的承龙殿一般无二。 极度的寂静。 李白蛟很享受这种感觉,被所有人等待,然后他就这么的出现……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声音。 他看到了神情紧张的情报司大司首云洵。 也看到了那位“地藏菩萨”转世的年轻佛子。 佛子的左边,是自己熟悉的“老朋友”宋净莲,按身份来说,两位涅槃所生之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顶级的权贵,在尚未得势之时,他曾经试图拉拢,可惜这位年轻权贵并没有丝毫追名逐利的意图……所以最终很遗憾,哪怕太子很欣赏宋伊人,二人也只能成为平平无奇的“点头之交”。 而佛子的右边。 就是那个给自己送来“神海阵”,邀请自己参与这场谈判的家伙。 整座大殿连呼吸声音都降至最低,所有人都在等待,都在等待最高位的那个人开口。 于是太子环顾一圈之后,便开口了。 “诸位,免礼。” …… …… 太子的影像浮现在大殿长桌的尽头。 他的目光微笑着扫视一圈,在天都境内催动“神海阵”,他根本就不担心那块木令暗藏玄机,会对自己的安危造成威胁——有那张铁律符纸悬在皇城上空,只要大阵尚在,那么任何针对自己的杀念都不可能起到效果。 换句话说……铁律大阵的阵法不关闭,那么他即便想要以利刃自尽,都很难做到。 年轻皇帝的那股“势”,已在长桌幽火点燃的那一刻浮现。 “诸位免礼”的声音出现之前,云洵一方的使团,已经俯身揖礼,行大礼。 佛子站起身,轻微躬身,算是见过。 与太子一直是“点头之交”的宋伊人,则真的就是点了个头,连起座都只是屁股抬起示意,得到太子微笑点头的对应之后便立即坐下,整个动作的起落只有一瞬间。 太子其实是疲于应付这些礼节,开口之后,后续的不重要的琐碎的人,便维系着之前的动作。 他也将目光挪向了自己最关注的那个人。 李白蛟稍显年轻但气势威严的声音在大殿内荡开。 “宁奕。” 他微笑着开口,“好久不见,裴小山主的身体如何了?” 宁奕揖了一礼,并非是君臣之礼,而是“圣山子弟”与“天都皇族”见面之时的礼仪……他是蜀山的小师叔,而太子尚未正式登基长陵,也只能算是如今天都的暂执权者。 “托殿下的‘渡苦海’,内人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如今在灵山的天清池休养。” 宁奕行礼的细节,被李白蛟看在眼里,他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动怒,反而发自真心的笑了起来,朗声道:“这是好事,等裴小山主病愈,二位大婚之时,本殿会送上一份厚礼。” 两人之间的交谈,并未避嫌,当着所有人的面发生。 宋伊人神情还算淡定。 云雀的眼神里已经相当讶然,他望着“宁先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路上自嘲在大隋很出名的年轻剑仙,竟然这么“出名”,执掌四境的太子,已经是明面上的皇帝,只差登长陵这最后一步罢了……宁奕受到了太子如此的重视,此等圣眷,已远非蜀山上一任小师叔徐藏可以相比。 情报司大司首云洵则是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都是假的。 什么圣眷,什么厚礼,什么祝愿…… 若是有哪座势力要刺杀宁奕,或者攻打蜀山,天都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援助意思……在太子眼中,如今的宁奕不外乎是未来轻松扳倒“东境”的一枚棋子,重点是未来二字。 若今朝便要死。 便没有未来。 “听说再过一段时间,便是佛门最盛大的‘盂兰盆节’。”太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望向那个面相陌生的少年,微笑道:“地藏菩萨捻火转世,接过虚云大师禅杖,点燃浮屠古窟熄灭百年的道火,替佛门重振气运……本殿很期待看到这样的画面。” 云雀只是柔声笑了笑,并未开口答复。 “灵山的气运枯竭已久,需要一个人站起来点燃寂灭之火。”太子声音如火焰般炽热有力,他看着年轻佛子,笑着赞叹道:“上一位点火之人的法号叫‘虚云’,我已经想象到你持禅杖站在灵山山顶的画面了……必然是一副蔚为壮观的景象。” 云雀合掌,收下了赞扬,微笑道:“殿下若是有意,可以来灵山亲眼见证盂兰盆节的‘点火’。” 太子点头一笑,不置可否。 钟声巍巍响起。 大殿之外双手环袖等候的金易抬起头来,灵山敲钟的声音穿透在清澈的高空云气之中。 律宗大宗主神情复杂,幽幽开口。 “午时已到。” (明天从白天开始加更,提前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太平之解 钟声响起。 声音悠悠荡进大殿之中。 佛门晨钟暮鼓,每个时辰都会有专门的僧人负责敲钟提醒,亭午时分的光线落在殿外等待的僧人麻袍之上,伴随着这道钟声,无数道目光都抬起。 一排青雀穿行在云层上,一字型掠过—— 清亮的雀鸣声音,传入大殿的时候,一道疲倦的声音响起。 “既然午时到了,那么……诸位便开始吧。” 开始…… 开始什么? 云洵身旁的女子神情惘然,似乎有些没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她抬起眼小心翼翼看着长桌尽头的那道年轻身影,心想您既然来了……难道还要云洵大人来负责这场谈判? 然而在说完这句话后,太子就真的环抱双臂身子后倚,靠在神海阵千里之外的承龙殿座椅之上,微阖双眸,似乎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了。 云洵抬起袖袍,取出了一枚竹简,食指中指并拢,将竹简按在桌上缓缓推了过去,同时神魂发力,一道又一道的阵纹激发,双方的面前浮现出一行行的小字: “灵山不得以任何名义,接纳,接受东境琉璃山的货币,宝器,阵纹,人力等修行资源……” “灵山不得私自派遣苦修者越过东境长城,前往东境地域进行交易,商贸,传道,越境之人须有详细名单且上报天都……” “灵山不得……” 这几行字浮现的时候,本来安静的大殿一片哗然。 在云雀身后负责保护佛子的苦修者,神情顿时阴沉下来,这哪里是谈判,这根本就是完全不对等的协议,一条又一条的约束,就像是打在灵山脸面上的耳光。 云雀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别说这些极其爱护佛门的苦修者了。 就连对佛门没有太大感情的宋伊人,此刻神情也微妙起来,他眯起双眼望向那长桌尽头保持高位姿态的太子,这与灵山签订的协议条约,显然是云洵从天都皇城带来的……而这一切背后的授许者自然就是太子殿下本人了。 他想过天都会很霸道。 但没有想过……天都竟然如此霸道。 而最难受的一点,就是目前的灵山,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灵山可以愤怒,可以抗议,却不可以不接受。 但若是强行逼迫灵山方低头,势必要积起民怨……宋伊人望向长桌尽头的李白蛟,心想以太子在天都城这三年展现出来的胸怀和韬略,应该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才是。 果然。 在第一块竹简文字浮现结束之后,云洵又从袖袍内取出了第二块竹简,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急着推出,而是缓声道:“这些条例……都可以废除。只需要灵山答应天都一个条件。” 情报司大司首的目光望着宁奕。 “三年之内,灵山将兵符送往天都,天都将有一次遣动灵山僧兵的机会……” 来了。 果然是针对“东境之战”的谈判。 太子与二皇子势不两立,已是水火不容,而大隋格局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内里早已是滔天骇浪,只不过天都的“怀柔”,琉璃山的“隐忍”两相叠加,所以尚未爆发冲突。 因为“红拂河”和“铁律”的原因,太子一直寻求着完美的破局之法。 东境长城外的灵山,背倚琉璃,若长城门户大开,僧兵从背后长驱直入,加上三圣山剑修,只需挪动一境之力,便可将“琉璃山”鬼修尽数打杀……这是棋局上最坏的结果,打杀琉璃山,太子势必要付出代价,天都至今尚未动手,想必是太子希望求得一个“太平之解”。 宁奕坐在佛子的右侧。 这场谈判的进行,缓慢而有序。 宋伊人和云洵“有来有回”的进行着言语上的博弈,两只狡狐看似唇枪舌剑斗的激烈,但背地里已经联袂结盟,实际上都是在等待事态的下一步进展。 太子不开口。 宁奕也不开口。 开口者是阐述意志的戏子。 沉默者才是这场谈判的主角。 …… …… 宁奕的目光始终落在长桌尽头……这场谈判里的声音似乎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望着遥隔千里外的年轻掌权者,隔着神海阵,无法看清太子模糊的面容。 太子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聪明人。 他的态度总是摇曳在两极之间,竹简上的字句,单看其一,或像一只狰狞猛兽,不容抗拒,若是反抗便要被撕成碎片,千刀万剐,又或像是春风拂人,字字怀柔。 这种“摇曳”的假象,其实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坚定”的态度。 顺我昌,逆我亡。 自光明皇帝斩杀不朽,修筑倒悬海后,再无长生者,大隋皇权万世长兴,武夫即便修至涅槃境,亦无法与皇权对抗,有铁律与皇座加持,天都自当为大隋天下之中心。 太子看灵山,看琉璃山,看东土,看东境,皆为膝下之壤。 若从,便赠予嘉赏。 若不从,便赐尔刀剑。 当云洵将天都真正谋求的那桩“交易”摆在长桌上的时候,云雀拎起的眉尖缓缓落下,他背后的僧袍苦修者,则是低下头,默默等待着佛子的回应。 大殿外。 金易漠然靠在石壁之上,他手里握着足以掌控天都使团所有人生死的绝对“力量”,石阶外的律宗弟子正在焦灼等待……他的面前倒映出一副模糊景象,通天珠内折射出的画面并没有传递出去,只有他一人能够看见。 为了防止“情绪”的扩散。 如果这枚通天珠的景象向整座灵山都公布,所有人都参与到谈判之中,那么这只使团大概率是走不出灵山城墙的了。 当云洵以神念激发第一枚竹简内过分的“谈判内容”之时,可能就会有苦修者不顾生死冲入大殿。 这其实不是为了保护“天都使团”。 而是为了保护佛子。 无论这场谈判最终的结局怎么样,他金易背后的律宗,以及相争多年的木恒和禅宗,都必须要维护“佛子”的形象,将这场谈判塑造成灵山急迫需要的成功案例……和或者不和,都是大捷! 当然,若佛子摇头对着云洵说不,那么这只使团势必要留在灵山了……等待天都下一只使团的求解,下一次的谈判。 或者就直接是太子的怒火。 这就是这场大殿设防森严的原因。 云洵是情报司大司首,自身修为高深,已是星君,此次赴东土,携带的皆是天都情报司的精锐之师,若执意突围,那么是有几率冲破灵山城墙的。 宋雀不在,邵云师兄不可踏出光明殿。 禅律二宗若无提前应对,能否拦住,尚不可言。 在胡乱闪逝的思绪之中,背靠大殿,额首凝结汗珠的律宗大宗主,看到通天珠内的景象似乎发生了一些扭曲…… 太子的声音在大殿内轻轻响起。 “前几日,有人入宫呈了一份书信。” 环抱双臂的年轻男人缓缓睁眼,真挚望着云雀:“小雷音寺的事,很快会传遍天下吧,灵山城得到一位地藏菩萨的同时,也失去了许多东西……比如本来就要被捧上世俗顶端的天才,比如积攒多年的愿力,再比如许多人都不相信的,虚无缥缈的气运。” 殿外的律宗大宗主,眼神凝重起来。 灵山得地藏菩萨,是大气运。 但失禅子,出内乱,大不详,正值拨乱反正之际,天都若以外力搅局,灵山的气运恐怕百年难平。 这句话在大殿内抛出的时候。 云洵松了一口气,他最害怕的就是太子全程沉默,以一种完全旁观的局外人身份,来“观看”这场谈判,那么只是作为控弦傀儡的自己,其实能够做到的实在有限。 太子如今开口了。 那么……就要轮到自己的结盟者了。 云洵低下头来,诚恳把目光投向桌子对面。 佛子没有急着给出天都回应。 他缓慢转动头颅,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宁奕。 …… …… 金易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宋雀要钦定宁奕这么一个“局外人”,甚至可以说是“天都人”,来参与到这场灵山谈判之中,还是作为佛门的谈判方……除了净土出生的苦修者,正统佛门的传承者,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外来者会为灵山的“利益”作出考虑。 他是对的。 也是错的。 灵山的苦修者内……也有谋逆之人。 而当双方的利益处在共同阵营之时,便可以“结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而这个时候他明白了。 宋雀比自己看得长远的一点……就是关于如今的天下局势。 天都和灵山之间的谈判。 其实没什么可谈的。 和则灵山吃小亏。 不和则灵山吃大亏。 当天都使团来到灵山,打定主意不会给出如何好处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个结果。 这种局面之下……破冰的方法,只有一个人。 宋雀钦定的那个外来人。 坐在长桌上接近半个时辰的宁奕,很没有风度的揉了揉胳膊站起身子,他咕哝着开口,“可能是昨宿没睡好的原因,腰疼脖子酸……” 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开场白,让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僵硬了。 联想到宁奕险些迟到,脑补出天清池昨晚画面的宋净莲默默不语,心想这句话真是烂透了。 宁奕忽然笑着问道:“太子殿下,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李白蛟沉默片刻。 “本殿……睡得很好。” 宁奕从袖袍里取出了一块木令,道:“这块令牌是沉香木,有着安魂助眠的作用,不远万里送到天都,能帮到殿下,便是好的。” 太子不易察觉的皱起眉头。 第二枚神海阵。 宁奕站起身子,走到了长桌的另外一边,将自己手中的第二枚神海阵令牌按在了桌上。 “关于这场谈判……” 他凝视着太子的双眼,微笑道:“我有一解,唯与殿下二人可言。” 太子笑了笑,问道。 “何解?” 一字一顿。 “太平之解。”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要做握刀的人 神海阵,持阵者只需要以一缕魂念,便可勾勒出另外一方天地的“轮廓”。 而两座神海阵的阵纹相同,激发之时,便可“互相”通话。 这就是太子能够来到“灵山大殿”的原因,另外一块神海阵令牌,就在宁奕的身上。 当宁奕提出要与太子私密对话的时候,他激发了自己手中的令牌,“倏”的一声,长桌尽头的太子影像便消散无影。 而对应的,站起身的“宁奕”,也保持着闭目持令的姿态。 …… …… 承龙殿檀香袅袅。 屏风倒映出两道身影。 虚幻和现实交错,阵纹与烟雾相织。 屏风之后摆着一张茶几,太子的对座之处,正好沏着一壶茶。 宁奕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自己的身前,正好摆着一盏瓷盏……很显然没有人会一个人饮茶之时,在对座也摆一壶茶。 只不过遥隔万里。 他以神海阵前来,无法触碰实物。 太子笑着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待客之道罢了。” 宁奕也笑了,淡淡道:“殿下有心了,可惜宁某无法端盏。” “下次见面,人依然在,茶依然温。”太子放下瓷盏,微笑道:“你我相识多年,无须兜兜转转,便直接开门见山吧。” “何为太平之解?” 殿外起了一阵清风。 端坐的两道影子在屏风上摇曳,太子斜倚在椅上,毫无帝皇风范,像是一个普通公子,开口声音也相当温和。 对灵山的打压,对北境的色厉内荏……似乎都是假的。 但宁奕知道,太子是天都三条雏龙之中最“真实”的那一个。 他的拉拢是真的,杀意也是真的。 “殿下想杀人。” 宁奕的声音在屏风的阴影中响起。 太子笑了,如殿外的春风。 “杀谁?” “李白鲸。” 宁奕语气淡然,不缓不慢,“但殿下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所谓杀人有因果,轮回有报应,铁律之下,皇族自残,总要受到掣肘,大隋铁骑百万洪流,淹没琉璃山并非难事……但,做不得。” 太子饶有兴趣看着自己掌心的那块神海阵令牌,手指摩挲木令,翻来覆去,眼中满是惊叹和赞美。 宁奕笑了笑,说出了所谓的“太平之解”。 “我也要杀人。” 太子的手指翻动木令,没有丝毫的停顿,仍然是笑着问出了两个字。 “杀谁?” “韩约。” 宁奕平静道:“我不怕因果,不怕报应。杀了韩约,琉璃山自然瓦解,我替殿下掀了李白鲸头顶的那座避雨屋,殿下再来收人命,已经不需要大费干戈,连躲雨的山头都没了,随便一场大雨,就能要了那个人的命。” 太子的注意力停留在“神海阵”上,语气悲伤道:“皇族之间,何必自相残杀?” “长陵射杀李白麟的时候,殿下心里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吧?” 咯噔一声。 翻转木令的修长手指停住了动作。 李白蛟脸上的笑意短暂的凝固,或者说……停留在唇角微翘的阶段,他并没有因为被拆穿而生出愤怒,不满,耻辱,或者类似的负面情绪。 相反。 他望着宁奕,笑意在停滞一刹之后,变得更加上扬。 “世上有些东西是相通的。譬如得到和失去,黑和白。杀死一个人有多欢喜,在这之后就会收获多么大的悲伤……”太子的语气有些落寞,摇头道:“你不是皇族,你不懂这种感觉。” 光明皇帝的血液。 给了皇族统治大地的力量。 也给了他们无与伦比的情绪感受力。 徐藏在杀死红拂河护道者的时候,李白麟就曾感受过这股巨大的直抵内心的痛击……或许那位先祖是希望后代子孙能够团结起来,每一人的死亡都是对血统敲响的警钟。 但可惜的是,这股力量并不能阻止他们自相残杀。 太子声音沙哑,道:“杀完甘露,你替我把他也杀了吧。” 宁奕只是沉默,并没有给出这个要求的回应。 太子忽然开口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太平之解’?” 宁奕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应。 “你不会以为,本殿在担心东境拿捏不下……”太子眯起双眼,盯着宁奕,“所以才会看重这次‘灵山谈判’。” “当然。”宁奕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殿下你并非不能杀人,而是不愿杀人。杀人者有‘因果’,这句话从未在大隋的底层里流传过,命星之上的大修行者才接触到这个道理,‘因果’与‘气运’,‘愿力’一样虚无缥缈,而又真实存在……生来站在世间顶端的皇族,恐怕是很早就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你之所以不愿意杀人,做出强行破局的打算,是因为‘因果’会在你们身上放大……” 宁奕淡然道:“当然这是原因之一。” 太子神情平静的抬了抬手,示意继续。 宁奕耸肩,道:“还有其他原因,我不是殿下肚子里的蛔虫,自然猜不中。” 李白蛟轻笑道:“猜到了也不敢说吧。” 他不再是之前那副慵懒的姿态,斜窝在椅内像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散人,陡然之间眉目多了一缕亮光,整个人正襟危坐神情变得淡漠而又肃穆。 李白蛟说的不错。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相通的。 比如黑和白。 极致矛盾的东西,往往就是相通的……而在太子的身上,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体现。 他极其融洽的在天都皇城内扮演了一个“窝囊纨绔”的混不吝废物,骗过了东境胞弟的眼目,躲开了天都所有人的猜疑,在这场漫长的夺权之争中取得了胜利,是因为那层外衣之下,始终掩藏着一颗汹涌澎湃的野心,从未有一刻停歇过震动。 当他睁开黑暗中的双眼。 宁奕在李白蛟的眼中看到了一团烈潮般的火光。 “这只是开始……” “你看到的,只是开始……” 年轻的太子平静与宁奕对视,他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如此袒露心扉,声音变得坚硬如铁,字字清晰而又滚烫。 “讨伐东境,本殿并非不能动用铁骑,而是不愿。” “琉璃山若倒,那么天都朝野必将清洗,旧朝六百年,太多腐朽,陈柯烂木,一并清扫,父皇挽大厦之于将倾,建太宗皇朝,可惜因果轮回,成也因他,败也因他。”太子盯着宁奕,一字一句,“六百年后,还需要一个新皇,为大隋重振光明,照破黑暗……你的师父东岩子也留过谶言的,天都烈潮,徐藏递剑,清客策杀,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我的父亲……” 他微微停顿。 言外之意却已经再明显不过。 一只手攥着茶几桌角的太子,神情炽热,眼神冷漠。 这个时代是他的。 他手里握住大隋。 “攘外必先安内……待吾清洗朝野,拨乱反正,琉璃山鬼修不再霍乱东境,南疆邪术伏诛,北境将军府归心,大隋便可迎来春风度日……届时举兵北上,再度踏破凤鸣山,先伐东妖域白帝,碾过芥子山,再伐北妖域龙皇,插旗皇殿,救妖族饱受折磨的大隋苦难子民,渡始祖立下的无边倒悬苦海!” 太子的声音愈发激烈,中间还夹杂着咳嗽,他的面色向来苍白,或许是因为透支了太多体力的原因,狠狠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涌出一抹血红,就连脖颈上的青筋都可清晰看见。 宁奕沉默看着这位年轻“皇帝”。 现在还不能称之为皇帝。 太子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到登基长陵的事情。 这个庞大的,历代无数大隋皇帝都勾勒过的计划,从太子口中深切入骨的念了出来,两个人的目光始终“黏”在一起。 太子盯着宁奕,他能够看到对方眼神里一丝一毫的变动。 但宁奕眼神一片麻木。 或许是因为神海阵的原因,映射在承龙殿屏风内侧的年轻人,只有一个大概的模糊的面庞,身上的细节都被空间扭曲。 宁奕也注视着太子。 相反,他看得很清楚。 太子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刹停顿,每一处激昂,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我替你覆灭东境。” “代价是十万副初境甲胄,二十万座筑台弓弩,天都城这十年来的最顶级的阵纹符箓,还有足够十万人服用的‘星辉丹药’。”宁奕看着太子,面无表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狮子大开口。 这是一个巨大的数目。 在并非爆发战乱之时,北境将军府的一整年的战备耗损,恐怕都没有十万副初境甲胄,至于二十万座筑台弓弩,只在防御战事之中能够起到作用……攻打东境,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弩器。 再至于“天都城这十年来最顶级的阵纹符箓”,这直接是索要核心技术。 太子皱起眉头,冷冷道:“宁奕……你至于为灵山这么卖命?” 在他看来。 宁奕的种种要求,都是为了灵山而提出……这里面的每一样物件,他自己都用不到。 宁奕漠然道:“这些东西,送到北境长城,我师兄会替我接手……一半送往灵山,殿下若真把大隋当自己的膝下之地,每一个生灵都当做子民,攻打东境之事,就不要太亏待佛门了。” 太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地藏菩萨崛起。 佛门将兴。 如今送出这些,等同是雪中送炭,佛门记恩,未来会是桩善果。 而北境将军府……太子已然把它看成了自己的掌中之物,这些甲胄,弩箭,战备资源,送到长城,也不过是左手挪右手。 如此一来,这桩交易便不算不能接受。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太子幽幽望向宁奕,面无表情道:“宁奕。本殿只当你是一把刀,你凭什么敢要这些?” 神海阵传递来的影像笑了笑。 宁奕双手虚按在桌面上,面容飘溢出一缕又一缕的阵纹。 “殿下,我不是刀。” “替你斩长鲸,可以。” “但我要做握刀的人。”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屠夫 “我要做握刀的人。” 承龙殿外的风声渐渐熄灭。 屏风内的两人对望,太子看着宁奕,眯起细长的双眼,他咀嚼着宁奕说的那句话,带着三分戏谑开口,“你要做握刀的人……从前倒是没看出来,宁先生的野心不小啊。” “我只是想活下去。” 宁奕洒然一笑,“在天都当一把刀,下场会很惨。” “那倒未必。”太子面无表情道:“当一把刀,只需要负责杀一个人,但当握刀的人,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宁某从来不以高风亮节自居,说来惭愧,在东境大泽行走之时,与琉璃山结怨颇深,甚至被人误认为是一尊嗜血魔头。” 宁奕叹了口气,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三分羞愧之色,“杀一个人,宁某是不满足的。” “你要当屠夫?” 李白蛟眯起双眼,“为什么?你不怕遭天地雷劫报应?” 太子忽然明白了宁奕这些要求的真正意味……找自己讨要甲胄宝器阵纹资源,站在灵山对立面参与这场谈判,以及口中所谓的“太平之解”。 其实他是想亲自踏平琉璃山。 宁奕想杀死的不止是一个韩约。 也不只是一个二皇子。 他想毁掉整座东境鬼修的老巢! 他要当屠夫! 宁奕凝视着太子,木然道:“韩约想吞我肉体,炼我元神,麾下三灾四劫想染指我的丫头,二皇子在东境狩猎之时暗算于我,想置我于死地……对我有大恩的叶老先生,将‘稚子’剑鞘留在琉璃山,不踏平此山,宁某心意如何能平?” 太子阴晴不定,盯着宁奕。 他知道这句话里字字属实。 但他不敢信。 若是今日答应了宁奕,天都给出的这些资源,便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冥冥之中,有股直觉……告诉李白蛟,宁奕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低垂双眼,按下心气,沉声道:“宁先生杀念太重了,平东境之事,能不动刀,则不动刀。” 宁奕意味深长笑道:“殿下舍不得啊。” 太子没有否认,而是无所谓的语气说道:“的确舍不得,你一开口就是数以十万计的宝器,甲胄,弓弩……若要论私人交情,你与我之间便是寻常皇室子弟和圣山修行者,宝器一件两件便点到为止了,若要论谈判交易,那么你提的这些,不算过分,天都都可赠,但……我赠出之前,你需要让我看到一样东西。” 宁奕平静问道:“你要看什么。” 太子伸出一根手指,竖在面前,微笑道:“诚意。” “我这就去东境杀一位灾劫。”宁奕面无表情道:“把人头寄回天都,保证打得他神魂尽散,琉璃盏也救不活的那种。” 太子先是哈哈大笑,然后收敛笑容,无奈的摇头,“我倒是想看看热闹,只可惜……这还不够。” 宁奕眯起双眼,静等后续。 太子身子后仰,不再是之前的那副威严模样,这说明他已经把整件事情考虑清楚,手指重新把玩着神海阵,翻来覆去将一块令牌挪移在指缝间,如穿花蝴蝶,乐此不疲。 李白蛟幽幽道:“可以给你十万甲胄,十万弓弩,作为‘定金’。” 北境长城如今正缺甲胄和弓弩台,一半赠予灵山作为安抚,雪中送炭,也是合理。 这是太子能够接受的“筹码”。 宁奕心平气和道:“你要看到什么诚意。” 太子停下手指动作。 “等你星君之后,入天都,届时你便会知道……我想要什么。”李白蛟轻声叹气道:“你不必替我杀人,与东境之间的恩怨,是你自己的事情,打杀了谁,被谁打杀了,我都不在乎。本殿与琉璃山的那几位灾劫可没有恩怨,甚至还想留他们一条命,以后在妖族天下抛头颅洒热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宁奕冷笑道:“那殿下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 太子不置可否,笑道:“或许吧,这份人情是你欠我的,与渡苦海一样……这些甲胄和弓弩台是我与你之间的谈判,送往北境之后任你处置。” 微微一顿。 太子意味深长的再次提醒道:“宁奕,我希望你清楚……这是你与我之间的交易,本殿与灵山之间的谈判,在使团出都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甲胄和弓弩送往将军府之后,你如何安置,都是你的事情,你想让灵山承你的情,最好也给‘自己’留一份底。这些物资,你确定要分给灵山一半?” 宁奕点了点头。 太子摇头,“老好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灵山和你的交情,不值这五万副甲胄,弓弩。” 宁奕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些“异样”。 太子对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 似乎语气之中有些许的“愧疚”? “我可不是什么老好人。”宁奕自嘲笑道:“今儿一大早还有人喊我宁大恶人。” 太子笑道:“只可惜表里不一,你这样的人去开宗立派当魔头,南疆和东境或许会成为下一个佛门。” 有些烂的笑话。 但宁奕还是笑了。 他试探着问道:“殿下是希望我当一把刀,还是一个握刀的人?” 太子沉默了一小会,道:“之前是前者,现在本殿忽然觉得,宁先生来拿刀,或许也不错?” “屠夫都是杀气很重的人。”宁奕漫不经心道:“殿下若真心爱惜羽毛,就让这世道太平点吧。” 这句话里带着好几根刺。 宁奕仇家何其之多……有朝一日离开灵山,若是有圣山出手打杀,很有可能会重现当初徐藏的那一幕,在东行路途上,宁奕和丫头刻意隐匿行踪,直到离开东境长城才松一口气,便是因为拿捏不准四面八方的杀意,事实上最大杀意的来源者不是别人。 正是太子。 琉璃山已经压制不住宁奕。 圣山尽出,倒是有可能构造一个完美的杀局。 太子微微一怔,后知后觉的望向宁奕。 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微笑道:“宁先生,你手里握着刀呢,无须忍耐,遇到什么事情,想杀人,那就痛痛快快的杀干净吧,本殿在天都都看着呢,替你叫好……刀要磨快,才能凶狠。” 同样是双关。 宁奕提醒太子不要再拿自己当他手中的“刀”。 不要玩谋略,压诡计。 让中州的宗门都老实点。 涉及生死,一旦出现了圣山伏杀的事情……他会直接上门杀人,不会给太子留一丝一毫的情面。 而太子则是表示,请随意。 无须在乎天都的感受。 这句话的意思也很简单……若是圣山动手了,宁奕便不必留后手。 很久以前,太子想要磨刀。 用宁奕磨圣山用圣山磨宁奕。 现在他的这个念头并没有完全打消。 两人陷入沉默之中。 宁奕的眼中有明显的失望。 “宁先生……” 太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恼怒道:“你知道的,我现在还信不过你。” 宁奕语气冷漠,“那么殿下之前说的那些话,宁某又可以相信多少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是违约之人。”太子低眉柔声道:“甲胄和弓弩,即日便会送出,谈判即刻起效。” “不是这些。” 宁奕平静道:“再之前。” 太子一怔。 再之前。 破琉璃,平南北,伐妖族。 那些…… 那些滚烫的字音,仿佛还在承龙殿内缭绕,大殿内之前掷地有声的喝喊,刚刚消寂不久,那位年轻帝皇又恢复了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他无所谓的摇了摇头,“那些都不重要……” “宁先生把我当朋友,便都可信。” “反之,真真假假,也不重要了。” …… …… 当神海阵的光芒,再一度从灵山大殿的长桌尽头亮起。 长桌对面的“宁奕”缓缓睁开双眼,从万里之外的皇宫承龙殿回归现实,屏风破碎,茶雾纷飞,对面的太子凝形,抬袖拟了一份神念诏令,虚空掷给云洵。 情报司大司首神情震惊看完这封诏令。 然后他念出了天都给出灵山的承诺。 “甲胄五万,寒铁所制,由天都发往北境长城将军府,宁奕作为保管者,送往灵山时日,再由宁奕处理。” “弓弩台合计五万,精钢冶炼,与甲胄一起发往……由宁奕保管。” “灵山盂兰盆节,天都送锦缎十万,隋阳珠……” 除了甲胄和弓弩台,其他的这些,纯属就是太子临时起意,不要让这场谈判在外人看起来就像是围绕着“东境战争”展开的战备交易。 更像是太子为灵山佛子捻火而立送出的“贺礼”。 天都使团谈判的情报很开会传遍四境,琉璃山也会得知,此事要做的干净。 而让云洵不敢置信的是……宁奕在触发神海阵后与太子的短暂对话,竟然让整个谈判的局势都发生了扭转。 太子给出了如此多的“利益”。 他本可以不给的! 灵山方面则是完全的震惊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长桌对立面的“宁奕”身上,这个异乡人在这场谈判中,为佛门争取了极多的资源。 后背靠在殿外石壁,缓缓簸坐下来的律宗大宗主,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两枚鹅蛋。 他的世界观无法解释这个认知问题……凭什么宁奕要帮佛门拿这些资源? 大殿内鸦雀无声的寂静之中,太子的影像缓缓消弭,承龙殿内的那位掐断了神海阵的传输。 宋净莲看着宁奕的眼神相当诡异。 他忽然明白了宁奕口中足够支撑灵山三年内发动战争的物资……是什么概念。 怎么做到的……五万副……甲胄……弓弩…… 这个家伙……是神人吗?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异乡人 “宁奕……” 隔着车帘。 男人唏嘘感慨的声音被风沙淹没。 灵山的城墙外,飞沙翻扬,大风席卷。 天都的使团,抵达灵山之后的两周,圆满完成了谈判。 情报司的这只“精锐之师”,便没有继续留在灵山的理由。 马车驶出城墙,大门升起,宁奕骑马相送,云洵的队伍凝结力很强,不到半个时辰就完成了集结……正午结束了谈判,立即就要出发。 坐在车厢内的云洵,一只手掀起车帘,神情复杂,柔声道:“没有想到这次谈判会如此顺利……总而言之,多谢你了。” 如果不是众生楼达成了“同盟”,灵山的谈判,恐怕会是一场噩梦。 如今完成了谈判,归途之时,应该也不会再遇到麻烦。 最让云洵觉得安心的。 是宁奕按在桌面上的那枚狮心王面具……是这块面具让他相信,如果真的有一天烈潮燃起,那么他还有活命的机会。 那块面具,就是宁奕能够跟太子谈判的底牌。 是宁奕成为棋手的资本。 至于神海阵里的具体谈判内容是什么,云洵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感慨道:“这次的灵山相见,只是一个开始,太子埋了许多伏笔,等你来天都才会揭晓……你要好好保重。” 宁奕坐在马背上点了点头。 宋净莲驱马来到马车旁,淡淡问道:“这么急着走,不留在灵山吃顿饭,讨论一下分赃的事情?” 云洵摆了摆手,笑道:“净莲大人,你就别说笑了,天都的东西送往将军府,谁敢动脏手,十条命也不够用……” 宋伊人皱了皱眉,望向宁奕。 宁奕没有避开云洵,平静道:“剩下的那些东西……与他无关。” 本以为云洵会与平分灵山之后的资源计划有关,如今看来是自己错了。 宋净莲恍然的哦了一声,歉意笑道:“唐突了。” “大可放心,我是宁先生这边的人。”云洵微笑道:“关于你们二人之间的协议,我就算听见了也会迅速忘掉……这场谈判的所得利益,净莲大人慢慢与宁先生商讨便是。我要抓紧时间赶路了……留在灵山越久,越容易被人摸清底细。” 宁奕沉默片刻,不含感情的给了一句送别。 “回都路长,不要死了。” 云洵怔了怔。 他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容,“尽力就好……是生是死,看命了。” 云洵转头望向宋伊人,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孤骊山的人马,独立于使团之外,一有消息,会立刻送往灵山的小莲花山。” 宋伊人双手抱拳,“既如此,便祝大司首一路顺风。” 云洵笑着点头,合上了车帘。 那位披着黑袍的女子率先挥动马鞭,黄沙之中传来“噼啪”干燥的爆裂之音,车队在狂舞的沙石之中启程,没有停顿,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中。 “宁奕……” 宋伊人在马背上与宁奕一同目送使团离开。 他好奇道:“你和太子之间说了什么?李白蛟连灵山佛子的面子都没给,怎么就给了你面子?” 所谓的太平之解……实在神奇。太子听完之后,竟然愿意让步。 最重要的是,知晓内幕的宋净莲清楚,宁奕索要的数目不止五万,与灵山平分之后乃是五万……之前,便是“十万”! 甚至谈判之时,索要的更多。 宋雀说宁奕是一个“奇迹”之人,身上带着太多的奇迹,长陵死而复生,妖族破楼归来。 如今与宁奕一同成长,经历,才知道,这的确是一个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家伙。 马背上的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宁奕自嘲笑了笑,脑海里没来由闪过神海阵谈判里的那些画面。 互相试探。 互相索取。 “没什么……只不过是各取所求罢了。” 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宋伊人肩头,淡淡道:“走了,有空来天清池尝尝丫头的厨艺。” 宋伊人转过身。 他看到宁奕的神情有些僵硬。 灵山的光明洞天在城墙之外绽放,赤足的少年佛子胸前立着单掌,神情肃穆,缓步踩在沙石之上,从洞天之中走出,然后是两位大宗主,接着是密密麻麻的麻袍苦行者,手持臂弩,古刀的僧兵。 这些是今日负责在灵山谈判大殿守卫秩序的佛门弟子。 黄沙之中,这些人影密密麻麻站定,大袍飞扬。 云雀抬起头,直视着宁奕。 他抬起一只手,捂住胸口,然后依照“天都礼节”,弯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金易,木恒紧跟着行礼。 宁奕有些错愕,在他错愕的神情刚刚浮现之时,风沙里大袍席卷的声音便哗啦啦裹挟了一大片,这些苦修者全都跟随着佛子,两位大宗主,做出了揖礼的动作……没有按照佛门的礼仪,而是按照大隋境内的习俗。 宋净莲眼神复杂望着宁奕。 马背上的黑袍年轻男人,翻身下马,单手握着缰绳,做了同样的动作,还了一礼。 宋伊人十分恼火的嘀咕道:“这特娘的,这让老子多尴尬啊……” 他连忙翻身下马。 也不知道是跟宁奕一同行礼合适,还是来到佛门阵营合礼……无奈之下,只能四面八方胡乱揖了两个礼节,好在双方都直接忽略了这里的“多余者”。 “宁先生,多谢你替灵山再次解围。” 云雀的声音响起,在这黄沙之中荡散,少年单薄的声音,这次有了力量,带着威严。 背负执剑者古卷的宁奕,敏锐的感知到,在云雀开口之时,整座灵山城墙的上空,似乎都有着“香火”力量的牵引—— 那尊地藏菩萨的力量,随着捻火的觉醒而愈发强大。 正如宋雀所说的。 到了七月七的“盂兰盆节”,云雀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一位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 而且很有可能是史无前例的那种极强“命星”。 灵山的捻火长生法,就像是一位涅槃境登峰造极的大能,将所有造化全都散尽,从初境开始修行,在捻火主人生前所抵达的每个境界,重修之后,都力求“极致”的最强。 涅槃之前,同境之争。 捻火者几乎是横扫无敌的。 宋雀的“除盖障菩萨”觉醒之时,曾经外出行走过一次,百年之前的“小盛世”,佛门的年轻客卿出世之后一路横扫同辈,打得四座境关的年轻修行者头皮发麻,在宋雀的时代,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最强者。 云雀的“地藏王菩萨”,论杀力,比“除盖障菩萨”要更加强大。 觉醒的难度更高。 而获得的力量……也最不可阻挡。 大客卿曾说过,给云雀充足的时间,若是妖族的战争可以稍微拖延一下……那么白帝见到完整的“地藏菩萨”之后,一定会万分后悔。 这是足以逆转两座天下局势的伟大存在。 宁奕神情有些恍惚。 他似乎眼花了,在云雀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一个苍老身躯,与云雀重叠在一起,灵魂与肉体出窍又合拢,这个看起来稚嫩的少年身上,隐约散发出,比这四面八方飘扬的黄沙,更加古老沧桑的沉重意境…… 两位大宗主已然俯首。 木恒和金易都是恭声开口,“多谢宁先生。” 那位律宗大宗主,在揖礼之后,声音复杂,“宁先生,先前是我鲁莽了……律宗的天清池,便留给您和裴山主居住,直到盂兰盆节之后,先生即便要走,律宗也会赠出天清池钥匙。” 前些日子。 道宣寄了一份信回灵山。 那封信里,把浴佛法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描述了一遍……律子在处理完小雷音寺的“丑闻”之后,并没有返回灵山,而是继续在外历练,这位律宗未来光明无限的“伐折罗”,执意要继续砥砺自己,等到盂兰盆节才会回灵山一趟。 然而寄回律宗的信里却没有藏私,把宁奕和宋净莲所做的“功德”尽数昭现。 金易阅完之后,深觉羞愧。 如果说之前在大雄宝殿上的道歉,一是形势所迫,二是愿赌服输,在深夜避开了宁奕,还带着三分被当做笑柄的恼怒……那么现在这些情绪,都消散在了风沙中。 在灵山大殿,以通天珠目睹了整座谈判过程的金易,彻底放下了对宁奕的“结缔”。 这个异乡人,为灵山做的,已经足够的多。 之前听过的宁大魔头的那些消息,已经不足以被拿做去“定义”宁奕……金易很庆幸自己没有在那一夜做出激化局势的举措。 这一次,他是诚恳的道歉,而且施了天都的大礼。 “嚯,嚯,嚯……狗还真改了吃屎。” 宋伊人忍不住拿神魂传音,吐槽道:“姓宁的,真是见了鬼了,你是老少通杀啊,太子就算了,金易这根破烂搅屎棍也能被你给掰弯了?” 宁奕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微笑从容还了一礼,暗地里传音道:“信不信我丫的削你啊,天都退婚的事情难不成就真指望你爹卖力啊?” “别别别。”想到老爹未来要冒着巨大风险替自己入一趟天都,宋伊人一个脑袋十个大,他连忙认怂道:“宁奕,你替我把这事儿办了,我认贼作父,管你叫爹都成。” 宁奕冷笑一声,还没开口。远方响起了一道恢弘的钟声。 城墙上下的苦修者,神情都变得有些惘然。 那道钟声……来自灵山群山缭绕的中心。 那座光明殿。 金易和木恒都是一怔,相互对视一眼。 “宁先生……大雄宝殿的那位,要见你。”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见光明 “宁小先生……” “你相信这世上有纯粹的光吗?” 噔。 噔。 噔。 登阶的声音。 一个人走在山阶上,看着山顶那座渗出光线的大殿,老人的声音在宁奕耳边响起。 握着细雪伞柄的黑袍年轻人在听到声音之后,身躯微微一顿,很快便恢复如常。 继续登山。 宁奕不相信。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纯粹的光明。 有光就会有暗。 直到他踏入灵山的大雄宝殿,与穿堂风一起穿过殿内菩萨佛像注视的目光,抵达终点,然后掀开那面普普通通的帷布席帘。 他看到了。 光。 纯粹的光。 坐在地上的老人,背对自己,衣袍被微风吹拂,连一丝倒映的影子也无……因为只有光的存在,所以帷幕后的那个世界反而显得不真实。 老人的手里捧着一本羊皮卷手札。 他的对面是一块古老的石碑。 …… …… “大师。” 宁奕踏入光明殿中,揖了一礼,四下环顾,入眼所见,是一片晃目的白色。 什么都没有。 空空荡荡。 只有光。 “小先生请坐……”背对宁奕的老人抬起手掌,微微拱起掌背,招呼宁奕在自己身边坐下,他的身旁空着一块蒲团。 宁奕轻吸了一口气。 他来到老人身旁,并肩坐下,目光落在那块石碑上。 无字之碑。 长陵有很多块石碑,都无字……但是那些石碑,宁奕可以看懂,大隋的历代剑修,阵法师,修道天才,把毕生的心血,引以为傲的“意境”,都刻录在石碑之中,只要用心去体悟,便能够感受到石碑中的“意”。 但这块石碑不一样。 宁奕望向它的时候,内心就生出一种感觉。 它是空的。 就像是翻一本书……有些书很晦涩,但眼前的书,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这座大殿里的景象,除了光明,便什么都没有了。 但这块石碑与长陵的石碑很像。 宁奕感受到了熟悉的“死气”。 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在闭关之前,师尊曾经问我,最向往的东西是什么。” 老人微笑着望向宁奕,他看着这张年轻面孔,心中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画面。 思绪飘掠。 邵云大师稍稍偏移肩头,向着远离宁奕的方向挪了挪,以免自己身上的“死气”,沾染到这朵刚刚怒放的盛花。 宁奕敏锐的捕捉到了老人的动作,他无奈的笑了笑,轻轻开口:“大师无须在意‘死气’……” “在下……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老人柔声问道:“在长陵消失的那三年……就是‘死去’吗?” 宁奕怔了怔。 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死亡的滋味如何。” 微风翻动书页,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笑着问道。 “会疼吗?” 死亡的滋味……会疼吗? 宁奕默默回想着踏入皇陵之后的画面—— 在烈潮之中燃烧所有。 温度降至极点。 化为冰屑。 亲眼注视着自己化为虚无。 “不会疼。” 宁奕抬起一只手掌,认真注视着自己的肌肤,血肉,纹理,感受着这份崭新的生命。 “死的时候……” “像是以一种陌生人的身份,参加自己的葬礼,看着‘这个人’离开,心里像是失去了什么,意识也会消散……但不会疼。” 老人的神情陷入了恍惚之中。 “我不太懂……但我想,我很快就会懂了。” 宁奕神情一滞,然后不敢置信的望着邵云大师,这个面容和蔼的老人,生机看起来极其旺盛,丝毫没有要凋零,衰竭的前兆……他没有想过,第一次见面,邵云大师会问自己这些问题。 长陵离开的那三年,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哪怕宁奕告诉天下人,那三年……他其实是死了。 也不会有人相信。 死人是不可复生的。 但邵云大师则是主动把“问题”引到了长陵,以灵山佛门的讯息能力来看,他们应该掌握了“烈潮”之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情报……是情报的归纳推总,才能给出了这个大胆的猜想吗? 自己死在了长陵? 宁奕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抛掉。 他看着邵云,诚恳道:“大师还能活很久。” “是因为看起来很健康吗?好像还能活很久的样子……灵山很多人都这么认为。”老人微微一笑,道:“他们不知道,有些人死了,但其实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比如裴旻,再比如徐藏。有些人看起来还活着,但本质上与死了无异,比如小无量山的朱密,再比如……我。” 小无量山的朱密。 八百年前不世出的天才,为了保住圣山而选择斩断修行之路,将自己锁在石棺之中,与天都应天府的朝天子,圣乐王相似,一位前途无量的涅槃天才,因为自觉无望证道不朽,所以索性止步,画地为牢……这样的选择不能说是错,与其化为一抔黄土,不如庇护自己背后的圣山长兴不衰。 这就是道心不同。 在这个角度上来看,邵云大师与朱密……没有差别。 为了庇护灵山,将自己锁在光明殿中,因为这里极其强大的“规则”,使得这处大殿内只有光,没有暗,也正是因为同样的规则,使得邵云看起来生机旺盛。 而这一切需要付出代价。 邵云大师牺牲了自己。 他顿了顿,继续道:“很多人不清楚这一点……他们觉得我活得很好,而且会一直这么活下去。却不知道,我的时间其实不多了。” “不仅仅是生活在这高墙内的民众,灵山的教徒,两宗的苦修者……” “他们希望灵山纯粹一点。” 老人看着宁奕,认真道:“所以他们想要赶走眼中不干净的东西。” “异乡人。外来者。玷辱净土的修行者。” 宁奕接过了老人的话,坐在蒲团上,平静说出了邵云想要说的那个名字。 “宋雀。” 老人的神情变得有些欣慰,他叹了口气,“小先生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啊,以前是宋雀,后来是你,灵山内的门户之见很深……几乎没有人愿意相信,异乡人会为佛门献出生命。” 宁奕沉默片刻,又开口念出了一个人名。 “金易。” 门户之见最深的,那位律宗大宗主。 宁奕摇头道:“不管宋雀先生愿意不愿意,至少我是不愿意的……如果佛门随随便便就让异乡人献出生命的话,恐怕这里也不会成为‘净土圣地’了。” “这里本来就不是。”邵云大师笑了,“就像是天都,因为有那些人,所以意义才变得不同。” “灵山存在的意义,不在权力,而在众生。” “佛法存在的意义,不在渡化一人,而在普度众生。” 邵云轻声的自言自语,道:“我这一生,困在光明里,一步也踏不出去,见不到众生,也渡不了自己……灵山太多这样的人,活在规矩里。” 老人抬起头来。 他认真望着宁奕。 “宁小先生,你是例外。” 宁奕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道:“大师是因为天都使团谈判的原因……所以召我入殿的吗。” 邵云笑道:“早就想见你。但时机不合适。” 宁奕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不太安分的预感。 宋雀先生离开灵山很久了…… 一直没回来。 快一周了。 老人的神情显得有些内疚,他看着宁奕,叹气道:“因为有一个烂摊子,需要小先生帮忙拾掇,这是一个不情之请。” 宁奕隐约感受到了不祥之兆。 “金易做了一件很错误的事情。” “西王母庙的两位弟子来灵山的路上被人截杀……” “辜圣主重伤闭关……” 当邵云大师开口的时候,宁奕心里就咯噔一声,有些痛苦的闭上双眼,心想果然如此。 在看到那两位女弟子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今看来,在东土境内有着如此庞大的情报网,能够提前洞悉两位西王母庙女弟子的走向,布下的伏杀,又怎会让两位十境弟子“逃出生天”? 只截不杀。 完全不合理的动机…… 还留她们在灵山休养。 他只需要放出辜圣主在北境重伤的消息,便自然会有西王母庙的敌手找上门来,截杀那两位女弟子……是为了更好控制“宋雀”得知消息的时间。 宋雀恰好身在灵山境内,律宗便可以阵法干扰客卿山的推演。 当大客卿赶过去的时候,瑶池发生的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金易前不久来了我的大殿,说要证明一些东西给我看。” 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些愤怒,更多的是气颤的无奈。 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 说到这里,宁奕已经完全明白了。 律宗大宗主所谓的“逐雀之计”,就是要想邵云证明……灵山大客卿,宋雀乃是一个凉薄之人,一旦触及他的底线,他便会提刀杀人。 而收留两位女弟子,就是在等宋雀回来。 漫长的死寂之中。 宁奕面无表情的开口。 “那位大宗主可知,异乡人,亦是人。按这送命佛法修出来的,却不是人了。” 接下来灵山要发生的……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斗争。 或者说。 是十多年前那桩屠杀的重演。 宁奕望向邵云,幽幽问道:“先生是希望我拦住宋雀先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希望我谅解金易,他犯的错,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他自嘲道:“这两件事情,宁某既不想办,也办不到。” 老人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是灵山的烂摊子,哪里好意思再牵扯外人,小先生替灵山拿下太子的谈判,已经感激不尽……那些资源,希望能够寄存在北境长城,等时机合适,再送到东土。” 宁奕眯起双眼,点了点头。 这一点,不难。 邵云缓慢将目光挪向宁奕掌心合拢的那把细雪伞剑。 他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四方,然后说道:“小先生应该是这座天下,最需要这片光明的人了。” 宁奕瞳孔收缩。 老人轻轻开口,吐出了几个字。 “执剑者,执天下之光,斩破黑暗。” 邵云双手撑地,缓缓低下头颅。 叩首之大礼。 “我死之后,这片光明是小先生的。” “烦请小先生为灵山留一剑光明。”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送雀(一) 风吹过。 吹皱一池春水。 落子在棋盘,池水荡开涟漪。 裴灵素披着黑袍,收拢双肩,赤脚盘膝坐着,那件轻薄的大披风随风摇摆,将她整个人裹在布内,看起来像是生了重病的小丫头。 一个人独自面对湖心亭的棋盘,坐了一整天。 一双温暖的手落在她的肩头。 “回来的很早啊……谈得不顺?” 裴灵素将心神从棋盘中挪开,她抬起头来,望着宁奕,轻声道:“怎么脸上没个喜色。” 宁奕摇了摇头,苦笑道:“谈得很顺利,狠狠讹了太子一笔。” “这可不是讹了太子应该有的神情。”丫头笑了笑,双手顺势搭在宁奕肩头,望向那副棋盘,疲倦道:“这局棋太难,心力透支,也算不出来……六爻之术求解不得,这座府邸里的造化不知要多久才能破开。” 宁奕搂住丫头的小腿腿弯,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怀中的身躯轻的像是稻草。 池水荡起。 踩在天清池的水面上,宁奕缓声道:“这座府邸的棋,下着图乐子就好,真破不开,就说明没我们的机缘,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裴灵素虚弱的笑了笑,不予言语。 抱着丫头回到床榻。 宁奕替她卸下披风,揉捏着肩头,沉默了很久,道。 “西王母庙两位弟子遇到的伏杀,是金易设计的。” 裴灵素的身躯微微僵硬。 很快恢复如常。 丫头轻声道:“宋雀先生要杀人了啊。” 宁奕喉咙沉闷的嗯了一声。 裴灵素抬起头来。 今儿一整天都是晴的。 只不过快要日落,黄昏天幕显得阴沉,风声在窗外嘶哑,拉扯窗纸,吹动池水,隐约有连绵滔天的凶势。 “为了逼走大客卿么……律宗大宗主不惜要拿自己的命当代价。”裴灵素轻声喃喃:“还真的是疯子啊,为了灵山的未来献出自己的生命……哪怕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她忽然问道:“邵云大师希望你怎么做?” 宁奕一怔,“你知道我去过光明殿了?” 丫头莞尔笑道:“我又不傻……午时的谈判,最多一个时辰,你与太子又不是八百年的老相好,两个多时辰才回府,能让你晚归的事情,除了去见大雄宝殿的那位大师,还能有什么?” 宁奕笑着把下巴轻轻搁置放在丫头的脑袋上,眼珠子向下,大力夸赞道:“我的小丫头也太聪明了吧?” 裴灵素转动头颅,像是一只蹭毛的猫咪,整个人顺势向后倒去,瘫在宁奕怀里,湖心亭与自己打谱对弈一整日的原因,神海已是十分劳累,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你替灵山拿下谈判……应该也赢得了大师的信任,他希望你拦住宋雀?” 宁奕摇了摇头,他轻轻“薅”着丫头的发丝,动作柔和,生字卷的生机流萤一般在两人床榻上铺展开来。 帘幕之内,温暖如春。 “大师希望我不要出手,甚至不要露面。” 宁奕叹了口气,道:“就安安静静待在天清池内,哪也不要去。” 裴灵素的双眼微微合拢,狭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呼吸声音变得均匀。宁奕低声道:“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一直。” …… …… 小莲花山。 倒吊在树上的宋净莲,面容在树影和斗笠之下显得阴晴不定,他皱着眉头,双手虚抱在脑后,像是一只蝙蝠倒吊在阴影之中,死死盯着古木上的纹路。 他忽然开口问道。 “朱砂,为何我总是心神不宁?” 靠在树干上看书的朱砂,向来字迹娟秀工整,今日古页上却填满了心不在焉的潦草涂抹痕迹,她合上书本,胸口起伏不定,沉沉道:“我今日也是……心烦气闷,你卦算推演一下?” 宋伊人摇了摇头,道:“灵山城头送云洵离开,这种感觉才隐约浮现上来,律宗大宗主金易从那之后就没有回来,一直等在城头,不知道在等谁。” 朱砂幽幽道:“老爹出门一周了。” 宋净莲的神情一下子阴云密布。 他默默坠下古树,落在地上,一一拔出插在草地上的三把古刀刀鞘,插入自己腰间。 …… …… 灵山之外,黄沙滚滚。 律宗大宗主站在城头。 神情平静。 金易看着远方山岭,风沙之中,有一道身影,闪逝之间,天地缩放,大道化简。 如平地起惊雷。 一瞬之间,已抵达灵山十里之外。 再是一瞬,五里便闪逝而过。 这道身影,前不久拖着两辆马车,捭阖百里从小雷音寺奔驰而来,如今只剩一人,衣衫飘摇,掠过黄沙,呼吸之间,便来到了灵山的城墙之下。 轻薄的青衫在黄沙拍打之下震出细腻的雷音,如玄铁般发出嗡然震响。 宋雀神情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就与往常一样,双袖自然下垂,只不过大袖的麻布材质上,沾染了斑斑点点的鲜血。 宋雀掌心捏着一块令牌。 瑶池圣主令。 金易眯起双眼,盯着站在城墙下的那个男人,注意到那枚染血的圣主令后,他意识到了什么。 律宗大宗主拿着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已经在西王母庙动过手了么……瑶池的仇家,看来还挺多的……” 放出辜圣主重伤的消息。 伏杀两位小庙主的候选人。 替瑶池在最虚弱的时候引来仇家……在客卿山遮掩天机,以佛子修行,拖延圣令抵达灵山,种种手段,干扰宋雀的“推演”。 如果不出意料,那么辜圣主闭关之后,瑶池遭遇了一场血洗。 而宋雀……应该是来迟了。 双袖染血,打杀了一些仇家,宋雀身上的气机有了些许紊乱,因果之力也不再稳定。 身为涅槃,无缘无故大开杀戒,会招惹因果业障,最终引来“不祥”。 除盖障菩萨又叫“离恼金刚”。 越是违背捻火本愿,越是会招惹惩罚。 显然……对宋雀而言,如果触犯了他的底线,他便不会再去在乎业力,因果。 黄沙之中。 宋雀盯着律宗大宗主,面无表情问道:“这件事情,与你有关。” 披着金箔大袍的律宗大宗主,单手拎着铁棍,从城墙上坠落,溅起数十丈的黄沙,他起身前行,瘦削的身躯缓步如山,声音平稳,拿着一种漠然的语气回应。 “塞外的伏杀,是我做的。” “辜圣主的消息,是我放的。” 城墙上的灵山弟子,听不清两位大修行者之间的对话,黄沙掠过,他们的心中开始涌起不祥的预兆,以及……一种巨大的恐惧。 有人目睹过十多年前的灵山惨案。 站在城头的一位苦修者,感受到了沙石的暴动,面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 大客卿抵达灵山城墙之后,便不曾走出过一步,双手也从自然下坠,变成了负手在后,两缕鬓发被风吹得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黄沙形成一座巨大的“华盖”,从两人的四面八方卷起,像是要盖成一座滔天大厦,将两人包裹其中,只不过穹顶留了一线。 四方变得黑暗。 金易步伐仍然稳定。 他单手拎着金刚棍,微笑道:“大客卿动杀心了。” 青衫男人攥拢十指,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宋雀面无表情道:“若不是十五年前邵云拦着我,你和你的师兄已经一起入土了。” 金易停住了前行的脚步。 律宗大宗主的眼神涌起了一阵厌恶……十五年前,净莲病愈离山,宋雀大开杀戒,在灵山杀了佛门数百位苦修者同袍,自己当时极其尊敬的师兄金云,就死在宋雀的手下。 佛门内……怎会出现如此一位罪孽滔天的魔头? 他宋雀也配成为佛门客卿? 杀佛门中人,屠无辜生灵。 “我当初便应该一棍子将你打死在灵山外。” 金易看着宋雀,平静道:“在你还是一个落魄书生的时候。” “若非捻火,若非佛门,你岂有今日?” 拎着棍子的金易冷笑道:“忘恩负义之徒,看看你对灵山做了什么?” 宋雀沉默了很久。 他身上凝聚的气息开始消散……并不是杀念,而是涅槃境的那股宏伟浩瀚之力,以及在灵山可以引动的“除盖障菩萨”之力。 “我对灵山……做了什么?” 极轻的笑声,在黄沙之中响起。 宋雀幽幽开口,声音极尽自嘲。 “灵山佛子不出,邵云不可出山,我曾六入天都,求太宗留情。” “将军府事变,灵山介入裴旻之死,徐藏大开杀戒,沉渊君秋后算账,这笔业力,我替灵山抗了。” “天都夺嫡,三龙角力,灵山乱入棋盘,招惹东境打压,这道怨念……我替灵山抗了。” “天都血夜,红山兽潮,北境会议……” “金易,你说说,我替灵山做了什么?” 大客卿抖散一袖袍的涅槃之火,将涅槃境界凝聚的修为全都散掉。 他面无表情道:“告诉你,就算不曾捻火,我宋雀……依然是宋雀。” “多说无益。” 金易拎着金刚棍,四面八方的黄沙将两个人收拢,连头顶的那缕天光都快要湮灭。 他忽然开始奔跑,两者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 星君境界的全部杀力,在一瞬间爆发开来。 律宗大宗主高高举起金刚棍,棍尖发出刺耳的尖鸣,打破黄沙,狠狠抡砸而下,落在宋雀的头顶!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送雀(二) 金刚棍扫落一大片棍影。 携带着骤烈的爆破轰鸣。 律宗大宗主攥着长棍,抡砸而下,这根千锤百炼的烧火棍在高速的坠沉之中宛若一根大鞭—— 黄沙百碎。 灵山城墙头上的苦修者,看到一根疾射而来的大棍,嗡的倒射而出,钉入城墙,砸出一大片蛛网,连同城墙头附近的几位修行者一起震倒,双手撑地,滔天的黄沙密密麻麻如弓箭雨点一般泼洒而来。 还掺杂着血腥气味。 烈风吹过,百鬼呜咽。 两位披着斗篷的年轻身影踩踏屋檐,一路披星戴月赶来,登上黄沙漫天的城墙,一大一小,均是神情阴沉。 宋净莲单手下压,掌心看似随意的搭住三把古刀的刀柄,目光幽幽在城头旋转一圈,看着那些被宋雀出手场面吓到的苦修者还在惘然之中,心想果然自己的心理直觉没有出错……自己父亲没有来由的离开灵山,不是一件好事。 宋雀对金易出手了。 因为瑶池来客的消息被宋雀隐藏的原因……宋伊人如今还不清楚具体的前因后果,他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隐约猜测一个大概。 事实上早在浴佛法会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了如今的这一幕。 灵山有许多人在弹劾自己的父亲。 因为十多年前宋雀开了杀戒的原因,这些人始终认为这位大客卿是个不可控的疯子,随时可能会引爆整座灵山……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如今的这一幕,应该就是金易苦心经营想要看到的。 那位律宗大宗主,也是一个疯子。 这个疯子想要证明宋雀会损害佛门的利益……一旦今日自己的父亲再次开杀戒,那么事态就会严重起来。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出手。” 宋净莲蹲在城墙头上缓缓站起身子,面无表情开口,他略微松开手掌,朱砂直接从他腰间抽出一把长刀,“锵”的一声,亮出银白刀光,面对灵山的苦修者,随时准备出刀。 “客卿山是想造反吗!” 一位律宗苦修者额头鼓起,高声怒吼,刚刚站起身子,还没来得站稳,立即就被一道白色如长虹的刀光拍中,朱砂的身影快若闪电,出刀更快,但并非真正动用杀心,刀背一击拍打在对方腰侧,将这位比她高两个头的律宗弟子拍得狠狠飞出,如陀螺般兜转两圈,拧转中后背撞在石墙上,头颅低垂的晕厥过去。 握着长刀的女子面无表情将刀尖对准地面,脚步轻盈无声,走在城头。 四下寂静。 宋净莲的大袍在风中翻滚,他眯起双眼,看着黄沙之中的景象。 自己父亲并不算如何高大的青衫,在若隐若现的沙尘之中显形。 大客卿抬起一只手,虎口钳住一个男人的脖颈。 金易痛苦的以双手十指按住宋雀的手腕,却根本无法撼动这个看起来清瘦的中年儒士,散去除盖障菩萨的捻火之力后,宋雀仍然只用了一招,便击败了律宗不可一世的大宗主。 金易的金箔袈裟在黄沙之中翻飞,他喉咙里嗬嗬作响,沉重冗长的古梵语艰难从齿缝里挤出来,那根插入城墙的烧火棍,猛地自行拔出,重新化为一道流光射来。 宋雀面无表情拂袖。 电光火石之间,那根金刚棍划过天地的长线就此被打断,宋雀单手攥住烧火棍,单膝下沉的坠跌身子,另外一只手将律宗大宗主的头颅轰隆一声按入地面。 “铛”的一声。 金易咳出一大口鲜血,耳旁都是烧火棍滚烫的雷音。 自己修炼一生,引以为傲的那件宝器,擦着面颊贯穿大地,没入一半。 一场碾压。 律宗大宗主根本就不是宋雀的对手。 金易的七窍渗出鲜血,哪怕他拥有着星君境界几乎无敌的体魄,在宋雀面前仍然脆弱的像是一张白纸,这位大宗主的面容此刻看起来相当凄惨,惨白的五官渗出鲜血来。 “这一幕。熟悉么。” 宋雀面无表情开口问道。 头颅几乎埋入沙尘中的大宗主,低声嘶吼起来,像是一头暴怒的猛兽,浑身的挣扎在巨大力量的压制下,却像是一个笑话。 这一幕……熟悉么。 这句极尽嘲讽的话语像是一根锥子,狠狠刺入金易的心底,在十多年前,师兄金云死去的那一日,他就是这样,被宋雀按在地上,命悬一线,因为邵云的缘故,宋雀留了他一命。 这一幕,重现了。 屈辱。 巨大的屈辱。 金易的眼眶溢满血丝,律宗的修行者遵守戒律,负责维护灵山的秩序,南境的修罗场是律宗弟子修行的必经之地,在那里每个人都会学会“愤怒”,如果不曾饱尝愤怒,就无法化作金刚,拥有杀戮和守护的力量。 他这十五年来,能够维系着生命,便是因为在宋雀的身上尝尽了愤怒。 他视为亲人的师兄死在宋雀的打杀之中。 他的尊严也被宋雀踩踏在脚下。 客卿山高高在上,看着禅律之间的争斗……执掌这股力量的人,只不过是一个依靠捻火才能获得力量的“书生”,他甚至不信奉佛法,不修行佛理,不尊重规矩。 愤怒是金易活下来的动力。 他要向邵云证明……这座灵山没有宋雀的牺牲之地,佛门净土不需要这样的“异乡人”来指引,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引动一场“战争”。 让灵山所有人都看清宋雀的“真面目”。 让自己的痛苦被所有人都能够体会。 金易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是偏见么……不重要了…… 灵山不需要宋雀这样的人物,哪怕能够变得强大。 但宋雀会让灵山的信仰不再纯粹。 今日之后,律宗的每个修行者都会记住这位大客卿带来的“伤痛”。 律宗大宗主艰难扭转头颅,“睥睨”的望着高高在上的青衫男人,他竟然扭曲的笑了起来,接着试图抬起头,但可惜被一只手掌死死压住,连宋雀的正脸也看不见。 他仍然在笑。 “来啊……来……杀了我啊……” 金易的头颅被按入地面,按入黄沙之中,他狰狞着嘶吼:“宋雀!来啊!动手啊!杀了我!” 他可以为灵山死去。 只要今日……宋雀动了手。 那么“弹劾”大客卿的事情,便再无回转的余地。 那只压住他额头的手掌持续发力。 宋雀神情仍然是一片平静。 只不过他没有动手……而是缓缓抬起头来,黄沙之中,有一点一点的光亮,落在三丈之外。 灵山最高处的大雄宝殿。 坐在光明中的老人,身躯一点一点的抽离,像是脱离了“凡胎”的禁锢,在这片没有黑暗的空间中,连自己的肉身都化为了极致的光明。 这片光明来到了灵山城墙外。 这就是宋雀没有动手的原因,不是因为“怜悯”,更不是所谓的“心慈手软”,对于金易,他未曾动过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后亦是如此。 “邵云大师。” 大客卿单手按着金易的头颅,这位大宗主此刻的姿态极其狼狈。 被迫伏倒,叩首。 身躯不断的抽搐。 看起来像是在认罪。 光明中的老人,身躯像是时光倒流的“羽化”,细碎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拼凑而来,化为破碎的衣衫,古老的书页,苍白的肌肤,他的面容和轮廓都还是一片模糊。 三个人的画面,因为黄沙和愿力的原因,城墙头上几乎看不清楚……但大雄宝殿的那股力量,如洪流一般穿梭虚空,致使整座灵山城头的时间流速似乎都变慢了。 身躯前倾,似乎要坠下城头的宋净莲。 旋转刀鞘,准备陪着宋伊人一起跳下城头的朱砂。 那些按住城墙砖瓦,努力想看清下面发生什么的苦修者们…… 都在时光之中凝聚成一副静止的画面。 宋雀按住律宗大宗主,抬头凝视着邵云,声音寒冷而又缓慢。 “因为这个蠢货的原因,占卜之术失效,我去晚了……瑶池死了很多人。” “那里的画面很惨……比小雷音寺还要惨。” “那些‘家伙’,与鸣沙山的幕后主谋一样,追求邪恶的愿力和信仰,试图将瑶池变成一座‘黑暗祭坛’。”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 金易怔住了。 宋雀阴沉道:“整座大隋天下都在追杀这些不死不灭的‘污浊’,灵山之内的异鬼藏得很深……绝不只是具行一个人。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追查的……净莲身上的‘诅咒’,也与这些污浊有关。” 净莲身上的诅咒。 阿依纳伐…… 不死不灭…… 律宗宗主面颊旁边的那根烧火棍震颤起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到底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后果之时,已经晚了。 耳旁响起了宋雀森冷的声音。 “我不管金易到底有没有与‘它们’合流,是他推动了瑶池惨案的发生……因果根源在他身上,那种令人作呕的污浊,宁可错杀一万,也不可放过一个。” 金易艰难抬起头,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 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送雀(三) 瑶池被血洗。 这一切,都是因为金易的“门户之见”。 金易放出了辜圣主重伤的消息,悄然发动了这场针对宋雀的“弹劾”之策,为了引动宋雀的怒火,他刻意借助阵法屏蔽了客卿山的天机,还派人在路上阻拦截杀西王母庙的两位小庙主,致使于大客卿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金易不是出手的人。 但是他是点火的那个“罪魁祸首”。 “轰隆隆——” 黄沙之上有雷声。 昏暗的天地,因为雷光撕裂苍穹,而出现短暂的昼明,映照出金易苍白而无力的面孔,他张了张嘴,满口的血腥和沙哑,想要解释他与“影子”无关……律宗并没有生出针对瑶池的杀念,他更不会跟那种玷污佛门的肮脏东西有所往来。 但。 解释得清吗? 太巧合了……这一切的根源已经被追溯出来,这就是他金易的意志,一直以来,灵山内部有“不干净”的存在,已经不再是捕风捉影的念头,禅律两宗都在拼命寻找污浊的所在,但始终无果,这才酝酿出了小雷音寺的窃火惨案。 具行是第一个被发现的。 但绝不会是第二个。 被宋雀按在地上的瘦削男人,此刻身躯颤抖起来,他拼命想要反抗除盖障菩萨的力量,却发现无能为力,最终声音尖细的嘶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金易望着邵云。 他无法说服宋雀……只能望着最灵山如今最疼爱自己的长辈,师兄金云死去之后,邵云大师对他极多照顾,视为亲人,给了他律宗大宗主的身份和权力,在平衡禅律斗争之时,每每都会多往他的身上靠拢三分,才有了律宗伐折罗这些年来顺风顺水的“威名远扬”。 光明中的老人,声音有些悲哀,道:“你说不是你……你自己相信么?” 金易喃喃自语,口中在说着晦涩难懂的字词,听不清是些什么内容,半是悔恨,半是懊恼,满面的痛苦狰狞,双手按住自己的额首,十根手指在光滑脑门上缓慢“按”出猩红的血痕。 “砰”的一声。 黄沙地猛地一颤。 以头抢地。 金易闭上双眼,七窍流血,满面淋漓。 那根插入沙地里的金刚棍也不再震颤了,整个计划在他脑海之中浮现,形成,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律宗的弟子也只是受令服从,这一切只是个巧合,但那些“污浊”是如何得知的? “不可能……” 宋雀面无表情,松开按住金易的那只手,他起了身子,漠然看着身下那个痛哭流涕的男人,因为身为佛门外人的原因……他深知存在于自己身上的“门户之见”不可消弭,但却想不到,金易竟然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 同时他的心底又觉得讽刺。 金易这般倔强,木讷的人,竟然也会有痛哭的一天? 只可惜……金易的痛哭,并不是因为瑶池死去的无辜者。 而是因为他无意间的举动,背叛了佛门最圣洁的意志,无形中站到了“污浊”的队列之中……如果他死在自己的手下,那么可谓是死得其所,甚至颇有些“壮烈”的意味。 金易不怕死。但若是死的时候,背负了这么一桩洗脱不清的冤名。 那么他便是十世不得超生,永坠苦海,无望彼岸。 对于一个忠诚的信仰者而言……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背叛信仰。 光明中的老人,悬浮在宋雀的三丈之外,黄沙围绕着老人的“衣袍”飞掠,这具虚像极其逼真,面目五官都已经凝实。 邵云双手合十,对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宋雀揖了一礼。 大礼。 “这些年,辛苦大客卿,为我佛门雪中送炭。” 老人的周身缭绕着游鱼般的光芒,与沙粒一同组成旋转的袈裟,他低眉自嘲道:“我出不了门,若是佛门无宋雀,那么地藏菩萨的觉醒,还要再等一百年。” 宋雀还了一礼。 “生来百载,虚度光阴。”邵云的面前,浮现了一本古朴的书页,随风沙翻动,沙沙作响,一个又一个的佛门古梵语文字从书页内跳脱出来,像是一枚又一枚的印玺,围绕着老人旋转,不断扩大,一时之间,有一座书中道理构造的巨大高楼,平地而起,将三人囊括其中。 “我时常在想……枯坐大雄宝殿,守着师尊留下来的手札,我到底得到了什么,想要看到什么……” “都说修行佛法,如渡苦海,要去彼岸,那么,苦海在哪里,彼岸又在哪里?” 老人并没有将这个道理延续下去,只是伸出一只手,干枯的五指轻轻握拳,搁置在胸前,笑道:“苦海在心中,是芥蒂,是仇怨,彼岸就在这些负面情绪的对面……人人皆可渡苦海,无须赤脚丈量世间万丈红尘,足不出户亦可抵达彼岸。” 彼岸不在别的地方……彼岸在心中。 金易的神情一片浑噩。 “这个道理,我以为你会懂的。”邵云看着自己这几年最为照顾的“小师弟”,语气有些失望,“但是现在看来,我错了……你铸成大错,造下杀孽,替人当了挡箭靶。” 说到这里。 老人望向宋雀,道:“大客卿,你今日若要打杀金易,我绝不阻拦。” 宋雀没有给出一丝一毫的回应,眼神里一片木然。 他望向金易的神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与望向死人无异。 打杀金易,只须片刻。 这位律宗大宗主所谓的金刚体魄,在他宋雀面前不过一张白纸,伸手便可捣破。 “但老朽,今日有一个不情之请……” 古梵语文字砌成的高楼之中,老人的双膝微微弯曲,在宋雀错愕而讶异的眼神之中,老人的膝盖跪落在炽热的沙地之上,颤声道:“这些年,大客卿为佛门呕心沥血,当得起这一拜。今日惟愿不要再开杀戒,佛门将兴,经不起第二次拆解。” 宋雀沉默了很久。 他淡淡道:“邵云大师,我当不起你这一拜,拿了菩萨捻火,就要做事。宋某做的这些,不是为了博得谁的认可。” 说到这里,他望向伏在地上的金易,其中的言外之意不用再说。 宋雀继续道:“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大师何必再开口?” 大客卿平静道:“十多年前,净莲身负诅咒,我要一查到底,当时也是您的不情之请,致使于此案的真相埋没无果。今日瑶池又因金易横生风云,灵山经不起拆解,不能再死人……怎么,灵山的人命是人命,瑶池的人命就不是了?” 跪在地上的老人,身躯一颤,无法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金易看着与自己一同跪伏地上,以头颅磕在地面上的老人,他痛苦的闭上双眼,道:“师兄,你不要这样的……你是,大雄宝殿的殿主啊……” 这样……连尊严都失去了。 老人抬起头来,看着不成器的师弟,他的眼神并没有大限将至的浑浊,反而一片清澈。 “殿主……” “虚名罢了……” “如果把那些你觉得珍贵的东西丢掉,能够换来‘太平’,那么一切反而会容易许多。” 老人喘着气,问道:“这些年来,我不曾踏出过灵山,今日破例了……你可知,此事的严重性?” 律宗大宗主咬着牙齿,转身望向宋雀。 十多年前,这个男人在灵山大肆杀人,为了追查一桩没有因果的案卷,杀了不知多少同袍。 他时常觉得,宋雀不是菩萨。 而是一尊魔头。 如此滔天的杀人行径,与东境的那些鬼修又有何区别? 如今,邵云以真身离开光明,来到这里,便是要阻拦宋雀再开一场杀戒。 “既如此……” 金易凄惨笑了笑,道:“宋雀,此事是我错了,瑶池之变是我犯蠢,此身之罪孽,业障,已然洗涤不清……再如何解释,都是徒劳。” “事到如今……我金易只有一个请求,不要牵扯到他人。” 他转了一个方向,以头颅对着宋雀,狠狠叩拜下去。 “砰”的一声。 黄沙之中溅出鲜血。 金刚体魄亦是破裂。 金易抬起头叩下的幅度极大,整个人的身躯都在颤抖,他的额首裂开一道破碎纹路,金色的滚烫鲜血,顺延着沙粒落下。 宋雀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男人不断对着自己磕头,一次又一次,在这无人看见的书简楼里,将毕生的骄傲和尊严都叩碎。 他没有丝毫的同情。 更没有怜悯。 “嗡”的一声。 黄沙震颤,那根深入大地的烧火棍,拔地而起,掠入宋雀的手中,两根手指抹过,硬生生将一侧棍头削去,化为斜尖。 被他高高举起。 金易的身躯只是一颤,便不再叩首,俯低头颅,像是把脖颈送上绞架的死刑犯,等待着刽子手斩落的最后一刀…… 然而漫天黄沙中,那道锋锐的斩刺之音响起。 青色的袖袍被割断,倏忽一声,斩断大袍的尖棍带着衣衫撞破书简楼,刺入远方的城墙砖瓦之中。 割袍。 断义。 宋雀眼神疲倦的看着邵云。 他轻声道:“如你所愿……” “今日灵山,不会再起是非。” 远方沙尘之中,宋净莲和抱着刀鞘的朱砂来到了三人所在的地方,两个人眼神惘然,看着断去一截袖袍的男人,看着金易,道:“此后灵山,便与我无关。” 宋雀看着自己的儿子。 “走了。” “回家。”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送雀(终) “走了。” “回家。” 坠下城墙的宋伊人,在沙坑之中站起身子,向着远方沙尘的那道光芒走去。 抱着刀鞘坠跌,但靴底几次摩擦城墙,最终演变成踩踏灵山城墙奔跑的朱砂,体态逐渐平稳,面朝大地,最终快要坠地之时,脚尖狠狠踩踏砖瓦,纵身掠出,面颊几乎与地面齐平着擦过,被红甲裹覆的纤细腰身在空中拧转,最终以刀鞘坠砸地面,做了个撑杆跳的姿态,来到了宋伊人的身旁,将刀鞘插回其腰间。 一大一小站在浩瀚黄沙之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那座巍峨壮观的书简之楼,一枚又一枚的巨大古梵语,悬浮烙刻在空中,化为荧火,缭绕不散。 宋净莲眼神恍惚。 自己的父亲,站在书简楼的中心,天地之间,如圣贤一般,隐约与每个文字形成呼应。 在邵云大师的“佛语”之中,似乎人人都有机会立地成圣,哪怕站在书简楼外亦有心灵感应,只可惜宋伊人站住了脚步,并没有继续往前再迈一步,他抬起手来,抓住空中飞扬的一角青衫一枚,那个背负双手站在漫天黄沙与梵语之中的男人,断去一截衣衫,头也不回的离开。 满头鲜血的金易,保持着跪伏的姿态,额头鲜血已在膝盖处蔓延成一片血泊。 邵云忽然高喝道:“大客卿!” 宋雀微微停步,但其实他并不是在等待邵云的话,而是在等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跟过来。 老人念完之后,就沉默了,他保持着伏首的大礼,并没有忌讳被宋伊人和朱砂看见……这是他欠宋雀的,这是灵山欠宋雀的,而事已至此,宋雀割袍决裂,离开灵山,他已经无颜再开口。 哪怕,他真的很希望宋雀能够留下来。 老人的沉默,并不难猜出什么意思。 这所以会有这种无声的挽留……是因为邵云实在无法开口,也不知从何开口。 “我捻火之时,灵山正是水深火热之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不修佛法,但却认佛理。灵山千万苍生该好好活着,东土亿万生灵应有个太平。” 黄沙中的青衫笑道:“所谓镇灵山,守太平,百年来,也算是尽职尽忠。” “今日离开,于情于理,于律于法……你都不可拦我。” 宋雀淡淡道。 “佛子即位,只需在盂兰盆节点燃魂火,照亮浮屠古窟,灵山等待百年的转运之势便来了。” 他没有回头,微笑道:“婴儿也是要长大的,总不能总要人一口一口的喂,邵云大师……是不是这个理?” 老人叹息一声。 双手合十。 “盂兰盆节,大客卿还会再来吗?” 宋雀平静道:“我已割袍,客卿山与我无关,灵山亦与我无关。当不起邵云大师的这句‘大客卿’,也对贵宗的盂兰盆节,毫无兴趣。” 他面朝无人看得见的黄沙,眉尖轻轻蹙了一下。 这些年来勾心斗角,已经累了倦了,今日借着金易衅事而离宗,真正挂牵的东西,还真找不出来,客卿山那些挂件摆设物事,留着也便留着,不带走也便不带走了。 所以此刻的转身离开,宋雀根本就没有半点犹豫。 但……再稍稍深思。 其实。 他于灵山,还是有些放不下的东西。 比如“承诺”。 宋雀是一个极其看中承诺的人,出口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在风来关的时候,他曾答应过宁奕,要尽全力帮他治好裴灵素的神魂之伤……而今日离宗,盂兰盆节他也不会再来,既然要“断离舍”就要断个干净,但答应宁奕的事情,却是无法做到了。 宋雀声音极轻,嘱咐道:“我走之后,大师要善待宁奕,切不可让宁小先生在灵山再受委屈。” 老人苦笑道:“你走之后,再过不久,我也要走了……此后整座光明殿都是宁奕的,我于殿前已与他说了,那片光明赠予他,只求结一个善缘。” 这句话在黄沙之中荡开。 跪伏在地上的金易,身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 邵云大师,竟然把那片光明都拱手送人了? 送给了宁奕? 律宗大宗主满面鲜血之下,痛苦的闭上双眼,额首青筋翻涌鼓现,神情复杂。 站在书简楼外的宋净莲更是目瞪口呆,他捻着那角破烂衣衫碎片,有些错愕的回头去看灵山内的方向,目光遥遥隔着城墙锁定天清池……先前大雄宝殿的钟响,宁奕被召见,就是谈的此事? 邵云要将灵山最珍贵的那片光明送给宁奕。 这一趟入灵山,宁奕得了太多太大的造化。 “终于知道……灵山之兴,不在灵山了么。”宋雀有些嘲讽的笑了一声,收敛笑容,不含感情的说:“这片光明送的好,这是宁奕需要的。这笔买卖,灵山不会亏。” 然后宋雀才后知后觉的捕捉到了邵云某句话中的一个重要信息。 你走之后,再过不久,我也要走了…… 邵云的“走”,与自己的“走”。 意思不一样。 “你在北境见过‘朱密’了吗。” 老人忽然问了宋雀这么一个问题。 大客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见过了。” “是不是,很丑陋。”老人哑然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胸口的位置。 那里是凡人心脏的所在之处。 大能者的身躯脱离凡胎,逐步通往不朽的殿堂……那里寄放着的,是道心。 牺牲自己大道,来保全圣山,脉系。 宋雀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在乎的东西,朱密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圣山,不得不选择牺牲,所以他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也得到了另外的‘补偿’……” 邵云咧开嘴角笑了笑,“是这样吗,大客卿不愧是除盖障菩萨,看得比我要透彻许多,洒脱许多。” “只不过是局外人罢了。”宋雀道:“大师的阳寿不像是要尽的样子。” “师尊说我,有命修行,无命参书。” 邵云的眉尖缓缓低垂,两缕白色的长眉随风沙飘起,他轻声喃喃道:“久坐光明里,不得修行,只能翻书,书看完了,灯便也燃尽了……我有预感,离走的那一日,不远了。” 宋雀无言以对。 金易已许久未曾动弹,似乎凝成了一座血色石塑。 宋伊人的手心感到了一阵温暖,低下头来,看着朱砂神情悲伤的攥拢他的掌心,声音极轻的开口对他说,“邵云大师是个好人,我不想他死。” 年轻人一阵沉默,欲言又止。 为灵山奉献一切的人,其实不是金易这样“抛头颅洒热血”的鲁莽之辈,动不动将头颅放在铡刀之下,事事黑白,动辄分出生死,将“死”随时放在嘴边的人,并没有真正考虑到灵山的未来。 灵山的未来是活。 每个人都要好好活着。 正因为有着像邵云大师这样的人活着,忍着道心的屈辱,枯坐在光明殿中,灵山才能够得以渡过最艰难的时刻……而自己的父亲宋雀,其实也是这样的人,背负着禅律两宗的不理解,鄙夷,反抗,弹劾,阻力,一次又一次的抗下重担,真正的大能,修行者,也是砥砺道心的“修心者”。 朱砂已经压低了声音。 但是在此刻的环境之中,哪里能够躲过邵云的耳目。 老人和蔼的声音轻柔响起。 “小丫头……死没有什么,人人都会死,这是万物的结局。” 他的眼神里有些留恋,有些不舍,书简楼里的每个古梵语文字,都是自己枯坐时候所看到的“大道真相”,越接近书上的道,越接近人生的尽头。 人生就像是翻卷阅书。 人总会死去的。 到了黄昏,抬头去看,天已经黑了……而手上的书,也失去了意义。 邵云恍惚道:“死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活着,好好的活着,反而很难。” 金易的身子如雷霆劈过一般,低声呜咽起来。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此刻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书简楼里的每个文字,不再富有光泽。 老人轻声问道:“大客卿,若我今日就走,你还走吗?” 宋雀回过头来,深深望向老人的双眼。 邵云眼中带着愧疚,缓缓双手合十,袖袍摇曳,竟然有了一些羽化的痕迹。 这是要逼他留下来。 宋雀的眼中有些动容,他若真的是绝情之人,当初就不可能在灵山留下来,待如此之久。 “何至于此。” 宋雀叹了口气,有些恼怒道:“既然是该断的因果,便让它断了吧……大师不要再为难我了,留住最后的这口气,多庇护灵山一天是一天。强留宋某,不是好事。” 老人眼帘微阖,似乎在思索,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 他那半截羽化的袖袍,最终重新稳定。 整个人也不再虚化,那股随时可能湮灭的“光明”最终凝实。 邵云声音沙哑道:“是我失礼了。” 宋雀摇了摇头,最终沉声道。 “我答应你,盂兰盆节,我会再来一趟灵山,见证菩萨捻火,照亮佛窟。” 邵云沉默着再次揖礼。 宋雀看着宋净莲和朱砂,看到了某人下意识回头望向灵山的动作。 他轻声道。 “跟我回一趟长白山取一样东西,此后想去哪都随你,若是想待在灵山做一些未完的事,也无所谓,盂兰盆节,我再来接你。” 宋净莲点了点头。 风沙中,三人缓步离开。 大雄宝殿响起浩荡钟声。 黄沙漫卷。 老人长声喝道。 “灵山两宗,诸多罗汉,恭送除盖障菩萨。” 城墙上的佛门弟子,听到了这句呼喊。 “灵山两宗,诸多罗汉,恭送除盖障菩萨。” 遮天蔽日。 沙潮之中,原本安静站在城头的一只青雀,受了惊吓,铺展双翅,呼啦飞起。 在灵山城头,远远掠出一道孤独的长线。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杵官王 塞外无人烟。 大月高悬,寂静无声。 “大人,再过十五里,就是东境长城了。” 沙尘之中,一行车队若隐若现。 曼妙身躯藏在大袍之中的女人,俯低身子,贴靠在马背上,拽动缰绳,催马来到车厢的帘布之处,她抬起素手,放在唇前,长久在沙地中跋涉,好几个时辰没有饮水了,女人的嘴唇有些干枯,但她神情并未显露出丝毫疲倦,眼瞳深处反而藏着一抹警觉锐利的锋芒。 两根手指按住嘴唇,清啸出声—— 远方的沙尘之中,传来了鸟雀盘旋的高鸣。 一只翱翔于穹顶的黑鹰,藏在沙漠月色之中,对应着这道哨声,给出了相应的回应,前方是安全的。 “雪鹫的天赋还真是神奇啊……” 坐在车厢内的云洵,轻声赞叹道:“因为有铁律的存在,这只鹰隼在天都皇城派上的用场并不大,万万没有想到,这趟出使灵山,竟然有如此神效。” 黑袍女子名为雪隼,正是在天清池拦截宁奕的情报司少司首,云洵绝对信赖的手足。 她笑着摇头道:“能为大人奉上雪隼的一份力,便足够了。” 云洵轻轻压掌,车厢内涌起一股柔和气流,将隔着半尺的帘布掀起,他透过车窗望向那张清丽女子面孔,道:“你在天神高原历练之时,觉醒了天赋,是否与草原那些修行者有所感应?” 雪隼蹙起眉头,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自幼在情报司长大,身世来历不明,父母均不可知……在九岁的时候,驻守天神高原的三司大人物,拦截兽潮之时,她的“雪鹫天赋”觉醒,初时只是感应到了兽灵的意志,后面便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兽语,而且对于寻常的飞禽鸟兽,有着极强的掌控力。 这只黑隼,便是从天神高原的红山区域带回大隋,与她有着二十多年的交情,极其亲昵,已然不可分离。 在天都皇城戍守之时,便只是寻常兽灵,因为黑隼尚未启灵,于是连丝毫妖气也无,查案外出之时,没有了铁律限制,这只黑隼便是她的眼,扩大了视野。 这就是她能够一步一步当上情报司少司首的原因。 “雪隼与草原的那些修行者……并没有什么接触。”雪隼很坦诚的摇了摇头,“莲花阁的教书先生们告诉我,这是草原八只王帐血脉中的‘雪鹫’,他们都居住在大隋三司无法触及的‘母河’附近,因为光明皇帝禁制的缘故,只有涅槃境界以上的大修行者才能强行逾矩。”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女子连忙解释道:“大人,卑职从不觉得那里是故乡,生于大隋,长于大隋,能够效忠大人身旁,便是卑职最大的愿望。” 云洵无奈摇了摇头。 他进一步问道:“宁奕的身上……你是否感知到了什么?” 黑袍女子沉默了很久。 她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那位宁先生,很神秘,很强大,我感觉他与常人所说的不一样,大隋都说他是年轻一辈最强的剑仙。但我觉得……他的身上有股不可抗拒的‘血脉’,我无法抗拒。” 云洵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血脉…… 狮心王面具…… 草原的大君…… 一连串的禁忌字词跳入这位情报司大司首的脑海之中,身居如此要位,自然饱览大隋诸多禁忌秘史,对于两千年前狮心皇帝的过往,也有所了解,“乌尔勒高原”和“天神高原”其实是一样东西,而那位执掌草原铁骑的君王,最终消逝在大隋皇权的斗争之中,只留下了一枚传奇面具。 宁奕是如何得到那枚面具的?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宁奕手持面具站在天下人面前的时候。 他的地位就变了。 不再是蜀山小师叔。 将军府弟子。 而是草原的大君! 真正有势力,而且能够超脱太子掌控,皇权约束的存在。 两座天下之间的太平就要到头了,草原力量的倒向是极其重要的一件大事,云洵闭上双眼,苦笑一声,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消息传出去会造成怎样震撼的效果……太子李白蛟也一定不知道吧?宁奕索要的那些物资,送往将军府,恐怕也不会是留给沉渊君的。 这场谈判,太子彻彻底底为宁奕做了一件裁缝得体的嫁衣。 拱手相送。 念头百转,不知不觉,云洵唇角竟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大人竟然笑了?” 雪隼怔了怔,她看着车窗内兀然轻笑的阴柔男人,连忙面颊发烫的挪开目光,深呼吸平复心态,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女子忽然皱起眉头,喝声道:“何人?!” 怒喝声音,平地起惊雷,车队登时警备起来,这只情报司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在短短三四个呼吸之中,便截然换了一副容貌,每位马夫,车夫,都亮出了自己的臂弩,短剑,长刀……风沙的远方,一片寂静。 然而在雪隼的“眼中”,并非如此。 那只高高在上涡旋的黑隼,长啸着给予警示。 它的眼中,看到了远方一里之外,站在小沙丘上的两道身影。 一大一小。 一男一女。 这男子的身材极其高大,比寻常人要高两三个头,体型与前者截然相反直到成年男人胸口的女子,坐在男子的肩头,晃荡着双腿,双手绰绰有余的按在一边肩头,可见其肩宽阔,整个人站在沙地之中,犹如一杆精悍钢枪。 两人披着一身极其不合身的宽大古老官服,像是深宫的太监,偏偏服饰上的花纹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样款,每一届皇帝即位之后,便重新制定官服款式,天都烈潮之后,太子便重新推新了一套官服……而这一男一女穿着的官服,仍然是太宗时代的款式。 女子的五官生得相当惊艳,凤眸大眼,红唇娇艳,只可惜生在一张娃娃脸上,便显得有些别扭,而且其面色极其苍白,犹如死人一般,看起来相当渗人。 而男子则是戴着一顶貂尾官帽,面容隐在官帽之下,看不真切。 瘦小女子抬起头来,眯起凤眸,盯住那只翱翔在穹顶之上的“细小黑点”,下一刹那,一团血光便自空中崩裂开来—— 雪隼尖啸着从腰间箭箙之中抽出一柄精钢淬炼的箭镞,几乎是在黑隼爆裂的那一刻,她确定了对方的“栖身之处”,张弓搭箭只在一瞬之间。 一缕黑线,穿破风沙,疾射而出。 “嗡”的一声! 刺破耳膜的尖锐撞击声音响起,雪隼的那一箭击中了对方,但并没有刺穿,而是有着划擦的声音。 沙石轰鸣,狂风骤烈。 使团之中的弓弩手,看清了远方风沙的景象,远方一里地外的小山丘上,有一团漆黑的风影,裹挟着沙石,极快的速度奔跑起来,一条直线的撞击过来,毫无章法,那个披着巨大官袍的男人像是一头下山猛虎,厚重靴底不知施加了何等术法,踩踏着沙石竟然如履平地,健步如飞,速度越来越快,顶着几拨箭雨冲杀而来,凡夫俗子铸造的劲弩,由情报司秘纹加持之后,在近距离内甚至可以重创十境大修行者,对于这个官袍男人而言,竟然连躲避的必要都没有。 他抬起两只手,分别护住自己和肩头女子的面颊,整个人极其不协调的贴地奔跑,更像是一枚炮弹,出膛之后便只有一个目的地…… 云洵所在的车厢。 情报司大司首的神情此刻已是阴沉如水。 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 自己已经完成了谈判,按道理来说,太子没有理由派遣杀手,但途径至此,仍然遭遇了伏杀。 是巧合么? 还是……太子本来就没想留自己一条生路? 念头百转,车厢前的情报司持令使者已经开始列阵,雪隼张弓搭箭,一连射出三柄连珠之箭,一气呵成毫无堵塞,如长虹贯日一般接连撞击在那官袍男人的身躯之上,只是使其前掠步伐微微受到了打击,便在此刻,十几位情报司修行者已经下马掠行奔跑在沙地之中,手持符箓,脚踏四方。 “嗡”的一声,银白的月华与穹顶星辉对应生出,一道奇异晦涩的阵纹在沙地之上升腾。 官袍男子松开中指和食指的缝隙,让端坐肩头的女子双眸露出一条缝隙。 女子木然“看”去。 “砰”的一声,如千钧重锤,隔着数十丈距离,狠狠抡砸而出。 整座阵纹都被凭空凿出破碎裂纹。 云洵所处的马车车厢,被劲风席卷,已经生出了层层蛛网。 他面无表情,隔着马车望向远方。 “何方贵客,在此等我?” 女子并没有直接回应。 官袍男子忽然停住步伐,双足踩踏沙地猛地停下,肩头几乎贴至地面,送女子下地。 赤裸双足,踩在清凉沙地之上,官袍女子抬起双手,揖了一礼,十指的缝隙之间,隐约可以看见有数十道银白丝线,在月色沙漠之中闪现消逝。 她娇媚笑道。 “地府杵官王,特地来请云洵大人赴死。”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来自东境的杀意 “地府杵官王,前来请云洵大人赴死。” 女子的话中带着笑。 但这句话却犹如阴风一般。 在月下荡开。 地府十殿阎王,杵官王排名第四,位列前三的那三位大修行者,几乎从不出面。 还在行走世间,游历四境,奉令执行授首任务的那些阎王里,最强的就是杵官王了。 排名第二的楚江王在天海楼之战曾经出手一次,与大隋三大星君之一的蜀山千手一同杀敌,对战妖族天下的极限妖君。 可见“地府”底蕴深厚。 作为太子手里拿捏的最强底牌之一,为皇族效劳卖命的十殿阎王,个人身份的档案案卷被深藏红拂河内,即便是情报司也难以获取。 云洵之前听说过杵官王在江湖上的名声,这位地府第四殿,杀人无度,手段残忍,动辄抽筋扒皮,而且行踪神秘,凶名远扬,地府的十殿阎罗各有特色,大部分都不屑于狙杀比自己弱小的修行者……但杵官王是个例外,据说“他”全凭性情做事,眼中并无境界高低区别。 但万万没有想到。 杵官王是个女子。 而且这张脸蛋长得如此稚嫩,脱去这身老旧官袍,与寻常市井里的十来岁小姑娘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不开口露出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任谁来看都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杵官王身上的这身大官袍着实大了,站立之时两截大袖几乎堆叠着拖曳及地,细狭竖起的乌纱官帽随风摇曳,她轻声开口,道:“云洵大人,临死之前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车厢里一片安静。 男人的笑声响了起来。 “有啊,很多问题。但我问了你会答吗?” 杵官王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云洵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发问。 “我替天都完成了与灵山的谈判,太子为何还要杀我?这只使团内绝不可能有奸细,回都路线都是我随机拟定,你是如何找到我的踪迹的?再然后……就是你何必出手,只要太子不给我解药,那么我便与死人无异……太子就这么不想看我回到天都?” 他并不寄希望于杵官王会回答自己的问题。 然而沙尘之中,有声叹息。 “正是因为你替天都完成了谈判,所以我才要来杀你。” 杵官王微笑道:“我不是太子的人。” 坐在车厢内的云洵,瞳孔收缩。 不是太子的人……杵官王不是太子的人?! 这身老旧官袍,没有随太子制定新任庙堂规矩而改变,女子的衣着似乎已经在先前揭示了答案。 “地府效忠的不仅仅是太子……”云洵猛地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他在心底喃喃开口,道:“地府所效忠的,是大隋皇权。” 水落石出。 女子开口之后,一步踏出,两根手指拈花一般,大袖如水龙,沙尘飞舞,她像是一位抚琴乐师,飞沙走石之间,无形杀念在虚空之中凝作一柄长琴,琴弦被拈花手指拨弄开来! 嗡然一声,音杀传递如连绵雨幕。情报司临时结下的阵法,在一瞬之间破碎。 雪隼横在车厢之前,射出一箭,箭头开花,从中节节裂开,那股音杀在抵达她面前之时,一股柔和力量拽住女子的束腰带,将她拉得飞出。 云洵所在的马车车厢刹那炸开,化为漫天破碎的木屑。 烟尘缓缓散开。 什么也没有……本该坐在车厢内的情报司大司首,早已经不在其内,而远方的沙尘之中,雪隼被人轻轻托住腰身,安稳着地,她回过头来看着自己身后的阴柔男人,听到了一句语调轻柔却威严的命令,“活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死,带着使团西行,踏入东境长城之后,改名换姓,尽量从北边走,可以绕的远一点,不准走大泽,更不要从琉璃山的势力范围经过。” 不准走大泽。 雪隼恍惚一下,明白了大司首的意思。 这道杀意……来自于东境。 她焦急道:“大司首,您呢?” “既然打定主意要杀我,那么便不止这一道埋伏。”云洵淡然道:“事已至此,已不可能整只使团大摇大摆的回都了,如果对手是地府的话,带着你们同行,反而是个累赘,你们走北边,我自己会隐匿踪迹……回天都之后,不要急着回禀太子,在‘老地方’等我。” 雪隼摇头,望向远方沙尘之中的官袍女子,杀气腾腾道:“一位地府杀手而已,大司首何必惧她?在此处杀了便是……” 云洵笑了笑,手掌搭在雪隼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女子秀发,淡淡道:“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李白鲸心思缜密,从不犯错,打定主意要杀一个人,怎会如此大意?” 雪隼欲言又止。 “活下去,这是命令。” 云洵的笑意顿时全部消失,一掌将女子“拍”的踉跄掠出十丈之远。 一缕风刃,刺穿雪隼之前所在的方向,在风沙之中犹如尖锐嘶吼的箭镞,被云洵一只手握住,掌心飞旋出一抹鲜血。 “你的目标是我……不要浪费力气了。” 云洵五指握拢,将那缕风气握地“湮灭”,自然的走到了使团的最前方,淡淡道:“二殿下一定很想知道,天都和灵山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吧?” 杵官王笑了笑,“是啊,二殿下嘱咐我,如果能不杀是最好的。” 云洵眯起双眼。 女子摇头道:“可惜我是杵官王。” 这句话一出口,云洵的脸色就陡然变了,轰隆一声,四面八方的沙尘炸开,原本集结完毕,准备撤离现场的情报司执行小队,在这股毫无预兆的冲击力下被震得倒退,松散,雪隼跌坐在地上,看着一道又一道的魁梧身影,在月下缓慢站起身子。 一袭又一袭的巨大官袍,在寒风之中,遮住森冷月光。 “机关术……” 云洵阴沉着脸道:“怪不得都说杵官王一人便是一只军队,带着这么多炼化的阴尸,也只有琉璃山才能容得下你。” 女子咯咯咯的娇笑,前仰后合,“云洵大人,为了杀你,总不能太草率……今日杀了你,我的身份也就暴露了,此后天下虽大,却也只能栖身东境。” 说到后面,杵官王有些惋惜,黯然道:“可惜韩约大人把我送进地府,花费天大心血,今日用来杀你,你该觉得荣幸。” 云洵冷笑一声,两人相距二十丈距离,忽然一阵大风卷过,眼前黄沙遮目,女子瞬间消失,下一刻出现,已经是一副抬肘下压的泰山压顶之姿,如流星坠跌,对准云洵狠狠凿下。 两人对撞在一起。 云洵修行的乃是莲花阁的养气之法,不擅长近身厮杀,所学驳杂,占卜推演为主,诛心攻杀为辅,哪怕晋升星君,杀力也不算是星君之中的强者,只能说是平均水准。 再加之天都烈潮,几次交战,云洵受伤不轻,修为至今未能恢复至巅峰。 而杵官王则不同。 她自小被韩约培养,偷梁换柱,塞进地府,一路杀戮,掩藏自己修行魔道的秘密……鬼修的体魄铸造法门,大隋天下唯有佛门能够媲美,这是个彻彻底底的实战派。 若是被她拉进三尺之内,除了像徐藏这种近身杀人的剑道胚子,寻常星辉修行者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云洵身躯如一根轻柔鸿毛,宛若无骨的折腰,侧身躲过杵官王凶悍的袭杀,一肘凿空,这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接着便是一脚踏下! “轰”的一声沙地炸开。 飞沙走石。 云洵双脚倒退,脚尖与沙地始终留有一线,不曾完全分离,整个人极其不符合常理的倒掠,像是有人托着双肩一般,两只大袖内抛出的符箓如瀑布倾泻,数百张古旧泛黄的符纸在月光之下翻飞,群蝶乱舞之中,少女杵官王悍然长吼一声,音浪将漫天符箓打碎,清空一道笔直颀长的轨迹,直接击打在云洵的胸口位置,将云洵打的双脚终于离地。 情报司大司首神情痛苦,双脚离地之后,他抬起双手,极其快速的分离又合拢,空气隐约的躁动起来。 掐诀结印。 杵官王皱起眉头,她环顾四周,发现那些被自己“吼”开的符箓,并没有直接化为灰烬,而是黏着的飞拂,围绕着自己纷纷扬扬的落下,有的落在自己的肩头,有的落在自己的发丝。 而那个被自己一击音吼直接击中的男人,虽然狼狈,但还是“毫发无损”的落地,双脚踉跄之后站稳身子,胸口经过秘法炼制的云纹黑袍被这一击音杀凿得破碎,但露出了一枚银光锃亮的护心镜,隐约流露出暗沉灼目的赤红光华。 带着杀意的,燥热的赤红色光华,在她的四周,如呼吸一般有韵律的亮起。 一张又一张符箓。 莲花阁传承数千年的心血,即便在涅槃境界之中仍然能够有所用场的“左道”之术…… 随着云洵落地和掐诀手印动作的告终,这些符箓迸发出炽烈的光华,在沙漠上空,月夜之上,招来了一道煌煌不可躲避的雷霆。 “爆!” 沙哑的声音,被雷霆的轰鸣淹没。 一道足足有三四人合抱粗细的雷霆,直接击中站在沙漠上的少女杵官王。 汪洋雷海。 肆虐澎湃。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救兵 澎湃雷海之中,一声极其愤怒的嘶吼响起。 被无数符纸缠绕的官袍女童,狠狠踩踏沙地,四面八方的雷霆劈在这具娇躯之上,未入血肉,先击中大袍,银白色的秘纹顿时涌现。 这些汹涌的雷霆,在大袍秘纹的对撞之下湮灭。 衣衫破碎的云洵,看见这一幕,心头一沉,寒声道:“韩约炼制的宝衣?” 万万没想到。 那位一心想要站在光明下的东境鬼修之主,如今抵达了如此进境,杵官王这种杀孽深重的鬼修,披着一件宝衣,竟然可以硬生生抗下雷霆,连皮肉伤都不受! 云洵袖袍内滑出一柄长剑,冷冷道。 “既然如此,在下今日领教一下东境的鬼修之术。” 杵官王咆哮道:“区区业力,收不得我!” 当下便沉肩奔跑,纵身如一根撞钟木,不管不顾的撞向云洵,这一撞之下,风雷倒卷,万千雷霆追着少女,要论爆发性的速度,这些雷霆竟然有些追赶不及的意味。 刹那之间,符纸和雷力都被杵官王甩在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撞在一起。 云洵肩头,腰腹,膝盖,浑身七十二处大窍穴,亮起紫色光芒,一朵又一朵的紫莲花闪耀而起,如黑夜长灯,照亮光明,伴随着砰砰砰的清脆炸响声音,情报司大司首的背后轰然站起一尊星辉燃烧的古老神灵,与他一样手持长剑。 只不过那尊星辉古老神灵手中的长剑,分为八截,更像是八层宝塔组成的剑鞭,显身的那一刻,云洵四面八方竖起一座倒扣大碗般的屏障,将来势汹涌的杵官王弹得倒飞而出,重新坠入雷海。 这尊神灵幽幽吐气,睥睨八方,缓缓挥剑。 “哗——” 在沙漠的风沙之中清开方圆数十丈的一大片空白区域。 云洵沉声道:“听我号令,情报司,撤!” 他高举长剑,风雷呼啸,沙尘鼓荡。 那尊古老神灵随他一同举剑,月夜之上,雷霆翻涌,数十道雷蛇扑向杵官王控弦的“官袍傀儡”,这些经过东境鬼修秘法炼制的傀儡假人,虽然战力惊人,但个个沾染鲜血罪孽,最怕雷劫洗涤,沙丘四面八方响起砰砰砰的炸响声音,一尊又一尊的血肉之躯炸开,断肢残骸,肝脏脾肺都滚落一地……外出执行任务,自问杀过好些人命,面对血腥场面不会畏惧的雪隼,看到这一幕,捂住嘴唇,险些哇地一声吐出来,杵官王炼制这些假人,竟然纯粹以青壮男人的血肉冶炼,这每一个官袍男人,都曾是一条鲜活生命。 手段之残忍! 令人发指! 她又想到了陪伴自己二十余年的“黑隼”,忍痛长啸一声,化为一道流光,掠出包围圈,沙漠地底不断涌现出控弦之术操纵的假人,杵官王一人便是一只军队……据说她有着屠戮一座城池的实力,正是因为她沉醉于炼制凡胎,与韩约不同,她以星辉作为“丝线”,操纵着这些鬼修军团,死了一具肉身也丝毫不会心疼,再炼制便是。 想来如此之多的鬼修干尸,行走在这片大漠之上,配合五行道法之中的“土遁”之术,潜行地底,便如种子深扎,大网之下,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杵官王的耳目,所以大司首的使团外出灵山,一路所行,几次周转,全都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雪隼往后看去,好些同袍都杀出重围,在大司首星辉神灵的法相之下,借助雷霆冲破杵官王埋下的伏杀之网,而沙尘之中,也有人被干尸抓住,下场凄惨,熟悉的声音荡开之时只剩哀嚎。 女子攥拢十指,眼神顿时变得决绝起来,没有回头,也不再犹豫,加速奔跑,以密令将大司首的最后指令传递到每位使者的令牌之中。 不可走大泽。 绕过东境的地境,要北上,兜一个圈子……最后在天都的“老地方”,等大司首归来。 雪隼深吸一口气,在心底沉声道。 “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 …… 黄沙百散。 神灵庇佑。 云洵的身姿在沙尘之中若隐若现,黑色大袍翻飞,颇有些世外仙人的意境,只不过这位大司首的战力比不上执法司的墨守,面对地府的杵官王,以及前前后后,数百上千的鬼修干尸……便显得有些孤独。 每一道雷霆的劈落,都意味着一张符纸的功效挥发。 漫天的雷霆,雷海之中,符纸不断湮灭,化为灰烬,而那个四处奔跑,蛇形斗折,不断躲避雷霆,实在不行以韩约赠予的秘法宝衣对撞雷劫的官袍女童,身形开始狼狈,后来逐渐驾轻就熟,便显得不温不火,甚至在雷霆之中幽幽传音。 “为了送走那帮没用的废物,至于召现法相么?” 云洵平静道:“人心善恶,鬼修不懂。” “鬼修不懂?”女子阴沉沉的笑了,她似乎被一道雷霆劈中了雪白脖颈,带着痛苦的低吼一声,咆哮反驳道:“人心善恶,鬼修比谁都懂!” 这世道,但凡启灵,谁不向往光明? 背道而行的鬼修,则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若非世道艰难,人心险恶,谁人愿意长栖黑暗,当一条污水沟里的肮脏老鼠? 杵官王单脚踩进沙地之中,沙粒内一杆大戟的轮廓被这一脚踩得浮现而出,踩住大戟枪杆,风声鼓荡,女子便拽着大戟如拖刀,转身回马一枪,崩碎面前一道雷霆,如孔雀开屏,大戟旋转着刺破虚空,顷刻间便抵住云洵面门。 三尺之处,浩荡神威。 云洵单手持剑立起,竖在面前,两根手指并拢,点落在剑面之上,那尊神灵同样如此。 “轰”的一声。 以点破面。 这杆大戟戳在虚空之处,震出万千涟漪,云洵面前三尺如同砌了一堵重墙,“砰”的一声裂开蛛纹,只不过尚未崩碎,仍能支撑。 一戟刺入,杵官王便不再恋战,甚至连武器都不要了,娇小的身躯后倾,一脚踩在大戟根部,向后拔射而出,借着反作用力再度躲开一道雷霆。 最后倒射一脚的这沉重力道,将云洵震得面色发白,双脚向后倒退一步,连同整座法相神灵都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重新退出二十丈外的杵官王,再度伸出一只脚,踩向沙地,轰的一声,这一次又踩出一件兵器的轮廓,沙尘翻飞,一杆大枪向上震落沙粒滚出,裹着不合身官袍的少女捡起大枪中段,五指攥拢,小腹收拢,拧腰提胯,整根大枪被她扛在肩头。 屏住呼吸。 极快极猛的助跑两步,大枪倏忽投掷而出—— “砰”的一声,那座无形重墙已经不堪重负,这一枪的力度实在太猛,然而先后完成两次彪悍进攻的少女杵官王,并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但眼神仍然滚烫,在沙地之上逆着雷霆,一次又一次踩出自己事先埋好的“兵器”,长枪重戟大弓,隔着二十丈距离对准云洵的“法相神灵”火力全开,每一次都是竭尽全力的狙杀。 沙漠狂风之中,传来一次比一次沉重尖锐的爆碎声响。 云洵苦不堪言的承受着杵官王的进攻,他这种拉开仗势对攻的正常修行者,哪里抵得住杵官王这样的狂轰乱炸,这个非琉璃山出身的地府鬼修,走的是一条根本没有常人走过的杀伐路子,这种投枪杀人的手段,顶多在虐杀小辈的时候用一用,哪里能在星君境界的战斗之中看到? 控弦数百个鬼修干尸,拥有着极其庞大的神海之力,但剑心不够通明,无法驭剑,于是另类开发出了这样以肉身驭“剑”的杀伐法门,无论是什么兵器,被这样的龙象之力抓住掷出,都是一道足以取人性命的强大杀机。 恐怕只有裴旻这种“驭剑指杀”的天才,才能以凡胎肉身,与杵官王这种怪胎一战。 云洵神情灰白。 宁奕走之前嘱咐的那句话,还真就一语成谶了……天都路长,上来就遇到了杵官王。 “该死……” 情报司大司首的神情愈发惨白,他想要借遁法逃离,但杵官王的杀机无穷无尽,根本就躲闪不了,一旦他先松手,很有可能下一刹就被某件兵器洞穿胸腹,他可不是宁奕这样修行肉胎的怪物,中了杵官王一记,打有可能就交代在这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到杵官王把“兵器”用完,结束这场进攻狂潮。 砰砰砰的炸裂声音,在法相神灵的肩头,额首,腰腹,四处响起。 这座星辉搭建的无垢神灵,已经距离崩塌不远…… 忽然,云洵的双眼亮了起来。 “吾乃大隋天都情报司大司首云洵!路遇鬼修截杀!”他高声喝道:“道友若是助我诛杀此獠,云某愿以大恩相报!” 这道清亮声音,被云洵以修为荡开,直直传出五里之外。 杵官王皱起眉头。 她丝毫没有停歇自己的进攻,而是冷笑道:“云洵大人,你怕是失心疯了?难道还以为会有人救你?” 大漠风沙。 十里之外。 刚刚离开东境长城的一男一女,踩着一柄飞剑,贴地飞行,年轻男人的神情有些苍白,显然是一路上操劳所至,他有些惘然,听着那个像是幻听的熟悉声音。 天都……情报司……大司首云洵…… 飞剑微微一滞。 年轻男人无奈道:“要去么?” 面颊上蒙着一条白布的青衣女子,背负双手,犹豫片刻。 莲花阁三个字……吸引了她。 张君令沉默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去看看。”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三息 顾谦脑海之中闪过一连串画面。 天都使团出使东土灵山。 这个消息在他这里不算秘密,情报司被架空,昆海楼才顺势成立,自己成为昆海楼左使……便是因为云洵的出使。 鬼修截杀? 东境要杀云洵? 灵山谈判的结果还没传回天都……但从如今的反馈来看,这位大司首恐怕做了不利于琉璃山的事情。 顾谦来不及想太多,脚下的那柄飞剑便猛地加速,耳旁传来女子一句淡淡的叮嘱。 “别掉下去。” 顾谦面色“唰”的一下苍白,他极其狼狈的抱紧女子的腰身。 张君令的纤腰微微一僵,整个人神情难看,抑制住了自己一巴掌把顾谦拍下去的冲动,冷冷道:“堂堂判官就这德行?” 狂风吹动男人的鬓发,这柄飞剑瞬间便掠过数十丈距离,宛若一道流星。 这世间极速,一下子施展开来。 心脏被狠狠捶打一下。 面色煞白的顾谦在风中紧紧闭上双眼,双手搂紧张君令细腰,脑海之中毫无杂念,别提什么占便宜揩油,在风沙呼啸之中只剩一片空白。 男人把头颅也埋在女子后背衣衫之处,额头青筋乍现,竭力怒吼:“他娘的你以为判官就不怕死啊?” 只可惜声音被淹没在沙潮之中。 张君令微微一笑,装作没听见,再度踩踏飞剑,剑身速度更快三分,耳后是一连串的怒骂咆哮,很快变成了痛哭求饶……云洵的神魂传音隔着十里地左右,驭剑飞行,全力施展,大概数十个呼吸便可抵达。 吸引张君令前往的,不是情报司。 而是莲花阁。 师尊是莲花阁主人。 自己闭关昆海洞天,不曾外出,连师门中的师兄师姐,都未曾见过……但隐约知晓,师尊收过的弟子,因为紫莲花行走北境,捡了两个极其欣赏的师兄师姐,从少年孤儿培养成了平妖司的大司首。 这就是龙凰和苦策。 又因为天都的国策,袁淳先生收太子殿下为徒弟,在皇城内一己之力为太子开太平,庇护风雨数十载。 还有一位……就是师尊选中,但照拂不多,留在情报司内从持令使者做起,很快就大放异彩的“云洵”,莲花阁的秘术妙法,先生一样不落的全都传授与他,而云洵也不负所望的尽数学会,成为了天都城内人人皆知的天才。 莲花阁的四位弟子。 两位行走北境。 两位留守天都。 两位行走北境的弟子,随着袁淳先生一同游历,行走,杀敌,诛妖,顺利应当的,一步一步坐上了大司首的位置。 太子则是日夜酗酒,寻花问柳,狩猎野场,在天都城内借着袁淳先生的保护 伞遮风避雨,得了便宜之后恨不得把所有光鲜亮丽的外衣全都褪去……他做得很成功,在那段岁月里,所有人都将他忘记了。 云洵则像是一根顽强的野草,在天都情报司扎下根,然后野蛮生长。 比起老师的扶持,和莲花阁的妙术……他在天都能够成名,更多依靠的是自己。 他的内心深处,住着一个与阴柔外貌截然不同的小人。 张君令在昆海洞天内闭关,师尊离开之前,留给她一枚竹简,将师门内有所联系的几位师兄师姐都介绍了一遍……她是一个更特殊的存在。 因为莲花阁信奉气运之说,袁淳先生替张君令卦算之后,勒令她不准轻易离开昆海洞天……与命数有关,与灾劫有关,若是轻易离开小洞天,贸然入世,很可能会就此夭折。 换而言之,张君令是个“命中有劫”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的劫是什么。 但当她依循老师嘱咐,拆青简,出洞天,踏入这人世间……却发现一切与自己所想的不一样,整座大隋都变了,这是改朝换代的新时代,而自己的师门,莲花阁,则在这场时代的烈潮之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 像老师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死去,也不会什么都不留给自己。 袁淳先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张君令想要一个解答,关于这些年闭关,不可入世,她到底要躲避什么,劫数是什么……这就是她东行的原因,先生对她说,有一个人很重要。 那个人现在就在灵山。 …… …… 屹立沙漠之上的神灵,双手持宝塔剑鞭,摆出倒插之姿,剑尖仍然完整,但肩头不断有星辉碎裂抖落,整座巨大甲胄摇摇欲坠,犹如雪崩一般,连绵不绝的振出层层细腻“星屑”。 明眼人能够看出来,哪怕这尊法相犹有巍峨气势,但已经是强弩之末,随时可能崩塌……而引起最终雪崩的取决因素,在于那个不断以彪猛姿态“投掷”兵器的官袍少女。 杵官王像是一头人形暴龙,一件又一件的踩出沙漠底下暗藏的兵器,这片茫茫大漠更像是她的“兵库”,三四十件造型各异的兵器被她势大力沉的掷出钉在那尊神灵法相的剑域外壁之上,云洵这等修行外道术法的星君,面对专修杀伐的杵官王,只有挨打的份。 好在情报司大司首的挨打能力比较强,扛到了现在。 少女的“掷兵”,倒不像是真要打杀他,更像是一种狩猎极其自信的收官收网,其实云洵猜得不错,得罪了琉璃山,二殿下想知道灵山谈判的细节和条约,好去拜访斡旋……眼前的这个男人,能不杀则不杀,位列五灾十劫这些魔君的戾气太重,下手没轻没重,很容易闹出人命。 她杵官王的手段够狠,能够玩死云洵,也能给他留一口气。 就比如现在。 一件一件兵器,凿穿法相天地的剑气领域,不直接致命,但是能打得云洵体内气机枯竭,就像是猫抓耗子,接下来的千里跋涉,她杵官王吊在身后,只需要耗到他没力气再跑便是了……现在还在东土大漠,距离东境长城,还有一大截距离。 至于天都,就更远了。 被她盯上的猎物,怎么可能再回到天都? “云洵大人,若是你束手就擒,我现在就可以停手,饶你一命……至于我背后的那位,想要请你入琉璃山好好喝一盏茶。” 一脚踩入沙地,震出一把长刀的少女,五根纤细手指隔着袖袍攥拢长刀刀柄,刀尖在黄沙中摇摆,指向那尊随时可能会崩塌的星辉神灵,但却没有掷出最后一杀……杵官王很清楚,只需要最后一击,这尊神灵便会崩溃,法相天地崩塌,云洵也就失去了抵抗力。 她淡淡道:“给你三息时间考虑。” 说完,闭上双眼。 “三。” 双手将长剑插入沙漠之中的云洵,面色干枯,相当狼狈,他脑海之中的思绪一片紊乱……刚刚的求救,没有用么,自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机,像是天都的旧人,还有一道陌生的气味,只不过与自己殊归同流,并不觉得排斥。 动用紫莲花古币占卜之后,他下意识抖出了“天都情报司”和“莲花阁”两座背景,希望能够引来一个好的结果,但是四周一片死寂,之前那道展露的气机在自己传音之后便倏忽失去踪迹。 彻底从自己的感知之中消失了。 “二。” 云洵眯起双眼,他盯着远方单手握刀的少女阎王。 要考虑法相破碎之后的逃命路线了么……如果法相被打破,自己逃生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接下来要怎么办,答应杵官王,去琉璃山“喝茶”? 这一盏茶,恐怕就是送魂茶,一旦被杵官王押送去了鬼修大本营琉璃山,自己恐怕就真的再见不到太阳了。 进退两难。 除非……动用那道秘术…… 云洵咬了咬牙,低下头,望着自己袖袍翻飞之中,小臂裸露在外,肌肤上烙刻如血的一条细线,那条细线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意志,变得更加鲜艳,犹如一条娇小血蛇,随时可能钻出肌肤。 来不及了。 “一。” 杵官王森然开口,同时睁开双眼,她猛地掷出一刀。 这一杀,裹挟风雷,势如破竹。 云洵闭上双眼,撤离法相,手指点落按在自己手腕处,就在他即将激发血线,付出巨大代价逃命的前一刹,耳旁传来了一道金铁撞击如风铃般的脆响……这道声音就像是铁匠捶打长剑,最终剑器轻鸣的颤音,清脆悦耳。 是飞剑与沙石撞击的声音。 那道完全屏蔽自己踪迹的“救命气机”,在千钧一发之时出现。 一柄飞剑,穿梭在沙尘之中,被一男子搂住腰身的青衣女子,神情淡漠而又平静,两根手指自然而然的向下“拈”住了一样物事。 是一枚棋子。 她甩臂将棋子掷出。 如同泼墨一般。 杵官王神情阴沉难看至极。 自己掷出的那把飞刀,在半空之中与棋子对撞,化为一蓬碎裂的金铁花火,而那位棋子则是丝毫不损,随着青衣女子捻袖回拢,重新收回玉指之间,被她重新放回囊中。 腰间一把青伞,两囊黑白倒悬。 脚下三尺飞剑,四丈风沙兜转。 离地踩在飞剑之上的“目盲女子”,旋转头颅,先是望向自己第一次见面的“师兄”,稍作停留,然后望着远方杀气腾腾的少女。 顾谦听到了张君令喃喃自语的三个字。 “鬼修啊……” 她摇了摇头,轻声木然道:“不想被打得神形俱灭,就赶紧跑路……给你三息时间。”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道化身 “如果不想被打得神形俱灭,就赶紧跑路……给你三息时间。” 这句话在杵官王听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她堂堂地府第四殿,手里杀过的正道修行者数之不清,什么道宗的驭风雷,圣山的引雷法,但凡能以鬼修之身证道破境成就大修行者的,都有对抗“雷法”的妙术,只不过一山更有一山高,她遇到看不透的大修行者跑路便是。 像羌山的大客卿姜玉虚,蜀山的小山主千手,执法司大司首墨守这种,她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隔着八百里外就远远躲开。 但眼前的这女子……从未在情报上见过,单看气息,也就平平。 凭什么让自己逃命? 杵官王冷笑一声,她蹲下身子,前冲而出,单手在沙地里一抓,便攥拢一根大旗旗杆,这一次不再是掷杀,而是将大旗旗杆对准悬在飞剑上的青衣女子狠狠刺去—— 张君令单手向前抵压按出,雪白如玉的莹润掌心,与杵官王的大旗旗尖撞在一起,看似娇弱的血肉之躯,竟然巍然不动,掌心之处生出片片青莲。 青莲! 云洵瞳孔收缩,他一只手捂住胸口,想到了师尊曾经的交代……莲花阁内还有不世出的绝世天才,在北境昆海洞天内闭关,待到气运兜转,劫难平定,才会出关。 他满眼震惊的望向那踩在飞剑上的青衣女子。 两囊黑白棋子,一柄青色油伞,的确都有着自己熟悉的气息,是师尊身上的莲花道境不假了。 “难道这就是那位不世出的天才……在昆海洞天闭关的师妹?” 云洵神情不变,但电光火石之间,已在心中将事态发展捋了一遍。 在外人的眼中,自己是莲花阁不折不扣的“叛徒”,天都烈潮之中,助力西境,见证了徐清客将紫莲花熄灭的那一幕,同时出手追杀自己的两位同门,将苦策逼死,骗走龙凰手中的铁律钥匙。 三年前犯下的罪孽,已经无法洗涤干净。 但这一切,刚刚出关昆海洞天的小师妹,未必就知道。 果然,那枚紫莲花古币的占卜方向是正确的,自己在念出“天都情报司”和“莲花阁”之后,便在这危局之中抓住了一线生机。 云洵沉声提醒道:“师妹,此人体魄极强,千万小心!” 张君令神情平淡的点了点头,示意知道。 杵官王则是狰狞一笑,“师妹?” “怪不得千里迢迢来送死,好事成双,原来是同门情深。啧啧,背后还背着一个俊俏男人,这是你的老相好,还是新面首?”少女阎王嘴里的讥讽一刻不停,耸肩卸力,转身拧胯,大旗从沙地上掀起漫天黄沙,每颗沙粒都如飞剑剑气,划出一片弧形雨幕,泼洒射向张君令。 青衣女子的面颊大半部分,都被一张白布蒙去,再加上神情万年不变的冰冷,看起来与“目盲”并无区别,她微微转头,“扫视”一圈,看到四面八方不断涌出沙地的“官袍甲尸”,木然道:“三息已过,是生是死,便听天由命吧。” 杵官王神情一滞。 她攥拢大旗准备再度刺出的姿态微微停滞。 两囊棋子被张君令泼洒而出,先是对撞在饱含杀意的沙粒雨幕之中,顷刻之间将其破去,接着黑白兜转,阴阳杀机逆行倒施,整座天地都沦为一方棋盘,穹顶之上不断有黑白棋子倾洒,如豆大雨珠。 杵官王闷哼一声,抬脚重重踩下,之前被她掷出的那些兵器,轰然长鸣,从云洵的神灵盔甲之上拔出。 随着这些“兵器”的拔出,云洵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跌坐在地,卸下法相,看着眼前发生的震撼景象……张君令悬剑在空,杵官王脚踩沙地,两人一天一地,互相杀伐,黑白棋子大雨倾盆的落下,击打在那些拔地而起的神兵之上,不断发出金铁交撞的声音,一时之间,陆地起伏,两人之间的对战将方圆数里的沙丘全都掀起,漫天黄沙席卷如龙,无数官袍甲尸飞奔着涌向那位悬在飞剑上的女子。 云洵艰难将长剑插在沙漠之上,竖起一道剑气屏障,抵抗着尸潮的冲击。 他抬起头来,眯着双眼。 飞剑上的女子“缓慢”抬起手来。 穹顶龙卷,一道巍峨法印显形,张君令抬掌虚握住这枚法印,犹如仙人,屹立天庭。 张君令的声音在大漠上回荡。 “你既不逃,便勿怪天道无情!” 那道法印显形,以她为圆心,磅礴的浩然正气鼓荡而出,将四面八方的甲尸全都卷中,这股沛然气机与官袍甲尸相撞的那一刻,那些飞奔着狂扑而来的炼尸,在一瞬之间便被打得细碎,只不过与先前云洵出手造成的景象截然不同……这一次没有血肉横飞的画面,浩荡的天道之力从张君令衣袍四面八方涌现,一道道青灿锁链,直接将这些炼尸打成了齑粉,白骨血肉都彻底湮灭,与这片大漠的沙粒一般。 尘归尘,土归土。 因果业力,鬼修邪术,在浩荡雷法之下会被劈得鲜血淋漓。 而面对纯粹的天道意志,则是直接解体,被打得魂飞魄散。 看尽人间大场面的云洵神情震撼,坐在沙地之上,双手撑地,十指深陷泥沙之中,他忽然明白了师尊让这位小师妹坐关昆海洞天不准外出的原因是什么了……若这世上有长生法,教宗是陈抟转世轮回,云雀是地藏转世轮回,那么自己的这位小师妹,恐怕联系前尘因果,与某位极其了不得的“大人物”有关联。 他望向张君令。 恍惚之间。 看到了“天道”。 沙龙卷之中,传出了一道少女极其凄惨的嘶吼声音。 “世上怎会有你这般人!” 杵官王沐浴法印光芒,身上那件可抗雷劫的宝衣,已经被这天道之力打得破碎,露出雪白的肌肤,只不过肌肤之上浮现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看起来极其狰狞,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束缚,想要挣扎,却愈发困难,这些天道锁链与云洵之前掷出的符纸截然不同,一旦打中杵官王,便直接打破宝衣,在这娇嫩肌肤上留下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 将体魄修行到同境极致的杵官王,脑海之中只剩下后悔这个念头。 她嘶吼着望向跌坐在沙地之上的情报司大司首,一字一句立誓咆哮,“云洵,我与你们莲花阁不死不休!” 这句心魔誓言念完之后,少女没有丝毫犹豫,她整个人向后倒去,那件极其珍贵的宝衣便自行脱落,一人一衣犹如灵魂出窍般分离开来,那件上浮的宝衣带着层层煞气,无数条血腥长线挣脱而出,迎击天道锁链,在片刻之后,发出了一道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最终毫无悬念的爆碎开来—— 杵官王眼中有心疼有不舍,但更多的是被逼上绝路的愤怒和怨念,这是韩约先生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在地府埋藏多年之后的出手,讲究一击不中,她既没有带回云洵,也没有斩下这枚情报司大司首的头颅,这次出手之后她便再也无法回到天都,身份完全暴露。 功败垂成。 实在不甘。 少女吐出一口鲜血,狠狠一脚将自己手中的长刀踢出,穿透风沙,对准云洵的额首,这一刀去势极快,只可惜在半空之中就被天道锁链劈中,化为齑粉,至此杵官王知道,自己再无一丝一毫的机会,身躯后仰砸入地面。 “砰”的一声。 一道青灿锁链如雷霆般砸在杵官王落地的位置,只不过并没有齑粉被打出,反而有一滩凄惨鲜血,溅射而出。 张君令抬手。 风沙缓慢停住,摇曳的那些锁链,棋子,一条一条,一枚一枚,分别落入袖袍之中,和腰间棋囊里,在十个呼吸之后,这片天地便恢复了原先的寂静。 沙石呜咽。 踩踏飞剑的张君令,面无表情“看”着杵官王消失的地方,道:“鬼修的血遁……费了半条命,逃了一条命,何必如此,当初直接跑路不就行了?” 全程搂着青衣女子的顾谦目瞪口呆,听着女子这番语气有些不解的喃喃自语,他忍不住心底腹诽,这杵官王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你这么猛,她还打个屁啊,收拾家当跑路都来不及…… 紧接着顾谦就头疼起来。 见证了这场神仙打架,张君令完全颠覆了自己对她的认知。 弱女子…… 精通琴棋书画的妙佳人…… 不。 完全不是。 这是一巴掌险些拍死地府杵官王的狠角色,翻手搅 弄天地风云,顾谦在修行境界上的造诣并不深,但他知道云洵乃是天都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被杵官王打得如此狼狈,便可看出对方的实力之强。 “她逃了……”顾谦声音有些沙哑,“是一物降一物么?” “算是吧。”张君令淡然道:“若她不是鬼修,会难打很多。” 两人飞剑,落在地上。 张君令看着那个簸坐在地,极其狼狈的“师兄”,她也不多话,没有问候和关心,而是直截了当的开口询问。 “那两位师兄呢?” 云洵柔和的神情有些变了。 那两位师兄……指的是在烈潮中一死一逃的苦策和龙凰。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在思考如何圆谎的时候,看到了张君令身旁那个不断拍击双袖抖落黄沙的年轻男人。 云洵认识他。 公孙越身旁的那个家伙……见证了天都烈潮的年轻人。 判官,顾谦。 (晚上还有更,双倍月票活动,求一下打赏。)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那些老师都说过 风沙之中,跌坐在沙地上的情报司大司首云洵,神情颇有些微妙。 他阴晴不定的注视着年轻男人的面孔,认出对方便是公孙越身旁的判官顾谦之后,他立即明白,自己不可轻易开口,关于烈潮里发生的一切……监察司一定早有所知,而顾谦作为公孙越的副手,必然也翻阅了天都大大小小所有的秘闻案卷。 自己身上背负的“案卷”,逃不过顾谦的耳目。 深吸一口气。 云洵笑着问候道:“顾谦大人没跟公孙在一起?” 试探。 顾谦淡淡一笑道:“云大人还记得在下啊……真是受宠若惊,还以为天都烈潮时候的匆匆一瞥,大人已经将在下忘了。” 云洵眯起双眼,不敢再继续问下去,站起身子,杵着长剑,不冷不热道:“顾先生是大好的苗子,若有机会,本官还准备将你挖到情报司中,以你的才干,要不了多久,便可当上情报司的少司首……须知世事有黑白两面,比起见不得光的某样职位,不如加入情报司,来的干净。” 顾谦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的是时代变迁。 确实是时代变了……自己刚刚的那句话,其实也是一个试探,他顾谦在情报司里待了很久,与徐瑾摸滚打趴,泥尘里出身,跟着沈灵这么一个刚正不阿的家伙走正道,那位云大司首上位之后,极其看重沈灵,在公孙名声越来越大,监察司名声越来越臭的时候,顾谦时常失眠。 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在想,情报司一定派了无数人来翻自己和公孙的案底,而关于自己的“真实身世”,那个不能对任何人开口的秘密,是不是已经被扒光了曝光在情报司大司首云洵的眼前? 这就是他刚刚说那句话的原因。 除了烈潮……云洵是否还对他有印象? 顾谦试探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自己的案底,被沈灵销毁的彻彻底底。 这是一件好事,就连云洵都不记得他顾谦了……那个孤独的报仇者可以肆无忌惮的行走在光明之下。 但这也是一件坏事,这世上连一个能够证明“情报司持令使者顾谦”的物件也没有了。 他顾谦还是顾谦吗? 仅仅只剩下一颗“复仇”和“探寻真相”的顽固的心,有时候抽丝剥茧,就连顾谦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在天都的庙堂内一步一步往上爬,权力,欲望,以往的他无比在意的这些,现在却在眼中都化为了浮云……那场烧死徐瑾和沈灵的大火,将他推向了没有尽头的悬崖。 之前的顾谦可能也已经死了。 或许活下来的只是一具麻木的皮囊。 判官……最终审判的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漫长而又痛苦的思绪,在顾谦确定云洵的认知之后,并没有在年轻男人的脑海中盘桓太久,当他抬起头来,眼中便只剩下了一片清明,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顾谦轻声道:“云洵大人若是回了天都,恐怕便知道,顾某已经站在光明下了。” 因为这句话,云洵心中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仍然笑着说道:“哦?那要提前恭喜顾大人了。”他改了口,称了一声“顾大人”。 顾谦不再跟公孙一同出行。 自己离开天都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太子殿下的“策离”之术想必是成功挑拨了两人的关系,这应该是好事才对,为何自己心绪不宁? 不知道情报司已经被架空的云洵,摇了摇头,道:“我这趟回天都,恐怕大不易。” 杵官王在张君令的手上逃了一条命,临走之前发生了一条毒誓,这条声彻八方的毒誓,便是要让他云洵记住……这件事还没完,接下来他将面临杵官王更加疯狂的追杀。 遇到一条疯狗。 纵然他是云洵,是袁淳先生座下,最擅长隐匿行踪的莲花阁弟子,也会大为头疼。 “她被我打掉半条命,最少也要休养三天。”张君令漠然开口,道:“走直线,横穿东境势力,这样最快,成则生,不成则死,要是被她恢复过来了,你会被打得很狼狈。” 云洵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身上灰尘,“我已经很狼狈了。这没什么,我有一样物事……可以借来一点‘运气’,避开那个活阎王。” 他从袖袍之中,取出一枚紫莲花古币。 “这是……” 张君令眼神一沉,“这是老师留下来的?” 云洵点了点头,并没有将太子的事情托出,而是选择性的留取一部分内容,缓缓道:“这枚莲花古币,对应‘六爻之术’,一共有三枚,另外两枚不知下落,是袁淳老师留下来的,莲花阁内子弟,若修行秘术,便可驱动古币,对应的占卜吉凶,正是因为这枚古币的推演结果,我才感应到了师妹的气机。” 张君令的修行功法极其特殊。 以他的神魂,竟然无法在她驭剑穿梭沙海之时,感应到明确的气机。 而紫莲花古币隔着十里地就将捕捉到了“张君令”。 “还有两枚……在师兄师姐的手里么?” 张君令轻声喃喃。 这一幕被云洵捕捉在眼中。 他有些困惑,难道昆海洞天闭关的小师妹。 手中竟没有古币么? 云洵低垂眉眼,他想不通……师尊没有赐予自己古币,是因为不信任,是因为自己选择了在西境的立场上推动烈潮。 那么三枚古币,又怎会给到太子。 太子的那枚,应当是从死去的“苦策”身上拿到的。 那么按理来说……龙凰身上应有一枚。 还有一枚呢? 不在张君令的身上,难不成在那条年幼烛龙的身上? 云洵神情略显郁闷,如果最后一枚紫莲花古币,在拒绝袁淳收徒请求的曹燃身上,那么师尊对自己的“偏见”就实在太深,宁愿给一个门外之人,也不愿意给自己,是早就看穿自己的意图了么? 他翻转手腕,准备将古币收下。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老师的东西,我要收回。” 云洵神情有些错愕,他看着这只伸在自己面前的雪白手掌,想到了先前张君令与杵官王对攻的画面,脸色有些变幻,干涩吐出一句话来:“这莲花阁古币……是殿下赠予我的。”他不能说是自己的。 “既如此,你可能会死在路上,东西不能给那女人拿了。”张君令那只手没有缩回的意思,淡然道:“我替太子保管,你把古币给我,我会活着回到天都。” 这??? 云洵愕然看着自己的师妹,一时之间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谦忍不住笑了出来。 “云洵大人,你似乎绕过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顾谦忍俊不禁的神情,在云洵眼中看来,更像是慢条斯理的戏谑嘲讽,“烈潮之后,似乎就没见到龙凰和苦策了,您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么?” 云洵沉默下来,他盯着顾谦,一言不发。 顾谦微笑道:“你替我查一个案卷,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云洵抬起眼来,注视着张君令,发现这青衣女子竟然无比信任顾谦,任由这个莲花阁外人来替她谈判……而且理所当然的自己拿走情报司的好处。 难不成自己这闭关昆海洞天的师妹,是个多情种? 还是说这判官小白脸,蛊惑人心,把张君令迷住了? 他完全无法想象监察司判官和莲花阁闭关弟子站在一起的景象。 咬了咬牙。 最终云洵还是忍气吞声的选择了妥协:“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云大人安然无虞的回到天都,然后我能够看到‘沈灵’的案卷。”顾谦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的语气一片严肃,“拿此事做为交换,如何?” 云洵眯起双眼,“沈灵?这是我的得力部下……他已经死了,你要他的案卷做什么?” 顾谦沉默片刻,只是缓缓说了两个字:“查案。” “监察司查案,情报司不会奉陪。”云洵面无表情道:“至于烈潮的事情,我云某敢作敢当,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师尊已死,莲花阁内的关系也早已崩塌,苦策身死道消,龙凰逃离天都,无人知其下落。” 他望向张君令,“你若是去了一趟天都,便知道,如今的掌权者正是太子……作为钦定老师的大弟子,太子殿下是这场烈潮最后的得胜者。所以,归根结底,你我之间,并没有同门情谊。” 顾谦有些讶异的看着这位大司首。 云洵杵着长剑,看着青衣女子,疲倦道:“你既然救我一命,我便不想再拖欠什么,这枚紫莲花古币给你……你的确也比太子更配得上它。” “铛”的一声。 风雷轻轻的响起。 那枚紫莲花古币抛出一个弧线,落入张君令的手中,“目盲女子”单手借住,她的目光隔着白布落在掌心,那枚冰凉的,被云雾包裹着的古币,接触肌肤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熟悉的那个老人身影。 云洵杵着长剑,一瘸一拐,两人擦肩而过。 张君令叹了口气。 “我都知道。” 云洵一怔。 “老师对我说过的……他会身死,你会刺出一刀,天下会变,太子会胜。” 张君令挥手召来飞剑,她与云洵彻底错肩而过,只留下一句云雾飘渺的叹息。 “诸多劫难……这些,老师都说过。”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十转还魂丹 “张姑娘。” 飞剑在大漠之中飞驰。 顾谦低下头,搂着张君令的腰身,顶着飞来的沙石,艰难开口,道:“袁淳先生……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 青衣女子只是沉默。 因为白布遮掩面容的原因,没有人知道她的神情是什么样的,但顾谦隐约能够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悲伤”。 一个人在昆海洞天闭关。 常年所见,除了大道,就只有袁淳先生了。 然而袁淳先生卦算天下,早就猜到了最后的结局……当她走出洞天,看到的这座天下,这片结局。 “与先生说的没有区别。” 张君令略微停顿,黯然道:“先生能算到我的劫数,自然也能算到他的。” 她抬起手掌,那枚紫莲花古币被她握拢,一缕又一缕的云雾气息聚拢复散。 “先生对我说,出了昆海洞天,不要记挂仇怨。” 张君令笑道:“我从未入世,没有仇家……要做的,就是活在当下。” 顾谦怔了怔。 他低垂眉眼,脑海中一幕一幕的画面穿插而过。 徐瑾沈灵。 雨夜太清阁小巷狂奔精疲力尽。 飞扬的书页抛起的雨珠焚灭的灰烬。 那份被销毁的档案。 还有这份……重启的人生。 顾谦被风沙迷了眼睛,眼眶有些湿润,惘然自语,道:“活在……当下……” …… …… “净莲之前对我说过,宋雀先生是一个追求自在的人。” “然而这世上,越是追求什么,越是不能得到什么……所以宋雀先生越是追求自在,越是不自在。” 湖心亭清风拂过。 席帘飞扬。 宁奕和裴灵素坐在棋盘对面,他捻着棋子,按照脑海中棋谱的位置,将其落下。 两人在推演棋局。 “若重来一次,大客卿很有可能会放弃‘捻火’,不当菩萨,只当宋雀。”宁奕神情恍惚说道:“因为捻火,所以肩头上扛了太多的重担,而他放不下。” “这句话也是宋伊人对你说的?”裴灵素持白落子,缓声道:“他希望大客卿离开灵山?” 宁奕摇了摇头。 “这句话,是邵云大师说的。” 丫头一惊。 邵云大师…… 若此言是邵云大师所说,那么言外之意。 “灵山之变,不在宋雀。”宁奕轻声叹息道:“大师希望我不要参与此事,就让大客卿安安静静的离开灵山好了……” 裴灵素两根手指夹着白子,轻轻在棋盘上敲打,“灵山如今走了宋雀,不是好事。” 宁奕回想起自己在大雄宝殿光明之中的对话。 自己表达了与丫头一模一样的观点。 而那位大师的反应,则像是一片深海,投入石粒,波澜不惊。 邵云枯坐在光明之中,举手投足,艰难缓慢,大袖飘摇,有风无影,他举起那持握“手札”的手臂,书页“哗啦啦”的翻转,一行又一行的梵语流淌而出,围绕着这道枯老的身影。 老人的神态疲倦但眼神清明。 他望着书页,仿佛望到了未来的结局。 “除盖障菩萨……降服一切障碍……” “大客卿,还会回来的。” …… …… “大客卿还会回来?” 裴灵素单手托着下巴,目光从棋盘上挪开,望向宁奕。 棋局推演结束,湖心亭的禁制,天清池主府邸的阵法,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这样的推演,每天都要进行数百上千局,为了寻求破开棋局的“解法”,丫头几乎将脑海之中所有的棋局都列了出来,一开始的那些猜测,关于道宗佛门古圣留下来的棋局,几乎都尝试了一遍,但可惜的是,都没有反应。 于是只能这么穷举。 宁奕点了点头, “邵云大师是这么说的,我若是在这个时候出面,很容易引起禅律两宗的争论,因为‘天都谈判’的原因,我在灵山内获得了极大的‘簇拥’,这个时候出面百害而无一利。” 裴丫头饶有兴趣道:“当年灵山绝不收纳外徒,但经由宋雀捻火,导致客卿山开启了一个例外……邵云大师,不让你出面,是希望你成为下一个‘宋雀’?”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道:“邵云大师应该是有这个意思的,只不过我没这个心思。我既没得到灵山的‘捻火’造化,又要背上宋雀先生的重担,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会担着。” 顿了顿。 “但其实大师更多的考虑是为我好,与灵山结善缘,于我是好事。”宁奕神情郑重的望向丫头,一只手覆在柔弱无骨的掌背上,“我在灵山会待到盂兰盆节,把病治好,需要这份善缘。” 裴灵素轻声道:“虚云大师闭关在‘流云山’,至今还没有消息?” “若有消息,风吹草动,灵山会第一时间察觉。”宁奕摇头,“虚云是灵山的命脉,那位师祖若是出关,那么灵山便将迎来强势期,哪怕面对天都皇权,也不用畏惧。现在只有等待,在盂兰盆节之前,会发生什么,无人知晓……一切都是未知数。” 裴丫头笑着吐出一口浊气,道:“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受呢。” 宁奕握紧手中的柔荑。 他知道丫头的意思…… 这种命运掌握在其他人手中的感觉。 的确很不好受。 “安心。云雀会替你‘稳固神海’。”宁奕柔声道:“等到盂兰盆节,虚云出关,所有的病就会好了……” 丫头只是笑了笑,她转移了话题,不再说治病的事情。 “我总觉得,穷举棋局的做法,错了。”她看着宁奕,笑道:“而且是大方向上的错误……这几日你我对弈,复盘棋谱,倒是不耗费心神,但就算把这世上棋谱打遍,也未必能够打开这座府邸的下一处禁制。” “我有预感,天清池主留下的秘密,能够解释湖心亭的风铃,律宗的禁地,还有莲花阁的‘六爻’。” 丫头皱了皱眉,“或许我们需要一个‘局外人’。” 话音刚落,裴灵素挑起眉头,望向湖心亭外的远山,雾气之中,似乎有一道清脆的铃声回荡响起。 “有人来了。” …… …… 池水荡漾。 经由裴灵素出手改造的律宗大阵,彻底改变了原先那位阵法师“愿力塑阵”的初衷,阵纹掺杂了星辉和神性,复杂程度提高了数倍,如今的灵山绝不可能有人破开。 律宗大宗主的道歉,以及天都使团的谈判圆满完成,奠定了如今宁奕在灵山内的声望和地位。 于是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前往“天清池”。 更何况,这里有僧兵把守,再加上律宗弟子巡逻,能够来到大阵前的,都是颇有身份之人。 阵法荡开。 宁奕和裴灵素两人踏出天清池。 映入眼帘的,是两位披着黑灰长袍的女子,一位宁奕熟悉,先前自己要参与谈判,被西王母庙的小师妹暗地里偷袭,那个女子名叫“沈语”。 另外一位,应当就是她的师姐了。 宁奕笑道:“西王母庙的两位小庙主啊,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这句话稍有调侃意味。 沈语咬牙切齿看着宁奕,腰间的长剑嗡嗡作响,恨不得再度刺他一剑,只不过经过上次的教训,她涨了记性……以她现在的实力,十个沈语也不够对面这厮打的。 思前想后,她还是拿了宁奕的“生字卷竹简”。 但万万没想到,这枚竹简竟然有奇效。 师姐的伤势,在吸纳竹简的“光芒”之后,很快便恢复,堪称神速。 这枚竹简竟然比师门的那些“灵丹妙药”都要管用! 她哪里知道,宁奕生字卷的造化,那是白帝都要死死攥住的逆天机遇,纯粹的生机,千金难得,此间不过十境的修行者,只要尚有一口气在,“生字卷”便可将其救活。 生死人,肉白骨,不外如是。 沈语身旁的女人,面容冷冽,短发过耳,眉目间看起来一片凌厉,满是杀气。 西王母庙辜圣主收下的两位弟子,天赋不俗,但性格各异。 余容比沈语更加成熟,此次东行入灵山,也是由她来保存“圣主令”。 素日里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的余容,此刻眼神柔和,按住自己师妹的头,将其往前推了一步。 被按住后脑勺的沈语,张牙舞爪瞪着宁奕。 “道歉。” 余容语气干脆利落开口。 沈语一下子蔫巴了。 她声音含糊不清,像是一只病猫,“宁先生,对不起。” “声音大点。” 余容面无表情。 沈语咬了咬牙,狠狠低下头,揖了一礼,飞速起身,“宁先生!对不起!” 满面涨红的少女,龙须鬓角被风吹起,咬着牙齿道:“我不该在天清池对你出手。” 道完歉后,沈语回到了师姐的身旁。 余容满怀歉意,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四四方方的宝盒,躬身道:“宁先生,舍妹年幼无知,我替她向你赔罪,望能海涵。” 丫头有些讶异的看着这一幕。 宁奕叹了口气。 “无须多礼,”他还了一礼,“都是误会,解开便好。” 余容摇头,执着道:“宁先生,我与师妹得知了灵山近来发生的事情……那枚竹简,乃是您给大客卿极其重要的‘信物’,用来治我的伤,实在有些浪费。这宝盒里放的是瑶池的‘十转还魂丹’,价值连城,对神魂之症有奇效,希望能弥补青简的损失。”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您在第几楼? 宁奕并没有收那枚宝盒。 他笑了笑,解释道:“大客卿的那枚青简,我自会再送往长白山一枚。至于此次的‘疗伤’,不要在意,就当是我送给瑶池的礼物。” 宁奕的语气也有些歉意,“关于将军府的事情,十分抱歉。” 余容摇了摇头,她并没有收回那枚呈放“十转还魂丹”的宝盒。 “宁先生,收下吧。” “将军府的北境会议,其实是太子授意。太子拢和四境,北境有将军府独揽大权,他做出此举……便是为了挑起其他圣山势力与沉渊君的关系。”余容沉声道:“归根结底,瑶池和将军府都是被太子算计的受害者。” 宁奕无奈的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晃了晃,提醒道:“余容姑娘,我知道你心思缜密,看穿布局,但这句话可不能到处乱说,被情报司听到了,可是要被砍头的。” “情报司?” 余容笑道:“情报司不已经是宁先生的‘囊中之物’了吗?” 宁奕眯起双眼。 “前些日子,天都谈判,情报司的精锐之师在灵山停歇。”余容说道:“‘云洵’是天都情报司的大司首,灵山境内如今到处流传着先生你的‘事迹’,能够说服太子,完成谈判,想必也帮了云洵一个大忙。” 说到这,她顿了顿,伸手指了指宁奕腰间的那块令牌。 云洵留给宁奕的。 象征着情报司最高权力的令牌。 “其实是看到了这块令牌,才猜到的。”她笑了笑,弯腰把宝盒放在了地上,“裴小山主的面色不太好看,这枚丹药或许能有帮助,瑶池从不欠人人情,宁先生,这枚宝丹送出,恩怨便算清了。” 宁奕看着这个心思聪明的女人,点了点头,抬掌将呈放丹药的古盒吸入掌心,“啪”的一声,入手温热,沁人心脾的丹药香味萦绕鼻尖。 的确是上好的丹药。 瑶池不以杀伐之术而闻名,作为东西两大宗易子之后的产物,驻扎东土的西王母庙,盛产灵丹妙药,门内弟子均为女性,而且个个身材曼妙,是大隋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道侣之地。 在早些年,能娶一位精通丹术的瑶池弟子当做道侣,便是一大幸事。 这余容,无论是心智还是心性,都远胜其师妹。 若不出意外……那么西王母庙的小庙主,便是她了。 宁奕收下宝盒,平静道:“既如此,便谢过二位了。” 余容抬起头来。 “宁先生,听闻你在大隋境内,有‘剑仙’美誉。”她一只手按向腰间,腰间悬配的那把长剑已在鞘中铮然长鸣,余容神情认真,道:“在下修行剑术已久,困索在十境之内,剑气境界始终无法登上下一层楼。” “在离开灵山之前,希望宁先生能够指教一二。” 这番求战。 比起她师妹沈语,就要高明得多。 余容知晓,两大宗门的恩怨结缔,宜解不宜结,但错综复杂的起源往往却很简单,今日若不是携着师妹来此化解是非,恐怕回到西王母庙,经由有心人发酵酝酿,推波助澜,瑶池与将军府的关系会更加糟糕。 所以她来此送出了那枚宝盒。 而宁奕也顺利应当的收下了宝盒。 再借着求教的理由,让自己能够顺利应当的出剑。 一方面,是余容想见识一下,被吹上天的宁奕,到底剑术境界有多高。 另外一方面,自己既然是“求教”,那么宁奕也不可能再以真实境界出手,更不可能伤了自己……这次交手,对自己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宁奕笑了笑,说道:“好。” 裴灵素向后退了两步,“注意分寸,别伤了人家。” 宁奕点了点头,饶有兴趣看着对方。 这姓余的小姑娘是个人精,几句话就能看得出来。 “宁先生,你的剑呢?” 余容并没有拔剑,而是冷冷盯着宁奕,问道:“剑在何处?” 宁奕腰间没有剑。 剑在丫头手上。 她向后退两步的时候,抽走了“细雪”。 余容皱起眉头,望着裴灵素,后者手中杵着一把油纸伞,借着伞骨卸力,伞尖着地,丝毫没有要递给宁奕的意思。 “既然比的是剑术,那么有没有剑,并不重要。” 宁奕缓缓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还算笔直的柳树树枝,天清池湖畔垂柳居多,处处可见柳枝,又是春风时节,柳枝遒劲有力,他轻轻在空中挥舞一下,发出“噼啪”的破风声响。 沈语的神情有些难看。 “宁奕,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师姐?”心智明显不成熟的小姑娘恶狠狠道:“我师姐的剑术在瑶池无人能及,要是同境,你还不一定是她对手呢!” 余容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再开口。 她的神情严肃起来。 剑气如登楼。 星辉十境的剑修,往往剑气只有四层楼。 想要再登一层楼,便是千难万难,剑修能够越境而战,不是因为自身的剑意凛然,横扫无敌,而是因为极其惊艳的剑修,能够跨越天堑,登到下一层楼。 比如……当年七境无敌的柳十一。 或者已经功成名就,在大隋留名的“叶长风”,“裴旻”。 身为剑修,要做的便是不断在逆境之中破境,不断的打破桎梏,如果能够无视修行者之间的规矩……那么便真正领悟了剑修的核心之意。 届时,哪怕逆转生死,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个无视生死规则,千古唯一的剑修破矩者,就是徐藏。 余容盯着那个捡起柳树枝,不摆剑架也不搭招式的黑袍男人,平平无奇,像是一根树桩。 但浑身气机,浑圆如一,没有丝毫的破绽。 就像是一个完整的圆。 找不到“漏洞”。 这就是宁奕所在的那一层楼么? 十境剑修四层楼,虚境五层楼,命星六层,那么,这便是第六层的剑意? 自己似乎差得并不远。 余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浑身气机同样内敛,她不再以星辉注入剑鞘之中,而是纯粹以剑意气机支配剑器,锵然一身,剑随人动。 下一刹那,拔剑出鞘的女子已经来到了宁奕三尺之内。 一抹圆弧,横切斩出,如一捧破开湖面的春水—— 时间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拔剑睁眼的女子,听到了一声稍有意外的“咦”。 宁奕有些讶异。余容,剑气登上第五层楼,破开了剑修十境难之又难的那道天堑。 怪不得要找自己讨教,怪不得如此自负…… 他握拢柳枝。 空气之中爆发出一道清脆的鞭响。 下一刹—— 银亮的剑光擦着宁奕的喉咙划过。 这一剑对准宁奕的喉咙刺出,而站在原地,似乎寸步未曾挪移的那个男人,竟然没有被划中? 余容心神一颤,紧接着剑身之上传来了一个极轻极小的力度。 “啪”的一声。 玄铁冶炼的剑身被什么抽打了一下。 剑身的铁面之上溅起了一朵极小的浪花,接着瞬间荡漾,泛起了波纹,这股外力介入自己的剑气之中,将她的剑路全都破坏,接下来的第二剑本该是对准宁奕胸口刺出,但因为这一道极轻的外力作用,剑锋歪斜,擦着宁奕的身子掠过,她被不受控制的长剑带着掠出了一截距离,以巨力强行压制剑身,拨乱反正之后,又是一道极轻的抽打声音。 余容看到了一道虚影! 是宁奕手上的柳枝! 极其有力的“啪”的一声,抽打在自己的玄剑之上,明明力度不大,却将玄剑打得快要脱手而出。 这股力劲极其巧妙! 余容心神骇然,自己的剑法竟然会有如此漏洞,隔着三尺,只需要抽打一下,便使她无法再驾驭自己的佩剑? 宁奕就只是随意递出了“两剑”而已! 飒的一声。 那根柳树枝在空中再度举起落下,这一次是对准剑尖—— 按余容之前的认知,若是柳枝和剑尖两相交撞,那么毫无疑问的……自己刺出的这一剑会劈开柳枝。 但她现在不这么想。 宁奕手中那截看似平平无奇的柳枝实在太可怕了。 自己的剑一旦与其接触,剑气便会大乱。 完全不是一个境界上的剑道参悟。 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来,持剑之手震动手腕,强行改变剑气方向,将其掷出。 掷剑一攻! 同时以血肉之躯,迎上了那截狠狠抽打而下的柳枝。 三尺之内,飞剑之术! 然而她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的那一幕,那截当头盖面抽下的柳枝,在宁奕攥拢五指之后,划过一个剑花,以极快速度擦着余容的面颊收回,借着缠住飞剑,陡然发力,柳枝的气劲不再刚猛,转为阴柔,带着飞剑兜转十几圈,最终随着宁奕柳枝斜指地面的姿态插入大地。 “铛”的一声。 这截长剑入地之后,剑面疯狂震颤,一瞬间荡出十几个细小的精钢蛛网,就连剑柄都快要碎掉。 而那截柳枝,就悬在余容的脖颈前。 女子心神失守,看着那根瞬间由动入静的柳枝。 这是……第几层? 她完全错了。 自己与宁奕差得,绝对不止是一点点。 胜负已分。 余容后背已被冷汗打湿,她直勾勾盯着宁奕,声音沙哑道:“宁先生,剑修十层楼,您在第几楼?” 宁奕收回柳枝,回到裴灵素身旁,接过细雪,望向远方灵山城墙的方向,幽幽道:“待会有场架要打,看完你就知道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君令 “你确定没有跑错方向?” 顾谦揉着面颊,听着飞剑剑锋撞在沙潮沙粒之中,发出铛铛的清脆声响。 张君令脚下的这把飞剑,切割沙石,极其锋锐,漫天沙潮在一剑之下化为两拨潮水,纷纷扬扬从两人身后荡开,从高处俯瞰看去,顾谦和张君令二人,像是乘着一叶孤舟,四处漂泊。 而身下飞剑所处的沙漠,则实实在在是一片沙海。 近几日,一场沙龙卷,从北方席卷而下,在东土境内一路南下,原先骏马马蹄可以驰骋踏掠的沙地,现在变得步步艰难,佛门的苦修者四散着发布诏令,通知四地的寺庙,僧人,减少外出,以免遭遇风沙,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但还是能够看到,极少数的苦修者,牵着骆驼,跋涉在大漠之上。 驼铃悠悠。 顾谦这张俊俏脸蛋,一路上没少被风沙摧残,只不过他的心性倒是极好,离开天都之后,先是驭马,两个人同乘一匹骏马,东行离开东境长城,然后换成飞剑……一连十几天,他倒是没觉得枯燥。 因为某人方向感实在太差的原因。 他需要明确方向……而离开东境长城之后,顾谦的“阅历”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作用,但偏偏张君令不再需要他这么一个人形导航了。 张君令似乎与灵山……或者说与灵山中的某样东西,生出了感应。 一路笔直前行,竟然是连丝毫犹豫也没有。 顾谦连着看了两天一模一样的沙丘起伏,如果不是张君令十分笃定的告诉他绝不会出错,他甚至怀疑自己被飞剑带到了中州的玉门关……在遇到沙龙卷过境之后,想要保持方向感实在太难了。 “错不了。” 张君令盘膝坐在飞剑剑首之处,修行到了她的境界,可于瀑布沙石万物之上盘坐,只要胸腹之中有一口气机,便可凭虚御风,浩浩汤汤的沙粒围绕着一件青衫起伏,随着她的吐气,吸气,而凝结成一个半圆形的屏障。 吐气吸气,沙粒反复,膝盖处横着的那把油纸伞,也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在这片半圆形飞剑屏障之内,顾谦哪怕不踩在飞剑上,也不会有恙,但“生性谨慎”的年轻判官十多天保持着一个拧巴的,勉强维持自身在飞剑上平衡的动作,他苦闷道:“张大楼主,这十多天风吹日晒的,你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 顾谦心性已经很好。 张君令心性更好。 本以为这场出行,会发生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但顾谦发现自己完全想多了,在平日里张君令就是一块木雕,结了法阵前行之后,就原地坐下,一句话也不会说,甚至一个字也不会从她的嘴里迸出来,就连呼吸声音都降至最低。 顾谦在情报司的时候看了许多案卷。 他隐约猜测,张君令修行的是一种呼吸法门,修行者极其讲究“气机”,一口气机越长,厮杀之时就越占优势,往往一气呵成,谁先撑不住,谁就先落败。 张君令不开口说话,也是这个原因。 自己若是开口询问什么,或者硬生生要与她说一些话。 青衣女子腹部便会传来雷音般的轻颤震动,轻轻嗯一声,或者干脆背对自己摇一摇头。 实在没什么意思。 询问方向……顾谦已经开口了数十次。但这一次,张君令的回复不同。 她回了顾谦三个字。 “错不了。” 于是顾谦的神情先是微怔,然后变得惊愕,感动的无以复加。 坐在剑器最前方的张君令,十多天的风沙吹打,她的面颊非但没有变得干枯,反而更加莹润雪白,这种肤白并非是气血不足,虚弱苍白,而是有浅淡的红润流淌,整个人好似一块美玉,体内的气机每循环一个大周天,气色便好上一份。 这等养颜功夫,已是大隋诸圣山女子梦寐以求的仙术。 张君令哪怕到三百岁,也是这般容颜常驻,看起来与世俗寻常人家的二十岁女子没有区别。 在莲花阁内,其他人并不会这门修行法。 这是一门独特的呼吸法,袁淳先生只传授了她一人……就连袁淳自己,也不曾修行。 非是不愿。 而是不能。 越是强悍的术法,越是挑剔。 就比如徐藏的“砸剑”,哪怕他对着全天下公布了砸剑的修行法门,真正能够学会的,可能也只有宁奕一个人。 “就快到了。”张君令睁开双眼,不再是盘膝姿态,缓慢以手按下,撑起身子,青衣飒然飞舞,两袖拍打风沙,女子的语气有些歉意,道:“抱歉……之前需要调养声息,所以不能开口。” 顾谦微微一怔。 他没有想到,张君令会对自己开口道歉。 从踏入皇城的初见起,他就觉得张君令……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她的身上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杀气,却又不那么排外,神色间看起来冰冷淡漠,但真正开口,却会让人觉得有些温暖。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但很快顾谦就想明白了原因。 一个人,在昆海洞天,孤独的闭关,没有人陪着她说话,没有人陪着她成长。 当她踏足这片人间的时候,就像是一块璞玉。 袁淳先生用尽一生的心血,让这块璞玉保持完整,不要被世俗玷污……所以她不曾尝到这人间的肮脏,也不会对这里生出厌恶。 顾谦叹了口气,摇头坐了下来,站着实在太累,坐下之后,黑袍与沙石剐蹭摩擦,并没有出现顾谦担心的那种沙粒在飞剑屏障内乱跳的景象……相反,经过张君令剑气气机的洗涤,这些沙粒连布袍的衣角都割不破,顾谦像是一个生了重病的老人,幽幽吐了口气,大字型的躺了下去,两条手臂自然垂落在飞剑两边,手指与沙粒啪啪啪相撞,舒服的瘙痒感通过指尖蔓延到浑身四处。 他无力道:“你刚从昆海洞天出来……不懂人情世故,我不怪你。” 张君令柔声道:“人情世故?” “对你好的人,你也要对他好一点。”顾谦眯起双眼,伸出一只手,挡在自己的面颊之前,他苦笑道:“就比如说,我对你好不好?” 张君令惘然的思考了一会。 她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很小的时候,不曾辟谷的时候,师尊给她在雪夜里塞了一个馒头,披了一件厚袄,她能够感觉到……这是对她好。 对她好……就是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所需要的东西。 那么顾谦。 是对自己好的。 因为自己需要一个人指路。 张君令点了点头,道:“你对我好,我感觉到了。” 顾谦循循善诱,叹气道:“那么之前你对我好吗?” 张君令又陷入了思考。 她对顾谦……顾谦一路上先是喋喋不休跟自己介绍着大隋的风貌,人情,这些自己都很感兴趣,他似乎是个话痨,希望得到自己的回应。 但因为修行气机的原因,她基本上没有回过顾谦的话。 顾谦需要的……她没有给。 “之前……”张君令摇了摇头,道:“我对你,不好。” 她认真的补充道:“我明白了,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 顾谦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躺在飞剑上,舒服的叹了口气,心想孺子可教也,最后试探性问道:“你真的懂了?” 张君令点了点头。 “太晒了,我想打把伞。”顾谦惬意的伸了个蓝药,提了一个很小的要求,同时疲倦无力的伸出一只手,指向张君令,说道:“开伞,遮阳。” 张君令很干脆的摇头,道:“开伞,不行。” 顾谦瞪眼道:“你刚刚怎么说的?” 张君令皱眉道:“我反悔了,你想要什么都行,但开伞不行。” 呵……女人…… 顾谦心底叹了口气,说她单纯,确实像是一张白纸,但有时候却聪明的像只狡狐。 顾谦忽然眯起双眼,坐起身子,神情变得庄严而又肃穆,因为他看到了远方一座在沙尘之中浮现的巨大城墙轮廓。 “灵山……到了。” 顾谦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喂,女人,你到灵山要做什么?” 顾谦喃喃开口,他看着那座巨大的城墙在沙龙卷中若隐若现,隔着数里外,便感受到了一股杀机,这里是佛门圣地,相当于大隋圣山的山门,而自己和张君令毫无疑问是不被灵山认可的“外来者”。 张君令木然的站在飞剑之上。 “来灵山……找一个人。打一场架。” 找一个人? 打一场架? 来砸灵山场子的啊? 顾谦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远方的城墙上,响起了威严的喧喝。 “生人止步——” 很显然,这道警示并没有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飞剑的速度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暴涨,两旁的沙石轰隆隆爆碎炸开。 两人一剑,声势浩荡,向着灵山撞击过去。 顾谦面色煞白,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想进灵山,要令牌的……我的亲祖宗,你不会没令牌吧?” 张君令嗯了一声。 “当然……没有。” 她单手握着那把青色油纸伞,伞内贴满符箓,随着五指的收拢,细狭的伞面燃烧起了水波般的青色火焰,徐徐荡漾。 青衫女子冷冷道:“待在飞剑上,哪也不要去。” 伞内气机的感应,已经攀升到了极点。 来了! 张君令抬起头来,看到一袭黑袍,拎着一把雪白纸伞,跃上城头,与自己隔着灵山对望。 (最近群里在组织活动,目前在报名阶段,对“手写”,“配音”,“游戏”,“同人”有兴趣的都可以加群咨询管理员~群号在简介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千里迢迢来问剑 顾谦耳旁响起女子冷冰冰的命令声音。 “待在飞剑上,哪也不要去!” 他艰难抬起头来,漫天黄沙,远方的灵山城墙之上,有一道很是熟悉的黑袍身影,拎着一把凌厉如长剑的油纸伞,居高临下的望了下来。 是的。 顾谦很熟悉。 这座天下没有人没听过那个男人的名字。 宁奕。 张君令脚尖踩踏飞剑,飞身掠出,她单手握住油纸伞,一路上几乎不曾开口,胸腔内的一口气机蕴养至此,已近满溢。 千里迢迢! 千里迢迢赴灵山,便是为宁奕! 顾谦脚下的飞剑陡觉一轻,身子恍惚,入眼所见,那袭青衣重重踩踏一脚之后便掠向灵山高墙,只留下一道飘若惊鸿的背影。 他在这一刻彻底明白了张君令在路上不开口,不开伞的原因……与高手过招,招招致命,不容懈怠,路上一字不发,便是因为要凝聚全部的精力,将气机养足养够,使自己精气神攀升停留在巅峰。 而不开伞。 便是因为这把伞,便是全部精气神的寄托。 这把伞,是把剑! …… …… 昆海洞天闭关前。 师父曾经丢给她一把伞,那把伞内的气机未曾激发,看起来便与寻常人家用的油纸伞没有区别。 但当她握住那把剑,她感受到了剑骨内嶙峋饱满的剑意。 那是一把剑! 一把举世无双的锋锐之剑! 师父说,这是全天下最适合她的剑,不会再有一把剑,能够养出与她如此匹配的“剑意”,而这把剑,是一个故人所留。 师父还告诉她,若出关,那么她张君令理当在同辈之中横扫大隋天下,只有两个变数。 一个是羌山那位应运而生的谪仙人,不会再有人是她敌手。 另外一个,就是继承同样剑意的撑伞人。 …… …… 宁奕站在灵山城墙之上,他在握住细雪,踏出天清池之前,就感受到了细雪剑身的呼唤。 蜀山陆圣赵蕤师兄弟,有两把古伞。 一把“红烛”,一把“细雪”。 “红烛”是陆圣送给紫山楚绡的定情信物,伞内留存了一抹精粹剑意。 这两把伞,看似登对,但其实剑意还是略有差别。 当年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五妖孽,皇帝,余青水,黑袍,陆圣,叶长风,各自有着不同的极道领域,年轻皇帝的肉身体魄举世无双,余青水所学驳杂极尽鬼谋,黑袍功法神秘,掌中剑气可斩万物生灭。 当年的叶长风能够与他们齐名并列,其实倒不是他的剑意登临极境,而是他的“逍遥游”身法,速度实在太快,真正与前面的那四位单挑厮杀,年轻的叶长风不占优势,但若以生死来论,前面三位都无法追上年轻的西海剑仙叶长风。 至于那位隐约在年轻五妖孽中占据榜首位置的蜀山山主…… 陆圣。 陆圣是当世毫无争议的,排名第一的大阵法师。 哪怕五百年后,依然如此。 他留下了太多无法超越的“阵法丰碑”。陆圣留下的护山阵,让蜀山在没有涅槃坐镇的岁月里,都能够坐稳十大圣山的位置。 后山的小子母阵,则是帮助蜀山守住了“后山”的秘密,自陆圣离开后,除了宁奕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开阵法,踏足后山。 这也是当年,千手能够放任各方势力来蜀山参加徐藏葬礼的原因。 因为他们根本就破不开后山的阵法! 另外还有一件陈年旧事。 年轻皇帝在北境与陆圣交过几次手,虽说最终胜负的结果并没有传出,世人无从知晓,但交手之后,皇帝便极其郑重的下令,不准陆圣踏入皇城,就连在红拂河外驻足都不可……宫内的消息传出,据说是陛下不敢让陆圣“观看”悬在皇城上空,象征大隋铁律的那张符纸。 那是光明皇帝留下来的符纸! 年轻陆圣的阵法造诣,已经让太宗感受到了对皇权的巨大威胁! 如果让陆圣“观摩”了铁律的符纸,那位看起来性情儒雅的蜀山山主,不知道在未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举措……但如果陆圣某种不好的,这是大隋皇室根本就无法接受的。 即便是皇帝那般骄傲的人,也做出了如此的举措……由此可见,陆圣的符箓造诣,有多么可怕。 而“红烛”和“细雪”,则是陆圣倾尽心血的作品。 剑身由师弟赵蕤铸造。 剑骨由他亲手揉捏。 这两把剑,都曾是令天下闻之色变的极品宝剑! 但……他随身携带的那把“红烛”,在赠给楚绡之后,便不再算是能令涅槃畏惧的“神兵利器”,因为陆圣的那缕剑意虽在,但符箓魂魄却被抽走。 细雪之所以持续不断的镇压天下剑器,位列前茅,便是因为赵蕤的那把剑,剑骨剑身,两者都是完好无损。 哪怕最后折损于太宗手上。 细雪“剑身”崩碎,但出于陆圣手中的“剑骨”,不曾有过损坏,所以宁奕在妖族天下换了“霜纹钢”重铸之后,细雪便浴火重生,反而变得更加坚韧。 宁奕身为执剑者,他自身有着独一无二的“剑意”。 霜草一般,百折不挠的那股坚韧剑意。 使得他无论执掌那一把剑,哪怕握住一块废铁,能够赋予其“剑骨”,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抹细雪本身的那股“浩荡”之气,这也是为什么,当他手持细雪,施展砸剑之时,邪祟根本无法抵抗,因为陆圣山主本来留下来的那股“浩然”,与执剑者剑气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细雪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属于山主陆圣的……气息。 宁奕站在灵山城墙之上,他盯着远方破开黄沙一剑刺来的青衫女子。 那女子手中的油纸伞,剑身材质尚不好说,但明显“剑骨”出自陆圣山主的手笔。 他轻蹙眉头,拔剑出鞘。 两抹弧光撞在一起,宁奕身躯向后倒退,女子这一剑的气劲十足,凿得他无法站稳,双方境界竟然相差无几,如此年轻就抵达了命星境界的巅峰? 让最让宁奕觉得诧异的,不是眼前这青衣女子的境界,而是这一剑展露的战力。 他在妖族天下得了大造化,同境无敌手,黑瑾,白如来,东皇,先后都败在他的手上,尤其是经历天海楼战争之后,宁奕自问命星境界,再不可能出现能与他交手的对手。 除了谪仙复生! 他谨慎的盯住眼前那袭“目盲”大青衫,道:“阁下何人?” 女子神情平淡,手中伞剑不住的摇摆,剑锋斜指地面,虽未触碰砖石,但却以气机不断将尺余地面凿得飞溅,可见刚刚那一剑的对撞,绝不只是单纯的蛮力。 张君令的唇角微微翘起,似乎很满意这一剑的试探。 “宁先生,我从昆海洞天来。” 宁奕挑起眉尖,并没有慎重持剑,而是环抱双臂,搂着细雪,淡淡道:“昆海洞天可是在北境蛮荒之地,千里迢迢来灵山找我,不会只是为了找我打一架吧?” 张君令低下头,笑了笑。 她的笑容其实有些惘然。 从昆海洞天出关,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来这人间,又能做什么。 而按照师尊的意思……她就应该来找宁奕。 而找宁奕,又能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张君令叹气一声,道:“先打一架吧。之后的事情,打完再说。” 宁奕脑海之中闪过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情报,北境的一百零八洞天福地,各圣山有所开采,昆海洞天似乎是皇权庇护的存在,是那朵行走北境的紫莲花亲手向将军府讨要的洞天,至于讨要这座洞天用来做什么,外人也无从得知。 “你手中的伞……你认识陆圣山主?”宁奕凝视着青衫女子。 陆圣…… 陌生的名字。 张君令摇了摇头,举起青伞,对准宁奕,道:“这把伞,老师给我的。” 宁奕好奇道:“老师……昆海洞天,紫莲花袁淳?” 他的声音刚刚落地,来不及衍生,就被剑气打断,手握伞剑的女子如鬼魅一般倾斜肩头,瞬间便掠入周身三尺之内,一剑刺向面门。 宁奕有些无奈。 这女人,忒不讲道理。 还真的就是来找自己打架的,隔着老远就嗅到了一股战意。 他并没有出剑,仍然保持着双手环臂搂抱细雪的姿态,整个人如羚羊挂角,又像是一朵穿花蝴蝶,腰身柔弱纤细的像是女子,脚尖轻轻踏地,便向后掠出,整个人拧转在剑光之中,两人一前一后,掠过数十丈灵山城墙,灵山的僧兵本该出手,但随着宁奕一同来到灵山城墙的裴灵素抬手制止了这个举动,空出了一大截的距离。 剑光所过,灵山城头的门户破碎,石屑翻飞,张君令大袍飞舞,持伞剑如笔,挥斥方遒,将灵山城墙数十丈笔直的掀开,开膛破腹,两人就在飞溅的碎木大石之中“厮杀”。 宁奕忽然踩住一块横射而出的巨木,悬停在城头之上,摇摇晃晃,整个人抱剑,几乎要跌下城头。 “姑娘一定要打?” 张君令面无表情转了身子,她握着长剑,再是一剑刺了下去。 宁奕松开踩踏巨木的双脚,整个人从高墙之上坠下,后背贴着墙壁,他微微扭头,看到了一袭俯冲奔跑在高墙石壁上的青衫身影,神情淡漠冷峻,握着纤细的伞剑,双眼隔着一层白布,与自己两相“对望”。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发杀机,地覆天翻 风声呼啸。 浩荡沙龙卷,在灵山外席卷而来。 沙石如擂鼓。 两道下坠的身影,一黑一青,随着前者一脚踩在城墙外壁将自己激荡而出的动作,风沙中裹挟大袍的一男一女就此掠出,剑光在昏暗天地之中闪逝。 宁奕握住“细雪”剑柄,却不出鞘,剑身藏在鞘中,与张君令的长剑撞在一起,生字卷和山字卷都不动用,单纯以自身气机相撞。 “轰”的一声! 这一剑不留余力,两股剑意,抵在一起迸发开来,宁奕落在大漠之上,双脚向后踩出了两个凹陷。 张君令同样如此。 两人隔着十丈,在城头高处,几乎看不清两人的身影。 风沙如泼墨,灵山如画,只不过耳旁脚底,皆是一副天翻地覆的场面,远天可见的,沙龙卷越来越近,“缓慢”掠来,灵山的护山大阵已经升起。 两人对立成一条长线,侧面便是巍峨卷来的沙瀑龙卷。 一副静止的画面。 “这可是天灾。”宁奕笑了笑,道:“命星境界,不见得就能活下来。” 他在乌尔勒高原经历了雪龙卷,以他的体魄,都受了重伤。 眼前女子,可不像是修行体魄的样子。 大隋天下,曹燃叶红拂,惊艳之人就那么几个,宁奕却不知道这女子出自何方……是一直闭关在昆海洞天的修行者?师从袁淳? 宁奕望向不远处,悬在灵山城头底下的那把飞剑。 准确来说,是望向抱着飞剑随风晃荡颠簸的那个黑色官袍年轻男人。 “顾谦是你的人?” “顾谦……”张君令微微停顿,说道:“是我的人。” 宁奕点了点头,耳旁是轰隆隆的飞沙走石之音。 他微笑望着沙龙卷,道:“那就在它来之前,分出胜负。” 张君令剑尖斜指地面,目不转睛,没有去看侧面那场“近在咫尺”的龙卷,木然吐出三个字。 “请指教。” 话音落地,女子化为一道流光,青衫飞舞,点刺而出! 宁奕开伞,细雪蓬的一声撑开,伞面迸发出点点寒光,张君令的长剑在他面前三尺之处,化为一蓬细雨,无数多细腻的银光在细雪伞面上炸开,两人“黏在”一起,宁奕的油纸伞开复合拢,伞尖戳出,点在张君令的肩窝之处。 本该直接将女子血肉点破的一剑,即将刺入衣衫之时,宁奕面色微变。 剑尖之处传来了一股浩荡之力。 像是点中了一块钢板! 宁奕踏足前倾,狠狠一剑戳去,女子衣衫之内,震出一枚黑色棋子,“砰”的一声掠出,擦着宁奕面颊而过,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射出,张君令自上而下的斩下一剑,在宁奕面门之上降落,黑袍鼓荡,雷音从胸膛之处震开,宁奕一口气机运转,养在神池内的三把飞剑瞬间从剑气洞天内飞出,白虹龟文龙藻撞击在张君令的长伞之上,将青衫女子凿得向后飘掠,初次交锋以双方互相吃亏告终。 张君令轻飘飘落在沙地上,她虽蒙着白布,但此刻神色阴晴不定,望向宁奕。 宁奕的面颊上,被棋子崩出的血迹,在风沙之中袅袅升起血雾,只不过三四个呼吸,便重新恢复如初,肌肤莹润如美玉般,看不出丝毫的受伤痕迹。 “这是何术?”张君令心中震惊,喃喃开口,“无量生机,逆转阴阳?” 生字卷之妙,已不是寻常修行者能够理解。 有生字卷,同境生死厮杀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宁奕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姑娘又是何人,如此芳龄,体魄与佛门大金刚无异,这等造化,屈指可数。” “在下张君令。”青衫女子衣袖飘摇,她握紧伞剑,淡然道:“师从袁淳,闭关昆海洞天二十三年,奉令出关,行走天下。” 果然是袁淳先生。 那么……陆圣的那根剑骨,也能够解释了,蜀山一直与莲花阁交情不错,而五百年前,陆圣山主与袁淳先生,更是因为“符箓之术”而结缘,彼此欣赏。 张君令手中的剑,就是山主留下来的。 前后因果串联之后。 宁奕说道:“你我没必要打,我与莲花阁交情颇深。” “不……” “正因如此,所以才更要打一架。”张君令望了望远方的沙龙卷,快速道:“谪仙人找不到了,只剩下你了。” 宁奕皱起眉头。 这女子出关昆海洞天,就是来找人打架的? 张君令重重跺脚,两囊黑白棋子飞浮而出,化为一连串的星河围绕青衫旋转,未曾施展云洵那般的“法相天地”,但此番异象仍然惊人,两拨黑白潮水连绵起伏,悬而不落,而张君令则如一尊神祇,站在星河正中。 宁奕眯起双眼。 仔细去看,这袭青衫之下的身躯,已不是凡俗之身,浑身三百六十处大小窍穴,几乎如深夜明星般璀璨,被气机打通,只有个别几个窍穴仍在堵塞,点不了灯,修为便会堵塞,积少成多,这女子本来前途无量,反而可能会因为这几处窍穴不能打通,而断了“涅槃”之路。 而如今的境界之中,几乎是媲美天人。 谁人能在命星之境,脱离凡俗? 哪怕是宁奕也不能! 因为“脱凡”的原因,张君令的身上,血液内,骨髓中,已经萌生出了纯粹的,极致的“神性”! 袁淳教给这女子的修行法,根本就是一部逆天法,命星之境讨筋伐骨,逆天改命,以神性来使自己超脱,而最终踏上的道路,绝不只是一窥涅槃那么简单……袁淳想让这女子登顶不朽! 十个呼吸之中,张君令手中的印法不断变换,数百枚棋子,各个沾染“神性”,如裹挟风雷,随着她抬掌按下,天地四方换了颜色,一座巨大棋盘镇压而下! “镇!” 言出法随!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宁奕神情冷冽,他不再言语,不再多话,单手抹过眉心,放出三把飞剑,同时将执剑者的白骨平原放开。 既然对方是个“神人”。 那么……便神性对神性。 出自书院古代大剑修的三把飞剑,此刻吸足了神性,在浩荡雷池之中飞掠,与一枚枚棋子撞击在一起,这方雷池,妖孽邪祟若是踏足,顷刻之间便会灰飞烟灭,哪怕是地府的杵官王,也根本无法抵抗天道之威! 神性之凶悍,此间无敌尔。 张君令出关,横扫诸雄,便是因为她在昆海洞天闭关之时,以命星之境脱离凡俗,体内萌生出“一点”神性。 而宁奕的白骨平原,则是在初境之时,便汲取神性,以小养大,以少养多,日积月累,如此反复。 棋盘镇压而下,被三把飞剑抗住。 天地四方,五雷轰顶,宁奕巍然不惧,谈笑风生,“姑娘还有后手否?” 张君令抬起头来,看着那三把不断劈砍棋子的“飞剑”。 宁奕的剑上,也有那股“永恒”的力量么,怪不得师父要让自己找他。 她深吸一口气,盯住宁奕,持剑前冲。 与此同时—— 煌煌神雷,漫天锁链,在宁奕脚底炸开。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黑袍年轻男人的脚底沙丘,忽然之间碎裂开来,两道雷光锁链缠绕双腿,迸发出炽烈光芒,只不过这两道曾经把杵官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雷光锁链,此刻就像是两条孱弱小蛇,被宁奕一手一个攥拢对撞,“砰”的化为漫天电光,宁奕拔腿开始奔跑,起势缓慢,陆地不断迸溅出锁链,有些缠住自己,有些则像是劲弩般射向他的肩头,前胸,后心,只不过三尺之内,都被执剑者的浩荡剑气击得粉碎—— 两人不过数十丈,全力奔跑,几乎是刹那便过。 两剑相撞,宁奕单手攥拢伞柄,举过头顶,平地以砸剑之姿砸出,张君令则是双手握剑,如扛鼎一般硬生生接下这一剑。 “砰”的一声。 张君令的伞剑被这一砸,压到肩头,整个人的腰背都险些垮掉。 持剑之手,已经是十指丧失知觉,虎口发麻,丝丝缕缕的鲜血渗透掌背的雪白肌肤。 论气机,论体魄,她都是上上之选,万里挑一。 但可惜遇到了宁奕。 这口从东境长城出关之后,就没松懈过的气机,养到现在,竟然被这一剑,打得有些涣散。 张君令聚精会神,盯住眼前男人。 宁奕叹气一声。 他的声音在大漠上回荡。 “还打?” 沙粒轰隆隆席卷过来,两人的双脚都不再平稳,即便有星辉神性附着,但脚底流沙已经成河,片刻之间,两人像是悬在一座虚无空间之上,漫天的黄沙被棋盘和剑气荡开,形成一座方圆数十丈的圆形大球。 张君令沉声咬牙道:“我还有一剑。” “我倒是想见识一下,所谓的‘人发杀机’,到底是怎样地覆天翻的模样,但很可惜……” 宁奕神情复杂,不再望向张君令,而是先阴沉望向远方的那场沙龙卷,再玩味的把目光投向抱着飞剑晃荡的顾谦。 “再打下去,那家伙恐怕要没命了。” 张君令望向灵山城墙方向。 顾谦连忙摆手,示意她不用管自己死活。 张君令咬了咬牙,双手不再紧握伞剑,体内的那口气机,不再紧绷,瞬间松懈下来。 “男人……就是麻烦。”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巍巍佛音,藏于地藏 “所以,宁先生到底在第几层?” 略有些好奇的声音,在缥缈云雾之中缭绕荡开。 坐在瀑布底部的云雀,握着禅杖,从千钧垂落的水流之中缓步走出,大客卿传授的“静心”法门已经被他修行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 常人需要数年的功夫,他只不过用了十数天。 水珠翻滚,悬浮如晶,沾而不入。 云雀的衣衫一片干燥,完全看不出来,他已在瀑布山泉之下盘坐了好几日。 走出客卿山闭关之处的云雀,神情温和,望向身旁的两位侍者,道:“灵山城头的那一战,是否留有影像?” “那是自然。”一位侍者递给佛子一封书简,柔声道:“这是宁先生与那位灵山客人的交战影像,已经记录下来,您随时可以观看。” 云雀接过书简。 “佛子大人。”另外一位侍者提醒道:“那两位西王母庙的弟子,收拾了客卿山的行李,似乎准备离开。” 云雀点了点头,道:“余容……沈语……这二位是瑶池有名的天才,未来的小庙主,甚至是下一届圣主的候选人,她们二人要离开灵山?” “是……似乎是要离开灵山。”侍者组织了一些措辞,想到了一些什么,神色有些窘迫,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低下头道:“您要见一面吗?” “带我去见她们。” 云雀翻手将书简收入囊中。 …… …… “师姐,宁奕的境界,您看出来了吗?” 大堂之中,短发女子端茶举起,呈递至自己唇边,神情淡然自若,本来凌厉的双眸,此刻有些涣散,似乎是在……发呆。 余容的确就是在发呆。 大漠黄沙,飞剑掠地,宁奕和张君令的那一战,在沙尘之中隐现,遮得住灵山那些苦修者的眼目,可却遮不住她这种十境修行者,隔着黄沙,她将两位天才剑修的出剑轨迹,还有剑气纹路都烙刻在了脑海里。 离开灵山城头,一路便不断推演,反复。 沈语正在收拾行囊,其实来灵山之时,两个人没带什么东西,本来便只是为了送出圣主令,只不过灵山出了“金易”之事,便送了许多赔礼道歉的贵重物品。 辜圣主已经通过圣令,传递了意志,召二人回西王母庙。 至于这些灵山送出的礼物,自然是要一样不落的带回,此次瑶池遭劫,依照沈语的暴脾气,免不了要在灵山内大闹一场,只不过圣主有令,她万万不敢违背,再加上这位识时务的师姐坐镇,当下也只能按住性子,乖乖的将一些物品分类,打包。 灵山此次送出的宝物,令人眼花缭乱……千年灵芝,隋阳珠,能打后境的符箓,灵山分阵的阵纹,为了帮助瑶池重振圣地,灵山出了很大的心力,这些宝物,一座小洞天甚至都有些塞不下。 沈语收拾完,看到师姐还是那副怔怔的模样,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在其面前比划了一下。 余容忽然冷不丁迸出了一句:“他在第七层。” 沈语没反应过来,“啊?” 第七层? 剑气第七层……那岂不是,星君境界? 过了两刹,才意识到第七层代表着什么的沈语,神色震惊,道:“宁奕在命星境界,就登上了剑气第七层楼?那他岂不是可以和星君对抗?” “星辉真实境界不足,难免无法与货真价实的星君对拼底蕴。”余容摇了摇头,喃喃道:“但宁奕的境界绝不可能只是第六层,他比命星要强太多了……就算跟星君打,恐怕也不会差太多。” 她眼前一亮,道:“小雷音寺的窃火事变,据说琉璃山出动了两位灾劫,你想一想,宋雀姗姗来迟,在那个局面之下,还有谁能够站出来?” 沈语错愕道:“你是说,那位琉璃山的火灾,是宁奕拦下的?” 灵山封锁了消息。 关于小雷音寺的事变,律子道宣知道瞒世间不久矣,于是只是将大概向外宣布……灵山出现了叛徒,谋划了这场事变,多亏于两位灵山客卿的帮助,才得以镇压这场灾难。 至于叛徒是谁,有心人都能猜出来,而且并不难查,因为叛徒已经死了。 具行,神秀。 而那两位“神神秘秘”的灵山客卿……则是更加一目了然。大隋四虎之一的东境长城严世臣,在授意之下传出了某道消息,所以全天下都知道,从北境将军府离开南下的宁裴二人,驾驭飞剑越过东境长城,一路上将琉璃山主韩约的脸打得啪啪作响,还当了灵山的座上贵宾。 至于此中的细致,便只有站得够高的那些大人物,才看得见。 比如琉璃山火灾的死。 到底是死在宋雀手上。 还是……宁奕。 如果没有宁奕,那场小雷音寺事变,根本不会遇到丝毫阻力,影子一方将会像击垮瑶池一样,取得摧枯拉朽的胜利。 毕竟那位接近极限星君的魔头,自身修为已经臻至圆满。 宋雀两次来迟,一次有宁奕,一次没有……这才是事态的关键点。 沈语揉了揉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关于师门遭遇袭击的事情,她还不太了解详情,只不过知晓此事牵连甚大,收拾好行李之后,她看着仍然一副巍巍稳坐姿态的余容,眨眼问道:“师姐,还不走吗?” 余容摇了摇头。 “再等等。” 话音落地,远方果然涌起一阵云雾,府邸外响起了敲门声音。 被苦修者围绕的少年,并没有摆架子,诚恳轻声道:“二位姑娘,我是云雀,特地来送二位。” 余容站起身子,眼神示意沈语把东西带上。 她推开府门,“瑶池,恭候多时。” 马已备好。 三人骑马而行,沈语自觉的给师姐让出先行之位,余容坐上马背之后柔声道:“感谢佛子大人,百忙之中抽空送行。” 云雀摇了摇头,“你们是灵山的贵客,我身为佛子,当然要送一程。余姑娘,让你久等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关于‘瑶池事变’的卷宗,我手上的确有一份,但这份卷宗目前还不能交到你的手上。” 沈语神情微微变了变。 师门遭遇袭击,这场事变她只能通过几个外人的描述去了解……据说非常惨烈,但起因,经过,结果,都被封存。 师尊不说,她们二人自然也不好问。 这就是余容对外表现出收拾行李,但迟迟不走的原因,她在等云雀送行。 云雀的手上,一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一幕在那些侍者看来,就颇有些奇怪,两位瑶池弟子,天天收拾行李,摆出一副要走的模样,但迟迟不走,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这就是客卿山前与云雀对话的那位侍者,面露尴尬的原因。 “佛子大人……灵山难道不该给瑶池一个交代?”余容的语气并没有太多的攻击性,这句反问句,也只是平淡的说了出来,“瑶池多少人身死道消,多少生灵惨遭涂炭,我作为西王母庙弟子,辜圣主门下首徒,难道连知情权也没有?” 轻飘飘的一句话。 但并不好接。 云雀微微沉默了一会,他已经下意识想要把目光挪向身旁,但同行者已只剩自己。 那位大客卿已经离开灵山了。 他轻声道:“余姑娘只作为西王母庙的弟子,是不够的。” 余容皱起眉头。 云雀微笑道:“身份,地位,修为,境界,都不够。” 他缓缓转头,望向两位瑶池的女子,“这份卷宗,就留着等二位成为西王母庙的小庙主,再来找我讨要吧。” 余容一下子沉默了。 沈语更是瞪大双眼,她直勾勾看着面露笑容的小和尚,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从境内回归灵山的小和尚,竟然如此的“强势”。 云雀身上气势的转变,太快了。 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初学者,跟着宋雀学习修行术法,人情世故,但不过短短的一小段时间,他已经有了“领袖”的气息。 余容叹了口气,道:“不愧是佛子大人。” 她抬起头来,意味深长道:“宁先生在第七层了,佛子……您在第几层?” 云雀笑而不语。 …… …… “轰隆隆。” 黄沙之中,灵山城门大开,三匹骏马缓慢出城,悬停。 城外是翻飞的沙尘,滚滚龙卷,这场过境的“天灾”,凡人若是遇到,根本没有逃生可能,沈语眯着双眼,勒马回头,难得聪明了一回,大声问道:“师姐,这怎么走啊?” 余容闻言之后,把目光挪向云雀,故作为难的笑了笑,并不言语。 小和尚笑了笑,道:“我送二位。” 他抬起一只手,食指中指并拢,一缕璀璨的金光在指尖绽放,遥隔数十丈,云雀坐在马上挪动小臂,“缓慢”画出一座门户,沙尘之中,金芒燃烧,一座跨越沙尘风暴的门户,随着指尖一寸一寸雕刻挪移,最终勾勒成型。 风沙在外,梵文在内,巍巍佛音,藏于地藏。 沈语揉了揉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景象。 一尊大佛,悬在黄沙之上,轮廓若隐若现,愿力飘摇如这片沙尘,只不过与龙卷不同,地藏常驻灵山,永驻灵山。 余容双手合十,对着年轻的地藏菩萨揖了一礼,道:“不枉我等了好几日……云雀先生,那个问题,我知道答案了。” 云雀同样合十,道:“诸位慢走。” 余容骑马而行,缓慢掠向那座门户,最终深深回首,望向那位宝相初成的菩萨。 大隋天下,人人都说宁奕是真剑仙,真无敌。 她见了青衣女子,呈大天人之相,与宁奕厮杀,最终稍逊一线。 若是云雀修成地藏,同境之争,孰强孰弱?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陆圣符箓 碎片向下沉底,但却隐约震颤,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意志……来自于某位不可逾越的大阵法师。 陆圣在两把剑的剑骨内,埋下了只有他能够刻画出的“符箓”。 当两剑再次相逢,剑骨之内的“符箓”先是抗拒,然后一点一点确认。 从当初的分离便能够看出来,陆圣是不想让两张符箓重合的,否则红烛的剑骨也不会被陆圣送给袁淳。 “丫头。” 宁奕沉声开口,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细雪之上。 那根剑骨内,似乎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像是一缕烈火,极度的不安,躁动,他艰难“推抵”,使得细雪与张君令的青伞触碰到一起。 以二人的修为,竟然有些无法降服伞剑。 手腕剧烈抖动起来。 便在此时,一直静坐的裴灵素出手了,她不再是之前那副安然不动的姿态,从一开始她便开始观察青伞……对于细雪,丫头实在太过了解,关于这把伞剑内的一切,她都有所感应,伞骨内部的那张符箓并不算大秘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两把伞的符箓,短暂的抽离出来—— 若是拼凑在一起,山主陆圣失踪的线索……或许就会浮现! 丫头双手抬起,如闪电般落下,白皙指尖掠过伞骨,噼里啪啦的电光连绵炸响,她低声喝道:“起!” 哗啦一声,两张符箓,从伞骨之上剥离而出,随着丫头合掌的动作,两缕青灿光芒,如昊日一般撞击在一起! 湖心亭水翻覆起浪,如一叶扁舟。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永生之秘 天清池巨浪滔天。 倒是出乎意料。 两张符箓的合并,竟然能掀起如此威势—— 裴灵素神情凝重,在合掌“逼迫”两张符箓合一之后,她皱起眉头,疾声念了一个字: “退!” 闻言刹那,宁奕左手抓起细雪,右手握住丫头的手掌,两人身子向后掠去。 另外一边,张君令神情阴沉,拎着顾谦的后衣领,像是拎小鸡一样,脚尖轻轻发力。 双方几乎同一时间不分先后的倒射掠出湖心亭。 那两张符箓合拢的光芒在下一刻荡开! 骤烈的风暴席卷,两拨湖水旋转升腾,兜开一座湖心龙卷! 陆圣的剑骨,单单是合拢的威势,便几乎可将十境修行者炸成碎片了。 而更加令人惊叹的是,青灿光芒爆射之后,灼目的光华徐徐消散……这场威力堪比灵山城墙外那场沙龙卷,只是规模袖珍的“符箓风暴”,竟然连湖心亭的一砖一瓦都没有损坏。 由此可见,当年那位天清池池主,在自己的“府邸” 下了多大功夫。 就算张君令和宁奕,如今撒开手脚打上一场,应该也无法破坏这座古圣遗迹。 当然。 陆圣留下来的这两张符箓,内里的杀力也没有激发,如今的异象,只不过是因为太久没有合一。 时隔五百年之后的“聚首”,让历尽岁月洗涤的两张符箓重新焕发了光芒。 当青色光芒消散。 悬在湖心亭屋檐下的“合一符箓”,逐渐展露真容。 一张……褶皱的,像是被孩童肆意揉捏过丢进废纸篓的纸团。 “这?” 顾谦有些发懵。 他摸了摸脑袋,万分不解,刚刚那股足以将昆海楼夷为平地的巨大狂暴力量,就来自于……这张废纸团? 关于蜀山陆圣的传闻,他是有所了解的。 毕竟是当年与年轻太宗齐名的天骄人物。 素传陆圣修道境界和阵法造诣极高,离开蜀山之时两袖空空,什么也没留下。 莫非,这就是那位山主给后人留下来的“宝物”? 张君令则是握着青伞,神情复杂。 她感受到了手中的这把青伞,与那把誉满天下的“细雪”之间的距离……在失去了原主剑骨的支持之后,这把青伞便不再锋锐,只能算作凡品。 这把“伞”,浑身上下,唯一宝贵的部件,就是那张符箓。 张君令是一个很聪明,而且很有原则的人。 她已经猜到了,这张符箓剑骨被老师送到了自己手上……而真正完整的剑形,剑身,很久之前被那位名叫陆圣的山主分开了。 若是两者重逢,那么一柄不输细雪的神剑,便会问世。 的确如此。 在北境将军府出发之前,楚绡已经把“红烛”交给了丫头,凑成了圆满的细雪红烛,只不过那把红烛剑身被丫头寄放在自己的洞天之内,从不拿出。 所以张君令并不知道,紫山的那把红烛……正是收纳符箓的完整剑形,如今就在丫头手上。 但她仍然声音极轻的叹了口气。 在短暂的时间内,她已经做出了一个选择—— 身为蜀山山主的陆圣留下了这张符箓,那么这件物事,理所应当是蜀山的。 正好蜀山的传人就在眼前。 这张符箓……她不会再要。 …… …… “呼——” “呼——” 风声消弭。 空中的光芒徐徐湮灭,消散。 微弱的湖风缭绕在那团铺展不开的符箓之上,一团模糊的影像在湖心亭之中缓慢展开……那位五百年不曾现世的蜀山祖师爷,在光线与风气的拉扯之中,先是展露一角衣袖,然后便是整具身躯浮现,只可惜周身缭绕云雾,真实的面容都被淡淡的雾气遮掩,看不真切。 是陆圣! 宁奕眼神一凝。 即便面容模糊,但也能窥探到本尊的几分风采……刻录符箓留下这道影像的陆圣,看起来很年轻。 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 青袍纹绣雏龙,年轻陆圣的衣袖浮现金灿丝线,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纹路,自然构造天地大道,带着无形的威压,在云雾呼吸间显现。 离开蜀山之时,陆圣的修行境界,气血,年龄,都在人生的最巅峰。 他下山之后,销声人间,唯独留下了两张符箓……而之所以分开两张符箓,就是为了不让世人看到这一幕。 或者说,不让“无关之人”看到这一幕。 陆圣不仅仅是一个大阵法师,也是一个卦算推演的天才。 或许他已经算到了什么。 这团影像,早在五百年前就被拟好,而此刻浮现身影的山主,在周遭空间一阵震颤之后恢复稳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缓慢扭转头颅,望向湖心亭外的某个方向。 三个人的目光,随着亭中山主的目光一同挪移。 最终抛向了同一个方向。 神情有些惘然的,握着雪白纸伞的年轻人。 宁奕心头大震。 他错愕的望着湖心亭,雾气拨散后。 宁奕看到了一双穿透云雾的,金灿双眸! 陆圣山主,隔着五百年的岁月,望向了自己! …… …… 在山主投以目光的那一刻—— 一道穿透神魂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宁奕的神海上方响起。 “砸剑……棺木……找到那枚……黑匣子……” “就能找到后山……永生的秘密……” 这道声音,语气十分稳定,想来当初说了很多,只不过岁月太久,有所损坏,好在关键的信息仍然保留。 宁奕转了转头,环顾一圈,发现其他几个人神情都是一片愕然,并没有听见神魂声音的反应。 陆圣的话,只对自己一个人说? 宁奕内心顿时掀起万丈波澜,但面容还是保持镇定,双手握拢细雪,保持杵剑而立的姿态,立于天清池虚空之上,八风不动。 丫头也好,张君令也好,都没有发现异样。 她们并不知道……陆圣以符箓之术,对五百年后的“启封者”留下了这么一个提示。 砸剑,棺木,黑匣子? 深吸一口气,宁奕在极短的时间内剖析这句话的信息。 他当然知道“砸剑”。 这是徐藏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在后山领悟出的剑术。原本以为是绝密,但陆圣也知道的话……难道这就是他刻意留下来的? 至于棺木,宁奕就不知道了。 作为蜀山唯一一个在后山修行过的弟子,宁奕穿过了那片刺破神魂的密林,最终无法越过后山尽头的“奇点”,只能止步于那。 他始终没有见到棺木。 陆圣所说的棺,应该是在“奇点”之后,叶长风老前辈消失的地方……那块棺木里有什么,黑匣子又是什么?这些问题都无从得知,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陆圣山主的消失,绝对不是所谓的“云游四海”。 是去寻找永生之秘了么? 后山的禁制之后,藏着通向不朽的路……这是叶老先生在后山前对自己所说的,叶老先生还说了,若天下有人能参透不朽之秘,那么一定是他了。 一走之后,便再无音讯。 三年之后,宁奕从妖族回归,叶老先生已无法兑现带宁奕走一遍妖族天下的承诺。 这两句话,勾动了宁奕心中的一些伤感。 他当时境界太低,对于“不朽”二字,只是仰望,至于踏入后山猴林尽头的“那片世界”,更是不做念想。 但现在,不同了。 …… …… 那位坐在湖心亭棋盘一侧的年轻山主,神情模糊,周身缭绕云雾。 传出那句话后,他缓慢以两根手指做了个“捻”的动作,而令人惊叹的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竟然就这么真的被他“捻”了起来。 一个通过符箓凝造的,虚拟的人形,竟然能够捻起现实中的棋子? 裴丫头抿起嘴唇,看着那张符箓四周流淌的虚无纹路,当世没有人比她更具有阵法天赋,那位山主留下来的两张剑气符箓,相互作用之下,留下来的这道影像,珍贵价值,不属于后山的“小子母阵”。 宁奕注意到,年轻的陆圣,捻起棋子,在空中缓慢划过了一个弧线。 同时,山主的声音再度在神池上响起。 “东三一。” “北七九。” “南二四。” “西五零。” 这是……方位么?是什么意思? 根本来不及思考,轻轻捻着棋子的山主身形,在持棋划过这么一个轨迹之后,便忽然如雾气般破散开来,整具身子倾倒之下被云雾吞没。 “哗啦”一声,举至半空中的棋子,轻而易举的突破雾气阻拦,就此落在棋盘上,发出啪嗒的一声脆响,然后滴溜溜的旋转,最终归于平寂。 这座湖心亭都归于平寂。 四面八方,汹涌平复的水浪。 迸射四方,缓慢熄灭的光辉。 以及那座曾经光耀一个时代的背影。 在做了最后一个无声的提示之后,干净利落的就此消散。 陆圣的一生,正如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足迹一样。 够深,够短,够神秘,却无从寻觅。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那位山主在大隋天下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遗憾的是他在最巅峰的时代消失在了世人的眼中……如今世上都流传着陆圣云游四海的传闻。 但现在只有宁奕知道,这位山主的“下山”有着大因果牵连。 与不朽有关。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古圣府邸 符箓的威能散尽,袅袅雾气,在湖心亭扩散开来。 “结束了……么?” 顾谦怔怔看着湖心亭,凭栏处有风儿喧嚣,棋盘落子啷当作响,最终一切归于平寂。 那位蜀山山主,什么都没有留下? 在顾谦的眼中,那位山主从“出现”,到“消失”,留下来的有效信息就只有抬手捻棋子的动作,最后那道空中划过的曲线似乎蕴含着什么秘密。 只可惜他参悟不到了。 东三一,北七九,南二四,西五零……陆圣口中的那四个方位,只有宁奕听到了。 丫头犹豫不定的望向宁奕,眼神对接之后,她立刻冷静下来,两个人在西岭从小到大,心有灵犀,只需要一眼交互,她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符箓合并之后的“山主”,对宁奕传递了某些信息。 其他人都是外人。 让丫头觉得饶有兴趣想要探究的,是这背后的“原理”,陆圣难道真是神人,强大到可以看破五百年后的未来?还是说,凭借完整的剑骨来判定……只有宁奕手中持有的“细雪”才是完整品,张君令空有符箓,自己空有红烛剑身,二者均是有所缺损。 应该是了。 裴灵素思索之时,听到了不远处的张君令沉吟声音。 “宁先生,师尊赐我剑时,曾告诉过我……世上诸事,皆有因果。” “我因‘伞剑’,在昆海洞天领悟了剑气第七层。” 青衣女子说话之时,声音轻柔,那两张悬在空中的符箓,失去了外力作用,自主萌发的灵智,使其各自掠回两方阵营,“红烛”的剑骨此刻就悬在张君令面前,距离三尺左右,伸出手掌便可一把攥住。 张君令手中拎着那柄失去剑骨只为凡剑的“青伞”。 她笑了笑,两根手指伸出,抵在符箓之前,指尖如触湖水,虚空泛起涟漪。 “有因有果,这张符箓,便还给宁先生了。” 发力。 符箓缓慢掠出。 宁奕怔了一怔。 这青衣女子……袁淳的闭关弟子,竟然有如此决断魄力? 这可不是凡品! 此乃陆圣的剑骨符箓,若是流传出去,大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甘愿为此头破血流……这张符箓贴在青伞内,可让张君令的修为上升一个大台阶,凭借第七层剑意,可与星君一战。 “袁淳先生……信奉‘因果之道’么?”宁奕神情凝重,眼中浮现一抹敬意,不仅仅是对于袁淳的敬意,他揖了一礼,并没有拒绝,那张符箓破开虚空层层涟漪,已被张君令亲手抹除了这些年积攒的意念,化为一张无主符箓。 “有因有果,有舍有得。” 宁奕认真道:“张姑娘大智慧,大魄力。” 张君令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裴灵素伸手攥拢符纸,瞬间青芒化为游鱼,钻入剑藏的洞天之中,与那柄“红烛”合二为一。 符箓融入红烛伞中。 外界并没有丝毫的波澜。 但小衍山界已经掀起了一场剑气风暴……以红烛的威势,剑骨合一,一柄不亚于“细雪”的神兵便重新问世,这场浩荡风暴在小洞天内肆意席卷,裴灵素双袖颤抖的拢后,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张君令注意到了丫头接过符纸的细节,她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笑道:“看来我的选择很正确呢,这张符箓找到了正主。” 顾谦说道:“当年天都血案,徐藏负剑杀人,道侣聂红绫葬身风雪原,蜀山紫山这对神仙道侣,与二人佩剑的结局一样……终不能成眷侣。” 他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紫山的楚绡山主有把红伞,剑身极其坚韧,几乎不可摧损……那是陆圣留给她极其重要的“信物”,而如今楚绡只有一位弟子。 裴灵素。 那把红伞,想必就是张君令手中“符箓”的真正归宿了。 今日,合一了。 顾谦望向张君令,心中微微感叹,这女人难道真的从来没有来过人间吗,单单是信奉因果之道,就能在冥冥之中,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实在是难以置信,张君令必然不知晓红烛的情报……赠符一事,超乎常理也超乎意料。 一缕缕剑气,不受控制的跳跃,在湖面上如雨丝一般,击打出连绵的波纹。 “啪嗒。” “啪嗒。” 裴灵素有些恍惚,她听了顾谦的话,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自己师尊哀伤的面容。 有一日,风雪原的女童,盘膝坐在漫天霜草之中。 仰望穹顶。 轻抚掌中红伞。 “那一日,陆圣赠伞于我,便是最后一面……” “我花了五百年才参透,红烛细雪,原来从不曾在一起过。” 因为空有剑身,心却不在。 所以陆圣是想告诉师尊,不要再等了么? 参透这一切的丫头,神情黯然,喃喃开口。 “原来,红烛和细雪并没有真正的在一起过……” 一只有力而温暖的手,握住丫头的掌心。 一句话直击心底最深处。 宁奕望着前方,一字一句道: “细雪和红烛,现在在一起了。” …… …… “宁先生,无须感谢我,你我都只是顺应‘因果线’前进的凡人,一日不超脱桎梏,一日就不可忤逆大道。” 湖心亭重新恢复了平静。 四人重新对坐喝茶,张君令淡淡道:“至于‘赠符’这件事……当然也只是因果线的一部分。” 因果线的说法,倒是颇有意思。 宁奕笑着问道:“按照这种说法,一饮一啄皆由天定,修行者吸纳星辉,吐纳呼吸,却是逆天而为,因果在眼前,不遵从又当如何?” 张君令没有历经一毫思考的说道:“不遵从,也是因果。” 宁奕怔住了。 因果……前进是果,后退也是,向左,向右,都是某条无形丝线操纵的路径。 “与其称之为‘因果’大道,不如说是‘顺延心意’。”张君令微笑道:“今日想要赠符,那便赠符,想要打架,那便打架,想要找宁先生讨要某样东西,那便讨要某样东西……赠符的人情,与讨要东西,不是一条因果,哪怕前后缺失,仍然不影响其中某一件事的发生。” 玄而又玄。 但宁奕听懂了。 他无奈道:“张姑娘不想我承你的人情,那便是想‘讨要’的东西很大了。” “是。”张君令直截了当道:“我想借宁先生的力,破境。” …… ……“在昆海洞天闭关之时,我是稚子,一无所知,只知道出关之后,要找一个人,那个人能解答我的所有疑惑,所有难题,所有不解……而顺着师尊的提示,我找到了这里。” 张君令那张蒙着白布的面颊,微微倾斜,带着三分困惑。 她在打量。 打量宁奕。 然而后者的脸上,并没有写着什么东西,至少她没有从宁奕的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宁奕啼笑皆非,与其说这位张姑娘是稚子,不如说她是襁褓中的婴儿,一张雪白干净的白纸,光明磊落的来到这人世间,一无所知,可为什么袁淳先生让她千里迢迢跑来找自己。 “为什么找我?”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张君令皱着眉头,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片刻之后,她很笃定的开口,“因为你是持伞人,因为你是持剑者。” 后面三个字,让宁奕瞳孔猛地收缩,裴丫头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小臂之上,极其随意自然的压住,另外一只手抬起,万分镇定的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淡然道:“持伞人,持剑者?这是什么意思?” 张君令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宁奕横在桌案上的细雪,道:“自然是字面意思。” 宁奕紧绷的精神才缓慢放松。 以张君令的“单纯”程度,应当不可能知道“执剑者”的存在才是,刚刚只不过是纯粹的巧合而已。 张君令忽然不说话了。 女子双手捧着茶盏,纤细的眉尖缓缓挑起,上扬,那张线条柔和的面颊,顿时便生出了两三分的凌厉之气,她盯着古朴棋盘……先前并没有仔细观看,而当她此刻认真去“凝视”的时候,脑海之中忽然多出了风雷的萦绕声音。 师尊告诉自己的那句话。 “这世界上,存在着双眼无法看清的东西。” 要用心看。 凝视棋盘的张君令,神海不再平静,腰间的两囊黑白棋子,忽然哗啦啦翻覆起来。 两个纤长的手指,捻住一枚白色棋子,落在棋盘天元之上。 “嗖”的一声,落子之处,一缕劲风升起,接着是第二枚黑子,落子迸发出“轰隆隆”的轻微雷鸣,而当这副异象诞生之时,湖心亭外的风波再起,屋檐檐角悬挂的风铃铛啷铛啷的摇晃,清脆的声音顿时被水波淹没。 宁奕和裴灵素对望一眼,眼中均是有骇然之色。 水波拧转,风雷交加。 眼前的这一幕,与先前宁奕以“道宗秘术”破开府邸禁制的画面,几乎如出一辙,这股熟悉的感觉,只不过带入到天清池主神海画面中的那个人,是此刻正在不断落棋的青衣女子。 张君令的神情一片黯然哀伤,她的发丝洒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悲哀的画面,落子速度逐渐变缓,这局棋局的复盘到了最后阶段,这根本就不是某场著名博弈,双方的棋艺都是平平。 所以天都书库里没有任何一局棋铺有所记录。 但这局对弈,却是天清池主生前最重要的回忆。 不知何年。 不知何月。 不知何人。 顾谦神情苍白,回过头来,看着身后,那座横隔水面,立于阳光之中的府邸,正门之处,缓慢发出悠长之音。 “门……开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昆海洞天送棋人 “门……开了。” 那座幽幽封禁千年的府邸,正门被无数密宗符箓加固,此刻在张君令落子的风雷声势之中,不断迸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声音。 封禁……解除! 天清池主在这里留下的禁制,对应“道宗”,“灵山”,“天都”诸多秘法。 “正门对应的……是莲花阁的‘六爻’!” 宁奕站起身来,那座阳光垂落下静谧千百年的府邸,终于迎来了破局之日,苦苦尝试天都无数棋局均以失败告终,他和裴灵素没有想过,“破局”的点,是千里迢迢来灵山的张君令。 顾谦神情略微有些恍惚,年轻男人微微偏转头颅,望着那位手中捻着最后一枚棋子,迟迟没有落下的青衣女子,蒙在面颊上的白布已经湿润,张君令鬓角的两缕龙须长发垂落,整个人不曾开口说话,但周身三尺,已浸染了一层薄薄的“哀伤”。 这局棋,入瓮者……便会如此么? 她看到了什么? 心思缜密的官袍男人,两只手捻住自己的衣服下摆,重新调整了坐姿,离张君令更近了一些。 在凝视着张君令惘然面容的时候,顾谦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 天都的滂沱大雨。 举伞的青衣女子。 初见的那一夜。 张君令入天都时的代号……“送棋人”。 当初顾谦单纯的以为,这只不过是太子给自己师妹取的一个绰号,为平静已久的天都送上一子好棋,但现在细想,张君令昆海洞天闭关之时,袁淳先生便赠了两囊黑白, 一纸青伞。 那位先生,料想到了会有今日么? 送棋人,送棋人,先为天都送棋,再为天清池送棋。 …… …… 张君令的指节有些发白,纤细的手腕,腕骨发出轻微的颤抖声音。 她“看”到了。 一道模糊的影像。 那道影像给自己的感觉,很是熟悉。 是“师门”的气息,但这个人,不是师父,这个人身上有着更久远,更古老的沉重感,不知在何时就坐在了自己的棋局对面。 四周的景象似乎都消散了。 这座湖心亭,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自己一个人,顾谦也好,宁奕裴灵素也好,这些人都消失在了汹涌而来的雾气之中,她独自坐在棋局的这一边,那个神秘人则是坐在那一边。 两个人隔棋盘对望。 “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下棋了?” 那个人的声音轻柔而又细腻。 六感敏锐,随时准备出剑的张君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怔了一怔,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神秘人,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这是一个……很安全的人。 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人。 空空荡荡的脑海里努力搜刮着空白的记忆,最终只能得出一个很笼统的猜测。 棋盘对面的人,是她认识的人。 那人的声音忽然又变得醇厚,“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等了我,很久? 张君令惘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自己出生在昆海洞天,修行闭关也不过二十三年,掌心白皙的肌肤,没有一丝皱纹,也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摇了摇头,“您认错人了。” 那人只是笑了笑,道:“一缕魂魄,千世百转,错不了。” 张君令皱起眉头,她记得师尊跟自己说的,气运之论是真的,虚无缥缈的因果之说也是真的……如果这两者都是真的,那么“转世轮回”,大概率也存在了,道宗和佛门坐忘捻火,试图找出“轮回大道”的破解之术。 她从昆海洞天醒来,脑海里便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 袁淳先生说,她是一个“婴儿”,一张白纸,但是却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具体有多么重要,现在张君令似乎感觉到了,至少有一个人在等自己,等了很久。 心底的那股“悲哀”,在骨子里流淌,她十指攥拢,无论如何默念心法,都无法抵抗侵入血液深里的情绪。 “府邸里的壁画还在。” 那人笑了笑,道:“慢慢记起来吧。” 他隔着迷雾,望向身旁,轻声道:“……到那一刻来临之前,答应我,不要再让悲剧重演了。” 张君令猛地抬起头来,她在这一刻,甚至有了卸下自己蒙面白布的冲动,老师曾经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摘下白布……她一只手搭在自己布条上的时候,那位黑袍人缓慢倾斜身子,按住了自己,周遭的一切回归到了现实之中。 她怔怔保持着抬手的动作。 按住她的手的,不是别人,是顾谦。 顾谦神情复杂,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女子的面颊已经湿润。 张君令摇了摇头,她声音沙哑,“一个很久之前的……人。” 裴灵素和宁奕对望一眼。 是天清池主么? 留下府邸的那位主人,在触发禁制的时候,便会触发与他的记忆,丫头和宁奕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只不过两人隐约感觉到,张君令所经历的,与自己不太一样。 “府邸开了。那里似乎有我想要知道的‘一切’。” 张君令缓慢起身,她拎起青伞,“望”向天清池主的府邸,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为什么老师要喊我‘送棋人’了,这里才是我应该来的地方。” …… …… 天清池主府邸的正门敞开。 院落整洁而又明亮,不像是千年坠沉古湖的模样,而像是时常有人打扫,居住,窗明几净,纸鸢别在树头之上,四人一起踏入府邸正门,这座古圣府邸,虽然安静,但是却不死寂,没有一丝一毫的阴沉气息。 “不要掉以轻心。”宁奕第一个踏入院子,他手里握着细雪,扫视了一眼,道:“在光明不可照拂之地,有着异常强大的‘禁制’,如果不小心误入,那么神魂便会强行剥离,被抽离到‘观想世界’中。” 上一次,在天清池主的府邸后院,宁奕就抵达了“巨人王寝宫”,目睹了那片荒原的永恒黑夜,如果进入寝宫的人,无法破解世界观,很有可能会永世沉沦。 这句话,很明显是说给顾谦听的。 宁奕把“巨人王”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他两位女子神情平静自如。 顾谦则是打了个寒颤。 他打量了一圈,认怂:“有这么邪乎吗?那我就坐在这石凳上,等你们好了。” 庭院内摆着一张石质八仙桌,四座石墩,顾谦伸出一只手,拎起石桌上的一尊酒壶,“嚯……里面还盛满了酒,这位天清池主好雅兴,也不知道过期了没。” 顾谦举起酒杯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当然不会喝。 他轻轻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酒香从壶口飘溢而出,年轻男人之前在情报司摸滚打趴,世俗间的烈酒喝过不少,酒量还算凑合……但端起酒杯到鼻尖之后,顾谦就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整个人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张君令面无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年轻男人。 “……” 就这? 她叹了口气,没有理会,任凭这厮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态躺在地上。 “宁先生,裴姑娘,这座府邸内,应当有一座壁画。”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自己下棋时候遇到的“景象”说出,那个神秘人说的话似乎大有深意,她还不能完全相信眼前的两人。 张君令认真道:“天清池主,似乎与‘莲花阁’颇有渊源。” 宁奕点了点头。 “他不仅仅与莲花阁有缘,这位古圣,似乎精通各大宗门的术法。”裴灵素手指触摸着这里的石壁,在光明的照拂之下,这些沉浸过湖水的石壁,没有被岁月斑驳,反而有种干燥的触感,于是便可以很轻易的摸出,这里的石壁,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画痕迹。 既然没有经历过雕琢或者作画,那么也无须考虑“水泡火烧”的显形办法。 “府邸的门户是紧闭着的,若是开门,那里就是光明不可照拂之地了,多半藏着危险。”宁奕来到一座厢院之前,他伸出一只手,说道:“接下来我会推开门。” 张君令抱着青伞,皱起眉头。 宁奕手掌闪烁光芒,一股纤细的风雷,在掌心汇聚,小型旋涡在古圣府邸的门锁之上拧转……执剑者的剑气是天下开锁之“钥”,既然破解了府邸,那么便尝试一下投机取巧的“开门”。 如果禁制生出了抵触之意,宁奕会立马停止。 但……好消息是,并没有。 宁奕神情一喜,门锁啷当落地,紧接着门户被他轻柔的推开。 微风吹过。 庭院内的门户,随着宁奕拨开第一把锁,全部啷当打开,一把又一把的门锁坠落至地,一阵穿堂风掠来,一扇又一扇的厢院古门……就此打开。 裴丫头沉默地看着站在门前的宁奕,黑袍被风吹拂,一缕又一缕的光芒,从幽闭漆黑的厢院静室内迸射而出,这里的每一间屋房,都如同灵山的大雄宝殿。 自生光明。 这座正院……根本就没有光明不可照拂之地!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壶中世界 这座正院,根本就没有光明不可照拂之地。 没有光明不可照拂之地……就没有“秘密”,一座座厢院,门户大开,这千年来尘尽光生,天清池主的屋阁之中,哪里有什么壁画? 张君令沉着眉头,四处转了一圈。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某个正面躺在院子里,貌似“呼呼大睡”的官袍男人。 顾谦那张本来俊俏的脸蛋,在风沙里被蹂躏了十几天,颧骨多了好几道细削的沙痕,这座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庭院内……并没有响起如张君令预料中的“轻微鼾声”。 那个似乎熟睡过去的男人,连呼吸声都没了。 张君令神情一沉,两根手指探出,在鼻息前停了停。 她的目光从顾谦的脸蛋上挪移,挪到了那尊黑色的酒壶之上。 光明不可照拂之地。 壶中世界。 …… …… 顾谦记得自己闻了一口庭院桌上的酒。 然后就。 没有然后了。 他就来到了这里,一座巨大的悬浮的空中楼阁。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这座巨大的空中楼阁,就悬在顾谦的眼前,他踩在云雾之上,脚下是看不清的雾气缭绕,不知哪里有路……但是至少眼前是没有路的。 顾谦的面前是一堵高墙。 一堵……不一样的高墙。 巍峨的山岭,流苏的长叶,在这座高墙之上栩栩如生的衍生而出,让顾谦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只要伸出手触碰墙壁,就能够融入墙壁那边的世界。 这是一副壁画? 他试着向后后退两步,然后肩膀触碰到了什么,下意识回过头的顾谦,先是闻到了一股软玉清香,紧接着脚步踉跄,与后方的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柔软的存在。 面色陡然变红。 张君令神情万年不变,伸出一只手,按住顾谦的面门,伸直手臂,把某个傻乎乎的男人脑袋从自己胸前挪开。 她在昆海洞天闭关,入世之后没接触过人情世故,自然也不会懂得害羞腼腆。 更不知道登徒子这类词语意味着什么…… 但顾谦可是自诩正人君子的清高之人,他连忙回过头来,刚刚想要道歉,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哪里?” 脚底的雾气。 眼前那座巍峨的仙人城墙。 还有一副席卷开来,蔓延不知多远的“恢弘壁画”。 “这是‘宁先生’所说的‘观想世界’??”官袍男人相当聪明的反应过来,他压低声音错愕的喃喃道:“光明不可照拂之地……那座酒壶?” “不错,这里是壶中世界。” 张君令淡淡开口,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顾谦颇有些,故作感激涕零的开口,问道:“你是来救我的?” 张君令嗤笑一声,没理会这厮,自顾自向前走了两步,手指悬停在石壁之上,并没有触摸。 “是实物,还是奇点,触碰很有可能有风险……” 顾谦看着身后,云雾扩散,又有两道身影,踏入这里。 宁奕看向顾谦,“该说顾先生你是好运气,还是好胆识呢?” 顾谦相当无奈,耸肩笑道:“命中有此一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宁奕也笑了。 他们花了不少力气寻找的‘观想世界’,就藏在顾谦随手拎起的酒壶里。 缘分造化,的确难以言说。 裴灵素望向那座石壁,站在这里,如管中窥豹,只能窥见一斑,难以看清全貌。 “这就是那位天清池主所说的……壁画么?” …… …… 天清池主的府邸内,藏着大秘密。 后院之处,有着远古时期巨人王陨落的真相,那两颗残留的眼瞳,以及密密麻麻的线索,一连串指向了影子掀动的“灭世之劫”。 而大隋天下的光明皇帝,封禁倒悬海,似乎也与“灭世之劫”有关。 “世界观的破解其实并不难。” 四个人站在壁画之前。 这副壁画太大,四个人宛若蝼蚁。 宁奕轻声道:“上次走出永夜荒原,我就在思索……在天清池主的观想世界之中,该如何破局。” 裴灵素抬起两袖,两张青色符箓倏忽飞出,掠离袖袍,先是如蝴蝶稚子一般,缭绕丫头的衣袖转了两圈,随着她弹指动作,贴着石壁掠开。 神魂观想世界,只要神念够强。 便可以凝聚物事。 符箓,飞剑,城池,一切都可以……这就是观想世界主人在小世界所向披靡的原因,他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 制定规则的人。 天清池主是一个喜欢玩游戏的人,他为了这个游戏制定了许多规则,而这场游戏的“核心含义”就是找出规则。 世界观。 观世界。 “我们要做的,首先是看清这座‘壁画世界’。” 宁奕左右看了看,两张符箓已经飞掠出了一大截距离,消失在云雾之中,裴灵素的神情还算平静,她不断以刚刚的手法,凝聚符箓,向着壁画的两端去扩张。 探知这个世界的“面貌”。 然后找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两张符箓,类似于天都古城的“通天珠”,能够记载画面,传递回来,在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之后,云雾的那两段有嗡嗡嗡的雷音回荡,两张符箓如飞剑一般速度极快的穿梭而来,撞击在一起,拼凑出一副残缺的画面,因为掠行速度过快的原因,捕捉到的壁画画面有所欠缺,而不断放出符箓的目的就是为了完整这副壁画。 顾谦怔怔看着两旁不断有纸片符箓飞来,在裴灵素掌心汇聚,被“神魂”凝造的羊皮卷上,不断拉长,不断具象化。 那副壁画,就在眼前,缩小的置放而出! “很明智的破局之法。” 张君令看着这一张张符箓,关于阵法之道,她自己也有所修行,只不过扪心而言,她比不上这位姓裴的姑娘。 先前指尖触碰石壁之时,她也曾动过符箓试探的念头。 只不过想要凝聚“符箓”都是一件难事。 在这座观想世界,竟然可以如此轻松的操纵符箓,阵纹。 令人惊叹。 …… …… 羊皮卷悬在空中。 雾气荡漾,徐徐破散。 从左到右,以神魂沉浸其中,便能够看到这副画面,入眼是一座绵延巍峨的山岭,纤细的凡人,生灵,在这座山岭的雾气之中显现。 飘拂的叶子,如流火一般垂落。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宁奕心底狂震! 这叶子! 骨笛叶子……自己在西岭佩戴了十几年的物事,执剑者的“白骨平原”。 而那座山岭之上,则是亘立着一株巨大的苍木,其叶若垂天之云,巍峨浩瀚,几乎撑破天际,每一片飞扬的叶子,都化作流火。 果然……天清池主这里藏着执剑者的大秘密! 宁奕屏住呼吸,他攥拢双拳,平稳呼吸。 律宗的天清池主府邸,如此多年不曾开启,便是因为这位古圣精通卦算之术,清楚的知道,这桩大秘密,外人不可窥探……而如今这座正门,张君令给出了唯一的解。 这也意味着,那位古圣认为,张君令是有资格了解这些秘密的人。 难道袁淳先生,给她留下了“执剑者”的线索? 又或者,自己的母亲与袁淳先生有所交集? 这些念头被宁奕按捺下去。 那副令人心神震撼的画面迅速掠过,壁画被一片云雾蔓延,逐渐转化成为了众生相,宁奕看到了一场烟云席卷的历史过往,这座壁画的作画者,描绘了一副太平的景象……牧羊人坐在山顶吹着骨哨,翱翔的苍鹰,跃出水面的长鲸,踩踏雪原的巨象,昂首嘶鸣的孤狼。 这副景象……也很熟悉。 乌尔勒高原。 或者说,很多年前的,远古时期的乌尔勒高原。 这是天清池主曾经去过的地方么?是他亲眼见证的画面么?若非如此,又怎能描绘地这般形象? 紧接着,画卷上传来了一阵凛冽的杀气。 风沙之中,浩浩荡荡的飞剑,漫天的箭雨,符箓阵纹与星辉交织,烟尘卷荡,这副壁画内先前太平相处的生灵,都在其中出现了,牧羊人持握长弓,苍鹰在上俯瞰大地,长鲸掀起万丈海浪,雪原巨象撞入未知的沙尘迷雾之中……最后剩下一只孤零零的孤狼背影,这场壁画上描绘的战争就此落幕。 是灭世之劫么? 宁奕有些惘然。 他在执剑者的观想世界之中,看到的是世界被毁灭的模样,而这里似乎不一样,这里是胜利的画面。 接下来是惨淡的战场,海水倾覆,有巨象的尸体,牧羊人遗失的骨哨,沙尘中飘荡着苍鹰的翎羽,漫天遍地的甲胄,碎裂的符箓。 以及最后那座,高耸的城墙。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座城墙,一片一片浮起的“鱼鳞”,还有巍峨不可攻破的阵法。 这里的一砖一瓦,只要看过一眼,便终生都无法忘记。 宁奕和裴灵素两个人发自内心的震撼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 “这是……北境长城!!!” 一道萧瑟的身影,站在北境长城的城头。 壁画的尽头。 大袍飞扬。 那人的声音带着疲倦。 “倒悬海万劫平定,历尽万难,避免倾覆之灾,受命国师,在此立下万万年不破之阵纹,迎大隋天下开国治年。” “陛下所定年号……与吾同名。” “元。” …… (这章的世界观太重要了,修改了很多次,终于满意,让大家久等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隋国师 大隋国师……单名一个字。 在倒悬海封禁之后,开国元年的“秘闻”就被封锁在红拂河的最底层,那位大隋国师的名字,生平事迹,与光明皇帝的“丰功伟业”一同锁在了黑暗的箱子里,后世只知道这座不朽王朝,是由君臣二人联手开辟。 万万年之太平! 那位大隋国师……亲手创立了莲花阁,后世涌现的每一位惊才绝艳的莲花阁阁主,都是他的弟子。 而真实的名讳,则是被永远的封存下来。 “元”! 裴灵素无法理解宁奕此刻万分震撼的神情。 因为她不曾经历过,也不知道乌尔勒高原的那场逐妖之战中,发生了什么。 天启之河的河底。 沉睡了数千年的那个“阵法师”,就叫做元。 常人无法理解的漫长生命,支离破碎的生平经历。 在红山高原遇见过。 在狮心皇帝的封存档案中见证过。 在北境的历史缝隙间出现过。 这个名叫“元”的男人,像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异乡人,在这世上漫无目的的行走,他曾在天启之河长眠,而岁月似乎在他身上失去了“雕刻”的作用。 宁奕恍惚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这座天清池,在很久之前,会不会就是类似“天启之河”的沉睡地。 是了。 很有可能。 那位媲美不朽的光明皇帝,“死去”的原因无人知晓,后世的皇族更愿意称初代皇帝是“自主”选择离开这座人间的……这句话听起来带着一股岁月走到尽头,寿终正寝的悲哀,还有无上的敬意。 但如果皇帝已经死去,为什么“元”还活着? 宁奕见过“元”在天神高原出手,直接将东妖域的大长老打得神形都快炸开! 如果真是远古时期封禁倒悬海的伟大存在,实力必然不止如此。 很显然,岁月并非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这么多年过去,“元”的实力已经不复往昔。 如果天启之河河底的那位“元”,真的就是那位帮助光明皇帝开国大隋的“国师”,那么这就是一个生命的奇迹! 他为倒悬海开了万万年太平,也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变化。 但“元”也丢失了很多。 宁奕能够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刻在骨子里”的悲哀,很久之前,他在触摸骨笛的时候有过这种感觉。 遗失故乡之人。 异乡人。 或者说……丢失记忆之人。 宁奕揉着眉头,从壁画之中退了出来。 …… …… 天清池主的府邸正门重新合上。 湖心亭水面波光粼粼。 轻席飘拂。 四个人神情都有些负责,显然均是有所收获。 那位不知名讳的“大隋国师”,名字叫元。 但除了宁奕,他们都不曾见过元,只是听过国师的传说罢了。 “天清池主与国师是什么关系?”顾谦发问。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以历史的推进来算,天清池主在混乱年代,诸妖平定,灵山动荡,但大隋早已开国,这副壁画里记载着的是开国之前的“黑暗时代”,那座参天山脉和巨木已经不可寻觅,至于那场灭世的战争,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全都被岁月风化。 “元要比天清池主早……” 裴灵素沉声道:“但似乎有些不对。” 丫头的直觉里觉察出了一些问题,但却说不清楚。 张君令也蹙起眉头,道:“中间差了数千年,怎么联系到一起的?天清池主是国师的传人,继承了这副壁画?” 这是一个极有可能的答案。 也是当前情况下近乎唯一的解。 顾谦沉默下来。 但宁奕摇了摇头,依旧执着,道:“不对。” 只有他知道,元一直没有死,到现在还活着! 或许是“秘法”,或许是超脱了天地自然的岁月桎梏,打破了命数……但这座律宗天清池里的一切细节,此刻与宁奕关于“元”的认知,全都对应起来。 六爻之术,就是元亲手创立的。 开国之后的道宗,灵山,都是在元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成长起来。 “元”走过了黑暗年代,经历两座天下的混乱战争,岁月越来越久,丢失的记忆也越来越多,以至于大部分的时间,都需要“长眠”来保存自己的生命状态。 这或许就是所有修行者都在追寻的不朽吧? 但元的战力已经下降了太多,单单从草原上的出手来看……元无法被称为“不朽”。 以史书记载的那种不朽级别战力,抹除金翅大鹏族的那位大长老,何须出面? 吞吐日月星辰,成就仙人神灵。 涅槃只不过是蝼蚁! 以太宗皇帝的半神之躯,灭杀涅槃都如喝茶一般轻松。 顾谦,张君令,以至于丫头,都在等待着宁奕的后文。 但他说完了“不对”,就没有再开口。 宁奕不可能把自己见过“元”的事情说出来,尤其是这里还有顾谦……如果天都得知了这件事情,必然会大举进攻草原,试图挖掘“元”的秘密。 乌尔勒高原是一个纯净的地方。 宁奕知晓自己无法改变大隋天下的皇权格局,但他能够为草原提供自己的力量。 不能让皇权侵入那里。 他思考了很久,道:“这副壁画太过宏大,符箓刻画出来的可能有限,或许是受损了,我们看到的不一定就是全部。而且大隋开国之后的历史十分混乱,遗失了许多东西,就比如天清池主的一生经历,在灵山律宗都是一个谜,这副壁画并不能说明他和“元”的关系,就像是我在后院捡到的巨人王眼瞳,可能这只是他的诸多藏宝之一。” 张君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顾谦拧眉道:“史书上记载,天清池主曾经以一己之力,横扫诸多大敌,在东境长线击杀了好几头妖族大妖,最终回到灵山养老,杀敌之时动用了莲花阁的‘六爻’之术。” 宁奕的神色波澜不惊,“史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这仍然不能说明什么。” “我赞同宁兄的说法。” 张君令忽然开口,她一枚一枚收拾棋盘上的棋子,道:“天清池主和‘大隋国师’之间的联系,并不重要,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几千年风霜岁月过去,再惊艳的人物都化为了黄土。只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认,那位天清池主,的确是莲花阁的正统传人。” 宁奕听到前半段的时候,稍微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六爻’之术。” 张君令将黑白两囊棋子,重新收回自己的腰囊里,她轻声道:“师父在昆海洞天传授我‘六爻’的时候,曾经说过,每一世,能够修行此术的,不会超过五指之数,每一个习得‘六爻卦算’的,都是莲花阁正统传人。” “就像是这一代的莲花阁,据我所知,除我以外,老师只收了四位弟子。”张君令淡淡道:“太子师兄似乎得到了一份‘六爻’修行秘法,其他的三人,都与此术无缘。” 龙凰,墨守,云洵,都没有修行“六爻”,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资格,而是此术太需要天赋,就像是阵纹大道,能够参悟蜀山后山阵纹的,五百年就只有丫头一人。 哪怕将“六爻”之术公布与众,放眼天下,能够学会的也不过是凤毛麟角。 天清池主精通六爻,道宗风雷法,灵山气血术,贯通百家……这样的一个奇人,在府邸里留下什么,也都不足为奇了。 毕竟宁奕才刚刚得到了两颗巨人王的眼瞳。 “这副壁画的‘拓卷’,还请宁兄给我一份。”张君令缓慢将目光挪向不远处的府邸,轻声道:“这位池主讲究规矩,我也知道规矩,今日在府邸内看到的,不会外传给任何一人。” 这句话说出来,其实便是以“道心”立誓了。 宁奕将那座羊皮卷,以神魂拓印了一份,同时又望向顾谦。 “他就不需要了。” 张君令替顾谦开口,拍了拍男人肩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顾谦欲哭无泪,他根本就不想了解这些秘辛……硬生生是被老天逼着看的。 宁奕叹了口气,问道:“君令姑娘,离开昆海洞天之前,袁淳先生就没对你说什么吗?” 孤零零一个人,来到这世上,追寻身世之秘。 青衣女子摇了摇头,“老师说,我既有天道保佑,又有劫数缠身,以后入世,要多加小心。” “天清池主的府邸里,有你要找的东西么?” 宁奕望向女子,道:“你从壁画里看出了什么?” 张君令笑了笑,道:“一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壁画罢了,真假都不能确定……这些日子,我其实已经想明白,我的瓶颈是什么了。我太想追寻一个‘答案’。” 关于这片人间的未知太多。 她太想追寻万能的解。 “生于天地之间,条条框框,诸多束缚,要跳脱出去,才能得见大道。”青衣女子洒脱的笑了笑,道:“我不会再刻意追寻什么,顺遂本心,所有拦在面前的,皆当一剑斩!”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张君令的心底变得轻松了许多,像是有什么锁链被斩碎了。 她站起身子,握着那把平平无奇的伞剑。 张君令轻声道:“宁先生,我还有一剑,请赐教!”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送君 “宁先生,我还有一剑,请赐教!” 张君令拎着伞剑,在亭中站起身来。 在灵山初见,大漠黄沙之中,她与宁奕比剑三招。 第一招,天发杀机,斗转星移,第二招,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还剩最后的一招。 人发杀机! 不料,宁奕却是摇了摇头,笑着问道:“还用继续比吗?” 张君令蹙起眉头。 “君令姑娘,之前见面,你我之间无须多言,剑修以剑说话,所以有了前面两剑的铺垫,第三剑‘人发杀机’,势不可挡,若是你全力施为,我未必能够接下。” “但……如今,你还能动用杀念么?” 宁奕同样站起身,道:“我很期待你全胜的那一剑,但你我并非死敌,共同进入这座古圣府邸便是最好的证明,这一剑,君令姑娘还是留着给别人吧。” “留着给别人……” 张君令的神情有些惘然。 她喃喃道:“谪仙已不在了,这座天下,除你以外,这一剑还能留给谁?” 宁奕微笑道:“曹燃叶红拂,他们二人亦是惊世之才,除了这座天下,君令姑娘亦可以北上远赴妖族……我知晓灞都城有一位妖族女子剑修,剑道境界不亚于我,她还有位师兄,背负麒麟血脉,还有素来低调的龙皇殿,在天海楼战役之后,据说有某头古皇血裔出世了。” 张君令的眼神亮了亮。 因为宁奕私下里传音了一句话。 “谪仙洛长生,未必死在宝珠山。” 她从昆海洞天出关,其实最想见到的就是那位谪仙,师父对她说了,这座大世气运汇聚,莲花常开之处,不在别人,就在羌山谪仙洛长生的头顶。 谪仙战死北境长城。 这个消息已经传遍天下,成为公认的事实……若是有人对她说谪仙未死,她一定嗤之以鼻,但这个人是宁奕! 张君令深吸一口气,道:“宁兄没有骗我?” 顾谦蹲在湖心亭的棋盘对面,双手捧着茶盏,满面狐疑看着宁奕,不知道他传音传了些什么。 “我从不骗人。”宁奕笑了笑,灵光一闪,缓声道:“对了……” 微微的停顿。 宁奕咳嗽一声,“君令姑娘,关于你的第三剑……其实有一个好方法。” “嗯?”张君令挑起眉尖,颇有些好奇。 “不知在昆海洞天闭关之时,袁淳先生是否对你说了,这世上有一类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剥食人肉,抽筋扒皮,即便是孕妇婴儿,也难逃魔爪。”宁奕的神情变得愤懑起来,他观察着青衣女子的神情,恨恨问道:“这类人,是不是该死?” 顾谦听到这句话,捧着茶盏的动作僵硬起来,神情也怔住了。 他微微转头。 果然。 张君令闻言之后,神情顿时沉了起来,冷冷道:“的确该死……天道轮回,昭昭光明,是谁在做这等事?” 她入世之后,心境如稚子琉璃,人之初性本善,身为袁淳座下弟子,张君令看似“无情”,实则有情。 宁奕吐出两个字。 “鬼修。” 鬼修! 顾谦眼皮挑了挑,这厮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难道是要建议张君令端了琉璃山?张君令皱起眉头,道:“我知道鬼修……师父对我说过,这些人逆行倒施,强行修道,往往活不过百年,最终结局必然凄惨。在路上的时候,我还遇到了一位鬼修。” 她把路上遇到云洵遭遇截杀的事情说了一遍。 天都使团被杵官王一人截杀,支离破碎,四下逃命。 以云洵的实力,遇到其他星君,也不会如此难堪,可对方偏偏是杵官王……这是东境隐藏在天都地府里的“底牌”,此次出手便是要将天都的重子斩杀干净。 这次暴露,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件事情在宁奕意料之中,他之前送行云洵的时候,就提醒过……回都路长,千万小心,只不过他没有想过,杵官王那个娇小女子,体内竟然蕴藏着如此大的力量。 “最终逃了,没有杀她。”张君令皱起眉头,道:“有些可惜了,若是早些让我知道鬼修如此可恶,必不会留她性命。” 顾谦在一旁听的触目惊心。 原来杵官王能跑,是张君令手下留情了。 若是不留情,那位地府第四殿,是不是就死在大漠了? 宁奕思考片刻,沉吟道,“以云洵的‘遁术’,拉开距离,应当就不会再被追上了,东境想要截杀他,难度增加了好几倍。”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面色复杂望向张君令,道:“你可知,袁淳先生的身死……” “与‘云洵’有关。” 张君令接过了他的话,淡然道:“老师对我说过,让我不要太看重‘生’与‘死’,也不要追寻仇恨。所以我救了他,从他的身上,也拿走了一样东西。” 青衣女子翻转手腕,显露出一枚紫莲花古币。 宁奕眼神一凝,他在众生楼前与云洵的会谈中见过,这是太子的物事。 准确来说,这就是张君令的物事。 袁淳先生真正收的徒弟,云洵叛变,太子立权,墨守身死,龙凰不知所踪……曹燃还没有正式入门。 昆海洞天的张君令,出关之后,才是莲花阁唯一的“正统传人”。 “君令姑娘,这是琉璃山的情报。”宁奕从袖袍之中取出一枚青简,望向张君令身旁不断给自己打眼神的顾谦,笑道:“这份情报里详细记载了东境如今‘五灾十劫’的信息,如今已经死了三个,‘尘劫’被我在‘银月客栈’斩杀,‘风灾’,‘火灾’则是在小雷音寺被打得形神俱灭。” 顿了顿。 “当然,‘火灾’这种大魔,是宋雀先生出手灭杀的。” 宁奕笑道:“他们与寻常魔头不一样,修行境界破十境,除此之外,还有韩约的‘琉璃盏’罩着,身死道消对他们而言并不可怕,只要还有一缕神魂,那么便可在琉璃盏中重获新生。” 张君令接过青简,神情不太好看。 “只要还有一缕神魂,便可在琉璃盏中重获新生?”她讶然道:“还有这等逆天邪术?” “有的。”宁奕沉声道:“当然需要付出代价……只不过这些代价,东境众生替他们付了。” 张君令顿时了然。 这些鬼修杀人剥皮抽筋掠骨,便是以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来浇灌自己的“修为”。 她收下青简,深深吐出一口气,“雷法有用?” “有用,但收效甚微。”宁奕笑道:“那位地府第四殿杵官王,如此拼命得替韩约做事,伏杀天都使团,恐怕也是为了进入‘琉璃盏’。” 顾谦在一旁听着。 的确……杵官王在张君令最终攻势之下选择“血遁”逃命,如此惜命,不像是入住了琉璃盏的模样,若是在琉璃盏中留有一缕魂魄,按照东境鬼修的行事风格,应该是拼了性命也要击杀云洵,哪怕自己这具肉身毁坏。 大不了重塑便是。 “若是君令姑娘的第三剑足够强,那么彻底的杀死鬼修,也并非没有可能。” 宁奕认真开口。 他在张君令的两剑之中,已经捕捉到了“神性”的存在,这是灭杀鬼修的最好利器,张君令的修行境界瓶颈,就在于“神性”大道。 想要突破神性大道…… “不妨去一趟东境。”他轻声开口,道:“韩约肉身被我老师的剑鞘镇压在琉璃山,目前还出不来,不要太靠近琉璃山地界,若是你能击杀某位‘灾劫’,那么剑术境界,一定会有所突破。” 张君令陷入了沉思之中。 顾谦则是怒目圆瞪。 这天杀的宁奕,竟然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东境那是现在人能去的吗?天都和东境就快要打仗了,自己在天都地处高位,要是被洞察身份,那些鬼修能让自己有一万个死法…… 宁奕则是回以这位年轻判官一个善意的笑容。 “好!” 没有想到,张君令仅仅沉默了两个呼吸,就立马答应下来。 青简内的讯息,她已经通览一遍,关于五灾十劫的情报,也大概了解……她找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狩猎对象。 其实张君令的想法很简单。 五灾十劫,宁奕杀得了。 她一定也杀得了! …… …… “宁先生,就此别过。” 灵山浩浩荡荡的沙龙卷,已经接近尾声。 城墙头上,飞剑围绕,悬停在顾谦和张君令面前。 两人行礼,宁奕和裴灵素回了一礼。 “回天都路上,顺路去一趟东境,杀一位灾劫。”张君令对顾谦开口,道:“不用担心,没什么麻烦,你死不了。” 顾谦神情戚戚然,他现在觉得自己离开天都就是一个错误,来灵山便是煎熬,回去更是一种煎熬。 琉璃山那几位魔君的凶名远扬天下,别人躲都来不及,这位张姑娘还要主动去伏杀。 顾谦承认,一开始跟张君令远行,是心动。 现在冷静下来,哪里是心动,完全是心悸……顾谦担心哪天心就没法动了。 顾谦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这样似乎也蛮好的。 自己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这似乎才是自己五年前所向往的。 微微恍惚。 风沙之中,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 顾谦回过头来。 宁奕的声音很轻,与他并肩站在城头,问道:“你的朋友……那位卖牛肉的‘徐先生’,最后都没有回来?” 顾谦怔了怔。 他微微低垂眼帘,神情变得落寞起来。 这个人……还记得啊…… 年轻判官吐出一口郁气,嗯了一声。 “回不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依偎在一起的年轻男女 送走了张君令和顾谦。 这几日,便一直平静,再也没有更多的事端。 每一周,云雀都会为丫头治病,驱逐神魂的“冰冷杀意”。 云雀的修行境界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提升着,宁奕从未见过如此惊才绝艳的天才,“捻火”之后,仅仅三四个月,云雀就摸到了十境的门槛,距离突破成为命星境的大修行者,也不远了。 不愧是地藏王菩萨的道统。 佛门有这样的“天才”带领,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崛起。 哪怕是两座天下的大战,也无所畏惧,完全体的地藏菩萨,即便面对龙皇白帝,也有一战之力。 这便为大隋天下抗了一大份力。 陆圣消失。 叶长风离世。 余青水形神俱灭。 太宗残骸燃烧于“长陵烈潮”。 大隋天下的顶级战力,在这些年来遭受打压,下跌的厉害,天海楼之战,若不是沉渊君和紫山山主两人合力出手,大隋根本没有可以正面对抗“白帝”的力量。 云雀的出现。 是佛门之大幸,是天下之大兴。 …… …… 但宁奕并没有办法完全将心神沉浸在修行之中。 那颗心始终悬着,不能放下。 按理来说,随着云雀以神魂法门的治疗,白帝留在丫头魂宫内的杀念,只会越来越少,丫头的身体也会越来越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丫头的身体并没有明显的好转,反而越来越嗜睡,越来越虚弱。 天清池已经是这座天下最好的养魂之地了。 云雀表示,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虚云”大师的出关。 “宁先生,就送到这里吧。” 天清池阵纹之前,云雀揖了一礼,他的神情带着自责,“关于裴姑娘的事情……我回去之后,再去查阅一下古经。” 宁奕摇了摇头,他微微回头,望向湖水雾气的远方。 丫头已经在府邸内睡下了。 “你不要过于自责了。”宁奕拍了拍云雀肩头,道:“只要能够延缓杀念的侵蚀,就是好事。距离‘盂兰盆节’也不远了,虚云大师有出关的消息吗?” “这个倒是还没有。”云雀摇了摇头,笑道:“不过师祖距离出关已经不远了。盂兰盆节就在下个月了,灵山的几座城门都已经打开了,东土的虔诚信徒都会来此……这些日子,灵山会有一些盛大的活动,宁先生要不要带着裴姑娘去看一看?” 灵山地界,地大物博,囊括在这片圣地净土中的城池,便有好几十座。 山脉,古城,河流。 这几乎是一座完整的,自成的世界。 比起那些仙家术法孕育的“洞天”,灵山的灵气,阵法,生灵,浩瀚程度,远胜数十倍,上百倍! 宁奕犹豫了一下,回头望向府邸,无奈笑道:“这些日子呀,总是说要带她去看一看,但一天十二个时辰,有时候要睡上十个时辰。” 云雀的眼神微微变化了一下。 他轻声道:“下周有一场盛大的游行,我会去‘浮屠石窟’,取出‘大愿禅杖’,接下来会去师祖闭关之处叩门,请求师祖出关,同时传授我捻火秘典。” 盂兰盆节。 佛门最盛大的节日。 尤其是今年,地藏菩萨捻火证道,一位属于灵山佛门的活菩萨出现了!今年的盂兰盆节,必定会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狂欢。 宁奕能够想象到下个月的画面了,按照佛门规矩,云雀会以“禅杖”点燃浮屠古窟的愿火,将灵山沉寂数百年的气运大势,重新燃起。 “宁先生……” 云雀温和笑道:“一起见证吧。” …… …… 宁奕目送云雀离开天清池。 短短的几个月。 他亲眼见证了小巽寺的佛门少年,在捻火之后,身上气质的巨大转变,原本那个温顺如小鹿的少年,在数月之后,似乎变成了一头狮子。 “地藏么?” 宁奕看着云雀的背影,脑海中将少年隐约与石窟里的那尊巨大佛像联系起来。 地藏。 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 若隐若现的雾气,缠绕在那位年轻地藏的身上,他似乎破开了十境,又似乎停在十境之内……即便是宁奕,此刻竟也有些看不穿云雀的修为了。 在灵山境内,捻火菩萨,几乎是无敌的。 因为有愿力加持。 本身捻火菩萨的战力,在涅槃之前的同境之中,就是横扫无敌,如果云雀真的破开十境,在命星境界稳固下来…… 灵山便真的多了一尊大高手。 “或许宋雀先生说得没错,”宁奕喃喃自语,“要不了多久,灵山就会多一位涅槃的大菩萨。” 宋雀先生离开之后,与他还有书信往来。 宋伊人在长白山写了封信,告诉自己,他和朱砂过得很好,要跟老爹进行一场短暂的修行,在盂兰盆节正式开始之前,会回一趟灵山。 大雄宝殿的那位邵云大师,身体已经衰弱到了极点……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就是亲眼看到灵山愿火的点燃。 盂兰盆节! …… …… 丫头这一次睡了整整四天。 四十八个时辰! 宁奕候在她的身边,望向床榻,不断以命字卷推演丫头的未来。 三卷古书,缭绕在他的身旁。 “山”字卷,汲取天地之灵气,天清池的湖水轰隆隆彻鸣,不断发出轰鸣,将灵气和养魂之息送往宁奕和丫头的三丈空间之中,形成一颗雾气模糊的水球。 “命”字卷,主体不在宁奕手上,在徐清焰身上,但并不妨碍宁奕以执剑者身份动用“推演之力”。 他想要硬生生打破规则,看到丫头的一缕生机。 就像是徐清客那样,卦算大隋国运,找到刺杀太宗的那一缕希望。 宁奕要逆天而为。 当他运转“命字卷”时,三丈空间内的灵气都快被因果扭曲,一道一道的混沌气运,捶打在宁奕的神魂,窍海,肉身之上! 这是大禁忌。 关于“未来”,推演之术可以窥探一斑。 丫头的身上,一片死气,灰蒙蒙的,像是在风雪原棺木里的那样,天机在她身上被屏蔽了,根本无法卦算。 宁奕的强行推演,只会引动天道规则,对他进行“责罚”。 雷鸣,风雪,各种寂灭,在宁奕身上反复出现。 盘坐在丫头床榻前的年轻男人,发丝变得枯白,肌肤变得干黄,胸膛干瘪,一副衰败模样,但因为有“生字卷”的存在,源源不断有生机从“生字卷”中倾泻而出,落在宁奕身上,帮助他对抗天道。 身形枯瘦的年轻男人,眼神愈发明亮。 他努力窥探那缕灰雾,想要看一个“未来”! 之前无法窥探,因为盂兰盆节太早……而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宁奕双手十指嵌入掌心,生字卷的气机运转到了最大,在这一刻,浑身的窍穴都砰砰砰发出炸响,枯白发丝重新变得漆黑,整个人的脊背不再佝偻。 就像是回到了与东皇交战的那一刻! 巅峰状态! “给我开!” 三卷古书,都被宁奕运转到了极点,硬生生在这天机之间,找到了一缕缝隙! 灰雾破碎。 他看到了一角未来! …… …… 片刻之后,宁奕后背贴靠着石壁,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面颊上尽是汗珠……已经太久没有如此疲倦过了。 三卷古卷,两卷实体,一卷虚影,都变得极其黯淡。 尤其是生字卷。 帮助宁奕强行对抗天道,所牺牲的“生机”,恐怕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宁奕的头发,鬓角发根之处,多了一缕浅淡的白色,带着一丝丝的寂灭,这就是对抗天地规则留下来的“后遗症”……只不过他根本不在乎,因为他如愿以偿,真的看到了一角未来! 宁奕很快从“疲倦”中恢复过来。 他用力揉了揉面颊,望向床榻上的安睡的丫头,唇角露出了一抹苦笑。 没有一刻停留,赶紧进入打坐状态。 要赶快将自己枯竭的精力弥补回来。 再过一会,丫头就要醒了。 不能让她担心。 浑身气血如大海一般,层层外溢,浪潮翻涌。 波涛汹涌之中独坐的那个年轻人,神情平静,闭上双眼。 他翻来覆去,脑海之中,都是那一缕灰雾破散的景象。 心神不宁。 忽然一道极轻的声音,在屋室里响起。 “哥……?” 宁奕睁开双眼,赶紧收敛气机。 床榻那边坐起了一位赤裸上半身的小丫头,揉着蓬松的长发,笑意朦胧,脸上的疲倦消散了很多。 “这一次的治疗,我觉得好多了……哥,你的头发怎么了?” 丫头很是心疼的起身,把自己揉到了宁奕的怀里,她一只手轻轻捻起鬓角发丝。 宁奕的那缕鬓角枯白,即便有生字卷孕育……依然无法变回来。 这恐怕是无法挽回的“气血”损失。 “哥……你动用‘命字卷’窥探天机了?”丫头声音颤抖,道:“为了我吗?” 这就是宁奕付出的代价。 宁奕笑着点了点头,他伸出一只手,准备抚摸丫头的长发。 “你……看到了什么?”裴灵素的嗓音有些沙哑。 宁奕五指顿了顿。 极轻极轻的覆了下去。 年轻男人把女孩搂在怀里。 丫头的身体很冷,像是冰一样。 宁奕认真的搂住丫头,想要把这块冰融化。 “我看到,这个世界都是光……所以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丫头闭上双眼,面颊两行清泪。 睡在角落里的细雪和红烛,发出浅淡的光芒,象征世间光明的执剑者剑气,在这座屋室之中,化为数千数万条游鱼,围绕着依偎十多年的年轻男女。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雨水,惊蛰 “糖葫芦,糖葫芦,不甜不要钱的糖葫芦,快来看一看,瞧一瞧。” “窝窝头,窝窝头,一文钱四个,嘿嘿。” 灵山古城,清晨阳光洒落。 街头叫卖的小贩,川流不息的人潮。 一对年轻男女,哪怕穿着朴素的黑袍白衣,仍然惹人醒眼。 修行超过十境之后,哪怕故意遮掩气息,也无法掩盖打破“凡俗”界限后气质的变化……如今的宁奕,在世俗间行走,颇有些“修道中人”的仙气。 丫头的容貌,就更不用说了。 在灵山行走,再戴斗笠,遮掩面容,实在没有必要。 裴灵素的容貌,已经彻底长开了,冰肌玉骨,杏眼桃腮,笑起来有两个浅淡的梨涡,与宁奕在红山寝宫看到的那位女子剑仙,已经没有区别……能够让妖族天下姜麟都一见倾心的女子,走在寻常街道上,如何不引人注目? 裴丫头披着一件轻薄的白色纱裙,露出小半截锁骨,纱裙剪裁地很是得体,勒出盈盈一握的小蛮腰。 临近盂兰盆节,气候已然入伏,热风吹拂。 星辉自动在衣裙袖口间溢出,与热气两相抵消。 诸多擦肩而过,忍不住回首去看这对年轻男女的路人,冷不丁会打一个寒颤。 不知是不是错觉…… 只要接近这位白衣女子,便会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冷意”。 这就是所谓的气场么? …… …… 其实不止是气场,也不是星辉。 而是“神魂”的缘故。 白帝的杀念,真正释放出来,若是没有涅槃出手相拦,那么方圆数里都将被冰冻,化为一片冰天雪地,而这些庞大的杀意被聚拢在丫头的魂宫之中,不断发酵……即便宁奕用“生字卷”镇压,也无济于事。 自上一次丫头大睡了四天,一切的症状,似乎都出现了好转。 她不再嗜睡,兴致勃勃拉着宁奕,要在盂兰盆节开展的最后一段时间,把灵山逛一圈。 千里迢迢来到灵山,却没有把这里的景色看一遍。 天清池主府邸的秘密,已经被破解,原本效果奇好的养魂池水,收效也越来越微弱,两个人便离开了天清池。 化身为灵山千万众生中,最平凡的人,找了一家客栈。 要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个月。 “老板,这块玉佩怎么卖?”宁奕笑着蹲下身子,捻起一块红色玉佩,问道。 摆小摊的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一两……” 头也没抬的下意识回答。 忽然顿了顿。 老人抬眼打量了一眼宁奕,看到这黑袍男人的容貌,气质,鼓囊囊的腰包, 就知道是位有钱的主儿,再加上旁边还有位同行女子,他只看到半截白色纱裙裙摆, 就知道……这小子多半是要买下来讨女人欢心的。 于是义正言辞。 “一口价,二两银子。” 如此……多要点,应该没问题吧? 二两银子也不算多。 但万万没有想到,蹲在地摊前的男人,极其没有风度的咕哝一声,“就这破烂也值二两?” 他翻来覆去捻着红色玉佩,没好气道:“老板你不地道啊,我在灵山住了二十年,也没见哪家假玉佩卖二两的……要不。”宁奕咳嗽着把脸凑近了一些,道:“便宜点呗?五百文卖了,咋样?” 老人举起水囊喝着水,险些被气的一口喷了出来。 虽然他的确是黑商,但这小子更黑!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对半砍! 五百文卖了,他只能赚四百文了。 老人气笑了,正准备说点什么,眼角那位站在光明中的女子,此刻捻起裙角,缓缓蹲了下来。 不看则已。 一看……便是一阵恍惚。 灵山是东土最繁华的地带,许多大隋境内的游客,修行佛法的贵人,都会来此旅游,居住……他这五十年来,却从未见过像如今眼前女子这般容貌的人。 女子笑意盈盈,“老人家,这块玉佩就按您之前说的,一两卖了呗?” 老人恍惚着点头,又恍惚着送走这对男女。 …… …… “这老头真够奸的,跟西岭那些奸商有的一拼。”宁奕手里掂量着那块玉佩,啧啧道:“东佛西道,徐藏说的果然没错……两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丫头笑道:“你一位大剑仙,还蹲在路边摊砍价呢?” 宁奕郁闷道:“大剑仙个屁,我连影子都砍得死,却砍不动这老头假货的价钱,丢死人了。” 要不是丫头出马,指不定自己要被路边摊老板指着鼻子嘲讽一通。 宁奕摸着鼻子悻悻道:“本以为灵山这些修佛的人,行走在这些古城里,耳濡目染的,民风也会好一些,没想到啊没想到……刚刚那位大爷要是便宜点卖我,我一感动,指不定要送他好几张护身符箓,保他跟郭大路一样,几十年平安喜乐衣食无忧。” 裴灵素噗嗤一笑。 众生有众生相,众生有众生福。 大千世界,因果造化,虽说并非是好人就有好报,恶人就食恶果,但一饮一啄皆有天定,却是真的。 刚刚那位路边摊大爷,错过了一桩小造化。 也不仅仅是他一位…… 这一路上,宁奕已经买了好几块玉佩,初衷很简单,当初离开清白城的时候,两个人就蹲在路边摊上选玉,西岭的城里一直没遇到“好心人”,如今来了灵山,今非昔比,宁奕想要印证一下当年的想法。 这些人摆路边摊卖东西,见风使舵,坐地起价,倒是有趣……宁奕其实也能理解,众生有众生的活法,他们为了生存,也有自己的方式和规则。 只不过他为了“缘分”准备的几张符箓,却是送不出去了。 宁奕手中捻着玉佩,轻轻掂量之后,准备收入囊中。 他忽然挑了挑眉尖,故意留着半块玉佩,露在腰囊之外,红色纤绳挂坠摇晃,随风摇摆。 丫头轻声道:“怎么?” 她的神觉足够敏锐,不用回头,也能看见,有一大一小,在人潮之中,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始终跟在他们二人身后……大的身材佝偻,三十来岁,神情畏缩,看起来与寻常路人无异,而至于那个小的。 那个小不点,衣衫破烂,踩着一双草履,吊在弓腰男人的身后,偏偏脚步极轻,像是幽灵,而且体型瘦削,在人潮之中就像是一颗黄豆米粒,基本上不会随着肩头交撞而停顿,丝毫没有被那个大人察觉。 “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宁奕会心一笑。 弓腰男人盯准了自己。 至于那个小不点……则是把男人当成了“狩猎目标”。 两个小贼,不知道在这偌大灵山城里转悠,每天能捞多少钱财。 只可惜遇到了自己,十几年前就在西岭偷遍了全城。 宁奕看穿了当前局面,佯装不注意,与一个路人磕碰一下,故意发出一声极轻的失神声音。 露出破绽。 也正在此刻,那个弓腰男人快步上前,一只手轻轻拽住玉佩纤绳,动作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准备抽手离开。 那个被宁奕认为是“黄雀”的小孩,此刻也快速贴上了弓腰男人……然而却不是偷东西。 “咔嚓”一声! 他一口张大嘴巴,咬在了弓腰男人的手掌之上。 “哇啊……疼死我了!” 弓腰男人准备松手,但奈何手掌被咬住,玉佩也被他攥住……宁奕回身冷冷看着他,人赃并获。 “我我我……” 弓腰男人先是一怔,然后看清了咬着自己的孩童模样,气得七窍生烟:“又是你!又他娘是你!你跟了我三天了,你不让我偷,我欠你哥的那些药材怎么还!” 宁奕也怔住了。 他看清楚了咬住弓腰男人手掌的那个“小不点”,那个衣衫破烂,满面泥污的小家伙,眼瞳里一片纯净的黑色,深处带着倔强。 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 “不……能……偷。” “真是见了鬼了!你还想当活菩萨不成?”弓腰男人狠狠抬起手来,一个巴掌就要落下去,半空中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下。 …… …… 在宁奕吐出一个“滚”字之后,那个弓腰男人陪笑着干净利落的滚出了十万八千里外。 裴灵素蹲下身子,看着那个满脸倔强的小不点。 小不点嘴里还带着血污,她披着破烂麻袍,面容柔和但眼神锋利,像是一只谨慎的小猫,汗毛乍起,躲开了裴灵素伸出的手。 宁奕停下了从腰囊里取出银子的动作。 女孩平静开口。 “我做这些不为了索求什么,我不需要你们的可怜,也不需要你们的施舍。” 说完之后,她扭头就走。 只不过走了两步。 她的身子也停住了。 身后传来了宁奕的温和声音。 “你是一个好人。” “我们也是。” 宁奕笑着看着那个小家伙。 “你哥哥需要药材……我能治他的病。” 衣衫破烂的小女孩满脸犹疑的转头,仍然骄傲,但生硬苦涩的吐出了一句话。 “我和我哥很穷,没钱看病。” 这句话戳到了心坎里。 相依为命的年幼兄妹…… 宁奕深吸一口气,鼻尖发酸,伸出一根手指,“只要一文钱,你可以慢慢还我。”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周雨水。我哥叫周惊蛰。” …… …… (PS:1,最近生活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更新时间飘忽不定的,这几天就会稳定下来,更新也会稳定,关于灵山篇的收官也临近了,草蛇灰线,盂兰盆节收网见晓,大家嫌弃日更慢的可以攒读。 2,朋友平生未知寒的新书《仙朝》开书了,推荐一下,很不错的新人)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武大帝 一尊破旧的神像,面容模糊,似笑非笑。 在灵山……不会有破旧的菩萨庙,佛寺。 但这座破庙里,供奉的不是佛门的佛陀菩萨,而是道宗的古老“神灵”,那尊神像也并非是金刚打铸,看起来更像是不清楚材质的泥塑,如此一座道宗老庙,坐落在灵山城池最偏远的地方,也情有可原。 那尊神像,模糊目光所落之处,正是门户。 门户传来一阵剧烈震颤。 “哐”的一声。 周雨水推开才离开半天就生出蛛网的破烂院门,“啪叽”一脚踩在前天下了雨积攒雨水的小洼坑里。 溅出好些泥泞。 小姑娘相当彪猛,挺起胸膛,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回到家了,她也松了一大口气,望向庙里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周雨水拍了拍身上污垢,跨过门槛后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努力尝试了一下,弯腰躬身,来了个大隋天都的揖礼,只可惜做得不伦不类。 周雨水对身后的两人道:“进来吧,这就是我家了。” 屋檐积水,打在院落内,折射雨后的清光,芭蕉叶折了一地,这庙里一片狼藉……但在宁奕看来,却很是熟悉。 没来由感受到了十几年西岭孤庙的氛围。 宁奕手心传来一阵温度。 丫头握着他的手掌,笑了笑,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天下之大,有一栖身之地,与心念之人,便足矣。 不需要更多的东西。 宁奕拉着裴灵素的手,笑着跨过门槛,夸赞道:“看不出来,庙小菩萨大。” 周雨水扬起头颅,毫不客气的接受表扬,大大咧咧道:“那必须的。” 裴灵素看了一圈庙内院落,其实这座孤庙能空出来,是因为供奉道宗神灵,犯了灵山忌讳,又因为大客卿宋雀和瑶池辜圣主的关系,灵山境内不可能拆除此庙,于是就一直留在这里,没人进,没人出,成了这对兄妹的“安家处”。 丫头笑着问道:“刚刚那个摸包儿,跟你哥是什么关系?” 周雨水感觉到了,这位好看的白衣女子,和黑袍年轻男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他们下意识就望向了庙内神像后面的方向……那里就是自己哥哥卧病的床榻。 他们是无意的? 还是说……他们本来就能看到? 周雨水摇头道:“我哥……几年前忽然生了一场病,卧病在床,以前替人敲钟打铁攒的银子,找大夫开了一些药,断断续续喝着。前不久,那个混蛋偷了我的药包,被我撵了十里路,最后把药粉洒在湖里了,以为这样就能跑掉。” 说着说着,女孩的神情变得恶狠狠的,“他可逃不掉我的眼睛,但凡看过一遍长相,我就绝不会再忘掉。那家伙原本是个‘踏早青’,被我这三天坏了好几桩生意,也试了‘跑灯花’,都没有,于是今儿走投无路,被我逼着去当最冒险的‘白日鬼’……” 宁奕眼神一凝。 这小姑娘,还是老江湖了。 江湖上摸滚打趴的贼,也是术业有专攻,窜房越脊的叫做“翻高头”,掀顶开窟的叫“开天窗”,掘壁挖穴的叫做“开窑口”,那些天没亮就行窃的叫“踏早青”,趁着黄昏出人不意的叫“跑灯花”……宁奕笑着望向周雨水。 行啊。 门儿清。 不比我当年差。 “这厮叫‘甄道德’,底细都被我摸清楚了,案底,住处,得罪的人,见不得光的秘密。” 说到这里,周雨水咯咯笑了起来。 女孩的笑声像是银铃一般清脆,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道:“雨水出马,手到擒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了。再过几天,不把药材备好,本姑娘可饶不了他。” 宁奕轻声问道:“小家伙,你就不怕狗急跳墙,惹祸上身?” 周雨水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摇了摇头,道:“不会。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没本事的人逼急了还是没本事,他奈何不了我,欠我们兄妹俩几文几两,该还的,一分不能少。” 远超同龄人的心智…… 宁奕试探着再问道:“就没想过多要一点?” 周雨水再次摇了摇头,“我哥教我,不该拿的,不能拿,不该做的,不要做。自己活得艰难,不是行恶的理由。这世道再烂,也该有人认真努力的活着。” 宁奕沉默了。 他望向庙里的目光多了一些敬重。 这份认知,是自己当年也不曾有的。 “带我去看看你的哥哥吧。” …… …… 简陋至极的摆设,与西岭孤庙差不多,结满了蛛网,摆着瓶瓶罐罐,旁边的小炉子上架着一个明显不简陋的紫砂壶。 周雨水蹑手蹑脚,迈入庙内,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对宁奕和裴灵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轻轻拎起蒲扇,蹲在小火炉旁边轻轻扇着,同时另外一只手打着手势…… 宁奕听到了庙内轻柔而均匀的呼吸声。 有人睡着了。 周雨水以嘴唇口型说道:“他睡着了。” 宁奕笑了笑,同样做着手势,缓慢问道:“他很少睡觉吗?” 周雨水扇着药壶,拧着眉头,想了想。 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宁奕的问题。 片刻之后,小姑娘给了答案。 “他……很少睡觉,但每一次会睡得很久。我在炖药,等药好了,他就差不多醒了。” 宁奕和丫头询问,自己是否可以进来。 周雨水打手势,让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两个人来到庙内,宁奕的目光停留在那座不知何方神圣的供奉神像之上,关于道宗和灵山,他都不陌生……但是这里供奉的“神灵”又是谁? 他一时之间竟然认不出来。 道宗的天尊么? 不,不像是。 野岭的散修,有时候会自立门户,建一座庙,供奉自己这一脉的祖师爷,显然不会有道宗古天尊,佛门菩萨古佛这么大的名号……但能够在灵山城内建一座庙的存在,供奉的又怎会是无名之辈? 要么就是这尊神像的“形象”,并不是世人常见的法相。 其实两宗的长生法,大有渊源,据说长生之术,譬如坐忘,譬如捻火,在远古时期屡见不鲜,所以道宗的古天尊,成功坐忘的,都有好几座供奉的神像……这些都是他们修道时候的不同“众生相”。 “这一座,看起来有些像是‘真武大帝’。”宁奕眯起眼来,伸手掸了掸灰尘,神性在神像上流转一圈,只不过这尊神像并没有真武大帝的神威,看起来也并不威严。 那尊大帝的真身像,就被供奉在“紫霄宫”…… 紫霄宫…… 宁奕忽然皱起眉头,等到他转过头来,看到那个躺在床榻上的少年时候,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震撼起来,心湖像是被一柄万钧巨锤砸中,掀起了万丈波澜。 那个躺在床榻上,因为生病而变得枯瘦的少年,大半个身躯都隐在单薄的被褥内,只露出一张瘦削的面孔。 满头的长发瀑散,承托出一张阴柔而稚气的面孔。 虽是少年…… 但发丝已生白。 并不是完全的白,而是发根之处,生出了银白之色,不染一丝一毫的杂质。 周雨水烧着中药,蹲在炉子旁边,声音极轻,闷闷不乐道:“很久以前有个算命的老人说,我哥活不到十五岁,他是个乌鸦嘴,我哥后来果然生了一场大病,但是他算得不准,三年的病,快熬过来了,我哥现在已经十八了。” 说到后面,女孩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这三年,她活得很辛苦。 采药,熬药,百般悉心照料。 “只不过我哥的身体,似乎还是受了很大的伤害,头发已经结白了……”周雨水咕哝道:“这以后娶媳妇可咋整?宁先生,你有什么办法吗?” 宁奕浑身一震。 他看着周雨水,神情复杂。 小姑娘皱起眉头,她意识到了宁奕眼神深处的复杂意味,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宁奕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 那个算命的……并没有算错。 这位本名叫做“周惊蛰”的少年,的确活不过十五岁,他身上的“生机”基本上已经消失殆尽了。 三年。 三年前。 周游寂灭于珞珈山莲花道场。 一缕神魂,以长生法逍遥天地。 也正是那一年,这位名叫“周惊蛰”的少年,重病缠身,即将命陨。 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的因果注定。 或许是这座破烂古庙里的真武大帝愿力牵引。 “周惊蛰”活了下来,一缕残息,逃过了一劫,但黑发生白,愈发嗜睡。 这就是第三种长生法的体现。 让宁奕难以开口的,是他无法替上天做主,这个本该“死去”的生灵,因为周游先生的“意志”,到底该变成什么样的结局……如果他是道宗的信徒,那么此刻就会毫不犹豫的杀死“周惊蛰”,唤醒紫霄宫的宫主,来完成第三种长生法的觉醒! 周游将会成为和“陈抟”并列的老祖! 成功印证长生法的绝世天才。 但……宁奕做不出这种事情。 因为周惊蛰还是周惊蛰。 因为周惊蛰,还可以活下去。 …… …… (一件事情需要跟大家说一下,写浮沧的时候开通了公众号,原本打算用于番外更新,但是种种原因一直拖延。但今日开始更新了,两年前写的浮沧录的番外,第一章已经发于公众号上,后续会保证更新,希望大家多多关注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同时自来水的奔走相告一下~熊猫感激不尽~)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注定的,改不了的 裴灵素是个很聪明的人,在与宁奕的一个眼神交互之后,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个躺在床榻上的白发少年。 本是命数已尽之人,活不过十五岁,只不过因为莲花道场的道胎成功悟出了长生法。 于是他的“命”,也因此而改变了。 但……那一夜之后,这是周惊蛰,还是周游? 这就是宁奕思绪纠结挣扎的原因。 他如果抹去这个少年郎的“神魂”,自己所熟悉的那个白发道士,应该会就此醒来。 但宁奕无法下手。 破庙内的死寂持续了好一会。 周雨水忽然开口道:“宁先生,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宁奕怔了一怔。 周雨水站起身子,个头虽然不大,但板下脸来,相当戒备的望着宁奕,冷冰冰道:“你之前答应过我,要把我哥的病看好。” 她觉察到了这两个人入庙之后的情绪波动…… 她自幼聪慧,知晓这世上的修行者,有些人看似好心,但实则不一,如果遇到“好东西”,翻脸速度比翻书还快,甚至会出手截杀,伤人性命。 周雨水不动声色,随手从庙宇的灶台旁边拎了一截烧火用的枯木枝。 宁奕蹲下身子,从袖袍里取出了一枚青色竹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枚竹简,你只需要日日放在你哥的枕边,他的病势很快就会好转。等他醒了,告诉他这是平安符,切忌带在身上,能够续命。” “续命?” 小姑娘狐疑的接过青色竹简,问道:“我能相信你吗?” 宁奕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周雨水的脑门之上。 周雨水的瞳孔微微收缩。 以她的额头为界限,一圈水波荡漾,“哗啦啦”荡开,漫天的青色光华流转,以那枚竹简为圆心,数之不清的游鱼飞掠而出,化为璀璨的光芒,钻入小姑娘的眉心之中。 一声讶异的惊呼。 周雨水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内,像是有一股暖流洗涤而过。 经脉,肺腑,血液,享受着春雨般连绵无声的冲刷! 生字卷的生机,和宁奕纯净的神性,若是冲刷凡人身躯,不仅可以延年益寿,还可以洗精伐髓……当然这是一种“暴殄天物”的举措,谁会以这等神物,为一个凡人开拓筋骨? 周雨水这小妮子,虽然聪明,但身体的筋骨,资质,倒是平平无奇……若是踏上修行之道,哪怕有名师指点,上限也不会太高。 但“周惊蛰”不一样。 他能够被“周游”选中,就说明了这具身躯的天赋。 这个白发少年活不了太久,本来就是十五岁夭折的命格,哪怕被“逆天改命”,也不过在病榻上多挣扎几日罢了,等他的“生命”完全消失,就是另外一个生命醒过来的时候。 哪怕宁奕给出“生字卷”,也只不过延缓这个过程罢了。 当“生字卷”的青色光芒消失。 周雨水从刚刚那股入骨酥软的舒适感中缓了过来,她双手捧着青简,回过了神,望向宁奕失神道:“宁先生……这是?” 宁奕无声的笑了笑。 “是纯粹的‘生机’。”他看着这个小心翼翼,逐渐放下防备的小女孩,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和丫头……在西岭的菩萨庙里,就是这样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妹,苦苦支撑着生活,在遇到徐藏之前,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有些人活得不好。 有些人应该活得好一点。 宁奕柔声道:“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能够救治你哥哥现在的病症……那么一定是我了。” 在感受了刚刚的那股力量之后,周雨水对宁奕的话再不生疑。 她双手十指捏着那根青简,有些坐立不安。 周惊蛰对她说。 可以受人的好。 但不可以受人太好。 周雨水面色涨红,声音断续的扭捏问道:“从没有人对我们这么好过……宁先生,您的身份很尊贵吧?为什么要这样帮助我们?” 这个小妮子啊。 一直用的是“我们”。 周惊蛰对她真的很重要。 宁奕回头看了一眼熟睡在庙里的白发少年,那个身形瘦削,面容坚毅的枯槁般的少年郎,眉宇间有自己的三分倔强……在取出青简的时候,宁奕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他要让周惊蛰,顺应天道的活下去。 周游先生的“魂魄”,落在这个少年的身上,没有终结这条本该死去的年轻生命,反而帮助他重获新生……这便是那位紫霄宫宫主的答案了。 其实“生字卷”的力量,也不过是让周惊蛰获得比正常人更多一些的“寿元”,天道折损,两相抵消……宁奕也不知道他能活多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对兄妹在这灵山城内的道宗庙内居住,多半是无法接触到“修道”中人。 一个凡人,再如何长寿,也不过几十年上百年。 该死去的,终将死去。 该出生的,亦会出生。 宁奕揉了揉周雨水的脑袋,这一次小妮子很乖,没有躲开,而是任由这只粗糙的大手在自己脑袋上揉了揉又拍了拍。 “很久之前,也有人在这样的破庙里生活过。” 宁奕的声音有些飘忽。 “你们应该活得好一些……银子对我已经无用了,留给你们,精打细算的花。你一定很向往有钱的日子吧,其实如果那一天真来了,也就那样。” 宁奕笑了笑,望向丫头。 “喜欢的人陪在身旁,才是最重要的。” 周雨水怔怔听着这些话。 宁奕取出了一大囊银两,放在了庙内神像的高台之上,周雨水需要跳起来才能够得到,只不过脑袋被宁奕按着,也不太能动弹。 宁奕继续道:“小家伙……有件事情,必须要跟你说清楚。” 周雨水凝视着宁奕的双眼。 两个人的面颊贴的很近,约莫隔着三拳距离,她甚至能够看见宁奕漆黑瞳孔之中闪烁的风和雷……难以想象,正常人的瞳孔里会有这等异象么? 咕哝一声,咽了口口水。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活得很久。” 宁奕低垂眉眼,道:“这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如果那一天来了,你不要太悲伤。” 哐当一声。 周雨水手中的青简,掉在了地上,啷当啷当转了一圈,然后寂静无声。 小女孩面部僵硬的笑着,“宁先生,你在……说什么?” 裴丫头也陷入了沉默。 眼神里闪逝黯然的看着宁奕。 “您不是能救好我哥吗?” “这枚竹简这么神奇,救不了吗?”周雨水的语速忽然快了起来,她相当焦急,瞪着宁奕,手舞足蹈着想要说些什么,但越说越乱,“不,不是……你……我……我哥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他是个将死之人。” 一道极轻,却又极沉的声音,打破了周雨水的话音。 小家伙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将死之人,就是他的命数注定尽了。再如何延续,也只能再往前走一截。”宁奕努力让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无情,“很多事情天注定了,改变不了。” 周雨水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天注定了,改变不了?” 宁奕最后一次重重揉了周雨水的脑袋。 他站起身子,轻声道:“周惊蛰会好转,隐姓埋名的在这里好好活着,但以后如果再生重病,其他医生都治不好的那种病……就带他离开东土。” 周雨水看着宁奕,大声问道:“去哪里?能治吗?” 宁奕和裴灵素两个人的背影,在庙前停顿了一刹。 他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去蜀山,去找蜀山的小师叔。” …… …… 大千世界,相逢是缘。 别离亦是缘。 聚散离合,悲欢无常,宁奕没有与周雨水停留太久,赠了一枚生字卷的青简,便很快离开……他借着这对兄妹,说出了自己憋在胸膛里一直无法开口的话。 一路上与丫头两个人走在热闹的灵山古街之上,人来人往,却只觉得浑身冰凉,神海死寂。 不杀周惊蛰,赠一枚青简。 已经是宁奕所能做的一切了。 这条年轻的生命,注定要早早枯萎。 他留不住。 生字卷也留不住。 最后的几句话,已经在点提周雨水,以那个小姑娘的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了宁奕的意思。 裴丫头握住宁奕的手。 她轻声重复着问了一句话。 …… …… 周惊蛰幽幽醒来。 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之后还是很…… “别动。” 周雨水的神情看起来不好看,小家伙板着脸,把一根红绳穿过青简,挂在周惊蛰的脖颈上。 “这是……” “平安符。很管用的那种。”周雨水一本正经开口:“别摘,死了也别摘,化成灰也别摘。” 周惊蛰哭笑不得,但当他伸出一只手,触碰这枚护身符的时候,心神一颤。 一缕肉眼可见的青色气流,顺延竹简,掠入他的肌肤之中。 白发少年情不自禁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再缓缓吐出。 体内的那股郁气,都化散了许多。 这……真的有用? 周惊蛰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铜镜中自己的那张容颜,虽然憔悴,但气色已经好了许多,最重要的是,自己三年前生白的发根,竟然有些倒退的意味,重新染上了一缕黑。 这枚护身符,在替自己续命? 周惊蛰怔怔出神。 一只手触摸着白发少年的脸庞。 周雨水的神情有些悲伤,她的声音很轻,也很认真。 …… …… “哥……” “天注定的事情,就改不了么?”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愿禅杖 昨夜下了一场雨。 骤雨甚是激烈。 推开客栈的窗,窗台是散落的碎叶。 摆在屋内的青叶盆栽,被一双玉手搬起,挪到了窗台处,如有灵性,呼吸吐纳,不多时,长叶便沾染露珠,随风摇曳,熠熠有神。 披着白色轻纱的裴丫头,撑肘依靠在窗口,看着窗外的人群,逐渐由稀疏变得熙熙攘攘。 “宁奕。” 她轻轻唤了一声。 原本赤裸上身的年轻男人,随意披了一件黑袍,来到窗口。 宁奕顺着丫头的目光看过去,灵山的古城很静谧,也很热闹,在客栈的高处去看,那些声音就像是远离尘世喧嚣的鸟鸣,入耳就只剩下模糊的一些杂音。 吆喝,呼喊,车马,奔跑。 这里的确是一个适合修心的圣地。 “你说啊……像他们这样的活着,难道不好吗?”裴灵素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宁奕想了想,从身后伸出双手,环住丫头。 “像他们这样的活着……其实很好。” “但他们只是凡人。”裴灵素意味深长的开口。 “是,是凡人。在很多修行者眼中,凡人无知而又无力,但在我看来……” 他笑了笑,眯起眼,道:“正是因为他们知道的不多,反而可以活得很开心。” 宁奕知道裴灵素为什么要问这些话。 他把下巴轻轻搁在丫头的头顶,道:“盂兰盆节之后,我们就去过这样的生活吧。” 裴灵素笑了笑,道:“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今天是云雀‘取禅杖’的日子。” 在灵山住了一段时日。 两人的心神都获得了真正的宁静。 今天是盂兰盆节将启的日子。 …… …… 灵山古城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一场盛大的游行。 随着那位年轻的地藏菩萨沐浴更衣,骑马出山,苦修者们追随着佛子,走过大街小巷,山河湖海,一路前往浮屠古窟,这番盛大景象,在中州只有皇族的大典才能媲美。 骑在马背上的少年,面容生出淡淡的佛光。 已经看不出来,他曾在尘埃和泥泞中挣扎了十多年。 未来佛门的领袖。 地藏菩萨的转世。 万丈光芒加身,一人一骑,身后有数之不清的苦修者追随,禅律两宗的大宗主,心甘情愿,一左一右为他牵马开道,这是灵山百年来罕见的场面……从未有人在东土内的声望,地位,获得如此高的呼声和拥簇。 灵山沉寂了太久。 云雀的出现,源于灵山之造势,也是众望之所归。 浮屠古窟外,灵山僧兵拉成一条长线,将不属于佛门内地的苦修者拦在古窟之外,信奉地藏的追随者们原地等候,虔诚至极,为地藏菩萨诵念佛经。 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愿力,纠缠着掠入石窟的石像眼中。 云雀骑马而行,径直走过他觉醒神魂的地藏法相,再往深处,便只剩下禅律两位大宗主跟随,石窟深处,有“哗啦啦”的水流声音响动。 还伴随锁链摇晃的沉重响声。 “佛子……前面便是取杖之处。”金易牵着地藏的马,轻声道:“禅杖就在石窟水帘之后……我和木恒,就只能止步于此。” 木恒双手合十,柔声揖礼。 “静候佳音。” 云雀翻身下马,他披着金灿的袈裟,神色平静而又淡然,身上纤尘不染,来到了那座水帘之前,纯白色的湍流垂落,水汽弥漫。 少年的双眼似乎藏着一片大海。 比水帘还要更深。 云雀看穿了水帘的幕后景象,他揖了一礼,道:“打扰了……我来取‘大愿禅杖’。” 没人回应。 只不过湍流的深处,沉重的锁链撞击声音更加激烈,那座水帘洞内,困住了一头大妖……木恒和金易的神情都相当严肃,以这两位大宗主的地位,自然知道这石窟水帘内“囚压”的是什么存在。 想取“大愿禅杖”,不仅需要得到灵山上下的愿力认可。 这座水帘内,有一位被灵山囚禁于此的北境妖君! 取杖,还需要过它的那一关! 宋雀捻火之前,曾经有位灵山的星君掠入水帘,想要以蛮力取走“大愿禅杖”,但再也没有走出来……据说直接被那位妖君撕成了碎片。 佛子如今什么境界了?这才短短的半年,从一个未曾修行的普通少年郎,又能修行到什么境界?外界猜测,云雀很有可能破开十境,抵达命星,最多也就是两重天的境界,抵达命星圆满的可能性微乎及微。 更不用说,与妖君对抗。 金易咬了咬牙,诵念佛经,相信地藏菩萨会有自己的“气运”。 这大愿禅杖,本来就是地藏菩萨的宝器,这是一件极其特殊的“先天灵宝”,放在灵山,数千年来,除了地藏宿主,根本无人可以驭使,即便被取出,也无法发挥百分百的灵宝威能……后面因为一场变故,便镇压在此地,等待真正的有缘人。 水帘哗啦啦,以沉默回应云雀。 那位妖君的身形,在水流之中若隐若现……盘膝而坐,妖身人形,像是一头巨大的山丘,横在洞窟之前。 云雀开口之后,便直接迈步。 肩头撞在水流之上,一层气浪荡开。 宋雀的“修心法”,将一层层水珠全都震出周身,少年走入水帘洞天,周身连一滴水珠都没有。 也正是在他迈开脚步的那一刻—— 木恒和金易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股巨大的杀念,从水帘的那一边,铺天盖地涌现而出,趁着外人踏足的一缕间隙迸发。 那头大妖蓄谋已久! 那位被幽禁在灵山水帘后的妖君,单单是溢散的威能,便震碎了山顶垂落的瀑布,四面八方的水流隔空被锤得碎散开来,如利箭射向四面八方! 一蓬鲜血,飞溅而出。 混杂在瀑布的水流之中,飘荡在天地之间。 金易神情苍白,高声喝了一声佛子,就要冲进去,千钧一发之际被木恒拉住了衣袖。 禅宗大宗主的神情同样难看,他低声斥道:“金易!你疯了!犯什么糊涂!忘了灵山的规矩么?” 这座水帘,唯有取杖者可以入内! 以他们二人的身份,若是踏入此地,便是离经叛道,大愿禅杖无论如何也不可被两宗大宗主所拿。 金易怔怔看着远方飘红的水帘洞天,山顶的瀑布断续了一刹,以更快的速度垂落,哐当的水流如大江大河,重新激荡着撞击石窟地面,那缕血腥味被洗淡……传到了两位宗主的鼻前。 轻轻嗅了嗅。 似乎……不像是人血。 只不过水帘在经过那一击之后,似乎变厚了,设计古窟的大阵法师在设计这些水帘笼牢的时候,显然动用了心机……禁制在这一击之后变得更加坚固,外人已经无法看清水帘内的景象,就连模糊的影子也看不穿。 那一缕浅淡的血腥味,在天地间即将消散之时。 水流声音不再激烈……取而代之的,是某样沉重物事,撞击铁石迸发火花的脆响! 水帘内的锁链声音再一度响了起来,大妖愤怒的咆哮声音传出的那一刻便倏忽熄灭,齐刷刷的铁索崩碎之音,接着便是一座巨大的魁梧的妖身,后背重重撞击在水帘之上,触发无数雷霆,符箓,然后势不可挡的砸碎水帘抛飞出去,在金易和木恒二人的中间穿行而过,最终狠狠砸在一座石壁之上。 那位幽禁千年的妖君,后背缓缓从山壁上滑落,头颅低垂,眼神灰暗。 尸骸及地。 气机全无。 死的不能再死。 金易和木恒,神情震撼,看着满天水流,在杵杖撞击地面的声音之下,纷纷倒流,水帘之后的少年身影,缓慢显形。 云雀单手握着禅杖,另外一只手立掌举在胸前,眼神冷漠,便如同地藏菩萨复苏,睥睨九天十地,袈裟大袍在水汽之中不断被吹得抛飞,缓慢走出水帘洞天。 两位大宗主的目光迅速凝聚在佛子手中的那杆禅杖之上…… 禅杖鎏金,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云雀握住“大愿禅杖”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冷冽起来。 他继承的本就是杀力最强的“地藏”。 这又正是地藏的先天灵宝。 “绝对没有突破星君……只是命星。”饶是见识极广的律宗大宗主,此刻也骇然于地藏禅杖的杀力,他在心底喃喃自语,“只是持握这杆法杖,便跨越了命星境界,击杀妖君么?” 太惊人了! 如今云雀的战力,在命星之中,还有谁能做敌手? 在金易的心中,此刻就算是谪仙人复苏,就算是东皇再临,转世的地藏菩萨亦当横扫之! 金易在心底极其欣喜的长啸一声。 “我佛门将兴!” 而他的身旁。 那位禅宗大宗主的神情则是沉郁许多,看不出太多的喜怒哀乐,只是认真望向眼前持握法杖的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弯腰躬身,极其尊敬的开口:“恭迎地藏菩萨归位。” 金易也连忙行礼。 “恭迎菩萨归位。” 在他的眼中,此刻的少年已不再是少年,而是那尊远古无敌的菩萨化身。 有他在,灵山必将崛起,当横扫诸敌,重整数千年前的无上威势! 淡淡的水雾,在肩头笼罩,散尽。 云雀握着禅杖,平复了胸膛的复杂情绪。 他扫视一眼,道:“随我去石窟深处,请虚云师祖出关!”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请虚云出关 云雀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停留。 他持握禅杖,缓步向前走去。 禅宗大宗主旋即起身跟在佛子身后,金易则是怔了一怔……他连忙跟上,挠了挠并没有头发的头。 取禅杖之后,佛子的气息就变了。 原先的云雀,带着三分温和,宛若一位谦谦君子。 而持握“大愿禅杖”之后,这位佛子的身上气质,便变得一片冰冷。 是的。 一片冰冷,跌下零度……离得近一些,就像是坠入无间地狱一般。 金易的目光再次凝聚在“大愿禅杖”之上,那根禅杖,据说在远古战场,击杀了数百位大修行者,饮足了鲜血,愿力和怨念都极其饱满,想要拔动禅杖,便需要无比强大的意志。 曾经有大能将“大愿禅杖”放置在灵山某座大殿的殿前,让灵山弟子,都来尝试,是否能够拔出此杖……结果三天前来尝试的弟子不下千人,没有一人能够撼动禅杖丝毫,这些尝试拔杖的弟子,在回去之后,没有例外的,都生了一场大病。 一根禅杖,便是一座古战场。 地藏菩萨曾经立下誓言,要以一己之力清空地狱恶鬼。 这根禅杖上缠绕的凄魂,厉鬼,数之不清,轻易触碰法杖者……轻则招惹噩梦,重则大病缠身,卧病不起,即便是修行者也不能例外。 石窟泉水山林之间,缭绕一股淡白的雾气。 云雀手持禅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稳重起来,眉宇之间的稚气,消退的干干净净,衣袍举手投足,渗出了古老的气息。 捻火者,在初度融合神魂的时候,便会出现这种情况。 金易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被击出水帘洞天,神魂俱灭的“妖君”。 被灵山幽禁千年,妖力消磨的差不多了。 最终的归宿,也便只有死亡。 “善哉……”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心中替这位妖君诵念经文,渡化生息,修行不易,成为妖君境界已是得天独厚的大修行者,一个时代也不过数十人罢了。 “尔以鲜血见证灵山的成长,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他在心中如此默念。 …… …… 石窟的尽头,无数人翘首以盼。 水雾弥漫,最终走出了一位披着袈裟大袍的少年。 云雀将手中的禅杖高高举起,目光扫过四面八方,一言不发,但潮水般的欢呼和惊叹响起,人群为他开道! 摘下大愿禅杖! 天选之人! 其实在这一刻开始……盂兰盆节,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云雀冷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些信徒,信奉佛门,等待已久的那些人呐……为了这一刻,已经付出了太多,已经煎熬了太久。 他怔了怔,看见了石窟山门高柱之上,站立的一男一女。 宁先生,裴姑娘。 云雀罕见的在脸上露出笑容,遥遥对着人群的远方点了点头。 他立刻对着身旁的邵云轻声吩咐道: “不要耽搁了,这就去请始祖出关吧。” 禅宗大宗主点了点头。 按照灵山的安排,盂兰盆节的正式开启,需要请来诸位佛门的大德,共同祝愿和见证,在这之前,便是佛国的狂欢,庶民与信徒的盛宴……只要佛子大人能够摘下大愿禅杖,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只剩下在浮屠古窟点燃“愿火”了。 “佛子大人,虽然此次摘下了‘大愿禅杖’,但未必就能请出师祖。” 出于缜密考虑,邵云微微躬身,在少年的耳畔提醒,道:“按照谶言,虚云师祖会在‘点火’的那一刻出关,大愿禅杖虽是‘石窟’的钥匙,但没有师祖的同意,这世上没有一把钥匙,能够打开那扇门。” 云雀一怔。 虚云师祖……就闭关枯坐在石窟的最深处,那间“石佛静室”之中,据说唯一能够打开这座静室的“外力”,就是自己手中的“大愿禅杖”。 不仅仅是钥匙。 也是沟通的媒介。 云雀轻声道:“无论如何,拿到‘禅杖’,我也能与师祖说上两句话了……至少让师祖知道,外面有人在等他。” 邵云笑了笑。 他其实没有明白云雀这句话的意思。 在邵云看来,外面当然有很多人在等师祖……无数的灵山信徒,无数的佛门百姓,他们在等待着的也不只是师祖。 等待佛门崛起的大世! 大宗主轻柔道:“外面也有很多人在等您。” 云雀摇了摇头。 真正苦等虚云大师的……是宁先生。 苦修者分开人群,云雀握着禅杖,快步行走,他收敛了持握大愿禅杖之时的“煞气”,将刚刚与妖君激战时的杀机全都藏起,微笑着安抚信徒们的情绪,在人海之中找到了通往“石佛静室”的方向。 片刻后,人群再次被苦修者拉起的长线拦住。 密林,瀑布。 劲风穿林打叶,湍流冲刷岩地,这些声音都消散之后,展露在眼前的,是一座古旧破败的老山,山壁岩石嶙峋,横生无数剑意,哪怕是修行者伸手触摸,恐怕都会被剑意割的鲜血淋漓……然而就是这么一座石壁静室,外表竟然爬满了青藤。 大音希声,大爱无形……这世上的某种意志,抵达极致之后,似乎都会以一种相反的,不可思议的形态体现出来。 譬如,生和死。 虚云大师究竟活了多少年,有人说是五百年,有人说是六百年,紫山山主和他是同一个时代的故友,但陆圣太宗成名的五人之中……却没有“虚云”。 因为他从不争。 直到群雄成名之后,挨个拜访灵山,才发现在灵山境内,有这么一位极其低调,而又强大的存在。 虚云……很有可能活得比五百年更久! 据说太宗皇帝,曾亲自来拜访灵山,找虚云大师,探讨破开寿元极限的秘密。 这位灵山的师祖,有可能活过了不止一个大限,而这座山壁上的枯荣和生死之意,已然转化了不知多少个轮回。 极致的死意,浓郁的蕴藏在剑念之中。 而绝处逢生的生机,则是扎根在死亡的意境根部。 宛若一条……没有缝隙的,完美的阴阳鱼。 于是剑壁生出青藤。 枯萎的静室内,盘坐着一个近乎不朽的老人。 外面有轻微的树叶紊乱之音。 禅宗律宗两位大宗主,看清了来客的面容,犹豫了一下,正考虑要不要拦截,耳旁响起了云雀的声音。 “放宁先生进来。” 宁奕和裴灵素两个人走出密林,看到了这座生死意境纠缠的剑壁,神情均是讶异震撼。 宁奕对“生死意境”很熟悉。 他在天都皇城见过参悟完整生死剑意的徐藏! 而且……他本身就是死过一次的人。 而裴丫头,则是专门研究生死禁术的未来紫山山主。 修行者的一生,逆天而行,都是为了探索那条通向“不朽”的道路……对抗着生与死的大道规则。 而无论是徐藏,还是历代的紫山山主,都没有做到像虚云大师那样,将“生死”意境,作用到周身的其他物事之上。 点化生死。 徐藏的生死剑意,让他自己起死回生的揭棺而起。 杀力固然惊人。 但只能让人死。 不能让人生。 紫山同样……说是研究生死禁术,但更多的重心,都是放在了如何杀死一个人,真正逆天改命,靠着“生死禁术” 能够挽救的,也只有山主自己罢了。 此间的生死可大可小。 小到一根毛发,一滴汗珠。 大到一座天下,亿万生灵。 他们都做不到……像虚云这样,闭关之处,因为自己寿元将尽,于是山壁生枯,死气沉郁,但众生蓬勃,藤蔓野蛮生长,草叶根根挺立。 这是一种,大生! 宁奕和裴灵素两个人发自内心的伸出双手合十,对着石壁揖了一礼。 直到来到这座石壁前……他们才真正的意识到,虚云是何等不可思议的存在。 宁奕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的额首,生出了几颗汗珠。 即便是与东皇交战,他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虚云大师,可以点化生死。 连枯藤都可复青。 那么救回丫头,想必也是可以的。 他把目光投向了云雀。 少年对着他点了点头,道:“宁先生,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 …… 云雀站在石壁之前。 他背对宁奕和裴灵素,无人看得起他此刻的神情,少年眯起双眼,眼神中一股晦暗不明的古老意志凝作风暴。 持握大愿禅杖……他才知道,之前对邵云说的话,其实显得相当愚昧。 点化生死的存在。 哪里还需要“钥匙”开门。 哪里还需要这个媒介来通话。 在这片灵山地界,只要虚云愿意,那么他就是全知全能的人物,风吹草动,一言一语,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少年将大愿禅杖平举,对准静室的一个凹陷处,轻轻的插入进去。 “咔嚓”一声。 云雀深深吸了口气,退后两步,大声道: “灵山新任佛子,请师祖出关!” 声音回荡。 那面石壁,在大愿禅杖插入之后,横生出一道又一道晶莹的符箓刻纹。 喧嚣的气浪,从那座枯寂已久的石室缝隙中溢散而出!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光明,陨落了 “请师祖出关!” 风雷乾坤之音,在大愿禅杖的颤抖之下,震荡而出! 一圈一圈的虚空涟漪,在石壁表面激荡,与剑意一同翻涌,青藤被劲气击打地翻飞抛起—— 在漫天草屑的翻飞中。 在宁奕和云雀的期待眼神中。 在裴灵素捏紧衣袖小心翼翼的等待中。 那面石壁……无数闪烁银亮的符箓,在数个呼吸之后,重归寂灭。 “这?” 云雀怔怔看着石壁,他伸出手掌,抵在大愿禅杖的底部,确认“钥匙”已经插入了石壁的凹陷深处,但这座“石佛静室”的门,却没有更多的回应了。 一片死寂。 宁奕也怔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那面石壁,努力想要从那些横生的剑气纹路之中,看出什么。 虚云大师是不是留下了什么秘纹。 是不是像天清池主一样……给来者留了什么讯息。 但他凝视石壁片刻就知道了,这面石壁什么都没有,那位枯坐这里闭关的老人,与天清池主也不一样。 虚云的“出关”,只取决于他自己。 以他在这面石壁上所展露的,“点化生死”的境界,想必不需要大愿禅杖这个媒介,也能够“洞悉”灵山境内发生的一切。 宁奕的神情变得苍白起来。 “宁先生……” 云雀有些焦急,他拔出大愿禅杖,再度插入进去,这次甚至没有激起尘埃,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掀起。 虚云闭关的地方,一片安静。 安静地有些吓人。 远远站在密林中的禅律两位大宗主,见了此景,对视一眼,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师祖他……没有出关么?” 金易的两根眉毛垂了下来,“以师祖的性格,既然留下了‘禅杖’开门的预示,就算时机不到,也应该有所提示才对。” 木恒只是沉默。 这位禅宗大宗主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幽幽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万一这扇门开不了了呢?” 金易吓了一跳。 他错愕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争执多年的老对头,下意识怒斥:“你说什么呢?!” 紧接着他的气势就有些熄灭……师祖已经活了太久,对于整个灵山而言,见证师祖大部分人生的弟子,都接连死去,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光明殿中的邵云师兄。 万一这扇门开不了了呢? 万一……这扇门里坐着的那个老人,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安然离开了呢? 万一…… “虚云师祖一生都在等灵山的‘继承者’。”木恒双手合十,慈悲的面颊上生出了一些释然,看着云雀的背影,道:“如今也等到了……大愿禅杖的主人,这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金易竟然无言反驳。 若是师祖出关,那么即便是天都的意志,也将不再具有约束。 灵山将恢复到史无前例的巅峰。 木恒意味深长道:“金易,灵山会迎来更好的归宿的……哪怕师祖不出关,也未必是件坏事。” 师祖不出关……更多的声望,地位,拥簇。 会涌向佛子。 这是顺应自然的,顺应因果的,也是顺应天道的发展。 只不过云雀需要负担更多的“责任”。 金易微微晃神,他听到了远方石壁之外,传来了“咚”的一声。 泥尘飞扬。 …… …… 云雀先是放下禅杖,然后双膝微微弯曲,半跪着坐在满是尘埃的石壁前,泥土沾染袈裟,让这位少年佛子身上的“宝气”都变得黯淡。 他本就出身泥泞之中。 此刻云雀的神情变得凝重。 他收敛了所有“地藏菩萨”的气息,隔着那座石壁……不知道那位老人还能不能看得见。 少年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向着石壁按去。 这一幕,让所有围观者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面石壁,密布剑气,即便是“坚不可摧”的大愿禅杖,在插入石壁凹陷处的时候,仍然发出了风雷啷当的交撞声音,此刻血肉之躯伸入其中,云雀的五根手指,在一尺之处,就被风刃割开,无数的剑意,如同玫瑰一般,掀动少年的小臂衣袍,在这条镀金的佛光手臂上,刺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刺啦”“刺啦”的破风声音。 云雀神情坚毅的将五根手指,按在了先前禅杖所处的位置。 鲜血在空气中弥漫。 地藏菩萨的鲜血,与凡俗的鲜血不同,沾染着淡淡的金色,溢散之后,化为血雾,缭绕在这石壁天地之间。 他要以自身神通,“窥探”石壁之内的景象。 “让我来看看……您是否还活着……” 云雀的神情逐渐沉了下来。 他拿着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声音,低声喃喃,五指猛然发力。 “轰隆隆”的狂风从石壁上再度迸发。 宁奕揽着丫头,双脚踩住大地,不被风气和神魂之力撼动。 云雀本身就是戒尘的弟子,所继承的“魂藏”和神魂之术独步天下。 此刻以神魂试探石壁,引发了无数的剑气,因果,还有虚云生前无意间留下来的“生死”意境! 一声低沉的痛苦嘶吼,打破了这片天地间的寂静。 云雀五指按入石壁的那一刻,整张白皙纯洁的面容变得狰狞扭曲,生死意境的压力顷刻间降临,肉眼可见的黑白丝线,化为一座巨大囚笼,将这位年轻的“地藏菩萨”幽禁在其中,瞬间袈裟之上,渗透出一缕又一缕的黑烟。 云雀的神魂都要被打穿了! 他以极快的速度抽手,但身躯之上仍然被打出了一道模糊的苍老身影,捻火的力量都快被“生死禁力”打穿,整个人的气息萎靡了一大截,喷出一口鲜血,被极速掠来的两位大宗主扶住,整个人的面色都变得苍白。 金易和木恒神情震惊地望着那面石壁…… 难以想象。 师祖留下来的禁制之力,竟然如此强大! 众所周知,虚云不是一位善杀之人,但即便如此,石壁上的“意境”仍然不可触碰,只需一刹便可灭杀涅槃境下的修行者。 就连佛子……也不例外。 被两位大宗主架起身子的云雀,气息委顿至极,他的唇角渗出鲜血,三魂七魄缓缓归位,整个人无比颓丧,望着宁奕,声音沙哑道:“宁先生,我尽力了。师祖他……似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宁奕和裴灵素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的眼神已经有些黯然,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想要安慰一下云雀,但举起之后又缓缓放下。 “辛苦佛子……”宁奕苦笑着摇头道:“大师自有他的打算。我也不是非要现在见他,离盂兰盆节正式的‘点火’,还有一些时日。” “虽说师祖留下了谶言,在盂兰盆节必会出关,迎见众生……但……宁先生。”扶着佛子的木恒大师,犹豫片刻之后,道:“这面石壁,已经枯寂了数十年,师祖这般通天人物,早已洞悉一切,若是愿意施手援助,到了这个时日,又怎会刻意不出关见面?” 宁奕沉默了片刻。 “我有楚绡前辈的‘亲笔书信’,虚云大师不会不见我。” 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陷入了更加僵硬的沉默。 那么……事情便变得简单了。 时候,已经到了。 云雀拔出大愿禅杖,虚云就可以出关了。 他有着见宁奕的理由……那么为何还不出关? 只不过这个消息,木恒,金易,还有云雀,都无法开口。 宁奕回过头来,望着那面生出青藤的古壁,他看到了一些飞落的青藤叶子,离开了石壁的藤蔓主体之后,在空中便开始凋亡,落在地上,已经变成了枯萎的飞灰,一跌即碎,化为齑粉……风吹之后,连形骸都没有留下。 几个人的眼神,都有些难以言喻的沉痛。 经过刚刚的试探。 一个不幸的猜想念头,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 虚云大师……已经离开人间了么? 恍惚之中。 一道盛大的,盖压灵山世界所有声音的钟响,从远天响起。 宁奕不久之前听过。 那道声音……来自于光明殿。 只不过,此刻的钟声,与上一次的不同,上一次宁奕听到的钟声,带着七分古老悠长,这一次,则是压抑着掠过天际。 有掩盖不住的悲哀之意。 丧钟! 云雀,金易,还有木恒三人,在听闻了这道钟声之后,脸上顿时失了血色,这道钟声的响起,意味着很重要的人的“离开”。 不是开城远行的那种离开。 是生命消逝的那种离开。 …… …… 光明殿外的沉重钟声,从山顶荡开,播及无数城墙,古山。 在地藏菩萨摘下大愿禅杖的灵山世界,狂欢和喜悦的情绪,甚至没有持续一个时辰,这道钟声的响起,击碎了一切的庆祝和游行……街道上的所有苦修者,信徒,平民,百姓,惘然地抬起头, 无助的对视。 当他们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听错。 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不太真实……因为那道钟声来自于大雄宝殿,那道钟声来自于光明。 那道钟声的响起。 意味着邵云大师的圆寂。 光明,陨落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光明鉴 光明陨落了。 大雄宝殿的低沉钟声,带着哀意,卷过天际。 即便是远离灵山数十里的跋涉者,那些怀着“朝圣”心境前来净土参观“盂兰盆节”的苦修者,也听到了远天的钟声。 风沙之中,那些苦修者的神情变得很是僵硬。 先是不敢置信,然后面容逐渐苍白。 灵山的守护者。 坐镇光明殿的那个老人……离开了人间。 …… …… 数百阶的山石石阶。 杵着禅杖的少年,神情黯然,艰难抬步,通往光明殿最高处的台阶,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邵云师叔临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跟随在其后的苦修者,摇了摇头,“住持大人什么也没有留下……唯独,只留了一样东西。” 云雀挑了挑眉,“留下了什么?” 身为灵山专门服侍大雄宝殿的侍者,这位苦修者的面容显得有些犹豫,他向着佛子身旁的众人投去了微妙的眼神。 尤其是与云雀同行的那位宁姓客卿。 大客卿走之后,应禅律两位大宗主的要求,客卿山将一枚极具分量的令牌送往了天清池,这枚令牌上雕刻着“太平”二字,灵山太平,生灵太平,这是历来客卿殿的作用……天下之能人异士数之不清,有能力为灵山开太平者,当受客卿之贵待。 让侍者无法开口,也无法想明白的原因,就是这一点。 一个太平客卿罢了。 身份再如何尊贵……也只是一个客卿。 然而邵云大师圆寂之后,只留了一样东西,没有留给禅律两位宗主,也没有留给佛子,而是留给了宁奕! “邵云大师……留下了一枚镜子。” 他叹了口气,道:“是留给宁先生的。” “一枚镜子?”木恒皱起眉头,面色变得震撼,喃喃道:“光明鉴?” 云雀的神情还算平静。 一行人走到了大雄宝殿的殿门口,佛陀菩萨,低眉垂目,似在默哀。 一缕又一缕的光明从大殿深处的布帘之中随风溢散。 那一席质地古老泛旧,羊皮破碎的布帘,被风吹得不断飘起。 伴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碎片。 那座大殿的最深处,曾经有无限光明,还有一个老人。 现在只剩下无限的光明了。 大殿的高堂之处,悬挂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幽幽光华,掠入其中。 日月精粹,尽蕴其内。 …… …… 宁奕抬脚迈入大雄宝殿的那一刻,那枚悬挂着的铜镜,便发出了一声铮鸣,犹如一位稚子婴儿,欢快雀跃,如飞剑一般掠行数丈,直接扑入了他的怀中。 宁奕有些措手不及,抱住那枚铜镜,整个人却被这股强劲的力度推得踉跄一下,以他的体魄竟然差点被这枚小镜子放倒…… 两位大宗主看清了这枚铜镜之后,面色都变化起来。 光明鉴…… 真的是光明鉴! 邵云师兄把“光明鉴”留给了这个姓宁的外人,持有此鉴者,便是大雄宝殿深处……那些光明的主人! 抱着铜镜,入手温热,颇有些美人在怀的感觉。 宁奕的手指摩挲铜镜边沿,数百年的岁月蹉跎,并没有让“光明鉴”生出裂纹,斑驳,在光明的洗涤之下,这枚铜镜不断擦拭着自己,只要将“星辉”灌注其中,小镜子便很快迸发光彩,熠熠生辉。 若是以神性催动,声势便更加浩大。 宁奕按捺下了那股动用古镜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以一缕气机注入镜内,安抚了这个开启灵智的“小家伙”,这个小家伙已经沉寂了太久,这些年来一直高挂光明殿前,此刻终于被邵云允许“走动”,重获自由,分外“兴奋”。 宁奕轻轻摩挲着镜子,柔声道:“小家伙,以后你就自由了,不用再被约束,剑气洞天内还有三个伙伴陪你玩……只不过现在你还得再等一会。” 那枚铜镜轻轻震颤了一下。 示意它听懂了。 宁奕松开手,光明鉴自动浮起,“环视”一圈,围着两个面色古怪的大宗主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悬停在云雀面前。 云雀的眼神古井无波,凝视着古镜。 光明鉴的镜面内,倒映出一张俊秀,平静的少年面孔,只不过阵阵扭曲,有香火气流淌。 “这面古镜,可以照现‘因果’,凝聚‘尘缘’。” 金易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死死盯着那面镜子,古镜内的云雀面容,已经发生了变化,丝丝缕缕的香火气下,那张少年的面孔被云雾遮掩,神秘而又禁忌的强大威严,也从境内世界流淌溢散而出。 这是要照见那位“地藏菩萨”么? 远古时代的地藏王菩萨,一人之力,镇压妖族无边大军。 杀力惊世骇俗,却从未有人真正目睹过那位大菩萨的尊容! 今日自己有机会看见么? 云雀沉默着凝视古镜,不言也不语,他看着自己的面孔在镜子里扭曲变化,眼神也变得冷彻……而就当那些云雾即将散开,展露真容之时,一道轻斥响起。 “不可!” 从来温和的禅宗大宗主,快步上前,拨开了那面古镜,拦在了云雀的面前,他盯着律宗大宗主,皱眉沉声道:“菩萨尊容,怎可轻易展现人间,捻火者若是与菩萨对视,万年因果牵扯,出了什么异变……金易,你担当得起么?” 那面铜镜似乎受了委屈,被木恒拨飞之后,呜咽呼啸着低空掠了出去,围着殿柱迷路了好一会,最终找了一个软绵绵的“温柔乡”躺倒,裴丫头颇有些无奈的揉着怀中古镜,臂弯里像是抱着一个襁褓婴儿。 云雀怔怔出神了好久,才揉了揉头。 少年呵呵笑了笑,道:“无碍的。我也想看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模样。” 他转身望向宁奕,柔声道:“宁先生,邵云师叔留给人间的唯一东西就是这面‘光明鉴’,以他的智慧,你必然是‘光明鉴’最好的主人,这一点已经无需质疑了。” 金易和木恒二人神情都有些微妙,最终还是服从,妥协。 宁奕为灵山做了许多的事。 这面“光明鉴”,既然是殿主决定留给他的,那么作为灵山高层,也只能妥协。 宁奕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席布帘之后。 邵云大师之前就说过……要将这片光明赠给自己。这是一份大礼。 所以对于此刻这枚“光明鉴”的归从,他其实并不意外。 云雀认真道:“但凭借我对邵云师叔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只留下光明鉴……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将目光投向那片被布帘掩盖的光明。 那里是邵云圆寂的地方。 坐化,死去,除了被邵云大师亲自传点的“有缘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那席布帘之后有什么。 而上次的“有缘人”,就是宁奕。 “按照规矩,宁先生,你拿了‘光明鉴’,就是那里的主人了。”木恒说道:“邵云师兄的本意应该也是……由你去揭开那里留下的‘秘密’。” …… …… 裴丫头抱着古镜,感受着怀中一圈一圈震荡的温暖涟漪。 “光明鉴”虽不是先天灵宝,但是材质特殊,汲取日月精华,在灵山的大雄宝殿历尽无数个日升月落,是极暖人的宝物。 生出灵智之后,宝镜能够感受到“主人”的心意。 它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主人,与这位女子之间的关系……有股自己无比向往的温暖力量,就在两人之间传递。 比太阳的光芒还要温暖。 这就是它最追求的东西。 这世上,没有比执剑者的神性,以及生字卷的气机还要更加温暖的力量。 其实这也是邵云将它留给宁奕的原因。 执剑者就是光明鉴择主的最好归宿。 只不过……抱着自己的那位女子,身上实在是太冷了,灵魂的深处像是结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冰。 它努力释放自己的“光明”,却无法缓解这份寒冷。 微风吹过。 那席布帘被风吹起。 开启灵智的光明鉴,感受到了一股外界传递的“暖流”,小镜子震颤一二。 宁奕一只手轻轻揽住丫头的细腰,淡然道:“邵云大师留下的东西……诸位便一同去看吧,不必避讳。” 他知道木恒的意思。 得了灵山的大造化,总不能只吞不吐。 在那片光明殿中……邵云肯定还留了其他的东西。 然而五人掀开布帘之后,才发现。 他们错了。 …… …… 有些灼目的光明,让金易木恒和丫头,都吃力的眯起双眼。 已经进入过这里一次的宁奕,神态平静,他本就是执剑者,为光明而生。 而让他觉得有些意思的……是从未踏足过此地的云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 这里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光明。 什么都没有。 向上,向下,向左,向右。 东,南,西,北。 更像是一座孤独的,死寂的笼牢。 这就是邵云坐化的地方,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那座古碑,那本手札……都随着他的圆寂,消散在了光明之中。 宁奕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底。 踏入此地之后,连“影子”都被吞没。 什么都不剩下。 而那面古朴的,安静的“光明鉴”,忽然震颤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误谶 那面“光明鉴”,忽然震颤起来! 宁奕皱起眉头,抱着铜镜的丫头,松开双手,“光明鉴”挣脱她的怀抱,掠向远方的光芒之中,围绕着大殿旋转一圈之后,它停住“身形”。 高悬在上! “嗡嗡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响起。 无数游鱼般实质的光华,随着声音,一同汇聚掠向那面古镜。 古镜镜面之上,震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熟悉的气息,在这座禁忌的光明殿内升起,当光明散尽,铜镜正前方,已然汇聚出了一位盘膝悬浮坐于虚空上的老人形象。 “……师兄!” 金易怔怔看着老人,双眼有些泛红。 木恒也是神情复杂,轻叹一声。 正如云雀预料的那样,邵云大师坐化之后并不仅仅只留下了一枚“光明鉴”。 汲取这座大殿的光华后。 铜镜照现了邵云留下来的“意志”。 那道被铜镜照现出的老人,像是被“赋予”了灵智,缓缓睁开双眼,扫视了一圈众人。 邵云的神情再也没有了宁奕上次见面时候的疲倦。 他化成了光。 或许这才是他一生最“释然”的时刻。 老人的“魂念”笑了笑,对着两位大宗主说道:“以后‘光明鉴’,就是宁先生的了。我留给他的东西,你们不要动心思,宁先生……是对灵山很重要的人。” 木恒叹了口气,望向拎着烧火棍的某人。 在邵云心中永远也长不大的金易,此刻眼眶通红,哽咽着声音,“师兄……以后我都听你的。” 可惜的是,邵云已经坐化了。 留下来的,也只是一缕残念。 即便被“光明鉴”照现,也无法接收到金易的这份忏悔。 律宗大宗主做了很多的错事……但即便送走了宋雀,邵云都没有处置他,对于严遵戒律之人,最大的惩处就是让他免于戒律之规,灵山已经不可再失去重要之人了。 邵云大师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知道,只有真正的失去,才能让人从中获得“明悟”。 他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当他走了以后,木恒和金易就是未来佛子的“左膀右臂”。 处罚金易,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既不可挽回什么。 也无法让金易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所以……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 于是造就了如今截然不同的律宗大宗主……就比如,金易在“光明鉴”这件事情上体现的态度、 他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强硬,激烈。 他已经学会了“包容”,“接纳”。 而代价,却是永久的失去。 …… …… 铜镜高悬。 邵云盘坐。 光明与雷音响彻在这座大殿虚空之中。 “阴晴圆缺,天意难为……即便很想看到‘盂兰盆节’师父出关的那一幕,但终究……功败垂成。” “寿元竭尽,肉身湮灭,这一生之所作,所为,也对得起‘死而无憾’四字。” “于灵山,鞠躬尽瘁。” “于众生,死而后已。” 老人的神情有些感慨,邵云大师这缕临死之时留下的残念,在最终到来的濒死时刻里,似乎是在自嘲的“审视”着自己的过往。 光明鉴照现出的老人,神情没有寂寥,没有萧索,也没有激昂,热切。 平静。 极致的平静。 不是那种冰冷的平静,而是带着一些温和的,像是春光一般的平静。 邵云无奈的笑了笑。 据说将死之人,都会看到自己的一生,走马观花的画面,那些难忘的,还有一些自己已经忘却的画面……只不过邵云并没有看到,他人生的漫长过程,都自锁在光明殿的光明之中,所以无数光明照亮了这段并不美好的回忆。 从后往前追溯…… 就只有光明。 无限的,让人快要发疯的光明。 老人缓缓的,缓缓的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轻轻点触。 这片光明殿中,出现了一个极其细狭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黑点”。 这是他带进这片大殿内的东西。 是他自锁光明殿前的影像。 是唯一值得记忆的,他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事。 这是……关于“邵云”活过的证据。 枯老的手指轻轻点触在“黑点”之上,“唰”的一声,黑色的画面铺展开来—— 光明殿的门锁没有生锈,钥匙从锁孔内拔出,年轻的僧人双手合十倒退着从月色中走出,退出那片大殿。 时光从他自锁大殿前开始倒流。 一幕又一幕画面,在“光明鉴”的力量之下,展现在宁奕五人面前。 在月光下立下誓言,守护灵山,追寻大乘佛法的邵云。 打扫院落枯叶的邵云。 揉着两个师弟脑袋,露出灿烂笑容的邵云。 拿着戒尺要责罚戒尘,具行还未入门时候的邵云。 跪坐在“石佛静室”的蒲团上,等待师父出关的邵云。 花落花开,时间倒流,寺庙院落的果实倒退着长回树上,化为青涩的芽苞,再退化成为要缩回枝干内的幼芽。 这些快速的,闪逝的画面当中,主人公的面容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稚嫩。 最终定格成为一个襁褓里的婴儿。 婴儿时期的“邵云”。 在老人的指尖,安静的睁开黑色琥珀般的双眼,与未来的“邵云”对视。 这就是邵云留在光明殿的东西。 一串关于自己生前的最后回忆,或者说……最后念想。 为众生奉献自己。 大宏愿下,是大痛苦,大忍耐。 “未来已成现在,现在……已成过去。” 邵云笑了笑,喃喃道:“我已经死了啊。” 宁奕听到这句话,鼻尖涌起轻微的酸涩。 他发现自己一开始的想法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他本以为,困坐在这片大殿内的邵云,死去的时候,会觉得“解脱”,会觉得“释然”,会觉得“轻松”。 但并不是这样的。 当漫长一生的寿命走到尽头之时,没有人会觉得“释然”。 还是会有太多的不舍。 生与死,正如拎起,放下。 拎起了,放不下。 圣人亦是如此。 …… …… 云雀沉默地看着师叔。 那个细小的黑点,迅速的崩塌,无数光华将这唯一的“黑暗”吞噬。 老人的虚像,继续伸手,漫天光华翻涌,他最终捞出了一本古朴的“手札”。 宁奕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虚云大师的手札,也是邵云终其一生所研究的宝典! 老人翻动手札,柔声道:“我追寻着师父的脚步,在这片光明之中探寻着大道,佛法,还有虚无缥缈的‘长生’,师父留下的谶言,灵山的每一位门徒,都理所应当的信任着,坚守着。灵山终将迎来一位捻火者,成为终结禅律斗争的新任佛子,举起‘大愿禅杖’,在盂兰盆节的那一日,点燃浮屠古窟的愿火,而师父,他也将在那一日出关,成为灵山复兴的见证者。” 他的声音很慢。 听起来很柔和,像是一股暖风,掠入心底。 木恒和金易两个人的神情,随着这句话的进展,也变得柔和起来。 “我也期盼着……在盂兰盆节,见到师父,再次重逢。” “然而,我发现我错了。” 然而,邵云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而且不再柔和。 他仿佛猜到了自己死后,会有谁来到这片光明殿。 老人一字一句,盯住“宁奕”所在的位置。 “我穷尽一生,找寻着‘答案’和‘秘密’……在寿命走到尽头的时刻,终于在这片手札上,得到了师父的启示。” 邵云面露遗憾的说道:“师父留给灵山的‘谶言’,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这句话,让几个人的面色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尤其是宁奕。 宁奕的大脑一下子变得空白,像是被锤子砸了一下。 嗡嗡嗡的作响。 这是……什么意思? 虚云大师留给灵山的谶言……是支撑自己来到灵山,疗养至此的动力,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等待虚云出关的那一刻。 虚云留下来的谶言……有错误的地方。 宁奕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他盯住“邵云”的虚像,与老人隔相对望。 “我的一生,除却庇护灵山之大愿,还有一愿……就是与师父再次会面,请师父解我心中诸多困惑。” 邵云喃喃道:“师父的谶言有误……而这句谶言的前半段,都已经实现。” “世间众生,生老病死,终究难免。”老人望向宁奕,眼中满是愧疚,低声道:“若是我没有猜错,那么师父,多半是不会再走出那间静室了。” 五雷轰顶的消息。 无异于雷劈一般。 宁奕脚步踉跄,险些站立不稳,杵着细雪才勉强站住身子。 他嘴唇的血色都消失了。 宁奕受到的打击,比丫头还要更大。 他曾经照见了一缕未来,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未来。 在天清府邸内。 他以生字卷对抗天道,撕开未来迷雾,看见了无数的光明。 本以为是希望……但现在来看,就是自己在光明殿得到的“照现”么? 那句善意的谶言。 那句虚云留给灵山,鼓舞众生,活下去的“谶言”。 谁能想到,这是一句错误的谶言? …… …… (PS:1,灵山的伏笔要收了,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是大高潮了,求一下月票! 2,浮沧的番外《剑游记》第二章已经更新了,没有关注公众号的读者朋友记得关注“会摔跤的熊猫”,么么哒。)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石佛 光明散尽,那枚铜镜也失去了光华。 照现出这段影像,似乎已经耗尽了“光明鉴”的积蓄……它下跌了一截,微微停顿,继续下跌,就这么如此往复,跌跌撞撞着飞回裴丫头的怀抱,然后收敛所有的光芒,镜面震荡出一连串的静谧水波。 整座光明殿内,一片死寂。 邵云大师留下来的“讯息”,太富有冲击力。 直到离开大雄宝殿,宁奕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云雀遣散了两位大宗主。 默默相送。 一直送到天清池前,即将分别之时,云雀才开口。 “宁先生……邵云师叔说的,终究只是猜测。” 云雀看着宁奕,认真道:“虚云师祖的修为境界,已然通天,石壁上的‘青藤’,你我都看见了,点化生死之境,这等手段几乎堪比不朽,我不相信师祖就这么死了。” 宁奕身躯微微一僵。 他沉默地看着云雀,那个从小巽寺走出的少年,如今身上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骨子里的羸弱已经被地藏菩萨的“愿力”洗涤。 “我答应过你,要替裴姑娘治病。”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云雀一字一句道:“还请宁先生等到‘盂兰盆节’,见证灵山的愿火。” 宁奕有些恍惚的笑了笑。 如果说,邵云大师所说的是真的。 虚云不会再出关了。 那么自己等在灵山,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从北境长城离开南下,东行的这数千里,都是无用功罢了。 但……万一呢? 邵云临终的时候,在那本手札上得到了“启示”,他推测虚云大师留下来的那句谶言,只不过是用来鼓舞灵山众生的误谶罢了。 但万一邵云猜错了呢?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云雀,道:“盂兰盆节,若这真的只是一句‘误谶’……那么我和内人,就要离开这里了。” 云雀露出了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像是回到了小巽寺时候的模样,松了口气,随后揖了一礼,认真许诺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有人打扰二位。” 顿了顿。 “宁先生,我们盂兰盆节再见面。” …… …… “那个小家伙,捻火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啊。” 两人行走在池水之上。 抱着“光明鉴”的裴灵素,脚步极轻,一走一跳,看起来心情并不沉重。 宁奕也收敛了之前沉痛的神情。 他揉了揉脸,点头道:“地藏菩萨的传承,会导致大量的愿力涌入宿主……短则三年,长则十年,数十年,宿主都将无法恢复到原先的‘意识形态’。” “这很正常……云雀本来只不过是个普通孩子,觉醒地藏神魂,继承佛子重任,短短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宁奕说道:“他承受了太多本不该承受的东西。” 丫头轻声道:“关于‘邵云’真正留下来的消息,不告诉他吗?” 宁奕摇了摇头。 他的神情有些波动。 没有人知道,宁奕那一日踏入光明殿,邵云到底与他说了什么。 脑海里的画面再次倒映。 …… …… 【“执剑者,执天下之光,斩破黑暗。” 邵云的声音在宁奕耳旁挥之不去—— “我死之后,这片光明是小先生的。” “烦请小先生为灵山留一剑光明。”】 …… …… 邵云大师,早就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正如佛门过往历史里,那些真正得道的高僧,能够知晓自己何时死去,何时圆寂,何时意识消磨于混沌之中。 邵云对于自己的生命状况,早已抵达了“了然”的境界。 不仅仅是对于自己的生命了然。 对于灵山的未来,也是了然。 邵云在燃尽命火之前,竭力推演出了灵山的“未来”。 这就是他在光明殿内,留给宁奕的,无人知晓的叮嘱。 “宁先生,接下来……请你只需要当个看客便好了。” “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干预。” “如果不按照这条路去前行,灵山很有可能……会迎来毁灭。” 邵云在光明殿中,用自己的寿元,为宁奕展露了一角推演的未来。 这位老人将宁奕喊进大雄宝殿,赠予那片光明,便是希望宁奕知道……邵云所进行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推演的,有深意的。 所以接下来的“逐雀之策”,宁奕选择留在天清池,并不发声。 他答应了邵云,沉默地当个看客。 宁奕很清楚,自己从来都是一个“破局者”。 手中的细雪,身体里的剑骨,让他有资格当一个“破局者”。 若不是答应了邵云大师,那么他在大客卿离开灵山之时,可能就会改变这条因果长线……而作为对应的承诺,邵云告诉宁奕,好好的当一个看客。 直到盂兰盆节的到来。 他是一个破局者。 要破的局,不在昨日,而在明日。 “大客卿走了,邵云大师也走了……灵山才能迎来如今这样的局面。” “我相信邵云大师,所以我只当一个看客,看客是不会出手,也不能开口的。”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望向裴灵素,柔声道:“丫头,你相信我吗?” 抱着古镜的丫头,闻言之后怔了一下。 “傻瓜……” 铜镜里倒映出女子那张苍白憔悴的笑脸。 “我永远相信你。” …… …… 穿林打叶。 风声萧萧。 哀钟回荡。 邵云大师的圆寂坐化,对如今的灵山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噩耗,即便盂兰盆节即将到来,但这些信徒们的神情并不轻松,反而十分凝重……多难兴邦,今年的灵山遭遇了太多的打击,象征着“浴火涅槃”的盂兰盆节,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 跟随在佛子身旁的苦修者,个个神情严肃。 握拢禅杖的云雀,披着大袍,快速在浮屠古窟内行走着,他的神情同样严肃,这里即将是他的愿火点燃之地……为了顺利开启“愿火”,他必须要比所有人都熟悉地形。 禅律两位大宗主负责看守禁地,布下层层禁制,以防意外。 随着他的深入,追随者的数量慢慢减少。 最终来到虚云的闭关之地,只有金易和木恒两人。 云雀转过身来。 他盯住两位大宗主。 少年的身上,迸发出一阵凌厉的锐气,即便是修行境界要高于云雀的两人,此刻也感受到了不适…… 木恒顶着压迫感,艰涩道:“佛子大人?” 云雀冷声反问道:“你也知道我是佛子?” 木恒怔住了。 “距离盂兰盆节召开还有多久?你们做了什么?” 那个从来都是温和待人的少年,第一次昭现怒容,沉声道:“东土数千座寺庙的僧人要进灵山,你以为我不知道?瞧瞧你们怎么做的,学大隋的边境长城,给朝圣者划分三六九等,外面现在排着几千人的长队,那些都是我佛门的信徒,城内锣鼓喧天,城外饱受风沙摧残,难不成真以为踏入灵山就是人上人,在灵山外的,就不是佛门弟子了?” “两宗之作为何在!” 云雀压着声音和愤怒,“这只是其一……我来告诉你,两宗的弟子用在哪里了,都用来戍守古窟了!二位还请告诉我,这座古窟有必要驻守如此多人么?” “浪费如此多的精力在此事之上,说的好听,为了护我周全……两位大宗主难道忘了宋雀先生说的话么?纵然佛子地位崇高,但不得过于追捧!我捻火之后,成功摘下‘大愿禅杖’,难不成在灵山之内,还有人敢刺杀我?” 木恒和金易都沉默了。 木恒叹了口气。 金易则是犹豫了很久,艰难问道:“佛子大人,您的意思是?” “外面的那些苦修者,信徒,全都放进来。”云雀盯着两位大宗主,缓声说道:“皈依我佛者,怎可受这等无妄之苦,盂兰盆节,他们已经等得够久了。” “另外……古窟内的戒守,大部分都可以撤了,把守古窟入口便可。”云雀说完这句话,整个人的气势也缓慢下跌,疲倦道:“我有些乏了,不用担心我的安危,这几日我哪也不会去, 待在这里……好了,若无事,你们二人也可以走了。” 金易和木恒对视一眼,彼此无言。 说完之后,云雀便放下禅杖,盘膝坐在了“石佛静室”的石壁之前,凝视着生满青藤的壁面。 “对了。” 他想起了什么,再次开口。 “今日光明殿里的画面,你们二人也看到了。邵云师叔临终坐化,留下了‘师祖误谶’的消息。” 少年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背对两位大宗主,“邵云说师祖不会再走出静室了,这个消息终究只是猜想,不可传出去。” “……是。” 两位大宗主就此退去。 偌大石窟,尽头只剩下一个披着古朴袈裟的少年。 那根禅杖,被他轻轻放在膝盖之前。 云雀伸出一只手来。 “虚……云……师……祖。” 一字一顿。 他的手掌在缓慢推进,随着手指的按压,少年喉咙里的声音沾染了一些血腥,还带着疼痛。 他试图与那座静室建立联系……来确认邵云的猜想。 是误谶么? 淡淡的血气,被风吹散。 天地仍然是一片死寂。 云雀凝视着自己手指指尖的血花凝固结痂,轻声喃喃道:“我真的不敢相信……像您这么伟大的人物,也会失败。”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死骑(上) 盂兰盆节。 佛门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节日。 “盂兰”二字,又有“倒悬”之意。 宁奕和丫头走出天清池,来到灵山的古城前。 古城的城门口,摆放着“法师座”和“施孤台”,这是盂兰盆节传统的“放焰口”习俗,法师座前供着超度地狱鬼魂的地藏王菩萨,下面供着一盘盘面制桃子,大米。施孤台上则是立着三块灵牌和招魂幡。 “再过一些时候,到了正午,这些百姓就会把瓜果,食物摆放在那块施孤台上。”裴丫头牵着宁奕的手,路过那座古台,回头看了一眼,笑道:“诵经念咒之后,这些‘祭品’会被撒向四方,这就是‘放焰口’了。既有追悼亡魂之意,也有延生阳寿之功效。” 古城四处都是佛门的信徒。 宁奕的“白骨平原”开启之后,他的肉眼能够看到一缕又一缕的“愿力”,在这座城池的四面八方升起。 盂兰盆节果然是大气运之日。 这一日的愿力,香火,恐怕就抵得上浴佛法会一整年的积攒……这些日子灵山城门大开,放了数万的民众入内,净土内的客栈,佛庙,大殿,已经近乎于饱和,这么多虔诚的教徒,产生的愿力自然也会成倍数的增加。 只不过人多了,麻烦就多了。 宁奕亲眼看见,在某处客栈的角落,两位佛门教徒因为所信奉的菩萨理念问题,先是争执,然后大打出手。 “在哪里都有纷争……佛门也不例外。” 灵山是东土所有苦修者所追寻的无垢净土。 但这世上哪里有无垢的地方?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不会是净土。 要说真正清净安宁,与世无争的地方……就只有人死后安葬的墓陵了。 宁奕和丫头两个人行走在古城上。 他的心境出奇的宁静,像是一面湖水,这几日的静养,光明鉴和宁奕的气机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邵云大师留下的“那片光明”,如今也在宁奕的掌控和驾驭之中。 宁奕可以肯定,自己就是大雄宝殿那片“光明”最适合的主人。 执剑者之剑气,破灭一切黑暗。 养气功夫,神魂境界,不知不觉又上了一个层次。 就连最焦灼的那件事情,似乎也能够被“按压”下去,宁奕牵着丫头的手,像是一对没有修为的凡俗夫妻,就这么以“旁观者”的身份,穿行在大街小巷。 灵山的暗哨,僧兵,在人潮之中,悄无声息的流动着。 他们打扮的很朴素,佛门信徒大部分都披着宽大的布袍,所以伪装成觐见古佛的参拜者,也不是一件难事,数以千计的苦修者,渔网泼洒般分布在灵山诸多古城的各个角落,通过通讯令牌,在两位大宗主的部署之下,掌控着这场“盂兰盆节”的细节。 …… …… “佛子还没有出关么?” 木恒皱起眉头,站在石窟一块突出的山崖之上,身前是古城缭绕的薄雾,身后是照破雾霭的清光,只不过他转过身,望向“石佛静室”的视线,被层层的藤蔓古木所挡住,枯坐在石佛静室的那个少年,保持单手触摸石壁的姿势,已经有十几日了。 “为了替宁先生的夫人治病么?” 金易的神情变得黯然,他想到了那位姓裴的小山主,忍不住有些惋惜,裴灵素称得上惊才绝艳,无愧于是裴旻的女儿……只可惜沾染了“不治之症”,若是师祖不出关,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救呢? 便再无人了。 两位大宗主知道,继承虚云师祖“神魂造诣”的,不是别人,正是云雀的师父戒尘。 所以佛子一直在为救治裴灵素的神魂之症而努力,搜刮了数不清的医书,秘典,竭尽全力的延续着裴灵素的寿元,好不容易拖延到了今日,却得到了“误谶”的消息。 除了宁先生二人。 最不能接受“误谶”的,应该就是佛子大人了。 有种心血之作被打碎的感觉。 至于两位大宗主……他们二人熬到了“地藏菩萨”的捻火重生,最大的心愿已经圆满。 如果邵云师兄说的是真的,虚云师祖早已在静室内坐化,谶言乃是师祖自知时日无多之时,所破戒打的“诳语”,为了激励世人,鼓舞灵山……那么木恒和金易也能够接受。 毕竟……这么难的时期,都已经挺过来了。 他们固然心中悲痛,但只会怀着悲痛更加坚韧的前进。 风声忽然变得喧嚣。 两位大宗主留意到了石室之外的异变,有一股凌厉的剑气升腾而起,然而可惜的是……这并不是师祖出关的预兆。 而是盘膝坐在地面上的少年,举起禅杖引发的异象。 在石佛静室之前,整整枯坐十五日的云雀,此刻缓慢扶着膝盖,站起身来,他浑身都覆盖了一层灰屑,像是化为了一尊石佛,随着起身的动作,这些碎屑哗啦啦飘坠散落,被无形气机震碎。 佛子的眼神带着复杂,深处有一抹遗憾。 “师祖……确实是逝去了。” 两位大宗主骇然无声,不知该说什么。 师祖确实逝去了? 这句话,从云雀口中说出来,便证明……这位佛子,已经确认了师祖“死去”的消息。 这短短的几个字,此刻听起来,带着强烈的曲折离奇的不甘,以及经历了诸多斗争之后的挫败。 佛子摇了摇头,面容重新变得柔和,如沐春风一般,问道:“今日是盂兰盆节?” 两位大宗主揖礼,道:“请佛子为石窟点火,加持。” 云雀低垂眼睑,“师祖不会出关了,我们也没有等下去的必要……信徒们准备的怎么样了,仪式举行到哪了?” 邵云的声音带着一些激动,他压着嗓音,道:“石窟外,至少有五万的信徒,等待着您的‘点火’……” 金易接过话题,道:“佛子大人,按照往年‘盂兰盆节’的规矩,点火乃是在‘戌时’天黑,夜幕降临,以愿火冲破长夜,昭现佛门之……” 他话未说完,木恒便幽幽道:“按照往年‘盂兰盆节’的规矩,佛子大人还需提前三天沐浴更衣,斋戒,难道要整场盛会推迟不成?” 金易一时之间无法反驳,瞪了眼跟自己作对三十年的冤家,最终沉下气来,认真道:“佛子大人可以考虑换套衣袍,骑马绕行灵山城一圈……这样会有更多的信徒追随,届时再‘点火’也不迟。” 云雀伸出一只手,压住了木恒说话的趋势。 他微笑道:“换身衣袍就不必了,这套袈裟,是我师父当年留下的东西……我很喜欢。” 这是“戒尘”离开灵山前的僧袍。 云雀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翻转,整座古窟“倏忽”涌动一大片灵雾,在佛子的掌心缭绕翻转,化为一颗颗饱满分明的水珠,紧接着少年捏碎掌心的水珠,向前迈出一步,穿过漫天的“水灵气”,这身落了尘埃,略微干枯的袈裟法袍,在云雀穿出水幕之后,变得湿润而富有光泽,整个人变得明澈起来。 金易由衷赞叹道:“佛子大人好手段。” 如今云雀该是什么境界? 按理来说,取大愿禅杖之前,这位佛子的境界大概在命星两重,三重左右,战力可以跨越一个大境界,与那位枯锁洞天的妖君战斗……而现在,金易就更看不透他了。 经历了“石佛静室”的闭关,佛子似乎变得更强了,像是领悟到了什么。 是石壁上的“生死意境”么? 金易不是没有试过,参悟这面石壁上的“剑意”,“生死”,只不过“点化生死”这等境界,距离他太过遥远,而佛门凡事又讲究“缘”之一字,在枯坐半个月之后,金易明白了一个道理。 虚云师祖的点化,实在与他无缘。 云雀是万中无一的奇才。 准确的说……那位地藏王菩萨的捻火传承,能够让人变成万中无一的奇才。 “金易宗主说的有理,外面那么多的信徒在等我……让他们久等了。” 云雀微笑道:“二位为我备马,众生候我多时,我要见众生一面。” 片刻后。 袈裟少年翻身上马,宝相庄严,回过半张侧脸,看着木恒,淡淡道。 “戌时点火,二位不可掉以轻心,要护灵山城周全。” …… …… 灵山城门大开。 沙尘风暴席卷,仍然不断有跋涉者,跨越大漠,千里迢迢而来,所为“盂兰盆节”,在两位大宗主的指令下,守城的僧兵,只是稍微检阅身份,便会放行。 一骑单骑,掠地而来,从远方席卷狂沙,一个身形狼狈的男人,在马背上俯得极低,染血的青袍之下,裹着一层细密的鳞甲,腰腹被剖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僧兵交叉大戟,拦住了这个远道而来的“异乡人”。 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佛门中人。 虽说盂兰盆节,城门大开……但灵山仍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这个修为低微的狼狈男人,满面都是黄沙,嘴唇干枯,虚弱到了极点,想要进城却被拦下,接连出示了好几块令牌。 “天都使团令……玄字楼……都是什么玩意儿?” 为首的僧兵皱起眉头,盯着男人,听到了一声虚弱的恳求。 “有很大的事情……会发生……” 马背上的男人,声音艰涩,卡顿。 “我要找……宁先生……” 僧兵挑了挑眉,宁先生?灵山有那么多姓宁的……这家伙找哪个宁先生? 他下意识想到了那位与眼前男人同为“异乡人”的宁先生。 在僧兵犹豫片刻,尚未作出决断的时候,一道温醇的声音响起。 “让他进去。” 为首僧兵眼前恍惚,一枚弧形闪烁光华的莲花令牌,已然悬在了他的面前。 腰佩双刀的宋净莲,以及坐在他怀中牵着马绳的朱砂,勒马停在灵山城墙之前。 宋伊人神情淡然,气质却比离开之时更加沉郁。 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令人无法生出忤逆之意。 “在那之后,就关上城门吧,不要再放人进来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死骑(下) “前往孤骊山的铁骑……一共三十四人。” 断续的,沙哑的声音。 在屋阁里回荡。 卸下了甲胄,半边身子都被绷带包裹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极其狼狈,八成以上的面颊都被裹住,仅仅露出一只眼。 他谨慎地注视着屋阁内的黑袍男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情报司”的督查大人。 是的。 云洵给宁奕的那块腰牌,象征着天都情报司极高地位的秘密腰牌……是大司首独有的权力,而持有此令者,即是“情报司督查”,这就是那三十四骑情报司斥候,为宁奕卖命的原因。 躺在床榻上的男人,名叫于延。 于延声音颤抖,用尽了全身力气开口。 “我的同袍们……都死了。” “他们的性命,换回了这个。” 颤颤巍巍的声音,配着颤颤巍巍的手。 一个破碎的,雕刻着模糊字迹的木质古老铜片盒。 “大统领临死前,交给我的。” …… …… 屋阁内,除了于延,还有四个人。 宁奕,裴灵素,宋伊人,朱砂。 四个人的神情都很凝重,他们当初借助情报司力量,探查“孤骊山”的迷雾,却没有想到……那里居然会如此凶险。 按理来说,不应如此。 当初道宣跋涉东土,找到了孤骊山,与禅子神秀提前对决,他曾经说过,那里就是一座简简单单的荒山,只有禅子一人独居,为了掩人耳目,整座灵山都没有其他人知晓此事……而这样的一座荒山,在神秀死后竟然变成了凶地? “你在那里遇到了什么?” 宁奕蹲下身子,一只手接过铜盒,另外一只手按住于延的小臂,示意他不用着急,同时将“生字卷”的元气,输送到这个重伤男人的体内。 如涟漪般的生机,在屋阁内扩散开来。 春风萦绕。 于延痛苦的闭上双眼,但他的面色迅速好转起来,他的修为并不低,已经臻至后境,在情报司的铁骑之中, 也算是一方小统领。 “灰雾……看不清的灰雾……灰雾里……有一座木屋……还有……还有……” 于延的声音愈发艰难。 他的牙齿都快被自己咬碎了。 “我记不清……记不清了……” 生字卷治愈了他身体上的创伤。 却无法治愈心灵上的创口。 在孤骊山的遭遇的惨案,让于延的神海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失声痛哭道:“灰雾里面有杀不死的生物……大统领死了,小七死了,水儿也死了……” 说到这里,这个男人的情绪再一次崩溃。 他双手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想要把发丝揪断,把头颅拧下来。 “我当时负责殿后……看着他们进入灰雾……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命牌破碎……” 男人偏转头颅,对着石壁狠狠砸了过去。 宁奕伸出一只手想要阻止,但指尖却僵住……“砰”的一声,于延的额首溢出鲜血来,他喘息着痛哭,“我做了逃兵……我对不起他们……” 宁奕叹了口气,回头望向丫头。 几个人眼神都是了然。 因为侥幸,所以逃出了一命,支撑这个男人奔赴灵山的毅力,在他抵达的那一刻便瓦解破碎,这次任务留下来的阴影,恐怕会存在一辈子。 宁奕没有阻挠“于延”伤害自己的行为。 有时候,人在绝望的时候,必须要将胸腔里的那一股“郁气”释放出来,事实上于延做的很对,他面对恐惧的时候仍然理智。 连情报司铁骑大统领都无法解决的“灰雾”,悄无声息的吞噬了三十三人。 哪怕他不选择后退,也不会对结局造成什么影响。 宁奕指尖掠出一缕青芒,在屋阁上空悬着,如一枚小型的暖阳,他留了一道完整的生字卷气机,用来照顾于延……确保他不会因为“自残”而留下不可磨灭的伤势,或者真的就此死去。 这个男人,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 …… 关上木门。 四个人沉默了很久。 “这件事情怪我……”时隔多月不见,宋净莲对宁奕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道歉,“因为我的倏忽,导致了这些无辜者的死去。” 他本以为孤骊山,并不是险恶之地。 只不过相距太远,所以不方便探寻……但却没有想到,神秀留下的“线索”,单单是探寻一角秘密,就造成了三十三人的死亡。 以及一个成年男人的心理崩溃。 “灰雾里是‘影子’。” 宁奕很是直接了当的开口,在座的四人都知道影子的存在,所以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 宁奕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在浴佛法会的时候,传出了鬼修的‘窃火’计划。曾经有个错误的想法,一直在误导我们……是琉璃山期盼着‘借火’,是琉璃山策划了‘借火’。”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宋伊人接过了宁奕的话,皱眉沉吟道: “具行师叔是信奉‘阿依纳伐’的邪教徒,背后是不死不灭的影子,歪曲信仰,偷窃愿力,他瞒过了所有人,发动了‘窃火’。” “是的……”朱砂喃喃道:“神秀作为小雷音寺最关键的那一环,他作为禅子,怎么会有渠道接触到‘影子’?” “神秀自尽的太快了。”宋净莲摇了摇头,道:“回到灵山之后,我爹彻查了禅宗的档案,我们一度怀疑,那位木恒大师,就是培养神秀的幕后黑手……但是禅宗的案卷很干净,木恒只知道神秀是‘道胎’,对于神秀隐居在哪,却是一概不知。” “让神秀隐匿身迹,的确是禅宗的主意,但这件事情搞砸了。”宋伊人的神情颇有些复杂,“神秀背着木恒跟‘影子’有所联系……如果影子有着很强大的精神感染力,那么他临死之前,为什么要执意告诉我‘孤骊山’三个字?” 答案在铜盒里? …… …… 午后的光线,透过木窗,落在铜盒上。 “不可轻易拆解,虽然是质地普通的铜盒,但是里面藏着某种神秘禁制……一旦试图打开,铜盒就会碎掉。” 裴丫头端详着铜盒,蹙起眉头,“看起来,像是……日记?” “神秀说他在孤骊山留下了部署。” “但是于延说,他们在灰雾笼罩的孤骊山里,只看到了一座破烂的木屋,里面只有这个空荡荡的铜盒。” 宋净莲说道:“这就是神秀的部署了。以这枚铜盒的大小,藏不了带有杀力的宝器,如果没有猜错,铜盒里就是他以神念留下来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线索到这里中断,打开铜盒的办法也卡死了,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宁奕望向窗外,客栈外大旗飘扬,盂兰盆节的喧喝声音悠扬的荡开。 他轻声道: “邵云大师走了。” 宋净莲微微一怔。 他对灵山没什么感情,唯独对邵云大师心存感激。 宋伊人摇了摇头,“离开的时候,我爹就跟我说了,邵云大师的日子不多了……可惜他没看见‘盂兰盆节’。” “他让我当一个沉默的‘观看者’,在盂兰盆节点火之前,不要做,不要说。” 宋伊人听了这句话后,沉默片刻,“邵云大师说的是对的,关于佛门的事情……你不该牵扯太多。” “不……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但后来发现,邵云不是这个意思。” 宁奕凝视着宋伊人的双眼,道:“他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虚云师祖的‘谶言’是‘误谶’。” 整个屋子再一次陷入死寂之中。 宋净莲揉了揉眉心,他咀嚼着宁奕的话,将里面含着的几层意思都悟出之后,又缓了很久,才很是艰难的说了一句实话: “邵云大师基本不会说谎。” 宁奕也笑了笑。 “虚云师祖也一样……” 宋伊人摇头,道:“我不相信师祖死了。” “我也不相信。” 宁奕平静道:“但如果这句谶言真的是错的呢。” 宋伊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骇人的事情。 他盯着宁奕。 宁奕再一次开口:“如果虚云真的没死呢?” “咔嚓”一声。 铜盒迸发出了一道古怪的声音,像是朽木被人锯开,正在端详铜盒的朱砂怔了怔,她的脸蛋浮现一抹红色,尴尬地放下铜盒,指了指这个小玩意,“我看到铜盒上留下些‘神魂凹印’,对应着灵山的古梵语经文,就把空缺的地方填补上去……它似乎是,开了?” 安静的静室。 古老的铜盒,在朱砂无意间完成填补之后,发出了类似婴儿啼哭的吱呀吱呀声音。 漫长的时光,能够听到一起一伏,两道交错的,漫长的啼哭。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宁奕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紧接着铜盒的上方,浮现出一道影像,那道影像在光线之中很是微弱,面容很是病态,但唇角却噙着温柔的笑容。 “神秀师兄……” 在宋净莲的潜意识里,禅子始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形象。 铜盒并没有因此打开,但完成填补之后,却触发了这么一段影像。 “从被邵云捡回灵山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想,该怎么终结这痛苦的一生……” 那个微笑着的年轻僧人,在以神魂录下这段影像的时候,便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净莲,我最亲爱的师弟……如果有一天我会死去,那么我一定会死在你的面前……我在这世上还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人的生命,与选择无关。” 神秀的声音变得黯然,而又嘲讽,“从落地的那一天起,我的命运就已经确定了……作为一枚棋子,被邵云大师捡回灵山就是棋局的开始。” 他带着七分愧疚,三分无奈,“关于师弟你所中的‘诅咒’,与我有关……我支开了负责看守你府邸的苦修者。” 宋伊人瞳孔狠狠收缩。 神秀似乎是知晓了,只有在自己死后,这段影像才会被公开,所以此刻的神情,虽然愧疚,却也带着解脱,“我是‘阿依纳伐’的邪信徒,走入歧途的苦修者……曾经无数次想过终结自己的性命,但我不仅仅为我而活,我还有一个妹妹。” 那段影像幅度不大的摇晃起来,铜盒被偏转着对准了一处床榻,照现出裹在被褥内的娇小枯瘦身躯,看起来像是一朵随时可能被风吹折的花朵。 “净莲师弟,不知你看到影像,会在何时,会在何地……希望你能够救下我的妹妹。” “这样的话,我的‘救赎’,还不算太晚。” 神秀将铜盒重新对准自己。 他一字一句道。 “我的师父‘木恒’,会在盂兰盆节,毁灭整座灵山。”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袭杀 “再过半个时辰,佛子便会登上‘浮屠山顶’。” 山岩耸立,云雾缭绕。 僧袍飞拂,起起落落。 木恒和金易站在浮屠山的山顶,两个人站在灵山的至高点,入眼所见,是浩瀚的云海,以及芸芸众生……戌时将至,天色渐黑,人间的烟火点燃。 金易的神情带着一些感慨,唏嘘。 “多少年了,你我没有这般和平的相处过了。” 这位律宗大宗主的神情,有喜悦,有激动,也有一些难以掩盖的疲倦……禅律之争,勾心斗角,从选出禅子和律子之后,两人两宗之间的算计就没有停过。 直到今日。 他终于可以以一种温和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的“老朋友”。 木恒为人向来柔和,他执掌律宗,掌管戒律,沾染业力和杀气,在佛宗是人人畏惧的“天煞之人”……禅宗则是明事理,修佛禅的典型,木恒时常召开讲座,布施道果,平易近人。 “好像有二十年了?” 木恒笑了笑。 他与金易并肩站在浮屠山顶,淡淡道:“二十年来,我看着律宗一点一点声势壮大,如果斗下去,禅宗未必就会有一个好结果。” 金易愧疚的笑道:“邵云师兄对我说了很多话,我胜负心太重,当年做了很多的错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木恒嗯了一声。 这位面容慈悲的老人,声音忽然有些缥缈。 “在你担任律宗大宗主之前,我就已经是禅宗的宗主了。” 金易微微一怔。 他不明白木恒是什么意思。 “宋雀血洗灵山之前,我就已经是了。” 木恒声音里带着一些悲哀,一些嘲讽,“我亲眼见证了灵山的起落,还有同袍们的生灭,每年的盂兰盆节,超度亡魂,恭送故人,都会想起过往的画面……” 金易的眼神变得恍惚。 那时候,他还不是律宗的大宗主。 他最亲爱的哥哥,死在了宋雀的手上。 还有诸多的亲人。 木恒的声音,继续敲打在金易的心湖之上。 “有些时候,我也在想,灵山为何要掌控在外人的手中……皇权不配染指这片净土,一个异乡漂泊的捻火者,同样不配。” 面容慈悲的老人,此刻站在云雾之上,眼神变得阴翳起来,面前的风云凝转,山顶的狂风呼啸起来,带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所以……金易,你做的没有错。” “你这些年,把我想做的,做了出来。” 这句话让金易猛地惊醒。 他有些骇然地注视着身旁的“木恒”,那个自己熟悉的禅宗大宗主,此刻的面孔竟然变得有些陌生。 木恒缓声道:“邵云坐镇光明殿,谁都不可撼动……但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呢?你能接受‘宋雀’执掌灵山么?” 金易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盯着禅宗大宗主,已经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二十年了。 他竟然没有看出来。 木恒是与自己一样,坚定的“排外派”! 只不过这一切来得似乎有些晚了,金易此刻的心态,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铁血戒律者”,他在邵云指出的未来中,看到了包容,理解,宽仁。 他接纳了过往带给自己的伤痛。 而且为自己造成的伤害,承担着代价。 他很清楚……排斥外来者,并不会使灵山的未来更加光明,只会让局面变得糟糕。 金易在木恒的眼中,看到了一缕深种的执念。 他悄无声息伸出一只手,握拢腰间的烧火棍,面色不变的开口提醒道: “木恒……佛子已经在登山的路上了。” 山阶云雾外,人声鼎沸。 云雀完成了游行。 在无数护送者的目光注视之中,他拎着大愿禅杖,一步一步向着山阶上迈步。 而寂静的山顶。 木恒神情不变,淡淡瞥了一眼金易的腰间。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极其平静的开口,“接下来我要做一件大事,能够肃清灵山,帮助你完成你当年的旧愿……盂兰盆节,宋雀也会来到这里,你不是憎恶他么?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微微的停顿。 这位禅宗大宗主面无表情道:“你愿不愿意加入?” 风声呼啸。 金易艰难开口,“你想做什么?” 木恒笑了笑。 他看着金易,道:“我之前其实犹豫了很久……这些年来,看你做的事情,应该是‘知情者’,不然怎么会如此卖力的对付宋雀。” 知情者? 什么知情者? 金易眼神惘然。 “后面我才意识到,你似乎不是知情者,但你是我可以相信的‘盟友’,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理念……而在灵山,怀有这样理念的人,不止一个。” 木恒吐出一口浊气,微笑道:“金易,谢谢你接任律宗后做的事情,帮我省去麻烦,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你,一定不会有今天。” 越来越让人迷惑的话语。 完全没有来源的感谢……是在感谢自己弹劾宋雀的行为么? 金易怔了怔,他忽然想到,在律宗拼命对抗客卿山的时候,禅宗非常“仁义”的没有出手打压,而且有着同样大量的奏折,潮水般涌到了光明殿,这些年木恒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他是一个潜在的“排外者”。 对于异乡人抱有极大恶意的歧视者。 那些奏折,也是来源于禅宗的内部,那些披着僧袍,但是与律宗苦修者截然不同的低调僧侣,他们不杀人,不行动,沉默地酝酿着某场风暴,在木恒的组织之下,等待着某一天的到来。 而此时,此地,终于“涌现”了一丝端倪。 …… …… 灵山的古城,集镇,街巷。 戌时快要来临,黄昏的余光洒落在街道店铺的各个角落,无数的观摩者走出家门,按照古老的谶言,点燃浮屠石窟的愿火,是夜幕降临时候的“白霄”。 推开窗就能看到。 撕碎天际的冲天火光。 象征着“涅槃重生”的愿力火焰,在灵山的上空点燃,昭告着佛门未来气运的逆转。 每个人都在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街边游掠着灰色麻袍的苦修者,数以千计的两宗僧人,负责维护这一日的安全,行走在大街小巷,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其中的一部分人,改变了原先行走的轨迹。 如果从古城的高空来看。 就像是一条分散的河流,分支之处的河水倒流着汇向“起源地”。 禅宗的一部分苦修者,或顺或逆,穿行在人潮之中,向着浮屠石窟“缓慢”前行,他们是坚定的佛门信徒,但也是向往心中理想国的“朝圣者”,他们心中的光明,与世俗眼中的并不一样……换而言之,他们所信奉的,是禅宗大宗主木恒。 木恒是他们的光明。 他们有着同样理想和追逐的人。 …… …… “而有着这样理想和追逐的人,比你想象中要多。” 山顶上的谈话,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木恒对金易露出善意的笑容,在他看来,“招揽”这位律宗大宗主,并不会有什么困难,毕竟他观察了金易二十年,虽然不是知情者,但在推动某件大事的贡献上来看,金易比他做得还要卖力。 金易低沉的声音在山顶响起。 “有多少人?” “很多。非常多……可以告诉你,我不是创立者,但‘那个人’的追逐和理想,一旦视线,便足以颠覆灵山的道统,我们将迎来真正的光明!” 金易的冷汗从下颌之处滴落。 “‘那个人’……是谁?” 短暂的死寂。 木恒有些遗憾的开口,道:“如果你愿意以‘神魂’起誓,立下誓言,那么你很快就会知晓答案……但现在我不能告诉你。” 金易陷入了沉默。 他僵硬的握着烧火棍。 神魂之誓,如果立下了,一旦反叛,那么整个人的神魂便会破碎。 这绝不是可以轻易立下的誓言。 所以金易准备尽全力的斡旋。 “你就没有想过……佛子知晓此事之后的态度?” 他艰难开口,声音沙哑,“这是违背灵山基本戒律的大罪!”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木恒的神情冷了下来,“况且佛子的修为,如今不过是命星罢了……金易,立下誓言,我保你平安,只需等愿火升起,届时一切谜底,自会揭晓。” 金易低声的笑了笑,“所以,小雷音寺的那场阴谋,是早有预谋,也不仅仅只是‘具行’一个人策划,对吧?” 木恒皱起眉头,没有开口。 “神秀的死,也是必然了?”金易盯着木恒,“计划失败了,他当然要死……不然你就暴露了。” 木恒轻声叹了口气。 “神秀的死,有些可惜……毕竟是先天道胎。” 他幽幽道:“只不过,神秀之心不在我这,哪怕活着,未来也是一个祸患,不如就这么死去……” 木恒的话语微微停顿,下一刻,毫无预兆的发动了偷袭。 两人本就是并肩而立。 木恒靠近金易的那边袖袍陡然震出一股气劲,瞬间震碎金易的护体罡气,紧接着他伸出一只手掌,清脆的一道脆响,烧火棍与一缕剑芒对撞,两位强大星君的气机撞击在一起,还没扩散,金易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袭杀”制服。 木恒已经数十年没有出过手了! 静心养气……但今朝出手,袖袍内满盈的杀念,竟然比他这位律宗大宗主还要来得更甚! 烧火棍迸发出愤怒的咆哮,紧接着便被慈眉善目的老人一巴掌扇得光芒黯淡,倒飞而出,插在地上。 两人“抵”在一起。 金易低下头来,看着刺入自己小腹的一截剑芒,淡金色的鲜血流淌而出,自己的气机似乎都被这一剑刺得破碎下来…… 木恒面无表情道:“你既无心归诚,那便与‘神秀’一起死吧。” 金易的神海一阵摇晃。 他努力用双手按住对方的肩头。 木恒忽然皱起眉头,他微微转头,看到山阶之上,云雾破碎,一个年轻的僧人握着禅杖,露出了面孔,比规定的戌时,要提早小半炷香的时辰,登上了浮屠古窟的山顶。 这位禅宗大宗主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 与此同时,山顶响起了“嗖嗖嗖”的破空声音。 东南西北,四道方位,同时落下了四道不同的光芒,在浮屠山顶的四根撑天石柱之上,缓慢站起了四个年轻人的身形。 宁奕。 裴灵素。 宋净莲。 朱砂。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困兽之斗 浮屠山顶大风飘扬。 石柱上的四个年轻人,缓慢站起身子,衣袍随风猎猎作响。 在拆解了神秀在孤骊山留下的“铜盒”之后,宁奕四人便火速出发,前往浮屠山。 来到此地,正好撞见了木恒行凶的这一幕。 “木恒!” 腰垮两把长刀的宋净莲,神情阴沉,念了一句名字之后,便再难开口。 宋伊人的神情十分复杂。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佛门之内,接二连三的出现这样的“叛变”,浴佛法会是如此,盂兰盆节亦是如此。 “如今山外,有数万的信徒,在等待着‘戌时’的愿火升起。” 老人仍然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只不过他掌心攥握的短剑,随着开口话语,缓慢旋转,刺地更深。 “灵山数百年等待的‘大气运回转’之时,容不得有丝毫的耽误。” 木恒平静开口:“诸位来的正是及时,不如来见证这一幕好了……在这之前,我照旧要问问你们,可有归诚之意?” 宁奕带着三分嘲讽的问道:“要归诚……并非不可。但你自己知道,你所信奉的,到底是谁么?” 木恒皱起眉头。 “依靠‘愿力’建造祭坛,汲取生灵之力,为自己牟取‘香火’……与佛门的大爱截然不同,你所信奉的,是极端自私的邪祟。”宁奕的眼神里多了三分冷漠,“他们不把这个世界的生灵当做性命,而之所以如此冷漠,是因为他们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 “你信奉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谎言,一个存在了数千年的笑话。阿依纳伐被逐出佛门后发展的邪教徒……相信‘影子’会给你们带来永生,别傻了。”宁奕冷冷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是你愿意放弃挣扎,我可以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 木恒只是淡淡一笑,看起来相当洒脱,只不过将短剑彻底插入金易的腹部,隔绝了他全身的气机运转。 他柔声笑道:“几位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他望向宋伊人,若有所思,明白了这一切。 木恒喃喃道:“果然是神秀吗……我之前说的还轻了呢。离经叛道之孽徒,百死而不足惜。” 宋伊人的神情彻底阴沉下来。 无需多言。 他拔出双刀,从石柱上俯冲而下。 “当啷!” 正是此时—— 木恒面色骤然降温,他一把推开金易,双脚发力,整个人如一根撞钟之木,斜掠而出,以浑身气机,与宋伊人劈砍而下的刀芒硬撼在一起! “轰”的一声,宋伊人被这道恢弘劲气冲撞的倒飞而出,双脚不断踩踏地面,滑出一道数十丈长的沟壑。 木恒继续前冲。 他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云雀”! 刚刚登上山顶,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什么的佛子,捕捉到了一缕异常,紧接着云雾之外,便传来了一道冷冽的“破空之音”! 一缕极其锋锐的剑芒便在面前刺了出来! “木恒!” 云雀的惊呼声音刚刚出口,象征着木恒第二次袭杀的那缕剑芒,便破空而出。 地藏菩萨的法相顺应本能的浮现。 少年还没来得及抡动自己手中的“禅杖”,一道极其清脆的爆响便在他的面前三尺之外响起! “砰”的一声! 一枚金灿色的拳印,毫无预兆的在木恒面前出现。 宁奕手捏“千手”的起手式,从天而降,跌坠石柱之后,瞬息破空来到了木恒面前,面对这位臻至星君极高境界的禅宗大宗主,他毫无俱意,直接一拳迎击而上。 这一拳,实实在在打在了木恒的脸上! 禅宗与律宗不同。 禅宗的修行者,更注重“意”,剑意,刀意,虽然仍然修行体魄,但关于“佛法”会更加下苦心的钻研。 这一点其实并不难看出。 从“道胎”神秀和“伐折罗”道宣的对决上,便可以看出两宗的差距。 木恒的功法,更偏向于意境,他不是纯粹的剑修,但是意境杀人,爆发力极其恐怖…… 这就意味着。 他的体魄不够强。 不是不强,而是不够强。 而他现在遇到的,是命星境界已无敌手的宁奕! 两人直接撞在一起。 木恒被这一拳打得喷出鲜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般抛飞出去,但同时也递出了极其狠厉的一剑。 风雷呼啸。 宁奕单手按在细雪剑鞘之上,刚刚准备出鞘,一根禅杖斜刺里戳出,与远方那道呼啸而来的剑芒撞在一起,并将后者击的粉碎。 一蓬风雷碎片在宁奕和云雀二人之前炸开。 “宁先生……”云雀露出了淳朴的笑容,道:“现在不用您保护我了,我很强。” 宁奕怔了怔。 …… …… 金易捂住小腹,面色惨白如纸,他的气机被这一剑捣散了。 虽然体魄够强。 但万万没有想到木恒会选择偷袭。 他的身旁有一道红甲娇瘦身影落下,朱砂扶住律宗大宗主,因为瑶池之事,她很难对金易生出好感,如今出手相助,也不过是出于道义。 “伤势如何?” 金易摇了摇头,拒绝了朱砂的搀扶。 他盯着掠出风雷震荡之地的那道虚影,木恒在一击失策之后,立马选择远遁,施展出了一种他前所未闻的“遁法”! 浮屠山上空,漫天都是木恒的虚影。 无数道黑线,根本捕捉不到实体。 “他要逃!绝不可让他离开!” 金易睚眦欲裂,“他在灵山部下了暗棋,一旦离开,后果不堪设想!” 石柱之上,还站着最后一道白衣身影。 披着一身淡薄白纱的裴灵素,在天地大风之中,像是一尊尘世谪仙,遗失而孤立,她的眉心有一缕浅淡的红色光芒,随着呼吸起伏。 裴灵素漠然注视着那些虚无缥缈的黑线,目光却没有摇曳,平静地盯准一条黑线,腰间的红伞被玉手拎起。 伞尖遥遥对准了那条黑线。 在张君令赠出剑骨之后,陆圣留下的“红烛”便回归了完整。 一柄……不亚于“细雪”的神兵! 正在疯狂掠逃的木恒,后心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凉意,他猛地回头,看到了一缕猩红的剑芒,如嗜血的毒蛇,无视了他的遁术,直接劈砍在身躯之上。 禅宗大宗主双手抬起,猛地翻转身子,后背贴地,硬生生接下了裴灵素的这一剑! 而让他骇然的,是这位女子剑修,竟然也有着跨越大境界的杀力! “疯了吗,这个世道?!” 木恒的神海都被这一剑打得空白。 他整个人懵住了……在他的那个时代,能够跨越一个小境界对敌厮杀的,已经是极其妖孽的天才,譬如初入命星,便可与二重天交战,命星二重天对战三重天。 但以命星挑战星君的,几乎没有。 恐怕只有太宗陆圣这种盖压时代的豪雄,才能做到跨越这等大境界对敌厮杀! 宁奕是这种人。 他认了。 云雀是地藏王菩萨的捻火者,是灵山等了一百年的“奇迹”。 他也认了。 但这个姓裴的小姑娘,凭什么剑气比宁奕还要强盛?她一直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看起来命不久矣,从未在灵山出过手……但一出手,便是毁天灭地的景象! 裴灵素面色漠然的注视着木恒。 遥遥递出一剑之后,才只是开始。 她的眉心“红痣”大放光芒,数以千计的飞剑从背后的“剑藏”世界之中掠出,在这座浮屠山顶,围掠成一幅剑气画卷。 裴灵素单掌竖起,立在胸前,平平无奇的掐了一个印诀。 “合。” 漫天飞剑,切割黑线。 木恒眼神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残影”,在短短数个呼吸之内,被这极其霸道的剑气绞杀干净。 他的身形撞在一面“虚无气壁”之上,衣袍劲气迸发,但无法将其击碎,于是前进之势陡然僵滞,眼前掠来如大江大河一般的符箓风暴,青红之色,随着石柱上裴丫头两根手指下压的动作,将木恒层层栓系起来。 无数符箓,呈现绞杀之势。 木恒长声嘶吼,他何时受到过此等屈辱,接连在命星境界的小辈手上遭挫。 他张开双臂,整个人宛若一枚赤阳,迸发出炽烈的灼光,将贴近周身的符箓,尽数撕裂,再次化为一枚炮弹冲出,只不过这一次他并非是决意逃走,而是改变了方向,向着“金易”的方向冲出。 他袖袍中滑出一柄短剑,面色狰狞。 朱砂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印玺,逆着风雷掷出,击打在木恒身躯之上。 离开佛门,远赴长白山,这几个月,她和宋伊人去“取”一样东西。 大客卿为他们二人准备的“镇命之宝”。 朱砂在很久之前,就是宋伊人的“长生锁”,两个人心有灵犀,彼此通透。 而宋雀先生和辜圣主……有一对宝器,便需要极其强大的默契,才能够驾驭。 “如意印。” 被一枚印玺撞在身上,浑身筋骨都快碎掉的木恒,极其狼狈地再次变换方向,他看到了手持另外一枚匹配印玺,冲杀而来的双刀斗笠男人。 戌时未至。 但浮屠山顶,已有剑气和风雷阵阵鼓荡。 在当世最强的几位年轻命星联手之下,韬光养晦的禅宗大宗主,就像是一头疯癫的困兽。 被裴灵素的剑阵镇压。 被符箓围掠。 被宁奕的细雪,云雀的禅杖,净莲朱砂的如意印,一次又一次击打飞出,最终气机溃败,被重伤的金易,一拳砸在面颊上,喷出一大口鲜血,衣襟尽湿,宝相尽损。 最终跌坐在地,颓然如一只丧家野犬。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蛊毒真凶 木恒抬起眼来,看着那个杵着禅杖,来到自己面前的年轻身影。 宁奕的面容,在即将消逝的余晖之中,显得模糊不清。 木恒的肩头,小腹,浑身四处,渗出鲜血,衣衫浸湿,但他的神情仍然镇定,即便这场袭杀……已经失败了。 宁奕看着这位曾经光鲜亮丽的禅宗大宗主。 之前的高人风范,云淡风轻,还有半刻之前问自己要不要归诚的那股淡然气态,此刻烟消云散,只剩下狼狈和凄惨。 宁奕并没有嘲讽。 “木恒大师。”他蹲在了僧人的面前,轻声道:“给你一个机会,把幕后主使供出来,给你一个痛快。” 木恒微微一怔。 他看着这个仪态认真的年轻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给我……一个痛快。” 木恒讥讽地盯着宁奕,与他对视,“你以为,我会害怕死亡么?” 宁奕的神情没有波澜。 他注意到了木恒双眼之中,那股扭曲的,升腾的“漆黑”,如墨一般,这股邪祟的气息,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 果然……是信奉影子的邪教徒。 得到了“影子”的馈赠之后,便得到了一部分“不死不灭”的力量。 木恒的肉身虽然脆弱,但是生愈能力极强,之前的那些伤口,在短短的休息之中,已经尽数愈合,结痂,在开口说话的间隙里,连痂壳都已经脱落,露出鲜活的血肉。 话音落地。 木恒猛地抬臂,短剑剑芒从袖袍内疾射而出,宋伊人朱砂均是色变,这一剑的剑速出奇之快,势头汹涌,毫无预兆。 这位禅宗大宗主的袭杀之术,比地府的那几位阎王,修行的还要熟练! 然而宁奕面色都没变,两根手指比剑芒更快的抬起,山字卷蜂拥呼啸,两相交撞,发出极其清脆的“珰”的一声! 那缕射向宁奕面门的剑芒,来得快,去得更快,直接顶入木恒的眉心之处。 那位禅宗大师应声而倒,整个人连闷哼都没有发出,斜倚在树干之上,后背都缓缓向下滑落,一行鲜血从眉心之处流淌而下。 朱砂有些讶异的捂住嘴唇。 云雀蹙起眉头,沉默不语。 宁奕则是伸出一只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他的剑气自行掠出,在三丈之外,划出了一个圆弧,形成一座微小细狭的壁垒,将两人困在其中。 宁奕微笑道:“木恒大师,何必装死?我在浴佛法会见识过‘不死不灭’的东西,您就不必再演戏了。” 这句带着戏谑的话语,在三丈剑气壁垒内回荡。 木恒面无表情的缓缓睁开双眼,他一只手握住实质性的剑芒,“艰难”地将其拔出自己的颅骨眉心之处,看起来倒没有丝毫的痛苦,只不过剑芒与骨骼切合之处,在拔剑之时,迸发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音。 木恒握着剑芒,冷冷道:“宁先生,我承认,你们几个年轻人,都是当世罕见的绝代天才,命星境界便凭借自身天赋手段,与星君对敌……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凭借你们几人,绝不可能杀死我。要是在这里继续斗下去,谁都不会有好下场,我拼着引来涅槃出手,也会搏杀你们其中至少两位。” 木恒的眼光,冷冷扫过一圈。 他这番话,倒是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只不过若是给一个毫不知情的外人听了,便会觉得十分可笑。 一位星君,被四个命星围杀,竟然陷入了绝路。 要依靠“谈判”活命。宁奕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你想走?” 木恒眼神冰冷,压抑住呼吸,同时也在竭力“恢复”着自己的伤势。 “不错,只要你放我走,我可以放弃灵山的所有布局,如今盂兰盆节汇聚了如此多的无辜生灵,你也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爆发巨大的灾变,对吧?” 一位星君,若是挣脱阵法控制,掠入凡俗的城池之中。 的确是一场浩劫。 尤其是像如今的木恒,拥有“不灭”,而且近乎疯癫。 宁奕并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手指摩挲着细雪的剑鞘,若有所思的说道:“你想离开灵山……你已经找好了下家的‘牺身地’。” 他淡然凝视着木恒,语速忽然变得快了起来。 “在很多年前就找好了?” “妖族?灰界?大隋境内?东土?” 木恒下意识抬起头。 他看到了宁奕的双眼,神海忽然像是遭遇雷击一般。 那是一双闪烁着风雷光华的眼瞳! 像是……照破所有黑暗和阴翳的光明! 木恒心神一震,自己所掩藏的一切,似乎全都被光明照破。 “东土……东土哪里?灵山以南,以东,以北?”宁奕的语速越来越快,他凝视木恒双眼,报出一连串的地名,语气停顿的那一刻便是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以北,孤骊山?” 中了。 木恒闭上双眼,双目流下猩红的血泪,神魂宛若灼烧一般剧痛难耐,他双手捧住面颊,粘稠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 宁奕一只手点落在自己眉心之处,缓慢拉扯出实质性的“风雷”,他的眼眶中同样流淌两行泪水,只不过宁奕的神情并无痛苦之色。 那两缕拉扯而出的“风雷”,悬浮在掌心。 巨人王的眼瞳。 宁奕面无表情道:“雕虫小技,献丑了。” 在天清池主的府邸后院,得到了这对眼瞳,宁奕便一直在潜心研究,这对来自远古顶级大能的“宝器”,到底该怎么使用,才能迸发出强大的威能……据说巨人王的眼瞳,有风雷加持,能够照破虚妄,看透因果。 如今宁奕的修为还不够。 但风雷入眼,却能够做到“直视人心”,只不过这其中涉及“神魂”和“因果”的大道法则,极其复杂……若是动用,对双方的神海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震荡,视双方神魂境界高定来定。 若是宁奕用“风雷瞳孔”去看虚云大师这种级别的神魂大能,必然是自己被因果反噬,双目血流不止。 真正圆满的“风雷瞳”,看人心于无形,根本不会造成异变。 而且宁奕能够支撑的有限……当年的巨人王,以这对眼瞳,凝视族群数百年,看到山穷水竭,沧海桑田,那种大神通,恐怕寻常的涅槃境,都无法施展。 木恒痛苦的捂住自己的双眼,他艰难涩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宝物。 他久居灵山高位,竟然闻所未闻。 宁奕倒是不意外。 毕竟“巨人王”都是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存在。 至于“风雷瞳”,千年来都陈列在天清池府邸,谁见过? 这是第一次出现。 他微微一笑,“我是什么人……木恒大师想必很清楚,浴佛法会之后,你一定做了大量的情报调查吧。” “关于我……关于我的身世……我能够阻止‘火魔君’的原因。” 宁奕拿着只有木恒能够听见的声音,以神魂传递过去:“不知大师有没有查出来真正的原因呢?” 木恒瞪大双眼。 宁奕拔剑出鞘,细雪的剑光在浮屠山顶,掀起骤烈的狂风,将木恒身后的老松都拦腰斩开,气势磅礴的剑气,将木恒的半条臂膀都切斩而下。 喷薄的鲜血,映照出宁奕那张森白而又坚定的面孔! “影子”……决不可留。 亦不可心慈手软。 这一剑展现的凶残杀气,让金易的面色都变得苍白三分。 只不过宁奕并没有急着下死手,他的第一剑,只是斩去了木恒的一条手臂,剑气扩散,那条被斩开的,抛飞的手臂,在空中被震碎成为了齑粉,纷纷扬扬的抛洒出去。 木恒的面色一阵铁青。 他过了好几个呼吸,才艰难转头,看到自己空荡荡的肩头,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剧烈的,钻心的痛苦,让他的神魂猛地坠沉。 木恒忍受着剧烈的痛苦,死死盯住宁奕,咬着牙讥讽道:“你以为……这样有用么?” 宁奕仍然那副面无表情的神色。 木恒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到了那条断臂之处。 老人的额首渗透出大量的汗水,然而让他骇然的一幕发生了,漆黑的火焰在伤口之处汇聚,艰难“燃烧”。 这缕黑焰并不陌生,东境“窃火”,窃取的便是这种“地狱火”,愿火在影子力量的扭曲之下,被赋予了一种病态的永生。 火焰燃烧。 但。 并没有新的肢体生出。 很快黑焰便偃旗息鼓的熄灭,木恒再次尝试,结局仍然是这样。 “不……” “不……” “怎么可能?!” 他陷入了癫狂,一次又一次集中意念,永生之火仍在,却无法复生这条被斩断的臂膀。 “现在你信我了么?你所信奉的永生,还有‘阿依纳伐’,根本就是骗人的。”宁奕淡淡道:“这世上有人能够杀你,比如……我。” 木恒失心疯一般,怔怔看着宁奕。 宁奕大拇指推着剑柄,仍然保有耐心,柔声道:“现在,告诉我,当年净莲所中的‘诅咒’,是不是跟你有关?” 木恒陷入了茫然。 他无意识的喃喃道:“净莲的……诅咒。” 他的目光变得涣散,望向宁奕身后。 飘忽不定。 云雀……朱砂……宋净莲…… 当年的那场诅咒,为了驱逐宋雀所做的大不逆之罪举。 老人缓缓的点头。 “是你下的‘蛊毒’?”宁奕冷冷道。 老人这次摇了摇头,他的神魂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意识都不清醒了,痴傻着回应道:“不……不是我……” 不是木恒? 木恒也是被人蛊惑的? 宁奕眼神一凝,连忙问道:“蛊惑你的人是谁?” 老人陷入了沉默。 他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蛊惑我的人……蛊惑……我的人……” 木恒抬起头来。 他刚刚想要开口,整具身躯,却忽然震颤一下。 一团狂暴的,庞大的纯粹星辉,在老人的身躯内不受控制的炸开! “砰”的一声—— 与宁奕近在咫尺的禅宗大宗主,毫无预兆的“引爆”了身躯! 一场浩荡的血雨,滂沱席卷了浮屠山顶。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个死人的自我介绍 一位星君的自爆,具有多大的杀力?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浮屠山没有这么多代佛门大师的符箓加持,如果这场爆炸不是发生在这里,而是换一座相似规模的山,山顶的这场崩塌,足以引动一场自上而下的浩大山崩……将方圆数里的生灵都埋没。 而“木恒”的爆炸,就发生在这里。 无数符箓飞出,死死抵抗着余波…… 而最汹涌的冲击,就发生在宁奕锁死的剑气壁垒之中。 裴丫头的面色陡然变了。 她猛地向前冲去,红烛被她拎起,向着剑气壁垒戳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宁奕的剑气,根本就没有阻拦丫头。 “蓬”的一声! 开伞。 极有默契。 细雪和红烛同时撑开—— 浩浩荡荡的星辉如洪流一般,冲刷在两张坚韧的伞面之上,木恒“自爆”的星辉乱流宛若一片沸腾的大江,两把油纸伞,就像是江河之中翻滚的,随时可能夭折的脆弱花朵。 而伞下的男女艰难的依偎在一起。 于是两朵浪花,便就此生了根。 宁奕已经透支的生字卷,在撑开的伞面之下顶立,支出了一根崭新的剑骨。 他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 不仅仅是肉身。 神海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轰隆隆的余波,在山顶荡开,处于戌时落日与初月交替的时刻,这场意外的浮屠星辉,在灵山的信徒眼中看起来,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盛世烟花”! 无数的欢呼声,雀跃声,随着灵山各地的烟火,一同冲上云霄。 …… …… 山下的喧哗声音,大不过山上的爆炸声音。 而山上的爆炸声音,被狂风吹散。 烟尘,飞沙,乱石,化为碎屑的剑气,漫天飞拂的古老符箓……都随着爆炸的余波,一同归向虚弥。 而与这些一同下坠的。 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味。 细雪和红烛,在木恒倒下的那株老松树前撑开,经过符箓炼制的“伞面”,已经被冲击的崩溃瓦散,只剩下破烂的布条,而伞骨仍然坚挺……但代价惨烈,抗下一位星君毫无保留的自爆,几乎将宁奕生字卷内所有的积蓄,全都耗尽。 年轻男人鬓角的发丝,变得更白了三分。 他和丫头搂在一起,后背抵在伞后,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 黑袍已是一片破烂。 后背皮开肉绽,一片鲜血淋漓。 这一次没有再恢复,失去生字卷的加持,宁奕的肉身也只是比寻常的命星稍强一些,只不过执剑者的紫霞浮现在白骨之上……曾经在长陵救了宁奕一命的紫霞,这一次也只能从骨伤开始修补。 而被宁奕死死搂在怀中保护的那个人,则是在震荡之下,短暂的失去了意识,裴丫头的体魄,本就无法与宁奕相比……白帝之伤,再加上如此剧烈的冲击,让她的神魂陷入了昏迷。 宁奕的眼前一片发白。 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来。 却无法做到……肉身不受精神控制。 上一次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势,是在妖族天下了。 那时候,“生字卷”充盈,自己要不了多久,就能够恢复战力。 失策了。 他不该大意的……在耗费大量生机替丫头治病之后,自己的天书储蓄剩余不多,但正常对敌,以宁奕的执剑者剑气和境界。 灵山境内已不存在敌手和威胁。 所以才造成了如今的惨状。 而让宁奕有些惘然的,是他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味。 不是自己的血。 也不是丫头的血。 那股浅淡的血腥味,带着丝丝缕缕,并不浓郁的“檀香”,在佛门的大殿内经常闻得到,是经受过佛法熏陶的人……据说那些修行佛法的“僧人”,在死去之后,焚烧遗体,能够烧出佛骨舍利,就连骨灰都沾染着浓郁的檀香之气。 但这股檀香之气,并不浓郁。 鲜血的主人……修行佛法。 修出了佛血。 但境界不高。 宁奕艰难的抱着丫头,缓缓回转身子,烟尘之中,他怔怔看着一根粗壮的禅杖,突破层层血肉衣衫和甲胄,顶端沾染着粘稠的鲜血。 鲜血“滴答滴答”坠破灰尘,在地面上汇聚了一个殷红的血泊。 这根禅杖距离自己只有三尺距离。 却刺破了两个人的身体。 背对自己的宋伊人。 还有踮起脚搂住宋伊人的朱砂姑娘。 两个人被一杖穿透。 单手捻握禅杖的佛门少年,袈裟飘拂落定,站在烟尘之中,安静的像是一个死人,另外一只手立掌在胸前,宛若木雕。 但他的眼中汹涌着黑寂的海潮。 云雀声音很轻,“小净莲,何必如此?”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怜悯。 也没有同情。 但是也没有嘲讽,戏谑。 山顶上的一切,任谁来看,都是一场荒诞的戏剧,闹剧。 那个瘦弱的,温和的青衫少年,此刻却像是一个历经风霜的,活了百年的老人,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他古井不波的模样,更像是一个死去的人。 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死去的人。 宋伊人在最后一刻,拦在了宁奕的背后,准备替他挡下这一记杖杀。 这一灾。 最后朱砂替他抗了。 猩红的禅杖,饱饮着朱血,地藏菩萨的业力,沾染着死去亡魂的怨念,贯穿了红甲小姑娘的胸膛,朱砂那张惨白的面孔,溢散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煞气,她蹙起好看的眉头,闷闷的抱紧了近在咫尺的心上人。 宋伊人怔住了。 他傻傻的看着那根猩红禅杖,自己的身体也被凿穿了,只不过朱砂的格挡,让禅杖挪移了一个位置……偏离了自己的心脏,但却将小丫头挑地双脚离开地面,只剩下脚尖艰难踮着。 宋伊人的声音一下子颤抖起来。 “……为什么?” 一口气幽幽的吐了出来。 朱砂的双手很用力。 她说话的声音更用力,但仍然显得虚弱。 “公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喊宋伊人公子了。 她卖力的笑了起来,但笑的比哭还难看。 “我是您的长生锁啊……” 宋伊人搂着那个气若游丝的娇小身躯,用力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肉身的痛苦在这一刻已经可以忽略,诛心的剧痛,让他的眼前一黑,心脏像是被人拿手掌狠狠捏住! 一圈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在肌肤表面荡漾而出。 这些年,两位涅槃在宋伊人身体上所注入的心血,打造的这副金刚肉身,在此刻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对抗着地藏的业力! 他的头颅低了下来,但音量却提高了。 还是那句。 “……为什么?” 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手持禅杖,而且并没有拔杖意思的云雀,闻言后短暂的沉默了一会。 他挑了挑眉,目光先是扫过宋伊人,朱砂,然后扫过宁奕,裴灵素。 云雀无视了被废除修为,簸坐在地,满脸震惊的金易。 山顶上很安静。 思绪也很流畅。 对自己存在威胁的四个人……现在都已经失去战力了啊。 少年木然道:“我不想现在杀你的,你如果不挡,她可以不用死。” 这一杖,是用来击杀宁奕的。 有些可惜。 一位星君的牺牲,所营造出的爆炸,才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被人一命换一命的挡住了。 只不过……如今不重要了。 云雀瞥了一眼宁奕。 什么大隋年轻第一人,也不过如此。 他掌心抵着禅杖,更加往前的推进了三分。 宋伊人面色苍白,再度闷哼一声,怀中的那个女孩儿,却是连一声闷哼也没有了。 云雀最终掌心发力,震出一串风雷,大愿禅杖彻底贯穿两人身躯,掠出浮屠山顶,沾染着佛血和浅淡的风雷,悬在浮屠石窟的诸山之上。 披着袈裟的少年,满眼风霜,颇有些萧索,只不过他凝望着满山的云海,还有云海下的众生,最终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角微笑。 “邵云走了,宋雀走了……” 他感慨道:“虚云也死了。” 少年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真是个好日子啊。” 云雀站在山顶,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捻了一抹木恒“自爆”后的衣衫碎片,放在指尖揉搓成虚无的灰烬,喃喃道:“可惜见证这一幕的人并不多……” 他看着宋伊人,面无表情道:“你爹在临走前答应邵云,要来见证灵山点燃愿火的盛景,今儿没来,真是可惜呢。” 云雀摊开双臂。 寂静的浮屠古窟,在此刻不再寂静。 数万尊石雕,佛陀,菩萨,罗汉,在这一刻都震颤起来,整座浩大的石窟,灵山积攒百年的愿力,在这一刻都“攒动”起来,山下汹涌澎湃的呼喊声音,以及古城四处冲天而起的烟火喧嚣,都随着云雀的抬臂而升起。 少年凝视着山下的人间。 他轻声道:“小宁先生,我要谢谢你,把云雀从小巽寺带出来。” 宁奕护着怀中昏睡的丫头。 他的胸膛,有一枚方寸大小的物事不断跳动,尝试挣脱衣襟。 “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有今天。” 少年又露出了之前那般温和的笑容:“以云雀的力量,想要翻越长城,跨越东土,一个人带着佛像跋涉来到小雷音寺……比西天取经还难。” 云雀柔声道:“谢谢你……成就了如今的我。” 宁奕怀中,一枚方寸大小的镜子飞掠而出,汲取光明殿邵云终生积攒的光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光明鉴照在了云雀的身上。 宋伊人怔怔看着少年头顶的虚影,在这一刻,自己当年遭受“诅咒”残缺的记忆,终于补缺……那个握着禅杖,在自己童年记忆中只留下一道黑暗背影的存在,与那道光明鉴照射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那位被灵山传颂,远行“证道”的灵山大德。 那位离开灵山后,自己便重病不起的师叔。 同一时刻。 宁奕也看清了之前那道在云雀身上,未曾看清的,模糊的身影。 那股苍老的,垂朽的,枯败的气息,逐渐变得清晰,明了。 不是地藏王菩萨。 是一个似曾相识的老僧……记忆闪逝。 想起来了。 在与云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在小巽寺见到了。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死人,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死人。 那尊石雕。 云雀时时刻刻放在嘴边的师父。 虚云的第二位得意弟子。 山顶上。 那个笑容温和的少年,和和气气的揖了一礼。 “在下,法号戒尘。” …… …… (1,实话实说,前面的两章,写的是不满意的,但是删改太难,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今天这一章的压力是很大的。2,今天这一章从下午三点开始捋,中间断断续续,写到现在才终于满意。灵山篇埋的线太长,太多,太慢,辛苦大家每天的等待,也相信这一章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生前布局,死后收官 浮屠山顶的大风,骤烈的吹挂起少年的袈裟衣袍。 世人不知。 戒尘离开灵山,追寻大道,本来就是一个“弥天大谎”。 人们看到的,往往只有真相的一部分,看到了灵山大殿刻下的功德碑,看到了戒尘孤独追寻“大道”的背影,听到了关于这位虚云二弟子的“光明之迹”,却没有看到石佛静室内曾经爆发过的争吵,没有看到虚云对于这位弟子失望的呵斥。 他们没有看到。 戒尘到底追寻的,是什么道。 关于“云雀”……在觉醒地藏菩萨神魂之后,不仅仅是宁奕,连同裴丫头,都感受到了小家伙身上那股沧桑的气息,像是活了很久的老人。 宁奕下意识就想到了“陈懿”。 正是因为这种潜意识里的“熟悉”,“欺骗”了宁奕,捻火者觉醒千年前的菩萨神魂,当然会变得“苍老”,而他没有想到。 在这个少年躯壳里,随着捻火一同醒来的,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灵魂。 …… …… 宁奕搂着丫头,细雪和红烛的伞柄,插在地上,破碎的伞面,像是即将凋零的花朵。 他皱着眉头,脑海中始终有一个问题无法解答。 “你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 他无法理解,在小巽寺见面的时候,他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云雀”这个人格的存在。 “戒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管身体的? 捻火么? 不……不对,捻火不可能有假。 戒尘不是一个“捻火者”。 站在崖边的少年,缓缓抬起手臂。 他的背后是缭绕升腾的火苗,戌时将至的那一刻,天地昏暗,日月失色,肉眼可见的青色气运,在浮屠古窟的上空流淌,宛若一幕巨大的菩萨画像,盘膝坐在苍穹和大地之间,莲花盛开,撑起万里长空。 少年俯视着宁奕。 “云雀……没有说谎。” “他的确有一个教他修行神魂之术的师父,有一个带着他跋涉千里,离开灵山,追寻佛法大道的师父。” 戒尘的声音带着三分感慨。 “只不过他的师父没有‘死’,这一点,是为师骗了他。” 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虚云为什么会留下那句谶言?因为‘地藏’的捻火者,早在出生的时候,就被找到了。” “这件事情,只有我和虚云才知晓,即便是邵云也不知情……那个坠地之时便引起古窟异象的婴儿,被视为灵山崛起的希望。”戒尘淡然道:“我离开灵山的时候,带走了他,并且将他培养成了我的弟子。” 他笑了笑,望向宋伊人,“带走这位‘地藏佛子’,可不容易了呢。” “灵山有虚云坐镇……我要挑一个虚云最虚弱的时候离开。” 宋伊人身子颤了颤。 所以他中了“蛊术”,虚云师祖替他出手,医治好了蛊毒,但也因此受了反噬,进入静室闭关。 然后戒尘顺应自然的离开了灵山。 而且还对信徒宣扬,自己是去追寻“大道”,真正的佛法。 难怪……宋雀找不到真凶,因为真凶早已经离开了东土。 从蛊毒诅咒,到浴佛法会……都是戒尘的谋划。 他早在十六年前就算计好了这一切! 一个人,心机该有多深,才能在苦心积虑谋划一个十几年的长局? 宛若一个废人,簸坐在大石旁边的金易,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他杵着烧火棍,试图站起来,摇摇晃晃,最终以失败告终。 金易声音虚弱道:“我不相信……戒尘的寿元……怎么可能活到这个时候?” “蠢货。” 云雀冷冷扫视了一眼律宗大宗主,只不过他根本懒得解释。 在他看来,这些人……都是蠢人。 都败在了自己的算计之下。 他转过身子,伸出一只手,准备握住“大愿禅杖”。 一道声音在山崖上响起。 “是第三种长生法吧?” …… …… 云雀的手指微微一颤,他挑起眉头, 红色的油纸伞,轻轻震颤,伞面“唰”的一声合拢,虽然破烂,但仍然保留了大部分,还算完好,收拢后的“红烛”被宁奕单手握住。 指节发力,“咔嚓”一声,从山顶土石之中拔了出来。 山字卷缭绕着浅淡的云雾和清风,吹散“红烛”的污渍。 宁奕将“红烛”当做枕头,一条臂弯将丫头的脑袋轻轻放下,白骨平原内的神性在两人的身下铺展,如银色熔岩般流淌。 一个简单的“无垢阵”,短短几个呼吸就布置了出来。 银白色的神性,撑开了方圆三丈的无垢地界! 这是宁奕第一次,在世人面前,毫无保留的展露自己的“神性”—— 他站起身来。 木恒自爆后的冲击,造成的那些伤害,对宁奕的行动已经不能再造成影响……他的体魄,在命星之中,是怪物般的存在。 说到底,宁奕是能够与妖族天下白如来姜麟东皇这些怪胎,体魄硬碰硬而丝毫不落下风的狠人。 黑袍破烂的年轻男人,缓慢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细雪。 “灵山境内,无数人觊觎的‘第三种长生法’……” 他笑了笑。 眼底掠过一连串的倒影。 破旧的古庙。 供奉的真武大帝。 雨水惊蛰这对兄妹……宁奕前不久的遭遇,正是如今这个谜题的答案。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追寻的‘大道’,所谓的真正的‘佛法’……就是朴实无华的‘长生’二字。” 咔嚓一声。 土石飞溅,细雪拔出。 银白的伞面收拢,纤细的剑锋旋转而出。 宁奕站起身子,挺直脊背,“你临走之前,不仅仅给净莲种下了诅咒,还窃走了灵山的第三种长生法……抱走地藏菩萨的转世,就是为自己寻找‘宿主’。” 披着佛袍的少年,神情淡然。 他没有急着催动禅杖,也没有打断宁奕的话语。 而是颇有兴趣的等待着后文。 “如果是完整的第三种长生法,还不够合理。”宁奕低垂双眼,无声的笑道:“真正修行长生法的大能,转世之后,是有能力突破‘禁锢’,觉醒自己神魂的……而你不同,你只窃到了残缺的长生术法。” “你精心栽培着云雀,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去欺骗他。” “你告诉他,你的夙愿就是前往小雷音寺,将追寻到的佛法展现给东土的芸芸众生,你希望云雀能够带着石像前往‘浴佛法会’,事实上,鸣沙山还有一位同阵营的背叛者……你知道从小巽寺前往东土的路途太漫长,你要让云雀一步一步来,所以他要先去小雷音寺。” “只要云雀顺利,安稳的活着,抵达了小雷音寺,那么前往灵山……也不是大的问题。” 宁奕微微停顿。 他看着自己曾经无比信赖的少年,声音有些悲哀。 “一位地藏菩萨的捻火者,抵达灵山之后,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 所有人都会看见愿火的升腾,地藏的异象,以及灵山未来的希望。 他会成为灵山未来的领袖。 会在浮屠古窟觉醒地藏的神念。 “你所做的这一切,是因为第三种长生法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宁奕看着戒尘,对方的面色逐渐由玩味变得凝重,此刻已经颇有些阴沉的意味,“你斗不过原本的宿主,你必须要借助一些‘外力’,比如地藏神魂与宿主发生交融的时刻,这个卑微的苍老的肮脏的灵魂,才能够抓住‘昙花一现’的机会,将这具完美无垢的身躯,纳为己有。” “你本来信奉佛门,拜师虚云,想必就是想得到这门术法……但是窃走长生术后才发现,原来世上没有真正的‘长生’。”宁奕的语气满是讥讽,“这个时候你开始转变了信仰,你相信了‘阿依纳伐’,即‘影子’的存在,于是想到了借用愿力为自己续命的邪术。” “窃火……真是好大的伏笔啊。” 宁奕双眸闪烁光芒,点破了所有的迷雾,冷笑道:“从一开始,‘窃火’就是你的主意……生前布局,死后收官,你是在地藏觉醒之后开始占据主导的?” 少年皱着眉头,久久不语。 在他看来,现在他的计划,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这个叫宁奕的年轻人,对于此间的秘辛,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戒尘抬起头来,冷冷道:“宁奕……你怎么会对‘长生术’这么了解?” 他甚至有那么一刹的恍惚,觉得宁奕也是一个“长生术”的转世者。 握着雪白纸伞的年轻人,深深吐出一口气。 似乎是要将胸膛里积攒的郁闷,不快,愤怒,都倾吐出来。 宁奕摇了摇头。 “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位转世者了。” 他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一样,看着戒尘,眼神冰冷。 “但很显然……你的‘长生术’有缺陷,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命星吧?” 细雪剑锋上的光芒如潮水一般叠加。 层层剑气,从宁奕衣袖中荡开。 雷鸣般的震响,在山崖四壁回荡。 云雀的神情一片平静。 他伸出一只手,手指悬停在那根悬浮在面前的禅杖之上。 “宁奕……你不是好奇,我到底从何时彻底觉醒的么?” 所有布局基本都托出的戒尘,微笑着握住禅杖。 “这件宝器,当年被我拔出来过一次,那位镇山妖君的生死,也掌控在我嵌入它神海的符箓中。” 宁奕瞳孔一亮。 原来如此。 不确保虚云大师是否活着,于是藏匿所有的痕迹,直到取禅杖……生前留下的神魂,里应外合,完成颠覆。 握住大愿禅杖的戒尘,整个人的气质变得阴森起来,一层黑雾在袈裟袖袍间鼓荡,整个人背后的云雾像是一座阴煞古城,幽冥恶鬼,百万森罗,浮现而出。 生前布局, 死后收官。 这道如意算盘……如今已抵达了最后一关。 戒尘感受着这具充盈“地藏菩萨”愿力的无垢之躯,举手投足,似乎都有毁天灭地之能。 他面带笑意望向宁奕,道:“命星境界,你打得过我?”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最强命星之战 百万阎罗,藏于地狱。 千层地狱,尽入吾身。 “地藏王菩萨”,被公认为是佛门所有菩萨之中,杀伐能力最强大的存在,自从陨落之后,便再也没有传人现世,当佛门逐渐式微的时候……灵山境内这么一个“地藏捻火”的婴儿出生,当然会被认为是灵山崛起的希望。 可惜的是。 灵山众生的美愿,今朝已经破灭。 如今执掌这具“地藏菩萨”身躯的,不是那个心思纯良的清稚少年。 而是成功窃火,执意要毁灭整座灵山的戒尘。 佛门见证了“地藏菩萨”捻火者的修行速度,境界,以及强大……然而这种本该用来崛起灵山的天赋,今日将被戒尘用在“颠覆”之上。 命星境界的地藏菩萨转世,横扫诸敌,无敌同境。 这绝非夸大其词。 浮屠古窟的上空,数千道数万道的愿力之火,熊熊燃烧升腾,拼凑出一副末日来临前的绘卷,在灵山街镇,城池,山水间鱼龙潜行的那些“邪教徒”,看到愿火升起的那一刻,便知道“窃火”成功了。 盂兰盆节,被誉为灵山最盛大的节日。 赶上了地藏菩萨捻火觉醒。 禅宗大宗主和律宗大宗主,前些日子因为一件小事而迸发了争论……木恒希望大开城门,不要再恪守戒律,挨个检查入灵山观摩盛典的“苦修者”,而金易则固执的认为,不是每一位踏入灵山的修行者,都是虔诚的教徒,这场争论,最终被云雀按了下来。 以大义立场,训斥了两位大宗主的佛子,将围绕自己身边的那些苦修者全都遣散,而且下令开放灵山所有的城门,让整座东土的众生,都能够观摩这场佛门觉醒狂欢的盛世大典! 也正是因为城门大开。 所以灵山涌入了大量来路不明,信仰不明的修行者…… 此时此刻。 近千位信奉影子的“邪教徒”,得到了发动“进攻”的讯令,撕碎伪装,露出了真实的狰狞面目,毫无预兆的拔剑出刀,灵山四地还沉浸在盛典狂欢中的苦修者们,根本没有防备。 血肉被刀锋撕扯。 信奉影子的“邪教徒”,有着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大隋的涅槃一直试图剿灭的“黑暗存在”,极有耐心的潜伏在世间各个角落……没有人想过,在遍布佛门信仰的东土境内,竟然都潜藏了如此之多的影子信徒! “哗——” 灿白的烟火,掠上高空,蓬的炸开。 猩红的鲜血,冲破衣袍,也蓬的炸开。 烟火映照着血光,灵山的大地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厮杀战争,禅律两宗的苦修者迅速反应过来,然而这场突袭来得太快太凶,这些“邪教徒”潜藏在人群之中,并非是胡乱发动攻击……而是在同一时刻,对准禅宗,律宗,僧兵当中的“强者”,发动致命一击。 有人将两宗苦修者的名单泄露了出去。 将最有能力,有天赋的那些修行者,制定成了一条优先突袭的“刺杀名单”。 这些计划……一环扣一环,缜密到无懈可击的计划。 全都出自于一个人的手里。 戒尘握住大愿禅杖,感受着这件旷别多日的“先天灵宝”,汲取着自己肉身内的力量,一圈一圈涟漪在宝杖的金身上荡开,数千年不曾现世的大愿禅杖,迸发出迫切的进攻欲望。 他早就准备好了……在离开灵山前,就已经为自己的下一件身躯,找好了宝物。 地藏菩萨的肉身。 配上地藏菩萨的灵宝。 重修之后,这世间还有谁能与他对抗? “可惜太宗皇帝已经死了……不然等我修成涅槃,必会踏平天都城的皇宫。”戒尘捻握禅杖,轻声笑了笑。 他朗声道:“宁奕,我查过你的情报。莲花阁钦定的星辰榜第一,大隋最有潜力的剑仙,蜀山赵蕤的传人,在妖族天下打赢了东皇,世人都说你命星无敌,你的确很强。” “但今日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命星无敌!” 宁奕抬手以神性布下一座阵法,将丫头,宋伊人,朱砂三人都笼罩其中,接着掠出一步,撞向戒尘,他要把战场转移,挪向远方的那座山头。 不然以他和戒尘如今的境界,很有可能会把这座古山的山头打碎。 戒尘冷笑一声,他极其自负,一眼就看穿了宁奕的心思,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宁奕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是如今自己的对手,在哪里决战都不会影响胜负……如今这场灵山的“窃火”,他已然胜了,待会杀死宁奕,接下来的那三个人,他再一杖杀了便是! “嗖!” “嗖!” 两人掠至数里外的浮屠古窟主峰之上,这座古窟方圆绵延数十里,远看是一座座如苍龙般起伏蜿蜒的老峰,离得近些,便能看到古窟山体,犹如孔雀开屏,历经佛门千年岁月,每一任佛门的大宗主上任,殿主继位,都会来到这里,亲自以“神通”开辟一处洞窟,盛放佛像。 近万尊佛陀,菩萨。 飞天的壁画,完好的罗汉像。 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座古窟,就是灵山传承数千年的精神意志,意义非凡……这里始终太平寂静,神圣无比,从未有人在这里进行过比斗,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唯有“捻火者”出世,这里的安静才会被打破! 主峰的山顶。 宁奕握着细雪,踩在一株青竹之上,脚底是一片绵延摇曳的竹海,身子随天地大风一同摇曳,却没有丝毫不稳的痕迹。 戒尘踩在宁奕远方十丈之外的青竹上。 拎着禅杖的少年,明显比宁奕要沉重许多,压得青竹有些抬不起头。 刚刚接手这具身躯,还有些不适,一些动作做起来还显得滞涩。 但戒尘面上仍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默默感受着“青涩”但无比庞大的愿力加持,难以想象,这只是命星境界的力量—— 已经可以击败这座天下绝大部分的星君了! 他望向宁奕。 正好眼前有一块“磨刀石”。 他不急着施展地藏捻火后的神通,正好先以宁奕来“砥练”自己,熟悉这具身躯的操作。 有“阿依纳伐”的力量在,即便受了损伤,也可以迅速弥合……只不过眼前的小子有点古怪,似乎有着很强大的斩杀力。 宁奕之前斩掉木恒一条手臂的场景历历在目。 戒尘依旧淡然。 这里是灵山,有地藏愿火在,他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竹海哗啦啦摇曳。 两人沉寂一刹,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宁奕直接一剑点出,掠向戒尘。 十丈距离,一剑咫尺。 “珰”的一声! 一蓬金灿的火光,随着大愿禅杖与细雪剑身的交撞,在竹海上空迸发,宁奕手持细雪,速度极快,刹那俯身,踩在戒尘的落脚点,整个人沉肩坠肘,剑锋短暂的脱手一刹,围绕着少年脖颈旋转一圈,只可惜被竖起的禅杖挡住,回转后的细雪剑柄极稳的砸入宁奕手中。 反手之姿。 踩住戒尘的脚面,狠狠一剑凿向这位地藏菩萨的面门! 宁奕的这一剑,没有动用神性,没有动用剑气,没有动用“砸剑”。 他什么法门都没有动用,只是追寻了自己的“天性”,在天海楼战场上的厮杀,让宁奕晋入了一条崭新的剑修之道,与人厮杀对敌,声势越大,越容易捕捉杀机,一缕杀机,便是千丝万缕的伏笔,破绽。 张君令的杀伐之术,是浩大杀机,直接碾压。 而宁奕此刻的杀伐之术,则是滴水不漏,出鞘杀人! 地藏捻火固然强大,但从刚刚掠行到这座山上的几个动作便能够看出来,戒尘对这具身躯的掌控还不够熟悉……自己要避免杀机对战,最聪明的厮杀方式,便是在三尺之内,展开极其细密,精准的肉身博弈! 在灰界战争之后,大隋天下的那些涅槃,对宁奕的评价很高。 宁奕是一个没有缺陷的修行者。 无论是远攻,还是近战,神魂,还是体魄,这个年轻人的境界都抵达了一种“均衡”的完美。 而宁奕最强大的地方……是他在妖族天下经历了大大小小数之不清的战斗,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跌宕之后,所磨砺出的一种根深在血液里的,无比敏锐的战斗直觉。 面对白如来的时候,他以大道长河压制金翅大鹏鸟。 面对东皇的时候,他以神魂之术,体魄对捍,最终以狮心王面具完成斩首。 面对黑槿,面对姜麟……面对不同的敌人,宁奕能够凭借这种直觉,迅速的找到“破局”之点。 这是一种天赋。 一种融入血液之中的战斗本能—— “杀!” 一声嘶吼,惊雷乍现,宁奕的背后浮现出一尊巨大的狮子法相,张口咆哮,风雷滂沱,一直收敛杀意的神魂,此刻凶相毕露,轰隆隆灌入佛袍少年的面门之中。 戒尘面目都被震得鼓荡。 刹那恍惚。 下一刻。 注满执剑者神性的一剑,已经擦过大愿禅杖的杖身,划出银灿的雷霆。 细雪被宁奕双手攥拢,狠狠刺向地藏菩萨的眉心! …… …… (浮沧的第三章番外在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更新了,没有关注的兄弟们记得去关注一下~)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戒尘,时代变了 竹海翻涌。 紫雷萦绕。 细雪剑锋,裹挟着骤然释放的杀念,降落在戒尘的眉心之处。 这位年轻的地藏菩萨,素来淡然的面色,第一次发生了异变。 戒尘感受到了宁奕剑中的杀意! “好强的杀意!” 已经陷入避无可避的境地,戒尘陡然下腰,让细雪多出了一刹的下斩,脚底的巨大青竹,被踩得向下弯曲,两个人如同坠崖之雀,砸入层层竹海之中,向着地面坠落。 那根大愿禅杖急速回转,格挡在戒尘面前。 “咚”的一声! 剑器撞击在禅杖之上,迸发出圈圈雷音,戒尘的手腕一阵酸麻,面色仍然镇定,但内心却掀起了万丈波澜。 “这个姓宁的,体魄这么强?!” 须知,他乃是地藏菩萨转世! 佛门本就注重体魄修行,在同境厮杀中,剑修遇到佛门修行者,往往都是趋避不及,除了走徐藏那种路子的杀胚,硬生生要撕入三尺内肉搏,其他的剑修,根本不愿与佛门子弟近战硬碰硬,一旦被体魄凿中,那么这场战斗就失去了悬念。 禅杖势大。 细雪势小。 本该如此……但那柄收敛破烂伞面后的长剑,看起来纤细修长,却打得戒尘不断后退,本来是单手抡动禅杖,一次又一次与细雪对攻,但坠入竹海大地之后,仅仅过了十招,戒尘的金刚体魄便被宁奕打出了裂纹。 虎口之处,巨力撕裂肌肤,渗出金色的血液。 戒尘双手握住“大愿禅杖”,被一击砸剑打得倒飞而出,双脚不断向后踩踏大地,犁出一道数十丈的沟壑,最终堪堪止住脚步,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黑袍男人。 这可是先天灵宝! 那把细雪剑什么时候能与先天灵宝对攻,而且不落下风了? 宁奕根本没有给戒尘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这位地藏菩萨的实力,会随着时间,对身体的熟悉程度,不断上涨。 一根又一根青竹,被剑势撩拨,拔地而起。 随着宁奕掠出一步,剑锋从地面上划起。 燎原! 一根青竹“嗖”的拔地疾射而出! 宁奕继续掠步,身子几乎贴近地面,犹如一阵飓风,快到模糊,看不清具体的身影,只见四面八方,妖风大起,两人方圆,五十丈内,一根根青竹如撞钟古木,掠向戒尘。 刚刚接管地藏菩萨身躯的戒尘,被迫挥舞禅杖,法相内敛,招式却大开大合,将射向自己的漫天青竹打得爆碎。 纷纷扬扬的竹叶之中,裹着袈裟法袍的少年显得颇有些狼狈,他不断舞动禅杖,不躲不闪,站稳身形,以自己为唯一的“中心”,禅杖看似“缓慢”,却逐一将青竹尖端点得破碎,炸开,犹如一片孔雀翎羽盛开—— 戒尘神情阴沉,深吸一口气,神魂掠开,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到宁奕的踪迹了。 这个剑修,比自己想象中要棘手。 在戒尘看来,大隋天下说宁奕是剑仙,是一个命星无敌的剑修,这根本就不准确! 金刚体魄,世间极速,至强剑意。 这根本就是一个完美的杀戮胚胎! “必须要完全掌握地藏身躯……才能与他一战。”戒尘在极短的时间内捋清了思路。 他之前大意了。 太轻敌了。“死去”十六年,大隋天下涌现了一批又一批惊艳的天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低估了宁奕,这是一个在命星境界同样无敌的存在。 自己拿宁奕练手,于是落入了如今的下风。 漫天骤风,竹叶密密麻麻围绕着戒尘,掠成一座龙卷,一缕青雷从戒尘面前的叶障之中突破而出。 入眼所见。 是一袭黑袍,被狂风吹得旋开,一人一剑,犹如凿开天地的雷霆,直取戒尘的眉心! 第二刺! 有徐藏当年刺杀太宗之势,一往无前,神挡杀神! 宁奕双眼明亮,这一剑,他毫无保留的动用了自己的神性,磅礴的剑念席卷镇压了戒尘在内的方圆十丈。 以大势压人! 而那个神情阴沉的佛袍少年,没有“固执”的以大愿禅杖再次对撞,而是在咫尺之间,猛地伸出一条手臂! 宁奕瞳孔收缩。 以肉身硬撼细雪? 刺啦一声,细雪剑尖瞬间刺破戒尘的手掌掌心,从手背穿透而出,只不过这一剑偏离了原先的轨迹,擦着肩头,掠出一蓬血花,而一剑深入之后,宁奕和戒尘之间的距离也陡然拉近,只剩三尺。 三尺之内,极尽挪移 。 戒尘一击抬腿膝撞,自下而上的踢向宁奕小腹之处。 宁奕单掌下压,抵在小腹之前,“砰”的一声,接下这一击膝撞,接着耳旁响起大愿禅杖的破空声音,地藏菩萨留下的这件灵宝,据说当年远行千里,镇压一座佛门牢狱,早已开启了灵智,即便脱离了戒尘手掌,也可以激发杀气! 宁奕长啸一声,那根禅杖即将落在面门侧旁之时,三把飞剑绞杀而出,书院的三把古剑,虽然品秩未抵达灵宝,但三剑合一,也勉强挡住了这一击。 戒尘冷笑道:“驭剑指杀?宁奕,你算的这么多,就不怕到头来一事无成?” 宁奕更冷的回应道:“今日能够杀你便足够了。” 戒尘以手掌被刺穿为代价,限制住了细雪的剑气,将宁奕拉入三尺之内,宁奕不弃剑,便只能在此地展开厮杀。 “那便看看……是菩萨的体魄强,还是你的骨头硬。” 戒尘再次深吸一口气,空闲而出的那只手掌,五指成爪,呼啸着抓向宁奕的面颊。 在这极其逼仄狭窄的空间内,两人不断对轰,摧枯拉朽,宁奕中了戒尘一拳,被打得弯下腰身,但抓住了一个机会,双手攥拢细雪剑柄,强行将伞剑刺入少年的肩头,刺出一蓬金色血液,撞在了后者的身上,宁奕屏住一口气机开始奔跑,在这座古山的山顶竹海上,带着戒尘向着一株株青竹撞去。 戒尘发出愤怒的嘶吼。 他不断以手掌拍击宁奕,宛若一个磨盘,宁奕拼命压榨生字卷,体魄如金色圣光般溢出,但在一次接一次的撞击之下,变得黯淡,而且发出了清脆刺耳的破裂声音,他抵着戒尘,一路撞碎不知道多少根大竹,四面尽是昏暗,竹海,最终终于迎来了一线光明—— 夜空中,古窟上,升腾的烟火。 照亮了竹海的出口。 从上方来看,这两个命星怪物,收敛气机所进行的肉搏战,已经拆掉了接近一半的古窟竹海,宁奕刺中戒尘肩头之后,两人的行进轨迹,便呈现一条锥字型推进,开始“缓慢”,后面愈来愈快,直到撞破竹海! 宁奕怒吼着,带着戒尘冲出古窟山顶,撞向崖外。 一道烟火冲天而起。 两道人影坠落高山。 坠落之中,细雪剑锋旋转,彻底刺穿这具身躯的肩头,一大蓬金色的鲜血溅射而出,溅在宁奕的面颊之上,他在空中“骑”在了戒尘的身上,掌心猛地将细雪按下,一缕剑气溢出,贯穿了这具地藏菩萨的金刚身躯。 戒尘发出痛苦的咆哮。 两人一上一下,宁奕空出了双手,而戒尘的一条手臂,被执剑者的剑气萦绕,不断迸发出噼里啪啦的雷鸣之音,骨肉都快炸开。 宁奕胸膛的那口郁气闷了许久。 一路上不知道被戒尘以近身杀伐之术,打了多少下! 如今他要打回来! “无畏狮子印!” 起手就是佛门的禁忌杀术! 大道长河,在宁奕的后脑之处浮现,他毫无保留的在戒尘身上,宣泄着后天领悟到的“厮杀”之术,一头咆哮狮子随着宁奕的拳印,打在戒尘的面门之上,后者虽然及时伸出一只手,掌心向外的格挡,但整个人的头颅都被巨大力量震地快要飞出,接着就是第二击,第三击……数之不清的杀伐禁术,宁奕在妖族天下所看到的,所学到的,能够与灵山苦修者对战的近身妖术,圣术,还有蜀山的秘术,化为从天而落的疾风骤雨。 千手!!! 一尊面容破碎的地藏菩萨法相,在戒尘背后凝聚,半条手臂被风雷炸开,另外一条手臂艰难挡在面门之处,护住一点神魂。 而骑在那位地藏菩萨身上为非作歹的。 是一尊看不清真实面容的“千手菩萨”。 完全不符合佛门的“神祇”记载,这尊千手菩萨完全是一尊伪神,但此刻所迸发出的凶残气焰,盖压了此间一切的光明。 戒尘的神魂都快被打散了。 他只剩下一点意识,看到了那个姓宁的年轻男人,骑在自己的身上,气势越打越强盛,身上的境界,似乎都有着突破的趋势……这是什么怪胎? 自己之前明明打了他这么多掌。 为什么宁奕的体魄没有被自己击碎? 那道护体的光芒是什么? “噗嗤”一声。 戒尘的面颊中了一拳,原本光洁的面颊,早已高高肿起,此刻更是喷出了一口鲜血,混杂着一颗牙齿,两个人坠落在山顶镂空的一座古窟石地之上,戒尘被摔得滑出数十丈,撞在石壁上,他艰难的爬起身子,跌跌撞撞,极其狼狈,一只手擦拭唇角血液,望向远方。 视线有些模糊。 宁奕同样负了很严重的伤……生字卷竭尽之后,他浑身四处都是鲜血,只不过他比戒尘的精气神要好上太多了,虽然负重伤,但眼神熠熠生辉,仍然能够挺直腰脊的站起身子,细雪呼啸着掠入掌心。 宁奕握紧细雪,平稳呼吸。 他看着与自己同时做出“把握”动作,但杵着大愿禅杖,勉强不倒的戒尘。 宁奕“呸”的吐出一口鲜血。 他忽然笑了,没来由的想到了天神高原前对战厮杀的那个场面,此时与彼时,竟然有些出奇的相似……跨越了时代的老人,总想着在崭新的时代当中证明他仍然是无敌的。 他将细雪剑尖对准戒尘。 宁奕轻声开口,一字一句。 “戒尘……时代变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真正的误谶 “戒尘……时代变了。” 浮屠山窟,镂空雕刻出一尊一尊的菩萨佛像。 在其中的某一座山窟内,拎着剑的黑袍男人,将剑锋对准了少年僧人。 “地藏菩萨,就只有这种程度吗?”宁奕平静问道。 狂风吹过浮屠山。 少年僧人摇摇晃晃,抬起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呵呵呵的含糊声音,在戒尘的喉咙里,极轻的酝酿成了略微有些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 这道癫狂的笑声响起! 整座浮屠古山都悬浮飞掠着青色的光华,而这肉眼可见的磅礴愿力,如一条又一条归潮的游鱼,掠向杵着禅杖的少年。 单薄的身影,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戒尘染血的那条手臂,发出了剧烈的骨骼摩擦之音,他咬着牙,另外一条手臂攥拢这条断臂,在喉咙低沉的怒吼声中—— “咔嚓”一声! 断臂重新续接! 光明鉴悬浮在宁奕的头顶,投射出一团金灿光华,照出云雀头顶的那个丑陋,苍老的灵魂。 戒尘借助愿力,极快的恢复着自己的伤势。 “我说过……在灵山境内,我是无敌的。” 少年喉咙里迸发出苍老的嗓音。 戒尘伸出一只手掌,狠狠从面颊处抹过,之前的血污,灰渍,全都被抹除干净,地藏菩萨捻火之后的三十二大天人相,在他身上轮番体现。 愿力是这世上最难以估量的力量。 越是虚无缥缈的“力量”,越是在众生面前展现之时,容易被“迷信”。 青色的佛光,在戒尘的地藏法身上流转。 这本该是徒弟云雀的造化……却被戒尘窃火而生! 宁奕幽幽吐出一口气。 真正的战斗,从戒尘开始动用地藏之力,才能算开始。 然而从这一刻开始,这场战斗已经没有公平可言。 这里是灵山,是佛门千年圣地,是为了迎接菩萨捻火觉醒,而不断积攒愿力的地方。 戒尘在这么一个地方战斗,得到的增幅。 相当于是宁奕来到了一个充盈神性之地,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神性。 这些愿力,都是信仰佛门菩萨的信徒所提供。 唯有他这位地藏菩萨才能够驾驭动用! …… …… 生死人,肉白骨。 能够与执剑者的神性对抗的,就只有愿力。 这亦是一种超脱星辉的力量。 越是接近大道之上的规则,越是不可被限制。 “呼~” 大愿禅杖插入地面。 戒尘幽幽吐出一口郁气,青色气浪如一条蛟龙,围绕着少年的僧袍旋转,兜绕了几圈,最终凝现出一颗龙头,倚靠在戒尘的肩头。 “宁奕,不得不承认,你的确够强。” “我本以为大隋给你的只不过是虚名……现在来看,你能够横扫妖族的那些天才,不是意外。”戒尘握住禅杖,他的气血明显好了许多,对这具身躯的掌控力也逐渐攀升,禅杖的尖端被他对准眼前的黑袍年轻男人。 戒尘微笑道:“但不要忘了……此地是灵山。” 宁奕神情阴沉。 戒尘的体魄恢复速度……太快了! 自己的生字卷积蓄,在替丫头治病的时候用尽了。宁奕下意识拖延时间,幽幽开口:“戒尘大师,你为了灵山布局二十年,就没有想过会出现今日的意外?” 戒尘将一切收在眼中,浑不在意。 宁奕在恢复。 他也在恢复。 他的恢复速度比姓宁的小子更快。 所以戒尘并不介意,花费一点时间跟宁奕废话,等到他自己的伤势差不多被愿力治愈,也就无须多言,直接出手将其打杀! “你以为你是一个意外?”戒尘漠然开口,道:“宁奕,你高估你自己了。” 宁奕“哦”的提高音量笑了一声,道:“你自诩聪明,算尽生前身后事,想必早以神魂之术卦算天机,觉醒之后,一定也尝试过推演我的‘存在’吧?” 戒尘皱起眉头。 宁奕猜得不错。 一点也不错……在觉醒神魂之后,为了不在外人的面前露出端倪,他自锁于石佛静室之内,不曾见过任何一位世人,连着十几天,说是为了“盂兰盆节”吃斋,修行,静心。 但事实上。 一是为了探究自己的师父,虚云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二是为了推演盂兰盆节可能会发生的变故……他当然考虑到了宁奕,这个姓宁的“异乡人”,不在灵山出生,佛门大殿内也没有他的命牌,年纪轻轻就已成了大隋的命星第一人,不容小觑。 而让戒尘觉得心思一沉的。 是他动用神魂术法,去推演关于宁奕的未来之时,每次都只能看到一片迷雾,想要强行破局,就要耗费大量的寿元……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有一次付出巨大代价,破开迷雾之后,看到了一角未来,紧接着就遇到了一抹凛冽至极的剑气刺破虚空追着因果而来,险些将他的神魂刺得崩碎。 那次推演让戒尘神魂受了伤,心中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这个姓宁的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推演他,竟然触及了禁忌! 宁奕看到了戒尘此刻阴沉沉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讥讽道:“神魂独步天下的戒尘大师,想必推演之术也很强,不妨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他是两座天下之中,最算不得的“特殊存在”。 这一点,袁淳先生就曾经告诉过宁奕。 不仅仅是袁淳,徐清客也提过。 尤其是获得“命字卷”认可之后,宁奕的命运之线已然收拢,若是有外力试图推演,便会遭到执剑者图卷里意志的攻击。 就连莲花阁的国师大人,以及那位靠着推演之术谋划颠覆大隋王朝的白发谋士,都无法推断自己的“未来”。 更不用说境界明显低一筹的戒尘。 徐清客所谋,是一座天下。 戒尘所谋,不过是一座灵山。 格局,心境,眼界,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宁奕讥讽之后,凝视着戒尘阴晴不定的面孔,再次笑道:“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戒尘握紧禅杖,眉尖陡然挑起,他心生预感,不能让宁奕再这么说下去。 一步踏出。 萦绕着愿力的大愿禅杖,与细雪剑尖狠狠撞在一起。 “铛!” 两人一前一后,直接将当前所在的古窟,以及佛像,击得支离破碎。 漫天烟火。 与菩萨佛像宝座一同炸开。 石屑纷飞。 宁奕飘身后退,掠到另外一座石窟之中,压下一口气机,冷笑道:“戒尘,你身为佛门中人,亲自打碎菩萨像,就不怕遭报应?” 戒尘怒吼一声,脚底土石爆碎,整个人化为一道疾射而来的劲弩。 宁奕抬剑挡在面前—— 这一次,地藏菩萨的愿力毫无保留的倾泻。 宁奕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像是被一块陨石砸中,根本无法抵抗这霸道的力量,后背接连撞碎石壁。 从浮屠山顶的高空来看。 半面倾斜的石壁,随着烟火升腾,不断炸开,一座又一座佛像倾塌,菩萨宝座碎裂,无数的石屑混杂着烟火的碎烬,在人间的上空抛洒,可悲的是,山脚下信徒所看见的,不是灵山的崩塌,而是信仰之火的升腾。 众生以为,天黑了,就理所应当的会亮起来。 但他们不知道,此刻天黑了,是真正的天黑了。 戒尘怒吼咆哮:“报应?谁敢给我报应?谁能给我报应?” 他狠狠一杖,抡砸在宁奕的肩头,打得血肉迸发。 宁奕的肩头凹陷下去。 即便是与东皇争锋的体魄,也扛不住先天灵宝这般残暴的进攻。 宁奕一剑斩切而过,那件袈裟法衣经受愿力洗涤之后,硬生生抗下了细雪一剑,金灿的火光将戒尘逼退了两丈。 “报应……呵……” 戒尘仍然死死攥着禅杖,但他的神情却逐渐变得冷静起来。 他像是看着死人一样看着宁奕,笑道:“这世上不存在报应。” 宁奕一只手捂住肩头,紫霞流淌,笼罩宝体,他也笑了。 “如果不存在……你在害怕什么?” “你不敢让我开口,因为你在害怕。” 宁奕盯着戒尘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害怕‘那个人’还活着!” 大风吹过。 浮屠山顶的古窟,残余的那些佛像,宝相庄严,明明是寂静千年的“死物”,在此刻却似乎活了过来。 戒尘像是感到了无数目光的凝视。 隔着一座座石壁。 隔着无数年岁月。 他有一种被人凝视的感觉。 戒尘笑了起来,他握着禅杖,轻声道:“我在石佛静室,坐了十四天,我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开启石壁……如果他活着,他就应该出来,他没理由不出来的。” “宁奕!”戒尘陡然高喝:“那只是误谶!邵云也说了,这是一句谎言!” 虚云留下来的误谶! 他会在盂兰盆节出关,见证灵山的愿火升腾……这分明就是欺骗众生的一个谎言,为了让灵山的苦修者相信,佛门还有着兴盛的未来,虚云不惜撒谎,不惜欺骗,这桩罪行,在他闭关之前,就已经留在了手札上。 他跟着宁奕一同踏进了光明殿。 见证了邵云所说的那句话。 宁奕看着戒尘,眼神有些悲哀。 还带着一些同情。 他轻声道:“你以为误谶的是后半句……” “那么前半句呢?” 佛子觉醒,点燃愿火,带领灵山走向光明。 戒尘怔住了。 这才是虚云留给邵云的指示。 误谶的内容。 他是假的佛子……窃走了捻火者的魂火。 “虚云大师早就知道了。”宁奕幽幽开口,嘲讽道:“你这个冒牌货。”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送你一片光明 丝丝缕缕的光芒,悬停在宁奕的头顶,化为纤细的光线瀑布,将他笼罩。 那枚“光明鉴”,不断流淌出柔和的治愈之力。 邵云在坐化之前,将“大雄宝殿”的所有光明,都送给了宁奕。 此刻从镜面上垂落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然而这些“微弱”的力量,也足够强大。 宁奕看着戒尘的眼神满是嘲讽。 他杵着细雪,望着天空。 石窟的上方,无数烟火升腾,交织。 愿火还未升起。 戒尘的禅杖,牵动着整座石窟的愿力,等他动用愿力,这些枯寂的佛像,菩萨,就会重新“活过来”,献出百年来的全部积淀……之前挥动禅杖的那一下,已经让整座石窟的轮廓,绘上了一层浅淡的佛光。 宁奕不用去看,也知道此刻的灵山陷入了动荡。 因为之前那恢弘的,震撼人心的呼喊,如山海般的愿力,已经消弭。 石窟仍然安静。 但石窟外的厮杀声音,却远远传来。 大风吹动两个人的衣袍。 戒尘忽然冷静下来,他幽幽说道:“宁奕,不管你说这些话,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要告诉你,我已经赢了。” 少年僧人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他本来应该嘶哑的声音,此刻被强大的情绪压制住,显得有些阴森。 “看到了么?” “天黑了,没有光,也不会有光。” 灵山的城门,在盂兰盆节之前大开,放入了数之不清的信徒,收拢了整片东土能够汲取到的所有愿力,而在今日,将会用以献祭。 一场以众生为烹的饕餮盛宴。 戌时已过,日月更替。 灵山上空的烟火破碎之后,整片大地便陷入了黑暗,唯一有光的地方……就只有浮屠古窟。 只有宁奕所站的三尺之地。 他头顶的那枚铜镜,微弱而又稳定的释放着光华。 “天黑了……没有光。” 宁奕握着细雪,笑了笑,“未必啊。” 他平静看着戒尘,轻声道:“我不是光么?” 戒尘问道:“还有呢?” 他的意思很简单。 只有你,不够。 宁奕没有说话,他没有跟戒尘说……邵云送了他一整片光明。 因为那座灵山大殿,永恒光明的那座布帘,此刻也被淹没在了黑暗之中,在前些日子,虚云大师的首徒坐化之后,那座大殿的光便逐渐熄灭了。 邵云送给他的,如今还在稳定发光的,就只有那枚铜镜。 宁奕深吸一口气,举起细雪,语气平稳而又坚定。 “足够了。” 戒尘伸出一只手来,漫天的狂风,掠过大地,掠过高山,吹起一片片破碎的湖面,混沌的黑暗之中,燃烧起了青色的“火焰”……但这不是光,这更像是一种绝望,无数的愿火,奔向浮屠古窟,并没有给山下的众生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 传闻中地藏菩萨要以大宏愿镇压的那座“地狱”,随着青色愿火的燃烧,在月光云层之上铺展开来,一座阴森的鬼域,悬停在整座灵山的上空,彻底将最后的光芒熄灭。 压抑。 窒息。 戒尘低低的笑声,在山窟之间回荡。 “若未来世,有善男子善女人……” 笑声渐大。“或因治生,或因公私,或因生死,或因急事,入山林中,过渡河海,乃及大水,或经险道……” 再大。 “是人先当念地藏菩萨名万遍。” 更大。 “所过土地,鬼神卫护,行住坐卧,永保安乐,乃至逢于虎狼狮子,一切毒害不能损之。” 这句曾经在入城之时,召动地藏异象的经文咒语,此刻再无当初的清澈,反而带着阴风鼓荡。 这世上的力量不分好坏。 驾驭力量的人心却分善恶。 头顶一座巨大鬼城的戒尘,缓缓向前踏步,无数阴雾从其背后掠出,戒尘的身后,数以亿万的青色愿火燃烧,将四周的石窟都点燃,方圆一里烧成了虚无。 两个人悬浮在空中。 宁奕静静看着对方。 那些青色的愿火,烧出了一尊巨大的法相。 右手持人头幢,左手结甘露印,盘坐青色莲花宝座。 一尊足足有三十丈高的……“地藏王菩萨”法相! 宁奕喃喃道:“檀陀菩萨……” 在古梵语经文的记载之中,檀陀是一种人头幢。 檀陀地藏的法相为是以救度地狱恶道众生示现的法相,以人头幢放无量光,遍散甘露滋养苦难地狱众生,离苦得乐。 但此刻的“檀陀地藏”,却不断收敛光明。 “这里太肮脏,像是另外一座地狱。”戒尘面无表情开口,“今日我便要普度众生,还灵山一片清净。” 戒尘单手持握禅杖,另外一只手立掌在胸前,缓慢推出。 “轰隆隆——” 巨大的檀陀地藏宝相,与他动作一致地探出右手手臂。 宁奕的面颊,轰然卷来一阵狂风,吹得鬓发向后飘拂。 他瞳孔收缩,看着那尊宝相的手掌向着自己碾压而来,天地大势与愿力压缩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以细雪剑刺了出去! “撕拉”一声! 执剑者的剑气,足以撕碎浮屠山窟周遭的空间,撕破一片虚空,但撞击在那枚充满青灿佛光的手掌掌心之处,却迸发出炽烈的风雷,连一寸佛像肌肤都无法撕碎—— 戒尘像是看着蝼蚁一般,漠然无情的看着宁奕。 他握拢手掌。 天地昏暗! 无数剑气,在掌心收拢的空间之中迸发,虚空不断破碎,戒尘平静看着远方,他看出了宁奕想要逃离的念头,然而剑气所斩碎的空间只有一道裂纹,还不足以支撑年轻男人离开……这般剑气,已经足够强悍,能够在掌心佛国斩出三尺长短的裂纹。 可惜。 徒劳罢了。 宁奕一剑接一剑的叠加,风雷不断轰击,也无法阻止那位“檀陀地藏”收拢掌心的动作。 宁奕向上掠去,最终被檀陀地藏握在掌心,他奋力的举起细雪,以“砸剑之势”,狠狠地向着菩萨的虎口砸下! “嗡”的一声! 天地大寂。 细雪插入了地藏菩萨的“手掌”之中,浓郁的金色佛血,从高空之中抛洒落下,炽热的溅落在山底,烫开一座又一座巨大的凹坑。 烟雾升腾。 戒尘平静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虎口的那道伤口……十分狭小,微小的豁口大概只有半个指甲盖的长度。 “受伤了呢。” 戒尘笑了笑。 “你败了。”他望着宁奕,微笑道:“那么……光还会来么?” 极尽讥讽。 被自己捏在掌心的那个剑修。 此刻除了一把插入自己虎口的剑,还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了。 宁奕的神情略微有些痛苦,他的发髻在刚刚的那一战当中断裂,发丝披散在面颊两侧。 大风吹过。 乱发被风吹得扬起,伴随着年轻人抬头的动作,额首碎发飞拂,露出了一双清澈的眼瞳。 “光……” 宁奕艰难笑道:“你是说,邵云送给我的光吗?” 戒尘皱起眉头,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微微的堵塞,然后想到了在某个邵云未曾离开的日子里,曾经把宁奕叫去光明殿的记忆片段……没有人知道在那片大殿内,邵云跟宁奕说了什么。 宁奕在那段时间内足够的信任云雀。 但他仍然选择了“缄默”,就像是邵云要求他做的一样,当一个看客,在最后的时候。 邵云送给宁奕一片光明。 请宁奕为灵山递出一剑。 回过头来,邵云的每一句话,都如赤金一般,每一句嘱咐,在此刻都映衬出……这是一个真正看到“未来”的人。 被檀陀菩萨捏在虎口的年轻男人,气息不稳的笑道:“我现在很确信……你想做的这些破事,都被邵云大师看在眼里……戒尘,你真的是一个跳梁小丑……所谋划的这一切,到头来也只是个笑话……” 戒尘怔了怔。 他忽然意识到……只有一把剑的宁奕,的确是什么都没了。 宁奕还少了一样东西。 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那枚铜镜。 光明鉴! 少年的瞳孔猛然收缩,他想到了之前收拢掌心之时,所看到的那一剑剑劈砍……宁奕根本就没想过要逃,他送出了一样微小的物事。 他把“光明鉴”送了出去! 戒尘猛地转头,他看到了远方的山林呼啸之中,一枚收敛所有光芒的镜子,像是开启了灵智一般,如坠入湖水的石子,在林海之中犹如游鱼,速度越来越快,最终撞在了一座古老的,被尘埃封锁的密室门前! 剑意弥漫。 古藤枯荣。 那座戒尘无论以何等手段,都无法打开的“石佛静室”,在光明鉴撞在门前的那一刻,便荡出了清脆的“嗡”的一声。 打开这座静室的“钥匙”。 从来就不是大愿禅杖。 而是“光明鉴”。 戒尘的动作,停滞在回头的那一刹……而且永远的停滞在了这一刹。 石佛静室大开! 黑暗之中,先是一道裂纹,在石门之处裂开,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伴随着裂纹的出现,微弱的光芒涌现,在一刹的停顿之后,这座静室尘封十六年的古门彻底支离破碎,被“光明鉴”引动的,邵云口中的“那片光明”,轰然涌出。 这是一道贯穿阴沉地狱的光柱。 这是一片化黑夜为白昼的光明。 这是邵云送给宁奕的造化,也是邵云留给灵山的“解答”……永远不会熄灭的光,不在大雄宝殿,而在虚云师祖闭关的那座静室之中。 大雄宝殿的布帘,之所以光明不熄……不是因为邵云,而是因为虚云留了一本手札。 虚云闭关的石佛静室,才是邵云送给宁奕的……那片光明!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治好丫头的希望 一片浩荡的光明,从石佛静室轰开,化为一柄汹涌澎湃的利剑,刺穿那尊地藏菩萨的后背。 “光明之剑”,从戒尘的胸口刺出,挑出一蓬金灿的佛血。 瞳孔收缩,快要凝成一个细小黑点的少年,在意识消散之际,仍然不能明白,这一片光明……究竟是为什么? 从何而来…… 戒尘的眼前一片昏黑。 “师父……” 他的神魂,险些被这片光明直接打散。 这并非是冲击在肉体上的力量,打出的这蓬佛血,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势,并不会让这具身躯原本的主人死去。 这片光明……是为了抹杀黑暗。 谁是黑暗? 灵山的上空,有一团炽烈的花火,伴随着光明鉴轰破石佛静室,这团花火扶摇直上,掠至九天,然后在云霄的鬼城当中炸裂开来! “砰——”的一声! 万鬼辟易。 阴阳逆转。 整座灵山的黑夜,在花火绽放的那一刻,化为白昼! 漫天的光雨,从穹顶垂落,射向灵山的大地,那些趁乱混入灵山盂兰盆节的“邪教徒”,尖啸着逃窜,然而这等恢弘之力,毫无疏漏的穿透每一个修行者的身躯,虔诚的佛门子弟,只觉得温暖,那些信奉黑暗的存在,却被打得支离破碎。 灵山古城溅出一片又一片的鲜血。 大门在宋净莲的要求之下,已经锁死。 那些邪教徒根本无路可逃……这场盛世的愿火升腾,光雨落下,一切虚妄,终将破灭! …… …… 石窟上空。 戒尘发出愤怒的嘶吼。 一具脱离肉身的灵魂,极其不情愿的挣扎,却被花火打得脱离地藏菩萨的捻火肉身。 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魂壳。 那具庞大的,地藏菩萨的法身,消融在光明之中。 “天黑了……但仍然有光。” 宁奕握着细雪,眼神淡漠的望着戒尘,“胜负已分,戒尘,你已经败了。” 死寂。 大风吹过。 极轻的低语响起。 “我……已经……败了?” 那道孤零零的魂魄,眼中并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只剩下一片茫然。 被光明打得魂魄分离的戒尘,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童。 他悬浮在灵山石窟的上空,动作缓慢的扭动头颅,四处环顾……这具面容年轻的魂魄,在此刻腰背逐渐弯曲,勾出一个弧度,片刻之后,便身形佝偻,重新回归了“苍老”的状态,骨子里也弥散出一种“命不久矣”的凄凉。 戒尘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什么。 他看到了光明……那些刺骨的,却又温暖的光明之中,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磅礴的记忆汹涌如潮水。 涌入神海之中。 …… …… 他刚刚拜入灵山之时,石佛静室的春藤还未爬满石壁,春去冬来,岁月枯荣,师父的门下却始终四季如春…… 邵云师兄,具行师弟,还有师父…… 人心本善。 他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张铜镜里的笑脸不再纯真。 与师父的争论变得多了起来。 当一个人学会的越多。 他便会质疑的越多。 关于师父口中的“佛法”,“道义”,“众生”……他逐渐从质疑,变成了反对,最终似乎失去了一个平衡的认知……完全站在了对立面。 于是他决定离开灵山。 而时隔多年。 生死轮转,他终于再一次的回到了这里。 魂念状态的戒尘,眼神迷惘,看着那道模糊的轮廓,张开了双臂,被盛大的光芒淹没……就此消弭在虚无之中。 再一次的……拥抱光明。 与人间诀别。 …… …… “铛啷啷”的声音。 宁奕落在地上,他神情复杂,看着戒尘被磅礴的劲气冲散,彻底湮灭,而震荡出骤烈光华的那枚铜镜,此刻似乎也耗尽了全部的积蓄……镜面失去了本该具有的光华,重新化作一枚朴实无华的古镜,坠在脚边。 宁奕捡起“光明鉴”,喃喃道:“幸亏有你啊……不然可就糟糕了。” 邵云大师,是一位极具智慧的大德。 这里的智慧,不仅仅在于,他对宁奕在光明殿的每一句话,都是良言金句,而是在于他对于宁奕的信任。 邵云放下了灵山沉淀百年的“门户之争”。 宁奕只不过是一个初次来到此地的“客人”,他能够把整座灵山的未来,都如此放心的交给他,而且相信宁奕能够扮演好“观众”的角色……这种智慧,这等魄力,绝非是他自嘲时候所说的那样。 虚云座下的三位弟子,他的天资最差。 虚云收的三位弟子啊……只有邵云大师,是真正看到“光明”的人物。 戒尘,具行,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这两人在歧途上越行越深,而且不可自拔,现在回过头来看,万分讽刺,不知当邵云破开未来迷雾的时候,是否会觉得,这是一种“师门耻辱”呢? 灵山最大的叛变者,就出在虚云的徒弟当中。 根本就不需要外力。 自己内部就垮了。 宁奕捡起那枚沾染尘埃的“光明鉴”,眼神感慨,手指摩挲,将镜面上的灰尘擦拭干净,放入了自己的衣襟之中。 他抬起头来。 空中坠下了另外一具身体。 云雀彻底失去了意识,他的胸口有一大片“金灿”的血迹,被光明洞穿,但并不算致命伤。 石佛静室的那道光,只是打散了栖居在他体内的师父魂念……却没有将他抹杀。 云雀是无辜的。 他坠在地上,激荡出一圈金灿的涟漪,因为地藏菩萨的愿力保佑,所以云雀从高空落下,并没有受伤,他的呼吸很是均匀,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宁奕神情复杂。 今日与戒尘之间的战斗……双方都不在巅峰,很难比较孰强孰弱。 若是他的“生字卷”积攒生机,能够恢复到与东皇一战的水平,那么就算对手是全面苏醒的地藏菩萨,宁奕也不会落入下风。 戒尘不是这具身躯原本的主人。 他太迷信“捻火”的力量,按理来说,远古地藏菩萨,差一步证道不朽的神话存在,的确在命星境横扫无敌。 但宁奕是执掌三本天书的执剑者。 若是命星之境,二者都在巅峰状态,那么有的打,胜负不可说。 这也是宁奕情绪复杂的原因……在经历了与张君令之间的比剑之后,宁奕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一个极精准的评估。 命星境界。 不仅打遍妖族无敌手。 大隋这里,也不会有他的对手了。 但捻火的地藏菩萨,是一个例外。 “无论如何……日后都不会再以敌人的身份对立出现了。”他笑了笑,指尖掠出一抹神性,在云雀的四周撑开屏障,让他安稳的陷入沉睡。 宁奕深吸一口气,施展世间极速,回到先前的那座山顶。 宋伊人搂着朱砂姑娘,早已意识模糊地倒在血泊之中,宁奕蹲下身子,咬了咬牙,将“光明鉴”里仅存的那些生机都挤压而出,护住了两人。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撑住……灵山的异变,已经平定了。” 宋伊人开始苏醒过来。 宋伊人恍恍惚惚听到了耳旁宁奕的声音。 他眉头紧锁,眼睛还睁不开,先是喉咙里痛苦的“呃”了一声,紧接着便轻轻开口。 “朱砂?” 声音沙哑。 怀中的那个安详长眠的女子,没有丝毫回应。 “朱砂??” 宋伊人更慌了。 宁奕一只手轻轻搭在好友的肩头,连忙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朱砂姑娘的运气极好,似乎有什么宝器护住了她的心脉……” 宋伊人这才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他艰难睁开重若万钧的眼帘,入眼所见,是宁奕那张关怀的面孔,但他第一时间却是抬手掀开朱砂的红色鳞甲,看到了女子雪白脖颈上栓系着一枚吊坠,胸膛被一杖打得贯穿,那条吊坠此刻凹陷在模糊的血肉之中,但萦绕着银白的光华,不断闪烁光华。 温暖的气机,掠成一张柔和的网。 修补着朱砂的生机。 “近水楼台……长生锁……” 宋伊人喃喃的陷入了回忆。 他并不知道,在长白山离别之前,一直参悟生死意境的宋雀,亲手给了朱砂一枚吊坠。 这是宋雀身上最重要的一件物事,能够在关键时候,保住物主的一条命,在给出这条吊坠的时刻,宋雀就已经认同了朱砂的身份。 不再是那个被当做工具,用来牺牲自己,保全净莲的“长生锁”。 而是他宋雀宝贵的“儿媳妇”。 宋伊人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极其用力的搂住那具枯瘦的身子,喉咙里迸发出艰涩的哽咽,有后怕,有心酸,有感动,五味杂陈。 宁奕看在眼里,无声的笑了笑。 他走了两步,蹲在“红烛”之前,那把被当做丫头枕头的红色油纸伞,伞面在承载星君爆炸之后,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此刻布条翻飞,像是一朵将要被吹得坠落的红花。 随时可能会凋零。 宁奕双手搂住丫头的腿弯,后颈,轻轻将她抱起。 瘦小的身子,白色的纱裙,轻盈的像是一根稻草,宁奕都不敢太用力……此刻的丫头,浑身冰凉,像是一块寒冰,似乎随时都会化掉。 宁奕望向山下。 石佛静室的门……开了。 那片充盈着光明的古老密室内,就藏着自己千里至此要寻找的东西。 治好丫头的希望。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裴灵素的无数种死法 宁奕抱着丫头。 枯瘦的身子,在风中轻盈的如一根絮草。 “虚云大师……就在那座静室里么?” 宁奕有些恍惚。 为了这一日。 等了太久。 付出太多。 他的人生,从未有一刻,像今日这般……将希望栓系在他人的身上。 以至于他都不敢迈出脚步。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就是有了希望,然后失望。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抱着裴灵素,向那片光明翻涌的山壁走去。 宋伊人搂着朱砂,忽然抬头,朝着抱着丫头的那道背影,大声喂了一声。 宁奕停住脚步。 “姓宁的……” 宋伊人欲言又止。 “我的病真的是师祖治好的,我没有骗你。” 宁奕没有回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宋伊人的意思。 在东行的这一路,有太多的欺骗,“戒尘”撒下的弥天大谎,将自己的最大希望也囊括在内了。 万一虚云也是一个谎言…… 那么一切就都破灭了。 宁奕声音沙哑的笑道:“我知道的……虚云大师能治好丫头。” 这一次宋伊人没有开口了。 沉默了很久。 他只是声音渐小的说了五个字。 “我等你出来。” …… …… 那座布满青藤的石室,并没有因为沉寂了太多年而老旧。 相反,光明鉴轰开了石门之后,这些历经几多枯荣的藤蔓,再一次焕发了生机,蕴含着“生灭意境”的那片光明,被囚压在这座静室太久。 阴和阳,本就不应该分开。 生和死,亦是如此。 这是一个完美的轮转。 虚云的“生灭”意境,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冲出这座石室的光明,给予佛门信徒“生之力”,而对于那些异教徒而言……那片光明,就是一场宣判死刑的浩劫。 根本容不得他们拒绝。 直接打得灰飞烟灭。 这一点,与执剑者的“神性”,有异曲同工之妙。 烟尘弥漫中。 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搂着一个相当瘦小的女子,踏入十六年来,无人进入过的“石佛静室”。 宁奕的心弦始终绷紧。 其实他不笨的……虚云大师一直没有出手,若是一早就知道了戒尘这位孽徒在灵山做的事情,又怎会无动于衷? 留下“光明鉴”和“手札”,其实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后手”。 在邵云逝去的时候。 宁奕就猜到了……这位灵山师祖可能已经离开人间了。 但他不愿意相信。 直到……他亲眼看到,那具盘坐在石佛静室内的枯败老人。 一尊安详的,衣袍完整的,石佛。 虚云已经逝去了。 在光明中,一片死寂。 无声的寂静最是难熬,抱着丫头的年轻男人,手臂开始颤抖,衣袍被微风吹得摇曳,呼吸声音变得沉重…… 宁奕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 即便是从灰界战场奔袭千里……也没有这么累。 像是某个拼命试图攥拢的“线头”,在此刻终于落空了。 某个苦苦追寻结果的“答案”,于今日终于得到了。 他缓缓坐在地上,将丫头搂在怀里,那个安详陷入“沉眠”的小丫头呀,唇角仍然带着向上的弧度,笑得像是一个傻瓜,下巴轻轻磕在肩头,双手下意识揽住宁奕的腰。 宁奕用力抱着她。 身躯颤抖。 丫头肩头的衣衫被什么打湿了。 “我尽力了……” 宁奕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不相信的……虚云大师他悟出了‘生灭’……他应该活着的……他应该活着替你把病治好的……” 他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看着丫头。 “傻丫头……其实我骗了你……” “在天清池主的府邸里……我用尽生字卷的力量,看到了一角未来。” 宁奕声音颤抖,但衣袖里响起了密密麻麻的剑气铮鸣:“命数已尽……那又如何?有我在你身边,谁也带不走你。” 石佛静室,忽然有一道极轻的震颤声音。 那尊死寂已久的石佛,肩头似乎轻颤了一下,宁奕看见了一粒石屑,被震落下来,在地面上轻轻跳动了一下。 这具虚云大师的残骸……刚刚动了? 宁奕眼皮微微跳坠了一下。 他看到了第二粒石屑,在肩头抖落。 那具残骸,似乎有着破碎裂开的“迹象”,而随着肩头一道古老裂纹的绽放,一缕至净的光明倾泻而出。 宁奕怀中的“光明鉴”,嗡的大震,飞掠而出。 光明鉴悬在静室之上。 石佛肩头的光芒,掠入镜面,照出一位盘坐莲花石台上的和蔼老人。 “来自未来的‘有缘人’。” 宁奕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老人。 他第一次看到了虚云的真实面貌……这位神秘至极的灵山师祖,在大隋所有的典籍之中,都没有具体形象的收录,毕竟整座天下,见过他的,也不过寥寥十数人罢了。 老人的面颊有些枯瘦,双眉极长,几乎垂落至膝盖,看起来满是腐朽,但衣袍翻拂之间的“嶙峋骨意”,却满溢着年轻人才具有的“生机”。 破灭和新生,两种截然相反,完全对立的力量,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此刻光明鉴照射而出的形象,须发的颜色,也不断在漆黑与枯白间流淌,转化。 虚云本身,就是“生”与“死”的交替。 “真是遗憾啊……只能在‘死’后,与你以这种方式见面。” 老人笑着开口,顿了顿,目光望向那面照出自己的铜镜。 料尽生前身后事。 “如果不是这枚小破镜,灵山未必会以这么轻松的代价,获得‘重生’。” 光明鉴轻轻前后摇曳,似乎在效仿人类,做出得意的扶腰大笑的动作。 虚云声音轻柔,道:“我那两位孽徒……戒尘和具行,给你添麻烦了,一路东行辛苦,千里寻我,为求一解。” “绝症之解,救命之答。” 宁奕怔了怔。 连丫头的“伤势”,虚云大师也算到了? “我非是渡世的佛陀,也非是万能的菩萨,只是一个稍微活得久一点的老人。” 老人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带着一点点悲哀,但更多的是温暖,“这世间的‘生老病死’,终究难免,你挚爱之人的‘病症’,其实……并非是神魂,非是肉身,而是‘命数’。” 宁奕刚刚张开的嘴唇,又颤抖着重新闭上了。 一片沉默。 只能沉默。 只有沉默。 他在天清池的时候,揭开迷雾,看到了丫头的未来……命数竭尽,这虚无缥缈的“命数”,与业力,愿力一同存在。 生了重病,还能再医。 命数尽了,该怎么医? “凡人一生,只能活百载。” “修行者至涅槃,只能五百年。” “沧海桑田,日月变幻,有蝼蚁飞天,为多活十日,也有凡俗证道,欲求不朽……说到底,求长生者数千万,得长生者不过一二。” 虚云轻声笑了笑,“注定活不过二十岁的那些人,与涅槃活五百年的人,都一样。” “命数尽了,都得死。” “凡人会饿死,渴死,摔死,病死,老死,诸多死法,数之不清,皆是因果长线牵扯,天地业力纠缠。每一种‘死去’,都是命数尽了,因果作用的体现。” 那位老人看着宁奕,轻声道:“鬼修死于雷劫,妖灵陨于化形……这个小丫头的‘死’,终究也逃不过因果。” 宁奕身躯猛然一震! 他的嘴唇都快被咬出鲜血来。 他死死盯着虚云,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老人隔着十六年的虚空,微笑看着宁奕。 “我当然知道。” “你是执剑者……借用了‘天书’的力量,强行打破了因果戒律,去看了一角未来。” 宁奕的瞳孔缩小。 虚云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到了他的心底最深处。 “你看到了一片光明,也看到了……裴灵素的无数种死法。” “雷劫,火灾,冰冻,寂灭,诸般劫力,上天要收走一个将死之人,又怎会给你一个明确的未来……而白帝造就的那道伤势,所谓的‘神魂凋零’,只是其中一种死法。” 虚云不仅仅准确的说出了宁奕是执剑者的秘密,也将丫头的名字直接报了出来。 他的语气平静至极。 却戳破了宁奕心中最大的秘密。 “你不断撕裂未来,不惜耗尽生字卷里的所有生机,再赌上自己的阳寿。” “但是你找不到‘解答’。” “你来找我……不仅仅是希望我来救她的‘神魂之伤’,如果我真的活着,而且出手救了这道伤,你也不会因此而解脱。”他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来找我……是想找一个让她活下去的‘解答’。” 宁奕轻轻放下那个气机趋向于寂灭的小丫头。 他双手按在地上。 头颅重重砸下! 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 虚云留下来的那股残念,轻声开口,“我当不起‘执剑者’的一叩拜。” 宁奕一字一句,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请大师给宁某一个解答!”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老人看着宁奕,眼中有愧疚,也有无奈。 “你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与我谈论这个问题的人。” 虚云轻声道:“上一个人,叫裴旻。” 宁奕的神情一片惘然。 “大将军曾来灵山,与我推演长谈了三夜,将军府一脉,似乎饱受诅咒,作为裴旻的子嗣,她从降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生坎坷,‘命数’将熄。” 老人感慨唏嘘道:“为了让她不要夭折……我让裴旻,将她在某一日丢到‘西岭’,与你碰面。” 虚云看着宁奕,愧疚道:“只有遇到‘执剑者’,她才能活下来。否则,裴灵素已经死在十多年前的西岭大雪里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千大道,只摘长生 虚云的话,恍若雷击。 落在心湖。 宁奕的神情变得恍惚,他用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位师祖话中的意思。 很久之前,裴旻就来过灵山,在这里与虚云推演未来。 将军府一脉的子嗣,饱受诅咒,所以丫头降生的那一刻,就注定是个“将死之人”,为了躲避命数之劫,被带到西岭。 那么…… 裴丫头与自己的相遇,不是一个偶然,而是“命中注定”? 执剑者是不可被卦算的禁忌存在。 即便是虚云也不例外,所以他不知道在多年以后,来到灵山的“执剑者”到底是什么一个形象……但是他卦算出了丫头的命线。 所以他才能如此准确的喊出“裴灵素”的名字。 一道极轻的声音,在静室内响起。 “命数……之劫……” 宁奕的唇角轻轻拉扯,发簪在与地藏菩萨对决的时候断裂,长发铺散,散乱的垂落在面颊之前,遮住了他的双眼。 这位跪坐在静室地上的年轻男人,身上生出了一缕缕的杀气。 他声音戏谑,一字一句的反问道:“这世上……真的有‘命数之劫’,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么?” 太荒唐。 但宁奕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趟东行,他已经见到了东土不为外人所相信的“愿力”。 那些虚无缥缈的,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 命数之劫……当然也是。 …… …… 幽幽一声长叹。 虚云的身形,缓缓下坠,来到了年轻男人的面前,伸出一只手。 宁奕没有去接。 他双手撑地,缓缓站起身子,然后单手按住剑柄,撑住手臂,以细雪杵住自己的身体,大战之后的伤势,因为生字卷生机竭尽的原因,还没有完全恢复,于是脊梁深处仍然残留着阵阵疼痛。 宁奕的身躯,骨骼血肉的最深处,不断迸发出“轻微”的颤抖,如电流一般,掠过四肢百骸,传递到皮层之上。 但这些痛苦,都被他以意志力压制下来。 “所以你很久之前,就知道了‘我’的存在。” 他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态,乱发仍然遮着双眼。 声音沙哑。 没有直视老人。 虚云轻叹道:“知晓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却不知晓究竟生何模样,长于何处。” 虚云大师的语气显然带着一些愧疚。 他的确应该为此而羞愧,当两个人的相遇,是出于某种“算计”,那么原本纯挚的感情,是否会因此而变味?他是修佛之人,出家人不可打诳语,在今日因果落定之时,他选择对宁奕坦白,将当年的“布局”都揭露。 果然。 虚云的双眼落在宁奕的身上,那个年轻男人的浑身都在颤抖,尤其是双手,杵剑的那只手掌都不再稳固,另外一只手则是死死的攥拢五指,恨不得要将掌心肌肤都抠破。 大师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大概能够猜到宁奕此刻在想什么。 一定是过往的回忆……还有知晓真相后的矛盾。 虚云想要开口安慰,但刚刚启唇,宁奕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所以……如果没有我,丫头已经死过一次了,是吗?” 虚云怔住了。 他看到了宁奕抬起的头。 微风将遮住眼帘的发丝吹起,一双稍显湿润的眸子露了出来,宁奕的神情带着三分痛苦,七分欣慰,颤声笑道:“真好啊……至少我还救了她一次。” 已经是魂灵状态的老人,听到了这句话后,眼神一颤。 彻底的惘然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年轻人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想到了裴旻大将军离开佛门,经过一番探寻之后,传到灵山,传给自己的话。 “那个西岭的小家伙,很好,非常好。” “我的女儿,可以安心的托付给他。” 虚云打量着宁奕的眉眼,他再次陷入了恍惚之中。 像是回到了五百年前。 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黑袍”。 那个看似冷漠,但内心炽热,极富有人情味的“执剑者”。 上一次见面……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啊…… 来不及深思。 宁奕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 “虚云大师,我想救下丫头……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去做。” 老人猛地醒了过来。 宁奕杵着细雪,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既然我是‘执剑者’,是这座天下的例外……能够救下丫头一次,就能救下她第二次。” 太熟悉了。 这句话…… 虚云看着年轻人,他沉思片刻,然后缓声道:“将军府的血液深处,沾染了不可抵抗的‘命劫’,这股力量,如果没有猜错,来自于两座天下之外的‘黑暗生灵’。” 宁奕瞳孔收缩。 “裴旻当初来灵山……也不仅仅是来找我商议,如何破解女儿的‘命劫’。” 老人说出了一桩天大的秘密。 “作为‘命劫源头’的本尊,裴旻自己……也活不过多久了。” 十六年前,裴旻秘密的来了一趟灵山,找虚云求了一次解。 而紧接着,就是天都事变。 裴旻死在了与太宗的对决之中。 这一切,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显得如此的合情合理,但若不是虚云开口,谁人知道,裴旻大将军本来就没有更多的寿命了? 宁奕震惊失色,喃喃道:“所以……裴旻先生才提出要去妖族天下,斩杀白帝的计划……因为他活不过多久了?” 虚云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的……大将军寿元无多,但此事无法与外人去说,若是传出,北境城头必将掀起一场动荡。” 老人沉默了很久。 “裴旻要刺杀‘白帝’的计划,被陛下按压了下来,这件事情,遭到了陛下严厉的反对。”虚云笑了笑,道:“关于‘命劫’的事情……其实太宗也是知道的。” 第二道雷。 宁奕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裴家的‘命劫’,根本无法去解,哪怕是修行境界抵达涅槃的最高之处,也看不到解答的‘希望’,所以裴旻才想出了去挑战白帝,成则斩杀白帝,败亦不败命劫,并且……借着这么一战,来谋求自己的‘突破’。” 虚云看着宁奕,神情变得凝重,严肃,道:“当年在灵山,我推演出了一条生机。” “关于破除‘命劫’的生机……” 师祖压低声音,“要么,成为不朽。” “要么……打破涅槃。” 宁奕听着这句话,陷入了惘然。 “打破涅槃,跟成为不朽……有区别吗?” 虚云意味深长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仅仅是一缕残念的老人,抬起一只手,倏忽一声,远方石壁之上,掠来一条青藤,在空中扭转,落入了此刻没有实体的老人手中。 “有。” “当然有。” 那条青藤,在虚云的掌心悬浮。 老人轻声道:“涅槃之境,不破不立,是修行者沐浴死亡后迎来的‘新生’,在这一境中,修行者的大限是五百年。五百年后,真正的死亡便会如期而至。就像是这条青藤……虽能在春季盛开,而且比其他藤蔓生得更壮,但寒冬来临,仍然会枯萎。” 他握住青藤。 魂念包裹之下。 青藤迅速枯萎。 “之后便是对抗‘五百年’的大劫!” 虚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一旦能够破境,那么便会重新再点燃一次涅槃之火,只不过这一次,不会再燃五百年……只能续上一百年。” 他松开手掌,枯藤复青。 宁奕喃喃问道:“破开大限,算是突破了涅槃境界吗?” 虚云摇了摇头,道:“不算的。涅槃之火仍然在,又怎能算是破开涅槃?” 老人重新握住这枚青藤,柔声道:“小家伙,看好了。” 青藤疯狂的生长,然后凋零,然后再生长,再凋零,在老人的手掌心中不断扭曲,短短的几个呼吸,竟然如同经历了几十载的春秋。 一股无形,而又实质存在的“生灭”之力。 “将涅槃之火散去。” “持握一方天地之生灭。” 老人轻声开口,道:“无论是修行哪一条道境的修行者,如果不能将‘生死’悟透,那么这辈子将止步涅槃,再也不可能有所突破。” “这就是下一个境界……非是不朽,但已不朽。” 虚云的周身,燃烧着虚无的火焰,那些涅槃之火,被他挥之即来,顷刻再度散去,“无数修行者,追逐着‘长生’,那些参悟寒冰,烈焰,水流的天才,在踏入涅槃,并且走到头后,看到‘真相’,会觉得绝望。因为他们参不透‘生死’,所以无论再如何惊艳,也无非是在对抗无数个涅槃大限后化为‘齑粉’。” “三千大道,若想长生,便只有一枚道果可摘。” 虚云抬起手掌,无数虚无的光明,凝聚在他的掌心。 隐约要凝聚成一枚果实的形状。 宁奕想到了灵山关于这位师祖的传闻,他的心中忍不住迸出了一个疑惑。 虚云参透了生死么? 无数光线破灭,虚云的眼神有些遗憾,道:“我失败了……只差一点,功败垂成。否则也不会在临时之前,留下‘光明鉴’的伏笔。” 虚云也失败了么? 宁奕恍惚地看着老人。 那尊石佛,已经四分五裂,虚云留下的残象逐渐消弭。 只留下一句虚无缥缈的回音。 “你若有一天凝出这枚道果,她……便可不用死。”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和裴姑娘的婚礼 石佛静室内盘膝而坐的老人,早已石化。 虚云在最终尝试参悟“生死道果”的时候失败了,整具身子都化为了石雕……这副失去生机的模样,宁奕并不陌生。 宁奕再很久之前,像是皇陵里的那些“尸体”。 光明鉴再也无法照射出任何影像。 灵山的师祖……随风飘散而去,那尊枯寂破败的石像,此刻脆弱的一吹就散,化为纷纷扬扬的齑粉,飘出石佛静室,飘向远方的高空。 夜幕笼罩下的灵山,在光明的照拂之下,恍若白昼。 虚云身躯所化的“齑粉”,掠上高空,像是一片流星雨,在穹顶划过。 化己身为光明。 照一片大地,笼十方众生。 宁奕抱着丫头,走出静室,细雪和红烛,自行收拢,化为两柄飘掠的小细剑,在两人身旁萦绕。 静室外,有好些人影走来。 宋净莲搀扶着朱砂姑娘,两个人走路速度很慢,一瘸一拐,但金易捂着胸口,以烧火棍当做拐杖,走得更慢,其他的灵山信徒,手中握剑的,面上染血的,衣襟一片鲜红的……都走在他们的身后。 “宁先生……这次多亏了有您。” 金易已经用上了敬词。 他在之前被木恒偷袭,所受之伤,虽未致命,但已是极大的伤损筋骨,哪怕日后能够恢复,修行境界也会大跌一截,能够坚持自己走路,下山来到这里,已经殊为不易。 经历了木恒的背叛。 戒尘的“收官”。 这位律宗大宗主心中的信念,几乎快要崩塌,从浴佛法会开始,发生的种种惨案,无一不在警诫他,灵山最大的祸患,不在山外,而在山内。 金易的眼神一片灰暗,身体上的“打击”,其实不是最重的,关于这件事件,他可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走出心理阴影。 木恒啊……他争斗多年的“宿敌”,其实心中早已将对方视为“朋友”,在浮屠山顶准备一笑泯恩仇的时候,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被木恒玩弄于股掌之间,在对方的心中,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枚棋子。 自己先前所信奉的“道”,都是在为邪教徒做嫁衣。 而真正拯救灵山的,不是别人。 是“异乡人”宁奕。 他坚持着来到这里,给宁奕揖了一礼,礼毕之后,便黯然地转身离开,有人想要搀扶这位大宗主。 “不用了……” 金易声音有些萧瑟的拒绝了律宗弟子的好意。 “让我这个老家伙……一个人……静一静吧。” 他动作缓慢,一瘸一拐离开。 …… …… 宁奕感受到了许多炽热的目光。 那些目光当中所蕴含的意味,其实宁奕并不陌生,他在很久之前就见过,在西岭教宗出行的时候,那些麻袍道者投向陈懿的目光……就是这般的狂热。 大厦将倾。 力挽狂澜。 他救了灵山。 “我苏醒之时,石窟外的那些动荡,已经被平定了。那些‘邪教徒’,大部分被那片光明轰散……还有一些被抓住,押入灵山的大牢。要不了多久,这场‘事变’的真相,还有戒尘所埋下来的伏笔,细节,都会被拷问出来。”宋净莲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他回头看了看那些神情狂热的苦修者们,无奈说道:“他们是自发来的……想要向你表示感谢。” 宁奕怔了怔。 他到了现在,才明白邵云大师,为什么看中自己。 为什么要将“光明鉴”留给自己。 为什么不处罚金易。 因为……金易不是一个人,金易是一群人,在灵山上下,歧视外来,排斥大隋,敌视异端,这样的风气,早已经形成。 处罚金易一个人,是无意义的。 只有让灵山经历足够的“疼痛”,灵山的众生,才能够学会“反省”。 而且记住。 宁奕恍惚之时,有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紧接着便是是哗啦啦的衣袍拂动声音,这些狂热的信徒,并没有行“叩首”之礼,他们所行的是大隋古老的礼节。 感恩。 感谢。 宁奕笑了笑,颔首躬身,收下了这一礼。 …… …… 半日后。 灵山上好的屋室。 裴丫头还在安稳的沉睡着。 竹窗开了一条缝隙,微风吹动床顶帷帘,在屋室的正厅之处,两人坐在茶桌之前,茶桌旁边立了两墩火炉,袅袅烟气升腾。 宁奕沏了一壶药,一壶茶。 宋伊人在另外一座屋室内安顿了朱砂,来到这里。 “宁兄……” 他欲言又止,道:“你在静室内,看到了‘师祖’?” 宁奕替他倒了一盏茶,轻声道:“虚云大师……在参悟‘生死道果’的瓶颈上失败了,肉身化为石佛,其实最终拯救灵山的,不是我,而是他。” 宋净莲一阵恍惚。 他从未想过,小时候,在自己眼中有天那么高的师祖,被那位灵山信奉为未来光明的师祖,竟然真的有一天……就这么化成了光明。 “邵云先生留给我一枚‘光明鉴’,是静室的钥匙。”宁奕低垂双眼,他手掌轻轻按下,按住桌面那枚暗淡的古镜,喃喃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来到灵山,是一条我逃不过的‘因果线’……这枚光明鉴,我想把他安葬在邵云和虚云两位大师的墓碑之处,生于光明,葬于光明。” 话音落下。 那枚古镜迸发出一阵虚弱的光线,似乎是在挣扎。 与此同时,宋净莲也直截了当的摇头。 “不……宁奕。” 他看着自己的挚友,认真道:“两位大师既然将它交给了你……那么便证明,你是它最佳的归宿。‘光明鉴’生于光明,他更应该象征着希望的传承下去,既然打开了静室,那么他留在灵山的手中,也没有更多的意义了。” 宁奕一怔。 “况且,灵山也没有比你更有资格拿着它的人。” 宋伊人无奈道:“云雀已经醒了……他在客卿山把自己锁了起来,说是无颜来见宁先生。这场灾变,其实与他无关,戒尘利用了他的‘善良’。” “我已经用‘传讯令’,给我爹发了神魂消息。” “古梵语诅咒的事情解决了,一切的恩怨也了却。”宋净莲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却没有急着喝,他柔声道:“关于灵山的这场‘剧变’,我爹表示很震惊,也很关切……如果没有意外,再过几日,他就会回到灵山,重新归任大客卿的位置。” 盂兰盆节的“大火”,是一场涅槃之火。 烧去了老的,旧的,黑暗的,邪恶的。 给灵山带来了痛苦,也带来的新生。 宁奕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虚云留下来的谶言,并没有错。 “捻火之人,继承佛子之位。” ——指的是云雀。 “捻火者,将带领灵山走向光明。” ——宋雀先生,也是捻火之人,在这场灾变之后,灵山放下了门户之见,他也愿意俯下身段,放下过往的恩怨。 “而我,将在那一刻出关,见证灵山光明的升起。” 石佛静室开门的那一刻……虚云化为了光明,他见证了灵山的“盂兰盆节”,也见证了自己的谶言。 全部言中。 “只不过这场‘异变’,以及‘邪教徒’,处理起来会有些许麻烦。”宋净莲眯起双眼,喃喃道:“‘戒尘’的存在,不方便告知灵山,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们还需要维护佛子的形象。” 他看着宁奕,沉声道:“今日这一切,都是木恒的谋划,我们在山顶对敌,遭遇偷袭,而你力挽狂澜……” 抹去了“戒尘”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弑师孽徒。 需要统一口径,才能减少后续的动荡。 宁奕点了点头,道:“好,我记住了,等丫头醒过来,我会告诉她的。” 宋净莲点了点头。 说到丫头……他的神情一下子又沉默下来。 “裴姑娘的伤……” 宋伊人咬牙,道:“师祖有办法吗?” 宁奕只是一笑。 他没有给宋净莲一个明确的答案。 “等丫头醒了,我们会离开灵山。”宁奕一只手搭在桌上,他靠在正厅窗边,风声沙沙,长叶如梭,此处风景甚好,入眼是绿草如海,年轻男人眯起双眼,柔声笑道:“很快就会启程,你不用来送我。” 宋净莲怔住了。 “这就走了?”他有些无奈,道:“兄弟我前脚刚来灵山,你后脚就要走人?” 宁奕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时间不多了。” 宋净莲一下子沉默下来,他已经隐约知道了宁奕给自己的“答案”…… 斗笠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很难看。 比吃了屎还难看。 他想起来,是自己当初打着包票,说师祖一定能够帮助裴丫头治好神魂之症…… 结果,连师祖也没有办法么? 他又想到朱砂好几次指着自己鼻子,凶巴巴说不准露出那种难看的脸色,当下猛地摇了摇头,用力揉脸,努力挤出一个晴朗的笑容,然后深吸一口气,摘下斗笠问道:“去哪?” 宁奕没有思考,道:“去草原,去高山,去北海,去到任何一个我和她在西岭时候想去,但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 宋净莲眼神一亮。 宁奕手指敲击桌面一下,笑着问道:“等我和丫头回蜀山后,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来捧个场?” 宋净莲一巴掌按在斗笠上,站起身子,竖起另外一只手,摆了个自认为很意气风发很潇洒的“击掌”姿势,一本正经道:“那可说好了啊!我带着灵山的小弟们,去蜀山参加你和裴姑娘的婚礼……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宁奕无奈地与他击掌。 但笑着说了一个好字。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师兄,对不起 第一百九十六章 灵山古城,风景怡人。 盂兰盆节落幕,作为东土信仰中心的“灵山”,百年来第一次遭遇如此真正意义上的“冲击”,戒尘的布局很大,但带来的伤害却没有那么大。 那片光明来得太快,来得太猛烈。 正如宋净莲所说的,那些“邪教徒”,侥幸在光明之中逃过一劫的,全都被苦修者们抓了起来……严刑拷问,交代了戒尘全部的谋划。 在戒尘离开灵山之前,就已经在灵山各处布下了“祭坛”。 与小雷音寺的手法如出一辙。 等戒尘接管了这些“愿力”,那么他便会借用“祭坛”的力量,献祭灵山的生灵,来向“阿依纳伐”换取真正的“永生”……哪怕这种永生并不存在。 这份情报被送到了宁奕的身上。 这是关于“影子”很重要的情报。 已经可以确定,影子躲在两座天下的黑暗之处,在它们的眼中,“人”与“妖”并无区别,都是提供愿力的饲料,而其中真正的强大者,似乎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无法以真身降临。 宁奕猜测是某座禁制。 很有可能是光明皇帝设下的“倒悬海”。 在天清池主的府邸内,点破了两个很重要的古代线索。 第一个线索,是巨人王的眼瞳,在天清池后院里,埋藏着一座荒芜的观想世界,那座世界揭示了两座天下在大隋开国年前的动荡历史……还有一些神秘的“古老种族”存在,巨人便是其中的一族。 因为惨烈的战役,被灭族了。 众生口中相传的“不朽”,应该也是在那个远古年代所出现的。 百族林立,对抗浩劫,最终倒悬海分化两座天下,人族和妖族成为了最终的“胜者”,各自占据一方土地。 妖族更像是远古“百族”的演化,像是“麒麟”,“饕餮”,“火凤”……这些强大的血脉,天生就有的本命妖身,以及随年龄参悟的神通之力,使他们所拥有的力量,并不需要经历人族修行者那么漫长艰难的“修行”,便可变得极其强大。 这些妖族的皇血种,数量稀少。 人族没有那么多的“天赋”,但生而为人,他们拥有比妖族更敏锐的思维,无需化形,灵智极高。 第二个线索,便是大隋的开国国师……元! 那位初代国师,创立“莲花阁”的神人,名讳都是禁忌之词,能够知晓“真名”,已经是极重要的一件事情。 更何况……宁奕还亲眼与他见过一面。 “元”还活着,从无数年前就消匿世间的人物,如今还好端端的活着,虽然像是出了什么问题,但这是否意味着……他就是不朽?或者他已经成功打破了“长生”的限制?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宁奕知道,自己还有机会见到元。 只要再回到“乌尔勒高原”,再去一次母河。 当下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灰界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天海楼之战,大隋铁骑碾碎了妖族的防线……而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给妖族带来了太多的疼痛,如果自己再出现在北境长城的战场,妖族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击杀自己。 宁奕想要回去……恐怕,要等到‘涅槃’了。 倒悬海的禁制,限制了出入乌尔勒高原的境界,以他如今的修为,已经不可来去自如了。 …… …… 晨风阵阵。 灵山一座山陵墓园,草屑翻飞,各座寺庙的高僧,在灵山静修的老人,处于高位的“执掌者”,都来到了这里……小沙弥双手合十,神情肃穆,披着黑袍,墓园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盂兰盆节,因为戒尘发动的突袭,死去了太多的“无辜者”。 他们被葬在了这里。 戴着斗笠的两个年轻男女,也披着黑袍,两人腰间都拴着长刀,女子隐在斗笠下的面容稍显苍白。 宋净莲站在这些默哀的苦修者队伍的最前面。 他的身后是神情戚然的金易,所有人的面前,立着一块石碑。 虚云首徒,邵云之墓。 这片墓岭里的大部分石碑,都在阴凉之处,不被曝晒,但唯有这块石碑算是例外,立在山顶的最高处,没有遮掩,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新立的石碑在风雨摧残下,已经显得有些“沧桑”……或许是因为在这些默哀者的心中,邵云大师总是拖着苍老身躯,为灵山默默付出。 宋净莲的眼角,掠过一道身影。 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同样是一身肃穆黑袍的宁奕,丫头,来到了宋伊人的身旁。 “这就是邵云先生的墓了……我记得,他对我说过,坐化之后,要葬在一个离天很近的地方,要看日出,看日落。” 宁奕蹲下身子,擦拭了一下干净的石碑,献上了一簇小白花。 他站在宋净莲的身旁,柔声道:“这块碑很好……顶天立地,不外如是。” 身后的默哀者听了宁奕的话,纷纷露出了缅怀的神情。 顶天立地……对于邵云大师,的确是非常贴切的描述了。 撑起了灵山最困难的一片天。 “宁奕……你来了。” 宋净莲挤出了一个憔悴的笑容。 逝者如斯。 灵山的葬礼上,人差不多已经到齐。 “还有一个人没来,他是真的不打算见我吗?”宁奕笑了笑,道:“我本以为,我会在这里看到他。” 云雀还没有来。 “佛子的‘精神状态’很差,被师父夺舍,地藏神魂的融合也出了问题。”宋净莲苦笑道:“当然……这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借口,小家伙早晚要再见你,可能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因为欺瞒众生的惭愧。 因为伤害宁奕的自责。 云雀的确不适合出席这场葬礼,灵山已经提前告知了这些苦修者,佛子身负重伤的消息。 宁奕点了点头。 宋净莲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他犹豫了一下,道:“宁奕,你跟我来……有一样东西。” 宁奕微微一怔。 四个人离开山顶。 这片墓陵很大,论及规模,丝毫不输珞珈山的墓园,甚至能够跟“长陵”媲美,宁奕和宋净莲四人顺延一条石路前行。左右两边,风景截然不同。 安葬的墓碑风格,质地,碑文……在石路两旁,形成鲜明的对比。 丫头轻轻咦了一声。 “灵山的墓陵安葬,按照生前的地位不同,所葬之处也不同……当然,风水造化,也都不同。”宋净莲柔声解释,说到后面有些无奈:“因为禅律两宗斗的厉害,所以这片墓陵划分了两片区域,两宗的修行者死后也是‘泾渭分明’。” 裴灵素听了结束,忍不住笑着问道,“生前斗的厉害,死后还要分的那么清楚?” 朱砂附和着讥讽道:“所以打小我就不喜欢这帮秃驴,口口声声劝别人要大度,结果自己到头来死了还要算冥账,到了地下,不安安心心打牌,还继续勾心斗角……葬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两宗生前的大人物,他们要真是放下了,又岂会有这条‘线’?” 宋净莲苦笑道:“要是真放下了,就该像是邵云先生……或者师祖了。” 说到师祖两个字的时候,他伸手指了指天空。 虚云师祖没有留碑。 石佛静室大开之后,那尊石佛…… 化作了光明。 掠向了穹顶。 这才是真正的大洒脱。 一路前行,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这里是……禅宗的墓陵?” 宁奕看着那块土坡,禅宗的这座土坡,极其简陋,上面立着两块木碑,一大一小。 木恒作为灵山的叛徒……自然不可能在这里留碑。 宋净莲蹲在小土坡前,他从腰间取出了一壶酒,大开壶塞,微微倾斜,上好的琼浆玉液化为一条银线,缓缓倒在木碑前。 宁奕喃喃道:“这是……神秀的墓?” 宋净莲摘了斗笠,留了一些酒,他沉闷地喝了一口,点头道:“是师兄的墓。”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喃喃道:“师兄以前待我极好,虽然浴佛法会与他有关……但他在孤骊山留下了线索,最后的‘铜盒’……他是个好人,所以我给他立了一块碑。” 宁奕沉默地蹲下身子,他凝视着那块木碑。 神秀……被木恒控制的傀儡。 宁奕在这世上看到的第二位“先天道胎”,本该拥有着与周游先生一样光明的未来……但是他没得选。 “他还有个妹妹,在孤骊山。”宁奕忽然开口。 这是神秀在铜盒里留下的唯一遗愿。 然后他注意到了那个小一点的木碑,瞳孔微微的收缩了一下。 果然。 宋净莲声音沙哑道:“孤骊山雾散了,但铁骑去晚了,那个小姑娘已经死了,身子都已经腐烂,一直到死……都没有人去救她。” 宁奕陷入了沉默。 “不知名讳,不知父母,死在了孤骊山的大雾里。” 他的声音有些悲凉。 一个本该如此刻阳光般绽放的生命,凋零在无人看见的黑雾之中。 在灵山无数人出席的葬礼里,除了他,不会再有人为这个小女孩默哀。 宋净莲将酒壶里的酒一倾而尽,轻声道。 “师兄,对不起。”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道胎觉醒 阴雨天。 道观昏暗,小火摇曳。 紫砂壶“呜呜呜”冒着烟气。 另外一个火灶上还炖着药,披着宽大麻袍的小姑娘,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自家屋檐下,看雨点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她嘴里含着一根橡皮筋,脸蛋洗的白净,露出一张清稚而又明媚的面孔,周雨水的五官生的很清秀,肤色白里透红,像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小姑娘坐在屋檐下,呆呆看着雨水发呆,双手绕过脑后,给自己扎着辫子。 身后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白发少年,呼吸均匀,看似睡着了,但动作极其轻柔的翻了个身,枕着手臂,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妹妹,神情有些落寞,有些复杂……他这些日子,身体已经好许多了。 跟先前来过庙里的那两个年轻大人物有关。 周惊蛰枕在脑下的那条手臂,掌心握着一枚青简,质地如玉一般莹润,时刻溢散出沁人心脾的温暖。 周雨水说,是两个神仙一样的男女,给了这枚青简。 至于为什么。 她没说。 周雨水的名字里带着“雨水”两个字。 雨水惊蛰,是节气名。 每到下雨的时候,小家伙就喜欢搬着板凳,一个人坐在道庙前发呆,周惊蛰知道,自己生了病,睡觉的时间很长,道庙里没有人陪她说话,所以周雨水很喜欢发呆,早已学会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活。 在这个净土世界里,不是每一个人都活的开心。 就比如说他们。 他们是很孤独的。 在修筑了十万座佛寺的灵山,只有他们俩,住在一个破败的道庙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的欢闹,都与他们无关……就像是天空飞过的穹鸟,他们不属于这里,却又无法离开这里。 周惊蛰刚刚想要开口说话。 落在屋檐上的一只穹鸟,极其敏锐地展开翅膀,哗啦啦飞起,逆着雨线飞走。 来了。 他赶忙眯起双眼,佯装成睡着的样子,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 “姓周的那对兄妹,就住在这里……” 远方响起一个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 “砰”的一声。 道庙的破门被人狠狠一脚踹开,倒在雨水之中,坐在小板凳上看雨的周雨水蹙起眉头,望向门口……三五个大汉,来者不善,面露凶相,而在前面带路的,是一个身形佝偻,面容猥琐的弓腰男人。 “甄道德……”周雨水挑起眉尖,站起身子,悄无声息从灶台旁边抽了一把银凉的尖刀,藏在袖子里。 自己在街上跟了好几天的那个家伙。 只不过此刻甄道德的面容也很难看,半只眼眶乌青,发黑,嘴唇被打得肿起,充血,衣衫破烂,如果说先前只是猥琐,现在则是带上了狼狈,看起来十分凄惨,很显然是被好好修理了一顿。 周雨水转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自己害得甄道德好几天没收成,又遇上盂兰盆节,律宗查的严实,高压之下,颗粒无收,这些流氓泼皮,背后都有一股黑恶势力,多半是被帮派追究责任的时候,把锅甩到了自己的头上。 周雨水幽幽道:“大驾光临,几位不会是来喝茶的吧?” 为首的大汉,戴着一顶斗笠,披着蓑衣,身高八尺,腰间旋配一把虎头大刀,看起来极其骇人。 他沉默地走在最前面,入庙之后,也不环顾,径直向着周雨水走来,在她说完“喝茶”两个字的时候,斗笠男人面无表情地踏入庙门的正门。 “砰”的一声! 紫砂壶和火炉被他一脚踢翻,道庙内火星四溅,煤炭碎洒,滚烫的茶水泼洒了一地,烟气和雾气升腾。 一片呛人。 斗笠大汉就这么平静地站在周雨水面前。 小丫头浑身都在颤抖,她倔强地抬起头,与那个男人斗笠下的漠然目光对视,声音却异常的平静。 “打坏东西,要赔。” 被另外两个大汉拘住肩膀的甄道德,听了周雨水的话,心肝都是一颤,忍不住别住头,不想去看接下来发生的惨象。 女孩的声音被雨水打落,击碎。 道庙异常的安静。 这般极静的,让人快要窒息的死寂,持续了接近十个呼吸。 斗笠男人哦了一声,又是一脚。 炖着药材的那个炉子被他踢出道庙,在细雨的空旷门庭倾斜出去,花费了周雨水极大心力重新买回来的药,就这么倾洒在地上。 少女的眼睛已经涌现血丝。 斗笠男人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门庭碎裂的药壶,熄灭的火炉。 一片狼藉。 他平静问道:“这也要赔吗?” 周雨水猛地拧腰,提跨,银亮刀光瞬间划出一道弧线,向着斗笠男人刺去。 一声嗤笑。 斗笠男人伸出两根手指,侧身躲开刀刺的同时,屈指弹出,“啪嗒”一声,尖刀飞掠而出,钉在一枚木质墙柱之处,少女的纤细手腕被男人一把握住,身材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将周雨水拎地快要离地,他的手掌发力,小丫头一阵胡乱踢蹬,都不奏效。 “胆子不小,但没什么用。” 斗笠男人极其冷漠地开口,“早就听说,有一对乞丐兄妹,住在这座破庙里,没什么本事,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你可知道,我打坏你的东西,是给你面子,你还想要赔偿?” 周雨水刚刚扎好的辫子,在挣扎之下脱落,少女披头散发,狠狠一脚提向男人,怒吼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打坏我的药壶,凭什么不要赔偿?” 斗笠男人面无表情,拎着小姑娘兜转一圈,将她甩飞,重重撞在一根殿柱之上,然后一脚踩住她受伤的手腕,蹲下身子,拎起头发,面无表情,“凭什么?凭你是乞丐。” 这些日子,过得太不顺。 律宗的那帮大爷,他惹不起。 这对乞丐兄妹,他还能惹不起? 斗笠男人盯着周雨水,这小丫头嘴巴倔得很,还有骨气,竟然还问自己凭什么? 就凭你是乞丐。 所以活该被人欺凌,所以没有资格问凭什么。 他本想一个巴掌扇下去,但仔细端详,这个乞丐妹妹竟然长得颇有些标致,小家碧玉,长大以后应该是个小美人。 斗笠男人微微一怔,背后忽然袭来了一道身影。 他皱起眉头,看到一个白发少年,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枝,从安静的床榻上弹起,向着自己刺来。 他起身回旋着一脚,重重踢在周惊蛰的胸口,将白发少年拦腰击倒,咳出一大滩鲜血。 斗笠男人笑了笑,道:“这就是你那个病胎哥哥?还有力气下床?” 他拎着小女孩,将她双手拘在背后,按在地上,木然道:“这次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们一……两件事。” “这座破庙,以后不必再留了。灵山不欢迎其他的信仰,这破道庙里供奉的是什么?”他笑了笑,道:“真武大帝?狗屁的真武大帝,道宗的神仙,在东土有什么用?” “你们这对兄妹,坏了我的好事,这些日子颗粒无收,损失的钱财,都要算在你们俩的头上,你们要是赔偿不起,那么砸了这里住处,只是开始,从现在开始,你们欠我一百两银子,每隔一天,利息都要涨,直到还完为止,你们才有自由。”斗笠男人面无表情道:“大可以试着逃出灵山,我会派人盯着你们,没有律宗庇佑,离开灵山的那一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周雨水嘶哑怒吼道:“你混蛋!” 斗笠男人面无表情,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 女孩的面颊红肿了一大片,发丝散落,遮住眼帘,两行清泪,无声的落下,她咬着牙齿,身躯不断颤抖,却一个字都无法开口。 斗笠男人平静道:“要是不想还债,也有一个办法,姓周的小丫头跟我回去,我玩开心了,就还你们一个自由,还给你一笔不菲的钱财,让你们可以有个安心的住处。” 他笑了笑,一只手拍了拍白发少年的脑袋,揪起发丝,道:“小乞丐,怎么样?卖了妹妹,还一笔债,赚一笔钱,这买卖不亏吧?” 周惊蛰想要抬起头,却被斗笠男人按住脑门,死死将面颊按在地面,唇齿与地面擦出鲜血,耳旁响起对方冷漠而又缓慢的质问语调。 “怎,么,样?” 周惊蛰视线模糊起来,艰难抬着眼,望向妹妹,看到的一片孤寂,死静。 在这一刻,他又一次想到了死。 这不是他头一次感到这么大的“悲观”,还有痛苦。 但这是他头一次,在心底涌现出深深的绝望。 他的身子……因为生病,实在太弱了。 他太弱小。 太弱小……所以只能被欺凌。 斗笠男人一只手拧着少女的双手,将她按得跪坐在地不能动弹,逼迫她看着残忍的景象……他另外一只手拽住周惊蛰的发丝,一次又一次将白发少年的脑袋,按得重重砸向地面。 鲜血模糊。 斗笠男人没有注意到,那座破败的,枯寂的真武大帝雕像,双眸似乎有了灵光,灰尘无声的抖落。 那个白发少年眼中的光暗淡下来。 他的意识被砸的支离破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 若是能摆脱这痛苦,弱小,卑微的一生…… 他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 紧接着。 周惊蛰的心中,响起了一道柔和的声音。 “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死也无所谓吗?” 少年残缺的意识怔了怔。 他似乎站在了一个奇怪的视角,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看着自己的身子,被人不断拎着头颅,砸向地面,青砖碎裂,鲜血四溅…… 本来也离死不远了啊。 他笑着回道:“无所谓的。”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再见周游先生 肩头两边被人按住的甄道德,嘴唇干枯,他的目光开始涣散,看着那对被斗笠男人按住欺凌羞辱的兄妹,眼中有愧疚,也有轻贱…… 活的真悲哀啊。 自己也一样。 弓腰男人,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光芒,他挑起眼帘。 那座破败的道庙深处,供奉着的那尊古老“神像”,似乎有光芒闪烁了一瞬。 是自己看错了吗? 他再度望向那尊雕塑。 灵山信奉佛门,但因为太宗时代,东西合流的原因,瑶池,雷音寺,交换易境,在净土之内,为表友好,早年也修筑了道庙……后来道士们离开了灵山,这些古庙自然就闲置,荒废,有些被拆除了,有些,还被保留着。 甄道德艰难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眼眶,他望向那座高大的神像,发现那座神像的眼中,真的有一抹光华涌现。 这座庙……供奉的是。 “真武大帝……” 甄道德轻声喃喃。 高大的斗笠男人,拽着白发少年的头颅,狠狠向上拎起,准备再度砸下的时候,他另外一只手拘住的少女忽然动了。 周雨水咬着牙齿,手肘发出一阵“刺骨”的声音,她猛地拧动腰垮,电光火石之间,以额头撞击在男人的下颌之处,斗笠男人松开了攥拢她双手的那只手掌,女孩的两条手臂已经被自己拧的弯曲不成形状,狠狠一脚踩向了男人的裤裆。 斗笠男人痛苦地怒吼一声,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要害部位,周雨水已经掠向了石柱,她竭尽全力,晃荡着双手,十根手指勉强攥拢那把尖刀,一脚踢在石柱上,借着反震力将自己掠向那个斗笠男人。 “刺啦——” 尖刀破空。 即将刺在斗笠男人面容上时,甄道德觉得自己肩头一松,两个男人已经掠入庙中,毫不留情的出手,下一刹那,尖刀飞出,女孩被人狠狠的一击膝撞顶在小腹之处,横飞撞在真武大帝雕像的石台之处。 周雨水眼神怨恨,躺在血泊之中,不言也不语,冷冷注视着庙门口的三个高大身影。 “啊……真疼啊……” 斗笠男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要害,死寂了很久,才艰难地嘶声开口,“这个混蛋丫头……真是婊子养的……”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抓起那把尖刀,盯住石雕下的小女孩。 男人向前迈步,却忽地皱起眉头。 一只干枯的手,攥住了他蓑衣下隐现的脚踝。 头颅已经抬不起来的白发少年,声音微弱,像是一盏摇摇欲坠的烛火,随时可能会熄灭。 “不许……动我妹妹。” 阴风刮过。 道庙内一片死寂。 只不过在斗笠男人的眼中,这片死寂,却显得有些滑稽。 这个小家伙的语气很强硬。 但……他的声音太小了。 周惊蛰抬起头来,他视线模糊,眼瞳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色彩,白发染血,目光之中,斗笠男人一片模糊,整个世界都一片模糊,唯有真武大帝的雕像还算清晰,那双神像的眼瞳,散发出温暖,熟悉的光芒。 他笑了笑,气若游丝道:“不然……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斗笠男人抬起一只脚,对准周惊蛰的头颅踩了下去! “轰”的一声。 鲜血迸溅。 周雨水面色苍白。 她的心都被这一脚踩碎了。 少女无力的瘫倒在地,像是一个死人。 周惊蛰……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动力,希望。 如果有一天,哥哥死了。 那么那个会呆呆坐在屋檐下看雨的少女,也会死去。 …… …… 烟尘。 鲜血。 白色的碎发。 随风飘扬。 当烟尘散去,依稀可以看见,保持着一脚踩下姿态的高大斗笠男人,脚底踩出了一张凹陷下去的蛛网……但凹陷的地面,空空如也。 那个枯瘦的白发少年,不见踪影。 地上原先的一滩鲜血,被踩的四溅,弥漫在空气之中,带着一股浓郁而且不祥的血腥。 斗笠男人皱起眉头。 他转过身,发现原先那个趴在地上的白发少年,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真武大帝的石台之下。 周惊蛰扶起自己的妹妹,他一只手隔着袖子,轻轻替她擦拭唇角的血迹,轻声道:“闭上眼,睡一觉吧。” 周雨水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 她看着自己的哥哥,对视着那双自己熟悉的瞳孔。 有什么死掉了…… 又有什么活了过来。 …… …… “喂。” 斗笠男人握着尖刀,他用了两个呼吸的时间让自己镇定下来,确认自己刚刚没有看清那个白发少年动作,又用了两个呼吸,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这对兄妹的档案。 这对在灵山过得最卑贱生活的乞丐…… 没有力量,没有靠山,没有背景。 的确是自己可以随意蹂躏拿捏的蝼蚁。 他向着那个背对自己的白发少年走去,却听到了一个极其平静的声音。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斗笠男人怔了怔。 “今天这两笔账,一起算了吧。” 他的意识没有反应过来。 欠债还钱……他还能听懂。 杀人偿命。 他没听懂。 也没机会听懂了。 周惊蛰一只手捂住周雨水的双眼,另外一只手缓缓抬起,做握拳状。 “砰砰砰”的三道爆裂声音—— 真武大帝的石雕面前,三团血花爆溅开来!!! 站在道庙门外,佝偻着身子的“甄道德”,亲眼目睹了白发少年握拳隔空将三个男人捏碎这副极具冲击力的场面,他瞪大双眼,被冲击力荡地飞出,撞在远方的石壁之上,意识模糊,昏厥过去。 白发少年手掌落在女孩面前,将她面容遮住。 不让周雨水看见那副血腥场面。 而当他再度挪起笼在女孩面容上的掌心之时,后者双眼合拢,细长的睫毛随平稳呼吸而翕动。 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白发少年站起身子,喃喃自语道:“这具身子……病的太厉害了。” 他迅速读取了这具身子原本主人的记忆。 周惊蛰。 一个天生羸弱的少年,重病缠身,穷困潦倒,命数在四年之前就断绝。 十几年来的记忆涌上心头。 白发少年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皱起眉头,轻声道:“第三种长生法……为什么会这样?”道庙内的血腥气息,被一缕又一缕的星辉扫出,荡入屋檐外的大雨之中,猩红之气被雨丝打散。 刚刚出手,便直接击杀了三人。 周游并非是个善人,在他眼中,这个世界是残酷而且冰冷的,作为紫霄宫最年轻的宫主,天生的道胎,他从未在这世间的底层行走过,也没有体味过人间的疾苦……之前无论走到哪里,各大圣山,都将他奉为贵宾,好生伺候,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如今,在“周惊蛰”的身上醒来。 这十几年来的辛酸,悲苦,感同身受的融入了周游的神海之中。 他成功的印证了“第三种长生法”,获得了一条崭新的生命……但却不可避免的,接纳了这个白发少年的情绪。 周游是个薄情之人。 钟心于天地大道,为了证道,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抛却,这样的人,又怎会是一个多情人? 作为道胎,进入道宗之后,全部的时间都用来悟道了……所以周游几乎没有朋友,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 就只有徐藏。 还有那个疯女人扶摇。 除了他们两人,大隋也没有同辈敢与周游攀谈。 在上一世,以极快的速度,修行到星君巅峰,距离涅槃只差一线,他总觉得自己差了一点东西。 “是‘情’么?” 第三种长生法转世之后,周游抬起一只手,恍惚地看着自己掌心的掌纹,这副完全陌生的身子里,原先主人活的很卑微。 但却有着自己所不具备的东西。 他蹲下身子,眼光冷漠地注视着周雨水。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是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护的重要之人。 他本以为,自己无法将这份感情接纳,但凝视着这张本不该熟悉的面孔……周游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他能够感到自己心中有一股暖流。 那个叫“周惊蛰”的少年,真的死了么? 周游恍惚地揉了揉眉心。 他陷入了漫长而又琐碎的思考之中,直到庙门外传来了剑器破空的声音。 …… …… 两把飞剑,落入这座道庙的门口。 宁奕和裴灵素收起飞剑,有些沉默地看着此刻道庙内的场景,那个先前见过一面的“弓腰窃贼”,额头满是鲜血,斜斜依靠着石壁昏死过去,大雨滂沱,冲刷不掉这座道庙内的血腥。 两个人立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细雪和红烛撑起,两个人走入大雨之中,因为那枚青简的缘故,宁奕能够感知到“周惊蛰”的气息,在灵山境内,本来到了要走的时候,青简忽然出了问题……周雨水那个病弱的哥哥,生机急速下坠。 于是,来到道庙,就看到了这副景象。 先前的冲突,似乎已经解决了。 而具有这般能力的……显然不可能是周惊蛰。 宁奕来到庙内,看到面色虚弱,但身体无恙的周雨水,被人擦拭干净面颊,放到了周惊蛰的床榻上,盖好了被褥,额首处贴着一枚萦绕青光的温暖竹简。 而那个身子骨瘦削的白发少年,则是背负双手,站在真武大帝的雕塑之下,一言不发。 宁奕轻声问道:“周游先生?” 站在巨大神像下的白发少年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有些疲倦。 “是我。”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朝生暮死,亦无憾尔 道庙神像下。 白发少年负手站在真武大帝的座前。 一高一低。 但他神情平静至极,虽抬头,却是平视。 周游缓缓回过头来,看着踏入庙内的一对年轻男女,温和笑道:“宁奕,果然不负我望,你已经凝出了‘大道长河’。” 细雪收拢,伞尖轻轻抵在地面。 收伞后,雨水顺延伞布,滑过伞尖,地面湿润一片。 宁奕看着那个枯瘦的白发少年,眼神甚是复杂,有激动,有释然,亦有久别重逢的感慨。 周游先生对他,有授业之恩。 珞珈山上,传授十大圣山之禁术,帮助自己开启了“后天道胎”的那扇门。 宁奕柔声道:“前些日子,已经找到先生了,只不过因果轮回,生死有命,这个少年命不该绝,所以就没有叫醒您。” 周游点了点头,“你所说的,所做的,我全都看到了……你做得对。我辈修士,生于天地之间,所做之事,是与天争命,一年,一月,一日,一时辰,一刻,全都要争。修士如此,凡俗亦如此,这个少年虽然病弱,但不应该剥夺他活下去的权力。” 他的眼神有些愧疚,喃喃道:“我当初在莲花道场‘寂灭’,生死之际,悟出了一缕灵感,神魂远遁万里之外,意识模糊间,找了一具将死之人的身子,来做‘长生之躯’,但不曾想,本是超世之举,却因此沾染了万丈红尘。” 周游抬起手掌,看着掌心蔓延交织的纹路。 原先那位不染尘埃的紫霄宫宫主,已经消失在这世上。 周惊蛰的身上,有业力纠缠……因为他还有一个妹妹。 周游将目光投向床榻上沉睡的小姑娘,柔声道:“这个叫‘周雨水’的小家伙,对我很好。” 宁奕一怔。 他注意到……周游刚刚的用词。 对我很好。 周游先生的神魂,融入了这具身子之中么? 白发少年意味难明的笑了笑,低声道:“其实这少年的阳寿未尽,应该还能再活几年……你的这枚青简,护住了心脉,再有一周,他就能走下床榻了。” 周雨水熬了三年。 就为了看到这一幕。 只可惜……她的哥哥,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死在了道庙里。 宁奕恍惚地想,这世上或许真的有因果长线在操纵,因为那个窃贼的缘故,周雨水结识了自己,得到了“续命”的青简,本该让周惊蛰活得更久一点,却因为窃走那条因,延伸出了意外的果。 生死不由人。 周游忽然开口,道:“我醒过来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让道宗知道。” 宁奕一怔,下意识地问道:“先生不想让道宗知道?” 周游点了点头。 他站在真武大帝的雕塑下思考了很久。 “第三种长生法的现世,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我还活着,那么道宗将会再起争执。”他的神情有些阴沉,说话也带上了杀气,“道宗有可能会带着‘拔罪’恭迎我回到紫霄宫,但对我而言……我会失去自由。” “第三种长生法,足以打破‘平衡’。”宁奕眼神一亮,喃喃道:“无论是道宗,灵山,还是天都……如果得到了这门法门,那么将发生质变。” 周游沉默了片刻。 他幽幽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完美的‘长生术’。我所追寻的‘第三种长生法’,归根结底,也不过如此,赌上生死印证这门术法,这世间除了我周游,还有谁做得出来?红拂河的涅槃老家伙敢吗?” 宁奕和丫头都是一阵沉默。 “差点忘了一个人,徐藏应该是能做出来的。”周游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白发少年随手摘下真武大帝座前的果盘,啃了一口苹果,他含糊不清笑道:“那个家伙可不会在乎命这种东西,抛却一切,也会冲进天都皇城,然后给太宗皇帝一剑。” 此刻的周游,已经与宁奕认知中的紫霄宫宫主,不一样了。 多了许多烟火气。 也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宁奕叹了口气,“您猜得真准。” 他将莲花道场之后的事情,与周游说了一遍。 半个时辰之后。 啃完了苹果的白发少年,皱着眉头望向宁奕,喃喃道:“太宗皇帝死了?徐藏真的给了他一剑?” 宁奕无奈道:“是的……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您当初把细雪砍出一道豁口的话。” 周游沉默了很久。 “在那场葬礼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像徐藏那样的家伙,怎会轻易死去?”他轻声道:“可惜了,终究是缘悭一面。徐藏真的死了吗?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宁奕没有接话。 白发少年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抛在脑后,道:“宁奕,我在‘寂灭’之前,曾经想过,如果长生法失败了,会怎么样。” “若失败了,我周游无非就是化为一滩飞灰,就此寂灭,魂归九天之上。” “若此生不能得证长生,那么朝生暮死,与浑噩百年,并无区别。” 他无声的笑了笑,道:“或许正是因为抱着这种心态,才能够成功吧……但我却没有想过,如果证道成功,我又该如何。” 他斜斜倚靠在石台上,摆了一个相当舒服,而且惬意的姿势,那个叫“周惊蛰”的少年,骨子里的许多习惯,融入了血液之中,比如吃饭的时候会有些许吧唧嘴,总喜欢找个地方倚靠着……此刻的白发少年,哪怕真被道宗的修行者看见,也不会相信,是那位高高在上,不近人间烟火气的紫霄宫主。 “我是周游,是道宗赌上气运的道胎。” 少年平静开口,道:“上一世,我在为道宗而活,只求大道,却忘了追寻自己的本心……我不知道,自己该活成什么样的人。” 宁奕轻声问道:“您想活成什么样的人?” 白发少年摇头,“我……不知道。” 他再度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道:“或许,这就是我再次醒来的原因。我想要再活一次,找到这个答案。” 其实,他还是有些抗拒的……关于周惊蛰生前留下来的那些习惯。 但潜意识里,他就这么做了,没有洗手,直接触碰落了灰尘的果实,以及去吃道庙里供奉神像的斋品。 哪怕那个斋品只是一个凡果,吃起来味道很一般。 这其实都是周惊蛰脑海里的想法,他大病初愈之后,想要自由的奔跑,想要拥抱外面的空气,想要把那个明明离自己很近,却始终够不到的果子吃掉。 想要…… “我想要,带着周雨水,去外面走一走。” 周游皱着眉头,似乎是在尝试着追寻自己心中的念头,最终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望向宁奕,“那个少年已经死了……但他给我留下了许多东西,比如记忆,比如习惯,再比如……感情。” 倚靠在真武大帝脚下的少年,望着床榻上的小女孩,声音复杂,道:“我不知道这些是好是坏……但这些,是我从未体验过的。” 在道宗沐浴更衣,都有专门的麻袍道者伺候。 凡俗之果,根本入不了紫霄宫的大殿。 更不用说,入眼之处,还生灰尘,作为道宗尽全力供奉的道胎,周游的一生都是锦衣玉食,也从未有过朋友,亲人,哪怕是徐藏,也是朋友兼敌人的存在。 从未有一个人真心对周游好过。 周游……也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倾注一切。 “第三种长生法,重生之后,我已不再是‘先天道胎’。”他看着宁奕,声音平静,道:“这个叫‘周惊蛰’的少年,资质尚可,但与道胎无关……” 宁奕一惊。 他转念又想到了云雀,戒尘“借火”,能够以凡俗之姿,掌握地藏菩萨之大能身,转过来,其实也一样。 周游成为了一介凡体。 如果让道宗知道,周游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三清阁还会像之前那样对他吗? 白发少年淡然道:“但我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涅槃境界的瓶颈,已经荡然无存,我有一种预感,只要从头开始修行,我会一路修行攀登至顶,不会再遇到一丝一毫的阻拦……直到最后一关。” 宁奕深吸一口气,道:“生死道果?” 从再见周游先生之时,宁奕其实就在想这个问题了……虚云师祖所提到的“生死道果”,到底是什么,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凝聚?自己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那么徐藏呢? 在天都城复苏,以全胜之姿,剑杀太宗。 徐藏算是凝出“生死道果”的人吗? 那么……现在的周游先生呢? “生死道果,太过虚无缥缈,到了那一步,几乎与不朽无异。” 周游说道:“我虽悟出第三种长生法,但距离生死之间所藏的那个大秘密……仍然有些远。我想在这人间销声匿迹,消化这具身子留下来的记忆,以及情感。” 宁奕不动声色的点头,内心还是有些失望的……距离生死道果,周游还差得远。 他决定不把自己和丫头的事情告诉这位前辈,再做麻烦。 白发少年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宁奕,我想看一看大隋天下,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景……” 上一世,道胎之身,看不清江湖深浅。 这一世,不一样了。 不为求道。 只为砥心。 周游双手撑着石台,坐在真武大帝的脚下,给出了自己思考良久后的答案。 他笑着说道。 “若做蜉蝣,朝生暮死,亦无憾尔。” 正文 第二百章 天地远游客 若做蜉蝣,朝生暮死,亦无憾尔。 世间大道,唯生死最难悟。 在灵山,苦苦图谋了十六年的“戒尘”,最终领悟到的也不过是残缺的“第三种长生法”,而真正悟出生死的周游先生,在转世之后,又不在乎生死了。 在这世上,还有很多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 周游带着周雨水离开了道庙,灵山不会有人知道,那对乞丐兄妹,远离了真武大帝的供奉台,也远离了佛门的尘嚣。 在宋净莲的再三要求下,宁奕和裴灵素离开灵山之时,城门大开,禅律两宗出了一队人马相送,光明殿钟声长鸣,佛窟燃火,净莲和朱砂二人陪同。 只可惜。 一直到离开东土,宁奕都没有再见到云雀。 小和尚在佛寺内闭关。 对他而言,最难渡的不是地藏菩萨的业力劫。 而是心劫。 …… …… 大漠孤烟。 两人骑在黑色骏马的马背,速度不缓不疾,裴丫头的双手环过宁奕的腰间,她眯着双眼,小声道:“宁奕,我们去哪?” 微风吹过。 沙粒扫过,被面前猎猎作响的黑袍遮挡,发出密集而细碎的噼啪炸响,没有一粒乱入发丝。 丫头闭上双眼,安心的笑了。 怀中的年轻男人,肩背宽厚的像是一座小山。 宁奕的声音很悠闲,“小呀么小丫头,放呀么放风筝,放到了西岭庙,捡到了一枚钱……” 丫头蹭了蹭宁奕,头颅抵着后背,无奈笑道:“哎呀,难听死啦。” 好久好久之前的歌。 “跑到那清白城,换了串糖葫芦……” 宁奕轻轻哼唱着幼年时候的一首童谣,他抬起一只手,手掌向后缓缓落下,揉了揉裴灵素的脑袋,轻声道:“丫头,你想去哪?” 闭上双眼的裴灵素,感受着头顶的温暖,她傻傻笑道:“去哪……都不重要,有你在就好。” 离开灵山,时值七月。 从东土西行,绕过东境长城,归隐于大街小巷,化为凡俗江湖游客,看烟花,买玉璧,赏花灯,登小山,赠古剑给有缘人,留字画于江湖客,入大小客栈百座,见奇门异士千人。 细雪红烛,神仙眷侣。 宁奕裴烦,当了一对天地远游客,不知去向,不知所踪。 一晃,便又是一个年关。 …… …… 蜀山下了一场大雪。 谷小雨坐在风雷山顶的峭壁上,晃荡着双脚,单手撑着面颊,之前面黄肌瘦的小不点,如今小身子板已经长得有模有样,肌肉扎实而不贲张,藏在一袭黑狐裘皮毛之下,只不过发丝仍然带着枯黄之色。 谷小雨两鬓发丝留长,被风雪吹得沾染了一缕白。 他怔怔发呆,其实在蜀山修行的日子,并没有那么有趣,千手师父闭关了,瞎子师叔和温韬师叔也远行出门,蜀山几座山头,风雷山,铁剑山,老龙山,小霜山,都没有人住……只留他一个人,坐在山头看家护院,偶尔跟内宗的弟子们比比剑,斗斗拳。 只不过最近下大雪。 无人出山门。 无人入风雷。 坐在山顶的谷小雨,颇有种人生无趣的孤寂感,他一个人发呆打磨时光,忍不住喃喃自语,“要不是温韬师叔要我留在蜀山,我早就拎着断霜去找小师叔了。” 想着想着,抓了一蓬雪。 谷小雨细细地把雪揉碎,忽然感到了一阵温暖,有人为他撑起了一把伞。 他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撑着伞的胖子,笑呵呵蹲下身来,把油纸伞插在山崖的雪地上,勉强能挡一部分的雪屑。 “三二七号?” 对于蜀山这位王牌情报使者,谷小雨并不陌生,据说这个叫做“苏福”的胖子,经历了两任小师叔的时代,以三二七的代号,为蜀山带来了巨大的情报,手中掌控的谍网遍布整个西境。 如果说,大隋天下的情报,都掌控在天都情报司手中。 无人能够抗衡。 至少在西境,三二七号手中的情报,不会输给情报司。 苏福找了个舒服的姿态,坐了下来,惬意地长叹一口气,“小谷先生,在下刚刚从漓江游过来,还是蜀山温暖。” 谷小雨挠了挠脑袋:“漓江……游过来?” 三二七号这么彪猛的么,都不乘船? “大雪,结冰了。”苏福言简意赅,抖了抖衣袖,他的修行境界并不高,但身法和隐匿法门却是一绝,微薄的星辉在两袖之间流淌,咔嚓嚓震碎一地的冰屑,他的神情带上三分憔悴,“漓江渡船不通,所以从冰面下潜游了四十里,三天三夜,刚刚回到蜀山,靴子还是湿的……” 说着就要脱靴子证明一下自己。 “免了免了。”谷小雨连忙摆手,制止了这个举动。 他跟这位三二七号打过几次照面,苏福是一个看似很不着调,事实上每次情报任务都能顺利完成的奇才。 谷小雨无奈笑道:“苏福先生可以不用那么着急……” 三二七号笑了笑,很是疲倦地开口道:“离任务时限快到了,鬼修和小无量山的剑修都在追杀我。” 谷小雨压低声音道:“什么情报,这么重要?” 三二七号四下环顾了一圈,把头凑了过去。 “有两个情报,第一个情报……害得地府追杀我……” 两个人在伞下说着悄悄话。 谷小雨听完第一个情报,心情大好,道:“真的假的?” 苏福哈哈笑道:“千真万确,不然怎会招惹鬼修?” 谷小雨眨了眨眼,又问:“那……第二个情报呢?” “其实蜀山暗宗……也很辛苦的。”苏福义正言辞,岔了一个话题,咳嗽道:“千手山主规定的,每个人都有度假时间。” “我知道我知道,做十休一,集中轮转……”谷小雨拼命点头,“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休息日子?” 苏福揉了揉眉心,语重心长:“年关放大假啊,没特殊情况的话,我也不会出面……但是有位很重要的蜀山大人物,拜托我做一件事情。” 谷小雨挑起眉头,“谁?” 苏福的语气有些尴尬,道:“温先生。” “温先生?哪个温先生??”谷小雨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是老龙山的那位温先生,教小谷先生您寻龙点穴的那位温先生……”苏福不再卖关子,带着一些不好意思,把一切都抖了出来,“温先生说,小无量山的朱密欺人太甚,有意针对蜀山,他要去把小无量山祖宗的圣坟挖出来。” 谷小雨:“???” “温先生又担心自己有去无回,所以想了个折中的点子,托我去给小无量山下战书,吸引注意力,说是只需要拖半个时辰,他便可以搞定圣坟。” 谷小雨喃喃:“下……战书?” “小无量山,有三位新晋的天才,据说都已是九境,资质非凡,并称三小星,说是未来三年之内,必定问鼎命星。”苏福说道:“温先生说那三位都是狗屁,蜀山容不得这三星猖狂,所以我就奉命去下了一封战书,登门拜访,给温先生争取偷‘圣坟’的时间。” 说到这里,三二七号居然还笑了起来,一只手挠了挠脑袋,憨憨道:“没想到,小无量山听说我是蜀山的,就是一顿打,我被撵了上百里,在漓江要不是潜在冰面下,遁了三天三夜,或许已经被温先生害死了呢。” 谷小雨瞪大双眼,“姓温的呢?” “温先生往反方向逃了……” 三二七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伸出双手,默默在胸前合掌,由衷许愿说道:“啊,菩萨保佑啊,温韬这样的祸害,还是早点死掉吧。” 谷小雨一头黑线。 “三二七,你来蜀山第一件事就是找我,不会是想告诉我……” “温先生替你下了战书,据我所知,朱密已经带着‘三星’来蜀山了。”三二七保持着双手合掌的许愿姿态,“啊,真武大帝保佑啊……” 他看着谷小雨,满面认真,“温先生说你是大隋天下最强的后境了,小谷先生,蜀山的颜面就放在你的身上了。” …… …… 大雪纷飞。 穹顶之上,有一辆辇车,轰隆隆划过天际,这件飞行宝器,极其珍惜,即便是涅槃境界的大能,也不一定能够拥有。 朱密坐在辇车之上,神情阴沉,他的身旁两侧,一边悬着一枚紫金葫芦,葫芦上站着一位青色道袍男人,另外一边悬着三把飞剑,上面各自立了一个年轻人,分别披着黑白灰三种颜色的大袍,看起来容貌稚嫩,很难想象,这个年龄,已经破入了九境。 当初在天都盛极一时的应天府书院,也唯有青君莲青,能在如此年龄,破开瓶颈,晋入九境。 因为“烈潮”的缘故,莲花阁的新任主人,始终悬而未决,故而大隋的新一任星辰榜,明明已经到了换榜的时候,却仍然没有声音……但有人说,这一次十大圣山,小无量山气运再起,若是更换星辰榜,小无量山的“三星”,很有可能会占据前十里的三个席位! 一座圣山,三位前十。 朱密从石棺中醒来,似乎是触动了圣山古墓里的风水,小无量山衰后转盛,如今正是西境风头最大的圣山,甚至压过了剑湖宫。 至于蜀山……则是一直不温不火,未有瞩目。 小无量山,强在阵法。 三星之强,一在三人单独拎出来,都是极具天赋的九境天才,二则在于,此三人乃是三胞胎,心有灵犀,根骨极佳,修行了“小无量山”的合击之术,“天魄三才阵”,一旦联袂,同境必然无敌。 坐在辇车上的朱密,冷冷看着远方雪雾中逐渐显性的蜀山轮廓,说道:“我忍蜀山已有百年,陆圣在时,我不敢动它,如今陆圣已走,还敢主动坏我圣坟风水,那个姓温的道士……若是给我抓住了,必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将一身骨肉拿去点天灯。” 早已涅槃境界的朱密,说话声音阴柔,令人不寒而栗。 “此番约战,我亲自出面,蜀山若不答应,我便砸了山门,以还耻辱。” 他顿了顿,冷漠道。 “若是答应了,应战的便是蜀山那个姓谷的少年。你们不用留情……直接打碎他的丹田!” (PS:1,今晚12点准时还有一章!2,月初求月票~)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试问当今天下,谁人问鼎星辰 蜀山山门,风雪飘摇。 一座辇车,从穹顶破开虚空,降落在山门之前。 朱密高坐于辇车之上,神情漠然,周身缭绕着剑气和霜雪。 作为涅槃境界的大能,向来不会出面,由于大隋铁律的明文限制,朱密不可轻易对凡俗出手…… 但一位涅槃大驾光临,已经打破了西境的太平格局。 辇车之后,还跟着数十位小无量山弟子。 朱密左侧,踩在紫葫芦上的青衫男人,跳下宝器,那枚葫芦呼啸着收缩,化为拳头大小的酒壶,挂在他的腰间。 那数十位弟子,脚踩飞剑,与他的姿态一致,纷纷落在地上,飞剑缩小,落入腰囊之内。 他是小无量山的小山主。 其实这个位置的人选,历程,颇有些曲折。 小无量山在三年之前,本来选定了一位圣子,但那位圣子在莲花道场直接被宁奕以飞剑击杀……在那之后,圣子的位置一直空缺。 实在找不到了,只能空悬。 圣子空缺,但本该由圣子继承的小山主之位,却是实职,不可空悬。 这数百年来,从未有一座圣山,如此频繁的遭遇圣子被击杀这等耻辱。 徐藏当年登山杀了一遍小无量山。 然后再过十年,砸杀覆海星君,登山请山主赴死。 随后接过细雪的宁奕,又在三年内,连续剑杀两任小无量山圣子。 圣子空悬。 小山主不可无人。 最终“束薪君”站了出来,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青衫男人,在命星境界停留极久,躲过了徐藏的两次清算,最终在破开星君境后,接下了这个实职。 而请朱密出山,也是“束薪君”的主意。 朱密出山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赐予“束薪君”大衍剑阵! 有这座剑阵加持,束薪的实力即便放到整座大隋的星君之中,亦是一流,不输当年的覆海星君。 纵观小无量山这二十年气运……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形容。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两个人。 徐藏,宁奕。 蜀山的两任小师叔,将这座圣山逼入绝境,险些退出西境舞台,最终只能请八百年前涅槃出棺,才能扭转气运……事已至此,两山恩怨,已不可能再有化解的余地。 所谓西境之中,必有冲突,绝非虚言。 只不过时间长短罢了。 温韬窃圣坟这件事情,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借口。 等小无量山的“三星”成长起来,朱密仍然会找一个借口,“登门拜访”。 太子希望西境太平,在讨伐琉璃山前,不要有所动荡,刚刚经历过北境会议的朱密,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红拂河在上,天都皇城仍然是洞悉一切的主宰。 哪怕亲临,他亦不可轻易出手,否则打破铁律,自己也将受到制裁。 蜀山的千手,一直在闭关,据说在尝试冲击涅槃,若是成功了,那么自己日后未必还能占到便宜。 朱密微微一笑。 今日……是一个良辰吉日。 适合来砸山门。 …… …… 小无量山的三星,落在地上。 空悬的圣子之位,多半就由他们三人来继承。 坐在辇车上的朱密,站起身子,走下车阶。 他看着两根亘立天地间的蜀山山门石柱,与自己印象中的石柱并无区别,自锁修为之后,他出过几次世,八百年前,他也曾是惊才绝艳的剑仙,只不过几次出世,都遭遇了极大的打击。 有一次,便是来自于蜀山的山主陆圣。 朱密在大隋四宗师的那个时代出过一次山,很快便黯然回去。 太宗,陆圣,叶长风,黑袍,这四个人的天赋太恐怖了,所向披靡,已然无敌,他选错了时代。 甚至无法想象,还有一个与他们同等妖孽的“南疆余青水”,早早夭折在命星境界。 朱密看着眼前蜀山,如今已是另外一番风景,冷冷清清,不复当年盛状,心情大好,忍不住冷笑道:“朱密仍在,陆圣何寻?” 早已化为一抔黄土了吧。 任你惊艳一世,五百年无敌,又如何? 我朱密再出棺,你陆圣已寿终正寝! 他忽然皱起眉头,看着山门的远方,蜀山缥缈的雪雾之中,有一道背着长剑的少年,踩着石阶,缓缓走了出来。 束薪君挑了挑眉毛。 年轻的三星神情凝重,盯住蜀山山门的方向。 那个少年披着漆黑狐裘,面色稍显枯黄,看起来有些病弱的模样,但仔细去看,便会发现,根骨凝练,坚若金刚。 那个少年,揉搓着双手,哈着热气,踩雪从蜀山石阶上走来,神情淡然,从容不迫,下山后,站在山门前,抬头看着小无量山的一行“不速之客”,竟然没有丝毫的紧张……见到这一幕,朱密的神情露出了一丝不快。 须知,站在他面前的乃是一位涅槃。 谷小雨平静道:“你们就是小无量山的同袍吗?” 朱密冷冷看着小辈,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自然不屑于回答九境的后生。 束薪君微笑着上前一步。 他看着这个狡猾的少年,脑海中浮现了一连串的念头。 温韬在小无量山用计,假立战书,挑衅三星,想窃圣坟,小无量山的问罪大军赶来,这个姓谷的少年则是故作镇定,还妄图拉近关系。 同袍……谁跟你是同袍? 束薪君淡然道:“阁下是风雷山的弟子?” 谷小雨点了点头,道:“正是。” 束薪君也点了点头,不给谷小雨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道:“便就是你,向我小无量山下了战书,要挑战‘三星’?” 温韬的这封假战书。 正是小无量山今日上门的理由。 既然谷小雨承认了他是风雷山弟子的身份,那么便容不得他有丝毫的反驳。 束薪君很满意地望向那个少年。 但…… 谷小雨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一片淡然,甚至还有些麻木。 他一只手按住“断霜”,很敷衍的嗯了一声,将重剑的剑鞘插入雪地。 望向小无量山的剑修们。 声音有些散漫,甚至还带着一些困意。 谷小雨打了个哈欠。 “嗯,是啊。” “下战书的就是我。” …… …… 在得到了这么一个回答之后,束薪君怔了好几秒,他认真看着眼前双手按在大剑剑柄上的少年,最终眼神里有一些悲哀。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强扭因果了。 束薪君冷冷道:“风雷山谷小雨,你入我圣山,挑衅弟子,可知何罪?” 谷小雨笑了笑,“何罪?” 束薪君皱眉,怒斥:“辱我圣山声名之罪。” 谷小雨抓了抓头发,好奇道:“辱你声名……那封战书里怎么辱你声名的?” 束薪君一下子沉默了。 他气得近乎怒发冲冠,那封战书用词之恶毒,生平仅见。 要他如何开口? 莫非要自己再说一遍? 正当两方死寂之时—— 谷小雨的身后,蜀山风雪的那端,走过来一个有些狼狈的壮硕身影,苏福咳嗽一声,捧着一封破烂羊皮卷,大声颂念起来:“西境之争,已有多年,世人以为小无量山剑修诸多,实则谬误。剑修虽多,但不过土鸡瓦狗是也,覆海星君,为我蜀山一剑斩之,无量山主,再是一剑……” 只念了两句。 小无量山的人马,每一个弟子,脸色都变得青白交加。 当初苏福在小无量山门口宣战,刚刚喊到覆海星君,就被人追杀,一路逃窜,温韬写的战书,根本就没有喊完的机会。 “蜀山细雪易主,新任师叔,霜杀百草,小无量山之圣子心比天高,命比蚁贱,屡次挑衅,屡次丧命,此后圣山绝户,不怪他人,只怪自己……” 念到这里,苏福的嘴皮也抖了抖。 太恶毒了…… 他担心朱密直接出手,把自己拍死。 但那位涅槃还算撑得住气,只是神情阴沉,冷冷开口。 “够了。” 朱密怎么可能让苏福把这封战书念完。 他居高临下,看着谷小雨,道:“我也不欺你,既然你承认了这封战书是你下的,那么便遂你所愿……今日便在此地约战。” 谷小雨仍然是那副平静至极的神情。 少年幽幽问道:“既是约战,赌注为何?” 朱密裹着大衣,他俯视着少年,“你若是输了,我要蜀山交出那个姓温的,或者把老龙山的寻龙经交出来。” 谷小雨笑道:“我若是赢了呢?” 朱密只是一笑,并不言语,转身回到了辇车上。 束薪君抬了抬手,三星之中,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白袍,缓缓上前,来到了谷小雨的面前。 谷小雨微笑道:“没记错的话,我挑战是小无量山的三星。” 白袍少年皱起眉头,“我正是三星……中的天星。” 谷小雨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他摇头笑道:“久闻小无量山出了三个很年轻的剑道天才,难得见面,来都来了。” 他顿了顿,微笑着望向另外两个少年。 “就一起上吧。” 一片死寂。 连苏福也惊骇于谷小雨此刻展露出的气魄。 面黄肌瘦的少年,此刻被风雪吹动鬓发,他单手举起断霜,剑刃对准天星,淡然道:“当年我师叔登顶莲花阁星辰榜,今日我亦如此。” 黑袍随风雪卷动。 谷小雨气定神闲,周身燃烧金色气焰,一尊完全不属于九境的金灿神灵,从他背后升腾而起。 少年轻声笑道:“试问当今天下,谁人问鼎星辰?”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小雨亦可杀百草 试问当今天下,谁人问鼎星辰! 自烈潮之后,莲花阁再无主人,星辰榜亦未变更,而时代的浪潮却从未停止过前进……十大圣山,四大书院,不断涌现出天赋惊艳的少年,少女,与宁奕一个时代的年轻人,大多是九境无敌手的存在,其中的佼佼者,则是已经成就了命星,下一个追逐星辰的时代已经来临。 断霜的长刃闪烁着银光。 指向了天星之后的两人。 谷小雨举起那把注入星辉之后,燃起熊熊金色气焰,与自己身形完全不成正比的的重剑。 与四年前刚刚拜入蜀山不同。 现在,断霜。 他举得起。 也握得稳。 “何须三人,吾度天一人便可镇压你!” 小无量山的天星,面色阴沉,他抬起一只手掌,对准谷小雨的头顶按了下去,“面黄肌瘦,口出狂言!” 白袍与风雪齐飞。 度天这一掌,掌心星辉纹路涌现,竟然烙刻一座极其精密的阵法。 方寸之间,大放光明。 一尊琉璃法相,在度天的背后涌现,小无量山的三星,都是跟随“朱密”修行剑道的奇才,虽然身为三胞胎,但天赋各自不同,天星度天一出手,衣袍之间不仅仅溢出磅礴星辉,还夹杂着某种玄妙的“异力”。 被金色星辰巨人法相拥覆的谷小雨,神情不变,看着自己头顶之上,无数星辉聚集,一条金灿手臂凝聚而出。 度天的背后,竟然浮现出一尊菩萨法相! 掌心佛国,佛门手段! 那座阵法,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其中烙印的秘语,乃是远古佛教的古梵语! 度天高喝一字:“镇!” 一掌拍下,如碾蝼蚁! 站在谷小雨背后的三二七,恍惚失神,抬起头来,只觉得天地昏暗,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尊大佛,而那尊大佛抬掌压下,掌背拱起一个弧度,五指之下,便如囚笼。 天地化为掌心笼牢。 这等手段,当真只是一个九境吗?! 而下一刹,三二七只觉得自己眼花了,他看见了一抹剑光,从纷纷扬扬的大雪潮中拔地而起,逆着苍宇,迎击那枚金灿手掌! 谷小雨手持断霜,再不言语,一剑劈砍而出。 与徐藏,宁奕的剑一样。 沉默寡言。 杀意饱满! 这些年,在风雷山上,饱受千手,齐锈的“摧残”,谷小雨不知吃过多少苦,挨过多少打,而他的剑道,与断霜一起,在一次又一次的捶打之下登顶了九境星辉所能抵达的圆满。 只差下山游历,在红尘中砥砺剑心。 这么多年,只对风雷山的铜人出剑。 终于有机会对活生生的修行者出手了! 在谷小雨的眼中,度天根本就不是一尊佛陀,而是一头冒着热气的,活着的“铜人”! …… …… “砰”的一声。 那条金灿的佛陀手臂,与断霜撞击在一起。 手持重剑的谷小雨,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剑修,而像是一个抡着杵棍的莽汉。 重剑无锋。 断霜却直接将佛陀的手掌戳穿! 什么樊笼,什么佛国? 全都给我破! 度天喷出一口鲜血,他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幕,谷小雨一剑破开自己的“佛国”,紧接着挥出一拳,背后那尊金色神灵,与谷小雨动作一致,狠狠一拳,打在自己法相的面颊之上。 度天的神海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湖面下凹,“噗”的一声,天星的白袍之上,溅开了一朵血花。 谷小雨已经欺身到了三尺之内。 直到这一刻,度天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个背着重剑的少年,与前面的两任蜀山小师叔,根本就不一样。 谷小雨根本就不是一个剑修! 杀意饱满,但出剑哪有一丝一毫的章法?! 不切,不砍,不刺。 刚刚那一剑,硬生生把自己的佛国劈碎的,那把呼啸生风的“断霜”……更像是一把大刀。 而此刻,一个剑修,竟然抛弃了手中的剑? 谷小雨将“断霜”重重插入地面,一只手按住度天的额头,狠狠向下按去,同时一击膝撞顶起,这位小无量山的天星准圣子,若不是及时抬起双手交叠覆盖在面前,此刻已经皮开肉绽,说不定整颗头颅都被这一击膝撞顶飞! 手段异常凶残。 即便有双手阻挡,神海也一阵震荡。 度天吼道:“你根本就不是剑修!” 谷小雨按着度天头颅,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是了?” 他再次下按,度天重新摆出格挡姿态,这一次谷小雨没有膝撞,而是,拧腰转胯,将度天的面颊砸进大雪地中,整张俊脸砸得血肉模糊,一蓬鲜血在雪地上溅出,谷小雨一只脚踩在天星后背,发现对方意识模糊,已经昏厥过去,无奈笑道:“佛国传人,体魄怎地如此不堪?” 只砸了一下,气机就被砸碎了。 谷小雨神情平静,眼角微挑,耳旁有飞剑呼啸之音。 他向后掠去,做了个铁板桥的动作,两把飞剑如蛟龙般一左一右,贴着面颊绞杀而过,还萦绕着风雷之响。 谷小雨双手撑地,整个人轻松的倒飞而出,掠入山门外的一片老林之中,两把飞剑速度极快,嗖嗖追了过去,一人两剑,围绕几株雪木兜转,哪怕飞剑并未与古木接触,只是围绕树身旋转一圈,依然在割出一条黑线,少年郎踩踏兜身,如飞燕一般轻盈,却带出了一片轰隆隆的雪潮。 一大片古木应声倒下。 激荡起一圈雪潮。 远方两位小无量山的少年,面色难看,其中披着灰袍的少年,竖起一根手指,眼神锁在谷小雨身上,以一缕气机将他锁死,而那两把飞剑,刚刚就自他的袖袍之中掠出。 小无量山,地星,度地。 天星呈现溃败之势的那一刻,两位准圣子就无法再安心观战了,这一战有师祖出面,若是败了,小无量山的颜面就丢尽了,他们三人以后也无颜再见朱密师祖! 然而一片雪潮之中。 度地的神情微变,眼神有些惘然,血尘之中,找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而自己的“神念”,竟然也跟丢了? 人去哪了?! 两把飞剑在古木坍塌的雪潮之中掠行,失去了目的,紧接着,远方雪雾里响起“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人用拳头轮砸铁器,度地的面色陡然苍白,他的本命飞剑,竟然被抹去了联系! “嗖”的一声。 一缕长线,掠过度地面颊,擦出一道血线,射穿大雪,清空一道数十丈的空荡弧洞,像是被人弯弓射出的箭镞。 度地的半边面颊,炸开一蓬鲜血,他根本没有捕捉到那条黑线的“痕迹”。“珰”的一声,那条黑线掠过地星的面颊,又射出了一里地,钉入远方一座小山山壁……正是之前两把本命飞剑其中的一把,剑身已经被锤的不成样子。 本命飞剑,随主人修行境界提升而提升。 度地从未见过,在九境同境,能用肉身体魄,与自己飞剑对抗的修行者……更不用说,以一双拳头,就能锤碎飞剑的妖孽! 他双眼布满血丝,盯着远方雪雾之中,不缓不慢走出的那个少年,谷小雨双手揉捏着一团废铁,将另外一把本命飞剑,直接揉碎,双手用力。 这件宝器的齑粉簌簌而下。 谷小雨拿着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轻声嘀咕了一句:“比风雷山的铜人结实一点……” 他双手环臂,站在二十丈外,笑道:“天地人三星,天星身负‘掌心佛国’,地星驾驭‘风雷飞剑’,一个是佛门手段,一个是道宗书法……另外的‘人星’,应当就是所谓的‘天都儒道’?” 谷小雨面色淡然,道:“如果我没猜错,你肯定不敢与我正面对敌,所以隔了二十丈。” 黑袍少年不言不语,双手垂落,一身气机藏在法袍之内。 两人之间,那把“断霜”插在雪地之上。 谷小雨微笑道:“只是二十丈,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儒道术法,无非就是符箓镇敌,阵法势压,我了解‘儒道’,你没胜算的。” 人星冷笑一声,缓慢前行,摇头道:“不过一介莽夫罢了。” 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压在谷小雨的身上,蜀山的这个风雷山少年,速度和力量都极高,之前的重剑给了度天错觉……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剑修,而是一个肉身体魄极其强悍的“炼体者”。 自己不可与他三尺之内近身搏杀。 只要掌控好距离。 那么,以符箓阵杀之术,便是“人为鱼肉,我为刀俎”。 人星向前走了三丈距离,走到了天星的身旁。 度天仅仅是承接了一“砸”,便失去了意识。 这家伙的体魄……太强了。 他深吸一口气,黑袍阵舞,双手开始结印。 而刚刚结下第一个印。 谷小雨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握拳的姿态。 度人听到了身旁有什么东西拔地而起的声音,接着后脑传来“咚”的一声,这位儒术传人倒在了雪地上。 “断霜”呼啸着飞入谷小雨的手心。 发丝枯黄的少年摩挲着断霜,重新将重剑背在了背后,叹了口气,道:“谁又跟你说……我不是一个剑修?” 金刚体魄,乃是天赋。 驭剑之术,则是后天万般苦练,断霜是极稀罕的重剑,自然也不能以一般的驭剑术法驾驭……今日的这一战,谷小雨本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久居山上,听闻外界风声,各方天才,惊艳出世。 但如今打完,实在失望。 跟瞎子师叔比起来,这三人打架太过“朴实”,底牌手段也不掩藏,也没什么阴谋诡计。 手段,心智,天赋……这三人,都差得太远。 是自己太狡猾……还是敌人太弱? 谷小雨挠了挠头。 “师叔以前对我说,有圣山名不副实,我是不相信的……” “但今天看来,小无量山,真的不行。” 少年看着束薪君,认真说道:“当年我师叔霜杀百草,如今师叔不在,小雨亦可杀百草。”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宁星君 “蜀山的剑骨,现在你懂了么?” 宁奕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包括朱密。 怀中抱着一方古印的谷小雨,只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那袭黑袍,像是一座高山,所有的风雪都被一人一剑挡了下来。 “裴姐姐,你也来了!” 谷小雨惊喜开口。 蜀山的一众剑修,随着他的声音,向着风雪深处望去。 披着狐裘白袍的年轻女子,眉心一点红,比宁奕稍慢一步,也来到了山门之处,裴灵素对着谷小雨点头一笑。 两人并肩而站。 游历大隋天下,如今终回蜀山。 坐在辇车上的朱密,身形陷坐在大座之后,端详着眼前的黑袍年轻男人,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就是宁奕?” 朱密早就听说了。 这个大隋天下被“捧上神坛”的蜀山小师叔。 如果说,徐藏的时代,还有神道剑三人相互制约,相互对立,没有明显的高低优劣之分。 徐藏之后的时代……宁奕便是一个不讲道理的“破矩者”,打破了谪仙,叶红拂,曹燃三足鼎立的时代,所有人都以为,洛长生与曹叶二人,是继神道剑三人之后的又三人。 但他们错了。 徐藏他们是“大世”的先行者,他们开启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而这个时代所涌现出的天才,实在太多了。 谪仙,曹燃,叶红拂,青君,声声慢,柳十一,王异……当这些人的卷宗被送到朱密手上的时候,自锁百年的小无量山老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 而在这个时代,绽放最绚烂的。 就是宁奕。 在北境会议,诸多大能,圣山势力齐聚。 沉渊君放出话,谁与宁奕为敌,就是与将军府为敌,如此不惜代价的力保宁奕,可见这个年轻人的天赋。 蜀山山门前,两拨人马对峙。 剑拔弩张。 同时一片死寂。 辇车上的朱密,盯着宁奕看了很久,幽幽开口。 “如此年龄,就抵达了星君境界……宁奕,你比沉渊君所说的还要惊艳。” …… …… 宁奕……星君? 朱密一语震惊四座。 星君! 谷小雨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小师叔……之前在北境长城传出的消息,是在命星之境的对决中,小师叔斩杀了妖族天下的东皇,而仅仅半年,小师叔回到蜀山,已经成就星君之位了吗? 宁奕神情淡然,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执剑者的剑气早已臻至圆融,将他的神魂护住。 只要他不主动展露命星,那么他的气息……便是一片混沌。 无人可以探测执剑者的深浅。 戒尘不行。 朱密自然也不行。 在他看来,朱密的话只不过是试探罢了。 宁奕笑着望向自己面前的青衫男人。 被宁奕刚刚一个巴掌,打得神海都快裂开的束薪君,呼吸困难,只觉得脑海里一片嗡嗡嗡的声音,快要炸开——三四个呼吸之后,才恢复过来,眼前模糊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晰。 他看到了就站在自己眼前的黑袍年轻男人。 宁奕的那张笑脸,让他惊惧地后退了两步。 同时心中的无名怒火“噌”的涌起。 束薪君掠向后掠去。 一座红海升腾而起。 当年的覆海星君,凭借“大衍剑阵”,在大隋天下的星君杀力榜上,排进了前五! 而今,这座四十九位剑侍组成阵眼的阵法,在束薪君的手上重现! 束薪君踩踏一柄飞剑,悬在空中,青衫呼啸,四十九位小无量山的剑子,每人祭出了一套“小剑阵”,九柄又九柄的飞剑,在空中兜转,一共四百八十一把飞剑,如孔雀开屏,在他背后绽开。 束薪君咬牙切齿道:“宁奕……你辱我小无量山颜面!” 宁奕握着细雪,只是一笑:“小无量山的颜面,是你自己送上来丢的。” 他目光甚至没有放在束薪君的身上。 而是盯着辇车上的朱密。 朱密神情淡然,单手撑着下颌,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今日小无量山来到蜀山的这场“闹剧”,归根结底,最后的主使者,只有一个人,不是束薪君,而是朱密。 束薪君踩在飞剑上,也没有急着出手,而是望向自己的“师祖”。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要看师祖的意思。 朱密单手撑着下颌,似乎是在思考……但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 今日来到蜀山。 一是因为朱密出关之后,得知了小无量山这几年来和蜀山的种种摩擦。 圣山的兴衰不可避免,因果长线,在历史长河之中,两座圣山各自有过巅峰……这并不是他今日登门的主要原因。 让朱密觉得重要的。 是蜀山到底有没有“涅槃”。 今日可以和平的来,和平的走,只要确定蜀山的“虚实”,便足够了。 如果蜀山没有涅槃……那么朱密的态度,就不会那么“温和”。 陆圣在时,小无量山避其锋芒。 如今蜀山无人可抗衡他朱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现在事情越闹越大了…… 朱密轻声叹了口气,在心底默默道。 “那么,便闹大吧。” 他对着空中的青衫男人点了点头。 这就是授意了。 下一刹。 束薪君并拢两根手指,大衍剑阵在空中翻涌,数百柄飞剑呼啸着碾压而下。 红海沉浮。 剑气迸发。 蜀山山门的大雪,轰隆隆迸溅开来,炸开一道又一道的雪柱—— 大雪潮中,有人掷出一剑! 束薪君瞳孔收缩。 他看着那一剑,化为流光,荡出一圈银白风雷,与大衍剑阵的红海撞击在一起,前赴后继的红海剑阵,四十九位剑侍凝聚的“剑气”,被人以一己之力拦截下来。 噼里啪啦的碎裂声音,在空中密集的炸开。 江湖上曾有人言……双拳不敌四手。 那是因为境界太低。 在修行者的世界当中,没有这个道理。 一把剑,未必就不能敌得过一百把剑。 在“细雪”面前,束薪君所凝聚的那些剑器,不过是凡俗废铁,一撞便碎,不仅仅是剑器品秩的差距,还有烙刻在剑胚骨子里的“意念”。 宁奕的剑意,比起束薪君之流,要强大太多! 红海沉浮的那四百八十一把飞剑,原本气势煊赫,片刻之后便被细雪接连破开,漫天铁屑炸碎,朱密辇车之后的那些小无量山弟子,也受到了气机的牵引,组成大衍剑阵,九剑一组的“小剑阵”,都是他们花费心血炼制,与本命飞剑相关……如今硬生生去与宁奕对抗,没有起到镇压作用,反噬袭来。 宁奕这一剑,如龙卷一般荡开。 小无量山的阵营当中,有十几位弟子直接被剑气荡飞。 那柄掷出的“细雪”,在半空中被人握住。 裴丫头的身旁,宁奕原先所站立的位置,已经空荡无人,只剩下一张被巨力踩开的蛛网,还有纷纷扬扬的大雪。 风雷萦绕呼啸! “砸剑!” 天地之间,恍惚如神灵下凡。 握住细雪的黑袍男人,神情冷漠,对着红海劈砍而下—— 这一剑,圣山在前,便要劈山,红海在前,便要断海! 在束薪君骇然的目光下。 大衍剑阵。 红海。 被细雪的剑光砍中,风雷鼓荡,将阵法,符箓,磅礴的红海星辉,开成两线! 一缕红光,在束薪君的面颊额前浮现。 那一剑已经悬在了他的面前。 青衫男人的眉心裂开一道血口,细雪并没有真切入他的肌肤,宁奕单手握剑,只需要再轻轻下压一分,剑锋便会撕开这位青衫男人的面颊,连带着整个人的身躯,都撕成两半。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宁奕身形下降,束薪君被细雪悬在额前,被逼着只能一起下降,但这一幕看起来就颇有些“滑稽”,宁奕落在雪地上之后,束薪君的双膝被逼得有些弯曲……看起来就要跪下,他可以不用“跪”,只需要抬起头。 只不过那样会撞在细雪的剑锋上。 宁奕恰到好处的收剑,并没有给束薪君抉择的机会,也没有刻意去羞辱这位小无量山的小山主。 锵然一声,细雪归鞘。 宁奕依然是那副淡然的口吻,“承让了,大衍剑阵果然不同凡响。” 束薪君面色青红一片,他在当年本不相信,持握大衍剑阵的“覆海”,会死在徐藏的手上,但今日领教了蜀山霸道无比的剑法之后……他信了。 这样的一剑,谁人能挡? 朱密眯起双眼,望着宁奕。 宁奕从现身,到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他都没有发声,更没有制止……出手打束薪君耳光,剑气击伤小无量山弟子,再包括刚刚破开大衍剑阵。 如果宁奕再做出过分一点的举动。 那么……就是他朱密出手的时候了。 只不过,宁奕竟然停住了。 “辱人者,人恒辱之。”宁奕收回细雪,轻声道:“你我比斗,不至于搭上性命,点到即止便可。” 他望向朱密,“宁某远游大隋,多年未归,今日回蜀山,一是听闻师姐破境,赴宗庆祝,二是要昭告天下,再过一月,便是与紫山小山主裴灵素的大婚之日……今日既是归乡,也是喜日,这场闹剧,不妨到此为止。” 束薪君怔住了。 不仅仅他怔住了……整座小无量山,包括蜀山的修行者都怔住了。 宁奕的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千手破境?那个女人能破的境界……只有一个了。 涅槃! 辇车上的朱密,皱起眉头。 千手已经是涅槃了,自己来晚了? 宁奕微笑道:“至于在下,的确也有所进境。前些日子侥幸破开‘星君’之境,那方古印,就当是朱密前辈送给蜀山的贺礼,宁某收下了。” 说话之间,丝丝缕缕的风雪围绕着宁奕飞掠。 一股不属于命星的强悍气息,轰然荡开。 束薪君面色震惊,喃喃道:“真的是星君……” 他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宁奕。 这才多久? 就抵达了三颗命星的圆满? 寻常人可能要用数十年,宁奕才回到大隋多久? 蜀山那边,则是明显兴奋了许多,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剑修之中传起,关于这位“小师叔”,暗宗内流传了太多的传言,却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容。 三年消失在人间。 从妖族回归大隋之时,掀动了天海楼战争。 此后游历天下,销声匿迹。 再出现,便是以星君之身份,昭现天下,公布婚讯。 如今的宁奕,身上有着徐藏的“杀意”,又不会太过刺骨。 大处见刚,细处见柔。 朱密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宁奕处理得极好,避开了恩怨不谈,最终制住了打杀之念,还抬了自己一手。 如今他已不好再继续追究下去。 那方“古印”的事情,也被春风化雨的消融,宁奕将其顺手送给了后辈,把赌约之事抵消。 他不在乎大衍剑经是否会被蜀山学去……两宗的核心功法不同,蜀山剑修能否看懂古印剑经还不好说,就算能看懂,也不可能花费如此大的心力,去培养“剑侍”,塑造剑阵。 那方古印,送便送了。 朱密最终望向蜀山,终究还是不甘心。 他朗声道:“千手道友,既成涅槃,我有一礼,今日赠你。” 朱密抬起大袖,一把飞剑,呼啸掠出,剑身凝结数百道阵纹,这一剑,朱密释放出了涅槃境的道火,瞬间破开虚空。 是否破境,一试便知。 飞剑掠入远方风雷山。 如入大海。 再无动静。 千手的沙哑声音幽幽响起,“朱密先生的飞剑品秩不俗,本座很喜欢,收下了。若有雅致,进山一叙?” 朱密皱起眉头,死死盯着风雷山,只可惜隔着山门阵法,他看不到山顶里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片景象。 哪怕是自己涅槃境的神魂,也难窥究竟。 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女人,盘坐在石室之内,背对众生。 这个女人,好大的一盘棋……自己登上山门,还能沉得住气,是吃准了自己奈何不了蜀山? 朱密冷哼一声,道:“进山一叙便不必了,改日再访。” 朱密站起身子,五指虚握。 顷刻之间,蜀山山门霜雪呼啸。 磅礴的劲气裹挟着小无量山的弟子,众人登上飞剑,望向山门对立的那些剑修,神情复杂,既有愤怒,亦有不甘。 朱密居高临下望向宁奕,道:“宁奕,无论是真是假,今日你都赢了……只不过,两座圣山的恩怨还未消了,我与陆圣当年的旧账,总有一天会清算。” 说完这句话。 朱密便催动阵法。 伴随着“轰隆隆”的破空之音,小无量山的一行人驾驭飞剑,破开虚空,化为一团闪烁的银芒,消失在山门之前。 …… …… (PS:1 看更新时间便知道,我卡文了,一直写到了两点半,不过结果还是满意的,算是对得起大家的等待~求一下票票~2 下章更新未必会在晚上,很有可能会调整生物钟,或许会在第二天的中午,大家不要熬夜等。)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成婚 大雪漫天都。 一只雪白的飞鸟,掠行在穹顶之上,落在皇宫屋檐檐角,看起来就像是更大一片的雪花,这片“雪花”低头用鸟喙理了理自己的毛发,然后像是喝醉酒一样,惊叫一声,从檐角摔了下去。 雪花溅出了一滩雪花。 屋檐下站着一个年轻的杏黄色蟒袍男人,及时的伸出了一只手,接下这只乳白色的飞鸟。 李白蛟微微抬手,送走小家伙。 廊道幽长,冷冷清清。 海公公在太子身后轻声道: “宁奕回蜀山了。” 李白蛟点了点头。 “朱密去了一趟蜀山山门,无功而返,观这气象,蜀山似乎有新的‘涅槃’问世了……”海公公颇为头疼的开口,道:“按照之前的惯例,每出现一位新的涅槃,都要请入皇宫。殿下……” 太子笑了笑,道:“新的涅槃,蜀山的千手?” 海公公沉默片刻,低声道:“朱密在蜀山山门掷出一剑,射入风雷山,山头不起丝毫涟漪。” 太子抖了抖手上的雪屑,取出一块玉锦丝帛,缓慢擦拭,柔声细语道:“我看未必,能接朱密一剑的星君,大隋还是有的。不过……千手若是真涅槃了,延续旧习,请这位小山主来天都喝一杯便是了。” 海公公有些讶然,讶然于此刻太子殿下所展露出的淡定,以及笃定。 若是他没有猜错,太子的修行境界,应当是在十境之上,星君之下。 朝政繁忙,殿下虽背负龙脉,坚持修行,但琐事耗费心力至极……再加上这个时代,与先皇不同,四境之内还算太平,无须带兵出征,驾驭铁骑,多的是书卷上的争论,终日与玉案青简作伴。 殿下之境界,不可能与那些圣山抛却杂事,专心大道的天才相比。 哪怕是星君,面对涅槃,也会“心生敬畏”,这是一种不可逾越的,生命层次上的差距,沐浴涅槃之火的那些“圣贤”,已经脱离了凡俗……这也是海公公所担心的,太子殿下若是遇到了那些不愿对皇室示好的涅槃,修行境界上的巨大差距,实在不方便见面交谈。 毕竟,皇权只在三尺之外。 两个人在长廊里踱步,年关将至,大雪纷飞,海公公低头沉默不语,他小心翼翼地向一旁侧头看去,长廊的另外一边,是一块巨大的花圃,大寒之天,由于星辉阵法的保护,万千牡丹仍然绽放,这片花圃花费了不菲的代价。 从高空俯瞰。 一条雪白长廊,淹没在两片红色花海中。 这是为了那个死去的姑娘建的。 莲花楼的红露很喜欢牡丹,也喜欢春天,既有娇艳,亦有温暖。 “另外……还有两个情报。” 海公公蹙起眉头,道:“一是归山的宁奕,突破命星境界,成为星君,二是宁奕和裴灵素……要成婚了。” 太子停住了脚步。 他不带感情的开口道:“把后面这条消息,传到东厢。” 海公公喏了一声。 李白蛟轻声道:“昆海楼的情报很细致,不枉我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去栽培,顾谦回都的这些日子做得很好,约他明日陪本殿去松山猎场。” 海公公再喏一声。太子抬起一只手,“无事便退吧……” 皱起眉头。 忽又问道:“君令师妹在做些什么?” 海公公已经作揖要后退了,闻言低下头,柔声道:“咱家听说,君令大人从灵山回来,便在殿下的那座书楼待着,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多半是昆海洞天出关,对世事一无所知,于是重又修行书卷,寻常人想要捡起这些可不容易,顾谦大人闲下来,便会去书楼陪陪她。” 说到这里,海公公的眉眼里多了三分笑意,道:“顾先生和殿下的师妹确是挺般配的。” 太子也笑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海公公可以退下了。 独自一个人前行。 走到了漫长廊道的尽头。 风雪呼啸,木门紧闭,太子一只手轻轻按在门前,屋阁上方悬挂着一枚牌匾,以极其清秀的字体写了“春风”二字,看笔锋不像是男子所写,带着八分阴柔,两分圆润。 太子沉默了很久,推开木门,走了进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阁之内。 …… …… “吱呀——” 木门晃荡。 谷小雨盯着有些破损的门轴,恼怒道:“师叔,一定是暗宗的那些弟子,打扫的时候不上心,关门用力大了,上个月我来的时候,小霜楼的木门还好着呢。” 宁奕无奈的笑了笑。 四年了。 小霜楼空置了四年,里面的摆设,物事,与自己当初离开前一样,一尘不染,连位置都不曾改变……悬挂的剑鞘,火炉,灶台,竹窗上的挂饰,堆叠的书籍。 谷小雨有些不好意思的拽着发丝,呵呵傻笑:“以前每个礼拜我都会来小霜楼打扫,后面修行忙起来,我只能喊几个刚刚入宗的小家伙替我做这事儿,后面发现他们不上心,就又是我来了,这些日子刚想偷懒,没想到师叔你就回来了,木门门轴……我明儿帮师叔修好。” 宁奕和丫头站在小霜楼的门前。 身后风雪飘摇。 面前屋室,炉火轻曳,温暖如春。 宁奕轻声道:“多谢了。” 谷小雨怔了怔。 “等我等到现在,一定很辛苦吧。” 宁奕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以后不会这样了。” 少年的眼眶红了起来。 宁奕再次开口,道:“谷小雨,再也不准哭鼻子了。” 小家伙哇的一声转过身,小跑离开了小霜山。 丫头有些无奈,她柔声笑道:“别为难小孩子。” 裴灵素迈过门槛,踏入屋室,她伸出两根手指,缓缓在灶台上抹过,指腹没有留一丝灰尘……暗宗打扫的弟子也很用心,只不过年岁太长了,人会生老病死,物件一样会衰老,生锈,破败。 她轻轻嗅着竹楼内的气息,有些恍惚。 像是回到了一开始在蜀山修行,无忧无虑的岁月,捧卷,生火。 大雪天相拥。 天下很大,四处游历,有宁奕在的地方就是家。 但真正回到蜀山……裴灵素的眼眶情不自禁的湿润起来,在这里有太多无法割舍的记忆,千手世界,瞎子,温韬,叶先生,一草一木,一花一树。 这里,才是真正的家。 他们从灵山出发,回到蜀山,跋涉跨越了整片大隋天下,一如当年两个小家伙在西岭庙里曾经立下的誓言……走遍这山河万里,看尽这天下风光。 裴灵素忽然转过身。 她看着宁奕的双眼,认真道:“成婚的事情,你没告诉过我……” 宁奕露出了一个看似淳朴,但实则狡黠的笑容。 “难道某人还会拒绝吗。” 丫头的心智,恐怕早就猜到了自己做的打算。 双手十指在背后微拧的女子,咬牙问道:“具体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一周前,还在中州的时候,我寄了一枚青简给师姐。”宁奕双手轻轻搭在丫头的肩头,绕过发丝,两个人的距离贴的很近,他笑道:“当然,背着你偷偷寄的……师姐告诉我,蜀山一切安好,等我们回来,便可以筹备婚礼。包含婚讯的青简,不止这么一枚,我早就拟好了词,算好时间,送往道宗,灵山,书院,剑湖宫,羌山……具体的日子,应该是在两周之后?” 丫头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委屈道:“那我的嫁衣呢,两周时间要是不够怎么办,你都没告诉我,我还要做很多准备……” 宁奕笑道:“青简还没寄出去,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丫头破涕为笑,恶狠狠问道:“你想反悔吗?” 宁奕抬起双手,就被凶狠地推倒,两个人倒在床榻上,小霜楼的木门被星辉合拢,屋外的风雪声音顿时消弭……只剩下屋内缓慢燃烧的炉火,虽是大寒天,但仍然有些燥热。 裴灵素双手撑着床榻,佯装镇定道:“你不准反悔,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宁奕笑着伸出一只手,揽住丫头的纤腰,原本还故作淡定的小绵羊,此刻情不自禁地娇呼一声。 随着宁奕拧腰,发力,两个人翻滚一圈,上下姿势顿时逆转,宁奕一只手按在女子面颊旁的软绵绵褥子上,看着双手捂住发红面颊的丫头,笑道:“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 面红过耳的丫头,咬牙强撑着道:“宁奕,装模作样。” 宁奕一只手在她耳垂之处打转,继续调笑道:“是不是装模作样,你心里不清楚吗?” 丫头想到了一些不堪的画面,心有余悸。 裴灵素双手捂住面颊,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柔柔弱弱地无力道:“今天……就算了吧?” 宁奕嗯哼一声,指尖仍然在打转。 丫头溃不成军,声音带着哭腔地求饶道:“哥哥……我错了。” 丫头并不知道……这句话可根本不算求饶。 炉火烧得更旺了。 满室生春。 宁奕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 手指停住,他看着丫头的面颊,认真道:“成婚的日子,你来定,如果觉得不想那么麻烦……今日就可以成婚。” …… …… (PS:剑骨群像“莲花阁的避世者—张君令”已在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上更新,想知道熊猫心中的君令姑娘长什么样子,可以去公众号看看噢~还有天都篇的预告,未来的剧情走向(不含剧透),都会在公众号上更新~)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千手之变 风雷山。 大雪飘摇,山顶覆了一层白。 无论是大雪,大雨,大寒,大曝,风雷山头的那座石室,都是一片死寂。 千手在涅槃前的那道门槛上,已经停滞了快五年,而纵观两座天下,在星君境界惊艳的天才数之不清,最终迈过这道门槛的,每个时代,也不过是寥寥数人罢了。 蜀山的每位剑修,都由衷希望千手大人,能够破开星君境,一旦成为涅槃,那么蜀山便有了在十大圣山之中挺直脊梁的底气。 朱密的那把飞剑,钉入石室,再无动静。 能接下涅槃一剑……便说明了很多东西。 小无量山虽然退去了,但暗宗的那些长老,真正知晓风雷山阵法的蜀山高层,并没有将提着的那颗心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 在风雷山上,足足布置了十三座聚拢星辉的法阵,蜀山的灵气相当充沛,这些年来,风雷山周围三座山头的灵气都向着千手闭关的石室涌去……可见这位小山主破境趋势之强烈。 只可惜,动用了那么多的星辉,依然没有出现涅槃之火。 风雷山头无风雷。 老龙山,铁剑山,扎根在山底的星辉,都被风雷汲取过去,齐锈和温韬出门游历,其实是山头星辉殆尽,为了协助师姐破境,两人下山寻求法门……看看自己能不能为师姐做些什么。 所以温韬才会去打小无量山圣坟的主意。 据说在小无量山曾经出过一位剑道天骄,也正是大衍剑阵的创始人,那位天骄在圣山历史上有着不可磨灭的“痕迹”,两座天下战争,倒悬海动荡,小无量山的这位始祖,凭借“大衍剑阵”,斩杀无数强敌……而真正的大衍剑阵,也绝非像如今覆海星君,束薪君所展露出来的。 随身还需携带剑侍。 破开涅槃境后,就不需要剑侍了。 小无量山的涅槃极少,修行剑道和阵法之道,能够成为涅槃的,不仅需要天赋,还需要一位名师……绝不可走弯路,阵法是拔升之道,有些修行者滞留在当前境界,无法提升,修行阵法之后,可以在当前境界拔高一大截,但付出的代价,可能是难以提升,或者再提升境界,阵法跟不上,被打回原形。 但像丫头这样的阵法剑修,则根本没有这种困惑,远远超过当前境界的阵法理解,以及无与伦比的“剑藏底蕴”,若是被当年的小无量山始祖看到了,也只会惊叹。 大衍剑阵真正的精髓,并非是人力剑侍。 而是自身淬炼的“飞剑”,星君境前,天地与自己并没有分得那么清楚,昭昭天道,尚可顺天而为,借用剑侍淬炼的飞剑,凑出“四百八十一”之数,便可驭动大衍! 但涅槃境后,便不一样。 当年徐藏击杀覆海星君,覆海的身旁围绕一圈红海,不仅仅有剑侍之剑,还有自身凝练之飞剑……而束薪君则没有,两人若是单挑厮杀,那么束薪君很有可能会被覆海以剑阵撕碎。 这座剑阵,威力上根本不输“小诛仙”! 只不过破开涅槃之后,需要至少炼化九百六十二柄飞剑,才能初现威力。 这就是朱密为什么根本不需要侍从的原因……以他的境界,随手便可展露“大衍剑阵”的威能! 那位创立剑阵的始祖,被小无量山尊为圣君。 大衍圣君死后所安葬的“坟地”,便被称为“圣坟”。 那座圣坟藏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奇点之后,而且布置了无数剑气乱流,盗墓贼若是敢来,便是有去无回,徒为圣山增添气运,只可惜这位精通剑阵的圣君没有想到……后世会出现一位叫“陆圣”的奇人,同样是阵法大家,而且修研的不是剑阵,而是风水寻龙之阵。 出身老龙山的温韬,只继承了陆圣一半衣钵,就安安稳稳地进入了圣坟,没有被剑气乱流所绞杀,只不过朱密手眼通天,外面挑衅的三二七被追杀,温韬立即就被发现……逃得仓促,连圣坟的一块砖都没有带走。 温韬一路遁法,先隐匿身形,销毁行迹,逃到中州,再折返回来。 回到蜀山山门,风尘仆仆的温韬,掬了一捧雪水擦拭面颊,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此番得罪小无量山……他的心里也有些忐忑,只能寄希望于三二七号还没有回来,师姐还不知道这件事。 “咦……山门?” 温韬刚刚回到蜀山,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山门之处,星辉紊乱,还残留着战斗的气息,头戴紫金冠的胖子神情立马变得严肃起来,手指捻了捻雪,“大衍剑阵……还有涅槃境出手的痕迹?” 一道传言在他耳旁炸起。 “温韬,来我风雷山。” 温韬被吓得快要跳起来。 他哭丧着一张脸,“师姐……” 蜀山山门的气息,说明小无量山已经来过了,只不过看样子,虽有战斗,但蜀山并没有收到损害,是谁拦住了束薪君,瞎子也回来了? 温韬化为一道流光,掠向风雷山,果不其然,看到了两鬓灰发飘摇的瞎子齐锈,杵着一把铁剑,神情肃穆,站在大雪里,师姐闭关的石室外有一道禁制线,齐锈就站在线外,神情担忧地望着。 温韬落地。 齐锈愤怒的责骂声音便响起。 “你这头猪猡,招惹小无量山前,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圣坟是你能动的吗?万一被朱密逮到了,你这条小命就玩完了!” 瞎子恶狠狠道:“小无量山这帮混蛋,趁着这个机会一定狠狠羞辱了蜀山……这个仇记下了,日后老子一一还回去。” 温韬先是一怔,然后心底苦涩的同时,又有一股暖流流过。 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挠着头发喃喃道:“老二,你才回来?” 齐锈点了点头,吐气道:“刚回来一刻钟,山里很静,弟子都在修行……师姐传音让我来风雷山,便一刻不停的赶来了。” 温韬怔住了。 不是齐锈? 还有谁? 还能有谁? 风雷山山阶响起了踩踏雪层的声音,一男一女,共撑一伞,当那把熟悉的细雪映入眼帘,温韬手指都开始颤抖…… “小师弟!” 心比眼更加通明的齐锈,怔怔回过头,浑浊的双眼里涌现了一抹湿润,他手中的铁剑啷当落入雪地。 “小师弟!” 真的是宁奕。 蜀山石室内,背对众生的那个闭关者,此刻也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她缓缓站起身,从“枯寂”的状态之中醒来。 那条星辉缭绕的禁闭之线就此消弭,石室内不再是光线不可入的状态,第一片雪屑掠入了千手闭关的静室,第一缕光线也照出了她的轮廓,黑白大氅化为石塑,千手的浑身,都凝出了石屑,原本如玉石一般的血肉肌肤,此刻再无血色……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石人。 伴随着“咔咔咔”的声音,千手站了起来,她的面颊有一侧,也涌现出石斑,甚至半颗眼瞳,都化为石瞳,这一幕极其骇人,千手走出石室,来到了光明之下,她的神情平静,但见到这一幕的四个人,都无法镇定。 “师姐?!”温韬惊地大叫,他难以想象,昔日风华绝代的千手,在闭关冲击涅槃之后,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齐锈亦是骇然。 宁奕和裴灵素两个人神情凝重,对视一眼……这副模样,他们并不陌生,当神性调离枯竭,人的血肉便会转化为这个样子。 宁奕在皇陵里,看到了许多石雕。 包括剑气近! 涅槃境,是燃烧涅槃道火,扑灭凡俗灵性,点燃神性的那一步。 “如你们所见,我破开了‘涅槃’,但……却不可出风雷山,不可见世人。”千手笑了笑,抬起那条石化的手,掌心握着朱密的飞剑。 她喃喃道:“这副模样,不知在修行的哪一步出现了问题,若是被大敌看见,蜀山的境况只会更糟糕。” 朱密的那一剑,被她接下,但千手并没有出关的意思……若是朱密真的进入蜀山,要与千手喝一盏茶,那么她便是试着在风雷山打杀朱密,直接将小无量山的这位始祖杀死。 千手皱眉道:“我在破境之后,道火未燃,石化先起,此后道火几次燃烧,都被扑灭,能够烧去片刻石屑,却抵抗不住越生越多的趋势。” 宁奕走上前来,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师姐的手臂。 千手没有躲闪。 蹙起眉头。 “嗤嗤”的声音响起,宁奕运转白骨平原,执剑者古卷的剑气燃烧起来,神性覆盖在掌心,肉眼可见的,千手手臂上的石斑遭遇了灼烫,开始退散。 千手讶异的“咦”了一声,连涅槃道火都无法烧去的石斑,竟然在宁奕的掌心风雷下破除。 她亲眼看着小师弟成长。 徐藏把宁奕领回山门的时候,告诉过她,宁奕有一桩不得了的“造化”……但千手没有想到,那桩造化,竟如此之大。 宁奕皱眉道:“师姐,你体内的‘神性’快要枯竭了,所以快要石化,若是浑身覆盖,那么便会迎来神魂凋亡。” 在大雪原上,他和太宗就是这么一种死法……只不过白骨平原搭建了他与徐清焰的桥梁,遥隔万里,一直靠着清焰姑娘输送神性,宁奕才吊住了最后一口气。 千手师姐观想执剑者古卷,破境涅槃,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 要么燃烧道火成功。 那么失败,被道火吞噬。 这些石斑……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千手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破境之前,我终日观想古卷,时而望见一片茫茫雪原,时而望见大漠黄沙,时而看见一株参天巨树,婆娑万叶,犹如流火,众生栖居树下。” 这片异象说出来,瞎子和温韬都很茫然。 而宁奕眼神则更加凝重了。 这就是执剑者古卷的“真实面容”……师姐竟然看到了这些。 “再然后……” 千手的声音也有些惘然。 “我看到了一只猴子。” 她苦笑道:“以及一大片猴林……就在我进不去的,蜀山后山。”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叶先生,我来了 蜀山后山是无人可进的神秘禁地。 这么多年来,自山主陆圣留下“小子母符”后,后山山门便被强大的阵法之力圈住,哪怕强如千手,也无法破阵一探究竟……而后山被封禁的原因也很简单。 这是一种保护。 陆圣既保护了后山。 也保护了想要进后山的那些人。 如果你强大到了足够的程度,那么后山的“阵法”,是拦不住你的。 譬如叶长风。 然而陆圣或许没有想到,在一次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有两个小家伙破开了后山阵法,然后跌了进去……徐藏葬礼,教宗遇刺,意外的开启了宁奕的执剑者传承,而蜀山后山的“奇点”,是白骨平原开启的第一扇门! …… …… “师姐,这些‘石斑’,我或许有办法可以帮到你。” 大约用了半个时辰。 宁奕用掌心神性,一处一处替千手消除这些石斑。 石斑的出现,是因为肌肤之下的“神性”之死,如果没有对应的神性补充,那么千手总有一天,会变成皇陵里的那些石雕。 身为执剑者,拥有磅礴的神性,但想要以此完全医治好“石斑”,却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宁奕能够想到的,就是从千手观想的画面入手。 千手师姐之前拿着“执剑者古卷”观想,想要窥到一丝涅槃气机。 这并没有错。 大隋天下的许多星君都是这么做的,有些人能够看见一角世界,获得感悟,就能破境……但师姐看到的,未免也太多了。 甚至还看到了宁奕不曾看见的。 叶先生以一盏魂灯,带着宁奕遨游观想世界,千手所说的雪山,大漠,巨树,宁奕都见到过。 却唯独没有在观想世界内见到“猴林”。 猴林是在后山内的。 这两者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我去一趟后山。” 风雷山头,宁奕替师姐治好石斑,决定再去看一遍猴林。 …… …… 时隔多年。 后山还是那副样子,一堵巨大的高山,鬼斧神工的被人一切为二,峡开一线,雾气氤氲,光线扭转。 涅槃境下,没有人能破开这座阵法。 除了……执剑者。 宁奕抬起一只手,按在符箓上,白骨平原的力量轰然发动,无数道神性流光,让他顺利踏入了禁地,这一次虽是孤身一人,但宁奕的脚步很稳,走在那条流光的虚无廊道之上,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向着两旁看去。 他已是星君了。 “原来后山的山壁……是这个样子。”宁奕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在小子母阵的破空之下,他缓慢踱步,看清了后山开峡的景象,山壁陡峭,荒芜,连一朵花也生不出来,死寂和肃杀之气蔓延在两片石壁之间。 若是没有阵法保护。 低境界的弟子来到后山,想要穿越山峡,恐怕连肃杀之气都撑不过去。 陆圣布置的符箓……显然是认为,涅槃境下的修行者试图踏入后山,都是有危险的。 宁奕穿越了后山禁制。 来到了那片猴林之前。溪水荡漾,蜀山还下着大雪,这片猴林却温暖如春,树木茂盛,一片“和睦”。 宁奕站在溪水的那一边,并没有急着踏过小溪。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猴林,露出了一抹苦笑……他在这里可遭受过太多的“折磨”了,只要跨过溪水,就会惊动猴林里的白猿,那些家伙的声音可以穿透神魂,犹如金铁,刺在神海的最深处。 而且那些白猿,还会一股脑涌进来。 当时有叶先生在,一剑倒挂劈砍,那些白猿会被打得服服帖帖,不敢上前。 但是现在,只有宁奕了。 宁奕站在溪水前,许久没有动作,他安静地凝视着猴林。 叶先生告诉自己,想要不依靠外力辅佐,去承受这些白猿的“神魂攻击”,至少需要星君境界……而自己现在已经是了。 现在宁奕要穿过猴林,再次来到那面石壁。 脑海中“缓慢”的规划着一条最短的路线,宁奕缓慢在溪边挪动脚步,他看着那些倒挂在树头的白猿,忽然有些困惑地想,这片小世界就算是“奇点”之后的洞天,为什么那些白猿的姿势,动作,位置……都与自己离开前没有区别,这么多年了,它们难道没有生命,难道不知道活动? 世界上不应该有两条相同的小溪。 世界上也不应该有两片一模一样的猴林。 但宁奕眼前就是了,脚底溪水的流淌速度均匀,恒定,温柔,被踏碎破坏过无数次,但始终没有过变化……以前的宁奕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他蹲下身子,轻轻伸出一只手,戳碎溪水中自己的倒影。 “这里……似乎存在着某种独特的运转规则。” 宁奕捻了捻停留在自己指尖,那颗饱满丰润的水珠,他一只手按住细雪剑柄,在起身的那一刻,毫无预兆地开始了奔跑,踏水而行! 同一时刻,悬停在猴林上的那些白猿,猛地睁开双眼,迸发尖啸! 宁奕面色一白,眼神陡然发狠,掠入猴林,影影绰绰,一头极其强壮的白色猿猴向着自己砸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 细雪出鞘,在半空中砍出一道圆弧,撞在那头白猿的身躯之上,让宁奕讶异的是,这饱含杀意的一剑,竟然只是砍得白猿抛飞而出,剑锋与皮毛交撞之处迸发出一蓬金光。 连血也没有砍出来! 漫天的猴影扑了过来。 宁奕闷哼一声,运转执剑者心经,护住自己的神魂,将那些尖啸声音屏蔽在耳外,运转剑法,一抹剑光在周身三尺之处游荡。 细雪劈砍,倒挂,点撩。 每一剑都能重重荡出一道猴影。 宁奕的剑越来越快。 向着猴林深处掠行,这些猴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十个呼吸之后,宁奕的细雪已经无法荡开那如海潮一般连绵不绝的猴影了。 寻常的星君,恐怕在这里已经露出破绽,一旦被这些猴子扑上,到底会是什么下场,宁奕不知道。 “砰!” 宁奕左手捏印,一拳砸在白猿的面颊之上,这一拳像是打在了一块玄铁之上,以宁奕的体魄,竟然都没能将这白猿的五官砸地破碎,只不过这一拳下去,宁奕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哀嚎。那只白猿捂住自己的脸面,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还知道疼? 宁奕挑起眉头,单手按住自己眉心,一缕剑芒迸溅而出,书院的三把飞剑化为流光,在周身三尺之内旋转,护体! 单以星君境界而论…… 若是擅长单体厮杀的那些修行者,初入猴林尚可。 一旦深入,气机不够,便有去无回。 群攻的飞剑剑修,会更有优势一些,但所谓的“优势”,也只是有限,驾驭飞剑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这片猴林极长。 宁奕咬了咬牙,继续向前奔掠,本该数十个呼吸就能抵达尽头的猴林,因为太多阻力,这一截路,变得极其难走。 “山字卷!” 执剑者古卷发动。 一股蛮荒之力,在宁奕眉心点燃,他深吸一口气,如鲸吞龙汲,这片猴林磅礴的灵气掠入腹中,飞剑扫荡,气势更足,甚至还蕴了神性,瞬间荡出一道数十丈的“廊道”。 这般快速推进,行至中腹,再次遇到了麻烦,山字卷的汲取灵气,似乎触怒了猴林的白猿,这些家伙们更加暴躁,更加愤怒地拥上来。 宁奕一直在计算……自己如果撤退,需要耗费的力量。 这是必须要保留的力量。 如果无法硬闯猴林,就只能这么算了,这些躁狂的猴子,肉身体魄之强悍,一旦打起来,以命换伤,一招破,招招破。 宁奕神情变得极其阴沉。 他看着那片婆娑树林后的“石壁”,时隔四年,再次来到这里……距离叶先生,也不过就是这最后的距离了。 宁奕深吸一口气,更加疯狂地驾驭飞剑,忘却了外界,眼中的白猿似乎都成为了无意义的“线条”,细雪出剑的速度比快更快还要再快,以至于化为肉眼无法捕捉的白线。 以线条扫荡线条。 剑气不再是连续的线。 而是破开虚空的,跳跃的无数个点。 一片树叶落下。 宁奕的一剑,同时戳在三只白猿的眉心,将它们戳的倒飞而出,许久都无法突破的剑境瓶颈……在这一刻,被宁奕的这一剑,戳出裂痕。 于生死之间,重难之际,寻求一线剑光。 一剑不再是一剑。 一只白猿尖啸着从宁奕的背后扑了过来,它的眼神原本凶狠,而下一刻就变得茫然,明明看见了那个人类向着身前递出一剑……自己的眉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精准地戳中了。 力度大的像是一座山砸过来。 数百道剑光,同一时刻,几乎不分先后地在宁奕身旁绽放……就像是师姐传授的“千手”,但气势收敛而后鼓荡,剑气寒冷而又肃杀。 一袭黑衣掠出猴林,身后带出一连串的残影。 无数白猿在两侧抛飞,与古木发出剧烈的撞击声音。 收剑而立。 宁奕深深吐出一口气,站在石壁之前,取出大阳之物。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伸掌。 将那根发黄的枯毛,贴在石壁之上。 “轰隆隆——” 山壁震颤。 宁奕在心中轻声道。 叶先生,我来了。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不朽 “轰隆隆!” 石壁震颤,山门抖动,一层沉寂数年的灰尘被震荡开来……而与当年叶长风破关入山的场景差不多。 年轻的黑袍男人,单手按在蜀山后山尽头的山壁上,身后是树头上密密麻麻的白猿,神情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穿过猴林的家伙。 宁奕脑海里掠过了许多影像。 关于叶先生的,关于山主陆圣的,关于千手师姐……还有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进入山门之中。 一片漆黑。 没有光明。 宁奕抬起一只手,星辉涌动,在这里翻滚,却像是黑暗大海之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刹那就被吞噬……星辉之火,在这里根本就无法点燃。 死寂。 他转动头颅,双眸很快就适应了黑暗下的环境,看清楚了这里大概是一条狭窄的洞天入口,钟乳石如长剑,密密麻麻悬挂在头顶,有一道逼仄狭窄的暗道。 有前,无后。 宁奕只能走下去。 这样的一副场景,与他当初被困在蜀山禁地的场面有些相似。 不可燃火么? 还是说……星辉不可燃? 宁奕动了动念,神性从指尖绽放,燃出一团细微的光芒,看到这团光明照亮了周身三尺,宁奕稍微松了口气,这里的规则还不至于那么霸道。 神性是可以动用的。 星辉相比于神性而言,还是太低阶了。 那团神性之火,化为一盏幽幽灯笼,悬停在宁奕的肩头上方,散发的光芒不多也不少,单单笼罩住三尺之地,宁奕努力将自己的神念铺开……但是也只能笼罩三尺之地,这就是他的极限了。 “这里……没有叶先生的气息。” 他向着洞天深处走去,头皮有些发麻,那些悬在头顶的钟乳石,给自己的压迫感越来越强,衣衫之下的肌肤有一种撕裂感……再仔细看去,这哪里是经由天地岁月演化的钟乳石,这明明就是密密麻麻插在洞顶的石剑。 剑气纵横,杀意肆虐。 神念和体魄稍差一些,可能就会被撕成碎片。 只不过那些人,也不可能穿过那片猴林……自己当初看着叶先生入内,没有选择跟进来,是绝对明智的选择,当初自己连命星都不是,实力差的太多,如果入内,十死而无一生。 宁奕展开“山字卷”,吐纳呼吸,以白骨平原汲取这里的剑气,非但没有收到伤害,反而在蕴养自身。 他越往深处走,越好奇,这样的一座洞天内,到底存在着什么? 这些石剑,这么多年前是谁插下来的? 蜀山已经存在数千年了……山主陆圣之前,已经有许多惊艳前辈,古籍上说,后山一直是禁忌之地,每一代只有山主才有资格入内。 究竟是大危险,还是大造化? “我只有星君境……”宁奕轻声喃喃,“但命字卷并没有警示,我可以继续走下去。” 修行者中,有惜命的,像温韬,吴道子……也有像宁奕这样胆大包天的。 宁奕知道,这座后山,可能就像是皇陵,再往深处,或许是各种杀阵,稍有不慎,就会中招,但不知为何,心中有股冥冥信念,驱使他前进。 宁奕默念寻龙经,以神性开道。 “上山下来下山上,中有吉穴隐形向......” “形若真时穴始真,形若不真是虚诳......” 经文颂唱之间,一条黄色蛟龙,在神性光辉之间凝聚身形,盘旋一圈,头颅轻轻搭在宁奕的肩头。 前方是一个三叉路口。 宁奕面无表情看了一圈。 “左右两条路里藏着杀阵。” 他继续向前走去,寻龙经开路,各种阵法都被他避开。 宁奕有些明白,为什么只有山主才能入内,若无蜀山的老龙山经文,踏入此地,恐怕根本就找不到正确的出路,直接葬入此山……同时他也有些担心,叶先生是否会遭遇此劫。 宁奕一路向前走去,“好在刚刚那些阵法之中,都没有叶先生的气息。” 以叶先生的修为造化,哪怕走错了路,那些杀阵应当也奈何不了他,挥手击碎五百年劫云,天地大限都收不了叶先生。 况且,宁奕根本就没有感知到剑气的残留。 没有爆发过战斗。 这世上不可能有杀阵,能无声无息的湮灭叶长风这种级别的大修行者。 “应当是走了正确的路。” 宁奕松了口气。 九曲十八弯,在这座密布杀阵的禁忌山体内兜兜转转。 他终于看到了一缕光。 …… …… 很难去解释,为什么这座洞内漆黑的古山,会开出一片开阔,空旷的中腹。 更难去解释……为什么会有无数道光线从山壁上端插入,像是囚笼的笼柱,围绕成一圈,而灼目之光的缝隙内,如海潮一般,涌出寂灭的气息。 宁奕从未感受过这般强烈的“寂灭”。 海潮有起,有落。 这里也不例外……如同呼吸一般,强烈的“寂灭”是吸气,而吐气则是。 磅礴的生机。 一呼一吸,寂灭枯荣。 手中拎着神性小灯笼的黑袍宁奕,怔怔站在洞口,他弹指驱散了神性,看着那座巨大的光明笼牢内,摆在地上的一口黑色石棺。 以及那个坐在石棺上,披着黑袍的枯槁身影,那个身影背对着宁奕,似乎在修禅,双手搭心桥,摆在小腹之处,只不过低垂着脑袋,看起来无精打采……孤零零的,很是孤独。 像是死了一样。 可惜的是。 像,却不是…… 这座天地内清晰可闻的呼吸声音,以及伴随呼吸而产生的恐怖异象,都证明了,这个强大生物还活着。 而且活的很好。 宁奕踏入山洞的第一步起,海潮的呼吸声音便戛然而止,那个枯老身影低垂的头颅微微一怔,像是打开了心眼,看到了背后所发生的景象。 “他”缓缓挺直脊梁,黑袍被风吹散,微微侧头。 光明笼牢遮住了宁奕的目光。 却遮不住“他”的。 两个人长久而又无声的对峙。 宁奕咽了口口水,透过那盛大的光柱,他看到了那口黑棺,那个黑袍人,以及笼牢角落里,堆放地整整齐齐的酒罐,酒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上面拆开的纸封已经风化地不成样子,像是一碰就碎的枯叶。 他很确信,这个家伙,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但是……自己竟然没有感受到杀念。 他咬了咬牙,思忖片刻,“前辈,我来找一个人。” 枯老身影缓缓将头颅转了回去,重新恢复成双手搭心桥,头颅低垂的姿态。 一片死寂。 宁奕认真道:“四年前,他来过这里。” 仍然是一片死寂。宁奕不敢前进,但也不愿意后退,他重新感受到了那股生寂的磅礴海潮……一呼一吸,生死寂灭。 在灵山见过了“虚云”前辈在静室外的领悟。 虚云大师,距离点化生死只差一线,能做到的,不过是在静室外,使枯木逢春,新枝凋零……而锁在“光明笼牢”内的存在,竟然在呼吸之间溢出的气息,都蕴含着生死寂灭? 如果不是这座笼牢,岂不是一念就可让生灵死去,一念又可以让生灵复生? 这世上真的有这种存在吗。 为什么还会被锁在这里? 隔着那座光明笼牢,宁奕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但是他的脑海里,切切实实地蹦出了两个字。 不朽。 …… …… 海潮般起伏荡漾的呼吸之中,两个人的死寂保持了很久。 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如果是吴道子在这里,一定就腆着脸拍几句马屁然后溜之大吉,恨不得远离这里十万八千里…… 但宁奕不是吴道子。 他在盯着那口石棺半炷香后,心中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宁奕将细雪拔出,插在地上。 “前辈,我是蜀山的弟子,师从东岩子赵蕤,这是‘细雪’。” 没有动静。 他继续取出物事,然后开口,“这是风雷山的‘星辰巨人’。” 一尊法相,在宁奕的驱使下展化。 宁奕继续盯着石棺,道:“这是铁剑山的驭剑之术。” 细雪随着宁奕抬指,幻化出九道一模一样的剑形。 “老龙山的‘寻龙诀’。” “小霜山……” 接下来……宁奕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他找出了自己一切与蜀山前辈有关的“术法”,物品,几乎搬空了小洞天。 那个坐在石棺上的身影连头也没有转一下。 就像是死了一样。 生寂海潮的呼吸仍在,频率都不曾变动过。 丝毫不感兴趣。 宁奕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非常尴尬,他收起了洞天里的东西,然后忽然皱起眉头,从腰囊里取出了一根纤细的毛发。 “前辈……这个是您的吗?” 海潮微微一滞。 那个枯坐的身影,终于有了反应,他再一次侧过头,凝视着宁奕。 宁奕簸坐在地,后背靠着石壁,手中捻着那根枯黄之毛发,脑海中想到了过往的画面……这根枯毛,被吴道子称为“大阳之物”。 一根毛发,镇压狮心王皇陵千万铁骑。 在乌尔勒高原征服雪龙卷。 宁奕一直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身上的毛发,能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而今日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个枯老的身影缓缓开口,嗓音沙哑。 “上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叫做陆圣。” “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宁奕抬起头来,看着光明笼牢中困锁的那个枯瘦黑袍,有些恍惚地明白了这五百年发生的尘世因果。 五百年前,陆圣布下了后山的禁制,而且将最后一扇门的“钥匙”,藏在了某处不为人知的地方。 这把“钥匙”,就是自己手中的“大阳之物”。 一根看起来朴实无华的枯黄毛发。 却对应了久居后山里的……那个存在。 生死寂灭。 吾自不朽。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猴笼 穹光打碎山壁,照落下来,拧曲成无形的牢笼。 黑色的石棺上,盘坐着枯瘦的背影。 困在牢笼中的那位“不朽存在”,亘古保持着背对众生的姿态,如果不是山壁四处回荡着生死寂灭的呼吸潮水……那么宁奕此刻眼前的景象,就像是一副静止的画。 很难想象,这位前辈已经在这里枯坐了这么久。 听他的语气……“五百年”,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弹指一挥便逝去的时间,不值得有丝毫的感叹,留念。 那么他又在这里坐了多少年? 宁奕在未曾遇到徐藏,未曾了解修行界的时候,在清白城大街小巷游荡过一段时间,街坊里流传着古老的神灵传说,而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不朽”意味着什么。 直到踏入蜀山。 他才知道,不朽这两个字,意味着可望而不及,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却又不可触摸的境界。 惊才绝艳如徐藏,周游。 修为通天如太宗,叶老先生。 两宗天下,亿万生灵,已经有数千年,甚至更久……没有亲眼见过“不朽”的丰碑存在。 而在这一刻。 宁奕也明白了陆圣先生,要将后山如此严密地守护起来的原因。 陆圣先生来过这里。 见到了“光明笼牢”里的存在。 不朽,是真正存在的,绝非虚言! 宁奕看着那个坐在石棺上的孤寂身影,脑海中涌现了无数的问题……关于“笼牢”,关于“修行”,关于那个黑袍人的来历。 而他竟不知从何问起。 那个令人生畏的枯瘦身影,微微侧首,黑袍内投出了两道冷漠的眼神。 “这里没有你要找到人。既问完了问题,便可以走了。” “休要扰我清净。” 说完之后,重新恢复了沉寂的模样,宛若一尊石雕。 宁奕连忙站起身,将之前阵列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收起来,他笑呵呵道:“前辈……您许久不曾见到生人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光明笼牢内的石棺,和石棺上的人,没有一丝动静。 “那晚辈便走了……”宁奕作了一揖,明知故问道:“前辈不希望外面有人知道您还活着?” 石棺上的神灵冷笑道:“你再多一句废话,信不信我把这座山头全都砸碎。” 宁奕立马住了嘴,只不过仍然是之前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宁奕跟温韬吴道子在厚脸皮的程度上不分伯仲,只不过此刻的场景若是换成后者,绝不会有胆量腆着脸搭话,而是脚底抹油立马溜之大吉。 他试探性地后退,却从剑气洞天内,取出了一罐陈年美酒,摆在了地上,而且缓缓拔开了壶口的木塞,顷刻之间,酒香四溢。 神仙亦有凡欲。 宁奕在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光明笼牢内摆放着的那些酒罐,自锁在这里的那位存在,如果不出意外,应当是无法踏出笼牢的……虽然不知道那座笼牢到底因何而存在,但既然无法出笼,便看不到外界的变化,想要喝酒,自然就只能靠外人来带。 那些酒……应该就是五百年前陆圣先生带到这里的。 宁奕柔声道:“前辈,晚辈走了。” 他准备离开这里。叶先生不在这里……这座后山很大,按照寻龙决的轨迹,只有一处安全的通道,能够通往这里,石棺上的存在没有必要欺骗自己,宁奕只能猜测,这里还存在着其他的“奇点”,而叶先生触碰了“奇点”。 宁奕弯腰放下酒塞,却听到了一句生涩,恼怒的声音。 “把酒送过来。” 他身子微微一僵,抬起头来,浮现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好嘞。” 宁奕捧着大酒坛,快步向前,不出自己的意料,这位锁在笼牢里的前辈,没有办法把“手”伸到笼外。 得到了这位前辈的允许,宁奕也终于有机会,窥探一下这座笼牢的近况。 那座黑色石棺,朴实无华,并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仙金,什么极品材质铸造,只不过上面烙刻着古老的文字,这是宁奕根本就不曾见过的文字了。 比古梵语还要古老! 那些酒坛,酒罐,摆在角落里,纸封早就风干枯化了,放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那位前辈的心性倒是极好……宁奕试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枯坐在这里,五百年不曾有人开口说话,在保留意识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疯掉? 宁奕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他立马又想到,如果自己是那位存在,五百年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个聒噪的蝼蚁…… 他心底叹了口气,选择乖乖闭嘴。 抱着酒坛,来到了巨大的笼牢前,令宁奕惊叹的,是这座笼牢的光柱粗壮,缭绕无数密文,与石棺上的文字如出一辙……都是来自于极其遥远的古代,这位不朽诞生的岁月,实在太久了! “把酒……横放在外面,让它滚进来。” 石棺上的古老存在,仍然背对着宁奕,他的声音听起来短促而又急躁,“不要碰到笼柱。” 宁奕蹲下身子,按照他说的去做—— 圆墩酒坛缓缓滚过光明笼牢,竟然没有被损坏,柔和的光线照在坛子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杀念迸发。 滚入笼牢内,那位前辈便忽然抬手,那坛酒席地而起,被巨大吸力碾地粉碎。 这一刻,宁奕悻悻然收回了“这位前辈心性不错”的看法,漫天酒液,如龙蛇狂舞,被石棺上的枯瘦身影吸入腹中,酒坛破碎,连同坛身都被震成了瓦片,化为齑粉,彻底的湮灭! 鲸吞! 悠悠酒气,化为长蛇,随着枯瘦身影吞吐,蒸腾出一片雾气。 白色酒雾缭绕。 石棺上的黑袍人回过头来,看到了宁奕准备伸出手指触碰笼牢光柱的动作,沙哑开口道:“如果你想试一试魂飞魄散的滋味……那么便试一试,看看这座笼牢到底能不能把你湮灭。” 宁奕吓得连忙抬起手。 魂飞魄散? 他摘下一根发丝,呈递到那座光明笼牢的通天古柱之前,发丝在柔和的微光下拂动。 黑袍人嗤笑道:“一切死物,都不会触发阵法,你伸手握住柱子。” 宁奕摇了摇头,苦笑道:“晚辈只是好奇……从未见过如此玄妙的阵法,这是前辈所作?” 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位前辈,是自锁于此……还是被更强大的人锁在了这里。 如果是后者,那么宁奕暂时还无法接受。 石棺上的黑袍人没有回答宁奕,只是冷笑一声,道:“世上谁敢锁我,世上谁能锁得住我?” 他微微一顿,冷漠道:“吾只是不愿出去罢了。” 宁奕挠了挠头。 这位前辈说话……还挺。 有趣的。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岁月沧桑,说话的腔调听起来的确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当宁奕真正接近他后,却没有太多的畏惧,不知为何,竟有一些亲切。 宁奕笑道:“前辈还要酒吗?” 那位黑袍存在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宁奕从剑气洞天内,搬出了剩余的几坛酒,放在光明笼牢之前,他没有急着将这些酒推进去,而是诚恳道:“前辈……我姓宁,单名一个奕字。” 黑袍人皱起眉头,“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宁奕憨笑道:“五百年前,陆圣先生来这里送酒,五百年后,我也来送酒……这么多年孤寂,前辈总是会觉得无趣的吧?若是不介意,宁奕以后可以常来这里,陪前辈说说话,顺便多带一些酒……天南海北的,只要前辈想喝,宁某一定送到,管够。” 宁奕微微一顿。 他注意着那位黑袍人的反应,确定对方没有动怒,才恭敬道:“前辈可否给宁某解答几个问题……这几坛酒,就当做谢礼。” 石棺上的黑袍人,冷冷望向宁奕,道:“你是在与吾谈条件?” 宁奕直接把几坛酒送了进去,认真道:“绝无此意……前辈若是不喜,晚辈以后也绝不搭话,不扰前辈清净。前辈想喝什么酒,依然会定时送来。” 黑袍人皱起眉头。 宁奕无奈苦笑道:“蜀山当年兴盛,全靠陆圣山主……只不过山主销声匿迹于人间,已有五百年。这座后山,也荒寂了五百年,我是这些年,唯一一个进入此地的弟子。” 黑袍人并没有急着饮酒,只是吊起眉头,缓缓转过脸来,道:“陆圣消失人间?不是存意欺骗吾?” 狂风吹起。 坐在石棺上的那道“枯瘦身影”,缓慢转过身来。 在这一刻。 宁奕与“他”对视。 宁奕的瞳孔微微收缩,倒映出一张生满枯黄毛发的面颊,那根本就不是一张人脸……尖嘴猴腮倒栽桃,眉尖挑起两抹桀骜,鬓角的枯黄发丝随风飞扬,黑袍被风吹的向后抛起。 这位存在。 根本就不是人。 “砰”、“砰”、“砰”的三声! 那只披着黑袍的猴子,动作矫健,双手撑着石棺落地,瞬间三尊酒坛破碎,酒气被他吸入腹中,漫天龙卷,水滴飞溅,他瞬息便来到了宁奕面前,一双火眼金睛满携着肃杀之意。 “嗤嗤嗤”的沸腾声音。 猴子双手握住两根光明笼柱,那足以焚灭众生魂魄的光明,只是在他的双手掌心灼烧,燃起一片白烟。 忍受着剧烈痛苦,他尖声道:“陆圣说要替吾取回兵器,一去就是五百年!” 两人之间只有毫厘之距。 近地宁奕可以看见,那位“不朽”前辈额心的毛发。 自己手中的“大阳之物”,就是他的发丝。 “五百年前,吾就被骗了一次。” 猴子盯着宁奕,一字一句问道:“而今……吾如何能够相信你?”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纯阳气 带着愤怒的尖声质问,在石窟内荡开。 宁奕面色微微发白,大片升腾的白烟,在囚笼光柱两侧燃起,双手按住巨大笼牢,试图将笼子“掰开”的猴子,喉咙里分出低沉的喝声。 天地震颤。 笼牢仍在。 黑袍翻飞,猴子那双金灿的眸子,盯住宁奕的双眼,仿佛要将宁奕的内心想法全都看穿—— 两个人的沉默保持了很久。 猴子没有能够掰开笼子。 宁奕也没有想到一个能够说服猴子的办法……他本来想说,山主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但这实在是苍白无力的辩驳,时隔五百年,他连陆圣先生一面也没有见过,能够拿出来的证据,也只有几张符箓,两柄油纸伞。 但至少宁奕心里是清楚的。 陆圣先生不会是做出这样欺骗的人。 因为他在人间还有眷恋的人。 那柄“红烛伞”,以及在紫山风雪原苦等至今的楚绡山主。 宁奕无法与猴子开口,从他真正与这位锁在囚笼里的“前辈”对视之后,他看到了那双眸子里燃烧的火光……也确认了这位存在,是真正超脱涅槃的“神灵”。 那双神瞳里,翻涌着不可抵扣的怒海狂潮。 自己的星君境界与之相比,则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这样的神灵,会有七情六欲么? 宁奕只觉得自己原本想要说的那些话……从历史碎片中找寻到的山主影像,所摆出来的,是一个鲜活的“人”,但这位前辈,未必就知晓什么是人。 因为他不是人。 …… …… 两人之间的沉默,先被猴子打破了。 就在宁奕组织措辞,准备开口的时候,猴子的眉尖微微上挑,他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比宁奕还要矮小一点,黑袍被狂风吹散,再也无法遮住面颊,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孔上,本来带着讥讽,愤怒,在他凝视宁奕数十个呼吸之后……变得有了些许的惘然。 猴子拧起眉尖,声音短促,“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宁奕微微一怔。 他无奈道:“前辈……我姓宁,单名一个奕字。” 猴子再次沉默下来。 他双手仍然按在“猴笼”的光柱上,任由血肉被光线焚烧,寂灭,掌心的猴毛已经焦黑一片,似乎觉察不到疼痛,不知是什么样的思考,让他陷入了“空寂”的状态,在这一刻,仿佛又变成了石雕。 过了很久。 他才再次开口。 “我不认识你。” 宁奕苦笑一声,这叫什么回答。 被关在山里不知道多少年的“不朽”,或许在大隋开国前就已经活着的存在……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凭什么会认识自己? “这不合理。” 猴子再次开口。 他认真看着宁奕的面颊,眼眉,五官,喃喃道:“这不合理。” 宁奕笑道:“这很合理。” 猴子皱眉道:“为什么呢?” “因为我才活了二十余年。” 宁奕顿了顿,“而前辈已经活了很久,上一次见到活人已经是五百年前。” 猴子陷入了沉默。 他轻声道:“原来如此……我懂了,这很合理。” 宁奕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有些不明所以,这位前辈是在跟自己说话么,看起来像是自己自言自语。 “你走过来。” 猴子认真看着宁奕,道:“走进笼子里,让我看看你……我觉得这个笼子杀不死你。” …… …… 进笼子。 在宁奕看来这是一个很过分的请求。 他完全不了解这位前辈……在大隋的史书上,哪怕是远古的秘典里,也没有记载某一只猴子的故事,哪怕民间流传着神猿踏碎凌霄的传说,但宁奕不知道眼前的这位猴子,到底是不是戏班皮影里所颂唱的那只。 宁奕更愿意相信那只猴子只存在于小说家的杜撰当中。 宁奕所处的修仙界里,更多是鬼修欺诈人心,伪装面容,欺骗淳朴修行者,夺舍换取身体,从而脱离诅咒的“启蒙故事”……历代圣山和书院都会这么教导弟子,以免栽培出来的好苗子,一下山遇到鬼修,就被对方蛊惑人心,取走性命和造化。 生死寂灭的枯潮骗不得人。 这座巨大的光明笼牢也骗不得人。 只能说明……眼前的这位前辈,的确修为通天,功参造化,被锁在这里,但万一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人……宁奕还是很谨慎的留了个心眼,潜意识告诉他,这位前辈不是坏人。 但他还是拒绝了“进笼子”的请求。 而且他给出了一个很干脆,很理直气壮的理由。 “前辈,我怕死。” 猴子瞪大双眼,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年轻男人。 他从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猴子冷笑一声,没好气骂道:“怂货,这么怕死?” 只是挨了句骂,宁奕坦然受之地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羞耻。 猴子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宁奕,五百年后再次见到的后生……与陆圣完全不是一种人,他头一次见到把“怕死”两个字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的家伙。 但转念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当初他的身边,那些同样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家伙,都已经死了。 “前辈,外面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着我。”宁奕很坦然地开口,道:“所以我不能死……万一死了,我会很遗憾。” “很重要的人?” 猴子笑了笑,他松开了握拢笼柱的双手,环抱双臂,向后踱步,身子半斜依靠在石棺上,望向宁奕,“陆圣对我说,修行者要修心,三千大道,红尘万丈,这世间再多诱惑,也是法外之音,不可动摇。” 宁奕惘然了。 在蜀山五百年的历史里,门内门外,山上山下,无数弟子,对于陆圣山主的了解都很简单……这位纵横天下捭阖无敌的奇才,在最巅峰的岁月里,即便是面对太宗皇帝也不曾示弱,行的是浩然之道,只不过如昙花一现,“云游”之后,再无踪迹。 这五百年里,蜀山山门内,真正深入了解到山主人品的,除了东岩子赵蕤,上任小师叔徐藏,恐怕就只有宁奕了。 宁奕知道。 陆圣先生与紫山结下了很深的“缘分”。 但他一直不知,陆圣与楚绡到底有着怎样的因果……致使紫山山主一直苦等至今。 “修行者要修心……红尘万丈,法外之音?” 宁奕的眼神有些黯然,这是陆圣先生信奉的道念吗,存天理,灭人欲,若猴子没有欺骗自己,那么他便知道了风雪原那位提及陆圣时候的“失望”,到底是缘何而来。 楚绡在苦等。 等的不仅仅是陆圣回来,也是他从那条“无上大道”中回头。 陆圣先生执意追求大道,而且认为凡间其他的“留恋”,都是道法之外的累赘,势必要斩断……其实自己在刚刚开始修行的时候,也有这种想法。 那时候在天都皇城。 宁奕对徐清焰说,心中除了剑道,再放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了。 这种对“道”的痴恋,无疑会让一个人飞快进境……但失去的东西也会很多,紫霄宫的周游先生,便是最好的例子。 一生求道,悟出长生法。 转世之后,却再也不想回到那样的人生。 宁奕轻声问道:“前辈可知,陆圣先生最后去了哪里?” 猴子双手枕在脑后,环顾四周,懒洋洋道:“我锁在这破笼子里,出不去,看不见,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 从世间销声匿迹。 难不成真的是得证大道,举霞飞升? 宁奕抬起头,望着穹顶,试探性问道:“前辈,我有一个问题……我们的上面,还有东西么?” “有个屁。”猴子一怔,讥笑道:“你觉得还有什么,一个破窟窿而已。” 宁奕无奈的笑了笑,民间流传的故事果然信不得,根本没有举霞飞升,也没有天上的世界……那么自然也不会有那么一只手持万钧棍棒,打翻无数神仙的威风猴子。 眼前的这位,是只猴子…… 只是一个巧合。 宁奕揉了揉脸,看着猴子,苦笑道:“陆圣先生可能……确实是死了吧。” 猴子仍然讥讽地看着宁奕,道:“现在过去了五百年。” 宁奕惘然地点了点头。 “凡人只能活五百年。”他看着猴子认真开口。 猴子靠在石棺上,懒得再看宁奕,“他若死了,我会知道。五百年算什么?他死不掉。” 宁奕微微一怔。 “五百年前,吾借给他一口‘纯阳气’,他曾在笼前立下誓言,踏遍此间山河,为吾觅回当年兵器,砸碎笼牢。”猴子微笑道:“有这口‘纯阳气’在,他若死了,气会消散……吾枯等至此,约定的时辰已到,但气息未还。想必他早已私挪了兵器,不知在人间何处逍遥。” “姓宁的,我姑且信不过你。” 他望向四处散落的酒坛碎片,砖瓦,挑眉冷笑:“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猴子抬起一只手,一股沛然的巨力席卷笼牢,那些被他捏碎的酒坛,无数片碎块,重新拼凑,直接捏爆的四坛酒,被这股无形力劲拧合,推向角落……如五百年前的酒坛一样,只不过并不陈旧。 他重新跃回石棺上,背对众生,枯坐起来,道:“这座后山,只许你一人入内,吾的存在,不许其他任何人知晓……下次入山,带上好酒。” 猴子懒洋洋抬了抬手。 “现在,吾要休息了。”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喜宴 猴子陷入了死寂,重新化为枯坐石棺上的雕像。 宁奕也没有再自讨无趣,他默默按着原路退回,在山路之间重新寻觅叶先生的“踪迹”。 这座老山内,埋着许多杀力惊人的阵法,宁奕不敢轻易触碰。 这座山内有不朽的存在,很难想象,在久远之前,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猴子不说,宁奕也不敢问。 那座“樊笼”,连猴子自己也打不破。 以猴子的性格,断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是被锁在这里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 宁奕找了整整两个时辰。 最终亦是没有收获。 “叶先生到底去了哪里?” 最终他走出了后山,以“大阳之物”重新开启了石壁,久久驻足不愿离去……宁奕本以为,等到自己修为足够,开启山壁,就能与叶先生再相见。 难道老剑仙离开之后,所去往的,是另外一片“洞天”? 这座石壁奇点背后还有另外一条路径? 宁奕实在想不明白。 …… …… 回到小霜楼。 一行人都在等着他。 丫头做了一大桌可口的饭菜,千手师姐,瞎子齐锈,温韬,谷小雨,都来到了这里齐聚。 宁奕有些黯然:“后山没有叶先生的踪迹。” 他将自己寻找叶长风老前辈的事情说了一遍,把“猴子”的存在隐去,最后隐晦说道:“师姐……关于‘石化’的事情,应该能够解决。” 下一次自己带着好酒,去后山找猴子。 石化与神性有关。 那位不朽应该能给予指点。 千手柔声道:“叶先生的事情,你不用太自责,等我巩固境界,应当就能踏入后山,到时候我陪你去探一探那些杀阵……说不定会有一些发现。” 在她看来,叶长风老前辈的境界太高了。 而宁奕如今只不过是星君。 就算叶先生真遇到了什么麻烦……蜀山也是有心而无力。 宁奕苦笑一声,不再多说。 …… …… 远方小霜楼。 谷小雨端了一大盆竹笋焖肉,摇摇晃晃,模样颇为滑稽,他踩着竹楼竹阶,隔着老远就高喝道:“宁先生,你猜谁来了!” 宁奕微微一怔。 另外一边,一袭白衣,双手各自拎着两坛酒,与瞎子并肩而出。 四年之后,那袭白衣依旧,只不过柳十一的面容不再稚嫩,柔和的线条变得有些肃杀,眉眼里仍然是那副阴沉沉的死板杀气。 柳十一盯着宁奕,将一大坛酒掷出。 风雷呼啸。 好家伙……势大力沉。 宁奕单手柔和接住,放在雪地上。 柳白衣佯怒道:“姓宁的,听说你没死,我从剑湖宫下山,走了大隋两万里,最后赶到北境长城,连一面也没见上,你倒是好躲,躲到了东土。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 宁奕神情一怔,低垂双眼。 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流淌。 自己当初在妖族天下现身,生死未卜,大隋剑修出动不知多少人,天海楼之战落幕,大隋剑修得胜,东妖域败退。有许多老朋友,都在北境城头等着见自己。 那时候,宁奕治病心切,带着丫头,匆匆忙忙从北境城头离开……却忽略了这些故友。 宁奕拔出酒塞,给自己斟满,一饮而尽。 他翻转酒杯,望向柳十一,愧疚道:“自罚一杯。” 柳十一拎着酒坛,坐在宁奕对面,没好气道:“自罚一杯就想一笔勾销,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今日不许动用星辉,我倒要看看,你这位‘星辰榜第一’,酒量是不是也第一!” 宁奕看着柳十一,昔日白衣少年,如今已是剑湖宫独当一面的人物,不再是七境无敌,也破开了命星! 一阵恍惚。 不知道声声慢,莲青,曹燃,叶红拂他们,如今又是什么样的境况…… 一道粗犷声音打断了思绪。 齐锈拎着一坛酒,也坐了下来,朗声大笑道:“小师弟,算上我一个,今日不醉不归!” 石斑被神性化去,目前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的千手,抬起手掌,一坛酒悬浮而起,稳稳落在桌上。 千手师姐独坐高座,单手按在酒坛上,站起身来,微笑道:“今日大喜,风雷山藏酒已久,大家尽管痛饮,我陪诸君同醉。” 谷小雨坐在角落,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拔出酒塞,深深闻了一口。 好香啊…… 紧接着他的耳朵就被人揪了起来。 “疼疼疼……” 谷小雨被揪着耳朵,余光瞥见了一个头戴紫金冠的臃肿身影。 “臭小子,你才多大,大人喝酒你也来掺和?” 温韬睥睨俯视着小家伙,他认真审视了一遍谷小雨,小无量山来山门后所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听说了,谷小雨一人独战天地人三星,大获全胜。 从战绩上来说,这小子在后境境界,简直是一个不输宁奕的怪胎。 金刚体魄,在打完三个天才之后,连一点伤都没受。 温韬揪着谷小雨耳朵,转了一圈,审视好几遍,松开手,很是宽慰道:“不过……看在你打了胜仗的情况下,就奖励你喝一杯吧!记住,不准多喝啊,对修行不好!” 谷小雨咕哝道:“好人没好报,替你擦屁股还要被你欺负……等我到了命星,到时候再欺负我,准踢你屁股。” 温韬耳朵极灵。 他嘿了一声,原本扭头准备走了,重新又回过身子,“臭小子……” 话音未落。 温韬只觉得自己屁股被人踢了一脚,捂住臀部,尖叫一声,狠狠跳了起来,颇有些狼狈地摔倒在地。 未见有谁动作。 千手大人的黑白大氅随风落定,她自斟自饮,淡淡道:“温韬,小无量山的麻烦,若不是谷小雨出面替你善后,你早就被朱密抓去点天灯了。” “师姐……” 温韬捂住屁股,立马换了一张脸,谄媚道:“修行如登山,不进则退,我这不是在给小雨找点难关攻克攻克,让他像宁奕一样,早点独当一面。” 宁奕可不领情,笑道:“我要是谷小雨啊,我破境了准把你锤一顿。” 有师尊和小师叔撑腰,谷小雨抱着酒坛,恶狠狠瞪了眼温韬,道:“就是!” 温韬也恶狠狠瞪着谷小雨,道:“臭小子,你还没破境呢,可别得意的太早。” …… …… 风雪呼啸。 一层薄薄的阵法屏障在小霜山头撑开。 将风雪挡在外面。 竹楼外一片温馨。 竹楼内,卸下行走江湖时衣着打扮的裴灵素,此刻就穿着最朴素的布衣,回到了西岭菩萨庙时候生火做饭的模样。 丫头把外面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很久没有这么温暖过了。 她系着围裙,端着牛角锅,谷小雨给竹楼下面的灶台添上了星辉火,所有人都围在了一起。 天寒加衣,大雪生火,有酒有肉,有挚友。 “裴姑娘!” 柳十一站起身,挪出一个位子,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白衣少年,在剑湖宫修行,下山游历,颇晓人情世俗,此刻面颊飞红一片,显然是喝了一些了,大笑道:“我给裴姑娘让座,再敬裴姑娘一杯。” 丫头直接拿起宁奕的酒杯,极其干脆利落的饮尽。 温韬面色忧郁,端着酒杯,阴阳怪气的叹气道:“谷小雨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谷小雨瞪大双眼。 怎么就老大不小?刚刚不还说我年龄小,不能喝酒? “什么时候也带个小山主回蜀山热炕头?”温韬笑眯眯道:“紫山的已经被小师弟骗回来暖被窝了,你考虑考虑,在四境圣山标个点,师叔我赶明儿就带你出发。” 谷小雨面色一阵燥红。 “师叔……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下手要趁早!”温韬一本正经。 齐锈面色悲痛的点了点头,正襟危坐,小口啜酒,严肃道:“你温师叔说得对,人生大事拖不得……我觉得白鹿洞书院就很不错。” 谷小雨挠了挠头,哈了一声,尴尬道:“我也觉得……白鹿洞书院的那些姑娘……挺好的。” 几人哈哈大笑。 柳十一调笑道:“我可听说,剑湖宫有好些个剑修少女,仰慕风雷山某位小剑仙的风采,一口一个小谷先生,要不要随我一同乘舟去漓江那边看一看。” 谷小雨瞪大双眼,面红耳赤,“仰慕我,说我小剑仙,还喊我小谷先生,柳先生,你当真没骗我?” 柳十一叹了口气,道:“骗你的。” 谷小雨气得七窍生烟。 裴灵素坐在宁奕身旁,两个人挨得很近。 丫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酒。 这一幕看得千手有些恍惚,记忆一下子被拉到了好几年前……少年和少女坐在大雪里,刚刚进入蜀山,衣着朴素,相互依偎。 师姐一只手扶着额头,另外一只手握着酒杯,搁在桌面,或许是没有动用星辉化散酒力的缘故,或许是今夜的场景太过触动,酒不醉人人自醉。 千手笑着问道:“宁师弟,婚宴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婚宴两个字,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早就在山门前得知消息的谷小雨,神情如常,一如既往的憨憨傻笑。 柳十一则是讶异的“咦”了一声。 宁奕与丫头对视一眼,确认了彼此的眼神。 宁奕轻声道:“两周之后,大婚之宴,届时……还请师姐出面。” 千手笑了笑,沉声道:“好!”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吾不信命 三天之后。 宁奕拎着酒又来到了后山。 猴子仍然如石雕一样枯坐。 石窟虽然密封,但天光垂落,也有微风缭绕,吹动猴子的衣袍,黑袍下,枯黄的发丝像是拂动的深海海藻。 单看背影,便给人一种严厉的肃杀意境……宁奕甚至有一种错觉,这座笼牢困不住他。 若是他愿意。 那么他便可以砸破笼牢。 只不过……少了点什么。 或许是少了一样称手的兵器? “前辈,我来了。” 宁奕不敢大声,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牢笼。 这次从蜀山拎了十几坛酒,也不知道以猴子的酒量,能够喝多久……只不过他没有带多,耍了个小心眼。 对宁奕而言,即便买上千坛酒,也不过是耗费银财便能办到的事情,并不难。 那个枯坐的背影,缓缓转过一面。 猴子淡淡道:“你将酒放这,我自会慢慢喝掉。” 宁奕蹲下身子,又听到了一道声音。 “你每来这里送一次酒,我会为你解答一次困惑。”那个枯瘦的身影从石棺上缓缓下来,披着黑袍的猴子,此刻的目光并不凶狠,而是如深海一般不可预测,语气也变得柔和,隐约之中仍然带着那股子桀骜之气,“吾此生行事,从不占人便宜……把酒给我!” 接过酒坛。 上一次,兴许是五百年未曾饮酒,猴子直接碾碎了酒坛。 而这一次不同,他拎着一坛酒,拆开酒封,深深嗅了一口,靠在石棺上,壶口涓涓细流,对准猴口,虽是长饮,但气态从容。 宁奕笑着问道:“前辈,此酒如何?” “不错……你小子算是厚道人。”猴子的衣襟都被酒液打湿,只不过他浑不在意,生满黄毛的手背擦了擦唇角,满足笑道:“没有拿劣酒糊弄我。” 宁奕也笑了。 他看着猴子喝了个满足,也是自己该开口的时候了。 宁奕的心中有许多困惑,如果让他一口气全部说出来,恐怕问上好几个时辰都问不完,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把千手师姐的“石化”之事,问出一个下落。 猴子盘坐在地,靠在石棺一侧,看起来眼神微醺,但仔细去瞧,便会发现,他的瞳孔深处永远是清明无比,好似被赤火炼过。 这世上没有酒能够让一位“神灵”醉倒。 如果他不愿意醉的话。 宁奕也席地而坐,双手按在膝盖,他恭恭敬敬道:“前辈,宁某有一位师姐,修行的时候出了一点差错,在突破涅槃境界之时,引发了‘不祥’……” 猴子神情淡然,“什么不祥?” 宁奕盯着猴子的双眼,“涅槃道火不能燃起,浑身出现石屑,这些石屑覆盖在肌肤表面,要把火势熄灭,单靠内力,无法镇压。” 猴子笑道:“涅槃道火熄了,你那位师姐也就死了,化为石雕,神性永堕,再也救不回来。” 听到这句话,宁奕的心像是坠入了深窟,一片冰冷。 果然! 与自己猜想的一样……师姐此刻身上的症状,与皇陵里的那些神秘存在如出一辙,神性被覆灭,完全无法救活。 宁奕有些焦急,问道:“前辈,晚辈以神性替师姐去除‘石斑’,只能做到短暂压制,这些石斑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将她吞没。” 猴子瞥了宁奕一眼,笑道:“你身上的这份造化,填不满这个无底洞,境界太低,既然你也看出来了……这是一份不祥,那么靠外力镇压,便是无用,只有靠她自己渡劫。” 宁奕有些恍惚。 只能靠师姐自己渡劫? 猴子淡然道:“你师姐身上的这份‘不祥’,纯粹是因为窥探了不该看的东西,观想时候出岔子了,被因果缠身……当年陆圣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只不过他足够强,硬生生以自身实力,把不祥镇压下去。” 猴子忽然笑了笑,讥讽道:“你师姐不会想窥探后山吧?” 宁奕苦笑一声。 这位前辈……还猜得真准啊。 “前辈,您有办法么?”宁奕也不客气,不拐弯抹角,表明自己的来意,道:“我想帮我师姐渡过这一劫。” 猴子笑了笑。 “我凭什么帮你?” 这句话问的宁奕一怔。 他心底却是暗暗一喜,不是帮不了……这说明猴子是有办法的。 只不过宁奕有些犯怵。 自己有什么底牌?能够让一位不朽替自己出手相助? 宁奕试探性问道:“前辈想要我做些什么?” 猴子再次问道:“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宁奕有些恼怒,“前辈能否……直接点。” 猴子不说话了,微笑看着宁奕,盘坐在石棺前的姿态,好似一尊自在佛陀,更像是一个面带讥讽的石雕,他直勾勾盯着宁奕。 宁奕很快就投降了。 “我能替前辈做到的,无非就是多带几壶酒,多带几壶好酒。”他诚恳道:“其他的,前辈有心,晚辈无力。” 猴子毫不客气地嘲笑道:“知道就好……你现在什么也做不到。” 他微微一顿,“但你以后未必做不到。” 猴子身子前倾,道:“你是叫宁奕……对吧……继陆圣之后的小家伙……” 他隔着笼牢光柱,盯着宁奕的面颊,一双赤火金睛,几乎要将人心看穿。 猴子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替我把我的兵器找回来。” 宁奕沉默很久,叹了口气,认真开口道:“我若是此时应承下来,一定不是诚心的。” 猴子笑了。 他的笑声很诡异,有些尖锐,刺耳,比起猴林里的那些猿猴,还要来的恐怖! 震颤神魂,直入心湖! 宁奕皱起眉头,定力十足的坐在地上,双手按住膝盖,十指嵌入血肉之中,以他星君境界的神魂修为造诣,此刻口鼻,耳朵,全都溢出鲜血,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闷哼一声,天地昏眩。 猴子的笑声停止很久之后,他才缓过神来。 宁奕仍然保持着那副盘坐姿态,只不过整个身子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当一个人精神受到了很大冲击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恍惚……感觉过去了很久,明明只有三四个呼吸,却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他抬起头,看到了猴子那张戏谑的面孔。 “真是可笑……” 猴子戏谑地看着宁奕,只不过双眼放空,根本没有将目光聚焦到眼前年轻男人的身上,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自嘲。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口中仍然重复着这句话。 他极尽讥讽地说道:“其实出去又有什么好,还不是都一样……既得解脱,何不超脱?” 宁奕伸出一只手,缓慢擦拭自己的面颊……都是血。 他神情阴沉地听着猴子自言自语,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 什么叫“既得解脱,何不超脱”? 猴子忽然恶狠狠道:“宁奕,我信不过你,你与那个叫陆圣的小子一模一样,妄图假装坦诚,获得我的信任……自从取了那口‘纯阳气’,这五百年来,他从未再来后山,给我送过一壶酒!” 宁奕沉默了。 “就算取不得那样‘兵器’,也该来此说一声!”猴子愤怒道:“他就能这么一走,杳无音讯,整整消失五百年!” “五百年!” 盘坐在笼牢前的年轻男人,神情有些难过,他忽然理解了猴子的“悲哀”,虽然猴子从未对宁奕说过五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但这一地的酒坛…… 已经成为不朽,提到陆圣,仍然有情绪波动出来。 宁奕是一个聪明人。 他脑海中已经浮现了一些场景。 虽然不知道猴子是怎么困在这里的。 但毋庸置疑,后山……是一个很难进入的地方。 因为观想到了“后山”真正的禁忌之地,年轻时期的陆圣先生,在镇压不祥后,来到了这里。 这或许是猴子困锁在此地的漫长岁月里,第一个遇到的“活人”。 送酒,言语,交谈。 陆圣先生获得了猴子的信任……而那口纯阳气送出之后,猴子却再也没见到陆圣了,比起损失的“精气”,更令人受伤的是被“欺骗”。 当一个人被困在笼牢里,第一年,或许还会相信……陆圣只是短暂的离开了。 第二年,第三年。 五百年。 这种漫长的孤独,原本对猴子来说不算什么。 但陆圣来后山的这几年,却让猴子习惯了有人送酒,有人聊天,一个人的孤独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来了,取得了你的信任,然后远远离开。 有希望,才令人绝望。 于是历久弥长的,猴子对陆圣的那份信任,逐渐变成了猜疑,最终他可以笃信……自己被欺骗,被辜负了。 而正当他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 五百年后。 后山来了一位新客人。 宁奕。 一个与当年陆圣年轻时候很相似的家伙,这要让猴子如何再去相信?! 宁奕沉默地看着猴子。 黑袍翻飞。 大风鼓荡。 猴子猛地起身,一脚踢在石棺上,将那枚石棺踢得飞起,钉入山壁,一阵天摇地晃,笼牢内溅起无数流光,在这一刻,猴子化为无数道虚影,无数拳脚倾泻而出,饶是一座大山也会被轰平。 那座巨大的笼牢,溅出一层又一层的光屑。 他怒吼。 他嘶喝。 最终那座笼牢,仍是打不破! 宁奕就坐在笼牢外。 最终猴子不再出手,衣袍重新落定,那颗死寂五百年的道心,在愤怒之后,缓缓向下坠沉,他双手攥拢光柱,盯住宁奕,道:“以前有人对我说,五百年……是一个轮回。” “吾从不信命。” 他拽下一根鬓发,弹指而出,那根发丝射出笼牢,钉入宁奕身旁的地面。 “这一次,吾相信你……是因为吾看到了你的过往。” 猴子盯住宁奕,道:“纯阳气机,可抹去一切不祥,你手中的那根枯黄发丝是气机调离后的死物,这一根发丝,可救她的命。”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师姐渡劫 宁奕手中的大阳之物。 一根毫毛,镇压狮心王陵,虽然看似神威盖世,但这般神物能够派上用场的地方其实并不多。 手持“大阳之物”,横行世间一切阴煞之地,无所畏惧。 宁奕又不是温韬。 也不会刻意走访十大圣山的圣坟……不过一根枯死的猴毛,便足以让阴煞畏惧,宁奕早就该想到,这根毛发跟“不朽”有关。 完全超越了涅槃的生命层次。 只有在镇压万古的神灵身上,才会有这种奇迹。 师姐身上的“石化疾病”,与神性有关,既然猴子说了,这根毛发内蕴“纯阳气机”,可以抹去不祥,那么便不会有假。 宁奕离开后山,去到风雷山,将这根毛发送到千手师姐的手上。 千手大人也没有多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宁奕一眼……在她看来,自己的小师弟,绝不会害自己。 “用道火去点燃它。” 宁奕有些紧张,按照临走前猴子对自己的嘱咐,道:“不用担心……道火烧不坏它。” 千手有些疑惑,她两根手指捻住这根毛发。 这根毛发……立马蕴含着恐怖的阳气。 不过终究只是一根毛发而已。 自己的涅槃道火,若是全力施为,尽数释放,足足将一座大山焚尽,真的烧不坏这根毛发么? 千手轻吸一口气,一股沛然气机,从袖袍内震荡而出,黑白大氅随风飘起,层层道火燃烧,瞬间覆满肩头。 一运转道火,修为。 她的面颊,手指,脖颈,四处重新生长出石痂,千手的眼神当中浮现一抹痛苦,但很快便被她以大毅力重新镇压。 在蜀山风雷山,她破境之后,已经与这份“不祥”争斗了数百个日夜,一旦动用涅槃境的力量,便会招惹这份不祥因果。 这份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 “嗤”的一声! 千手讶异地看着自己肩头,大氅飘扬,忽然有一缕黑烟燃起! 那根枯黄的毛发,在自己的掌心熊熊燃烧起来,随着道火的燃烧,内蕴的“纯阳气机”彻底释放,千手赶紧闭上双眼,盘膝坐在石窟地上,感受着这份庞大力量的加持。 她好似看到虚无之中,无数漆黑长线像自己袭来。 然后这根毛发,不再是枯黄之色,与道火同燃,化为金灿。 “轰”的一声—— 因果破碎。 不祥被直接撕裂,镇压! 千手身上的石痂,在这一刻齐齐破碎开来,她神情震撼地睁开双眼,道火点燃,数十座山峰的灵气得到了反哺,在这一刻,蜀山有数之不清的灵气直冲云霄,熊熊火焰将她围绕。 漆黑的石窟映射出金灿的光火! 在这一刹,千手掌心的毛发燃烧成灰,化为虚无,如一缕尘烟,虽打破了不祥,但这缕纯阳气机也随之凋零,湮灭殆尽。 “我的道火……点燃了。” 千手喃喃开口,不敢置信望着宁奕。 …… …… 铁剑山,齐锈从闭关状态中猛地醒来,望向师姐所在的山头……他知道,困扰师姐数十年的那道大关,终于被踏破了! 不仅仅是铁剑山,老龙山,小霜山,暗宗,蜀山方圆五十里,这股灵气的冲击范围实在太大,星辉翻涌,甚至形成了一道涡旋,隐约有雷云酝酿的意味。 宁奕见过书院苏幕遮破境涅槃的声势。 不是每一位涅槃,破境都会引来劫云。 要看业力。 要看因果。 要看气运。 毫无疑问,蜀山千手,早在二十年前,就被誉为大隋的下一任涅槃,困锁在这道门槛上实在太久……当今的大隋天下,恐怕只有一人比她困的时间要长。 羌山神仙居的那位大真人,姜玉虚,只不过那位大真人,心境并不急切,能够成就极限星君,也是一步一步慢慢走来,似乎并没有一试“涅槃”的念头,只等最后大限到来,再去尝试能否点燃道火,成则延寿,败则长阖,所求的是庇护羌山神仙居,可能是因为青牛老祖尚健在的原因,羌山并没有蜀山那么大的压力。 赵蕤先生离世。 蜀山孤苦无依。 没有涅槃,在十大圣山之中只能任人揉捏,所以才有了徐藏出走十年,不愿连累师门的那段历史出现。 而这一刻,一切都不同了。 数百位蜀山弟子,走出山门,望向那团声势浩大的劫云。 千手和宁奕一起从石室内走出。 镇压不祥之后的千手,精气神都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她在星君境界抵达了极限,如今彻底点燃涅槃道火,整个人看似一尊天神,这般感觉,宁奕曾在妖族战场上见过。 自己的师兄。 沉渊君。 或许千手师姐,在涅槃的杀力上,无法与刀剑双圣的师兄媲美,但也绝对不会相差太多……只需要巩固境界。 师姐走的乃是星辰大道! 无敌的肉身厮杀,双拳打破天下万道。 “这道劫云,应是与‘不祥’有关。”宁奕站在千手身旁,他认真道:“苏幕遮和师兄破境,是顺天而为,故而天道不曾降下责罚,而师姐你的破境,依靠了‘大阳之物’镇压不祥,有悖天道。” 千手点了点头,道:“这道劫云,看起来很不一般。” 谷小雨抱着断霜,守在山阶门口,目光呆滞,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劫云 雷云之中,翻滚着恐怖的金色锁链。 似乎蕴含着“生”与“灭”的气机。 宁奕沉默地抬起头,不知为何,那生灭气机,自己竟能感应一半…… 生字卷竹简轻颤。 这道雷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宁奕有种错觉,若是自己完整掌握了执剑者的“生灭”两卷,那么天地大道中的生杀之力,将不再能奈何自己。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宁奕摇了摇头,退后几步,道:“这道雷劫,就只能依靠师姐了,请务必小心。” 宁奕来到谷小雨身旁,单手拎着小家伙的后颈,飘然后掠,数个呼吸便来到了风雷山山脚下,以免被误伤……躲得越远越好。 山脚下。 裴灵素,齐锈,温韬,柳十一早就到了。 “师姐的‘不祥’,已经被镇压了。”宁奕松开拎着谷小雨的手,报了这个好消息,道:“如今道火点燃,顺利踏入涅槃境。” 齐锈和温韬算是松了一口气,但神情并不轻松。 一波初平一波又起。 “宁奕,”柳十一神情凝重,道:“我剑湖宫的徐来师叔,也困在星君境界,不曾破开涅槃门槛……具体原因,你也知道,他不曾破境,便是因为担心破境劫雷。” 剑湖宫的柳十。 “剑湖和蓬莱两宗,修行理念不同,徐来在蓬莱仙岛修行,过分服用丹药拔高境界,一路修行,畅通无阻,但若是以此根基,尝试点燃道火……那么便很有可能会引动雷劫。”柳十一皱眉道:“不同雷劫,亦有三六九等,而涅槃境所招惹的雷劫,最差也是三道金雷的三重劫,若是境界不够精粹,三道金雷,各自劈碎一颗命星……便直接身死道消,陨落饮恨。” 柳白衣抬起头。 “看这道雷劫,已经有五条金蛇翻涌。” 他神情担忧道:“千手大人到底做了什么,引动了如此天怒?” 宁奕只是叹了口气。 他默默握着丫头的手,心底暗道:“只是窥伺到了‘后山’,便要引发如此大的天谴么……猴子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 又是不祥。 又是雷劫。 温韬忽然开口,道:“五雷轰顶,不算什么。” 他面露紧张,小心翼翼道:“按照蜀山的往例,但凡破境涅槃之前人,都会引动雷劫。以师姐的修为,抗下这道雷劫问题不大……想我老龙山的上任山主,破开涅槃境,引来八条金雷,破境之后,浑身无伤。” 齐锈给了他脑门一下。 “老龙山上任山主?”他没好气道:“陆圣先生那是何等神人,谁能够跟他比?” 言语之间。 雷云已经酝酿,积蓄。 轰隆隆一声。 一道雷霆劈落而下,化为一道张牙舞爪的金龙,落在风雷山顶,独自一人傲立的千手,抬起一只手掌,演化功法,漫天星辉与神性共舞,化为一尊巨大神灵,拔地而起,随着她一同挥拳,击向苍穹。 “砰”的一声,雷劫破碎! 金色雷光四溅。 接着便是漫天璀璨神雷落下,一道又一道,落在那尊神灵法相的身上。 一片灼目。 裴灵素的神情有些怪异。 她望向穹顶,喃喃道:“似乎……不止五条金雷……” 宁奕感觉自己的掌心,被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望向雷云,能够看见,那五道金雷,之前劈落的第一道,已经消失,但隐约仍有金芒,在云层的最上方游荡。 温韬也喃喃自语,“这雷劫,似乎不太给力啊,感觉并不如传闻中的那么强。” 齐锈又给了温韬脑门一下,面露不快,“你个乌鸦嘴,还不闭嘴。” 第二道金雷落下! 然而怪异的一幕发生了,千手站在风雷山顶,战意凛然,这道雷霆却只是落在头顶,便不剩多少威势,直接被神灵法相打碎。 除了山下的几人。 连千手也发现了异常。 那穹顶之上,似乎有什么,在吸收着雷劫的力量……五道金雷,被吸收走大部分的“劫力”之后,落在风雷山顶的,便只是一个炸响,轻易便被破去,最终方圆五十里,下了一场大雨。 这场“浩劫”,便就此雷声大,雨点小的揭过。 但,阴云,却没有就此散开。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再入后山 蜀山的上空,雷劫消散。 但阴云犹存,那五道金雷劈落在风雷山头,被千手抬手化去,与叶长风一剑劈碎雷劫不同……这五道雷霆,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似乎被什么汲取了力量。 而穹顶的最上方,凝聚出一团涡旋。 丝丝缕缕的雷力,从金雷脱离,便是在这云层上空酝酿,如今仍在积蓄。 …… …… 千手从风雷山上走下。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却没有轻松。 “今日之劫,应是渡了……但不知为何,有些古怪。”千手喃喃道:“我总觉得,这道雷劫,并非是在针对我,而是在针对其他之人。” “其他之人?” 温韬笑了,“师姐,别开玩笑了,这里还有谁要渡劫?” 话音落下之后,温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闭上了嘴。 风雷山下,几个人都笑不太出来。 因为宁奕的神情很严肃。 他被丫头握住的那只手,一直在颤抖……随风飞拂的衣衫,跳动起几条炽热的电弧,顺延着风雷山落下的雷霆,在干燥的空气之中炸响。 在离开灵山的时候。 宁奕就知道。 印证虚云所言的那一天会到来。 「“雷劫,火灾,冰冻,寂灭,诸般劫力,上天要收走一个将死之人,又怎会给你一个明确的未来……而白帝造就的那道伤势,所谓的‘神魂凋零’,只是其中一种死法。”」 他并非不愿去面对,只是如今不愿去相信……这一天到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千手渡完劫后,上苍残留的劫力并没有消散,反而更加翻涌,浓郁。 劫力遥遥锁定。 从万里高空坠落。 落在风雷山。 再至山下……的某个人身上。 裴灵素的面色缓缓变得苍白。 “如果没有猜错……” 丫头抬起头。 凝视着那团越凝越大的雷云涡旋。 一场大雨刚刚落下。 更大的暴雨还在酝酿。 她用尽全身力气,艰涩开口。 “这道劫力,是向着我来的。” …… …… “所以……裴丫头的伤,还有如今的异象,皆是因为将军府的‘诅咒’?” “正是如此。” 石室之内,一张茶几,对坐三人。 千手,宁奕,裴灵素。 关于丫头的伤势,内幕,不方便对外人说,温韬齐锈自然不是外人……但将军府事关重大,牵扯太多,境界不够,知道了也不是好事。 千手忧心忡忡地看着对面。 丫头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孔,眼中带着一些黯然的嘲笑,似乎是在嘲笑命运的不公,以及上苍的荒诞。 从二人回到蜀山,小山主就隐约看出了一些不对。 宁奕所说的要给丫头一场大婚,明显没有那么简单……两人虽然开心,但情绪却不单纯,似乎还有其他的掺杂。 这场雷劫之后,她终于知道了真相。 宁奕把灵山的遭遇,坦诚的告诉了千手。 至于执剑者的秘密,在师姐涅槃境后也可以公布了。 当年的因果,今日终于得到了解答。 千手看着宁奕,眼神复杂。 “怪不得你可以进入后山,怪不得徐藏会把你争回蜀山。”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宁奕身上会有这么大的一桩造化,而背负“执剑者”身份,比起造化,更大的却是那份责任! “至于你口中的‘影子’……我的确是有所遭遇。”千手的眼神微微冷了下来,“早些时候下山过几次,虽未遇到过你口中的‘黑暗生灵’,但赵蕤先生对我有所提点,如今终于算是明白了……这些异端生灵,就在两座天下的黑暗里苟延残喘。那次刺杀教宗的行为,就是它们做的?” “……对。” 宁奕犹豫了一下,道:“后山的那次刺杀,也是影子蓄谋已久的行动,目前还不知晓,它们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只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它们已经渗透到了两大宗内,灵山事变就是最好的证明。”宁奕顿了顿,道:“它们有大图谋,而且要不了多久……还会出现类似灵山之变的灾祸。” “那将军府的‘诅咒’,也与影子有关么?”千手关切问道。 宁奕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是未知。 …… …… 三个人静静坐在石室里,相顾无言。 千手终于点燃了涅槃道火,但心境却更加沉重,她陷入了沉思。 这场雷劫的出现,完全破坏了之前的美好预想……如今蜀山的婚宴,已无法筹办。 穹顶的雷云,仍然在疯狂汲取着天地之力。 就连涅槃破境之雷,都被抽空……这道不知因何而起的“大劫”,看样子,是真正要将“裴灵素”从这世上抹去—— 应验虚云所说的,无数种死法。 裴灵素身上的,才是真正的不详! “这团雷云,不知何时落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千手忽然抬头,望向丫头,沉声道:“在这之前,我要你们先做一件事情。” “师姐?”宁奕困惑地抬起头。 “拜堂,成亲。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千手意味深长地开口,道:“风风光光的大婚之宴,要筹办的话,恐怕不会那么顺利了……不如便在此地,由我来做个见证。” 宁奕和丫头都是一怔。 大婚之宴。 拜堂成亲。 宁奕微怔之后,望向了师姐……在他的计划中,本来就是要请师姐来当见证人,他自幼孤苦生活,无依无靠,无父无母,唯一能够信赖和依靠的,辈分最大的,除了消失的叶先生,就只剩下师姐了。 而此刻他看到。 师姐眼中有三分温暖,七分坚定。 似乎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千手在这一刻,变得严肃起来。 她缓缓道:“既然婚简都准备发出……那么所剩的,无非就是时间罢了。若是雷劫能够安稳渡过,那么大婚之宴,我们再补上便是。” 裴灵素有些惘然。 无论她修行到了什么境界,在她心中,千手师姐始终是那个可以依靠的温暖之人。 “您的意思是……” “拜堂成亲,三叩首。”千手微笑道:“成亲于劫前,大婚于劫后。” 石室陷入了一片沉静。 没有人出声。 但裴灵素感受到,有一只手,轻轻拽动自己的衣袖,然后拉住了自己的手。 两个人相对地互望一眼,经历了太多的风霜,太多的磨难……这样的一眼,就已经看明白对方的心中所想,心中所念。 三叩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这一切发生的缓慢,庄严,坐在藤椅上的千手,神情恍惚地看着这一切,不知此时想到了什么过往,唇角微微的上翘,露出了恍惚的笑容。 有人说,仪式是最无用的东西。 但有时候,无用的仪式却是最有用的,坚定人心的利器……在这一刻,似乎时间都慢了。 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心跳,脉搏,呼吸,以至于信念,似乎随着某种动作,某些言语,某个眼神,交融,贯通。 超越了理解,信任…… 这是一种“交付”。 丫头的额头抵在宁奕的额头,两个人额首相抵的那一刻,像是回到了西岭的大雪之中。 那个孤苦无依无靠的少女,嗓音沙哑,竭尽全力,挤出了笑容,终于说出了那一句:“宁奕,我把我交给你啦……” 虽然是在笑。 却有两行泪潸潸落下,布满整个面颊。 她又哭着说道:“我明明很开心的……” 为什么会哭成这个样子? 因为这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死别离。 丫头太明白,为什么师姐执意要让宁奕和自己在这里就叩首拜堂……那场雷劫酝酿之下,自己还有没有明天,都未成定数。 她看得很明白。 从灵山离开之后,每一日,每一夜,每一刻,点点滴滴,发生的一切……裴灵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平民百姓都能够拥有的明天,她未必能够拥有。 她用尽全力的生活,去体验这世间的温暖,是因为她明白……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就像是一趟旅途,抵达了终点。 为什么很开心,却又如此悲伤呢? 因为这趟旅途……她还想继续下去。 她不想就这么死去。 宁奕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宁奕一只手挽过裴灵素的发丝,他缓慢替丫头打理着哭花的脸蛋,轻声开口。 “所谓天道,打碎便是了。” 石室门开。 蜀山大雪,雷云翻滚。 谷小雨抱着剑,惴惴不安坐在山头,他看到小师叔走出山门,准备开口,但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迎面袭来,少年又沉默地闭上了嘴。 宁奕走出石室后,神情阴鸷地抬头望了一眼穹顶,看着那团雷云仍在酝酿,一言不发,兀自一人在大雪中下山。 他拖着细雪。 细雪剑尖在雪阶上拖出颀长的剑痕。 再入后山。 这一次,宁奕没有带酒。 他踏入后山,一条直线的行走,踩入溪水,哗啦一声,满山的猴子沸腾起来,睁开双眼,看着这个后山常客再度来访,下意识想要去骚扰。 但感受到一股凝若实质的杀气之后……这些猿猴,竟然选择了噤声。 …… …… (这章真的太难写了,兄弟们久等了,苦了你们,等待至此。从上午写到下午,提前预告一下……这周日会有爆发!)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蜀山插剑 宁奕一路踏过猴林。 无比顺利。 猴林里的猴子,面面相觑,对视一眼之后,破天荒地选择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没有再捣乱。 四面八方掀起狂风,即便有禁制阻挡后山……此刻天地间的劫力,也弥漫到了此地。 这个年轻人,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宁奕黑着脸,拎着剑一路前进,幸好这些猴子识趣,踏过那条禁忌线后,他便收起细雪。 宁奕抬头望了一眼穹顶。 那团雷云,不知何时会落下。 但看样子,自己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他站在山壁前,没有立即推开山门进入,而是沉默地杵立了一会,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 …… 蜀山山头,风雪降临。 近十年来,没有刮过这么大的风,亦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当年徐藏的棺材从紫山抬回来,天地异象,也没有此刻如此恐怖。 谷小雨抱着剑,守在风雷山,看到小师叔先出石室,然后风雪便大了起来,蹲在石阶上的少年,很快便被大雪覆了肩头,只不过他像是一块石雕,一动也不动,怔怔守在原地,片刻之后,就成为一个雪人。 再过不多时。 千手和裴灵素终于从石室内走出,谷小雨眨了眨眼,轻微的面部运动,让覆在小家伙面颊上的雪屑抖落了薄薄一层,露出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有些滑稽。 千手走到谷小雨面前,柔声道:“辛苦了,不用候在这的。回去睡一觉吧。” 谷小雨不说话,目光绕过自己的师父,放在了裴姐姐的身上,少年的嗓音沙哑,道:“不……我就蹲在这里,蹲在这里挺好的。” 谷小雨的眼神很倔强,还带着一点心疼。 他看到了裴灵素有些泛红的双眼。 虽然不知道石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不是傻子。 天上的劫云没有消散。 小师叔又杀气冲冲的离开了山头。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浑身披着大雪的少年,恳求道:“师父,你们要做什么,带上我……带上我吧,我一定能帮上忙的!” 千手看到了小家伙眼里的坚定,叹了口气。 很快,齐锈,温韬,便来到了风雷山。 温韬再也没了之前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肃,他搬着一大摞老龙山藏书,来到风雷山头,“这些都是陆圣山主留下来的阵法,真正的老龙山不传之秘,按照山头惯例,若非老龙山正统传人,其他人一概不得浏览……” 说到这里,紫金冠道士抬起头,有些歉意地望向裴灵素,道:“丫头啊,山头规矩坏不得,所以之前你和小宁子修行的时候,老龙山的经文,这些都没让你们看……” 裴灵素只是一笑,摇了摇头。 她当然知道温韬不是藏私,连老龙经的“寻龙诀”都传授了,这些经文按照誓言不得破戒,宁奕是小霜山传人,虽是同门,但派系也有区别。 如今温韬把这些隐私经文全都搬了出来。 “陆圣先生,据说是当年五大宗师里遭劫最多的那位……”温韬挠了挠发丝,苦恼道:“或许是触动天道规则,总而言之,山主一路被雷劫劈到大,对抗天劫而言,大隋天下这五百年来,没人比他更有经验,太宗皇帝也不例外。” 他翻出一本羊皮古卷,嘴里仍然咕哝,“我若是没记错,山主有一本手札,记载了他对抗天劫时候的心得……从一九之劫,直到涅槃道火的八九天劫,都有所记载。”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望向穹顶。 那团阴云呼啸之间,似乎能够看见……原本千手渡劫时候的五条金龙,被那莫名劫力抽去了精气,此刻愈发浩荡,竟似乎衍生出了第六条雷龙。 待会降下来的,至少会是六九之劫。 温韬神情阴沉,喃喃道:“不同的雷劫,有不同的异象,预兆……山主留下了一座阵法,若是我没有记错,就在这些古籍里……找到了!” 他眼神一亮,在羊皮卷中找到了记载。 “撼天阵。” 温韬的神情激动起来,他抬指将阵法的运转,以星辉幻化而出。 “这座狗屁阵法……老子当年不以为然,谁知道以后竟然真的会用上……”温韬喃喃道:“妖君胎珠一颗,以镇阵眼,百年玄铁飞剑四百九十柄,命星飞剑三百柄,涅槃飞剑一柄……镇压方位是……” 一座巨大的星辉阵法,浮现而出。 看到这里。 温韬有些傻眼了。 这座阵法实在是太复杂了,饶是温韬当年修行老龙山经文,阵法造诣不俗,也有些眼花缭乱,这其实也不怨他,温韬在“寻龙点穴”之术,破阵之术,堪称百年一遇的奇才,跑遍十大圣山,几乎未曾失手,而布阵之术,确实稍逊一筹。 那座阵法,有数百个枢纽,阵点,连点成线,有数千条密密麻麻的阵线,宛若一张蛛网。 温韬头晕目眩,面色发白。 单单是看完,记住,恐怕都需要花上好些个时辰。 便在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这座阵法,我记下了。星辉运转的脉络有些复杂,但布置起来不难……百年玄铁飞剑,命星飞剑我都有。” 裴灵素瞥了一眼阵法,不过十个呼吸,便缓声开口。 温韬差点忘了。 裴丫头的阵法造诣,比自己还要逆天!在幼年时候就已经体现了……甚至破解了后山的“小子母符”。 参透陆圣先生留下的阵法,根本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裴灵素此刻面色稍显苍白,但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那座雷劫就悬在她的头上。 作为正主,甚至能够感受到,丝丝缕缕的雷力,就在衣衫四周蹦跶,时不时有弧光跳跃,但丫头的神情始终平静,在生死危机下,她反而更加冷静。 裴灵素轻轻按下眉心,有条不紊道:“这座阵法应该可以改进,那把涅槃飞剑……我可以用品秩更高的灵宝‘野火’来代替。不过妖君胎珠……” 丫头皱起眉头。 妖君胎珠,她手里还真没有。 “妖君胎珠不是问题。”千手忽然开口,道:“我这里有两颗,不用担心胎珠供给不上。” 齐锈也开口,道:“小裴,改进阵法,对抗雷劫,你剑藏里的飞剑若是不够,我铁剑山还有,蜀山千年的底蕴,布下一座抗雷之阵,还是不成问题的。” 裴丫头的眼神有些湿润,内心温暖……齐锈铁剑山上,有一片剑林,自己眉心的“剑藏”内,有父亲一生藏剑,数量数之不清,但是质量并非完美符合这座“撼天阵”的要求,有铁剑山在,此番阵法扩张,飞剑数量,将不是问题。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好。” 裴丫头抬起头来,她那张俏丽的面颊上,重新涌现一抹红润,单手握住红烛,另外一只手按在眉心,仰望穹顶。 天劫压在自己额首。 她早已是逆命之人。 那么……便要看看,今日这劫,能否收得了自己。 “请诸位,助我布阵。” 裴灵素轻声开口,同时将神念扩散而出,剑藏里的飞剑轰隆隆飞掠,化为一片波涛,掠向蜀山的四面八方,如一蓬又一蓬的剑雨,那座拆解后的阵法图,被她送入了几人的神海之中。 千手,温韬,齐锈,顿时消失在风雷山上,去各座阵法,插旗,插剑,布阵,镇气。 谷小雨抱着长剑,行走在宗门之内,一座大阵的布置,往往需要很长的时间,踩气,通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裴灵素将风雷山每个人要做的事情,都通过神念分配而出,而他要做的,就是把不同剑器所安插的山头,地点,气脉打通,贯顺,以免大阵运转的时候出现堵塞。 裴灵素盘膝而坐。 她沉浸在自己的神海之中,同时驾驭剑藏……对敌攻杀,只需要操纵飞剑群攻即可,相对容易,而如今插旗,按照“撼天阵”的布置,很难同时将飞剑安插地精准,这就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真正看清楚这些点的,就只有自己。 裴丫头的神念消耗非常巨大,这座大阵威力非凡,据温韬所拿的那卷羊皮古卷上言,陆圣曾经依靠撼天阵,扛过了六九之劫,而如此大阵,所需要的“镇剑之数”也极其恐怖。 一片风雪,全是白色。 裴灵素的神海里,浮现出数千个红点。 这些都是自己要“插旗”的点。 只有三道紫气,在神海里快速行动,温韬,齐锈,千手……他们在迅速插旗,超越了十境之后,速度便大大加快了。 但只有三个人而已。 插旗的速度只能说勉强凑合。 坐在山头的白衫女子,闭着双眼,原本沉寂的神情忽然一怔。 在她的神海之中,出现了一个新的紫气,虽然微弱,但是插下了一面“旗”,而很快,又出现了紫气,在她的感知之中,不过三四个呼吸,便涌现了十几枚紫气棋子,紧接着紫气扩散的速度越来越快,片刻便波及了整座山门。 裴丫头怔怔睁开了双眼。 背着断霜,拼命狂奔在大雪之中的谷小雨,跑遍了蜀山的每一座山头,竭尽神念的,传递了“插旗”的讯号,于是整座蜀山,方圆数十里,每座山头,都涌出了灵气,一座座光柱从山头射出,直冲云霄,数百位年轻弟子,剑修,倾巢出动。 “小裴山主。” 一位白须长老,如一根弩箭,疾射到了风雷山头相邻的老山之上,隔着半里,衣袍在大雪里翻飞,露出了和蔼的笑容:“飞剑还够不?老朽这里还有两柄命星飞剑……要知道,蜀山可不止铁剑山有剑哩。” 另外一座山头,一个披着黑色大袄的青年,倒挂在树头,按照谷小雨赠出的“神海插剑图”,将一柄飞剑,插入撼天阵对应的剑气点,豪气笑道:“裴旻大人藏剑虽多,但咱们暗宗的剑,也不少!小山主可太把自己当外人了,不就布一座阵法,蜀山这么多人,一人插一把剑,能要多久?!” 裴灵素恍惚地抬起头。 满山遍野。 蜀山地界,剑气悬空,一道又一道的剑修弟子,御剑而行,掠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插剑点。 大雪之中,有点点剑气星火,照耀蜀山。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朱密再临 偌大蜀山,山门雪气都被剑气扫开。 层层剑气涟漪,在山界上空荡开,人间已经许久没有这番盛大的剑修出行了,一缕又一缕的剑气光柱,随着他们出剑,而激荡直上云层。 坐在山头的年轻女子,眼眶已经湿润。 “你……你们?” 裴灵素的心头先是一滞,接着便由衷的一颤。 隔壁山头,倒挂在树头的黑袄青年,咧嘴笑道:“小师叔未过门的媳妇,在蜀山待了这么多年,咱们蜀山怎么能亏待你?” 说完抬起头,黑袄青年眼神带着杀气,死死盯着苍穹劫云,道:“这阴魂不散的天劫,凭啥悬在我辈剑修的头顶……小山主今日插剑逆命,一定要替咱们把这劫雷打散了。” 白须长老也开口,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冷冽之意,“蜀山剑修,都是逆命之徒,大劫小劫,见得多了。别的地方管不着,在蜀山,这天劫甭管想带谁走,也得看咱们同不同意。” 裴灵素久久无言,她看着漫山遍野的剑气,越来越多,一开始,自己只是将“撼天阵”粗糙的勾勒出来,陆圣先生留下的许多阵法,都没有演化至最终形态……若是撼天阵再细化,那么对抗六九天劫,必然不成问题,甚至还可以去对抗七九之劫。 只不过裴丫头的算力也有限。 她毕竟只是命星境界,想要推演更深层次的阵法,并非不可,但需要耗费太多的时间……眼下,只能将撼天阵还原! 不过,能够还原,便已经是极好的了! 蜀山剑修们的行动速度非常之快,在暗宗倾巢出动的情况下,几乎是半个时辰,漫山遍野,剑气斗牛,整座蜀山都萦绕在一层剑气云海之中,雪屑在距离山顶的数十丈外,就被剑气射中,化散,化为一层薄雾。 …… …… 谷小雨仍然在奔跑。 他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野牛,奔跑在蜀山的山路之上! 一座座山头,一片片洞府……蜀山的整座山界其实非常之大,因为要“踩气”,他收敛了自己全部的星辉,不敢乱了阵法运转的纹路,纯粹凭借体魄! 而且每到一座山头,他都会掷出一枚青简,或者传出一缕神念,将“撼天阵”的阵法放出……蜀山的弟兄们,不是瞎子,头顶的劫云看得见,千手大人渡劫的事情让他们一头雾水,也担心是谁还在渡劫。 如今知道是小师叔那位未过门的媳妇了,一个个神情激昂,踩着飞剑不由分说就掠出洞府,有些听说插剑事急,抱着剑冲出山头,连师门礼仪都顾不上,甩下了授业的师父一马当先……那位紫山神仙姑娘,可不能在蜀山出什么事,蜀山丢不起这个人。 原先暗宗各座山头的剑修,也都在发憷,若是没有撼天阵阵法,知道了裴姑娘有劫,他们也帮不上忙,一筹莫展,如今知道自己能够出一份力,每个人都拼了命往前挤。 谷小雨喃喃道:“我能帮上忙的……一定能帮上忙的……” 他还在奔跑。 半个时辰,对他而言,却像是跑了半个月一样,体魄上的消耗倒是不大,他不断在神海里拓印撼天阵阵法图,这部分的损耗极大! 谷小雨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九境的修行者,再是天才,没有“执剑者”机遇,他的神魂能力也不算强。 他只觉得自己的神海,似乎已经被抽空了,身后的那些弟子,在插剑之后,很快一传十十传百的扩散……只是他仍在奔跑,顾不上那么多。 谷小雨有时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有时候又是一个不那么聪明的人。 遇上了不靠谱的人使唤他,他动也不会动,但遇上了对的人,他真正在乎,放在心里的人…… 谷小雨会拼命。 看着那座阵法图,已经密密麻麻插满了红点,无数紫气在神海之中拥挤……谷小雨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按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蜀山山门的边界之处。 整座大阵,笼罩五十里,插剑无数,整座蜀山地界,都被“撼天阵”的剑器所插满,山门之处,亦有几个红点。 谷小雨长长吐出一口气,拔出自己的“断霜”,准备插入自己神海里的“红点”位置。 远方的风雪忽然扭曲。 蜀山山门的大雪,原本被剑气阵法所抬,化为雪雾,在这一刻,随着空间的扭曲……整座蜀山山门,似乎都坍塌了。 轰隆一声! 一道巨响传来,谷小雨视线之中,出现了一辆巨大的辇车,从虚无之中破开霜雪,降临在蜀山山门,辇车上披着金黑密文法袍的瘦削男人,只是一抬手,悬浮在山门之上的雪气,便轰隆隆如雪崩一般坍塌。 积压在山门上空半个时辰的大雪,直接将山林掩埋。 一片雪雾。 传来了一声低沉而又隐约愤怒的冷笑。 “晦气。” 朱密掸去自己肩头一粒不那么干净的雪尘,如是说道。 那辆辇车,落在蜀山山门前,与之前的位置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一次,小无量山来的人比上一次要多得多……不仅仅是天地人三星,束薪君,还有好几位命星,以及两位星君。 小无量山来了数百人。 而坐在辇车上的朱密,这一次没有再抬架子,他直接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那片雪潮散开,露出的那个倔强小子,木然道:“谷小雨……是吧?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朱密面无表情看着蜀山。 只是一眼。 他便看到了蜀山悬停的那道雷劫,心中不知是何表情,此刻漫不经心道:“上次拉了一样东西在你师父洞府里,这次特意前来讨要。” 谷小雨杵着断霜,艰难从雪潮中站起身子,少年郎的脊背快要被刚刚的那一击压塌了……朱密出手压雪,根本就不在乎蜀山山门下有没有人,或者有的是谁,只是随手一拂。 那股威压,就实打实随着大雪,砸到了自己。 像是被一片剑雨扫中。 金刚体魄也扛不住,只觉得浑身都断了好几根骨头……但随着“咔嚓”一声,谷小雨脊背,重新挺直。他伸出一只手,掌背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冷冷道:“朱密前辈,敬你活了八百年,本以为你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没有想到,阁下一把岁数,全都活到了狗的身上。” 朱密原本漫不经心,听了这句话,眼神忽然变得阴沉。 他怒斥道:“放肆!” 再一拂袖。 狂风大雪,卷着谷小雨,狠狠撞向一面石壁。 八百年……这个词,在朱密的耳中,就是一句刺骨的嘲讽! 朱密拂袖之后,霜雪之中,忽然涌现一道身影。 谷小雨并没有实打实撞在石壁上,一只柔和的手掌接住了他,同时渡给他一缕星辉。 元气入体。 小家伙面色苍白,抬起头,喃喃道:“师尊……” 黑白大氅,在风雪之中隐现。 千手从上一处插剑之处赶到此地,她的神情一片平静,呼吸也不见有丝毫紊乱,与朱密同样动作的一拂袖,之前崩塌的剑气,雪气,重新逆转,宛若时光倒流,被一片巨力抬起,崩塌的山门阵点,也重新被支起。 千手轻轻揉了揉谷小雨脑袋,并没有开口,但就像是一座山。 她站在了蜀山的山门之前。 一缕道火,随着她向前迈步,在袖袍之间燃烧,千手向前走了十步,来到了朱密面前,两人的背后,一个是蜀山的山门,一个是小无量山来势汹汹的数百剑修……谁也没有让步。 朱密的神情从容不迫,他背负双手,仍然是那副轻怠冷漠模样,缓缓道:“这次出山了,上次不愿露面,多半是修行出问题了吧?” 千手并没有回答朱密。 她面无表情道:“砸我山门,伤我弟子,朱密……你八百年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朱密只是一笑。 千手破境的灵气动静,掩盖不住,涅槃破境的那一刻,朱密便知道……自己上一次被骗了,若是千手真的成就“涅槃”,又有什么不敢出面。 果然,这一次便大大方方的出来了。 朱密悠然道:“我之前高估了你。没想到你一直没有点燃涅槃道火……” 他望向那座雷劫。 千手破境,引发雷劫,这一幕引起了朱密的注意。 远在小无量山的朱密,看到雷劫落尽,本来不想有所行动,但那座劫力竟然未曾消散,一直悬在蜀山山头……于是他便坐不住了。 朱密盯着千手看了片刻,咦了一声,他阴柔笑道:“我本以为这座雷劫,还是锁着你……但似乎与你无关了。蜀山内还有哪个幸运儿,容我猜猜,应该是与那对新婚夫妇有关吧?” 千手神情阴沉。 朱密淡然一笑,问道:“这漫山遍野的剑气,似乎是对抗天劫特地留下的,看来蜀山费了不少功夫……就是不知,若是本座今日不小心踩坏几座阵眼,这座阵法,是否还能发挥威力?” (今日爆更!没有存稿,也不知道能更几章,不敢打包票,但不会低于三章!晚上先更两章,剩下的白天睡醒再写……兄弟们有月票的多多支持~)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劫落! “朱密!” “敢不敢与我在一百里外的白骨山,公平对决?” 千手双目涌现血丝,黑白大氅在风雪中飘摇,她攥拢双拳,声音沙哑道:“我与你既决胜负,也决生死!” 朱密却是摇了摇头。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佻地摇了摇,道:“小家伙,决生死这套……没有意义,你杀不死我,当年陆圣都没做到的事情,你自然做不到。” 他看着千手,感叹道:“不得不承认,你这位新晋涅槃,身上血气不俗,似乎打破了某道枷锁。蜀山总是会出现这样的猛人。但可惜蜀山出来的猛人,最后命都不太好。” 朱密好笑问道:“身上是不是背负了某种‘诅咒’,无法解除?” 千手一怔。 她心念一坠,盯住朱密,却从对方的双眼里看到了一抹讥讽。 这件事情……朱密怎么知道的? 她枯坐石洞之内,就连谷小雨都不知道,在她身上的变化,以及那份“不祥”,难道这抹不祥,还与小无量山有关? 朱密幽幽道:“井底之蛙。今日我不出手杀你,你一样会被‘诅咒’吞噬,蜀山一脉都逃不过这份因果命运。” 千手皱起眉头,很显然……朱密并不知道,自己借助后山的力量,已经将不祥完全镇压。 难道这份不祥,与小无量山有关? 千百年来。 勾心斗角。 小无量山和蜀山,一直是宿敌关系。 从千年之前,双方的始祖开始,这份斗争就没停过,各有巅峰时期,圣山兴衰,大世气运,只不过蜀山留下的手段越来越少,而小无量山有了朱密之后,庇佑了足足八百年。 蜀山的东岩子赵蕤先生,自然做不出朱密这种锁棺自斩的事情…… 朱密很清楚,江湖民俗间虽有“拳怕少壮”的说法,但修行界里却并非如此,剑气剑修,年岁越长,剑气越长,大隋里那些活满五百岁的老妖怪,大劫将至的那一种,在渡劫之前的那段岁月,一定是自己平生最强势的时期。 朱密此刻“不屑于”跟千手交战。 是因为他清楚。 若是双方真的拼上所有,自己即便剑气年岁长,也未必是十成的胜算! 千手的这身血气……看起来有些熟悉。 他朱密可记得清楚,在将军府上,沉渊君出手的那一幕景象。 一剑重创瑶池辜圣主! 沉渊君……绝对能把自己打死。 千手同样不好惹。 但拼命归拼命,这里是蜀山山头,又不是小无量山……且今日有人渡劫。 他朱密要做的事情自然不是跟千手拼命。 打便打了。 塌的不是小无量山。 而是蜀山。 指尖从袖袍滑落,朱密抬起一只手,他的背后,风雪呼啸,蜂拥至法袍两侧,接连开启了十座剑气洞天,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心力的“大衍剑阵”,就这么轻易被朱密施展而出。 涅槃境后,阵杀之道,发生了质变。 朱密望向穹顶雷劫,微笑问道:“我想,凭借我的境界,拔起一座阵法,应当不是什么问题吧?” 雷云浩荡。 似乎有金雷萦绕,盘旋在头顶的那巨大劫力,此刻似乎都不再安稳。 “哎呀呀……来的正凑巧。”朱密喃喃道:“雷劫要下来了啊,看这声势,六九之劫,落在一个未涅槃的人身上,就算有阵法,那人又能活下来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凉薄。 山门之处,有许多道破空身影掠来。 蜀山各座山头的剑修们,红着眼,盯着小无量山的那些弟子,有些人的佩剑已经插在了“撼天阵”的阵法之中,空着双手,只有极少数的弟子,还有佩剑,这一幕被朱密看在眼里。 他嗤笑道:“剑都丢了……丢在阵法里,去救一个死人么?要我看呐,何必那么费力,天要收你,就凭这几把剑,拦得住?” 千手神情阴沉,道:“朱密……你我之恩怨,今日无需提上台面,可以今后慢慢再算。不妨告诉你,今日渡劫之人,非我蜀山弟子,而是紫山山主的亲传弟子裴灵素,她的背后既有楚绡前辈,还有沉渊君。” 朱密听了这句话,挑了挑眉。 他哦了一声。 悬在背后的飞剑,却没有因此而落下。 朱密笑道:“楚绡……那个将死的老家伙,她还没死啊,还在等陆圣?可惜她这辈子都等不到了,算了算时候,她也快去地底下转世投胎了吧?” 朱密顿了顿,想到了天都里传来的某个消息,继续讥讽道:“至于将军府,将军府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我若是惧怕沉渊君,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北境会议里所发生的景象。 虽然惊悚。 但事后回想,朱密这头老狐狸却是发现了不对劲,他事后重新翻阅了沉渊君的档案书简,按照这位将军府大弟子骤烈的性格,在凤鸣山先斩杀两位妖圣,再与灞都城火凤妖圣对决,最终与白帝厮杀,此间没有休息……即便是裴旻,也不可能安然无恙! 楚绡和沉渊君,应当都是受了重伤! 只不过在北境会议,沉渊君极好的掩盖了下来,而自己又被诓骗了……在击伤辜圣主的那一剑后,沉渊君若是还有余力,自己不可能皮毛无损。 想清楚这一点后,朱密特地入了一趟天都,与太子面见一番,得到了红拂河里的一缕天机,确定了太子未来棋局之中,有着整治将军府的一话后,安心离开。 太子要动沉渊君,北境未来必然动荡,而将军府势必失势……与紫山一样,将军府已不足为惧。 这两大势力,与蜀山关系密切。 但接连在天海楼之战受损……这一战,无异于为朱密拔除了两大阻力。 朱密今日来到蜀山,所有的因素都在他的考虑之内。 他抬起手指,轻声笑道:“今日,我不仅要那个姓裴的小丫头,渡劫身死道消,也要让蜀山付出代价……饱尝当年我小无量山所尝之血痛。” 嗖嗖嗖嗖的声音,从风雪之中疾射而出。 朱密指尖绽放出苍白的圣光,大衍剑阵对着蜀山山门轰去。 而千手则是抬脚一踩,大雪飞起,颗粒分明,一尊冰雪巨人凝聚,她演化一尊千手菩萨,瞬间凝出法相,将数百把飞剑全都拈住,握在掌心。 朱密见此一幕,只是一笑:“千手,你不过是一己之力……纵然拦得住我,却还有更多的心力么?” 千手一怔。 朱密此行,还带了小无量山的数百人。 朱密全心与千手对峙博弈,以剑阵压住这位新晋的涅槃,同时抬起另外一只手。 在他身旁,束薪君高声喝道:“小无量山弟子,结阵!” 漫天剑光,在蜀山山头凝聚。 一缕剑气,先从蜀山山门内掠出,瞎子齐锈握着铁剑,一剑向着束薪君刺去,两位星君抵在一起,束薪君未曾动用大衍剑阵,他一剑与齐锈对撞,两抹剑光之中,束薪君讥讽道:“齐兄好久不见,竟也成就星君了,真是恭喜恭喜。” 齐锈双眼浑浊,声音却不含糊,冷笑道:“束薪……上次被我小师弟打了一顿,这次是皮又痒了,又来找削?” 束薪神情阴沉下来。 他一剑挑飞一把插在蜀山山门的一把飞剑,道:“我今日破你阵法,看你蜀山渡劫之人,如何抗得过雷劫!” 齐锈背后背着十几把铁剑,看起来像是被着棘条一般,神情从容,重新在原地插下一把,重新攥拢掌心,被束薪君挑飞的铁剑重新回到他的掌心,从容道:“大阵纵横蔓延五十里,你尽管拔,拔一把,我插一把。” 山头一片沸乱。 两座圣山,碍于铁律,一直未曾爆发正面的冲突……而今日,在蜀山山头,真正的拔剑相向,大雪之中很快便迸发了鲜血,有人溅血了。 鲜血刺激了双方修行者的血性……刀剑撞击之音愈发刺耳。 整座“撼天阵”的南方,蜀山山门之处,因为这场比斗,而变得不稳,气机紊乱,无法安定。 坐在山头的裴灵素,自然能够感受到这场动 乱。 只不过她的神情仍然平静。 像是一面湖泊,未有丝毫涟漪。 大阵落下,像是一面棋盘,布好了棋子……一角之乱,不足以动大局,气机的紊乱被她忽略,闭上双眼,却像是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五十里的撼天阵。 尽在心湖之中。 裴灵素听见了耳旁轰隆隆的雷声。 那层雷云,压得极低,仿佛只要抬起头,伸出手,就能捅破天。 “轰——” 从天际响起漫长而又震颤的爆破声音。 一道璀璨的金雷,从沉淀的云层之中降落,化为一道张牙舞爪的长龙,瞬间向着风雷山顶的女子吞噬而去,狰狞面容,似乎要将整座山头都吞入腹中。 穹顶之上。 似有神灵擂鼓,万人呐喊,天兵天将,神庭重现。 雷光飞拂,电蛇狂舞。 一刹那,蜀山山头两拨激战的剑修,都停住了厮杀,整座天地,都被雷光渲染成了金色。 这样的异象……比起千手大人渡劫,还要恐怖。 一道惬意的长叹,在山门之处落下。 “六九天劫。” 施展菩萨法相的千手面色苍白,捉住无数飞剑,看起来却有些虚弱。 而她对面的朱密,则是气血红润,看着云层上翻滚的六条雷龙,笑道:“看样子……似乎不用再打了,那个小家伙死定了。” (今晚就更到这……明天白天还有,不会太晚,再求一下月票,么么哒~)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驭雷! 穹顶之上,六条雷龙翻滚。 轰隆隆的雷声,响彻整片蜀山山界,在山门处交战的剑修,都被那灼目雷芒夺去了心神。 只听一声巨响。 风雷山上,千雷起舞,随着那条金龙,落在了白衣女子的身上。 “哗啦——” 轻轻的一声拂袖。 裴灵素站起身来,展露所有剑气,自从中了白帝杀念,她的魂宫便被冰海冻结,常年萎靡,于是极少出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实力下降了。 剑藏飞剑围绕于她。 一柄野火,吞吐之间,无数星辉点燃。 霜雪缭绕的风雷山,此刻展现出异火与冰霜齐舞的场面,天顶浮现出一座巨大涡旋,剑气,霜雪,烈焰,雷霆,四座异象交融! 那位女子剑仙,从山头飞起,迎击雷霆! 撼天阵,随她而起! 这一幕画面,让蜀山和小无量山的修士都怔住了……那女子一袭白衣,不染尘埃,煌煌神雷之中,好似一尊谪仙,超凡脱俗。 这般风采,人间能得几回闻? 裴灵素握住红烛,接着撼天阵的力量,与第一道金雷撞击在一起,她的面色本就白皙,此刻更加苍白,“刺啦”一声,完整归位的红烛,剑骨未曾受损,但伞面在这一道雷霆的劈击之下瞬间炸开,露出锋锐的剑身! 裴灵素眼神冷彻,她持剑而行,如同起舞,却招招凌厉,小霜山,紫山,将军府,她毕生所学的剑招,在这一刻全都施展而出,一缕又一缕的剑气,从这位白衣女子的身上迸发—— 小无量山的束薪君皱起眉头。 他听说,大隋天下的年轻修士当中,最厉害的女子乃是珞珈山的叶红拂……只身奔赴北境斩杀大妖,与曹燃斗个五五之分,哪怕是面对洛长生也不会有丝毫惧色,在叶红拂面前,其他女子都会失色三分。 但……见到了裴灵素的渡劫场面。 他才知道,原来传闻有误。 六九雷劫,这等灭杀涅槃的大劫……竟然会落在一位命星女子的头上,该是何等的忤逆天道,才会如此? 而裴灵素,竟然扛下来了! 雷海之中,金龙狂哮,围绕裴丫头旋转,无数剑气在那条粗壮雷龙的身躯上撞击,点出无数金铁光芒,将雷龙砍得“伤痕累累”,在撼天阵的包裹之下,数千座红光,以蜀山地界为根基,飞升而起,托住雷劫,不让他落下。 裴灵素立于不败之地! “斩!” 她轻斥一声,眉心有一抹红芒飞出,野火瞬间破开虚空,在那条雷龙的眉心浮现,下一刹那,一道颀长的红线便自天地间掠过—— 裴丫头两根手指并拢,小臂极其有力地划过。 天下大雪,被这一剑斩开! 这条雷龙,也被野火剖开! 撼天阵,以无数剑器为根基,篆养一口主剑,而那口主剑,要求品秩一定要高,越高越好……这世上的飞剑,单论品秩,顶天了,就是“野火”! 这是一把先天灵宝。 孕育天地混沌而生,历经无数劫难,雷霆不可破灭,因果不可缠绕。 裴灵素抬起头来,她盯住穹顶,第一条雷龙被斩之后,穹顶上还盘旋着五道金光,气势磅礴,按照因果,自己还需要再渡五次劫……丫头神情肃杀,大袖飘摇,白衣沾雪,身上沾染着浓浓的枯寂死气。 但她却莞尔一笑,望着雷云,道:“继续啊。” 似乎听到了裴灵素的话语。 穹顶云层之中,传来了愤怒的低沉雷鸣,第二条长龙盘踞天地,比起第一条,因为蓄势更久,所以劫力更加浩大……雷劫之难渡,便是因为一重更甚一重,第一道劫,险些就要将风雷山劈开。 一共有六道! 很难想象,这六九雷劫的最后一劫,会是什么样子……当年陆圣布下“撼天阵”,笼罩整座蜀山,方圆五十里。 这说明……最后一劫的波及范围,就是这么广。 …… …… 山门。 “没有想到,这小丫头竟然抗过了第一重劫?” 朱密冷笑一声,道:“说来也巧,这也是吾第一次看到‘六九之劫’,连涅槃之人都能收走的命劫,你们蜀山不会真以为,一个命星,靠一座阵法,就能扛过去吧?” 千手架着万千飞剑,一个人抵住大衍剑阵,神情阴沉,道:“朱密,今日之后,你最好祈祷……小无量山不要遇上麻烦。” 朱密淡淡道:“说什么也没有用,我今日要亲眼看着裴丫头咽气。”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一只手,再是一座剑阵飞起,轰向一座山门……涅槃之战,一攻一守,能够尽数拦下大衍剑阵,已是殊为不易,千手再是强大,也不可能完全挡住朱密的攻势。 更何况,朱密完全不进攻她。 这偌大蜀山山门,处处可以破之! 下一刹那,山门大雪激荡,一处撼天阵阵脚,就此被拔起—— “朱密!”千手双目通红,法相再也不留力,千只手掌攥拢飞剑,随着她前踏一步,整座千手菩萨,法相森严,身子前倾,如一座巨山,压向了小无量山的老祖。 朱密面无表情,抬起双手去抗。 “轰隆隆——” 整片山门战场,都陷入黑暗。 那座菩萨法相的威势太过骇然,气浪翻滚,大雪溢散,方圆一里都被法相压垮,然而天地一线之间,却有个瘦削男人,披着金黑法袍,抬起一只手,抗住了法相,掌心与法相交接之处,蔓延出一座巨大的八卦阵法图。 朱密举起千手法相,神情略显苍白,但语气愉快道:“不过如此……你没我想象的那么厉害。今日我要拆阵,你拦不住我。” 他再度抬起一手,指尖掠出,远方激荡出“砰”的一声,又是十余把飞剑被这一指点地爆碎,再是一处撼天阵受损。 远天苍穹。 第二道雷龙落下。 裴灵素握住红烛,想要效仿之前斩龙,再次斩开第二道雷霆……但剑锋一与之相触,她的面色陡然苍白三分。 第二道劫力,比起第一道……要强得多! 若是第一道劫,处于借助撼天阵,命星全力施为,能够抗得过的地步,那么第二道劫,恐怕需要半步星君,或者更多一些的杀力……那条雷龙撞向自己,凡俗之间的剑招已经无法砍碎雷龙的鳞片。 而雪上加霜的是。 “咔嚓”一声。 裴丫头的神海感应里,撼天阵出现了一角破碎……她余光向着山门之处望去,那片战场一片混沌,乱象横生,朱密以及小无量山的弟子,正在拔除蜀山先前所插下的剑旗,这座撼天阵不再圆满。 裴灵素眼中闪过杀气。 小无量山是想让自己死于雷劫之中? 她咬了咬牙,神念迅速锁定了那股最为强大的气息……朱密! 裴灵素再也没有犹豫,身形瞬间从风雷山头的上空消失,化为一道剑气长虹,向着阵法缺失的方向掠去! …… …… “轰隆隆”的声音,大雪与剑气翻飞。 朱密不断抗击着那尊菩萨。 他神情一直平静,只不过此刻忽然皱起眉头……耳旁响起了不属于剑气和大雪的震颤声音,越来越近,他抬起头来,只觉得眉心狂跳,内心当中浮现了一抹不祥预兆。 是什么东西来了? 朱密看到,远方蜀山的上空,有一袭白衣,脚踩万千飞剑,向着山门之处掠来,看样子……似乎是锁定了自己? 而那白衣女子的背后,无数雷霆随之一同掠来,还有一头张牙舞爪的金龙! 朱密瞪大双眼,神情难以置信,这是带着雷劫来找自己的? 这里不仅仅有小无量山的人……还有蜀山剑修! 雷劫可不会分敌我! 这个姓裴的小丫头疯了吗?! 一刹恍惚,让朱密中了一招,千手切入他的周身三尺之内,一掌印在朱密胸膛,道火燃烧,金黑法袍浮现出符箓纹缕,饶是如此,朱密的胸膛仍然被打得凹陷下去,他喉咙一舔,险些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软绵绵向后退去,双脚在雪地上犁出数十丈的沟壑。 停住脚步,那袭白衣已经悬在了山门之处。 煌煌雷霆随之而来,一刹之间,战场风云变幻,所有剑修都抬起头来,恍惚地看着那盖压面门的雷云……脚踩飞剑的裴灵素,落在蜀山山门之处,向着蜀山弟子传音道:“收回御剑,在身前插剑……我为你们变阵!” 闻言之后,每一位蜀山弟子都不再犹豫。 “嗖嗖嗖”,几乎没有一息犹豫,他们收回飞剑,向着身前大雪地插下,顿时一大片红芒荡出。 裴灵素抬起双手,指尖变幻,撼天阵的光芒在这一刻扭转……她的眼神里带着肃杀,但瞳孔深处却保持着万分的冷静,那座陆圣留下来的“撼天阵”,在此刻被她临时改变了阵纹,山门处的缺陷无法弥补,但她以这些弟子的剑气作为掩藏,遮掩天机。 小无量山的一众人,暴露在了天劫之下! 裴灵素踩在飞剑上,鬓发飞扬,如一尊女子剑仙。 雷光围绕,她双手抬起在脑后,将乱发束起,劫力环绕,裴灵素的面色却是一片淡然。 她冷冷道:“朱密,我闻你胆小如鼠,在北境会议当中不敢与我师兄过招,如今……” 丫头站在雷劫中,剑指朱密,笑问。 “可敢与我一战?” (PS:1 哎呀哎呀鸽了大家一个白天……晚上补上……这是第一更,待会还有……2最近是丫头渡劫的高潮,熊猫会尽力多更,关于“裴灵素”的故事,今日在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上更新啦,大家可以关注公众号,以后的更新时间,也会在公众号上放出)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无解诅咒 女子剑仙的声音不大,在雷潮之中几乎被淹没。 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地听见了。 小无量山的弟子有些发蒙……这是在叫板自家的老祖宗? 朱密神情难看至极。 他心里清楚,这个顶着六九天劫的将死之人,是把命都豁出去了,要给自己一个耳光。 要是放在过去。 他一只手,便可要了裴灵素的生死! 但现在……他若是真应言,上去拍死裴灵素,紧接着自己就会被雷劫缠身……这浩大雷劫,在蜀山山头上空凝聚了这么久,恐怕会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 朱密神情狰狞道:“姓裴的丫头,你自身难保,何须老夫出手?雷劫自会收了你!” 裴灵素只是一笑。 二话不说,丫头踩着飞剑,便冲向了朱密,她握住红烛,一缕剑气荡开。 “那不妨看看,到底谁先死!” 这一缕剑气在原先朱密所站之地炸开,漫天雪屑,而朱密已经在数十丈外。 裴灵素握住红烛,面色仍然平静,她心里的念头十分明澈……在灵山的时候,通过大客卿宋雀,便知晓了这条老狗在北境会议上做的事情。 因为畏惧自己师兄,而不敢出手……朱密此人,是一等一的怕死鬼,借着“光复圣山”的名义,对着自己自砍一刀,锁在棺材里,便能看出来。 他将自己性命看得如此之重,怎会与自己拼命? 裴灵素念及至此,眼中更是冷漠。 她拼尽一切,极尽升华,与这场雷劫争命,朱密带人拔阵眼,过往恩怨……不如今日做个了结! 当年十大圣山围攻自己父亲,就有小无量山。 到徐藏,再到宁奕…… 她抛却一切,抱剑而行,追着朱密而去! 哪怕抵不住天劫,也要跟朱密拼一个玉石俱碎。 “你疯了!” 朱密眼神骇然,他看着这个沐浴雷光的白衣女子,目光对视,裴灵素的眼中没有一丝疯癫,有的只是冷静。 两人离得极近,但朱密却碍于因果,不敢对裴灵素出手,生怕沾染劫力……这场雷劫盯上自己。 于是“嗤”的一声! 一缕剑气,擦过衣袖,斩下朱密的一角鬓发。 蜀山的弟子都怔住了……他们从未见过,一个命星,追着涅槃大能跑的画面,而今日就在自家山门出现了。 裴灵素神情冷漠,再不言语,她只管驭剑,带着雷霆一路奔向朱密。 “疯了……将军府都是疯子!” 朱密眼神通红,他根本没有与裴灵素接触,更顾不得颜面,挥袖便召出一大蓬风雪,将自己包围,天地大寒,再一刹后,他已经远离蜀山山门半里,拉开一截距离。 看到那片雷海……朱密的眼神闪过一丝心悸。 他当年就是因为畏惧雷劫,所以才自斩一刀! 锁在棺内,延续生机,躲了八百年……这等逆天之事,一旦被天机捕捉到了,自己恐怕会招惹更大的劫难。 而刚刚与裴灵素接近……他便感受到了,穹顶之上,似乎有雷霆锁死了自己。 辇车发出震颤。 穹顶上,金龙探出一枚头颅,似乎窥探到了人间的“不太平”。 这就是天道规则的演化! 朱密怒吼道:“小无量山听令,驾剑阵,回山!” 他罕见的失态了。 但已经晚了,在裴灵素驭剑飞行的时候,劫力已经捕捉到了朱密……那条金龙先是探出头颅,紧接着就发现了朱密的身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那本该落在裴丫头身上的第三道雷,轰隆隆垂落人间,却是向着朱密奔去! 窃天偷命! 其罪当灭! 蜀山山门一片沸乱……那些驭剑而来的弟子,没有料想到这样的一副画面,连忙踩踏飞剑,重新结阵,准备离开。 束薪君神情难看,此次再临蜀山,竟然把劫力招惹到了师祖身上! 小无量山的偷天秘术,能够延续寿元,此等禁书,不亚于道宗灵山的长生法,自然被天道所不容……以朱密的天资,都活了与太乙天尊同岁的“八百年”! 一旦泄露气机,被天道捕捉。 天谴之怒,恐会将师祖打得万劫不复! 辇车破开虚空,风雪乱沸,朱密极其狼狈,带着弟子准备离开,然而为时已晚,那条金龙怒吼而来,落在他的身上。 朱密硬生生抗下雷劫,连剑阵都不敢动用……同时运用“寂灭”法门,正是这门法门,能够欺骗老天,让天道觉得自己已经命陨,如今劫力找上门来,他再出手抗劫,就是明摆的“逆天”,接下来的雷劫,说不定全会对着自己。 那道金雷,在朱密的身上炸开。 他喷出一口鲜血,金黑法袍被直接炸开……朱密不是体魄之修,纵然涅槃道火燃烧身躯,让他脱离了凡俗桎梏,但肉身硬抗雷劫,这世上本就没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道六九雷劫,直接将法袍全部劈碎,露出一片漆黑的后背血肉。 他却连回头也不敢。 因为裴灵素还在追赶! 天地间的劫力都在躁动……一旦再被锁上,接下来可能还有第四道雷,第五道雷,他朱密没来由替人抗了一道雷罚,再不离开,可能就要交代在蜀山了。 朱密攥拢掌心,狠狠拍在辇车之上,虚空破碎。 整个人就要离开。 千手忽然掷出一柄飞剑,“上次你丢在蜀山的东西,物归原主!” 千手并不是精通驭剑的剑修,这柄飞剑纯粹被她以肉身力量掷出,瞬间跨越数里距离,钉在辇车之上,将朱密的肩头打得炸碎,一蓬血肉炸开,朱密跌入虚空,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随着辇车一同淹没在风雪里。 蜀山山门,一片狼藉。 大战之后,小无量山和蜀山都有死伤……只不过地上的骸骨还没来得及被风雪淹没,穹顶的雷鸣仍在继续。 一道清冷却带着冷静的声音响起。 “诸位,请速速离开……离我越远越好。” 雷光之中,那袭白衣虚空盘坐,裴灵素的剑藏全部打开,一柄又一柄的飞剑,掠入大雪,插回蜀山山门,将撼天阵残缺的部分补齐……她背对这些弟子,双手搭桥,轻声道:“此劫易散,无论如何……诸位不要靠近。” 因为盘坐。 无人看得清丫头此刻的面容。 但所有人都看到了,刚刚裴灵素驾驭雷劫,逼退朱密的画面。 即便是那位小无量山的师祖,都被金雷劈得皮开肉绽……单单凭借“撼天阵”,裴灵素能够扛得住这天劫吗? 但无人开口,蜀山剑修们双目赤红,不敢出声打扰这位女子剑仙,全部后退,就连千手也不例外。 蜀山的修行者,全都退回了山门之内。 十里之外。 温韬急躁道:“这道雷劫竟如此霸道……不像是陆圣山主经文里记载的‘六九雷劫’啊……好像还有另外的门道。” 千手咬了咬牙,“这劫力,的确不同寻常,一般渡劫,不会那么容易‘引渡’……这雷劫,似乎是希望将裴丫头,和她身边所有人,全都‘抹除’。” 她看得很清楚。 因为裴灵素持剑撞向朱密的时候,给自己传了音,让自己千万不要靠近。 紧接着,朱密就遭劫了。 如果千手出手,或许还真能把朱密留下来……但千手可能也会遭劫! 这道雷劫锁定“朱密”,似乎不是因为他自锁八百年的原因……而是跟将军府的诅咒有关。 千手心头一悸,没来由想到了十多年前的天都血夜。 裴旻一直主张,他个人深入妖族,刺杀白帝。 而天都血夜,裴旻更是抛开了所有亲人,连剑藏都没有带,便孤自前赴天都……难道将军府的“诅咒”,会波及到身边之人? 远方雷劫,金龙盘旋。 裴灵素枯坐在蜀山山门外的风雪之中。 她背对着蜀山那些剑修,神情平静之中,却又带着一抹凄凉,似乎是预见了某个尘埃落定的结局…… 丫头的面容十分苍白,先前出手对抗朱密,是一个十分冒险的举动。 因为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境界。 无论是剑气对撞,意志冲击……对她而言,都是渡劫之外的“累赘”和“负担”。 而万幸的是,不出自己预料,朱密在被自己近身后,立即被劫力缠身。 但看到这一幕……裴灵素的心却坠入了谷底。 她回想着自己出生之后的画面,眉心的大红枣闪烁着红光,剑藏也有了呼吸。 丫头轻声喃喃道:“若是我活着,便会连累身边之人么?” 裴灵素看着穹顶,那里呼啸着雷光,并没有因为劈了朱密一道雷劫,威能就退散一些……她不禁有些恍惚地想。 这真的是六九雷劫么? 亦或是云层之上,所藏不止六道雷霆? 无穷无尽。 一道无解的死劫。 裴灵素轻声笑了笑,道:“这样也好。” 磅礴雷光。 将她吞没。 无数大雪。 震起落下。 千手站在远方的山头,攥拢双手。 温韬咬牙骂道:“干他娘的……这贼老天哪来的那么多屁要放?” 他双眼几乎布满血丝,回头道:“宁奕呢?宁奕还在后山?”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无悔 另一方。 天地大寂,雷劫的声音全部都被后山的阵法挡住。 而奇点的背后,山腹之内,更是寂静无声,最尽头的那座“笼牢”,无数天光缭绕,早已没了白昼和黑夜……只见一缕又一缕的光华,随着猴子的呼吸,化为游鱼,与生灭海潮一起,掠入他的腹中。 不朽神灵,已经无需进食。 这些光线……正是组成大阵笼牢的源力,就这么一点一点被猴子吞食。可惜的是,猴子吞吐光明的动作,已经不知道重复持续了多少年,这座笼牢未曾受到丝毫损坏,仍然坚不可摧。 光明,是无穷无尽的。 黑暗亦是如此。 坐在石棺上的猴子,忽然皱起眉头,他有些厌烦地回过头来,黑袍被风吹动,露出面颊上干瘪枯黄的毛发。 那双赤火金睛,盯着刚刚离开山洞不久的黑袍男人。 宁奕取走自己的纯阳气机,这才多久? 又回来了。 猴子心思通明,冷笑一声道:“我的酒还没喝完。” 宁奕闻言抬起头,他刚刚站在山壁外,沉思了很久,才选择入内,已经把许多事情都想明白了,进入山洞,二话不说,坐在了笼牢之前,把细雪横在膝盖上。 他呵呵笑道:“前辈的酒迟早会喝完。” 猴子淡淡道:“我看走眼了,你小子比陆圣还贪……之前的老实模样都是装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 上一次入后山,是求自己救他师姐,借了一缕纯阳气机,估摸着这个功夫,刚刚把人救回来,立马又来了。 总不成是专程道谢的? 猴子心里可精着呢。 果然。 “前辈……我是来道谢的。” 宁奕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但不瞒您说,这次特意来呢,当然不止是道谢这么简单……” 他很清楚,猴子被关在笼牢里,千年都没有看过外面风景,心情糟糕透顶。 这般境遇,任人也不能心境太平。 自己答应猴子要办的事情,连八字都没一撇,已经麻烦了不止一回。 这位前辈,先前提过一嘴,说最烦的就是聒噪。 再三叨扰,实在并非本愿……但事已至此。 宁奕已没有退路可言。 猴子面无表情,转了个身,坐在石棺上,居高临下看着宁奕。 大风吹动鬓发。 宁奕也不尴尬,笑道:“我还想请前辈帮个忙。” 短暂的寂静。 猴子想也不想,直接道:“不帮。滚。” 宁奕有些尴尬了。 但他一动也没动,屁股都没挪一下,像是生根了一样坐在石地上。 猴子笑着问道:“屁股长藓了?不会走路了?难道要我亲自请你离开?” “我可以滚……但在那之前,我有话要说。” 宁奕眨了眨眼,很是厚颜无耻的叹了口气。 宁奕盯着猴子,一字一句,沉声道:“我想请前辈再出一次手,再救一次人!” “我去你大爷的……”猴子脸色难看,很接地气的骂道:“你怎么还有脸说呢……” 他盯着宁奕,实在想不明白,这小子脑袋里到底是什么构造,怎么就跟正常人不一样。 自己出了一口纯阳气机,救了一条涅槃的命! 前脚刚踏出山洞,这小子后脚又来了。 “宁奕,你是在山外面开药馆,专门救死扶伤的?”猴子冷着脸问道。 宁奕咬牙道:“本来不想麻烦前辈,但实在事出突然。” 他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发现猴子虽然面露不快,但却没有完全失去耐心,当下连忙开口。 “感谢前辈出手,我师姐平安渡劫……但劫力并未完全退散。” 宁奕道:“如今这道雷劫,盯上我的未婚……盯上了我的道侣。” 想了想,本来想用未婚妻,但宁奕想到了自己和丫头已经在风雷山的石窟里简单的拜堂成亲,有师姐见证。 于是他用了“道侣”两个字,方便猴子理解。 猴子大大咧咧摆了摆手,道:“天劫盯上了你的小媳妇,不用整那些文绉绉的词,老子听得懂。” 宁奕擦了擦额角的汗。 猴子忽然来了兴趣,他看着宁奕,挑眉道:“你才多大,二十出头……就有媳妇了?” 宁奕沉默片刻,道:“刚刚成的亲,香还点着没熄。” 猴子呵呵一笑,道:“还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他跳下石棺,睥睨俯瞰,“你小子这个年龄就找了道侣,以后修行能走多远,答应我的事情能办到么?” 宁奕一怔。 猴子淡然道:“若想修成不朽,要断绝凡尘情欲,斩断一切牵挂,不可与人间有一丝一毫的纠葛……你如今尽管折腾,只要走到最后一步,与红尘纠缠越多,便越难成就果位。” 宁奕的神情隐约有些发白。 这就是陆圣先生,赠剑紫山的原因么? 这不朽之路,当真如此绝情? 若不能太上忘情,便不能得证大道! 猴子眼神平静地看着宁奕,试图从后者的脸上看到一丝动摇。 宁奕的指尖攥得发青,他盘坐在地,轻声道:“答应前辈的事情,宁某一定做到。命搭上也会办成。” 声音虽柔,却斩钉截铁。 猴子仍然在笑,“我要你做的事情,修行境界不够,命搭上也办不成。” 宁奕抬起头,直视牢笼里的黑袍,道:“陆圣山主挥剑斩情,是这个原因么?” “我可没说他挥剑斩情了……” 猴子极其聪明,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笑道:“关于陆圣所做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关心。至于他离开这里之后所做的决定,更是与我无关,那都是他遵从本心的产物……我只不过把大道最冷酷的一面,提前展示给你们,仅此而已。” 猴子双手抬起,绕在脑后,似乎是习惯了臂弯里架着某样东西,只不过此刻空荡荡的,有些别扭。 他瞥了宁奕一眼。 盘坐在笼牢前的年轻人,似乎陷入了沉思。 猴子双手虚枕,在笼牢里踱步,缓缓开口:“帮你一次,已是破例。至于再帮你一次……也没什么不可以,凡俗生灵能遇到什么劫难?你师姐的‘不祥’已经快到顶了。” 猴子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轻松。 宁奕皱着眉头,“前辈……何意?” 猴子停住脚步。 他身上和蔼的气势陡然收拢,“我是何意?” 转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凌厉。 “世间有舍才有得!”猴子目光死死锁在宁奕身上,他无意间泄露出一缕气机,渗出牢笼,那股恐怖的威压,顿时再临。 宁奕感受着神海都被压垮的威势,神情苍白。 “想要我出手救你那位小媳妇,可以,但我信不过你的一句誓言……这世上有太多人,信誓旦旦的立下诺言,要做某件事情,那时候他们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但当真正要履行誓言的时候,也是他们,由衷的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兑现诺言。”猴子神情淡然,道:“我要你斩断情丝,修行太上章法,一心求道,确保大道无阻……你做得到么?” 一片死寂。 宁奕沉默片刻。 他摇了摇头,平静道:“对不起。前辈,我做不到。” 猴子哦了一声,意兴阑珊,也懒得再看地上男人了。 他重新跃回石棺,再也没有声音。 剩下的事情,似乎变得很简单了。 宁奕只剩下离开这一条道路了。 但他仍然没有动,从坐下来的那一刻,宁奕就没有挪过位子了,他沉默地坐在笼牢上,比猴子更像是一座石雕。 只不过宁奕先开口,打破了平静。 “前辈不愿提陆圣先生的旧事,是有原因的吧。” 狂风席卷的洞窟。 风气一滞。 背对宁奕的那尊石猴,有些僵硬。 “太上忘情……了断尘缘。” 宁奕的声音继续传来。 “大隋天下关于陆圣先生的传闻虽然很少,但还是有的。诸般风采,的确惊艳。但关于‘断情’二字,却是闻所未闻。”宁奕坐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声音有些自嘲,笑道:“第一次离开之后,我特地去找了一些古籍……甚至偷偷背着温韬,把老龙山的经文翻了个底朝天。” 紫山封山。 楚绡闭关。 关于当年旧事,只能通过古籍上的一些文字去追查。 “我翻到了一本手札。”宁奕轻声道:“上面有陆圣先生当年写的一些文字,说他结交了一位‘朋友’,关系甚笃,整日喝酒……不知道是不是前辈。” 猴子愣住了。 宁奕看到了猴子的反应。 他沉默了很久,声音略微颤抖,把手札上的一句话念了出来。 “世上最难渡是何劫?情劫。” “宁堕大道万劫不复,不愿背负笼牢而生。” 猴子的黑袍似乎在抖动。 宁奕看着那尊石猴,认真道:“陆圣先生留给楚绡的那柄红伞,剑骨已归,合拢之后,烙有‘等吾’二字。这是因为那两个字,楚绡前辈等了他五百年……他一去不复返,绝不是因为背信弃义,而是真正的遇到了意外。” 宁奕咬了咬牙,道:“晚辈宁奕,只修心意二字,若要我抛弃丫头,宁某做不到……即便前方大道断路,我亦不会后悔。此番来求前辈出手,该说的都说了,若前辈仍是不愿,宁某扭头便走,绝无二话。” 坐在石棺上的猴子缓缓回头,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双眼。 他盯着宁奕。 黑袍隐没下,似乎燃起了两团幽焰。 “即便终生无望不朽,亦无后悔?” 宁奕一笑,陡然拔剑,以细雪割开手腕,立下神魂之誓。 嗤然一声。 鲜血生烟,与虚无的因果交融。 宁奕与猴子直视。 他的声音无比冷静。 “无悔。”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准你死! “无悔?” “纵然无望不朽,亦是无悔?!” 似乎是被触痛了回忆,猴子黑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紧接着便传来冗长的低沉嘶喊—— “咄!” 隔着一座笼牢,宁奕看清了猴子此刻的神情。 那双淬着赤火的眼瞳,几乎要喷出实质性的烈焰,黑棺上的身影,瞬间便翻越下来,紧接着整座牢笼发出震颤耳膜的轰鸣,在这漫长岁月里,已是不知第几次,遭遇了猴子的攻击。 “砰砰砰”的撞击声音! 漫天的光屑,迸溅开来,整座山腹世界,都快被性格爆裂的猴子打得炸开……然而那座牢笼,却好似一座不可撼动之高山。 将他死死镇压! 猴子再次将黑棺踢得飞起。 他双手攥着发丝,整个人像是陀螺,单脚为轴,转身又是一脚,狠狠踢在笼牢光柱上,势大力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宁奕被吹得睁不开眼。 “姓宁的,知道什么叫后悔吗?!” 猴子死死攥着脑袋枯毛,大声问道,紧接着又痛苦地踢了笼牢一脚。 宁奕沉默了。 猴子怒喝道:“你他妈的如果连根棒子都举不起来,无悔又有什么用?老子要是不在后山,你求不到神仙,谁来替你保人?!” 宁奕的神情微微一怔,他惘然地看着猴子。 天地之间,顿起大风。 这股大风极妖,无端生起,却带着浓郁的寂灭气机,仿佛要将一切有生之灵都扑灭,掠向笼牢之中! 直奔猴子而去! 被无数光明笼罩的黑袍,在狂风的撕裂下,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音! 那可以硬撼光柱的不朽体魄,竟然被撕开了一道细狭的伤口。 紧接着立即愈合。 那只猴子极其彪悍地站在笼子里,他抬眼看着老天,神情蔑视而又狂傲,长啸道:“老子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把八百年天机都说出来,你又能奈我何?!” 漫天狂风,裹挟着浓郁的生灭杀机,直接砸在猴子身上,后者连一声闷哼也没有,直接抬手,抡圆了对准虚无就是一个巴掌,拍的狂风退散,天昏地暗,就连这浩荡光明,都被一巴掌拍得四分五裂。 宁奕随着大风被刮走,后背撞在石壁上,怔怔簸坐着望向笼牢里的猴子。 那只猴子,身形单薄。 但脊梁却挺得极直。 黑袍破碎,露出了一身鎏金般的体魄……然而让宁奕讶异的是,猴子的身上并非是完好无损,他的肩头布满了剑痕,毛发之中有着干涸结痂的血印,腹部有好几道十字伤口,而刚刚硬撼寂灭之风的五指,被他攥拢,此刻指缝间也滴答滴答落下几滴金灿鲜血。 历经万劫,得证不朽。 然而被困在牢笼里,迎接猴子的,不只是千万年的孤寂,还有刀击,剑凿,雷劫,火烧,风吹,曝晒,寂灭,冰冻……这世间的万般劫难,已经无法让他“死去”,但仍然一样不落的在他身上应验。 宁奕呆呆看着这一幕。 活到五百年后,每一百年,便会有一座大劫。 而真正不朽后……大劫便会消散吗? 在猴子的身上,宁奕似乎得到了答案……那些劫难并不会因为证道而减少,反而会更多,而且更恐怖。 逆天是一条不归路。 而猴子刚刚之所以遭劫,便是因为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是提点自己的那些话! 若是后山没有猴子……今日宁奕该怎么办? 他只能与雷劫硬撼,生与死,放手一搏……而更加准确的说,听天由命,已然由不得自己。 若是与天之争,胜了一棋,便是侥幸。 若是败了。 那么……宁奕将永远的失去丫头。 念及至此,仿佛有一盆冷水,狠狠的浇在了宁奕的头顶,浑身冰凉,悟透猴子话语玄机的宁奕,靠坐在石壁一旁,目光恍惚地看着笼牢里那道桀骜不驯的身影,若是自己已经失去了丫头……那么还谈什么无悔? 猴子直接喝出的七个字在脑海里砸了下来。 世间有舍才有得。 若有一天,不斩青丝,便护不了丫头,自己当如何选? 漫长的岁月淹没了猴子的过往,这只桀骜不驯睥睨天下的猴子,在成就不朽之前……是否也面临过这样一个痛苦万难的选择? 只不过他没有宁奕这么幸运。 当一个人必须要抉择的时候。 那么就意味着……他必须要失去了。 猴子的眼中,燃烧着金灿的火光,他看着石壁上跌坐的年轻男人,神情变得灰白,知晓是自己先前的话起到了作用。 他握拢右手五根手指,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破碎的黑袍,被无形的因果之力缝合,整座牢笼内的时光,似乎都在倒流,鲜血回流,伤口复合,只不过留下来的伤疤,却永远的多了一道。 哪怕,只有一道细微的痕迹。 但漫长岁月,积少成多,已是伤痕累累。 猴子叹了口气,轻声道:“你……不用抉择。我替你出手。” 他顿了顿,“但你要记得,过了今天,还有以后,总有我帮不了你的时候。” 宁奕坐在地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思考,没有顺应猴子的意思,把话题继续下去。 良久的沉默之后。 宁奕轻轻开口,“她姓裴,名灵素。大隋天下将军府裴旻之女,十四年前将军府满门抄斩,我在西岭大雪里捡到了她。” 猴子一怔。 宁奕低垂双眼,伸手擦了擦唇角溢出的鲜血,声音平稳,继续道:“我很小的时候,在西岭庙里独活,偷鸡摸狗,坑人跑路,已经记不清吃了多少苦……捡到丫头前,虽然觉得世道难,却没觉得有多难,一个人总归能活下来。” 说着说着。 他伸手在细雪的剑身上摸了一把,指尖掠过剑脊,一阵轻灵的震颤之音传来,漫天的飞光从剑身之中被抽离。 时隔多年。 那片骨笛叶子,已经很久没有被宁奕凝聚出来,只有半片,另外半片,还在天都徐清焰的手里。 但即便只有半片,依然绽放出了强大而又稳定的光芒。 甚至……隐约与那座笼柱的光互相吸引。 宁奕轻声道:“我无父无母,从小被扔在大雪里,我不记恨他们,因为看了太多西岭太多家破人亡的惨案,我以前觉得,爹娘已经死了,我能活下来就是天大的幸运,要好好活着,替他们活着。” 猴子皱起眉头,但脸上并没有不耐烦,安静地回到了黑棺旁边,到角落里,拎起宁奕送给自己的一坛酒,靠在棺材头,打开酒塞,一口一口小酌慢饮。 宁奕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觉察到了自己的矫情,摇了摇头,压住了情绪,黯然笑道:“后来我才知道,这枚骨笛叶子是‘执剑者’的传承物,我的父母也不是西岭里要逃饥荒的凡俗。直到去了灵山,才知道原来从出生到现在,我都按照着冥冥中的‘因果’在前行,有人安排了我的出生,有人安排了我和谁遇见,就连被抛弃……都是安排好的。” 猴子听到“执剑者”三个字,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更没有意外。 他早就看透了一切。 猴子面容不变地喝着酒。 宁奕攥着骨笛叶子,将它重新捏碎,化为剑骨,揉入细雪之中。 他痛苦地打开剑气洞天,拎出一坛酒,启封,满饮。 “说这些……是想告诉前辈,我真的不是什么幸运儿。”宁奕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道:“一个生下来就被抛弃的家伙,在人生最开始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 猴子挑起眉头,有些不解道:“什么选择?”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没得选……的选择。” 宁奕笑了,他咧嘴看着笼子里的猴子,道:“众生平等,你被锁在小笼子内,我被困在大笼子里……所有人,都一样。” “是不是酒喝多了?”猴子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我早就选过了——” 宁奕的声音变得大了起来,他盯着猴子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之前说的那些……我在一开始,就选过了!” 猴子怔住。 宁奕平静道:“在一开始,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被命运抛弃的时候。” “只有丫头。” 他站起身子,舒展筋骨,将细雪挎在腰间,看着猴子,然后缓步前进。 猴子目瞪口呆。 宁奕直接来到了笼牢之前,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 手掌按在了光柱之上。 “你忒娘的疯了……”猴子吓得瞪大双眼,他先前所说的让宁奕试试能不能进笼子,只不过是句试探的玩笑话,“真的会死人的!” 然而猴子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他见鬼一样。 看着宁奕一只手直接穿透了光柱,后者的脸上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神情,连震惊也无。 宁奕踏进了牢笼,来到了猴子的身边,他看着那口黑棺,然后又看了看角落里的那些酒坛,轻声道:“跟我想的一样……” 猴子神情古怪。 宁奕竟然进来了? 这座笼牢没有拦他?! 宁奕视若无人的在这座笼牢里转了一圈,一进一出,这些灭杀一切生灵的光柱毫不阻拦他……当年陆圣也办不到的事情,他却轻松地做到了。 接着宁奕来到角落,打开剑气洞天,在旮沓地方,整整齐齐堆了三十坛酒。 “我待会出去,如果回不来了,这些酒你慢慢喝。”宁奕开口,道:“如果我神魂俱灭,师姐会知道你的存在,到时候不会缺酒。” 猴子眼皮一跳,道:“宁奕……你要做什么?” 宁奕已经来到了笼外。 他神情平静,看着猴子,说了两个字。 “逆命。” 疯子。 这是猴子心中的念头,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像宁奕这样的人了,与陆圣完全不一样,在他看来……宁奕已经失去了理智。 但猴子其实看错了。 站在笼外的宁奕,非常理智,他从没有如此的冷静。 宁奕缓缓道:“我已经观察这里很久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座笼子里的时间,是亘定的。” 猴子心中忽然涌出一道不祥的预兆。 宁奕最后说了一些唠叨的话,“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答应你的事情,肯定帮你办到,酒不会少,丢在外面的东西也能给你找回来……凭什么有这个底气,凭我能进这个笼子,我就有办法把你放出来。但如果我没办法活着回来了,前辈就当没见过我,免得伤心。这些酒是晚辈孝敬您的,如果不想再见外人,我就把神念销了,师姐不会知道这里。” 他平静看着猴子,道:“一切都看您的。” 猴子怒了,冷笑道:“你在威胁我?” 宁奕笑了笑,并不说话。 他揖了一礼,神情严肃,道:“多谢前辈上次出手相助。” 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 已经快要离开石窟。 笼子那边传来一阵怒吼。 “宁奕——” 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第二个人进笼子的猴子,一巴掌扇在光柱上,他盯着宁奕的背影,高声道:“你给老子回来,老子不准你死!” (求票!)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最后之舞 煌煌雷光,击碎大雪。 蜀山山门,在雷海之中淹没,灼目的雷霆将整座山界都渲染成为白色,巨大的投影伴随着轰鸣,落在了蜀山剑修们的眼中。 一袭白衣,独自对抗天劫。 那袭白衣太过惊艳。 蜀山境内的一座座山头上。 “裴小山主的境界,深藏不露,放眼大隋天下的女子,恐怕只有叶红拂能与之一比。” “宁师叔的媳妇,是裴大将军的女儿,未来的紫山山主!我看大隋天下的女子之中,声声慢比不了,叶红拂也比不了……无人能比!” 观战的剑修,提起一口气,担心着这座雷劫的结果,同时也在窃窃私语。 “小师叔去了后山,现在还没出山。” “别是出什么事了……这场雷劫,看起来可不简单啊。” 轰隆一声。 穹顶雷霆的咆哮声音,瞬间将这些剑修弟子的声音打断,数百人噤声,面色苍白,看着雷劫在山门上空起舞。 裴灵素已经斩杀第二条金龙,白色的衣衫上,沾染了斑斑点点的鲜血,她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自己也负了伤。 而第三条雷,被朱密引走。 此刻从穹顶垂落的,是第四层劫! 那条金龙降世,直接粉碎,化为漫天的金色雷霆,甚至凝出一枚实质性的手掌,卷动阴云,向着裴灵素碾压而去—— 要将整座蜀山山门,全都捏碎! 千手神情阴沉,盯着那座雷劫……比起自己的渡劫场面,裴丫头此刻所遭的劫,甚至还要更甚! 她算是看出来了。 在有“撼天阵”的辅佐情况下。 第一重劫,命星境界可以勉强渡之。 第二重劫,需要超越命星的力量…… 而第三重劫,直接打伤了朱密,也就是说,在没有大阵的加持下,涅槃境下,将会毫无悬念的被打至湮灭! 第三重劫已是如此恐怖。 第四重劫,根本就不是此刻裴丫头的境界能渡的。 更不用说,第五重,第六重! 就算此刻处在阵心渡劫的不是裴灵素,而是自己,也未必有超过五成的几率活下来。 “该怎么办?怎么办……” 千手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了,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个还没有走出后山的身影上。 第四重劫落。 宁奕……还没有出现。 …… …… 裴灵素抬起头来,看着满天穹宇,迸发杀机,这一刹那,天翻地覆,那只由金雷凝聚的手掌,如一枚不可撼动的磨盘,向着自己碾压而来。 她悬在空中,抬起一袖。 白衣飞舞,剑藏彻开! 满天飞剑,“铛铛铛铛”撞击着化为一条长龙,拔地而起,迎击那只手掌,这是剑藏第一次毫不保留的召唤出全部的藏剑……裴旻留下来的最大的那份秘藏,此刻被丫头挖掘到了极致! 而令人惊叹的是。 那漫天飞剑,逆着金色大手斩切,在朦胧的金色雷光轮廓之外,便被劫力荡开,飞剑噼里啪啦的炸响,化为两拨剑潮,在那只大手的“按压”之下向着两边溢散溅开—— 裴灵素面色苍白,双手合拢,如菩萨合掌!“嗡——” 剑器长鸣,如有灵智,试图随着裴灵素合掌的动作而收拢。 不稳定的剑光从金雷手掌边缘试图向内深钻,但恐怖的是……这些剑光,竟然连掌心的最外沿都无法钻破! 以剑藏的杀力,竟然无法奈何这第四重劫。 裴灵素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手掌越压越近,越压越近……一股浓郁的寂灭气机盖压而下。 她颤抖着闭上双眼。 就在那枚手掌,快要抵达蜀山山门的时候,白衣女子的背后,浮现一缕雪白剑气,从肩胛骨的位置喷薄而出,发出“嗤嗤”的灼烧声音,接着便是一大片密集的剑气,从她的身体里涌现。 化为两只巨大的剑气羽翼。 而随着振翼动作一同浮现的,是一座恢弘而又壮观的山水泼墨世界。 “小衍山界……” 远方的千手,认出了这座山界的来由。 这是裴旻埋在妖族战场的大杀器,当年的涅槃会议里曾经提到过,如果裴旻只身一人奔赴妖族天下,那么“小衍山界”将会成为大将军阻杀白帝的一大重器! 虽然参与过“天海楼之战”。 但是那时候的千手,还没有真正踏入涅槃境界。 而围绕小衍山界展开的那一战,参与的都是东妖域,龙皇殿,红拂河这几方势力的真正大人物……关于小衍山界被丫头带走的消息,也是绝密中的绝密。 千手心头一紧。 有了这座山界……丫头能扛过第四重劫吗? 她望向山门方向,远方那座山界,在感应到裴灵素生死危机的时刻,挣脱了桎梏,无数剑气喷薄而出,在这一刻的丫头,所能驾驭的剑气,比起拥有山字卷的宁奕还要庞大! 小衍山界是一座拥有完整规则的世界。 以规则对抗规则。 雷劫之下,那座山水泼墨世界并没有畏缩,反而迎风变大,笼罩住一大片地界,释放出无数剑气规则。 背后展开一双巨大剑气羽翼的裴丫头,双手握住两柄虚无之剑,那是纯粹由剑气组成的“空无之剑”,她双翼震颤,瞬间掠过苍穹,双剑狠狠斩下,剑藏不可斩切的劫力,被剑锋直接撕裂! “刺啦”一声。 裴灵素像是一只圣洁的飞鸟,在空中展开双翼,持剑飞舞。 剑光将劫力劈散。 她奔行在那条巨大的手臂之上,一路向上,离雷劫越来越近,离人间越来越远,双剑在两侧犁出无数破碎的雷光,将凝实的手掌,连同手臂全都切开! 天地之间,那条手臂,宛若一条天梯。 连接了劫云与人间。 裴灵素的面色不再苍白,而是变得红润,像是回光返照,此刻已经感受不到痛苦,所有的感官都离她而去……在小衍山界的笼罩之下,规则加持,她似乎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而这一切,都是短暂的。 这是一曲盛大的剑舞。 亦是一场注定谢幕的折翼之舞。 踏着碎步,快速登着雷劫天梯的裴灵素,双剑不断劈砍雷光,在所有人都惊叹的目光之中,逆着雷劫切斩而上。 这是一条逆命之路……已经分不清这是第四重劫,第五重劫,亦或是所有的劫力一同降下,因为云层之中已经没有“金龙”的虚影,只剩下模糊的金灿光芒,那历经万年亘在的劫力,此刻幻化成为一尊通天大佛,拍下了一条手臂,要将人间的“蝼蚁”碾压成为齑粉! 裴灵素离得够近。 她能够看清其他人看不清的画面……她看到了雷云之上的那圈金光,看到了一张模糊的圣洁面容,看到了那个上半身全都收拢在云层之上的“宏伟存在”,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像。 却又像是真实意志的化身。 这就是自己的劫力……亦或是天地运转的正常规则。 裴灵素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诅咒”,就藏在云层之上。 如果不能够登上去,那么自己的命劫将永不消散,生生世世,至死方休。 她咬了咬牙,继续向前。 然而—— “咔嚓”一声。 什么东西开始破碎。 小衍山界的规则,在天道的大规则碾压下,开始崩塌,逆命的这条路也开始了崩塌……没有山界的加持,根本没有办法逆切雷劫,将真正的源头给斩下来,这注定就是一条断路。 咯噔一声,裴灵素的脚底一陷,漫天雷光散开,紧接着她左边肩头便被一道雷劫砸中,直接凿穿,白衣上浮现一抹血雾,小衍山界抵抗不住更高阶的威能,两片剑气羽翼也破碎开来。 她仍然挥动着那柄虚无之剑,试图斩切雷劫,但已是无用,无数雷光斩切不尽,铺天盖地从穹顶坠落,如大江大河,掠向裴灵素,将她吞没…… 这袭惊艳人间的白衣被雷海淹没。 而留给人间的最后一幕画面,便是那曲终末的折翼之舞。 谷小雨怔怔看着这一幕。 雷海澎湃,在远方阴云涤荡,裴灵素的身形被淹没,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仅仅是他。 所有的蜀山剑修都怔住了。 十几座山头,俱是死寂无声。 然而一阵狂风掠过—— 谷小雨只觉得自己的身躯都踉跄一下,那股狂风吹得太妖,太过强盛,像是有人猛地在自己后背推了一把,刹那之间,十几座山,青竹拔地而起,洞府砖瓦破碎,漫天雪屑与烟尘狂舞,似乎有一道极快的身影在地面奔跑。 “这是……小师叔?” 谷小雨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 他回头看去,从后山起始,漫天的树木,大雪,以及砖瓦都被狂风席卷,化为一道长龙,有人掠成一道直线,与这些杂物一同飞起的,还有每一位蜀山剑修弟子的佩剑,铮铮长鸣连点成线,在大雪之中掠出一条银色瀑布。 瞬间奔至蜀山山门的那个黑袍男人,肩头被大雪覆满。 他拔出腰间的三尺细雪。 逆着大雪,砸了上去。 后山的不传之秘……徐藏半梦半醒里所悟到的“无上剑诀”。 而此刻,被宁奕施展出来,伴随着龙卷狂啸,像是一根巨大的棍棒,直接砸向了苍穹。 砸剑,从来就不是一招剑法。 宁奕怒吼着全力砸出细雪! 要将这片天,都捅出一个窟窿! …… …… (本想两章的,但是写写删删,今天状态不是很好……今晚只有一章!)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是来替裴灵素逆命的人 砸剑! 据某位浪荡不羁的剑客所说,这招剑术乃是源于一次梦游,机缘巧合,年轻徐藏半梦半醒的摸到了后山禁地……观想到了一副模糊的影像。 那副影像里,某位桀骜不驯的神灵,手持“长剑”从头顶砸下,将苍穹砸地破碎,大地砸地绽裂。 于是醒来。 徐藏便悟到了“砸剑”! 梦中只见神灵举剑砸下,天地万物都要逼退,让开,而醒来之时,那尊神灵的面孔,身上的细节,全都被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那一股桀骜不驯的精气神,而这正是“砸剑”的精髓。 与后山那只猴子品性对到一起的徐藏,很快便将“砸剑”参悟,而且运用到了实战之中,那一年的大朝会,横扫了无数圣山青年才俊,一招砸剑,便折煞天下英杰。 砸剑根本就不是砸剑。 猴子的那件兵器……丢在了一个神秘的禁忌之地,一直未曾收回,但他亲口告诉了宁奕真相。 那是一根很沉很沉的棍棒。 所以……徐藏就是走了狗屎运,看到了一招棍法,却悟出了一式剑法。 但不得不说,徐藏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 这招剑法,被改的非常完美! 天地巨响,随着宁奕的那一剑抵斩,漫天的霜雪都破碎开来—— 黑袍在最后一刻赶来。 无数雷霆追着折翼的裴丫头落下,宁奕双目通红,双手持剑,竭尽全力地砸开漫天金灿雷劫。 “嗤”的一声。 被劈散的雷光,重新拧合。 那条足以镇压方圆十里地的巨大手掌,再度凝聚而出,闪烁着呼啸雷光,与宁奕的“砸剑”撞击在一起。 …… …… 一场大雪,毫无预兆的袭来。 谷小雨所在的山头,瞬间就被雪潮淹没。 他瞪大双眼,看着那一缕剑光从山门方向点亮,如一道通天光柱,但紧接着便有狂风扑面而来,插在蜀山山门地上的那些飞剑,组成“撼天阵”的红点,一个两个震颤起来。 有飞剑拔地而起,被巨大的冲击力震荡离开原先的阵法位置。 剑气哀鸣和大雪轰鸣混杂在一起,远方被撼天阵抬了数个时辰的雪潮,从天顶垂落,轰隆隆如大雪山顶的雪崩,一路吞金销石,连续吞没了好几座山头,余势不减。 这是一场天灾。 “蜀山各宗听令,收驭剑,结剑阵。” 一道清冷而又干脆的声音,在几座山头间响起。 千手拢了拢大氅,眼神阴沉,盯着远方即将袭来的雪潮。 “什么?收驭剑?” “这不是拔‘撼天阵’么……裴姑娘还在渡劫啊……” 一道道声音此起彼伏。 但千手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没有人比她看得更加清楚,从后山破关而出的宁奕……身上裹挟的是何种气机。 小师弟在后山还有大机遇。 那股至纯的气机,自己先前感受过……仅仅是一缕,便将所谓的“石化不祥”给燃烧了,而宁奕的身上带着不止一缕的“纯阳气机”,浓郁到奔行之时,引动土木山川从冬眠中醒来,可见那股力量之强大! 事已至此。 那场雷劫的“真面目”也揭露了。 六九雷劫不过是“伪装”,真正穹顶的劫雷还在酝酿,而且千手有一种预感,这场劫……未必就是雷劫。 既不是六九之劫,那么“撼天阵”的作用便不大了。 更何况宁奕还出山了。 如果他身上的“纯阳气机”都拦不住。 撼天阵更没有用! 千手深吸一口气,高喝道:“所有人听命,驭剑,结阵!” 虽然有所犹豫,但蜀山的所有剑修,对于千手小山主的命令,却从未有过怀疑……当下,无数道破空声音穿梭在大雪之中,万剑归宗,一抹抹剑气屏障撑开,化为一片又一片的六边形鱼鳞,完美无瑕地拼凑在一起。 而下一刻,千手便从谷小雨身旁消失。 黑白大氅飘忽落定,已在大雪地上,千手面色从容,眯起双眼,抬掌按在大雪潮前,一路吞没了十几座山头的大雪,带着虚无缥缈的劫力,想要继续向着蜀山前进,然而却遇到了阻力…… 一抹显眼的黑白之色,燃烧道火,身上浮现出阴阳鱼图案。 一己之力,拦住了一线潮。 千手神情凝重,双脚不断后退,最终抵在蜀山所有剑修凝出的剑气壁垒之上,再无退路,她胸膛起伏,喉咙里迸发出低沉的喝喊,微微停滞之后,竟然推着那场大雪潮向着反方向奔行! …… …… 另外一边。 蜀山山门的穹顶被劫力覆盖。 由金雷凝聚的那尊佛陀,“面色漠然”地注视着自己掌心按压的那片大地……他笼着掌背,将两个年轻身影都死死压住。 这世上,一人渡劫,若有第二人拦。 那么两个人都要死。 这尊佛陀,本来就只是天地异象,由雷霆本源之力演化,按理来说不会有所意志……但下一刹,他的面容却极其“人性化”的浮现了惊讶。 “噗嗤”一声! 一抹剑尖,缭绕着纯阳气,直接穿透了劫力的表面。 宁奕抱着丫头,破开那条手臂,这整尊佛陀都是应劫而生,没有血肉,自然也不会出现鲜血迸溅的画面……一男一女就悬在空中,周身沐浴着雷光。 宁奕双手搂着折翼的丫头,一只手搂住后颈,一只手搂住小腿腿弯,雪白的衣衫沾染了斑斑血迹。 裴灵素面容上的红润迅速退散,只剩下病态的苍白。 小衍山界的虚影也破碎的七七八八。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已经渡劫失败。 如果不是宁奕出现,极其强硬地以细雪戳碎这枚手掌,那么她的肉身和神魂,都会在这一击之下湮灭。 “宁……” 裴丫头的眼神有些黯淡。 她看到了宁奕来,还是很高兴,干枯的嘴唇挤出了一个字。 “别说话。” 宁奕只是简单的回了三个字,展开了“生字卷”,原本干涸的生字卷,此刻几乎被填满,比白帝苦心积虑运营数十年还要丰满……漫天的生机几乎快溢散炸开,如流水一般掠向裴丫头的眉心。 裴灵素怔住了。 这么多的“生机”,是从哪里来的? 宁奕阴沉着脸,盯着穹顶的那尊大佛。 丫头抬起双臂,蜷缩在宁奕的怀中,双手环住男人后颈,虚弱地笑了笑,道:“没用了……我……有预感……” 宁奕抱着丫头的身体,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 这像是一种规则,阎王要你三更死,谁人留你到五更? 无名的规则,抽取着丫头体内的生命……一缕一缕,这股劫力不像是雷劫那样有着具体的形态,而是虚无的存在,根本无从寻觅,自己渡过去的那些生机,像是要在一个没有地基的坑上搭建高楼,完全是无用功。 但宁奕还是挺直了脊梁。 他抱着丫头,落在了大雪地上。 “谁都带不走你。我说的。” 宁奕声音颤抖的开口说道:“今天就算是真佛来了,我也一样要它头破血流,滚着离开。” 裴灵素已经合上了双眼,意识陷入了混沌。 宁奕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他的双袖之间,萦绕着一股浅淡的金灿光芒,宛若被真火炼过,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他站在蜀山大雪里。 抬起头。 看着那尊大佛。 天地大,苍生小。 那尊大佛也平静看着宁奕,眼神之中的意味再明确不过。 你……要替她抗劫么? 宁奕轻声道:“我就是要替她抗劫,你看怎么办吧。劈死我?” 轰隆隆的大雪拔离地面声音,那枚劫力凝聚的雷光手掌,被穹顶的古佛抬起,立在胸前,拈了一个金刚印。 宁奕笑了笑,道:“真想劈死我?你试试。” 那枚古佛微微后仰,接着猛然落掌! 宁奕瞬间拔剑。 他从雪地之上消失,再出现已是跃起数十丈,来到堪比一座小山头的高度,拔剑斩出,在一瞬间斩出十字,萦绕在两袖的“纯阳气”直接迸发,与执剑者的“剑骨”相辅相成,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那尊古佛的手掌,直接被一道十字的切开。 宁奕面无表情,跃起之势毫无顿塞,他破开那只手掌,与裴灵素的前行途径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剑更快,更准,更狠。 宁奕化为一道黑色的闪电。 比雷劫还要迅猛。 连他的身影都看不见,天地之间只有拔剑出剑的声音,那尊古佛的面色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他的一整条手臂,从穹顶拍向人间,在噼里啪啦的炸响之中被人大卸八块。 执剑者灭杀天地一切不可灭杀之物。 宁奕的剑……杀得了一切。 连雷劫,也能够“杀死”! 那漫天的劫力,直接被裹挟猴子纯阳气的细雪顺劈炸开,再也没有丝毫凝聚的可能。 宁奕杀气腾腾的踩着那条手臂,来到了云层上空。 他站在古佛的肩头,与它一同俯瞰人间。 宁奕握着细雪。 他在没有意识的古佛耳旁轻声道:“看到我的剑了么?什么都能斩开,什么都能杀死。” 一剑横斩。 劫力破碎。 宁奕看着那颗佛陀头颅在云层之上炸开。 低沉的雷鸣轰然不绝。 不管是否有人能够听到。 宁奕平静道:“我来替裴灵素逆命的人……” “我是,你们的劫。”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穹顶之上,劫雷翻滚。 宁奕握着细雪,双脚悬空,大袖飘摇。 他看着四面八方翻滚的金雷,一缕一缕萦绕云海,将自己淹没在内,无形的杀念填满了苍穹。 宁奕缓缓闭上双眼。 后山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 …… …… 片刻前。 原本准备迈出脚步,离开后山的宁奕,背对那座巨大笼牢,在听到了猴子愤怒焦急的呼喊之后,唇角微翘了一下。 然后转过身,恢复面无表情地望向光明。 猴子神情阴沉,开口之后,便知道是中了宁奕这小子的算计。 但他也不反悔,反而招手,让宁奕回来坐下。 “前辈,我时间很紧的。”宁奕假装表现的不耐烦。 “别扯这些了,你这个小子,贴上毛比猴还精。”猴子没好气骂了一句。 宁奕赶紧收敛演技,笑呵呵重新来到笼子前面坐下,看着与自己对立而坐的猴子,也没有急着回笼子里。 猴子盯着宁奕看了一会,认真道:“你要救的那个人,即便我帮你,也不一定能救回来……” 宁奕心头一惊。 他知道猴子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那道劫,不是六九之劫,所以纵然扛过雷劫,亦是无法逃过命陨之结局。”猴子坐在笼牢里,认真看着宁奕,道:“她的身边,但凡有抗劫人,都会遭劫……如果此行你就这么出去,那么你必和她一起死去。” 宁奕怔了怔。 他刚刚想要开口,就被猴子的话堵了回去。 “别以为‘执剑者’能保你那条命。”猴子面无表情道:“这几千年来的执剑者都死光了,才轮到你的。他们是怎么死的?” 宁奕沉默了。 的确……他的确心存侥幸,有着想要借助“白骨平原”来渡劫的想法。 “有些话,我可以对你说,但有些话,暂时说不得。”猴子神情阴森森的,但是话语却十分坦诚,隐约带着愤怒,道:“我把你喊回来……就说明我妥协了。姓宁的,我准备在你身上赌一把。” 宁奕抿起嘴唇,并不言语,认真看着猴子,等待着后续。 “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猴子认真道:“我会渡给你很多‘纯阳气机’,尽最大力量,帮你救回那个……” 顿了顿。 猴子的语气有些复杂,道:“紫山的小丫头。” 宁奕惘然地看着笼牢里略显萧瑟的身影,没记错的话……他没跟猴子提过,丫头是紫山山主的弟子,只不过以猴子的“目力”,所看到的太多,所以宁奕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只是一刹。 整座牢笼,便翻覆起来。 生灭气机,枯荣交叠。 猴子平静道:“宁奕,你走进来,坐我对面。” 宁奕没有犹豫,更没有戒心,猴子这样的存在远远不至于欺骗自己……至于死,他在下定决心要为裴灵素挡劫的时候,便已豁出性命。 他穿过光柱。 两道身影,对坐在石棺两头,天光垂落。 狂风吹拂。 猴子平视着宁奕。 他伸出两根手指,微微弯曲,敲向年轻人的额首,眉心位置。 宁奕有些紧张地闭上双眼,他听到了极其清脆的“咚”的一声,像是一粒石子坠入溪水,溅起了一朵清澈的浪花。 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短短的数个呼吸,自己的黑袍内涌现出磅礴的生机,一股庞大到几乎要将丹田都要撑开的气劲,如龙卷一般,席卷着宁奕的四肢百骸。 刹那之间,宁奕的额头便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猴子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 “忍住。” 于是宁奕便咬紧牙关,如老僧入定,再也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剩下牙花子摩擦的刺耳骨声,这些气劲洗涤着自己的肌肤……难以想象,在自己看来已经“完美”的体魄,竟然在纯阳气的洗涤之下,再一次蜕变,而且浮现大量的黑色污垢。 一股火焰,在体表燃烧。 “这是……道火?”宁奕睁开双眼,强忍着痛苦,万分讶异地看着猴子。 “不。” 猴子言简意赅道:“这是提前遭的劫,只能保你一次性命……别以为以后就能横行天下了。我只能保你这场劫不死,活着回来。” 猴子淡淡道:“这个数量的纯阳气,别说是现在的你,就算是陆圣口中经常提到的,那个体魄无比霸道的皇帝,也根本承受不住……一旦纯阳气引渡不了,就会炸开,到时候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宁奕目瞪口呆。 “前辈,您这是……要坑死我?”他咬着牙,忍受着经脉被冲击的痛苦,一字一句开口。 猴子看着宁奕,微微一笑,“我说了,不会让你死……但你以为外面的劫那么好抗?谁沾上谁死的瘟灾,你想渡了,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能?” 他两只手按在宁奕肩头,霸道无比的神性,直接装入身躯,毫不留情的冲刷着宁奕的骨骼。 宁奕面容顿时狰狞。 连他的意志力都无法压抑自己,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声音。 单单是这一压。 自己的神海,丹田,意识,险些被冲垮。 “宁奕,你记住!” 猴子面无表情道:“这场大劫,不能被动,要主动打上去,你以纯阳气和剑骨斩劫,打到穹顶之上……把劫力打散,但是不可恋战。这些‘纯阳气’被我以神通压缩在你的筋骨之内,两个时辰内,不会扩散,你必须要在这个时限渡完大劫,回到后山,我再帮你一一拔除气机。” 宁奕艰难问道:“若是回不来……会怎样?” 猴子盯着宁奕,道:“回不来,便只有一个结局。” “死!” …… …… 轰隆隆的雷声。 那尊佛陀的头颅,被宁奕斩的抛飞,在空中化为灰烬。 云海之上,被执剑者剑气砍得破碎的雷霆,没有再复生……正如猴子之前所说的,宁奕的剑气可以杀死世间万物。 连劫力也不例外。 然而雷劫破碎。 冥冥之中的“不祥感”,却没有破灭,反而更加浓郁的笼罩在宁奕心头。 宁奕下意识握拢细雪。 他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要把这天顶的大劫打碎。 悬在雷海上空,宁奕环顾一圈,寻找着劫力。 “嗖”的一声! 宁奕猛然回身,细雪一剑劈下,迸发出雪白的剑芒,一道粗壮锁链,从阴云之中向着自己疾射而来,这条锁链像是一条大蛇,直接撞击过来,与细雪剑锋对撞! 宁奕没有想到,这股冲击力竟然如此之大。 他像是被一座大山撞中,整个人面色煞白,抛飞而出。 而手中的细雪,也是直接将锁链逆着中间劈开。 他知道,新的一轮“灾劫”开始了。 果然,在第一条锁链被砍碎之后,耳旁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轰鸣声音,四面八方,乃至头顶脚下,身处云海的宁奕,被无数锁链缠绕,竟形成一座牢狱……与猴子的笼牢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这是“牢狱之劫”。 宁奕没有再度挥剑,他单手按住眉心,以纯阳气撑开一座小天地,剑气屏障不断与锁链碰撞……他想看清楚,这场劫难的源头。 光明鉴轰隆隆震颤。 宁奕借助这枚古镜,照现四面八方,再加上“命字卷”的隐晦力量——那卷古书虽然在徐姑娘手上,但宁奕已经完成了认主,可以催动一部分天书之力。 光明鉴为主,命字卷为辅。 宁奕深吸一口气,被困在笼牢之中,双眼遥望云海,照破了万千阴云,一缕猩红长线,在云海上空曲折蔓延,通往阴云的最深处…… “这就是诅咒之根源。” 千丝万缕,阴云涤荡,照出一条长线。 宁奕盯着那条不知根源的长线,心中阴晴不定,脑海里回想着猴子的那句话。 自己只有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有猴子的纯阳气在,大劫之下,无惧任何敌人,可以保自己一命。 但若是超了两个时辰,那么无需这场劫,猴子塞进自己身体里的这些“纯阳气”,压抑不住,将会第一个要了他的命! 深吸一口气。 宁奕两根手指抹过剑锋。 “轰隆”一声—— 那座牢笼迸发出一阵刺耳的震颤! 宁奕一剑轰在笼柱之上,直接将锁链砍得爆碎开来! 他瞬间便掠出数十丈,在空中翻滚躲避着无数疾射而来的雷霆链条,剑气劈砍倒挂,化为一道长虹,笔直地掠向光明鉴所照出的那条红线方向。 他不知那场大劫的深处会有什么,云层的尽头又是什么。 但宁奕向身下望去。 他看到了白雪覆盖的大地,那个蜷缩在地上,已经逐渐失去意识的娇瘦身影。 心中的那个念头,便无比坚定。 黑袍掠入阴云,撞进充满劫力的云层中。 闭上双眼。 脑海里浮现了离开前的画面。 …… …… 笼牢的尽头。 猴子坐在石棺上,像是看着死人一样看着宁奕。 “如果我告诉你,这次渡劫,很可能会死……纯阳气未必保得住你,你会怎么选择?” 宁奕离开的身形一滞。 没有回答。 猴子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猛地有些恍惚。 想到了自己当年经历过的某个画面。 猴子学着自己的一个故人语气,忽然问道:“若一去不回?” 宁奕握着细雪,背对猴子。 他笑了笑,将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便一去不回!” …… …… (兄弟们久等了。今晚还有一章。)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劈砍风雪的少年郎 漫天的大雪,随着“撼天阵”的拔动,轰隆隆从穹顶垂落。 一时之间,如一座瀑布断崖,对准蜀山山界开闸放水,江河呼啸,雪潮澎湃。 以一己之力,抗住雪潮的千手,神情凝肃。 她抬起头来。 一抬头,便看到了一袭黑袍,切斩雷劫的画面。 小师弟从后山出山,劈砍雷劫,如同樵夫砍树,细雪剑砍瓜切菜,将满天劫力都劈碎……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真正的“大劫”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六九雷劫”。 虚无的劫力,在蜀山上空翻腾。 千手心头的那抹阴翳始终不散……她甚至觉得,这场大劫,会波及到数里外的山门之内! “宗门内所有剑修全部出洞府!结阵!” 她陡然怒吼。 无边的雪潮落下,一己之力再如何强,又怎能抵抗天灾? 千手固然可以保住己身,但她不能退后……再往后退,就是蜀山经营千年的圣山山门,还有无数无辜的性命! 这场大劫,不仅仅是想抹除裴灵素,还想把蜀山的生灵同样抹去! 天道无情,冷漠,而且“看穿”了一切。 蜀山结撼天阵,便是要与裴灵素一同逆天—— 岂能留命? 逆命者,皆要死! 一道道怒吼,呼喊,伴随着剑光呼啸,在蜀山山界的上空回旋,兜转。 千手一个人抵抗着雪潮。 她的背后,成百上千的飞剑兜转,所有蜀山弟子全部出动,俱是眉目结霜,衣衫冻结,在严寒之下驾驭飞剑,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给了小山主。 齐锈和温韬站在千手背后,一左一后,一人周身悬浮铁剑山数千把飞剑,剑林悬空,与风雪撼击,另外一人裹着道袍盘膝坐在大雪里,拼命运转老龙山密经,一条苍黄地龙在雪地四处游掠撞击,时不时露出一截脊背,踩点镇气,以蜀山气运,对抗天道规则。 谷小雨双手握着断霜的巨大剑柄,一步一个脚印,艰难走在雪地里,以剑锋抵抗着凿过自己面颊的霜雪,他双眼猩红,布满血丝,在劫力的打压下,金刚体魄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音,但他并没有停下。 直至走到师尊的身边。 千手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 “三师叔……” 谷小雨来到了温韬身旁,他咬着牙,声音颤抖的说道:“没记错的话,陆圣先生留下过一座阵法……你在试图召阵?” 温韬一怔,他看着这个极其聪明的师侄,危机关头,脸上没了丝毫的玩笑意味,更没有轻视。 “山主留过嘱咐,这座大阵,不到蜀山大难之际,不得轻易动用……这些年第一次动用,没想到不是应付外敌,是对付老天。”温韬骂骂咧咧,望向远方,神情难看,道:“风雪太大,地龙难寻,阵眼我找到了,但是在那片雪潮里面,阻力太大了……” 温韬回头看了一眼各座山峰,艰难抵御风雪的弟子。 蜀山的高层战力,都被这场灾劫牵制住了。 就连师姐也没办法挪出手来……自己寻到地龙,已经是千难万难,但偏偏造化弄人,阵眼已经被雪灾吞没,如果无人帮忙,只剩自己想要定阵,便是千难万难,几乎没有可能。谷小雨哆嗦着脸,他听明白了温韬的意思。 小家伙双手哈了口气,揉了揉脸,忽然开口问道: “如果有人帮你劈开风雪,多久能起阵?” 温韬一怔。 他瞪大双眼,与谷小雨对视了一眼,后者开口之后,便再也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双手推着断霜,猛地助跑,手势由推刀变为提刀,极其彪猛地跳了出去,整个人逆着大雪潮,射出了一道颀长的弧线。 谷小雨双脚稳稳踩在了那条温韬召出来的术法土龙之上,看到温韬怔住了,还没动静,回头便是破口大骂:“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啊!” 温韬气得浑身发抖,明白这小家伙的意思了,被无缘无故骂了一顿还不能还口,只能咬着牙催动术法,将那条土龙送入雪潮中,颤抖声音道:“王八犊子,可千万别他妈出事了……回头看我锤不锤你!” 谷小雨咧嘴笑了。 他攥着断霜,踩在那条土龙上,逆着雪潮前行,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大雪”,从地面上来看,漫天的雪瀑从穹顶垂落,像是仙界向着人间倾倒了一壶雪水,而蜀山则是那个不幸接茶的“茶杯”。 谷小雨盯着穹顶,他看着远方不断炸碎的雷劫,恢复面无表情道:“想要裴姐的命,蜀山不答应……小师叔也不答应。” 他忽然抬头,在大雪之中劈出一剑。 断霜巨大的剑身,逆切雪瀑,斩出一道豁口。 少年郎的金刚体魄顷刻间破碎,肩头被无比锋锐的雪潮压力撕开,一蓬血雾炸开,但他的面色纹丝未变,甚至还带上了一抹狰狞。 “来啊!” 谷小雨反手抽剑,一道十字斩开大雪,脚底的那条土龙铆足了劲破开地气,载着他破雪前行,少年桀骜不驯的怒骂声音在蜀山的雪潮之中响起。 他怒吼着挥剑,身躯四周不断有血雾炸开。 “来啊来啊来啊——” 坐在千手身旁的温韬,看到远方雪潮里不断迸溅的猩红色,瞬间就红了眼睛,他再也没办法安心坐在雪地上结阵列印,猛地起身,结果肩头却被一只大手更加有力的按了下去。 齐锈面无表情,极其冷血的开口,“坐下去。” 瞎子的手也在颤抖。 他看着温韬,道:“你如果走了……小雨不一定能救回来,后面的那些师兄弟,都会死。” 温韬惨笑一声。 漫天霜雪与劫力,被那个踩着土龙的少年砍碎,不知疲倦的小家伙,在蜀山开劫的那一刻,就没有停过一刻钟。 早些时候准备“撼天阵”,也是他竭尽全力的奔跑,卖力。 谷小雨面色麻木,一身体魄早就碎的不成样子。 他仍然在挥舞着那柄大剑,断霜已经剑如其名……在大劫的轰击之下,剑锋折断,只能掠出一小圈剑气,即便如此,那条土龙的前行仍然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因为那个少年还在挥剑。 他感受着那股无比熟悉的寒冷…… 这里,甚至有一种归宿的感觉。 他就是出生在冰天雪地之中,西岭常年大雪,严寒年关,每年路上都会冻死十几万人,在大雪层里,埋着数不清的尸骨。 在那个地方,谷小雨浑浑噩噩的生活着,他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但也是在那个地方,他遇到了宁奕,裴灵素,救了他一命,拉了他一把……再然后,他活了下来,来到了蜀山。 对谷小雨而言。 他已经一无所有。 拥有的,就是宁奕,裴灵素……蜀山的师父,师叔,还有背后的那些师兄弟。 是他们,给了自己温暖,给了自己重新活过来的“意义”。 他可以拼尽所有,流干最后一滴血。 但是……绝不会让身后的那些人,自己记忆里的温暖,消散。 谷小雨忽然感受到了一丝疲倦……这是很久没有过的感觉,上一次,是在被宁奕捡到之前。 在大雪里埋了三天三夜,快要死掉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被切开了多少伤口,金灿的鲜血都快要流尽,森白骨头都能够看见。 是这样啊…… 自己原来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还能再见到宁先生么? 谷小雨笑了笑,抬起头。 大雪从穹顶坍塌而下。 少年没有犹豫,握拢剑柄,挥舞断剑,逆击而上! 然后彻底被淹没——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怔住了。 温韬脑袋里嗡的一声,他猛地站起身子,一把推开齐锈的手,“别他妈拦我——” “你等等!” 千手忽然开口。 温韬怔住,他看着师姐,即便是向来冷静的千手,此刻也拿着焦急的语气开口道:“劫力停滞了一刹……快,快起阵!” 大雪潮停滞一瞬。 温韬红着双眼,驾驭土龙,猛地扎进陆圣留下的阵眼位置,轰隆一声,整座蜀山山界,升起一片黄色光华,悬浮在后山的那张符箓,作为一切的起始点,一缕金灿而且纯粹的力量直冲云霄,在方圆五十里地,撑起了一道绝对安全的屏障—— 大雪潮堆叠着撞击在陆圣留下的大阵之上,如同撞在悬崖绝壁上的海浪,不断湮灭,不断冲击。 而同一时刻,千手冲了出去,她挪出双手,不用抵抗雪潮,以涅槃境界的修为,一瞬便抵达了谷小雨所在的位置,卸下大氅,裹在那个干枯的少年身上。 小山主眼神瞬间湿润,心如刀绞。 她看到了谷小雨身上数千道密密麻麻的雪刀割伤,一路洒满了金刚鲜血,大氅想要包裹,都裹不住……而血都快要流干了! 千手咬了咬牙,抬起头。 如果不是刚刚那一瞬间的“雪潮停滞”,那么今日所有的牺牲都白费了……而“停滞”现象的原因,看似与小家伙挥剑有关。 但并非如此。 千手望向穹顶,宁奕已经不见踪影,气息被一片阴云包裹……那里红光密布,不断有炸雷响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谷小雨的那一剑,让宁奕生出了感应。 在天上干预了劫力么? 一切都不可知。 千手神情阴沉,带着谷小雨回到阵内,她脑海里的想法拧成一团乱麻,最终快刀落下。 千手来到温韬面前,开门见山问道:“三师弟……如果我要这座大阵护着蜀山,逆天要杀上去,会怎么样?” …… …… (为盟主澈不洄加更。)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镇压大劫 宁奕持剑杀入云海最深处。 如他所料,这场大劫绝不是雷劈那么简单,即便裴丫头渡过了雷劫,之后还有无数命劫在等候。 宁奕的肩头被两柄尖锐物事撞击,发出“铛铛”的金铁之音。 那是两把飞剑! 而这里,当然不可能存在真正的修士。 这是被“规则”凝聚而出的修行者,宁奕看到了一位身披红甲的年轻男人,周身被云海气息包裹,座下飞剑数千把数万把,如一朵莲花般盛开,而那个年轻男人的面容……有些熟悉。 竟像是裴旻先生! 宁奕有些恍惚,他在这场大劫的深处,感受到了许多驳杂的气息……这座天地间渡过大劫的人物,似乎都在这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宁奕的山字卷搜刮着这座云海内的气机,细细感受。 他感受到了裴旻将军,叶先生,还有太宗皇帝……诸多熟悉的气息。 这些人都曾经渡过大劫,被天道规则捕捉,留下了一缕印记! 而大道规则之下,他们的一缕精神印记,在此刻重新被凝聚,焕发战力! 劫亦有道。 万重雷劫,哪怕可以一拥而上,将渡劫人直接湮灭,也绝不会如此……必是一劫一劫落下。 云海上方的“年轻裴旻”,修行境界与宁奕相仿,直接展开了驭剑指杀法门,座下的那朵莲花,在云海之间盛放! 而宁奕想明白这里的因果之后,也不再犹豫,持剑杀了过去。 飞剑剑潮与细雪撞击。 宁奕杀向那片莲花宝座,撞入无边的剑意—— 年轻时期的裴旻有多强? 以宁奕之资质,在同境横扫一个时代,凭借执剑者之天书古卷,竟然在飞剑剑潮之中寸步难行,此刻被天道规则演化的“裴旻”,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剑气,丹田内像是存储着一片永不枯竭的大海。 驭剑指杀的杀力,被提升到了最大。 宁奕的肩头,被戳出了一个血窟窿,而精气尚未外泄,便有一缕纯阳气机填补而上,他的战意拔高到了顶点。 有猴子的“纯阳气”加身,宁奕此刻便是天地间无敌的战神! “杀——” 在飞剑剑潮之中,一道锥形,破开万千剑浪,成功近身那朵莲花宝座,宁奕一记砸剑,狠狠坠向莲花宝座,而坐在飞剑花苞内的“裴旻”,抬起模糊的面容,刹那身上涌动波涛,重新化了一副模样。 年轻的叶长风,拔出腰间稚子,狠狠与宁奕的砸剑撞在一起。 这一记砸剑,砸地叶长风神情波动,大袖鼓满,接着破碎,但双脚死死踩在飞剑之上,天道凝聚的剑器,似乎都有着破碎的迹象……宁奕看着自己恩师的精神印记,沉下身来,伸出一只手,山字卷轰鸣,想要把这缕“精神印记”掠为己用,叶先生如今生死未卜,若是能找到一缕精神烙印,说不定日后能够推演出一个大概的方向—— 而当宁奕近身,那副年轻叶长风的影像再度扭曲,化为一袭明黄龙袍的威武身影,与宁奕一拳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 云海被这一拳打得向四面八方倒射,劲气之大,宁奕的胸膛如同擂鼓一般,耳朵嗡嗡嗡的轰鸣。 他看着年轻太宗,顿时明白了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敌手。 这座大劫,将大隋最巅峰时代的几个人,凝聚在了一起,裴旻的驭剑群攻,叶先生的稚子剑道,太宗的无双体魄,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修行者,没有任何的弱点,没有丝毫的缺陷,而本身作为“天道意志”的凝聚,又不存在神魂可言。 在同境之内,所有的力量都拔升到了顶点。 如何突破? 宁奕与那缕天道意志厮杀起来,他的打法极其彪悍,而且极其聪明,裴旻的驭剑指杀,他以砸剑破之,一力降万法,叶长风的稚子剑道,则是近身厮杀来破,剑修最怕近身三尺,而唯独面对太宗皇帝……宁奕没有任何好的办法,年轻的太宗在这缕意志的演化之中,是最强的形态,肉身体魄如同真龙,近身厮杀,只能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但宁奕有“纯阳气”! 这缕纯阳气溢出的部分,就将生字卷填满。 猴子是逆天成功的不朽……若无他相助,宁奕可能连那场雷劫都扛不住,即便侥幸来到这里,也只剩半口气了。 更不用说,与三位巅峰时期的时代人物决战。 半个时辰过去,穹顶的劫云都快被打得破碎,宁奕已经快把裴旻和叶长风的意志磨灭,而“年轻太宗”却仍在巅峰期,丝毫不见疲惫,不断与他以伤换伤的厮杀,四面八方的劫雷仍在掠阵,不断劈在宁奕的身上。 他发丝散乱,精气神却更加凝实……这场大劫之中,自身的境界不断调整不断突破。 在游历大隋半年山水的过程中,宁奕的道心发生了变化。 红尘万丈是为炼心。 而他的命星境界,与寻常修行者不同,只有一颗命星……无论如何修行,都无法凝聚出第二颗,其他修行者的穹顶好似星河璀璨,而宁奕的穹顶则是只有一颗独星。 他只点一颗星,但却修万重道。 所以回到蜀山,即便是朱密,也没有看出宁奕的修行境界……在命星境界,宁奕的实力已经无法用常理来揣摩估量。 这也是宁奕当时直接承认,自己已是星君的原因。 他感受到了“道心”的圆满,而且在那颗星辰修满之后,自己的确有了对抗星君的力量……就比如小无量山的束薪君,被他一个巴掌便扇飞出去。 在渡这场灾劫前,宁奕认为自己已经抵达了真正的“圆满”。 但直到遇到了年轻时期的裴旻,叶长风,太宗皇帝,他才知道,自己距离圆满,还差一点……道心圆满,只差一场劫。 这场大劫,若是不死,那么他将真正的抵达圆满,发生一个“质变”! 宁奕越战越凶,眼神也愈发冷静。 他甚至观察到了身下的蜀山……天劫之力溢散,那场大雪潮的景象。 蜀山山门,竟然也遭劫了。 猴子说,这是一场谁沾上谁死的“瘟灾”,象征着不祥的天道之力锁定了方圆数十里一片极大的范围,但宁奕却没有想到,如洪水溃堤一般,自己逆击穹宇,劫力竟然还分散了。 他脑中再无任何想法—— “轰”的一声。 宁奕捏拳印,与年轻太宗对了一拳,这一次他没有后退,虽然拳头被打得凹陷下去,但纯阳气流转,瞬间恢复巅峰,他再是一拳,直接将太宗的一条手臂打碎,看着这位坐镇天都无敌六百年的存在,被自己打得踉跄,向后退却。 宁奕高声而进,接连挥出三拳,山河破碎,光明怒绽。 “给我……碎!” 咔嚓一声。 什么东西碎开了! 面容模糊的年轻太宗,半条手臂被打碎,意识有些茫然,本就只是一道残缺的精神印记,但本能还在,此刻看到了宁奕向自己扑来的画面,他没有退缩,而是抬起另外半条手臂,竭尽全力的迎击而上! 两道身影撞在一起,宁奕闭上双眼,听到了自己体内那颗星辰发出的脆响声音。 真正的大圆满! 一蓬血雾炸开。 宁奕和太宗彼此穿插而过—— 宁奕的半条肩膀碎裂开来,而年轻太宗的整具身体都被打爆! 纯阳气轰鸣,山字卷蜂拥,将破碎的血肉重新拉扯回来,血色的雾气氤氲,宁奕捂住半边手臂,忍受着痛苦,感受着此刻血肉复生的滋味…… 这就是不朽的力量,他极其幸运的得到了猴子的“纯阳气”,若不是这场造化,自己恐怕已经命陨,更旷论破境! 仔细回头来看,宁奕其实有些后怕……这场大劫,这世上谁人能渡? 太宗,叶长风,裴旻的三道意志化身,根本就是同境无敌的存在! 如果猴子没有出手,给自己渡这么一缕气机,那么自己仅仅凭借两卷古书,在这场大劫中存活的几率,微乎其微。 此刻,很可能已经死了。 红雷闪烁,阴风呼啸。 天道意志被打得崩碎,而那三缕微弱的精神印记,则是即将溢散天地间。 宁奕眼神一亮,抬起一只手,猛地拉扯,山字卷硬生生在天道规则的眼皮底下,掠夺了三缕精神意志,放入自己的洞天内。 叶先生的精神印记,用来占卜。 而另外两位……不拿白不拿,这是自己拿命渡这一劫的战利品。 纯阳气将宁奕断去的那条手臂,重新修补。 而就在宁奕打爆“太宗”身躯的那一刻—— 一股凝滞感,在天地间荡散,宁奕向着身下望去,他看到了雪潮停滞,蜀山大阵升起的画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无疑的是,自己的“胜利”,也替蜀山扛过了一劫。 大劫至此,雷力浩渺,就连藏在阴云最深处的天道意志,都被宁奕击溃,阴云看似破碎,穹顶即将重回晴明。 宁奕深吸了一口气。 这场大劫被自己镇压……而距离猴子吩咐的两个时辰,也已经用了大半。 就在宁奕准备落下身子的时候,穹顶之上,有一轮涡旋,虚无地凝聚而出——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黑暗王座 “将军府裴氏,历代遭受诅咒,英年早逝,不可避免。” 裴这个姓,被一场延续长久的不祥所纠缠。 历代如此,裴姓镇守北境长城已久,每一任北境城主,都不出意外的英年早逝,直到裴旻的出现,才有了一丝转机……在诅咒病发之前,裴旻登顶了所有的剑气境界,硬生生劈开了一线生机。 若是当年裴旻没有遭遇天都血案,或许他已经成功镇压这一族的不祥。 而丫头……也不会背负血咒。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 …… 穹顶之上。 那轮涡旋虚无的凝聚而出。 关于虚云口中的“将军府诅咒”,宁奕一直想要揭开真相,这道锁在血脉里的烙印,到底是何人所下,何时所为。 直觉告诉宁奕,将军府的诅咒,牵连到远古之前的某个大秘密。 而这个秘密……很有可能,与自己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再次催动“光明鉴”。 镜镜面神性涌动,如一片危海,四面八方的阴云都被这磅礴光线照射开来。 宁奕看着涡旋,喃喃道:“就藏在那里么?” 执剑者的六感极其敏锐,即便没有命字卷,也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危机感应……在虚无和阴云破碎之后,宁奕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盯着被“光明鉴”照开的那片涡旋。 那里藏着大危险。 但……也有一切的真相。 距离猴子千叮咛万嘱咐,“纯阳气”的两个时辰,已经所剩无几。 是进去一搏,还是就此收手? 宁奕咬了咬牙。 好不容易扛过天劫,距离某个秘密只有一线之隔,以他的性格。 实在……不甘!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一张符箓,两根手指并拢捻住,哗啦一声,神性燃烧,一缕纯阳气附着,这张符箓以一种缓慢而又恒定的速度燃烧起来……如果到了时辰,那么符箓便会烧完。 届时,宁奕便必须要撤身。 其实他很担心,一旦踏入这片涡旋,会被迫进入某座“笼牢”空间。 一旦超了时限,宁奕恐怕会被纯阳气撑炸身躯。 到时候,无需什么灾劫,自己便被自己收拾了。 那座涡旋的背后是虚无,也是未知…… 命字卷也好,光明鉴也好,都照不出祸福吉凶,只有执剑者的六感不断提醒宁奕,不可轻易踏足。 “事关丫头命劫……赌一把!不成功,便成仁!” 宁奕望向地上沉眠的丫头,这次命劫抗下,如果不彻除诅咒,那么还会有下一劫,下下一劫……永无休止。 念及至此。 宁奕再不犹豫,直接驭剑,瞬间掠入虚无! “嗯?” “竟然没有敌人?” 手持细雪的宁奕,皱起眉头,他掠行之前已经做好了再来一场生死厮杀的准备……虚无的背后或许会是类似太宗这样的精神烙印,自己甚至可能对上更久远时代的天骄。 而他猜错了。 虚无的幕后,没有敌手。 他四周的场景迅速变幻起来,不再是穹顶翻滚的雷劫,阴沉的云幕。 双脚微微落地,竟是踩在了实质的“地面”上!宁奕感受到了一股苍莽的意境。 这股意境,在“巨人王寝宫”内感受过,在“执剑者观想图”内也感受过。 这像是……回到了万年之前。 “我被拽入观想世界了?” 这是宁奕的第一个想法。 而紧接着他就否认了……因为光明鉴还在,细雪亦在,自己身上的所有物事,宝器,洞天,都未曾被剥离,那张象征着时间燃烧的符箓,亦在徐徐燃烧。 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而他向前迈步,悬在头顶的光明鉴,竟然发出了悲鸣般的震颤,镜面上的波浪被无形的丝线切割,无数光线切碎。 宁奕心头一惊,顿时收起古镜。 天地之间,一片漆黑。 杀机四伏,隐而不发。 宁奕曾想过,自己撞入此地,最终迎接的大劫场面,或许是万雷齐下,或许是天火焚身,或许是玄冰冻魂……但却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是一片黑暗,一片汹涌杀机的死寂。 杀机不动,他便也不动。 只不过光明鉴熄灭,天地间最后的一缕光也熄灭了。 宁奕抬起两根手指,细雪剑尖震颤着悬浮而起,悬在肩头,剑尖燃起一团神性的光火。 黑暗照破开来。 宁奕神情苍白,看着不远处……一尊由黑暗凝聚的王座,而那尊王座上本没有人影,在光芒照现的那一刻,却有一团模糊的意志扭曲着浮现。 他的神魂在这里完全失去了感召力。 肉眼看得见的,神魂却看不见。 在神念感应之中,这里就是一片虚无,黑暗……而当执剑者的光芒照亮四方,宁奕看到了最中央的那尊王座,以及一整座恢弘的大殿,殿柱拔天而起,雕龙画凤,奇珍异兽,玄女飞天。 这尊大殿的苍莽感扑面而来,这就是之前所感受到的那股意境来源! 自己置身其中,只觉得恍惚。 这绝不是大隋时代的产物……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壁画画风,乃至上面所描绘的人物,异兽,宝器。 但自己,为何会觉得眼熟? 无数疑惑在宁奕心头浮现。 这么一座宫殿,竟然是真实存在于穹顶之上的? 这里曾经居住的,是“神灵”么? 一边踱步,一边掠过殿柱。 不知不觉,宁奕已经走到了那座黑暗王座之前。 这尊王座并没有人,空空荡荡,而接近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产生了一股不可抵抗的欲望—— 他想要坐上去,双手按在扶手上。 这尊王座。 像是等了自己很久,很久。 宁奕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了王座之上。 …… …… 蜀山的护山大阵,抗住无数霜雪。 千手披着黑白大氅,升上穹顶,悬在大阵的最高处,她的手里,拎着一个道袍身影。 温韬面色苍白,努力运转寻龙经,锁定了天顶的一个方位。 “这场大劫,似乎扛过去了……” 温韬咬着牙,盯着那团红色阴云,喃喃道:“宁奕就在那团云里,具体的位置,我以神念传递给你。” 老龙山阵法开启,执掌阵法的温韬,借助着阵法力量,将神念衍伸到雷海之中,沾染因果,万事俱要小心谨慎,陆圣山主留下来的《寻龙经》在此刻发挥了莫大的作用。 那部经文,找到了宁奕的确切位置。 千手面无表情,道:“既然渡完了劫,小师弟为何还不下来?” 温韬也陷入了疑惑。 那道阴云之中,宁奕的身形模糊,被一团虚无所笼罩。 千手再次开口,“三师弟……你之前说,这座大阵,若是燃烧足够的星辉,可以释放出足够打碎因果劫力的力量。” 温韬一怔,他讶然看着师姐,道:“这是山主临行前交给蜀山的大杀器,如果有涅槃前来,那么大阵……应该是能轰出这么一击。” 千手翻转手腕,道:“我以涅槃道火坐镇,加上两颗妖君胎珠,够不够?” 温韬问道:“师姐,你要?” “打上去。” 千手言简意赅,道:“小师弟还在上面,雷劫已散,劫力犹存,此间万重灾劫,最难乃是心劫。” 云层之上已没了动静。 “我担心小师弟被妖象蛊惑,这座大阵,若是能把劫云打散……那么或许能帮到他。”千手按住温韬肩头,两颗妖君胎珠抛洒而出,直接碎开,化为一蓬流光,射向蜀山四方。 “好。” 温韬闻言,也不犹豫,直接双手结印,开始凝阵。 轰隆隆的风雪旋转声音,在蜀山山界的上空流淌,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量,开始抽取这座大地上的龙脉气运。 随着磅礴的风雪呼啸—— 在温韬和千手的头顶,瞬息之间,便汇聚出一轮巨大的圆月,而这轮圆月四周的空间都坍塌破碎。 阵阵波纹在虚空中溅起涟漪。 千手盯紧劫云,她面色紧绷,不断将道火注入圆月之中。 “放!” 温韬忽然睁开双眼,厉声开口。 千手抬起双手,狠狠一推—— 那轮圆月,伴随着霜雪和道火,向着云层轰射而去,天地之间,一片苍白,骤烈的光明照亮了方圆五十里的大地,云幕被撕裂,微弱的劫力直接被撕碎……所有的蜀山弟子,都见识到了陆圣给师门留下来的那张“底牌”。 这一击,几乎抽干了千手体内的道火! 而转化出的力量,更是骇人。 虚无的云层之上,那轮圆月轰杀的终点,直接坍塌,无数虚无撕扯着向内掠去,破碎再破碎。 “我看见小师弟了!” 温韬神情一喜,但紧接着便怔住。 圆月撕开了蜀山上空的风雪和劫雷,而那座坍塌的虚空中心,就是一个盘坐的黑衫身影,宁奕背对着所有人,长发飞舞,看起来宛若一尊石雕,衣衫不断向着虚无的原点掠去。 “这是……在渡心劫么?” 温韬下意识喃喃。 他觉得不对劲! 盘坐穹顶的宁奕,并不像是渡劫模样,陷入心劫者,多半会因外界干扰而唤醒本心。 蜀山大阵这么大的动静,他也动也没有动一下。 反倒是衣衫被虚无撕扯了一角,让他肩头一颤。 小师弟似乎醒了。 他缓缓回过头,望向蜀山山门方向—— 长发飞扬,遮掩面容。 “宁奕”微微一笑,露出一双猩红而又冷漠的眸子。 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将死未死,风雪同眠 黑暗的王座空空如也。 一道轻柔的声音在心湖上空响起。 “宁奕。” 那副熟悉的画卷,重新在脑海里铺展开来,四周的大殿开始风化,坍塌,化为岁月和历史的尘埃。 宁奕的面前是那株见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巨大参天的古树,巍峨挺拔,树根支缠盘踞在永恒的国度之上,垂落的长叶纷飞如流火。 古树下匍匐着蜿蜒的河流,河水倒流汇聚,凝成眼前的这尊漆黑王座。 有模糊的影子高坐在王座之上,看向自己。 ?一双巨大的眸子张开。 天地震彻。 那道模糊的影子一步一摇,走下王座,目光在水汽当中显得温柔又诚挚。 悠扬的笛声,被远天的战鼓击碎。 飞掠盖过天际的白色骨片,蜂拥成群,如蝗虫过境,汹涌澎湃。 “醒过来。” 宁奕的心湖彻底安静下来。 那人来到自己面前,伸出一只手,准备将他接引到王座之上。 轻轻道:“我们在等您......” “成为不朽。” 宁奕恍惚地想要向前迈步,他看到了那尊王座,一只手轻轻按在了扶手之上,感受到王座内蕴含的力量……甚至有种错觉。 若是自己真的坐了上去。 那么便会凌驾天地众生。 拥有执掌万物生灭的力量。 神海已经陷入混沌。 只有一缕潜在的意识游掠在外,从眉心,到丹田,到四肢百骸,这一点灵光,也逐渐熄灭。 宁奕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自己腰囊内的符箓……那张先前掠入虚空时候点燃的“纯阳符箓”,在此刻燃烧成了灰烬。 纯阳气的“大限”已到。 他恍恍惚惚,置若未觉,而体内纯阳气的膨胀,如万千根细针,刺激着经脉,这股巨大的痛苦也无法让他醒来。 他动作缓慢地转身,想要坐上王座。 就当这一切即将发生的那一刹—— 一道充满戾气和厌烦的尖啸在虚无空间内炸开! “滚开!” 纯阳气撕拉一声,扯碎宁奕的衣袍,一缕金灿影像溢散而出,幻化成为一只精悍的猴子,这只猴子从宁奕眉心掠出,面容阴沉,顺手拔出宁奕腰间的“细雪”,以剑为棒,狠狠一棍砸在了那道虚无身影的头上。 被虚无之力演化的那道身影,原先神情平静,宛若万年深海,波澜不惊,直到看到这只猴子,刹那面容失色,他想要躲闪已来不及。 这一棍,实在太快,太狠! “砰”的一声。 那道虚无身影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嚎,周身全都炸开,纯阳气灌顶,将他浑身都撑得碎裂开来。 一棍都扛不住! 也正是这一棍,在心头砸下,直接打醒了宁奕。 宁奕猛地醒了过来,他看到了那只猴子手持细雪砸下的画面,天地大势,为之辟易,整片虚无空间,什么大殿,什么荒原,什么幻境,全都被这一棍砸地支离破碎—— 自己身下的王座,也瞬间坍塌! 全都是假的! 那只猴子一棍砸地天翻地覆,劫云翻滚,无数雷霆四炸,然后收剑而立,面对宁奕,眼中满是不耐和讥讽,“身为‘执剑者’,连影子都看不见?” 宁奕一怔。 他盯着坍塌的虚无空间,神情阴沉,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这才反应过来。 在天劫之后,出现的虚无涡旋,被他理所应当的跟“将军府诅咒”联系到了一起。 而自己踏入此地,所见到的四面八方的“物事”,伪装的极好,一座充满远古气息的黑暗大殿,一尊生锈的王座,远古壁画,异物,神兽,还有印证了自己无数次执剑者觉醒梦境的画面……这些欺骗了宁奕,也让他不知不觉,失去了对自己神魂的掌控。 这些物事的内部,都蕴藏着一股让他极其厌恶的气机。 影子……那些永堕黑暗的不灭生灵。 来不及细想,“猴子”将细雪重新丢掷给宁奕,淡淡道:“两个时辰到了,该做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说完这句话,猴子便直接消散。 …… …… 温韬盯着云层上空,小师弟的身影。 他心头一悸,对上那双猩红的眸子,心中的不祥刚刚升起,便看见那双眸子,重新变得漆黑,而且温和。 宁奕恢复了清明。 也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大劫破碎,劫云中心,四面八方是被某种巨大力量轰散的劫雷,蜀山催动了大阵阵法攻击天劫? 这一切瞬间就反应过来。 他所看见的“虚无涡旋”,应该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蜀山那些修行者的眼中,只有自己才能看见。 宁奕将这些思绪收拢,再不多想,直接向着山下掠去,瞬间划过一道弧线,搂起裴灵素,在地面上溅起一滩雪线,他掠入山门,却来不及跟师姐师兄打招呼,直接掠入后山—— 温韬和千手都松了一口气。 温胖子喃喃道:“小师弟这是……渡劫成功了?” “应该……算是?”千手也不确定,她仔细盯着蜀山上空的风云,劫雷,确认这道天劫残存的劫力都消散了。 这道劫,应当是渡过去了,至于云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无人看见。 不过宁奕的那双赤眸,却让千手陷入了沉思之中。 宁奕抱着丫头,一路踩水,遁入猴林,这些猴子抓耳挠腮,看着这位熟客,抱着一个虚弱的小姑娘,下意识想要阻拦,但四下嘀咕了两句,略有犹豫,还是一拥而上的选择了围堵。 宁奕心急如焚,一是因为丫头至今还没有醒来,而且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二是自己体内的纯阳气快要炸开了,先前在穹顶之上,无数绵密如细针的撞击痛苦,此刻全都涌了上来。 他看着四面八方的猴子,大声道:“让一条路,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这些猴子一怔,似乎在思考……什么是人情。 宁奕看到了它们的思索神情,再次大声道:“请你们吃好吃的,带你们去看外面的世界!” 这么一说,这些猴子似乎明白了……围堵在宁奕面前的那几只猴子,在经过了短暂的思考之后,勾在树枝上,荡漾着挪开一条道路,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几乎拥有着“永恒”的寿命,但也要忍受着孤独和死寂,逐渐产生灵智之后,开始学会了思考,还有理解,有前面几只猴子的表率,猴林顿时清开了一条道路。 宁奕急匆匆撞入后山。 抱着丫头,一路曲折,来到了那座猴笼的幽禁之地。 猴子这一次没有背对宁奕,而是靠在一面石壁上喝酒,目光微醺,带着万年不变的讥讽,似乎在此等待已久。 来到这里的那一刻。 宁奕的痛苦似乎都远去,不得不说,猴笼的确有一种让人心境沉稳的力量,或许是因为“猴子”的存在,或许是因为这里幽寂了数千年。 一颗心稳了下来。 宁奕已经顾不得当初跟猴子所说的,不让外人知道此地存在的话。 他抱着丫头,忍受着纯阳气冲撞身体的痛苦,开口道:“前辈……劫我渡了,她为何还不醒来?” 猴子瞥了丫头一眼,神情并无反感厌恶,也无紧迫焦虑。 他只是淡淡的反问了一句,道:“劫你渡了,为何她就要醒过来?” 宁奕一怔。 猴子招手,道:“你进来。” 宁奕没有多想,直接抱着丫头进入笼牢,而踏入笼牢之后,双膝便是一酸,只见猴子面无表情地抬手,无数金光便从自己黑袍之中掠出,像是要把自己的骨髓都抽掉一般! 纯阳气的抽离,比起填入来得更加骤烈,但痛苦程度……却稍微好些。 宁奕脚步踉跄,咬牙坚持将裴灵素轻柔放在地上,之后开始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 很快,纯阳气便剥离殆尽。 这具肉身,重归凡胎。 再也不是之前能够硬抗天雷,无惧生死的“神灵之躯”。 猴子靠在石壁上继续喝酒,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宁奕筋疲力尽,双手撑地,他努力平复着呼吸,侧头望向地上的丫头,那张俏脸像是被风雪冻白。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座笼牢的光柱,会灭杀一切有生之物,自己是唯一的例外。 而他抱着丫头过来的时候,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这座光柱并没有对丫头产生任何的作用。 宁奕面色也变得惨白。 猴子仿佛看穿了人心,在此刻幽幽道:“她当然不是活人了。” 宁奕喃喃道:“前辈……你……什么意思?” 猴子笑了一声,道:“就是字面的意思,她醒不过来。” 宁奕声音颤抖的说道:“丫头……死了?” 猴子看到宁奕的神情,眼神一坠,打消了继续调笑的想法,他收敛笑容,沉默地喝着酒,沙哑道:“没死。” 宁奕惘然地看着猴子。 猴子缓缓道:“将死未死,风雪同眠。所以这个小丫头能进这座笼牢,因为她处在一个非常玄妙的境界……必杀之劫,本是绝路,连天道都默认她已经死去。” 说到这里,猴子望向宁奕,意味深长道:“但你硬生生的抗下大劫,保住了她的一条命。那些虚无的,汲取她命力的因果,就像是地府判官手里的生死簿,已经记了她三更死,你非但留她过五更,还把她送到了我这里。” 宁奕恍惚着重复猴子的话,“送到了,你这里?” 猴子伸手指了指天,又伸手指了指地,再伸手指了指自己。 他微笑道:“我这里,天上的规矩,地下的法令,都不好使。” (PS:最近的章节不太好写,更新时间会不稳定,发完之后,可能会回头改一些部分,希望大家理解~~) 正文 第二百二十九章 执剑者与影 将死未死,风雪同眠。 猴子用了最简单的话,向宁奕叙述了如今裴灵素的状态,因为那场大劫的缘故……天道规则已经认其作为一个“死人”。 但又因为宁奕这么一个变数。 抗下了不可抗之劫。 所以裴丫头此刻的神魂,生机,全都凝滞在死亡前的那一刻。 再加上这座“笼牢”,以及猴子的特殊存在。 “她不会死。”最后,猴子言简意赅道:“此刻之所以昏睡,是因为这场命劫抽取了太多的心力……需要好好的睡一阵子。” 宁奕有些恍然。 他想到了丫头与自己同游大隋的那半年,在灵山时常嗜睡的丫头,在游山玩水的这半年里,精神奕奕,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为了这场灾劫所做的准备。 裴灵素早就料到了,这一劫不会太远。 她珍惜着每一刻与宁奕相处的时光,提早的进行了“回光返照”。 “这个……傻丫头。” 宁奕鼻尖有些发酸。 蜷缩在地上,呼吸微弱但均匀的丫头,裹在一片缭绕的风雪之中,紫山的秘术在此刻被下意识激发出来……这世上没有比紫山研究生死禁术更加透彻的圣山,楚绡在收裴灵素为徒之后,毫不保留的倾囊相授。 猴子靠在石壁上,看着这团缭绕的风雪,眼神有些恍惚,他没有过多的言语,解释完之后,便一口一口喝着闷酒,宁奕渡劫的这两个时辰,他就没有停过饮酒的动作,这具身躯像是装不满酒的酒缸……身后已经堆了好几个大酒坛。 宁奕小心翼翼问道:“前辈,所以丫头她……没事了?” 猴子轻轻嗯了一声。 宁奕终于松了一口气。 千难万难,终于尘埃落定。 猴子忽然又开口道:“她不能离开后山,否则大劫还会再来。” 宁奕一怔。 不能离开后山……这是什么意思? 猴子看着躺在宁奕怀中,裹在风雪里的那个娇瘦身影,声音缥缈道:“当然也不必留在我这座破笼牢里,后山很大,那片猴林还在吧?” 宁奕看着猴子,从对方的眼眸中,竟然看到了一丝复杂意味,他点头道:“那片猴林还在的……猴林与您有关系?” 宁奕倒是没有想到,蜀山后山的猴林竟然与这位通天的前辈还有关系……这么一说,这片猴林也存在了很久很久,自己果然还是境界低了,只看得出猴子所在的笼牢内规则不同寻常。 原来,整座后山,都是屏蔽天机的独立世界。 而猴林里的那些猴子之所以能够活得如此悠久,是因为沾了某位不朽的光……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都凝滞了。 猴子笑了笑,道:“一点点。它们都是可怜的小家伙,待它们好点。” 听到这句话,宁奕苦笑一声。 它们都是可怜的小家伙? 自己才是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好吧? 先前进猴林,被这些猴子们闹得不成样子,几度快要崩溃……直到后面,几次入猴林都是小心翼翼,他们若是待自己好点,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如今才入后山,见到笼牢里的猴子。 关于丫头的情况,宁奕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大劫已渡。 剩下的事情,都不算什么。 在后山另外找一处住所……开辟洞府这种事情,也不算麻烦,至于“猴子”的存在,等丫头醒来再说了。 这位前辈默许了自己在后山安置丫头的行为。 而且看神色,似乎与紫山也有一部分的渊源。 这些事情……日后再慢慢询问。 宁奕揉了揉面颊,正色问道:“前辈,我在渡劫的时候,看到了一尊……” 他刚刚准备把自己渡劫时候的所见说出来。 自己陷入“梦魇”,险些着道,而最后一刻,是猴子凝形,救了自己。 刚刚开口,就被打断。 猴子皱眉怒斥道:“你这厮属实是个憨货!我明明跟你说过……渡完天劫,不可恋战,两个时辰若到,纯阳气会将这具肉身直接撑裂!” 宁奕沉默下来。 猴子冷笑一声,道:“这缕纯阳气里,我留了微弱的一丝意识,最后两个时辰,会敲醒你的神海……若是那时候你还在渡劫,走不开身,那么便是命陨也无话可说,但明明渡完大劫,要贪造化?” “前辈骂的对。” 宁奕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实在太激进。 只不过将军府的“秘密”就摆在眼前,自己如何能够不动心? 事关裴灵素,宁奕才决定豁出性命一搏,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是一个局。” 猴子骂完宁奕之后,冷冷开口,不屑道:“是活在黑暗里的那些肮脏生物设下的局。” 宁奕眼神一凝。 影子! “关于它们,我不想多说什么……你作为执剑者,应该也了解,这是何等恶心的存在。”猴子面无表情,道:“但看你的修为,境界,完全不像是能够‘掌剑’的人物,我只能理解为,这个时代退步了。”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道:“这个世上,已经有数千年不曾出现不朽了。” 猴子神情没有波动。 宁奕再次补充道:“之前的那些不朽也都死完了。” 他仔细观察,发现猴子的那张脸仍然没有丝毫变化,眼神更是宛若一团木然燃烧的赤火,毫无波澜起伏,更谈不上揣摩他的喜怒哀乐。 宁奕叹了口气,不耍那些小聪明,老老实实说道:“前辈,我其实对它们一无所知。” “它们窥探人心,掌握人心。”猴子靠在石壁上,淡淡道:“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内心的‘假象’,你渴望什么,就会看到什么。” 宁奕怔住了。 仔细回想,自己遇到的那些“影子”,似乎还真的都是这样。 将军府的胤君,被困锁在阳平洞天内,在外人眼中,身为将军府的三君子,但内心渴望着更加强大的剑术,以及师父裴旻更多的关注……这道道心的破绽,被影子准确的抓住了。 而小雷音寺的具行方丈,灵山的木恒大师,以及虚云的二弟子戒尘,他们都渴望着虚无缥缈的“长生”,而因此信奉了邪佛阿依纳伐,从此堕入了魔道,走上了另外一条不归路。 影子不仅仅让他们看见了自己所渴望的“内心”,也让他们尝到了一丝甜头,这才有了后续的入魔。 “这是……心魔?”宁奕皱眉开口。 “不。你太小觑它们了。”猴子轻柔道:“比心魔要可怕得多,它们不是虚无缥缈的存在,而是有着真正的形态的‘生灵’……只不过它们的衍生方式是畸形的,掠夺的。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阴暗的一面,一旦与它们接触,那么便可能会被同化,这与道心的坚韧程度有关。” 连猴子也用“可怕”这两个字来形容它们。 宁奕的神情有些苍白。 忽然一阵心悸。 自己在渡完大劫之后,所看到的那副画面……与丫头有关,这的确是自己的软肋。 如果没有猴子的那缕精气敲醒自己,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难以想象。 自己身为执剑者,若是被同化了。 “你与它们,是天然站在对立面的两种存在。一个象征光明,一个代表黑暗……”猴子望向宁奕,淡淡道:“我不可说多,但想必你应该也感受到了。” 宁奕点了点头。 他望向插在地上的细雪。 剑锋之中萦绕风雷,光明浩荡,灭杀一切不可灭杀之灵……单单是这一点特质,就注定自己是影子的天敌! “事实上……很久之前,没有‘失衡’之前。”猴子看着宁奕,缓慢地组织着措辞,道:“局势并没有这么糟糕。” 宁奕开始听不懂了,他盯着猴子的双眼,两个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猴子幽幽道:“你需要找到你的方式去对抗它们……一剑一剑杀,总归是杀不完的。如果做不到,那么所有人都会一起死。” 猴子望向宁奕怀中的裴灵素,道:“你,你的师姐,你的师门……还有这个小丫头。” 他微笑道:“你不用看我,我当然是个例外。” 说到这里,猴子恰到好处的停住了,他抬头望着笼牢上方的“天光”,有些感慨,自己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竟然没有招惹一丁点的动静,心中不免有些得意,道:“今日说的这些话,每个字都有用,自己好好回去揣摩……另外,给我多拿一些酒来。” 失衡……局势……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对抗它们…… 宁奕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神海一阵酸胀,他看着猴子,很大胆地问道:“前辈,我看到了一副‘灭世’的画面,穹顶坍塌,海水倒灌——” 猴子的面容忽然变得难看起来。 宁奕有些恍惚,他抬起头来,看到了一道呼啸而来的金灿雷霆,毫无预兆地从牢笼上空落下,一瞬间砸在了猴子的身上,那袭黑袍被打得金光四炸,猴子一巴掌扇在雷光之上……单单是这道雷霆,比起宁奕先前所渡的“六九雷劫”合在一起,还要强势数倍! 劲风鼓荡。 宁奕抱紧丫头,被大风吹得向后翻滚,后背毫无阻拦地撞出“笼柱”,那些灭杀有生之灵的光柱,在与宁奕接触的时刻,轻柔地就像是光……他飞出了数十丈,撞在了远方的山壁上,目光骇然地看着笼牢内金雷飞舞的画面,大劫毫无预兆的落下,对着猴子一阵劈杀,最终甚至凝成一条雷龙,只不过片刻之后,猴子将雷龙抽筋剥皮,镇压这场雷劫。 雷光徐徐消散。 猴子的身上也多了几道细微的伤痕。 他手里捏着一条呜咽的小雏龙,雷光蹦跶。 猴子看着宁奕,神情阴沉,道:“晦气的执剑者,以后少在老子的笼子说这种遭雷劈的话。”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大圣 宁奕跌坐在石壁旁,失神地看着笼牢里突兀的那场雷劫。 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执剑者观想的那副灭世古卷,竟然不可为外人道也? 还是说,不可与猴子这种级别的存在开口,毕竟后者是逆天成功的人物,一旦开口,会涉及到诸多秘密泄露,天道责罚,在所难免。 让宁奕哭笑不得的是,自己开口,猴子遭劫。 他揉了揉自己的后腰,龇牙咧嘴,纯阳气被收走之后,渡劫的后遗症开始涌了上来。 宁奕浑身各处,都涌起了酸痛,骨头像是快要散掉一样。 以他的意志,都无法压制痛苦,一时之间表情很是精彩。 手里攥着一条蹦跶小蛇的猴子,面带讥讽,看着宁奕,“开始疼了?” 宁奕点了点头。 猴子轻轻发力,掌心那条雷光小蛇瞬间捏碎,四炸开来,他甩了甩手,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懒洋洋靠在石壁上,戏谑道:“这就是代价……纯阳气是世上最刚猛的力量,执剑者的神性也无法与之相比,你借了一口纯阳气,侥幸渡劫不死,现在浑身经脉都被撑开,恐怕要休养一段时间了。” 宁奕苦笑道:“多谢前辈……” 他分得清孰重孰轻。 自己遭点罪,不算什么,若无这口纯阳气,丫头就命丧大劫之下了。 猴子面无表情,凝视着这个大难不死的年轻人,道:“这段时间,先在后山住下吧。我授你一门术法,修成之后……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宁奕神情一凛。 “后山很大,你拿着这根毛发,不用担心遇到危险。”猴子轻轻摘下一根鬓发枯毛,弹指将其钉在宁奕面颊一侧的石壁上,“这个紫山小丫头离不开后山,将她安顿好,然后来找我。” 猴子顿了顿,道:“记得带上酒。” 宁奕看着角落里的那些酒坛,有些诧异,自己上次拎来的那么多酒缸,竟然全都喝完了! 而尴尬的是,自己的洞天里已经没了存货……还真的得出去一趟,多买点好酒了。 宁奕看着跃上石棺的猴子,连忙问道:“前辈……怎么称呼名讳?!” 一阵死寂。 猴子似乎陷入了思考。 他的背影有些萧索,看起来也在仔细回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当一个人,数千年不曾见世人,不曾与人说话,他的名字还重要么? 这世上早就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 这世上更没有人会喊他的名字。 笼牢里的猴子摇了摇头,敷衍道:“吾的名字……忘了。” 宁奕有些失望。 他又问道:“那总该有个称号?” 前辈前辈的喊,太生分。 总不能直接喊猴子? 要真这样喊,宁奕觉得自己下次进笼子,恐怕会被猴子一棍子打死。 又是一阵长久的死寂。 猴子轻轻开口道。 “很久以前……有人喊我。” “大圣。” 宁奕瞳孔收缩,听到大圣两个字,心中无以复加的震惊……他看着笼牢里孤独的背影,又想到了观想砸剑时刻的那副神灵画面。 宁奕低声念了一遍大圣,心想这的确是一个配得上前辈伟岸形象的称谓。 笼牢里。 大圣又重新恢复成了那副石雕的模样。 对于猴子而言,静默是千百年来的常态,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坐在天光照不到的角落,背对着众生,面朝着枯壁。 五百年前,有个叫陆圣的年轻人,让他转身了一次。 五百年后,后山又来了一位叫宁奕的小家伙。 他本无欲无求,忘己忘我,已是心如磐石,身化枯木,但岁月太长,在牢笼里又困得太久……原本早已磨灭的对人间的信任,却在灰烬里重新燃烧起来。 他决定再涉险一次。 宁奕认认真真,对着盘坐石棺上的猴子,行叩首大礼,然后默默离开。 后山再次恢复了死寂。 闭着双眼的猴子,在宁奕离开后,重新睁眼。 他看着石壁,睁眼刹那,叮咚一声,枯石如水波荡漾,映照出猴子那张久经岁月斑驳的面孔。 伸出一只手触碰石壁。 猴子喃喃道:“又是……与紫山有关。这一次,我等到对的人了么?” …… …… 宁奕的身上,一共有两根毫毛。 吴道子一定想不到,当初的“大阳之物”,竟然是实打实的不朽神物! 按照猴子的说法,这两根毛发,足够让宁奕踏遍后山所有禁地……只不过宁奕当前还没有这个心情。 他抱着丫头,按照原路返回,从奇点离开,回到了那片猴林。 那些白猿们好奇地凑了上来,这一次它们并没有做出攻击性的动作,似乎是闻嗅到了宁奕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它们对后山里的那只猴王无比敬畏,而上一个身上沾着猴王气息的家伙,已经五百年没来这里了。 叽叽喳喳的猴子声音,在宁奕身旁响起,它们蹲在树头,拥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宁奕。 宁奕哭笑不得,他想了想,对着这些白猿开口,“我见到他了。” 那些小猴子们果然听得懂人话,猴林里顿时炸开了锅,几只白猿翻飞着攀援离开,一整片猴林都沸腾起来。 宁奕看着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猿猴,大的小的,各个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几只猿猴比划着手臂,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后山……那里画了一条界限,自从“那位”进入后山,就再也没有出来,而遵守规矩的猴子们,也从没有越过界限,去探查猴王的下落。 它们急迫地想知道“猴子”到底过得怎么样。 “大圣……还活着。” 宁奕思索了一下,认真道:“他还提起了你们,他还记得你们。” 一阵欣喜的叽叽喳喳声音,这些猴子们的桃脸上涌起了褶皱,笑的很开心,有些像是喝了假酒一样,在树头上蹿下跳,看到这一幕,宁奕也忍不住笑了……这些家伙,挠人的时候属实恼人,但真正憨憨的一面展露出来,反而有些戳人的温暖,为了猴子守在这里,陪着他一同忍受无数年的孤独。 宁奕柔声问道:“我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们知道哪里有适合开辟洞府的地方吗?” 这些猴子听得懂宁奕的话,它们极通人性,在确定宁奕成功与后山里的那位交流后,它们看宁奕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眼中带着敬畏和感激。 宁奕话音落下。 哗啦啦的声音,这些猴子们散开一条道路,在猴林里指了一个方向,目光带着欢愉,似乎在给宁奕指路……宁奕抱着丫头,一路前行,他看到了这片后山的全貌,猴林很大,覆盖了方圆十几里,这里生活的猿猴数之不清,一路上自己被一种亲昵而又关怀的目光注视着,全都来自于树头观望的猴子。 被猴子们拿这种目光注视着,宁奕心中总觉得怪怪的。 很快,他就忘记了猴子的存在。 后山的景色极美,几处山洞,飞岩,极其适宜开辟洞府,除了被禁制掩藏的“奇点”,其他位置灵气汇聚,钟灵毓秀,若是在这里修行,也会事半功倍,凡人在这里生活,延年益寿,可以轻松活到百年。 宁奕选了一块山洞,作为自己的洞府,这片山洞悬挂飞瀑,有一座水帘相隔,景色极美,以飞剑开辟洞府之后,宁奕驾驭山字卷,同时取出了自己剑气洞天内的一些物事,小小的装饰了一下洞府。 他抱着丫头,满意地看着这里。 水帘洞的四方,点了四颗夜明珠,铺了几座简单的阵法,有山字卷掠阵,灵气辅佐,这里的光线温和,也不会过于潮湿。 这里就当暂时休息的落脚点……等丫头醒过来,还可以在山顶建一座小竹楼,届时把小霜楼的东西搬到后山,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宁奕以剑气开凿了一座石床,取出剑气洞天内带着的一些被褥,棉服,这些年在大隋四处游历,有时候住客栈,有时候在野外便临时开辟洞府,这些物事备了许多,此刻也派上了用场。 他将裴灵素轻轻放在了石床上,至此算是忙完了。 丫头的俏脸,仍然苍白,周身缭绕着风雪。 宁奕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娇小的身躯四周,有浅淡的风雪萦绕,这一次,裴灵素不会再觉得冷了,大劫已渡……猴子说的那些话,让宁奕心头的那块大石落下了。 宁奕以神念在丫头体内兜转一圈。 如今,还是神魂紧闭的模样。 恐怕真如猴子所说,要“睡上一会”。 只不过……猴子这样的存在,命数悠长,他口中的睡上一会,到底是多久? 宁奕有些担心,但他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在这里等待,神魂紧闭,但体内的生机充沛,一切都在好转。 宁奕确认丫头无恙之后,离开了洞府。 他离开后山,驭剑向风雷山掠去。 诸般劫难,尘埃落定。 攘外安内,此刻是时候处理其他的事情了。 宁奕回想着自己出山渡劫时候,所看到的画面……蜀山山门一片狼藉,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丫头为了渡劫,布下了一座大阵,而山门处的阵脚,却遭到了破坏。 这是有人在关键时刻前来破阵! 而破阵者的气息,宁奕并不陌生——正是自己归山时刻,就来蜀山砸山门的小无量山一行人! 朱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圣坟 风雷山头,谷小雨看到一道身影驭剑而来。 “小师叔!” 他惊喜开口。 宁奕收起细雪,落在山头石阶之上,笑着对谷小雨点了点头,道:“你师父呢?” 谷小雨指了指洞府,道:“师父和另外两位师叔,正在商议一些事情……我在这儿守山门。” 宁奕顺着小家伙的手指望向洞府,师姐师兄在一起,还设下了阵法。 恐怕与自己想到一块了。 “宁师叔……裴姐姐?”谷小雨心事重重地开口。 宁奕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不动神色,渡了一道生机,谷小雨浑身都是伤,金刚体魄伤痕累累,刚刚的大劫之中,最卖力的就是他,险些把自己葬在了大雪里……生字卷的生机从颅顶注入,宛若一股暖流,涓涓而下,谷小雨浑身经脉都温暖起来,当下神情一震,明白了原因。 “她在休息……大劫扛过去,应是无事了。” 宁奕想了想,还是把后山的事情隐瞒起来比较好。 他看着小家伙,心头有些酸涩,郑重道:“这次……谢谢你了。” 谷小雨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落地了,他嘿嘿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拽着发丝,“师叔……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些的。” 宁奕轻轻道:“小无量山做的事情,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谷小雨一怔。 宁奕已经松开揉着他脑袋的手,快步向着洞府内走去。 …… …… “师姐,朱密欺人太甚……决不能忍。” “今日登我山门,拔我阵法,明日便入山界,砸了蜀山老祖宗的千年道场!” 洞府内,温韬气得紫金冠倒竖,温胖子从来都是一个避战派,他的修为堪堪命星,在大隋同辈分的修行者中,是最低的那一类,靠着一身风水堪舆本领,才勉强立得住脚。 但今日小无量山的所作所为,让温胖子都气得怒发冲冠。 裴丫头险些命陨在雷劫下! 谷小雨舍身启阵,若是大阵未开,小家伙恐怕也凶多吉少! 任谁也想不到,朱密堂堂一位涅槃大能,竟然会三番两次登门,而且极其没有道德和风度的选择在蜀山大劫时刻前来。 齐锈也阴沉着一张脸,冷冷道:“朱密老狗,是真的想置蜀山于死地。” 千手的神情并没有两位师弟那么愤怒。 但她内心的怒火却是更甚。 朱密第一次来砸山门,掷剑入洞府,已是极大的羞辱。 第二次,更是在自己手底下拔撼天阵……如果不是丫头临阵生变,引渡雷劫,后续恐怕会引起大灾。 两位师弟的修行境界,不足以庇护蜀山。 她才是蜀山的庇护者,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挺了过来……如今好不容易得证涅槃,却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如此小无量山厚颜无耻的师祖。 “直接开打吧。”温韬气得快要失去理智了,他咬着牙道:“我们直接打回去,师姐你拦住朱密,小师弟和瞎子屠了小无量山!” 齐锈虽然愤怒,但还算理智。 他一巴掌拍在胖子脑袋上,没好气道:“师姐跟朱密打,我和小师弟屠山门,你打得一手好算盘,敢情这一架真打起来,你就只需要搬个小板凳嗑瓜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当大隋红拂河的执法者是摆设?” 温韬咕哝道:“我这不是战斗力弱,去了也是添麻烦嘛……” 蜀山之间,彼此摩擦,都是正常。 事不算大。 但若是真的两座圣山红眼,要决出生死,这座千年道统的恩怨对决,动辄会改变整座大隋的格局……届时,天都的执法力量便会介入! 太子正是与东境角力之时,怎会允许自己麾下的圣山先斗起来? 千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可正式开战……” 这也正是朱密狡猾的地方。 他两次来蜀山,打得都是登门拜访的名头,行的都是下三滥的手段。 涅槃人物,谁做得出这种事? 只有朱密。 “若是小无量山有一日遭劫,我会去拜访,以还今日之恩怨。” 千手神情很难看。 白白吃了一个亏,现在对方有所防备,自己若是急于还击,反而不痛不痒,而且落入了下乘。 三人的面色都是难看。 温韬气得直跳脚,偏偏拿朱密没办法……要等小无量山遭劫,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想要报仇,只能等了。” 齐锈叹气一声,默认了这个事实。 “想要报仇,何必要等?” 忽然,洞府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瞎子一怔。 一身黑袍的宁奕,走了进来,坐在石桌旁,将伞剑搁在桌面。 刚刚在洞府外,三人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朱密做的事情,他也都知道了。 与自己料想的没差,这位活了八百年的剑道老祖宗,思想层面已经“人剑合一”,自降身份,拔撼天阵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也能做出来。 温韬眼神一亮,道,“哈哈!小师弟来得好!” 宁奕点头笑了笑,把丫头渡劫后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当然略去了猴子的存在。 “一切安好……我把她安置在后山,阵法温养,恐怕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沉眠’。”宁奕交代这些的时候,千手的目光始终停在自己小师弟身上,美目神色复杂,之前出山时刻,力抗雷劫的宁奕,身上流转着一股极其霸道的气机。 而现在,那些气机不见了。 这是小师弟在后山得到的新造化么? 她虽然好奇,但没有多问。 小师弟是一个福泽深厚之人,这五百年来,除了陆圣先生,就只有他能够自由出入后山……自己如今晋入涅槃,都没有把握拦下的“大劫”,被小师弟以星君境界拦了下来。 这实在是一个奇迹。 千手目光闪烁,望着宁奕,沉吟道:“师弟,你想怎么做?” 或许是因为宁奕渡了那道自己也渡不过的劫。 千手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是无比信任这位小师弟,不仅仅是同袍间的信任。 这种信任,是相信宁奕能够给蜀山带来光明,将山门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种感觉虚无缥缈,而又真实存在! 这般出奇的坚信,即便是徐藏,也不曾给自己带来。 千手轻轻吸了一口气,揉着眉心,露出无人察觉的苦笑。 赵蕤先生留下的谶言。 开始应验了么? “师姐还记得,自己先前所沾染的‘石化’不祥么?” 石桌那边,宁奕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千手神情一滞,旋即想到了自己与朱密对战之时,对方所说的那些话。 自己被“诅咒”的事情,按理来说,无人知晓,就连谷小雨都不知……朱密凭什么知道? 这么一想,便都通了……朱密先前来蜀山山门,掷剑的试探,绝不会是巧合。 这一切都是蓄意为之。 “与朱密有关?”千手蹙眉问道。 宁奕点头,很笃定的道:“必然与他有关……更加准确的说,与圣坟有关。” 驭剑离开后山的时候,宁奕以光明鉴,命字卷,试图照见过去,捕捉师姐的那缕不祥。 真相倒是没什么禁忌,只不过被层层尘雾笼罩。 而自己竟然捕捉到了小无量山的气息,只不过那缕气息实在悠久,而且带着一股子腐朽味道—— “圣坟?!” 温韬前些日子,路过小无量山,罗盘直颤,以往并没有这般迹象。 朱密复苏后。 小无量山的圣坟似乎有了异变。 而且这股异变,隐约还牵扯到了蜀山。 温胖子神情一震,阴着脸道:“我就说……老子为什么没来由对小无量山的坟地感兴趣,三天两头就想去圣坟逛逛,看看朱密祖宗到底长什么模样。” 宁奕捋了捋思绪,缓缓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应是圣坟内另有高人,留了一份‘诅咒之术’,朱密苏醒后偶尔所得,于是借着风水大势,向蜀山施了一份诅咒。而他本人又不精通巫蛊,不清楚诅咒是否生效,所以特地来蜀山试探。” 齐锈浑浊的眼神都为之一亮,喃喃道:“原来如此……这下说通了!” “小师弟,你准备怎么做?” 温韬激动起来,看着宁奕,好奇问道。 坐在石桌一侧的宁奕,沉吟片刻,微微笑道:“我心中有一个想法……” …… …… 深更半夜。 阴云漫布,死寂无声。 一缕剑光从蜀山山界悄无声息地遁开。 温韬冒着冷汗,踩在宁奕的飞剑上。 一把飞剑,两个人。 “小师弟,你确定这样没事?我不会死吧?”三师兄手里捏着一张符箓,相当紧张,他看着身下,寒风凛冽,大雪被剑器切开,远远抛在身后,声音颤抖的说道:“另外……你的剑,太快了。” 宁奕笑道:“再忍忍,很快到小无量山了。你相信我,这张符箓能够藏住你的气机,这次再入圣坟,朱密一定没办法发现你。” “可是……为什么是我?” 温胖子都快哭出声来了,“小师弟你修为又高,运气又好,盗圣坟的事情要不你来呗?” 宁奕笑眯眯道:“师兄啊师兄,你洞府里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见了。要是哪天与小无量山打起来,你不能真的嗑瓜子观战吧?” 温韬擦了擦额首冷汗。 “是时候做点贡献了。”宁奕拍了拍温韬肩头,道:“当初吴道子说你,才情绝艳,与他两人一同踏遍大隋陵墓,地上不能称雄,地下也是凤雏卧龙。” 温韬呵呵笑了笑,道:“那倒是……那倒是……凤雏卧龙不过分。” 片刻后,两人落在了小无量山的山界周围,宁奕以执剑者神念,将两人包裹起来……丫头的匿身符天下无双,两人在山界附近小心翼翼的游荡,躲避小无量山的剑阵。 温韬有上一次来圣坟的经验,知晓这里的阵法漏洞。 两个人走得很小心。 半个时辰,就到了一片荒废的山岭,这里看似平静,但实际暗藏风云……圣坟就埋在一座奇点之下。 温韬仍然有些害怕,望着宁奕,道:“小师弟,你不会坑我吧?朱密那厮可是实打实的涅槃……” 宁奕摇了摇头,道:“我替你把关,如果出事了,我直接以小子母阵送你走!” 温韬咬了咬牙,道:“好……为了蜀山,我拼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二章 攻心 “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 “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 荒山野岭,夜雾缭绕。 头戴紫金冠的温韬,施展出老龙山的《撼龙经》,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不再是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随着经文默念,温韬头顶的那尊紫金冠开始闪烁光芒,这是老龙山祖传的一件宝器。 可以定祸福,卦吉凶。 小无量山的荒岭,白雾鼓荡,宛若有厉鬼游行,极其阴森。 温韬面色难看,道:“圣坟此行,乃是大凶。” 但……来都来了。 温韬硬着头皮,将一只手按在地上。 他眼里虽有忌惮,也有轻松。 这样也好。 自己入陵墓多年,寻龙点穴,探寻阴物,经验丰富,小师弟毕竟还是年轻……入圣坟的事情,就交给自己好了,万一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用牵扯到小师弟。 念及至此,温韬沉声道:“师弟,替我掠阵。” 宁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向后退去。 温韬的风水造诣果然不俗,自己若非得到了完整的寻龙经,未必能像他一样,如此迅速的找到“圣坟”。 宁奕抬起头,注视着空中的阴云。 执剑者的神念,包裹了这一片区域。 圣坟一带,是小无量山极其重要的地域,这里竟然不设把守……连一位像样的看守者都没有。 这一点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宁奕站在黑暗中,他盯着温韬即将触发的阵法。 “如果没有猜错,一入圣坟,就会被朱密发现。” 在阵法光芒亮起的那一刻,宁奕终于开口,然而这一句话险些把温韬的魂给吓出来了。 胖子满脸错愕。 宁奕平静道:“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张符箓么?进去之后,捏碎符箓,小子母阵会把你送到一百里外的白骨山,那里还有一张符箓,你不用急,不会有生命危险,等朱密追杀过来,你连续触发,破碎奇点……就可以摆脱他了。” “我……淦!” 温韬听到这句话之后,明白了宁奕要做的事情……但已经晚了,温胖子被阵法光芒包裹,面色惨白,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下一刹。 他消失在小无量山荒岭地面,整个人没入奇点,被传入圣坟之中。 宁奕站在阵法之旁,他面色沉稳,虽然此事拿捏得很稳,但仍然有些紧张。 宁奕笑了笑。 轻轻擦去额首的一滴冷汗,向后退去,同时从剑气洞天内取出一副面具,缓缓将其戴在自己的面颊之上—— 狮心王面具! 这副面具,是乌尔勒高原真神的象征……既可以呼唤草原上的生灵为自己而战,亦可以隐藏容貌,以及气机。 戴上面具之后,宁奕便彻底陷入了“死寂”。 他安静地退后,站在雾气之中,一动不动,像是一道黑夜中的影子,完美融入了荒岭内。 而穹顶上空,一道惊雷闪过。 温韬前脚刚刚进入圣坟,这片无人看守的荒岭,立即就闪过无数雷霆—— 示警! 宁奕面具下的眼神沉了起来。 果然……这里无人看守,是有原因的。 圣坟此地,阴气极重。 本以为是不祥缠绕,所以不派人来看守,但现在来看,哪有阴坟自行引雷的,这实在太过荒唐,阴气与雷霆,自古不两立。 宁奕仔细看去。 小无量山的圣坟,看似阴森,实则内蕴纯阳,恐怕是一处阴极转阳之地,设在荒岭,汲取气运,滋养大墓,这是一座逆天地脉,更是一桩对死人的大造化! 怪不得,朱密在此地温养肉身,可以做到八百年不死。 只见穹云上方雷霆闪烁。 片刻之后,就有一辆辇车破空而来,而披着大袍的朱密就坐在辇车上,神态平静,没有丝毫慌张。 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宁奕蹙起眉头。 他的眼神有些疑惑。 朱密明明在蜀山山门,被丫头引渡的雷劫击中,就算他身为涅槃,按理来说也应是负了伤才对。 但此刻的朱密,完全看不出丝毫伤势,非但不见颓态……身上的气息,反而更加强势了! “是……圣坟的原因?” 短短几个呼吸,宁奕就看出了门道,这里阴地汇聚造化,阳地反哺,阴阳交融,不仅仅是朱密的老巢,更是朱密的“秘藏”! 就像是“芥子山”之于白帝。 在圣坟周围,朱密的战力,还会再往上登一个台阶。 这恐怕就是小无量山的底牌之一,一旦师姐真来拜访小无量山,朱密引动圣坟之力,蜀山只会吃亏。 宁奕站在雾气中,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冷笑。 怪不得这里无人看守。 以朱密狡猾的性子,一来不放心自己的弟子看守如此要地,二来他已在圣坟里栖居数百年,恐怕早就设下无数禁制。 一有人入内,立即便会被发现。 那么,与自己料想无二,温韬已经暴露了。 心中念头刚刚落下。 宁奕便感应到,自己符箓被师兄触发……温韬那个极惜命的家伙,听了自己的话,一入圣坟,就触发符箓逃离。 白骨平原里的神性减少了“一点”。 执剑者之力,此刻包裹温韬,破开圣坟,去往一百里外的白骨山。 宁奕算是松了口气。 但他不敢大意,因为即便有“狮心王面具”,“执剑者剑气”,助自己隐匿身形,宁奕心中仍然没底,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躲过“涅槃”的探查。 毕竟朱密的神念,在圣坟这里,强化了许多。 一道道神念,在雾气之中扫过片雾气。 每次扫过宁奕,都是一片黑暗。 两样极高品秩的“造化之物”,帮助宁奕躲过一劫。 …… …… “呵呵……圣坟还真是招人惦记啊。” 朱密喃喃自语的笑了笑,盯着地上残余的阵法,“这么快,就又有人找上门来了么?” 入圣坟的那人,十分谨慎,刚刚入坟,就觉察不对,直接遁走。 朱密心中已起了杀念。 这是知道自己的手段? 还是刻意来圣坟挑衅,视他于无物? 他阴柔的笑了笑,环顾一圈,道:“不管是作何念想,我小无量山的圣坟,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么?” 他下了辇车,来到圣坟阵法之前,抬掌结印,一缕因果如粘稠的海水,被他拉扯着拽了出来,虚无的剑气在圣坟上空凝形,照出一个方向。 遥遥指向了温韬逃离的落脚点—— 白骨山! 宁奕看到这一幕,神情有些惊讶,朱密还是有手段的,竟然能追查到自己小子母阵的引向。 “我要你付出代价。”朱密追到了一丝因果,神情阴沉,重新坐回辇车之上,直接起身出发。 轰隆隆—— 风雷鼓荡,辇车破空离开。 宁奕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朱密离去,此刻是最好的动身时机。 只不过他并没有动身的意思。 宁奕仍然平静地站在黑暗里,眼观鼻鼻观心。 他整个人,非但没有活动,反而气息更加微弱,像是后山里坐在棺材上的那只猴子一样,渐渐连呼吸也隐没了,与一座普通的石雕没有区别,整个人陷入了“寂灭”! 宁奕将神念全部敛去,只剩下一双肉眼,透过面具,漠然看着阴森森的圣坟荒岭。 就这么持续死寂。 忽然—— 小半柱香后,那辆辇车毫无预兆的去而复返。 朱密皱着眉头,坐在辇车上,在荒岭四周以神念再度扫荡一圈,双目如电,破开虚无,然而……这次仍是一无所获。 那股不舒服的感觉仍在,只不过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真离开了?”他盯着安静的圣坟,喃喃自语。 朱密望向白骨山方向,心中有一抹杀意掠过。 那个先前入圣坟的家伙,似乎还挺能逃,此刻已逃出了一百里,如果自己再不追,恐怕就真追不上了。 朱密冷哼一声,心想自己恐怕是中了一计。 他催动辇车,这次是真的破空离开,直接去追赶温韬。 雾气缠身。 宁奕无动于衷,他谨慎地再等了小半柱香,确认朱密真的离开,才从黑暗之中走出。 “真是一头老狐狸。” 宁奕面无表情,朱密还杀了一记回马枪,只不过这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现在他可以安静的“勘破”阵法了。 与温韬不同,宁奕身负执剑者剑气,任何一处奇点,都拦不住他……小无量山的圣坟固然玄妙,但跟皇陵比起来,终归是要差上一筹的。 更何况。 宁奕手中还有一样神物。 他站在阴坟之中,取出了一根枯黄的毛发,轻声道:“不管是阴气,还是阳气……都滚远一点,不然要你们好看。” 这道声音,落地有如神谕! 阴坟一圈白雾荡开,避绕宁奕,如同见神一般! 宁奕在荒岭里走了一圈,山字卷汲取此地的地气,他运转寻龙经,时不时蹲下身子,用手指敲敲打打……朱密在此地留了极多的禁制,自己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奇点进入圣坟。 “找到了!” 不多时,宁奕微微一笑,两根手指并拢,如戳破窗户纸一般,将一截枯木中心的木桩戳碎,找到了一处安全的奇点。 神性荡漾。 下一刹那,宁奕便消失在荒岭之上。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秘密 圣坟大墓,是小无量山最神秘的禁地! 据说,开国年间,小无量山有一位修为盖世的始祖,开辟“大衍剑阵”,镇压诸多强敌,被尊称为“圣君”。 这位圣君一生罕逢敌手,最终寿元尽了,汇聚八方风水,为小无量山增添福荫,死后所安葬之墓地,便被称之为“圣坟”。 此后,小无量山每一位成就涅槃境的大能,都会入圣坟,巩固风水,借助圣君留下来的造化,参悟“大衍剑阵”……更有甚者,在圣坟内留一口棺,借此躲避天机。 譬如说,朱密。 荒岭的奇点被执剑者剑气点破,宁奕被虚无的空间之力包裹,扭曲着遁入圣坟之中,以他星君境界的肉身体魄,已经可以做到对抗空间乱流,不至于像之前那般狼狈。 …… …… “这就是圣坟么?” 宁奕的眼前是一片幽长的地下墓穴甬道,阴气极重,两边视野逼仄,石壁两端横插着密密麻麻的棺木,每一口都被符箓秘文所包裹缠绕,两座石壁之间,几乎只留有一人侧身而过的空间。 时不时有阴风掠来,吹过后颈,令人遍体生寒。 宁奕皱起眉头,抬起两根手指。 指尖“嗤”的一声,燃起光火。 他乃是执剑者,生字卷护体,无惧世上阴祟。 宁奕没有急着动步,抬手让那团光火浮在肩头,照亮四方,目光随着火光环顾一圈,这座墓穴极大,自己如今身处一片暗长廊道,前后两边皆是去路,也不知会通向何处。 寻龙经嗡嗡作响。 “皆为大凶。” 宁奕得到了经文反馈的占卜结果。 温韬入坟前就卦算过一次,还挺准。 宁奕听说过那位圣君的凶名,据说小无量山自家山门的修士,想要入圣坟,都要三叩九拜,求一个平安,那位圣君布下的杀阵威力绝伦,不知为何,极其痛恨盗取风水之辈,所以入墓之人,稍有不慎,就会在圣坟之中饮恨。 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必然知道圣坟内的规矩。 宁奕是外来人。 他取出光明鉴,以神性催动,照出前后两条路的“光景”,眯起眼仔细观看。 “阴阳分割……原来如此。” 圣坟的阴气和阳气互相斗转,彼此交融,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不得不说,千年前的那位圣君手段高明,这种风水之下凝聚出的大墓,是为大凶之墓,但也因此只吞不吐,积攒的福缘全都被包裹在凶煞之中。 阴阳斗转,祸福相依。 宁奕看清墓穴情况之后,直接取出大阳之物,握在手上,以防万一,先向着阴煞之地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煞气冲撞。 有寻龙经避开圣君杀阵,再加上光明鉴护体,廊道的这一段路,宁奕走的还算顺利,猴子的那根毫毛,在危急时刻能够镇压阴煞……但宁奕思考之后,决定先不动用。 这座墓穴的阴阳二气处在一个平衡阶段。 以猴子的不朽伟力,若是一不小心,将阴煞击垮……那么这座大墓引发的异象,势必会让朱密察觉。 廊道越往深处,煞气越密集,插在石壁两侧的石棺,在宁奕经过之时,都在不断震颤,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只不过宁奕神情淡然,丝毫不为所动。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未破十境的小家伙了,这座甬道里埋着的,估计最多也就是星君境界的修行者……小无量山真正的大人物,有资格入圣坟的,都会把自己的棺木安在阴煞和阳煞之地。 只不过阴风越来越甚。 寻龙经凝聚出的那条老龙,已经被阴风吹得形体破碎,难以占卜吉凶,光明鉴的力量也很难完全照现前路……那位圣君的确下了很大的功夫,如果不是宁奕,换做温韬,吴道子,凭借祖传功夫,最多也就只能走到这里了。 宁奕直到这里,才开始动用猴子毫毛,一缕极其浅淡的纯阳气机被神性激活,缭绕了一圈。 顿时阴煞破散。 宁奕快步而行,走出廊道,视野也陡然开阔。 这是一片阴气缭绕的,极大的墓穴陵地! 一口口黑色石棺,静谧地躺在阴煞阵法之上,宁奕眯起双眼,他在这里没有发现朱密的“棺”。 这么来看,朱密的棺,应该是在阳煞之地。 只不过在此地,宁奕有特殊的发现。 光明鉴震颤。 宁奕四下环顾一圈。 “这些棺木……似乎与师姐的‘不祥’有关。”他就近来到了一口雕刻黑色木剑的石棺之前,这座棺木的棺盖并没有落灰,而且闭合之处,并没有秘纹,说明已经有人挪动过了。 宁奕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原因。 与自己猜测的无二,朱密苏醒之后,来到了阴煞之地,而那份“不祥”,便是朱密在这里的发现。 宁奕蹙起眉头,他两根手指轻轻发力,推动棺盖。 “吱——呀——” 阴嗖嗖的墓穴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扑面而来的灰尘,忽然幻化成为实质性的“煞气”,直接向着宁奕面门袭来。 宁奕早有防备,两根推动棺木的手指抬起,蕴含执剑者神性的轻轻一砸,直接将煞气砸得支离破碎。 他向下看去。 那口棺木……里面竟是空空如也! 棺内的人呢? 宁奕神情一滞,眼神阴沉下来,这座棺木是空的? 死后能够安葬圣坟的存在,生前都是惊艳过一个时代的修行者……小无量山的圣坟杀阵如此密集,难道还有人比自己来得更早。 等等…… 不对。 宁奕在棺木内侧,发现了一串秘文,这竟然是古梵语,难以想象,小无量山这位棺木主人,竟然在自己棺内写了一串古梵语……再仔细去看,棺木一侧的古梵语,雕刻字迹极其尖锐,而且模糊,不像是心平气和的状态下雕刻。 更像是在激烈的书写。 宁奕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的面色微微发白,然后操纵山字卷,让那片棺盖浮悬起来,抬头去看棺盖的内侧……那镇压死人的石棺盖子上,竟然密密麻麻写满了无数的古梵语,而且还有冲撞的破损痕迹!这口棺木里的“死者”,并非是自然死亡,然后下葬。 而是生前是被人镇压在这里,硬生生叩留在阴煞之地,炼化至死! 无数怨念堆积,无法撞破棺木,于是留下了古梵语的怨毒诅咒! 宁奕连忙再去“开”第二口棺,与先前如出一辙,这口阴煞之棺,早就被人开启过了,第二口棺木如此,第三口仍然如此……不出所料,阴煞之地所安葬的“棺木”,全都是含冤而死,这些怨念汇聚,才形成了圣坟的“阴”面。 这是何等残忍的手段? 这些棺木里原先可都是活人啊! 饶是宁奕的心性,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棺材,都不禁觉得一身冷汗,能够进入圣坟安葬的,也都是小无量山的晚辈后生。 那位圣君就这么无情? 视人命为草芥! 而这些阴煞之气汇聚,滋养大墓的同时,也凝聚出一团虚无的“不祥”之力。 宁奕面色难看至极,铁青着脸,走到了阴煞墓穴的尽头,看到了一缕虚无的阵纹,他伸手一抓,那缕阵纹便浮现出来……这些阴煞的负面情绪,还有业力,都被阵纹扭曲着送到了墓穴外的世界。 好一手移花接木,坏事做尽,还要让别人替小无量山背黑锅。 怪不得朱密要来蜀山拜访……这座阵纹明显是新刻的,朱密把大部分的业力都嫁祸给了蜀山。 千手师姐的不祥,也是因此而来。 朱密激发阵纹的时机太巧了! 这些阴煞业力,移花接木,来到蜀山,于是师姐一直被压在涅槃境界的关卡上。 宁奕阴沉着脸,仔细端详着这道阵纹…… 若非是自己以纯阳气替师姐化解诅咒,不知道蜀山还要无端承受这灾劫多久! 这一次,师姐的不祥虽被镇压,但此地阵纹不改,接下来还是会有无妄之灾,不断降落。 宁奕盯着阵纹,忽然觉得不对劲,朱密以剑道造诣见长,怎会把这缕阵纹雕铸的如此精妙,完全不像是他的手笔。 而宁奕试图拆解阵纹……他的指尖被漆黑的不祥之力缠绕,圣坟的阴煞极其可怖,而这些不祥试图反噬宁奕,紧接着就被猴子的纯阳气击溃,阵纹舒展,宁奕以大道长河开始“阅览”。 他的神情变得震惊起来。 圣坟的阴煞,只有一部分被送往了蜀山,而另外的,则是被送向了各大圣山……珞珈山,羌山,太游山……这些阴煞被圣坟阵纹主人隐藏的天衣无缝,而送向其他圣山之后,并没有急着引动,而是蛰浅起来。 “这是……一盘大棋啊。” 宁奕手里握着那缕阵纹,喃喃开口。 太精妙了。 罪恶的业力全都被送走。 而剩余的精纯阴煞,最终流向阳面,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之圆,阴阳斗转,生死逆命,将这片大墓构搭起来,这么多年小无量山历经风雨始终不倒,圣君的造化,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但宁奕此刻心头浮现了一个疑惑。 这缕阵纹,真的是朱密所做么? 正文 第二百三十四章 圣君 一百里外,白骨山上。 虚空扭曲,空间波动之后,一道披着道袍,头戴紫金冠的身影跌落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温韬双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呼吸,他的掌心捏着那张符箓,小子母阵的发动,使得他能够顺利从圣坟脱逃—— “太阴险了……朱密!” 温韬面色惨白,喃喃道:“早就在圣坟布置了埋伏,我一入坟,立即就有感应……如果不是这张符箓,我已经被逮住了。” 小师弟先前的那些话,此刻一句一句涌上心头。 温韬顿时就明白了宁奕的安排。 “小师弟是想自己一个人入圣坟?” 温胖子站起身子,浑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他回头望向远方,黑云阴沉,远天涌现杀机,自己似乎被一股冥冥之中的杀念锁定…… “朱密锁定我了?” 温韬眼神一沉,但他快速冷静下来,在明白了宁奕的布局之后,他也仔细回味了宁奕的话。 “不必着急,不会有生命危险……等到朱密追杀过来的时候,再催动下一张符箓。” 温韬手里捏着小子母阵,他仔细感应,发现了一连串的“跨越阵法”,以圣坟大墓为起点,不断跳跃空间。 这是……小师弟早就布置好的逃亡路线! “现在小师弟正在圣坟里,我要给他争取足够的时间。”温韬咬了咬牙,盯着那缕杀机的方向,擦拭额头的冷汗,“呵……呵呵,这种事情,应该让不怕死的老二来干才对啊,怎么能让我来?” 温胖子就坐在白骨山顶,气机放大,那缕杀机前行的速度奇快无比,十里之外,远天便响起了辇车的轰鸣—— “启!”温韬连忙催动阵法,整个人被虚无的空间之力包裹,符箓内的神性轰隆隆席卷而出,将他向后拽去,再次跌入虚空之中。 片刻后。 坐在辇车上的朱密,面无表情,盯着白骨山的上空,一缕虚无袅袅生烟,罪魁祸首比自己早先一步的离开了这里。 “一连串的传送阵法么?”朱密皱起眉头,看破了这里残余的空间波动,意味着什么。 “调虎离山之计?”老家伙极其狡猾,直接放弃了温韬,转身便驾驭辇车,重新向着小无量山的圣坟方向赶去。 对他而言,这个盗墓贼可以日后慢慢收拾,但圣坟极其重要,绝不可有失! …… …… “这座阵纹的业力,绝不可留。” 阴坟之内,宁奕毫不犹豫,直接将阵纹内关于“蜀山”的那部分摧毁,神性流淌,阵纹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音,这些虚无的罪恶业力,直接被掐灭……圣坟内的罪孽,短时间内不会再向蜀山流淌。 而至于其他圣山的部分。 宁奕皱了皱眉,虽说他并非与所有圣山全都交好,但还是选择出手抹除,而且以神性将这份阵纹复刻了一遍,同时翻手取出了一枚通天珠,将此刻的画面记录下来。 在宁奕的猜测中,朱密并不是阵纹的雕刻者。 这座阴坟风水,另有高人,毁坏阵纹,治标不治本。 真相在阳坟内? 宁奕的心头,忽然浮现了不祥的预感。 执剑者的六感极其敏锐。 “难道是朱密觉察到了?”他沉下心神,摒弃杂念,快步向着阳坟走去,一路上以光明鉴,加之执剑者神性开路! 掠过长长的廊道,向着那片阳坟走去。 这一路上阴阳斗转,气机逆袭,圣坟内的阴气,在去除罪孽之后,化为精粹的力量,流淌向阳坟,形成一个“圆”,而这样的构造,宁奕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上一次是在妖族天下—— 白帝的棋局之中! 集聚了超越星辉的力量,也勾搭所谓的“永生”。 越往阳坟走,宁奕心头便越是不祥……他似乎听到了咚咚咚的大地震颤声音,似乎在阳坟之中,还有什么生物活着。 廊道的尽头,已经不算是墓穴了。 横叉在石壁两端的棺木生根发芽,甚至还有蠕动的手臂,这里所蕴含的生机,甚至可以和宁奕全盛时期的“生字卷”相比。 朱密的大墓,就在阳坟之中! 因为这些生机的缘故,所以可以活到八百年么? 那么在那片大墓里……还有比朱密活得更久的怪物么? “我感觉到了……阳坟内有很可怕的存在。” 宁奕头皮发麻,止住脚步,而与此同时,心中的预警也抵达了极限。 圣坟上空,雷霆呼啸。 朱密坐在辇车上,回到荒岭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敌入侵的痕迹,他眼神之中涌现愤怒,直接从辇车上站起身子,双袖抬起,道火点燃,照破黑夜,星辉铺展开来,将整片圣坟的地面空间全都封锁。 朱密目光遥遥锁定圣坟之下的某个方向,两根手指并拢,一缕剑气直接飞掠射出—— “嗖”的一声。 宁奕心头预警浮现的那一刻,整个人做出了反应,在廊道内向后退去……距离阳坟只差一步,但是那缕剑气直接截断了他的前进之路。 朱密的一缕剑气,直接激发了圣坟内的诸多阵法,顷刻之间,疾风骤雨,漫天异象,剑气刀罡,尽数向着宁奕席卷而来—— 宁奕神情平静,他以细雪向前戳去,直接点破好几座重叠在一起的杀阵,不退反进。 “我今日一定要看看……阳坟里到底养了什么怪物!” 他取出大阳之物,直接催动猴子的纯阳气,与廊道涌来的阴兵撞在一起,一连串的爆响在地底炸开,那股极其狂暴的力量,毫无悬念,摧枯拉朽地击垮了圣坟内的阵法,让宁奕掠入了阳坟。 烟尘之中,阴阳倒转。 宁奕停滞在阳坟的入口处,怔怔看着圣坟被雾气包裹的尽头…… 紧接着大墓上空,便响起了朱密的怒吼! “入圣坟者,皆死!” 朱密的身子几乎如瞬移一般,遁入地底,只不过他仍是来晚了,入目是一片狼藉,圣坟的廊道被炸开,阴坟的阴气被远远冲击而来的纯阳气捣碎,整片阴坟都险些被夷为平地,那些珍贵的阴煞棺木,都被震得不成样子。 看到这一幕,朱密气得七窍生烟,而罪魁祸首,竟然突破了自己的“星辉封禁”,此刻凭空消失在了圣坟之中! 这是何人,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朱密神情难看至极,自己再三提防,还是中招,结果连那个闯圣坟者的影子都没看见……来到这里的时候,圣坟已经快被毁的不成样子,要知道,圣坟可是与整座小无量山的气运相关! 朱密实在想不通,能把圣坟破坏到如此地步的,大隋屈指可数,只有与自己同境的涅槃,而同时满足精通墓陵阵法的,几乎无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家伙怎么可以如此没有下限? 朱密走在廊道里,亲手确认了阴坟的受损,他特意查看了阵纹……只不过与宁奕猜测的无二,他根本就不通阵纹之道,只看得出来阵纹受损。 “这是有备而来……” 朱密下意识喃喃,忽然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赶忙向着阳坟的方向赶去。 阳坟之内。 一片雾气。 纯阳气与阴煞气撞在一起,会形成激烈的碰撞,这是阴坟快被炸开的原因……而同样身为阳极的两股力量,并不会如此激烈的争出你死我活,只不过炽热的白烟在墓穴内缭绕,像是有人在这里点燃的涅槃的道火。 朱密神情惨白,他走在雾气之中,看到好几座棺木,都处在灼烧当中。 阳坟的尽头……雾气快要凝成失态,那是阴阳逆转的阵眼,阴煞和纯阳都汇聚在一处,化为乳白色的丝线,而无数道丝线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枚巨大的。 茧。 “咚咚……咚咚……” 原本如战鼓般激烈的心跳声音。 此刻变得微弱。 但是仍然稳定……看样子并没有“受损”。 朱密松了一口气,他看着那枚巨大的白茧,声音颤抖的问道:“您受伤了吗?” “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音慢慢恢复稳定。 那枚茧壳内响起了微弱的,尖细的声音。 “为什么会有人能进入圣坟?” 朱密一怔。 那道声音带着愤怒,再次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会有人能进入圣坟?!” 一道虚无的鞭影,呼啸着掠来,以极快的速度,击中朱密的腹部,这位在地面上纵横睥睨的涅槃强者,被茧内的存在,一鞭子打得后背撞在墙上……踏入阳坟之后,朱密似乎失去了那股强大的力量。 他虚弱地看着白茧,雾气之中,浮现了一片又一片的秘文。 阳坟墓穴的影像被映射而出……一个黑袍年轻男人,手持细白长剑,所向披靡,击穿了大墓内的杀阵,被金灿的纯阳气机围绕,最终闯入了阳坟。 “……宁奕?!” 朱密眼神震惊,他是万万想不到,蜀山的那位小师叔,竟然有胆量闯入圣坟,而且还破开了自己的杀阵! 白茧的存在,冷漠开口。 “不过是个星君,你直接将他杀了吧。” “阴坟里的那些棺木,需要活人来填补……这次受创,我会转移圣坟的奇点,这段时间,你就不要来烦我了。” 朱密缓缓擦拭着唇角的鲜血,他平静抬眼,看了一眼茧壳,阳坟的气机流淌汇聚,茧壳内似乎已经凝聚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孕育多年,即将成熟……自己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见证一个“奇迹”。 朱密站起身子,轻声道。 “我会杀了他的,圣君。” 正文 第二百三十五章 红拂使者 小无量山圣坟之变,惊动了方圆数十里的灵气。 阴坟被炸,可是大事,一众小无量山弟子都从闭关之中醒来。 紧接着一道训令便传播开来—— 束薪君连忙结束修行,掠出洞府,来到山门之处,看到师祖朱密坐在辇车上,手指缓慢勾勒,四方星火燃烧出一扇门户。 朱密眼中的暴怒退去,此刻的神情反而很平静。 “随我去蜀山。” 束薪君听到这句话怔了怔,旋即神情青紫,咬牙道:“圣坟被炸,是蜀山做的?” 朱密轻轻嗯了一声,召集剑修,浩浩荡荡的飞剑从小无量山上空掠出。 这般声势浩大,杀气冲天,若是让不知情的修行者看见,甚至会认为……两座圣山要开战了! 蜀山渡劫,小无量山拔阵。 紧接着宁奕就炸了小无量山的圣坟! 朱密眉头紧锁,路上不断以道火推演,总觉得此事不简单……炸圣坟与拔阵,都是极其没有下限的手段,而宁奕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背后有蜀山,如今的蜀山,渡劫之后,有千手坐镇。 自己就这么“登门拜访”,恐怕很难占到便宜。 …… …… 宁奕催动执剑者神性,点破朱密的星辉封禁,施展“逍遥游”遁逃,以极快的速度便掠回蜀山。 另一边,温韬在发现朱密没有追赶自己之后,快速催动阵法,也回到了山门。 两人在山门之处会合。 温韬焦急道:“小师弟,朱密这只老狐狸……就追了一百里,你被发现了么?”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他慢了一步,圣坟已炸。” 温韬心里稍稍松弛,然后目瞪口呆,道:“你说什么?” 圣坟已炸?? 小师弟把圣坟炸了?! 宁奕认真道:“事情闹得有点大,这里牵扯到一桩大秘密,朱密很快就会上门,接下来的事情……需要拜托师姐了。” 山门之处,早有人等待守候。 千手和齐锈,以及漫山遍野的暗宗剑修,蜀山这一夜,没有修行者入睡,那座陆圣老祖宗留下来的阵法重新被启动……千手重新向内填充了妖君胎珠,盈盈剑气流淌在地面之上,剑霞氤氲,只需要千手催动阵法核心,蜀山便会重现轰击天劫的那一幕景象。 长风呼啸。 千手披着黑白大氅,轻声道:“辛苦了。” …… …… 不多时,山门上空,朱密的辇车便破开虚空,这位小无量山的师祖此刻衣袍沾染风雪尘埃,看起来颇有些狼狈,这一夜来来回回奔行了数百里,圣坟爆炸的余波冲击,此刻还未来得及抹去。 朱密破开虚空,第一眼就看到了蜀山地面上流淌的剑气,以及极其庞大的杀力……他忌惮地悬在高空上,没有落地。 果然,蜀山早有防备。 如果不是这般骑虎难下的场面,他朱密直接扭头走人。 朱密看着那位披着阴阳氅的女子,冷冷道:“交出宁奕,今夜我不为难你。” 千手面带倦容地打了个哈欠,淡淡笑道:“朱兄在说些什么?为何闻某听不懂?” 朱密沉声道:“他炸了我小无量山圣坟。” “朱密前辈,屎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温韬一本正经站了出来,先前被朱密追杀的心悸,在回到蜀山后荡然无存,胖子很认真的发挥着自己恶心人的功力,道:“小师弟渡劫之后身负重伤,再未出过山门。” “等一等——” 温胖子似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浮夸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阴阳怪气地问道:“你说小无量山的圣坟被炸了?我的天,那你的棺材还好吗?” 朱密看到这一幕,气得肺都快炸了。 如果没猜错,这胖子就是先前调虎离山的棋子,现在装作什么都不知情……想把这个黑锅甩掉。 圣君给自己勾勒的影像太模糊,而且圣君本人的存在又不能暴露。 他兴师动众,来此问罪,手里并没有充足的证据,直到此刻登门蜀山,看到这里早已布好了阵法……朱密心中忽然如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冷静下来。 “宁奕躲起来了?枉我高看了他。” 朱密幽幽道:“蜀山小师叔的为人实在太龌龊,如此行事,怪不得要遭雷谴。” 上次蜀山渡劫,虽然朱密离开,但四方皆有眼目……这么大的事情,大隋天下几乎都知晓了。 是宁奕最终抗下的雷劫。 千手面无表情道:“雷劫收不了我师弟的命,但你三番五次前来挑衅……今日,就别想那么轻松地走掉了。” 宁奕临走之前,在洞府里单独与千手谈了一番话。 宁奕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他会和温韬前去圣坟,寻找与蜀山不祥有关的因果,大概率会惊动朱密……而接下来,就是蜀山在山门处的还击。 务必要有力。 而且强硬! 打,而且是丝毫不违反规矩的打! 朱密登门,蜀山还手! 千手直接捏碎掌心的胎珠,轰隆一声,阵法涌现无数雷光,漫天剑气呼啸,陆圣山主留下来的那座大阵,在硬撼天劫之后,残余的地气,能量已经不是全盛之势,但仍然极其骇人。 只见夜空上方,一轮圆月,汲取了剑气,星辉,霜雪,四面八方所有能够汲取的力量,向着朱密的辇车轰击而去—— 那位小无量山的师祖,此刻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抬起袖袍,凝结剑阵,展开漫天飞剑,身后的弟子也各个手掐剑诀,神情铁青。 朱密面色狰狞,双手按下。 事已至此,已无退路—— “若是不交出宁奕,小无量山今日便与蜀山开战!” 他双手按在那轮圆月之上,掌心肌肤立刻便被灼烧破裂,涅槃境界的道火,硬生生抗下这轮阵法轰击,开战二字开口,说明朱密是真的疯魔了,宁奕破坏圣坟的事情,彻底触动了他的底线! 两座圣山之战,是违背大隋铁律的禁忌之事! 山门之内,就隐在阵法之中的宁奕,披着黑袍,神情冷漠,他观看着这一幕,现在还不是他出手的时刻……要等到真正打起来,事态抵达不可挽回地那一步,他才会出现。 朱密已经近乎失去理智了。 朱密的反应越大,宁奕的情绪越平静……自己在圣坟里看到的那枚白茧,里面还有禁忌气息,那果然是一个活人,蜀山的诅咒也是白茧内存在的布置。 这恐怕才是让朱密疯狂的原因。 事实上……蜀山巴不得开战! 如果说,圣坟是朱密的底线。 那么丫头,便是宁奕的底线! 在朱密拔阵的那一刻,在宁奕的心中,他便已是个必死之人了……炸圣坟只是一种手段,朱密若是龟缩在小无量山,那么蜀山将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讨好,而如今喊出开战的,正是对方。 宁奕默默拔出细雪,等待着师姐出手……一旦师姐成功缠住朱密,自己便会出山,将小无量山的束薪君,以及如今登门的所有弟子全都杀干净。 朱密太小觑自己…… 重返大隋天下之后,宁奕还没有在四境之内出过手,所有对于他实力的评测,都是猜想。 如今的他,比起十多年前登圣山杀人的徐藏还要强! …… …… 朱密声嘶力竭地吼出开战二字。 千手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两位涅槃即将撞在一起的那一刻—— 虚空之中,一尊酒壶掷了出来,幽幽斗转,酒壶壶口迸发出万钧吸力,漫天的霜雪便如鲸吞一般被汲入壶中。 一道披着蓑衣的身形挤出虚空,同时抬起左右两只手。 “轰隆隆”的余波扩散声音。 蜀山和小无量山的两方人马,都被余波冲垮,各自骇然,看着空中的景象。 蜀山的那轮“圆月”高悬。 一位头戴巨大斗笠,身披破碎蓑衣的瘦削老人,左右两只手,接下了千手和朱密的攻击,整个人似乎没了实体,化为一副巨大的太极阴阳图,黑白二气斗转,酒壶也缓缓落下,悬在老人面门之前,随着太极图案的旋转,不缓不慢倒悬壶口……将二位涅槃的力量,尽数收纳。 朱密神情难看,在此刻恢复了冷静,眼中闪过一抹忌惮。 “酒泉子……” 千手则是眯起双眼。 老人轻声笑道:“二位着道了,可不要忘了头顶还有一张符箓……虽隔万里,仍在山河之上。” 朱密深吸一口气,盯着酒泉子,道:“宁奕炸我圣坟,这等仇怨,不可勾销。” 千手神情淡然道:“满口喷粪。不过一个借口而已,若想开战,不妨今日便开打……我蜀山接下了!” “……你!”朱密气得脸色铁青。 酒泉子神情冷漠下来,幽幽道:“朱先生,太子希望你安分一点。小无量山最近惹的麻烦太多了……你仔细想想,当年徐藏登山门的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朱密眼神沉了下来。 当年徐藏得罪了这么多人……碍于铁律,诸多圣山都未曾与蜀山开战,而是派遣弟子,不断伏杀徐藏。 私人恩怨,私人了结。 酒泉子又默默传音了一句。 “我知道了……”朱密眯起双眼,望向千手,道:“今日算你好运。” 千手蹙起眉头。 在她看来,此事有些可惜了,朱密已是骑虎难下……红拂河使者的出现,让事情出现了转机。 若是今夜开打,小师弟伺机出手,小无量山势必血流成河。 “好了,既然二位已经说开了,恩怨之事,就暂且一搁。”酒泉子忽然笑了笑,道:“今夜我带了两份请帖……代表天都红拂河,邀请两座圣山,于两月之后,参与太子的寿辰!”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六章 寿辰请帖 蜀山山头,大雪纷飞。 酒泉子出手之后,今日的这场冲突,便算是被遏制下来。 朱密是个很干脆的人,冷静下来,看清局势之后,撂了一句狠话,便班师回山,带着小无量山的一众弟子离开……再打下去,自己只会是吃亏的那一方。 千手看着这位红拂河的老前辈,面带微笑地问道:“太子殿下的消息真是好及时啊,姓朱的是皇族成员?天都见不得小无量山吃亏?” 朱密前几次打蜀山颜面之时……可不曾见天都铁律驾临。 酒泉子叹息一声,道:“此事确是天都理亏,还望千手大人不要见怪。” 轻飘飘一句话。 让千手无法再去追究什么。 酒泉子是红拂河有名的涅槃使者,也是大隋天下有名的和事佬,他一开口,毕竟是老牌的涅槃,谁都要给三分薄面……而山门之中,徐徐走出一个握剑的黑袍身影。 “前辈千万别当真,师姐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宁奕笑眯眯走了出来,面上不见丝毫火气,似乎刚刚的那一战并没有发生。 酒泉子也笑了,从空中落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笠帽,“小宁先生。我特地从天都赶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宁奕收剑,望着朱密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笑道:“既然天都劝和,那么蜀山恭敬不如从命,今日就放过小无量山了……前辈也是知道的吧,今日若非大隋铁律,朱密这一行人,至少要折去八成。” 酒泉子一怔。 宁奕伸出一只手,哈哈笑道:“前辈,劝架可以,拉偏架可不行……刚刚那座大阵,开启一次需要消耗三颗妖君胎珠。这笔账,本来是记在小无量山头上的,现在只能算在天都头上了,您大人有大量,帮太子殿下结了呗?” 酒泉子眼神古怪看着宁奕。 如果说他是大隋天下第一和事佬。 那么宁奕……应该就是大隋第一滚刀肉。 酒泉子摸了摸腰包,尴尬道:“三颗妖君胎珠,我恐怕拿不出这么多,手里就两颗。” 他抬头望向那座阵法消失的圆月,虽然惊骇于陆圣留下阵法的威力,但怎么去看……这座阵法的催动似乎都不需要三颗妖君胎珠。 宁奕倒是直接了当,直接从酒泉子手里接下两颗妖珠,敲竹杠的事情从小做到大,烂熟于心,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面不红耳不赤。 “剩下的那颗胎珠……先欠着吧。” 酒泉子:“???” 宁奕打了个哈哈,道:“前辈找我何事?” 酒泉子看着这个小家伙,很难把宁奕跟斩开天海楼阵法的那位蜀山小师叔联系到一起。 他叹了口气,两颗妖君胎珠,不算什么。 对于他这种涅槃而言,漫长的生命中,能够追求的东西就那么寥寥几样。 成为红拂河使者,效忠大隋皇族……酒泉子已经不缺资源,妖君胎珠无非就是赐予欣赏的年轻人,对他已没了意义。 红拂河里,其实还有许多后辈,这些人同样仰慕着“宁奕”,若是如今见到了这位年轻剑仙,恐怕会觉得十分幻灭。酒泉子环顾一圈,发现蜀山山门处,不少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些目光虽有敬畏,但也有丝丝能够觉察的愤怒。 他皱起眉头,很快意识到了一个小问题—— 显然……蜀山对于今日这一战,做了充足的准备。 宁奕收取酒泉子胎珠之后,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些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酒泉子是通了天的涅槃境大能,眼中哪里有十境未破的修行者,山门里的这些人,在他看来与蝼蚁无异……但这些愤怒的目光望向他,更多的,是投入了这道旨令的幕后之人。 酒泉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宁奕这时候“趁火打劫”的真正含义,蜀山剑修特立独行,桀骜不驯,总不能让天都替小无量山背了黑锅。 酒泉子让自己的声音轻轻传开,每个人都能听见。 “剩下的那颗胎珠,下个月便会遣到。同时,殿下会送一些隋阳珠,给诸位蜀山同袍……以表歉意。至于小无量山那边,殿下会给予警告和责罚。”他柔声开口,替太子做了决策。 这是很聪明的决策。 这些物资对一位涅槃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收买人心,替太子把控风向……坏事他可以做,但污名不能由太子背。 宁奕也惊讶于酒泉子的话锋变化,先前明显是打着太极拳和稀泥,很快就看明白了利弊,而且做出了正确的应对。 这位和事佬……不简单。 …… …… 酒泉子入了蜀山,与宁奕坐在小霜山,两人单独谈话。 “小宁先生,不愧是袁淳大人都盛赞的剑仙。”酒泉子单手拢袖负在背后,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摘下酒壶,搁在唇前。 这座酒壶内似乎有着无量琼浆,取之不竭,用之不竭。 “谬赞了。” 宁奕看着这位上来就说场面话的前辈,心里有些无奈,心想红拂河的行事风格倒是与妖族天下完全不同…… 他目光放在酒泉子酒壶上,心里想到了后山的那位存在。 若是能拿走这酒壶……猴子岂不是……开心的上天? 酒泉子觉察到了宁奕的目光,联想到这位小宁先生先前的行事,连忙收起酒壶,正色道:“此行受太子殿下所托,但毕竟曾在天海楼有一面之缘,想在谈正事之前,与小宁先生叙一叙旧。” 宁奕心头一动,已经有了答案。 他轻声问道:“前辈想问‘小衍山界’的事情?” 酒泉子哈哈一笑,认真点了点头:“果然机智过人。” “天都围剿裴旻,我不在场……陛下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十大圣山的出手是一个意外。”酒泉子看着宁奕,犹豫道:“我与大将军私交尚可,徐藏出事之后,我替他拦下了不少阻力……” 宁奕直截了当问道:“前辈想观摩小衍山界?” 酒泉子叹了口气,点头。 “若能观摩大将军造化,或许会更上一层楼。”酒泉子也坦诚地承认,“我愿付出对等的宝器,资源,造化……作为交换。” “小衍山界在丫头那。的确是个大造化……”宁奕回想起裴丫头在穹顶起舞,对抗雷劫的画面,小衍山界的规则撑开,甚至可以与天道规则对抗。 “但很可惜……前辈你见不到。”宁奕看着酒泉子,也坦诚开口道:“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其中的原因,他已不想去细说。 酒泉子也很聪明,他皱起眉头,隐约环顾一圈,最终将目光望向蜀山后山的方向,那里始终笼罩着一层迷雾,自己寻觅的造化,似乎就消失在那。 酒泉子疑惑问道:“小宁先生渡劫的事情,已经传到天都了……既然大劫已渡,裴灵素的气息为何在蜀山感应不到呢?” 宁奕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酒泉子沉默了很久。 他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浊气。 对他而言,这是一次尝试……他已经很少与涅槃境下的小辈做出“交换”了,既然被拒绝,也不用继续坚持。 私事已了。 片刻后,酒泉子意味深长看着宁奕,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按照将军府与陛下之间的‘恩怨’……裴灵素本该被处死,宁奕,你可知道,她为何能活到如今?” 宁奕轻描淡写道:“太子想让我承他的情。” 酒泉子一怔。 他倒是没想到,宁奕会说得这么直接。 “很多旧账,可算可不算……”宁奕缓缓道:“太子没有去算。” “不错,正是如此。”酒泉子点了点头。 “很多人情,可记可不记。”宁奕又道:“那我就不去记了。” 酒泉子错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太子殿下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确实看不透他。他设立春风舍的这些年,明里暗里埋了太多的线……如果说,前辈刚刚所说的乃是一个人情,那么大隋铁骑迎战天海楼,北境长城放权沉渊君,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利于我,有利于将军府……都是人情。” 酒泉子沉默后,问道:“莫非小宁先生认为不是?” “他做这些事情,哪里想到了我?”宁奕叹了口气,道:“为的无非是他自己。” “我死不死在北境,其实无所谓,有人苦苦求他,他才会去做。” “我埋不埋在东土,也无所谓,因为我活着走到了灵山,所以才会有谈判。” “说这些——不是驳前辈面子。” 宁奕顿了顿。 “渡苦海的那一次人情,就已经足够让我去做一件很大的事情。” 他转头望向酒泉子,直截了当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若是他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但说无妨。” 酒泉子语塞了很久。 他先前还“自作主张”地替太子想好了一些联络感情的话。 只不过现在来看,都不太用得上了。 这位小宁先生,确实看得通明。 酒泉子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红色请帖,道:“殿下寿辰,请宁先生务必到场。” 宁奕接过请帖,道:“太子想见我一面?” 酒泉子站在自己立场,思忖片刻,敲打道:“这一面……恐怕不简单。” 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无法拒绝的盛宴 酒泉子送完请帖,就离开了蜀山。 宁奕一个人站在小霜山上,看大雪纷飞,两根手指捻着红色请帖。 酒泉子临行前,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提醒,确实点醒了宁奕。 自己是一个念人情的人。 但太子不是。 这句话的意思,并非是说太子不近人情……而是站在他的位置,不能相信人情。 太子寿辰,诸座圣山都受到请帖,这是一股大潮,上一次天都皇城广邀圣山……还是在太宗皇帝六百年的寿典之上! 历经四年,新上任的太子殿下,虽未登上真龙皇座,但却切切实实将“皇权”握在了手中。 他有这个资格,让圣山来拜! 宁奕眯起双眼,山阶那边,有一道臃肿的身影,艰难迈着石阶。 三二七号撑着油纸伞,看他神情,着实有些疲倦,年关日子,没有回家陪伴家人,而是在暗宗替蜀山打探谍报。 苏福在宁奕身旁,找了一张石凳子,以袖口擦拭雪迹,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舒舒服服的发出了一声惬意长叹。 “跑了三天,终于有个落脚的地儿了。” 三二七看着宁奕,认真道:“宁先生,太子遣人去北境了。” …… …… 北境长城。 霜雪大寒。 城墙壁垒爬满坚冰,踩踏飞剑的剑修在城头化作一道又一道流光,从高空俯瞰,这座北方最大的军事壁垒,像是无数个齿轮咬合下转动的巨 物,灼人的剑气和风雪都只是养料……混乱的无数个分支,最终汇聚成为了一个井然有序的整体。 披着灰袍的瘦削男人,双手推着机关术铸造的轮椅,在北境长城的城头行走,俯瞰着这座冰雪巨城吞噬洪流的画面……千觞君每日都会带着师兄,在长城壁垒边沿走一圈,层层分化之下,天海楼战役中受损的将军府力量已经开始“愈合”。 自从沉渊君借病推脱天都请辞之后,北境长城就上演了一出好戏,红拂河使者仍然会定期来到北境拜访,但沉渊君已经主动坐上轮椅,所以使者每次临到嘴边的邀请,都会被千觞君不动神色,以师兄尚在养伤而推掉。 局势已经很明显了。 对于北境虎视眈眈的太子,迫切想要知道,在天海楼一战之后,沉渊君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于是将军府只能在迎战白帝后,召开北境会议。 那场会议上,齐聚了大隋顶级的涅槃。 而一剑重伤辜圣主……则是沉渊君向太子展示自己的力量。 虽负重伤。 但仍是猛虎。 天都的三司六部,对于北境这头猛虎,既忌惮,又怀疑……白帝被击退,沉渊君付出的代价应该会比现在展露的更大一些。 但也有人认为,此刻坐在轮椅上的沉渊君,只不过是“装病”。 混淆视线,模棱两可,这正是将军府的意图。 “师兄,宁奕来了一封信。” 千觞君轻声道:“宁奕在灵山与太子完成了一场谈判……真是一场豪赌啊。” 沉渊君挑起眉头。 千觞君继续道:“实在不知,他是如何谈下来的……” “太子答应宁奕,要陆续向北境长城,输送十万副初境甲胄,二十万座筑台弓弩,天都城这十年来的最顶级的阵纹符箓,还有足够十万人服用的‘星辉丹药’!” 沉渊君呵呵一笑,道:“有些东西,送到你手上,你也用不了……这是要拿东境开刀了。” 千觞拿着敬佩的目光望向轮椅上的男人,“不愧是师兄,宁奕在书信里说,这里的一半物资,会有灵山的人来接手,未来如果爆发东境战争,灵山会打头阵。” “只拿走一半?” 沉渊君挑起眉头,这会倒是有些讶异了,轻声问道:“剩下的归北境长城了?” 千觞君想了想书信里的内容,准备开口。 正在此时,壁垒之内,远天上空,掠来一道金灿的流光,红拂河使者踩着皇城特批的飞剑,落在城头之上,这一次来的人倒是不陌生,是前任应天府书院的院长朱候。 朱候披着一身大红袍,此刻身上的气质,已经与当年截然相反。 入红拂河后,朱候整个人变得略微有些阴沉,但不是那种阴鸷,而是不带攻击性的,近乎于沉默的内敛,此刻落在北境城头,也只是冷冷清清取出了一张金纸。 “铁律在上,皇血为引。大隋真龙皇座无人,吾为天都太子,奉始皇帝诏令,执掌四境天威,代行皇权,立此诏书。” 他轻声颂念着诏书,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威严,庄重,眼瞳之中流淌着令人悚然的金灿之色,城头之上的军士,感受到了一股血液中的压迫。 朱候望向沉渊君,道:“将军府沉渊君,启封冠军侯,天都府邸已建,但念在驻守北境,不便出行,暂允不归,今日敕赐御剑,黄金,白银。” 说完,朱候便抬起衣袖,一座红色洞天自眉心点燃,自内而外,掠出了一箱又一箱的金银,落在城头结霜地面。 沉渊君神情不变,淡淡吩咐道:“待会把这些给兄弟们分了。” 这句话,甚至没有避讳红拂河的使者。 只不过朱候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最终双手捧着飞剑,来到了轮椅面前,念完诏书之后,红拂河内打下的皇族血脉烙印缓缓消弭,整个人看起来不再阴森。 他轻声道:“将军,这是太子赐下的飞剑。” 沉渊君没有抬手,千觞上前一步,替他接下。 朱候微笑道:“还有一张请帖……太子二月之后的寿辰,诸多圣山都会前去。” 千觞君下意识便替师兄开口,婉拒道:“不好意思,我家师兄身体不便……” 朱候再次语调轻柔道:“小无量山的朱密盯上了宁奕,这是天都的谍报。” 沉渊君皱起眉头。 这一次,他主动伸出手,接过了谍报。 卷轴展开,将西境的近况说了一遍。 自北境会议之后,将军府的特权被太子一步一步削弱……谍报网已经很难南下,只能锁在风雪之中,连东境的巨大动荡也只能管中窥豹的了解,若不是羌山的老祖宗递交了一份青简来当人情,恐怕情况会更糟。 这份天都谍报里,详细地将蜀山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宁奕带着裴灵素治病,回到蜀山,遇到朱密,然后雷劫遭重……直到小无量山圣坟被炸。 目前的因果就只延续到这里。 沉渊君面无表情,看着朱候,道:“使者大人想说什么?” 朱候柔声道:“小宁剑仙必然会去天都,但毕竟刚刚炸了小无量山的圣坟,朱密在路上伺机报复……那可是一位涅槃。” 千觞君瞳孔收缩,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朱候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一个传话人,我并没有任何意思……太子殿下的原话是,若将军愿意南下一趟,情况会好很多。” 沉渊君抬起头,面无表情道:“蜀山有千手。” “千手……她走不开的。”朱候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千手能送宁奕到天都,还能陪宁奕回蜀山么?” 沉渊君低垂眉眼,笑道:“太子就这么想见我?” 朱候躬身揖了一礼,道:“每每念及将军伤势,便心痛不已,若是见面慰问,想必会好很多……天都已提前摆好了盛宴,只等将军前来,与民同乐。” 说完之后,朱密便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缓缓退去,十步之后,脚底抬起,飞剑旋即掠入脚掌,载着他重新化为一道流光,向着天边掠去—— …… …… 北境城头,霜雪扑面。 千觞君沉默地看着师兄,已经回到了将军府的府邸门前,师兄弟两人,停在漫天的大雪里。 “那份谍报里写了很多……” 沉渊君的神情有些寂寥,笑道:“但唯独没有写,小丫头如今过得怎么样。” 千觞没有说话,沉默地从城头掬了一把雪,揉在面颊上,他望向远方,沉沉说道:“姓宁的小子,最好已经把丫头的病治好了。” 沉渊君缓缓问道:“卸甲多久了?” 灰袍师弟惊愕地看着师兄。 沉渊君轻声道:“近日身体恢复得不错,总想着再重新披甲,还能走动,至少去天都吃顿饭,没什么问题。” 千觞君讶然道:“师兄……您……” 风雪吱呀的声音。 男人双手撑在轮椅上,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艰难站起来……所有来访北境长城的红拂河使者,都认为沉渊君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 但所有人都错了。 卸甲之后,他便只能待在轮椅上。 黑袍被浑厚的风雪吹得荡开,男人的后背撕啦一声,裂开一道血口,沉渊君的指尖掠出一张金灿的符箓,随即一连串符箓,如一条纤细小河,哗啦啦围绕着他流淌,幻化成为漫天金色的锁链,然后碎裂开来,片片甲胄,烙入肌肤之内。 他接过千觞君递来的大氅,双手抬起,系上了那条沾染风雪的紫貂尾抹额。 眼眸里重新燃起了炽热的野火。 在这一刻,归甲。 北境新主如山一般,站在府邸门前,却没有推门入内。 沉渊君轻声开口,已是下了决心。 “给我备车。” “南下一趟。 正文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通天之法 “前辈,我回来了。” 天光囚禁的笼牢之外,猴子紧锁的眉头微微跳动,他缓缓回头,看到了黑暗中走出的那道年轻身影。 宁奕这一次外出,大概离开后山七天。 蜀山还有一些需要他处理的事务,比较细碎,繁琐,都已经处理完毕……他走入笼子内,微微抬手。 哗啦一声。 笼牢空地之上,凭空出现了一大批酒坛。 剩下的时间,宁奕动员了暗宗的力量,买了大隋四境不同风味的好酒。 “先买了一百坛,大雪封山,更多的在路上……这些酒,够你喝一段日子的。”宁奕嘿嘿一笑,盘膝坐在石棺面前。 猴子的面容看起来不为所动,但眉尖却挑了挑,低沉地嗯了一声,拉长声音,尖细夸赞了一句:“不错……这些酒,我很喜欢。” 黑袍被大风吹动。 天光照耀汇聚的猴子,缓缓转过身,面对宁奕,他忽然蹙起眉头。 宁奕掷出了一样物事。 猴子下意识抬手接住。 空中那道弧线抛出,落定……被猴子握在掌心。 大圣疑惑地哦了一声,然后低声笑了笑,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温暖,这是一枚桃子,新鲜采摘的。 “它们送的……”宁奕轻声开口。 它们就是那群猴林里的猿猴,回来的路上,这些猴子欢快地围着宁奕,叽叽喳喳,准备了一大堆礼物,干果,鲜桃,宁奕推拖不得,最终这些也都放在剑气洞天,现在被他取出。 猴子声音很轻很轻的问道:“它们还在等我啊。” 宁奕怔了怔。 “……嗯。” “还在等。” 宁奕回想着猴林里那些被规则笼罩,所以拥有漫长生命的猿猴,这些家伙们的性格倒是单纯,在猴林里生活了成千上万年,开启了简单的灵智,却不曾沾染尘世的污垢……留下来的是灵猴的天性。 对于敌人,陌生人,毫不犹豫的攻击。 对于朋友,亲人,则是无比的亲昵,以及信任。 大圣被困后山,这些猴子就傻乎乎地在圈子外面等着,按照约定的承诺……一年,十年,百年。 “告诉他们,再等等,我就出来了。”大圣笑了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宁奕哈哈一笑,道:“这场大劫,多谢前辈相助……如今我来为前辈取兵器!” 猴子则是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摇了摇,道:“为我取兵,此事还是太早……在这之前,你需要修行一门功法。” 宁奕瞳孔收缩。 “一门……通天之法。” 猴子盯住宁奕,道:“渡劫之时,感受到‘纯阳气’的威力了么?” 宁奕回想着自己渡劫时候的场面。 先斩雷劫古佛,再与巅峰时期的裴旻,叶长风,太宗皇帝同阶厮杀,期间无数次肉身崩溃,全靠纯阳气拼凑。 “前辈……要教我修行纯阳气?” 宁奕咬了咬牙,问道。 猴子呵呵一笑。 “你的身上,有不小的造化,没看错的话,眉心古卷,似乎可以凝练生机……” 这说的是生字卷! 猴子眼中流淌出精悍的凶光,沉声道:“这道造化,是我选择在你身上赌一把的原因……我的确要教你修行纯阳气,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够像陆圣一样修成!” 五百年前。 那个叫陆圣的年轻人来到后山。 与自己成为了朋友,在修出了纯阳气后,便离开蜀山,消弭人间,不见踪影。 “你不是一直很想找陆圣的下落么?若是修出一口纯阳气……那么便很可能会感应到他的存在。”猴子看着宁奕,笑道:“直到那个时候,你才有能力,去试一试,能否取回我的兵器。” 宁奕听完这些话,额首已经渗出了一些汗水,他回想起自己身体被无数气机撑炸的感觉,更觉得发憷,此刻虚虚地问道:“纯阳气的修行,很痛苦么?” 猴子不屑地瞥了眼宁奕。 “你又死不掉,怕什么疼。” 宁奕:“???” 猴子懒洋洋靠在石壁上,抬掌吸过来一坛美酒,拔掉酒塞,自顾自喝了起来,声音模糊。 “一口纯阳气,可淬炼一块体魄,直登不朽。” 笼牢内,猴子的声音缓缓回荡,竟如大道圣律一般,在这片逼仄空间内,形成了异象,狂风骤慢,幻化成为有实体的水草,天光摇曳,被缥缈的声音所感染,后山的山腹,竟然如一座海底世界,大道演化之下,时而穿梭至穹顶云霄,四面八方翻涌云浪,时而下坠,深抵地心,坠入无尽深渊。 宁奕就坐在空地上,猴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利剑,直指道心,神海,心湖……念及至此,宁奕已是浑身渗出汗液,打湿黑袍,整个人不知不觉就坠入了讲道的大象之中。 宁奕翻越过无数古经,修行过诸多道法。 他的大道长河,后天道胎,就是因此而生……但从未有一门术法的修行,像如今这般。 有人在他面前亲自相传。 但仔细回想起来,却是一个字都无法传递而出。 这意味着……这门术法,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修行,他根本无法将其外传,无法制作成为拓本,活着以任何形式流传而出。 不……也不是毫无办法,若是他能完全复刻猴子传道时候的画面,将这些异象保留,那么感受到的人,也许也能“身临其境”,从而学会功法。 等一等! 这不就是徐藏学到砸剑的由来么! 宁奕猛地惊醒,已是竭尽脱力,所有的幻境都脱离而出,他直至此刻,仍然游离在现实与梦幻间的恍惚之中……向前望去,猴子靠在石壁那边的姿势没有变过,只不过地上已经摆了三个大大的空坛子。 过去了多久?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或是一天一夜? 宁奕心底生出极致的疲倦。 但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神海里已经多了一份古卷的虚影,只可意味,不可言传的知识,在自己四肢百骸之间流淌,这是有形的虚无。 这就是猴子要传授自己的“通天之法”? 宁奕操纵神念,坠入心湖,就要去翻动古卷,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神念穿过了古卷,那真的就只是一道虚影而已。 “刚刚翻阅了一下你的神海。” 猴子淡淡道:“你放心,没留下什么烙印,所以你也不会变成白痴。我只不过不放心这一次看中的人……所以大略翻了一下你的记忆。”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猴子顿了顿,面无表情道:“我对你的遭遇完全不感兴趣,只不过想证实一些东西罢了……你的确没有骗我,陆圣没有卷走兵器,他确实消失在了人间。” 宁奕揉了揉眉心,有气无力道:“前辈无需这样做的,我可以立下道誓……” 毕竟他辛辛苦苦保护着执剑者的秘密,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但转念一想。 在猴子面前,这些秘密也没什么保护的必要。 宁奕虽然有种被人扒干净看光了的感觉,但也只能长叹一声,心想罢了罢了。 猴子忽然开口,淡淡道:“你小子有种,能把陆圣都搞不定的皇帝拉下马。” 宁奕一滞,看到猴子黑袍下的面容带着三分戏谑和调侃,显然话未说尽,而且不准备再说。 他拍怕屁股,站起身子,咕哝道:“前辈,你不会就是为了偷看我的记忆吧……所谓的‘通天之法’,只不过是在我神海里多了一卷古卷虚影,我根本不知道纯阳气该怎么修行。” “山字卷,生字卷。” 翻看宁奕记忆的猴子,忽然报出了这么两卷古书,他也站起身子,只不过抬起了两条手臂,掌心此刻化为燃烧神性的炽热太阳,肉眼可见的纯阳气在笼牢内升腾而起,化为氤氲的雾气。 大圣懒散道:“你体内正好有这两卷古书,我替你修改了经脉……执剑者一脉的糟粕顺便剔除了,方便运转气机。自今天后,你便以山字卷汲取星辉,地气,所有可汲取的力量,然后汇聚到掌心部位。” “掌心部位?”宁奕有些疑惑,“为什么是掌心?” 大圣眯起双眼,道:“纯阳气的修行,随便哪里都行……但若你只能修出一口纯阳气,凝练在屁股后面,你是想练一块万年不朽的后臀 肉么?” 宁奕:“……” “若无纯阳气,再是强大,也不可能拔出吾的兵器。”大圣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我已没了选择,只能选择相信,你这位独一无二的执剑者,有朝一日,能够以一口纯阳气附在掌心,提着兵器来见我了。” 宁奕沉默了。 “纯阳气……修行……” 他轻声喃喃。 猴子打断,道:“你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宁奕抬起头,看着这座笼牢,他试着抬起右手手臂,掌心向上,紧接着动用山字卷,笼牢内的一缕天光便就此脱落,掠入掌心。 极致纯粹的力量,在落入掌心之后,非但没有给宁奕温暖的感觉……反而像是火灼一般! 痛! 痛痛痛! 宁奕瞳孔几乎缩小成为一个黑点,他一只手死死握住自己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则是肉眼可见的燃烧……星君境界的体魄直接垮掉,掌心在熊熊烈焰之中焚烧,而猴子为自己开拓的经脉,则是毫无反应,每一条经脉都独立地运转。 自己的掌心,在试图运转纯阳气修行功法之时,竟然燃起了类似“涅槃道火”的火焰! 猴子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泼了上来。 “生字卷——” 宁奕连忙盘坐在地,以生字卷之力,镇压右手之伤。 经过道火焚烧……掌心血肉已经模糊,但生字卷之伟力,硬生生将火焰熄灭。 猴子靠在石壁的阴翳里,他居高临下看着宁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纯阳气的修行,就是不断点火,不断熄灭……不断杀自己,不断救自己……直到在万千劫难之中,凝练出一口气机。” 气喘吁吁的宁奕,抬头看着大圣,终于明白了为何猴子让自己只练一只手了……若是修行全身,那么恐怕瞬间就会被虚无火焰吞没,直接被自己炼化成齑粉。 宁奕已经预感到了“纯阳气”修行的困难,这完全不看悟性,不看机缘,不看造化,抛开一切……这就是与道心坚韧程度有关的修行。 不断击碎自己的体魄。 不断重铸。 自己想修出一口纯阳气,恐怕需要极长极长的时间。 但若真的修成了…… 冷汗滴落在地上。 宁奕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掌,经过业火焚烧,新生之后,自己的右手似乎变得更加有力了一些…… 历经千劫之后,修成正果,只手遮天,摘星揽月? 像猴子那样? 这的确是一门通天之法! 宁奕抬起头,艰涩问道:“若是……我失败了呢?” 猴子冷冷道:“那就永远的失去一只手。” 正文 第二百三十九章 清焰的信 时间过得很快。 宁奕在后山修行了一个月,师姐处理了蜀山山门的杂事,也入了一趟后山……以她涅槃境的修为,终于可以破开陆圣山主的禁制,顺利踏足此地。 宁奕带着师姐逛了一圈猴林,还有自己开辟的那座水帘洞府。 “此地灵气充裕,规则凝滞,是大道修行之圣地。” 千手与宁奕走在山间,高耸林木,斑驳阳光洒下,她轻轻呼吸吐纳,只觉得胸腹之间,积压已久的郁气都倾泻三分。 怪不得陆圣山主,一直在后山修行。 “这些猴子……” 千手凝起目光,她望向树头悬挂的一只白色猿猴,神情讶异。 以她之境界,一眼便可看穿生灵之年岁,灵智,但猴林里的这些灵猴,个个看起来都活了极久,完全不符合认知。 “后山有一座堪比‘不朽’的阵法笼罩,所以丫头才能安稳地陷入沉睡。”宁奕大概解释了一下,“所以叶老先生来到这里,寻找最后的机缘。” 宁奕没有提及山腹笼牢里大圣的存在,猴子之前特意交代了自己,不要让外面的修行者知道他的存在。 千手仔细感应了一下,美眸流转异样的光华。 还真的是这样…… “只不过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这道规则并不会使人不朽。”宁奕笑了笑,低声道:“我亲眼见到,叶老先生在后山遭遇了大限命劫。” 千手面露明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即便待在这里,也逃不开大限。” “叶先生下落不明……我能做些什么?” 千手很聪明,她在后山逛了一圈,山山水水都走了一遍,唯独最后的那片石壁,画了长线圈住的那片山壁……宁奕没有带她过去。 宁奕看着师姐,认真道:“叶先生不在后山。” 千手挑起眉头。 宁奕伸手指了指那片石壁,想到猴子的嘱托,柔声问道:“师姐还记得我第一次入后山,带出的那根毫毛吗?” 千手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她未等宁奕开口,便直接道:“小师弟……不必多说了,我心里有数了。叶老先生的下落,我想我恐怕确实是帮不上忙,说一说丫头的事情吧。” 宁奕神情一怔,他看着神情淡然,披着黑白大氅,径直踏入水帘洞府的师姐,心中叹了一声。 师姐真的是太聪明了。 自己不可将猴子的存在泄漏,正如当初的执剑者之秘一样,这份难言之隐被师姐一眼就看了出来。 于是便不再多问,不再多提。 这是一种信任,亦是一种保护。 …… …… 洞府外,水流潺潺,如一座细小瀑布,封闭外界。 洞府内里,已经被宁奕用剑气仔细地雕琢了一遍,像是一座小宫殿,玉床锦被,裴丫头就安静地沉睡在水帘洞内。 千手坐在床榻旁边。 师姐伸出一只手,替裴灵素捋了捋发丝。 “她的神魂状况很好,体内的伤,也在愈合……”千手讶然道:“真是不可思议,天海楼战争,白帝留下的那道伤势,竟然也开始愈合了。” “是啊,我走遍大隋,也没找到一个好的办法……但渡完大劫后,竟然开始愈合了。” 宁奕也坐了下来,他笑了笑,道:“裴旻先生留下来的‘小衍山界’,正在与她融合,山界内有着媲美天道的规则……丫头的身体开始了自我修补,等她睡醒,所有的伤势都会好转。” 千手忽然问道:“你要去天都了?”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点了点头。 “我会时常来后山照顾她的。”千手与宁奕一同起身,她拍了拍小师弟的肩头,道:“朱密不会善罢甘休,我送你去天都?” 宁奕站在山头,背后是瀑布水声,面前是大好河山。 他背负双手,远眺山顶风光,轻声道:“天都之行……我已想好了对策,无需师姐操心,只怕朱密不来找我麻烦。” 小师弟的境界远不如朱密。 但不知为何,这句话一开口,就连千手也觉得莫名的安心。 她柔声道:“好……我等你好消息。” …… …… 小霜山。 谷小雨拎着扫把,仔细打扫着小霜楼,小师叔在收拾完小无量山后,简单在山门内待了几天,就遁入后山……这小霜楼,一闲置就快一个月。 小家伙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 他正打扫着屋内的灰尘,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 “小师叔?” 谷小雨惊喜出声。 宁奕站在门口,看着一尘不染的屋室,还有拎着扫帚怔立在原地的谷小雨……其实真正的修行者,忙于修行大道,哪有自己动手打扫府邸的,要么就是用阵法,隔绝灰尘,要么就是掐诀以星辉扫开污垢。 但是自己的小霜楼,却总是有人定期打理…… 自己常年在外,离开蜀山,一走就是数年,谷小雨修行年月不长,但时常惦记着自己,来小霜楼打扫……更多的是一种精神寄托。 小家伙看着小霜楼里的痕迹,努力保持着自己离开前的模样,这是阵法无法做到的……炉火跳动,宁奕感到了一丝温暖。 片刻后。 寒冬大雪,屋外瑟瑟北风。 一大一小,围坐在火炉旁。 “师叔又要离开了吗?”谷小雨搓着小手,他是金刚体魄,哪里会觉得寒冷呢,只不过此刻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于是只能尴尬地保持着这个动作。 小家伙的性格外冷内热,因为常年不出山的缘故,经常沉默寡言,也没什么说话的朋友。 “小无量山与蜀山的梁子结下了……朱密此人毫无肚量,很可能盯上了我。”宁奕笑着拍了拍谷小雨脑袋,道:“或许你也被盯上了,圣山之争,如今虽未摆在台面上,但其实已是势同水火,这段时间不要出山,等我从天都回来,师叔带你出门好好兜转一圈,看到哪家好看姑娘,师叔帮你结善缘。” 谷小雨脸蛋通红,讷讷道:“这不太好吧……” 宁奕只是笑着看他。 谷小雨咳嗽道:“上次负剑下山,我在大隋游历了一段时间,其间认识了白鹿洞书院的一个姑娘,字号‘玄镜’,说好要去看她……已经好久不曾见了。” 宁奕这才恍然。 怪不得上次瞎子和温韬打趣要给他结亲,小家伙面红耳赤没有反驳,而且听到白鹿洞书院,就憨憨的傻笑。 宁奕柔声道:“玄镜……我记住了。” 谷小雨啊了一声,惊愕道:“宁先生?”“别担心。”宁奕连忙笑道:“我不会唐突,只不过正好在白鹿洞有几位熟人……这次去天都,理所应当要拜访。” 谷小雨掐着手指,语气堵塞道:“师叔,师父教我,做人需要诸事低调,所以上次游历,隐姓埋名,与那位玄镜姑娘虽是交好,但她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哪座山头的修士。” 宁奕讶然一笑,道:“你没告诉她,你是蜀山的?” 谷小雨摇了摇头,憨憨道:“我当时化名‘谷霜’,离别前与她说,等我来天都,第一个找她。她也说了,她会在白鹿洞书院等我。” 宁奕看到谷小雨的模样,心中忍不住一笑。 看这样子,哪还需要齐锈和温韬操心……谷小雨明明比这两厮要强得多。 自己应该只需要搭个线,便成了。 说完,小家伙取出了一枚玉镯,傻笑道:“这枚镯子,是我前不久找师父要的,若是见到玄镜,便将此镯赠予她。” 宁奕眼神一凝,这镯子可是一件命星玉器,而且品秩不俗。 小家伙倒是出手大方。 那位玄镜姑娘命也不错……千手师姐晋升涅槃,蜀山便是如今天下最强盛的几座圣山了。 “我认识白鹿洞的苏幕遮,水月。”宁奕示意小家伙把玉镯收好,这倒是一件好事,成或不成,正好自己顺路搭个线。 他取出一枚符箓,道:“这叫‘小子母阵’,若是天都顺利,我便传音于你,你直接催动符箓,便可快速来到天都……到时候,就能见到白鹿洞书院的那位玄镜姑娘了。” 谷小雨腼腆地接过符箓,小心翼翼将符箓塞入自己的衣襟内,贴身保管。 “对了——” 小家伙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连忙起身,炉火摇曳,谷小雨快步来到了木柜之处。 宁奕微微一怔。 谷小雨打开了木抽屉……里面一尘不染,堆叠着一封又一封的书信,未曾拆封,历经春夏秋冬,霜寒大冻,这些书信,在宁奕消失的那三年里,从来没有断过,小家伙捧着信,缓步走到宁奕面前。 “师叔……你出事之后,每个月都会有这么一封信,送到宗内。”谷小雨斟酌着语气,他的语气有些苦涩。 他喜欢裴姐姐。 但……对于那位东厢徐姑娘,也实在是喜欢的。 这里的每一封信,都实在太沉了。 在宁奕陷入绝境之时,有那么两个人一直在等他回来。 裴灵素。 徐清焰。 “师叔你返回大隋之后……书信就再也没来过了。”谷小雨有些落寞地开口,他透过炉火,看到了师叔沉默而又复杂的眼神。 宁奕接过了信。 他没有拆封,而是将这些信,都放在了剑气洞天内。 闭上双眼,面颊扑来炉火跳跃的余温。 宁奕轻轻念出了那个苦等自己许久的人名。 “徐清焰……” 千里之外。 天都大雪,同样是炉火跳动的屋阁。 点灯伏案的绝美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忽然一怔,她悬在纸上的笔墨就此停住,久久不动,晕开了一片巨大的墨渍。 女子胸前的那半片骨笛叶子,发出淡淡的荧光。 满室生光。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南下之虎 “师祖,宁奕那厮已经在蜀山龟缩一个月有余了。” 束薪君来到大殿前,手中捏着情报青简,神情隐怒,道:“毫无动静……他还会去天都么?” 朱密似睡非睡,大殿四面八方缭绕着剑气,如烟如雾,随着他的呼吸,掠入皮囊肌肤之下,这位与太乙同岁的老剑修,肤色愈发红润白皙,未见老态,从圣坟复苏,到如今,历经了几次战斗……朱密的力量在不断变强。 他轻声道:“蜀山外埋伏的阵法都设下了?” 束薪君神情沉重地点头:“只要宁奕离开蜀山山界,我们立即就能知晓。” “等着吧。” 朱密只是淡淡地开口。 “他总有一天,要离开蜀山。” “千手怎么办?”束薪君有些担忧,道:“若千手出面,以宁奕的修为,我凭借阵法……能杀得了他么?” 朱密忽然睁开了双眼,他平静而又漠然地看着继承自己大衍剑阵的弟子。 虽是漠然,但眼中仍有一丝失望。 束薪的天赋,差宁奕太多……同样是星君境界,哪怕自己给一件涅槃宝器,恐怕都不是宁奕的对手。 小无量山的气运,这几年来突飞猛涨,按理来说,应不至于才是,怎会连个抗衡宁奕之人都没有出现? 念及至此,朱密神情掠现一抹烦躁,道:“再议。” 杀宁奕之事,他心中早有了想法……能从妖族白帝手中活着回来,宁奕也是背负大气运之人。 按他往年行事风格,绝不会如此急躁,在蜀山周围埋伏。 束薪君咬了咬牙,道:“师祖,咱们这么行事……是不是有所不妥?若是未成,按照铁律,小无量山恐怕会受到责罚。” 朱密幽幽道:“你在教我做事?” 一股威压,在大殿内荡开。 “晚辈不敢!”束薪君连忙低头行礼,面色苍白。 朱密眯起双眼,看着这位在外代行自己意志的小山主,思忖片刻,还是放宽了声音,柔和道:“束薪……做事要看得长远。你可知,大隋天下,有多少人想看宁奕死?” 束薪君怔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师祖,那双漆如深渊的眼瞳里,带着戏谑和嘲讽的意味。 “您的意思是……” “小无量山做这些事情,是有底气的。再仔细想想,红拂河使者出现的时机,以及我们如今的境况。”朱密意味深长的提点了这么一句。 束薪君瞳孔猛然收缩。 之前两次,小无量山几乎快打上蜀山山门。 红拂河使者毫无动静。 第三次,圣坟被炸,小无量山中了连环之计,再次奔赴蜀山山门,快要吃亏之时……红拂河的酒泉子,就这么出现了,虽然说的都是向着蜀山的话,但真正来看,小无量山根本就没有吃亏! 至于本该受到的铁律责罚,更是毫无动静—— “师祖……这……”束薪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目光惘然,望向大殿剑王座上的老人,听到了朱密低沉的回应。 “想看宁奕死的那个人,握着太大的权力。” “那位给我传话了,说若能杀了宁奕,无需担心铁律。”朱密直接把话说白,轻声问道:“至于那位是谁,还需要我再说吗?” 束薪君恍恍惚惚,喃喃道:“竟是如此么。” 他这才清醒,明白了师祖此前所有行为的用意。 “嗯。”朱密笑了笑,轻声道:“最近圣坟有些变动……你带一些天赋优异的外门弟子,下去看一趟,事情要做得干净。” 束薪君闻言之后怔了怔,神情复杂,恭敬道:“是。” 朱密摆了摆手。 束薪君就要离去,远方大殿,有一道剑光掠来,一位弟子神情苍白,捧着卷轴,道:“师祖……小无量山的地界外,有一队轻骑,自北方无视戒律闯过来了。” 束薪君和朱密神情都是一愣。 那位弟子连忙开口,道:“那队骑兵举着北境将军府大旗!” 朱密面色一变,冷冷道:“速呈通天珠。” 那位弟子抖开卷轴,七八颗珠子抖开,悬浮在大殿四方,呈现出山界外的画面,大雪纷飞,红骑如血,领头的那人披着大氅,额首覆紫貂尾抹额,神情淡然自若。 “沉渊君!” 朱密心头一沉。 殿下的弟子,束薪君,听到这三个字,神情都白了三分……那位北境新主,如今威势滔天,天海楼战役,先斩杀妖族妖圣,随后单骑踏破凤鸣山,再战灞都火凤,最终击退白帝。 此战之胜果,五百年内唯有裴旻能媲美。 完美继承了裴旻衣钵的沉渊君,在北境会议出手,横扫诸位涅槃,而朱密……就是险些遭劫的那一个。 朱密至今还记得,自己被迫跟沉渊君论道的画面……那个年轻的涅槃小子,强大的有些过分了,即便是放在五百年前的陆圣时代,也会成为一介大材! “按照铁律,军队不得轻易踏足境内……阵部弟子已经给予警告,但对方置若罔闻。”弟子嘴唇颤抖,道:“他们无视戒律,无视规矩……是一帮疯子。” 朱密两根手指压着眉心,道:“只有一队轻骑……这般自负,之前在北境城头坐轮椅,果然是在演戏么?沉渊君真有这么强么,即便迎战白帝,也不曾受到重伤?” 他实在想不通,沉渊君凭什么敢如此招摇过境。 入西境就罢了。 还偏偏要从小无量山的山界内走过来。 这是明摆了要打自己的脸? 朱密神情阴沉,大概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了……自己与蜀山的恩怨,梁子早就结下了,但拔阵干预裴灵素渡劫的事情,事关将军府,想必是这几日传到了沉渊君的耳中。 他沉吟片刻,冷笑一声,也不动怒,出奇平静地问道:“你们动手了么?” 那位弟子苦着脸,摇头,道:“阵部的兄弟们不曾鲁莽出手……那队轻骑看起来非常不好惹,他们越过边境,放缓速度前进,似乎就在等我们出手。” 朱密点了点头,道:“你们做得对,不要出手……北方那帮兵蛮子,蛮横惯了,目无王法,等此事过了,我亲自去天都告沉渊君一状。” 说完之后,朱密便带着弟子,离开大殿,亲自去往小无量山山顶的瞭望台,通过通天珠,来观看山界边境的状况。 …… …… 大雪纷飞。 沉渊君神情淡然,他的身旁,骑马与他慢行的千殇,面容隐在灰袍之下,拿着只有两人可以听闻的声音,忧声问道:“师兄……朱密会不会起疑?” 沉渊君笑了笑,“朱密老狐狸,生性多疑。所以他得知消息后,一定会起疑心,现在不知道躲在何处,偷偷看着我们。” 千殇君叹了口气,道:“师兄,我们这么大张旗鼓,真的好么?万一朱密前来交手,看出你体内的端倪,怎么办?” 沉渊君单手握着缰绳,神情极其放松。 他微笑道:“不会有这种情况。” “朱密怕死,而且太怕死,所以再怎么怀疑,也不敢靠近,他怕靠近了,会被我一拳打死。”沉渊君悠悠道:“我是无视铁律的人,已经破例来小无量山界了,就一定要找他的麻烦。” 千殇君皱眉道:“好歹也是一位涅槃,就能这么忍气吞声?” 沉渊君摇头,正色道:“朱密从不忍气吞声。” 千殇君一怔。 “你还是年轻了些。”行军至此,沉渊君的神色未见丝毫疲惫,重新归甲之后,他的一身气机被符箓锁死在皮囊内,此刻的形象,与北境那尊野火缠身的神灵法相差得很远,但眉心的那股锋锐,却从未消散。 “朱密的忍,是一种大局之忍,他可以不要颜面,不要风骨,但丢掉这些……一定要换回某些东西。” “北境会议,他在一众涅槃前丢了尊严,但既得到了太子的抬爱,也避免了瑶池辜伊人的局面……” 千殇君神情恍惚,想到了那位生性取直的辜圣主,被太子架在台面上,最终挨了师兄一剑,如今还在闭关疗伤。 朱密丢了脸,但却没有受伤。 “他能对裴丫头做出那种事……就说明他不忌惮将军府的报仇。”沉渊君淡淡道:“他在忍我,因为打不过我。但是他不会忍其他人,一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对你,对宁奕,对丫头,直接下杀手。” 千殇君陷入了沉思。 “所以今日的‘招摇过境’……还不够。”沉渊君轻声道:“如果我无视铁律,就这么来了小无量山,一声招呼也不打,那么离开山界,他就会杀上来……只有病弱的老虎,才会选择谅解。” 灰袍师弟神情一颤。 沉渊君目光微微一抬,望向了大雪上空的某个方向。 小无量山瞭望台。 朱密神情阴沉,观看着通天珠,画面内的那个男人,似乎有着心灵感应,缓缓抬头,隔空与自己对望……朱密神情猛然苍白,因为坐在神骏上的沉渊君,缓缓抬起两根手指,遥隔十数里,做了一个弹指的动作! “这……怎么可能?!” 下一刹那,炽热的圣火,席卷了瞭望台,将朱密整个人都吞没,漫天火焰之中似乎凝聚出一个披着大氅的男人身影。 “砰”的一声。 远方小无量山的山头,一蓬炽热的火光炸开,整座山顶都被这股巨大的伟力掀翻,大雪纷飞,雪潮滚落,形成雪崩。 而隔着十数里来看,更像是一场白日的烟火。 北境南下的铁骑,沉默地观看着这一幕。 神迹么? 不。 这就是新任大将军的力量。 这场大火,是北境铁骑无视铁律,赠予小无量山的一个警告。 通天珠破碎,瞭望台已无法监视沉渊君的影像……这位坐在神骏上的北境新主,神情仍然平静,柔声招呼自己的麾下。 “走了。” 铁骑恢复了前进,只不过这次速度快了很多,向着蜀山快速掠去。 马背上,沉渊君伸出一只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唇,压下了涌上胸口的腥味。 无人看见大将军的异样。 更无人看见,在他翻飞的大氅之下,一张张金灿符箓,于肌肤间涌动,榨取着这位北境新主为数不多的生机。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 火之意志 “宁师叔,明天就要走了吗?” 谷小雨蹲在炉火旁边,哈着暖气,他看着屋外的大雪,轻声道:“我什么时候能再看到裴姐姐?” 小家伙非常聪明。 上次大劫之后,宁师叔入后山住了一个多月。 然后自己的师尊也入了一趟后山。 从这两位的神情来看,裴姐姐的命劫应该是渡过去了,但似乎是因为某种限制,目前只能待在后山。 宁奕简单收拾了屋子里的一些行李,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带走的,本就是常年在外,平时带着一座剑气洞天便足够……只不过谷小雨从抽屉里取出的那些书信,被宁奕装入洞天。 他还没有拆开。 这是他唯一从小霜楼带走的东西了。 “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裴姐姐了。”宁奕笑着说道:“等大婚之日,你来替我捧花。” 谷小雨眼神一亮,满脸欢喜,伸出一只手,道:“宁先生,可说好了!拉钩上吊!” 宁奕伸出一只手与小家伙拉钩,顺势把他也拉了起来。 “送我一段路吧。” 他拍了拍谷小雨肩头,替少年把白狐裘捋齐。 推开门。 宁奕怔住了。 “师叔——”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汇聚了好些暗宗子弟,这些人肩头披着风雪,来的悄无声息,静静候在小霜山顶外,没有打扰小霜楼的清净。 大劫之后,这是第一次见面。 蜀山的这些年轻剑修,几乎每一个人,都腰佩长剑,站在空地外,他们等在这里,不为什么,就为了见宁奕一面,送宁奕一程。 宁奕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片落叶,飘来飘去,居无定所。 但蜀山是根。 推开门,宁奕切实的感受到了一股温暖。 这里是家。 是他要守护的地方…… 轻轻吸了一口气,宁奕心底涌起感动,抱拳揖了一礼,温和笑道:“谢过诸位了……此行不必担心,我去一趟天都,扬蜀山剑名。” 他和谷小雨向前走去。 人群让开,一条整齐的道路。 这些弟子们,看着宁奕从自己面前走过,神情激动,但欲言又止……他们想说很多话,却又无从说起。 蜀山的弟子素来低调,他们大多是默默修剑的那一类人。 有人默默将自己腰间的三尺剑举起,举过头顶,发出清脆的金铁交撞声音。 珰的一声—— 第二个人也效仿。 两边过道,不断有人举剑过头顶。 宁奕走到蜀山山门,回过头,看到身后是人山人海。 亦是剑海。 他卸下细雪,缓慢而又有力地握紧剑柄,将细雪剑举起。 无需多言。 大音希声。 记忆中恍惚地出现了一个故人,一个古老的声音。 剑器近说的话,在宁奕心湖中荡漾开来。 “剑气……依然在。” 这是一种无言的意志,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传递,上一个接过细雪的是徐藏,再上一位是师父东岩子……在千年之前,蜀山风雨飘摇,这股无声的剑气便不曾倾倒,历久弥新,劫难越多,便越坚定。 山门处,温韬,瞎子,还有师姐,三人早已等候。 “真是一副波澜壮阔的画面啊。” 温韬看着剑海摇曳的画面,他以胳膊肘抵了抵齐锈,心生感慨道:“老二,看得见吗?” 齐锈沉默地握住剑鞘,缓慢将铁剑也举过头顶,他喃喃道:“废话……我又不瞎……”顿了顿。 瞎子认真把头颅转向温韬,问道:“你这贱人怎么就没在圣坟被朱密打断腿?” 千手牵着两匹黑马,拍了拍宁奕肩头,道:“小师弟,小无量山恐有埋伏……天都路远,我送你一程。” 宁奕笑着刚想要开口。 远方风雪,传来风声呜咽的呼啸,瑟瑟寒风之中,撞出一个稍显臃肿的身影,三二七号踩着神行符,从大雪的那一端跑来,看到蜀山人山人海夹道相送的这一幕,整个人神情怔住。 苏福的表情异常精彩。 他来到了山门之处,看到牵着两匹骏马的千手,心中不由感叹,自己来得太及时了。 “最新的消息,小无量山的山头被炸了……”苏福伸出一只手,低声开口,满脸的幸灾乐祸,道:“朱密那厮受伤不轻。” 千手挑起眉头。 “动手的是……北境沉渊君!” 苏福没卖关子,一本正经道:“宁先生,那位北境大将军特地南下,似乎是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 蜀山的山界,地面便是一阵震颤。 轻骑马蹄踏破大雪。 大旗飘摇,裹着霜寒,在凛冽的北风之中展开,猩红而又冷厉的大字铺展开来—— 将军府! …… …… 关于沉渊君。 宁奕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天都书库,他真正去了解将军府灭门惨案,调查卷宗。 发现执行抄斩将军府邸的人,不是外人,正是当初裴旻的大弟子。 沉渊。 而这位北境三君子,背负欺师骂名,揽下将军府大权,这十数年来,一直被北境旧部认为是与太宗皇帝勾结的走狗,是将军府灭门的元凶……这一切的真相,在烈潮之后揭露。 沉渊君与太子达成协议,斩开莲花阁,中断铁律。 他一手缔造了新的北境长城。 对于裴旻的旧部……以及当年将军府要被抄斩的核心人物,沉渊君都未曾真正追杀,他的背叛取得了太宗的信任,而接手将军府之后,一个人背负着骂名,所行的决策,亦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保护。 那杆大旗飘摇席卷。 隔着老远,似乎都闻到了血腥气。 北境长城杀伐出身的大将军,仅仅带着一队轻骑,便炸了小无量山的山头?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无论如何去看,此事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沉渊出手,朱密老狐狸看到沉渊南下,若是不出手砸山门,反而会起疑心。 但沉渊师兄的伤…… 在离开长城前,宁奕通过楚绡的对话,已经知道,这位大将军与白帝交战,摘下一片眉心鳞,但负伤极重,修为尽失,只有依靠特殊的生命禁术,才能勉强出手。 北境会议出手了一次。 南下又是一次。 这是特地为了保护自己? 宁奕来不及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那队铁骑已经抵达了蜀山山门,裹在大氅里的沉渊君,神情冷漠,恢复了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表情,他对着千手点了点头,两个人曾经在天海楼战争之中碰面,算是战友。 千手已经涅槃了…… 沉渊眼中闪过些许的惊讶,但更多的是欣赏,不出自己意外,千手本就该是当今天下涅槃大能中的一员。 大旗插在雪地上。 千殇君看着蜀山举剑送行小师叔的画面,轻声笑道:“看来我们来得很巧。” 宁奕揖了一礼,笑着问道:“大先生,二先生,听说某座山头爆炸了……二位这是专程来送我的?”沉渊君与宁奕对视,两个人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含义。 沉渊淡淡道:“别误会……静极思动,在北境待久了,于是出门走一走。来蜀山,是为了见裴丫头。” 宁奕神情一凝,道:“大先生,跟我来。” …… …… 片刻后。 蜀山后山。 由于陆圣符箓的缘故,千殇君无法踏入,将军府的那一队铁骑,都奉命停驻在蜀山山门之处,铁律规定了军队不允许驻扎圣山,轻骑原地待命,而沉渊君则是和宁奕一同进入后山。 水帘洞内,瀑布潺潺。 沉渊君看着安睡的裴灵素。 宁奕已经将东行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北境长城被太子切断了谍网……但是由于羌山老祖的善意帮助,沉渊君掌控了部分的东境情报,他隐约听说了灵山之变。 这一切串联起来。 “虚云……命劫……将军府诅咒……” 沉渊君坐在床榻旁边,他没有卸下腰间的长刀和佩剑,大氅之下是细密的铁鳞,整个人神情红润中透着隐约的苍白。 “大先生可有线索?” 宁奕有些紧张。 “并无线索。”沉渊摇了摇头,道:“师父从不曾对我说过这些……我是外面捡来的弟子,与裴姓没有血脉关系,所以也不曾被这份诅咒牵连。” 他眼神黯了黯,“这就是丫头流离在外,半生受苦的原因么。” 虽然不曾在蜀山,与裴丫头共渡劫难。 但宁奕的几句话,沉渊君已经能感受到……这命劫有多难渡了。 好在,一切都已经安然渡过。 接下来,便静等时间即可。 沉渊君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的石头落地。 他站起身,柔声道:“这一趟南下,能见小丫头一面,便不亏了。宁奕,我替师父谢谢你。” 宁奕一怔。 “我能看出来,你身上有不同寻常的造化。”沉渊君眯起双眼,从腰间取出一枚布满狰狞鳞片的令牌,道:“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我都能做到,可唯独护好丫头,我做不到。” 宁奕看着这枚令牌,失神道:“这是做什么?” “北境铁骑,千里驰援。”沉渊君神情凝重,道:“持此令,若我不在了……将军府便可听你调遣。这块令牌是我留给丫头的,毕竟她才是裴家真正的家主,你拿好,替她保管。” 沉渊君平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但他极重感情。 能把将军府主令取出,交给宁奕,这就说明……他没把宁奕当外人了! 宁奕咬了咬牙,盯着沉渊君,道:“师兄……” 师兄二字。 对宁奕同样重若千钧。 他没有收令,而是与沉渊君对视,道:“师兄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沉渊君面无表情。 “楚绡说的那些话,你不必当真。”沉渊君看着宁奕,气度从容,道:“我此行与你一同入天都,便说明身体无恙,便是十大圣山山主齐至,我亦可送你安全离开。” 宁奕看着这位死倔死倔的男人。 怪不得能在小无量山的地盘,吓得朱密不敢动手……沉渊君的身上纵有死气,亦是一往无前,朱密这种贪生怕死之辈,一辈子都不敢撄其锋芒。 这是一种燃尽自己的意志。 如野火,可燎原。 宁奕忽然开口,道:“师兄知道我身上有大造化……若是我告诉师兄,这份造化,可以替师兄驱逐身上伤势呢?”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 决裂(一) 天海楼一战。 沉渊君击退白帝,撕下一片眉心鳞,但自身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修为尽失,白帝留下的伤势不断撕扯着师兄的寿元大限……天都的皇室幕僚占卜天机,故意放出动摇北境人心的流言蜚语,甚至有恶谶说—— 沉渊君已是将死之人,活不了多久。 宁奕知道,这些是太子的试探手段。 但他也知道,师兄的身体,恐怕真的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猴子的“纯阳气”,能够让自己在大劫之中安然无恙,这股玄妙的力量,或许也能让沉渊君渡过一劫。 所以才有了最后的这一句话。 “……若是我告诉师兄,这份造化,可以替师兄驱逐身上伤势呢?” …… …… 而当宁奕开口之后。 沉渊君并没有给出回应。 这个男人只是笑了笑,站起身,一只手将大氅拢紧,另一只手拍了拍宁奕肩头。 “走吧。看完丫头,便启程去天都了,抓紧时间。” 宁奕怔住了。 他看着那道走出水帘的身影,连忙跟了上去,道:“我有一法,可为师兄拔除阴煞,白帝之伤……” 沉渊君毫不留情的打断道:“白帝之伤,我自可渡之。” 他站住身子,回头看着宁奕,皱眉。 两个人沉默了小片刻。 “宁奕,看来你还是不了解将军府。” “我拜托你照顾裴丫头,是因为丫头的劫,只有你能相助——” 狂风吹动野草,草屑落在沉渊君的紫貂尾抹额上,这个男人的神情自始至终都如大海一般平稳,但眼眸深处却燃烧着烈火。 “至于我的劫,不需要!”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冷冷的拒绝意味。 “我遇到的困境,以及北境长城的困境,无须你操劳。”沉渊君盯着宁奕,一字一句道:“你所谓的‘善意’,只会给我带来困扰。” 每个字,都深深落在心湖。 宁奕真真正正的怔在了原地。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沉渊君是一个极其惊艳的修行者,这五百年来,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同时在刀剑两道踏入涅槃,立地成圣……而这样一个灼目而又骄傲的天才,绝不会接受“施舍”。 在沉渊看来。 宁奕所谓的造化相助,就是施舍。 他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将军府的大将军,北境铁骑的共主,更是象征着北境永不熄灭的野火,若是惜命,又怎会与白帝决战?又怎会做出铁骑出城踏凤鸣的决策? 宁奕沉默了,扪心自问,若换了位置,他是如今的沉渊,会接受“纯阳气机”么? 不……他也不会。 他若是沉渊君,也会像如今这般拂袖便走,甚至不愿去多问,不愿知晓纯阳气机是什么。 师兄是一个真正有傲骨的人。 这个依靠着自己一己之力,承担骂名,业障,抗下将军府十年黑暗动荡的男人,早就在无数次破灭的希望之中证道光明,对沉渊而言,已渡了这么多劫,白帝留下的道伤,又算得了什么? 这不过是大大小小无数劫中的一劫而已! 沉渊要做的,不是踏破凤鸣山—— 而是踏破东妖域的芥子山! 他继承了裴旻的遗志,在实现伟业之前,又怎会甘心赴死? …… …… 师兄拒绝了自己的相助啊…… 但宁奕并没有觉得如何遗憾。 相反,他竟然觉得师兄做这些选择,是合情合理的。沉渊君缓慢远行。 披着大氅的身影在大雪之中渐行渐远,在宁奕眼中,那道身影,逐渐与记忆中远去的徐藏重叠……将军府的一大一小,两个年轻惊艳的弟子,行事的路线不同,但骨子里却一样燃烧着倔强的野火。 宁奕回头看了看后山石壁,杂草横生,大雪满掩。 猴子不知道在打盹,还是在睡觉。 宁奕忽然低眉笑了,喃喃道。 “若是你见到了沉渊……一定会很欣赏他吧?” 两人离开后山,骑马而行。 就此向着天都进发。 北境铁骑在大雪之中穿梭,轻快而又无声,沉渊君把水帘洞的影像录制下来,将通天珠丢给了千觞,将军府的二师兄反复看着映射而出的画面,眼神温暖,神情复杂,将珠子珍而重之地收入衣襟之中。 许久不曾见面。 将军府虽破,但精气神犹在……当年旧人,死死伤伤,大将军黯然落幕,胤君和徐藏也相继离开人间,留下来的散人已经无法扯成一条线,只能依靠着某种虚无缥缈的精神意志来支撑着走下去。 宁奕坐在骏马之上,看着千觞君那张恍惚的面容。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深邃的问题——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将军府的大先生和二先生,在过往黑暗的十年里,是否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在最艰难的岁月里,活下去是为了驻守边境,还是就只是为了单纯的活下去? 那些伟大的意志,真的贯穿了挣扎求存的每一刻吗—— 后山里的猴子,锁在笼牢里,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等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这个问题太大,而且没有答案。 宁奕想起自己过往旅途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那些并肩的,擦肩的,同行的,错过的……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有些人如野火一般燃烧,有些人如大雪一般寂灭,有些人,则是像霜草一样,无声而又沉默,只是倔强地生长。 每个人的存在,都有意义。 这是一个很大的因果。 而宁奕在这圈因果之中,犯了一个错误,他看到了远古的灭世图卷,于是觉得自己接过了执剑者的剑,就是光明,就是救世主。 错了。 太错了。 沉渊君的那些话,反而点醒了他。 哪有那么多世人要他救。 世人能自救。 …… …… 又是一年大雪时。 皇宫内外,纷纷扰扰。 东厢院墙里的腊梅杂乱长着,小昭端着食肴盘子,缓步走在院子长廊,看两边积雪堆叠,庭院空地是一片冷冷清清。 她来到小姐的屋阁门前,刚刚挪出一只手准备推门,屋门便应声而开。 徐清焰和小昭对视,都是一滞。 “小姐……” 小昭微微一笑,道:“早餐准备好了,给您端进去?” 徐清焰侧了身子,接过盘子,放在书桌旁边,却未坐下,而是收拾着一些文案,书卷。 小昭瞳孔微微收缩,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小姐是一个极其整洁的人,东厢的文卷,书籍虽多,可从未见过像今日这般混乱……这是太忙了,以至于忘了收拾? 又是一宿没睡? 小昭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这半年来,小姐确实是忙得很,从北境长城回来,便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容不得自己有片刻休息……连她这么一个做侍女的,看着都心疼。 实际上,小姐这么对待自己的原因,小昭也很清楚。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时间都填满,才能做到,不听,不闻,不思,不念。 那个叫宁奕的男人,上次匆匆来天都一趟,从太子那取了药便离开,连与小姐多说一句话的功夫也不肯花费。 小昭不管宁奕是什么原因! 小昭只愿小姐能活得开心,她不愿见到小姐落泪,难过,伤心—— 所以……哪怕知道小姐的心意,知道小姐喜欢宁奕。 她却只有厌恶。 思绪回到现实之中,看着满桌狼藉,小昭连忙道:“我帮您收拾……” “不必了!”徐清焰有些失措地开口,她背对小昭连忙把这些文卷拢起,意识到自己语气的实态,又转过身子,柔声道:“这些书桌上的文卷,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小昭轻轻挠了挠自己鬓角的发丝。 “啊……下雪了,陪我出去一趟。” 徐清焰忽然开口,未待小昭反应过来,便一只手拽起桌上的帷帽,另外一只手拽着小昭手腕,两个人离开屋阁,沿着屋檐楼阁前行。 小昭无奈道:“小姐……那么急干什么,近日珞珈山的修行刚刚告一段落,您不是说要好好休息的吗?” 清焰将帷帽戴在头上,她的语气带着轻快,道:“我有预感……他要来天都了!” 小昭一怔。 他…… 她的眼神不易察觉的一黯,耳旁又是徐清焰愉悦的絮叨声音。 “过些日子就是太子寿辰,圣山齐至,蜀山肯定不会缺席……” “前些日子的线报说,宁奕从东境灵山离开,行走大隋,如今我能感到,他离天都越来越近了……” 徐清焰愉快的声音,被小昭甩手的动作,忽然打断。 戴着黑色帷帽的女子,神情隐在面纱下,惘然地回过头,看着孤零零站在走廊那端,与自己保持了一截距离的侍女。 小昭的长发洒落,她下意识甩开了手,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僭越。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小姐……为什么呢?” 大雪从高空落下,长廊的两端尽是幽冷。 小昭倔强看着自己的主人,问道:“因为宁奕把小姐从笼牢里救出来了,所以小姐心中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吗?” 帷帽被寒风吹拂。 黑色皂纱挂上了苍白的雪屑。 无声而又肃杀。 小昭低声嘲讽笑道:“小姐又熬了一夜,给宁奕写信吧?这半年来也没有中断把,只不过不曾寄出罢了……这些事情,瞒过我又怎么样,瞒得过您自己吗?” 徐清焰仍然是沉默。 小昭抬起头,声音颤抖,问出了一句大不逆的话。 “就算再见面了,又能怎么样呢?宁奕真的会喜欢现在的小姐吗?” 寒风呼啸。 “啪”的一声。 小昭捂着面颊,跪坐在地,她看着那个站在走廊风雪里的小姐。 徐清焰的声音很冷。 “……够了。” 这个耳光,这一句话,便像是抽干了徐清焰全身的力气。 她虚弱地看了小昭一眼,没有去扶,而是一个人缓缓转身,离开东厢长廊前,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PS:关于沉渊君的群像,以及一些闲聊,发在了微信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上,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关注~公众号会是熊猫以后经常写东西的地方,会有独家的一些“情报”~~~比如小剧情的走向,人物的形象,还有更新时间~~~每一条留言,熊猫都会认真去看~~~)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三章 决裂(二) 天都大雪,灯笼高悬。 太子寿辰临近,年关初过,天都皇城张灯结彩,舞狮炫龙,一副喜庆。 “此番盛日,不可有失。” 城楼头,一位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眺望身下。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甲字组,带十人,从红符街北边开始巡守,一个时辰换班。丙字组,八人小队,围绕南门随即盘查,针对大隋通缉令,严格检验入城人士的户籍,档案。” 两人领命而去。 又有两人前来。 一条条命令发布下去—— 顾谦如今的服饰,衣帽,与之前截然不同……在以往,他是公孙越身旁最不起眼的捧簿人,负责默默的记录文案,但如今,这位低调行事的“判官”,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力量。 官袍上黑纹水波荡漾,沉浮若海,一条雪白鱼尾跃出。 这是太子为顾谦订制的鱼纹袍,象征着鱼跃龙门之意——而伴随着这袭官袍送出的礼物。 正是昆海楼。 公孙越外出执行任务,太子设立昆海楼,以行特权,明面上乃是为自己的小师妹张君令提供一个住处,但事实上,如今搬空的那座书楼内,已经堆叠了许多文卷,这是一个实打实的实权职司。 顾谦平静吩咐着自己的手下,昆海楼目前的使者,大多都是春风阁的暗子,这些人隐藏在市井之中……在返回天都,入宫与太子喝了三次茶后,他便得到了这么一只训练有素的精锐力量,目前还没开始正式的搜刮情报,或者执行任务。 不过寿辰之前,太子又召自己喝茶,而且分配了为期一个月的天都南门的巡守任务。 “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青丝束起,透过斗笠束成高马尾,张君令那张栓系白巾的面容隐没在白色丝纱之下,她轻声开口,道:“有没有想过,太子为何调遣你巡守南门?” 顾谦与张君令并肩而行。 两个人的步伐不快,更像是在雪中漫步。 张君令的腰间仍然别着那把青伞,只不过灵山一行,伞骨已经被她抽走,送给宁奕,如今的这把青伞就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油纸伞。 “太子想利用我制衡公孙。” 顾谦语调平静,虽然四下无人,但他久居三司,深知天都皆为皇族耳目……即便如此,仍然用了“利用”这两个字。 张君令只是微微一笑。 “第四司不是捕风捉影的东西,而是真实存在的。”顾谦认真开口,转头望向女子,道:“监察司的力量太大了,公孙的权力如果压不住……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而我是最了解公孙的人。” 他也笑了,道:“所以就有了真实存在的‘昆海楼’。” 说到这里,就连顾谦自己,也微微一怔。 昆海楼……这算是第五司? 太子把棋局扩大,造成了一环又一环的影响,利用自己去牵制公孙越,那么又用什么来牵制自己呢? 顾谦双手按在城墙上,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大雪被他的十指揉搓地崩溃,化为细密的雪屑,从城头簌簌落下,张君令的声音轻轻响起。 “太子让你巡守南门……是有原因的。” “不止这些。” 顾谦蹙起眉头,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旋即抬起头来,望向远方,南门的大雪雾气之中,似乎有什么缓缓而来。 一辆马车,缓慢驶出雪雾。 漆黑的华盖,随风飘摇的车厢车帘,以及半截伸出车帘的大红袖。 顾谦瞳孔收缩。 张君令面无表情道:“公孙越之前出的那桩任务,便在南方……他注定要在这段时间回城,也注定会从南门入城。” 原来如此。 这是太子的用意么? 顾谦沉默地凝视着那辆马车,大雪之中,那截伸出车帘的红色衣袖,似乎是在乘凉,红色衣袖的主人,似乎不觉严寒,五指轻轻收拢扇风—— “撕啦!” 于是袖口的风雪被指尖撕裂。 车厢内主人的意志,隔着风雪,传递到了身后……雪雾之中,绵延的车队里,响起了密集的车轴停刹的声音。 公孙越的马车,以及出行任务的车队,缓缓在南门城头停下。 他掀开马车车帘,向上看去。 “呼——呼——” 凛冽罡风。 刺骨酸寒。 城楼头,黑色鱼纹袍的顾谦,与大红袍的公孙越,隔着苍白的霜雪对视。 公孙越没有带面纱,那张狰狞的面容在此刻写满了平静,于是看起来也不那么狰狞,反倒是有种超脱的淡然。 “许久不见。” 顾谦看着城楼下的脸,有些陌生。 他轻声开口,打了个招呼,却没有等到应有的回应。 城楼头游掠着昆海楼的使者,这些人隐隐约约形成了一张密集的网,而这张网的中心,正是顾谦和张君令。 沉默了很久。 公孙越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 “恭喜升官。” 说完,便放下车帘。 车队继续前行,缓缓掠入天都,此后再无声音。 顾谦低垂眉眼,神情看起来有些迷惘,又有些失落。 张君令站在他身旁,双手杵着青伞,轻柔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谦笑了笑,道:“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张君令哦了一声。 她没有继续去追问什么。 顾谦有些苦恼地拽了拽发丝,叹气道:“现在也是。” …… …… 车厢继续前行,向着皇宫。 这一路上,没什么人阻拦。 公孙越去南疆执行任务,被迫离开天都一段时日。 再归来。 这里已经发生了剧变……坐在车厢内的男人感觉异常敏锐,他嗅到了车厢两旁,古楼古墙,那些陡变到已然陌生的气机,这似乎已经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天都了。 这段时间,来了很多新人啊。 这一趟远行,归来之后,不知道自己的力量还剩多少? 公孙笑了笑。 无人看见,他的双手其实在颤抖,在见到顾谦之后,便开始轻微的颤抖,离开城门之后,仍然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入了皇宫。 系上面纱。 公孙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最后一丝的柔软也瞬间褪去,重新化为冷酷无情的阎王,双手恢复稳定,当马车停下,他踏入皇宫,在海公公的带领下来到了宫内一处庭院。 太子坐在大雪里,有两位婢女为他撑起大伞。 面前摆着一张茶几。 公孙越眯起双眼,那张茶几上已落了一层薄雪,两席茶位,两盏茶水……正对自己的那盏茶,已经凉了。 太子笑道:“公孙先生,似乎来得有些晚了……答应顾谦为你备的茶,也有些凉了。” 公孙越唇角微动,他坐了下来,一饮而尽,声音沙哑笑道:“茶水凉了……也能再喝。” 李白蛟哈哈一笑,道:“是这个理,若是饥了渴了,包子馊了也能吃,茶水凉了也能喝。可若是饱了,这些东西,便要倒掉了。” 公孙陷入了沉默。 太子又笑道:“不过我这人,偏偏看不得浪费……茶水凉了,还能再热。”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溢散出骇人的光芒。 大隋皇族,个个都是皇血的背负者,拥有着极其强大的修行天赋,即便被国事操劳,太子亦不曾放弃修行。 虽然他无法与父皇相比。 但……在掌心皇血的加温之下,不过片刻,那盏茶便重新冒起热气,甚至有沸腾之相。 太子轻声慰问道:“公孙先生远去南疆,此行辛苦了,要不休息一段时日?” 公孙越笑了笑,道:“殿下,离公孙休息的时候恐怕还早。” 太子轻轻搁下沸腾的茶水杯,感兴趣的哦了一声,正襟危坐,摆出了聆听的姿态。 公孙越柔声道:“我为殿下准备了一份大礼……” 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卷文书。 太子瞥了一眼,轻轻伸出两根手指,将文卷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连串的人名,三司六部之中,大大小小,小到官阶九品的驻城首领,大则…… 文卷只有一半。 “另一半似乎遗落在府。”公孙越轻轻道:“之前离开天都,走得匆忙,调查也做得不全,不敢献于殿下……这些日子,算是完工,才敢献上。文卷上的这些人,已有实证,可证明他们与东境有所勾结,皆为蛀虫,败坏朝堂风气,有失明君纲领。” 太子开怀笑道:“攘外必先安内,公孙懂我。” 公孙也笑了,语调很轻,“最后的这些脏活,让我来做吧。” 话挑开了。 太子沉默了。 公孙也不再开口。 风雪之中的年轻殿下,神情冷漠地挥了挥手,两位婢女收起大伞,踏着小碎步离开,整座庭院恢复了死寂……两个人就这么隔着茶案对视。 李白蛟面无表情道:“你人在南疆,还做出了这份文书,你不怕我判你死罪?” 公孙越的发丝挂满白霜,笑着问道:“我还会有其他的结局么?” 太子低下眉眼,凝视着那份文卷。 他忽地一笑,之前所有的肃杀,冷冽,全都荡然无存。 李白蛟伸出一只手,亲昵地拍了拍公孙越的肩头,看着面纱下的那双眼,笑着承诺道:“别担心,本殿答应你,你会活得好好的……本殿知道你还有一个朋友,他也不会有事。” 公孙越眯起双眼。 他直视着太子,幽幽道:“殿下,公孙没有朋友……从来就没有。” 正文 第二百四十四章 相遇 “真是让人难过的相遇啊。” 张君令站在城头,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她双手按在油纸伞柄位置,扭头望向顾谦,“听说太子在皇宫等他。” 顾谦眼神微微一黯。 年轻判官笑道:“他临行之前,在昆海楼找了我一趟。希望我跟他走,我拒绝了他。” 张君令沉默了小半晌,“如今已是分道扬镳了么?” 顾谦也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站在城楼头,大雪落在肩头,发丝。 年轻男人轻轻叹道:“太子若想收拾他,有一万种手段……但我若成了昆海楼主,至少还能护一护,没有顾谦,也会有其他人坐上这个位置,那个时候,结局就不一定了。” 张君令微微低头,青布下永远是一张没有神色波动的面孔。 公孙越想要把顾谦摘干净。 但顾谦跳进了昆海楼这个“火坑”,手握新权,成为了天都新的年轻权贵……最近天都隐约有风声,说朝堂不安宁,宫内恐有大动作。 若新的烈潮来临。 谁人会焚身? 谁人又能完璧? …… …… “顾大人。”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城头的廊道那端响起,紧接着一位戴着黑色帷帽的年轻女子从阴暗中走了出来,她同样没有撑伞,即便有皂纱遮掩面容……身上的气质仍然太夺目。 城楼头的那些兵卒,使者,一时之间,看着这道曼妙身影,失了神。 顾谦定力极好,但仍然是一刹恍惚。 他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恢复清明,连忙揖了一礼,笑道:“东厢的徐姑娘?今日怎有的闲情逸致,不在宫里?” 张君令的眉头微微舒展,她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沾染风雪的龙须。 虽然双目被青布蒙住。 但并非意味着她不能观物。 世间万物,皆有其气……此刻登上城楼头的那位“徐姑娘”,身上的气,便极其特殊。 张君令轻轻咦了一声,沉默地“端详”这位徐姑娘。 “顾大人的昆海楼在这里巡守?” 徐清焰笑了笑,一只手下意识抬起落在胸前,握着吊坠,轻声道:“我来此地等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张君令开口了。 她轻轻报出一个人名。 “宁奕。” 徐清焰有些讶异,立马舒眉笑道:“这位是昆海楼主了吧?你认识宁先生?” 张君令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天都知晓她存在的人,还是少数……这位徐姑娘的线报还真是挺准确,据说太子给予东厢的照顾不少,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有些微妙。 “你和他身上的‘气’很像。” 张君令的观气之术非常精准,徐清焰听了这句话也只是一笑,不再言语……两人本就是共用神性的存在,而那股特殊的“气”也是因神性而生。 “丁字组,从城头撤了。” 顾谦咳嗽了一声,抬手示意城头的巡守力量可以稍稍离开一段时间,那位徐姑娘和宁奕之间似乎有着一段曲折的“缘分”。 当初宁奕沉寂三年,徐清焰在天都祈愿了三年。 “那么,我们就不打扰徐姑娘了。” 帷帽下的女子面色一红,听到这句调侃,既无奈,又有些羞涩。 顾谦哈哈一笑,伸出一只手,揽在了张君令的肩头,后者神情木然,没有反抗,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跟着判官一同离开了城头,还能听到顾谦渐小的咕哝声音,似乎在抱怨雪太大了,于是青伞“蓬”的一声撑开。 两个人消失在徐清焰的视线之中。 看着顾谦张君令远去的身影,徐清焰低声笑了笑,她撑肘倚靠在城头,眼神恍惚而又缥缈,思绪如碎雪一般纷飞。 穹顶落下的雪花,片片如鹅毛,拂落在徐清焰的黑袍上,又像是燃起了徐徐的火焰,无声的跳动,化为清澈的水汽—— …… …… 轻骑卷过霜雪。 寒甲扑朔银光。 沉渊,千觞,宁奕,三人呈品字形,身后的铁骑则是依次排开,从西境一路掠行,行速稳定,路上无言。 临近皇城,宁奕驭马提高速度,来到沉渊君身旁。 “听说太子给北境下了旨令,封了官爵,府邸。”宁奕裹在大袍里,挑眉问道:“师兄准备领旨么?” 沉渊君面无表情,“他既赠了,我便收下。” 宁奕沉思片刻,道:“太子送的府邸,住不得。我在天都有套宅子,师兄不妨先住下。” “剑行侯府?” 沉渊君笑了笑,道:“我住在哪都无所谓,不能苦了这些跟我南下的兄弟们。” “太子寿辰,天都热闹,十大圣山不会缺席……道宗一样会来。”宁奕轻声道:“我找一个人,能解决这些问题。” 沉渊君眯起双眼,道:“教宗陈懿?” 宁奕要找的人,正是陈懿,天海楼一战,陈懿入天都皇城找太子求情,此后便再无消息传来……不过这次寿辰,应该还能再见面。 “北境的情报网很糟糕,被太子封锁,至今无法突破。”千觞君蹙眉问道:“自从上次北境一别,再没听过陈懿的消息了……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宁奕也皱起眉头。 “小师弟的情报似乎很不简单。”沉渊君意味深长开口,道:“太子封锁了北境的情报,对内和对外都极严……赐令的事情我当场拒绝了,这个消息,恐怕单凭蜀山,无法得知吧?” 宁奕狡黠一笑,道:“我手里还有另外一股情报力量。” 他卖了个关子。 天都情报司大司首云洵……是他布下的暗子。 并非信不过沉渊君,而是有些棋子,必须要在关键时刻暴露,才能取得最大的效果。 沉渊君也不好奇,只是淡淡一笑,道:“行,我先带着兄弟入城,找住处的事情……你来安排。” 说完之后,大师兄抬起头,隔着一层雪雾,淡淡道:“有人在等你。” 宁奕心头一怔。 白骨平原神性缭绕。 心脏深处,传来了深深的悸动…… “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擂鼓。 雪雾模糊,城楼头上,隐约可见,一个黑衣姑娘正撑肘以待。 “缘字难拆,情字难解。”沉渊君的神情倒是平静,并没有以将军府的背景给宁奕施加什么压力,只是如实点了一句,道:“但不要忘了,丫头还在蜀山等你。” 宁奕揉了揉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说完之后。 沉渊君缓缓抬起一只手,轻骑随他一同加速,从南门城门,掠入天都。 宁奕则是放缓速度,胯下的黑马极通人性,嘶鸣一声,四蹄抵在地面,勒出一道雪气沟壑。 大雪之中。城头人往下看。 城下人向上望。 …… …… 城楼头的女子摘下了帷帽。 黑色的皂纱染上风雪,帷帽的主人像是一个幼稚的小女孩,哗啦一声,把帷帽在空中掷了出去。 一道弧线。 随着那道弧线的落下—— 徐清焰一只手撑着城墙砖瓦,起身跃了下来! 贴身衣袍在空中飞旋,下一刹便脚步轻盈的落地……并没有收到丝毫的损伤。 她跃下城楼,站在城门之处,面前是那一骑急速勒马的高大身影。 宁奕翻身下马, 顺手也接下了那顶帷帽。 他看着站在城门处,等了自己许久的徐清焰,眼神复杂。 她似乎变了一些地方。 似乎又没变。 徐清焰看着牵马而来,步伐缓慢的宁奕,她的神情很是凝肃,但指尖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看似平静的眼帘底下,是砰砰砰的心脏乱跳声音。 宁奕缓缓停住脚步。 两个人的目光……对撞在了一起。 徐清焰原本那张版起来的严肃面孔,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宁奕怔住了,但不知为何,他也笑了起来。 “宁先生,别来无恙。” 徐清焰眯起眼,跟以往不同,她没有拘谨,也没有严肃,而是踮起脚,轻轻拍了拍宁奕的肩头,道:“能再次见面,真好啊。” 她替宁奕掸去肩头的雪,但并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徐清焰收敛笑容,眼神诚恳,语气真挚。 “走,我请你喝一杯,接风洗尘。” 宁奕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把帷帽按在了女孩的头上。 “喝茶,喝酒?” “喝酒!一直想跟你喝酒!” 被戴上帷帽的徐清焰大声回了一句,眼眶已经有些湿润,目光也开始躲闪,说完便主动去拽黑马的缰绳,宁奕的目光则是落在女孩生茧的掌心。 修行路苦。 能安然无虞翻过这座城墙,说明徐清焰已经开始了修行,这背后必然付出了极大的艰辛……听闻她时常会去珞珈山,向扶摇请教,试图突破神性天堑。 宁奕看着那个牵着黑马,倔强顶着风雪,向天都城内前行的身影。 他心头忽然一颤。 清焰姑娘今天很反常,她再也没了以往的畏缩,胆小,还有谨慎,刚刚在城头掷掉那顶帷帽,是为了与自己认真的对视? 那些故作轻松的话语,每个字音都在颤抖,能够听出来,她其实无比紧张。 宁奕一阵恍惚。 徐清焰在城门处忽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两个人站在风雪里。 距离很远,也距离很近。 “走啊——” 徐清焰想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有些话,她果然还是无法开口。 帷帽女孩就这么安静看着城门的宁奕,凝滞的时间好像变得很漫长,宁先生的面容在风雪里逐渐模糊,熟悉而又陌生。 鼻尖有些酸涩。 帷帽下的双眼微微低垂。 刹那恍惚。 一道声音让她忽然清醒。 “走吧。” 宁奕已经来到了徐清焰的身旁,接过缰绳,神情温和地笑道:“终于再见面了,你要好好请我喝顿酒。”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 执剑者的天性 大雪纷飞。 马蹄渐消。 两个人找了位于红符街偏僻地段的一家小酒馆。 清焰和宁奕如今的身份都很特殊,一旦被人发现,会引起不小的轰动……所以两个人都把面容遮掩起来,直到进了单独的包厢,菜单上的酒菜全都上齐,徐清焰才把帷帽摘下来。 两个曾经命运曲折,因缘纠缠的少年少女,再见面时,曾经身上的稚气,都被岁月无声的磨去了。 宁奕看着那张无法用人间语言来形容的面容。 徐清焰的容貌,是上天的馈赠……感业寺里的那个少女逐渐长大,在天都城居住了那么久,身上也带上了凡俗气。 既像仙人。 又像凡人。 两缕青丝,被她轻轻挽起。 徐清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轻轻咳嗽起来。 杏脸桃腮,浮现酡红,披着黑袍的女子眼神缥缈,酒量并不好,坐下来之后也不说话,接连喝了两杯,才鼓起气来,艰涩开口:“宁奕,我……一直很担心你。” 宁奕沉默了。 他从妖族天下回来,只与徐清焰匆匆见了一面。 为裴灵素求药之后,又是火速离开天都……那个时候,他的道心都在动摇。 他无法面对徐清焰。 而如今他再次来到天都。 不仅仅是为了给徐姑娘一个解释,也是为了正视自己的道心。 宁奕沉默地饮下一盏酒,入喉苦涩,如刀子一般。 在蜀山夜宴,一人能豪饮几坛酒,直接喝趴瞎子和温韬的宁奕,如今只不过喝了两三小盏,便有些恍惚起来。 他声音也变得飘忽。 “对……对不起。” 裴丫头在风雪原苦等了自己三年。 清焰又何尝不是? 天都的东厢,来往的书信,这些付出,这些痴心……他怎会看不见? 可是,又该如何回应? 他又能如何回应? …… …… 记忆变得模糊。 耳旁忽然传来了遥远的呼喝声。 “乌尔勒——” 小酒馆的嘈杂,被飞涌的草屑淹没,短短的恍惚之中,宁奕似乎被一道沉重而有力的雷霆砸中,回到了天神高原的篝火夜晚。 一张张交叠出现的面孔。 田谕用力地搂住自己的脖颈,大声地举起酒杯。 酒花在碰杯的那一刻溅出。 “乌尔勒!你在想着谁?” 这个问题曾经让自己在那一刻失神了。 流离在荒袤草原上,可能终生无法归乡的时候,自己在思念谁? “乌尔勒——” 又是一道呼喊,只不过这道呼喊听起来带着悦耳如铃铛。 是田灵儿困惑的声音。 “乌尔勒有喜欢的人吗?” 自己当初给了回答。 “有啊。” 这个回答没有犹豫。 那么这个答案再深入一些—— “乌尔勒——” “乌尔勒——” 一道道呼喊声音,在耳旁响起,似乎要钻到灵魂的最深处,得到这个答案。 “宁奕……” “宁奕……你喜欢我吗?” 无数道丝线,似乎牵扯着冥冥之中的命运,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声音,钻入宁奕的脑海。 宁奕像是看到了一个严密的齿轮,在自己心脏之处转动。 这些丝线纠缠在一起—— 撕拉一声! 一缕火苗,在心底生出。 紧接着便是无数野火燃起—— 将记忆直接燃烧沸腾。 白骨平原的深处都传来了炽热的跳动。 宁奕好似回到了无数年前开启传承的画面,他脱离了虚无,抵达了更深层次的“光明”,“浩荡”,看到了无数游掠在天际上空的白色骨笛瓦片,也看到了一团又一团纯粹的光,执剑者的力量在穹顶遨游,如游鱼,如飞鸟。 而穹顶上空是一片浩荡的海洋。 为什么……会看到这个? 宁奕猛地惊醒。 四周是一片寂静。 酒馆的窗口,洒入斑驳的月光,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的徐清焰,面色潮红,衣衫不整,衣襟处还沾染了酒渍,地上的酒坛东倒西歪。 竟然喝了这么多酒? 过去多久了? 宁奕的神海深处一阵刺痛…… 他吃力地伸出一只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的眉心位置,赫然多出了一份古卷,命字卷已是不知不觉归位。 之前的“异样”,是因为古书回归的原因么。 “喝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完全记不得了。” 宁奕咬了咬牙,努力去回忆,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此刻甚至连站起身子都有些困难。 宁奕查看了一番自己体内的情况。 让他讶异的,不仅仅是命字卷的归位。 而是神池的满溢。 他这才明白了白骨平原被引动的真正原因……两个人喝酒的时候,因为两片骨笛叶子的感应,导致神性直接跨越着输入,徐清焰积攒了三年的神性积蓄,如瀑布一般倾泻,水势挪移,自己的神池被迫接受。 于是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艰难起身,脚步虚浮地来到徐清焰身边,替她把肩头滑落的罩衫拢起,徐姑娘喝得太多,烂醉如泥,呼呼地吐着香气,此刻睡相十分可爱,憨态可掬,一只手还捻着酒杯,口中还呢喃着不知所谓的言语。 “喂喂喂……我还能喝……你怎么就不行了?” “陪……陪我再喝……” “陪……裴姑娘……还好吗……” 宁奕轻轻扶起她,听到徐清焰口中的“裴姑娘”三字,身子忽然一怔。 他苦笑一声。 手指轻柔地搭在清焰肩头,隔着衣衫,注入一抹神性,探查着她体内的“情况”,神性之疾如今演变成了什么样子…… 让宁奕无比惊讶的是。 当初几乎有凝若实质的神性水滴,此刻竟然重新化为雾状,如同呼吸一般,仿佛生出了灵智,而徐清焰狭窄的丹田神池,在这三年内被扩展了数百倍,于是容纳了不断衍生的神性。 既然没有抵达“泛滥成灾”的程度……为什么自己的白骨平原还会…… 宁奕忽然怔住。 他皱起眉头,看着那半片呼啸着闪光的叶子,不断抽取着徐清焰的神性,没有停歇的意思。 白骨平原是执剑者的传承物。 这样的一件灵物,不分好坏,它只负责汲取一切能够汲取的神性。 当自己的修为越高,能力越强,骨笛叶子能汲取的神性就越多……这也是为什么自己早年面对徐清焰神性疾病无能为力的原因,只有初境的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将那些神性吸收干净。 而现在不同。 自己的境界提升了太多。 原本的神池已经无法填满,而这世上获取神性的途径太少。 徐清焰是一个不断衍生神性的“神物”,这也是她被送往皇宫的原因,太宗需要她,如果自己想要成为不朽…… 那么也需要她。 宁奕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酣睡的女孩。 当不朽对于自己,不再是一个遥远到根本无法仰望的存在,彼时的想法,似乎就发生了改变。 太宗皇帝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这个时代,是可以出现“不朽”的。 只要满足条件……自己也可以。 宁奕听到了白骨平原的呼喊,那股起源于本能的“汲取”,馈赠到八大卷之中的“山”之一字,滔滔不绝的神性仍然从徐清焰的体内被抽走,那些神性雾气不断稀释,甚至在两人间形成了缭绕的烟雾。 等等…… 徐清焰体内的神性是雾气……是因为自己汲取的缘故? “滋啦”一声! 宁奕对着自己舌尖狠狠咬下,来自天性之中对于神性的渴望,被他以极其强大的定力镇压下来,两片不断震颤的骨笛叶子,缓缓恢复平静,神性之间的运输也缓缓停歇。 他这才明白,自己“醉酒”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徐清焰体内的神性,在这三年恐怕积攒到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地步,而自己稍稍失控,白骨平原就开始发挥本能,汲取神性……自己后来查看的雾气,已经是被抽走大部分神性后的模样,若是自己再抽取下去。 神性枯萎。 这个女孩……也会枯萎吧? 宁奕指尖不断颤抖,他忽然意识到,执剑者的传承,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力量,三天书的归位,让他第一次失控。 这股力量虽然强大,但若是驾驭不住,迷失本心,第一个遭受伤害的,就是自己身边亲近的人。 如果自己有一天想要成为不朽,那么自己与太宗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徐清焰会成为自己不朽的祭品,化为枯萎的飞灰—— 宁奕一阵失神,后背都被冷汗打湿。 耳旁忽然响起了一道娇柔声音。 “啊……” 徐清焰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神迷离而又恍惚,身体似乎变得有些乏力,但积压已久的那部分沉郁也随之清空…… 那些神性结晶,都不见了。 “宁奕。” 她伏起身子,用力支着脑袋,勉强笑道:“你替我治病了啊……” 视线仍然有些模糊。 徐清焰看不见此刻坐在椅子上的宁奕,面色苍白。 治病…… 清焰至今还认为,执剑者的力量是在替她治病。 宁奕面色铁青地攥拢十指,他不敢去想象,若是在动用白骨平原力量的时候,他迷失的再久一点……后果会变成什么样子? 便在此时。 “砰砰——” 酒馆私密包间的木门,被人轻轻的敲了两下。 屋外面,传来了一道熟悉而又焦急的声音。 “宁先生——” “我想见见你。” …… (抱歉让大家久等,一个是因为今天状态不太好,第二个是宁和徐之前的剧情太难写……两个人此后的命运也十分曲折,今天的更新时间其实有在公众号公布,大概在晚上8点,如果更新时间很奇怪,以后都会在公众号告诉大家~~)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 纷争起 雪花落尽。 茶温复凉。 送走了公孙越,太子一个人站起身子,向着院墙外走去,大雪外恭立着的两个婢女,替他撑伞,三人越过漫长的廊道。 如今的皇宫甚是寂寥。 偌大的皇宫,曲曲折折,他挥手遣散了婢女。 一个人独自前行,不撑伞。 太子路过了自己时常会进去过夜的阁楼,那座阁楼里悬着红露的画像,也路过了东厢,如今的东厢空无一人,他一路向东走去。 父皇在位之时,宫内有四位说话的主。 三弟死在长陵,宫内的西边那位也随着吞药去了,皇权的斗争,当尘埃落定的时刻……会死很多人。 激烈的刀兵相向,烈潮燃烧。 而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往往是无声的。 命运弄人,自己的母后并没有等到“扬眉吐气”的那一天,久病难医,还未过上好日子。 如今的宫内,只剩下两位了。 素华娘娘素来安静,从不惹是生非,太子也不是弑杀之人,在完成了某桩交易之后,他给了素华宫清净和自由,那位娘娘并没有离开皇宫,回到南疆,仍然过着与之前二十年没有区别的日子。 如今太子要去的,不是别处。 是“东宫”。 有些讽刺的,此东宫,非彼东宫。 而是二弟的东宫。 …… …… 三龙夺嫡,东西角力,太子作为天下人眼中的窝囊废,被两位弟弟轻视,宫中的母后自然也不会有丝毫话语权。 李白鲸一度权柄滔天,执两境牛耳,将三皇子压得苟延残喘。 而那个时候。 也正是“东宫娘娘”齐虞最强势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陛下废储,再立新君,已成板上钉钉之事实。 而烈潮之后。 一切都过去了……“东宫”成了最大的笑话。 但出人意料的,李白蛟并没有报复,他没有剪除东境任何一根庙堂上的党羽,也没有为难齐虞娘娘,相反,偶尔还会来到此地。 太子没有敲门,直接迈步进去。 幽阁深处。 屋门被反锁。 齐虞一个人将自己锁在深宫内,终日不出,每一次太子来“东宫”,都会吃闭门羹,这位娘娘强势了一辈子,直到如今还保持着倔强,之前她与太子见面,言语挑衅,只求激怒李白蛟。 但太子不愠不怒,甚至有些漠然,像是看着跳梁小丑一样看着齐虞。 三年之后。 春风阁开枝散叶,大隋重回正轨。 齐虞见识到了这位太子的“恐怖城府”,知道自己的儿子输得不冤,于是不再去玩那些不上台面的小手段,只不过也不再与太子见面。 “殿下,齐虞两日不曾进食了。” 侍奉在阁外的婢女,揖了一礼,却连“娘娘”二字都未曾称呼。 太子隔着木窗,面无表情眺望了内里一眼,又皱眉瞥了婢女一眼。 他缓步离开东宫,全程未发一言。 一道黑影从院墙那边跟了出来。 太子轻声吩咐道:“让你们的人给齐虞喂点东西,不能让她饿死。那个婢女是你找的?”黑影撑起了伞。 他的面容颇有些俊俏,甚至跟李白蛟有三分相似,只不过身高更加挺拔,看起来毫无病胎。 年轻男人笑道:“听说齐虞在宫内横行霸道惯了,所以道观里找了个卑贱的小丫头治治她,没想到她受不得一点气,这就闭食了。” 太子停住脚步。 一些片段涌上脑海。 道观……刁难……宫内的新人…… 太子面无表情道:“阿寿,既不是宫里的,便丢回去吧。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被太子喊“阿寿”的年轻男人神情有些难看,他低低喏了一声,“就这么放着齐虞?她曾经也为难过你。” 李白蛟意味深长看着为自己撑伞的年轻男人。 他轻声道:“有些账,可算可不算,就不用算了。阿寿,看得远一点。” 撑伞男人怔住了。 “要你办的事情妥了么。”太子开口,“公孙越留在宫里的那些‘影子’,一定要清除干净,这件事情只有你来做,我才放心。” “妥了。” 阿寿轻声道:“我从西岭带了死士,你可以放心……什么时候动手?” “先把名单弄到,不急着动他。” 太子轻轻摇头,“公孙越的手伸得太长了,你替我给个警告吧,别伤了他。” 阿寿沉默地看着太子远去。 “宁奕——” 他忽然报出了一个人名,快步跟上太子,烦躁地问道:“宁奕来天都了,你想怎么办?” 太子微微一顿,面无表情道:“此事就不必再问我了。你与他接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 …… “砰砰——” “宁先生——我想见见你!” 屋门外的声音并不陌生。 相反,非常熟悉。 陈懿! 宁奕和徐清焰对视一眼,都听出了来者的声音,只不过这话语之中还包含着焦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宁奕开了门,一个披着麻袍的年轻人,快步坐了下来,陈懿目光扫视一圈屋内,发现酒坛东倒西歪,两个人面色都有些绯红……他眼神讶异,但压下好奇,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候。 陈懿望向宁奕,开门见山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太清阁,苏牧巡守,告诉我你已入天都,我才偷偷溜出来。” 宁奕给陈懿递了一杯水,示意他不用着急,慢慢喝。 他从未见过教宗如此着急的模样,看起来还带着三分狼狈。 “偷偷溜出来?”宁奕皱眉问道:“你是教宗,何必如此?” 三人坐在屋内。 陈懿一个人端着茶水,缓缓饮水,面色不好看,似乎在想,该怎么跟宁奕解释。 清焰跟宁奕坐在一边,她看了看旁者的侧脸,轻声叹了口气。 徐清焰解释道:“陈懿先生已经在天都被幽禁半年了。” 宁奕怔住。 “西岭教宗发生了新一轮的改革,教宗虽未废除,但三清阁内的阁老换了势力,太子扶持了一个叫‘李长寿’的年轻人上任。”徐清焰不缓不慢地说着,“是红拂河里某位王爷的后裔,身体里也流着皇血。”“李长寿奉旨当任三清阁的小阁老,打压了旧党,收拢了道宗紫霄宫在内的几座山头,而事发之日,就是陈懿赴天都之日。”徐清焰美眸里神色复杂,道:“北境长城剧变,太子抽兵支援,西岭飞剑远去,李长寿领旨驾到紫霄宫,完成对三清阁的接手,从那天之后,陈懿就没有再回西岭了。” 宁奕皱起眉头。 这样的情报,很显然是蜀山无法接触到的……只有太子身边的近侍才能知晓,西岭的剧变竟然如此平静,在外界来看,连一个浪花都没有感受到。 师姐就住在西境,与西岭只隔着一座长城。 嗅觉敏锐的三二七号连风声都没有捕捉到。 坐在天都皇城的太子……真如一位智珠在握的棋手,在大隋天下落下一枚又一枚棋子,他麾下的“春风阁”仍无实形,不知一夜会涌出几多人物,又会被他掷向何处,经过北境会议,西境这一招卸子,直接架空了道宗旧党势力。 这是一位与太宗风格既然不同的执政者。 太子在天都“修生养息”三年,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内里权谋的惊涛骇浪已被平定数次,危澜起伏。 这次卸子之后—— 陈懿自然哪里都去不得,只能留在天都,按照清算的严重程度,他也是旧党,若是回西岭,那便是任由李长寿鱼肉。 “我留在天都,是为了活命。” 双手紧握茶盏的陈懿,凝视着宁奕,道:“李长寿是一个喜好武力的极端好战者……太子之所以会动用他,是因为天都跟东境的局势愈加紧张,若是真产生了摩擦,不动用境内力量的解决办法,是最好的办法。” 宁奕沉吟,想起了太子的几次布局。 灵山。 道宗。 这两大宗,的确是打击东境的最好手段……其中要先割裂灵山跟琉璃山的关系,若不是自己和太子在东土的谈判,确认了佛门不会作为二皇子的后盾,那么想要发动战争,必须要道宗全力以赴。 这就是太子在半年前落子的原因—— “宁先生,如今我已失势。道宗不曾动我,只是因为还未找到合适的替代品罢了。”陈懿甩了甩头发,摘下麻袍的后帽,面色凝重道:“李长寿此人并非宽容大量之人,如今我失势了,很可能会牵扯到你。” 宁奕眯起双眼。 他是陈懿是极好的朋友。 在自己弱小之时,陈懿数次帮助过他。 小雨巷解围,是陈懿。 莲花道场求情,是陈懿。 天海楼战役,在立政殿上劝太子破壁垒的,也是陈懿。 这次失势,陈懿身边的许多人都会遭受牵连…… 宁奕忽然明白了酒泉子在蜀山对自己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次要见太子,恐怕不容易。 而那个叫李长寿的新任权贵,是太子的棋子,也是太子要试一试自己够不够锋锐的一把刀。 如果不曾在灵山与自己谈了“太平之解”。 那么西岭道宗就是太子刺向东境的刀。 李长寿和自己,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棋子。 宁奕轻轻啜了口茶水,柔声道:“无事,你只需好好休养着。其他的事情,无需操心,我自会解决。”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七章 宁奕的野望(上) 陈懿失势。 那么原本准备麻烦教宗安排府邸的事情,需要打消了。 宁奕沉吟片刻,在酒馆内取出一枚令牌,发出了一道神魂密令。 “谁呀?” 重新戴上帷帽的徐清焰,看见了那枚令牌。 宁奕笑了笑,道:“托个朋友,给将军府的铁骑安排住处。” 清焰眨了眨眼,很聪明的没有开口,她如今在天都也是一等一的红人,想要安排住所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太子给沉渊御赐了住宅,将军府铁骑之所以不愿入住,便是因为“夜宴”未启,北境不想与天都有太多牵连。 这是一个敏感的关头。 自己如果开口,某种意义上,就是太子的恩泽。 三人出了酒馆。 一辆马车就停在夜色中,苏牧亲自驾车,候在门外。 “宁奕。” 披着麻袍的陈懿,站在十字路口,他停住脚步,从袖袍里取出了一份文卷,道:“一定要小心李长寿……此人不是易于之辈。” 宁奕眯起双眼,默不作声,收下了文卷,低头瞥了一眼。 是道宗的机密……那位横空出世的三清阁小阁老,身份,档案,都极其神秘,想必如今的陈懿弄到这份文卷,也不容易。 陈懿将文卷亲手交付到宁奕手上,拉上麻袍,回到马车上。 这副场景,在过往的五年里已经出现了很多次。 陈懿从登位,到失势,一如既往的心态平和,至此也没有多言。 这次冒险出行,也是为了给宁奕一个提醒。 马车在风雪之中远去。 “太子还真是为我备了一场好宴席……”宁奕手中捏着文卷,他颇有些头痛,如果不是陈懿今夜来送这份文卷,他恐怕认为,此次入天都,就是简单的开诚布公,与太子商谈。 但现在来看。 似乎局势并不是这样。 李长寿这位小阁老的存在,就意味着太子不止一个解开“东境棋局”的办法。 自己这道最优的“太平之解”若是狮子大开口,那么太子还可以退一步,以道宗武力远征,强行镇压琉璃山。 “宁先生在担心什么?” 徐清焰轻轻打断了他,柔和笑道:“莫非是在担心太子?” 宁奕点了点头。 徐清焰帷帽下的皂纱随风拂动,看不清神情,但语气更加柔和地道:“太子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若是给出了承诺,便绝不会反悔,无论是谁,只要太子允诺了……便一定会给。” 宁奕皱起眉头,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徐清焰。 其实来到天都……他的心中有一些别扭。 这些年来,太子对东厢照拂有加……甚至到了有些不合理的地步,徐清焰是当初太宗的宠雀,虽未有丝毫名分,但出于道德,太子不应该离得太近。 念及至此。 宁奕又发现了自己之前想法中存在的问题。 太子根本就没有离徐清焰很近。 天都朝政极忙,情报司给自己传了一些线报,太子几乎不曾莅临东厢,只是谴人给徐清焰送去文卷,至于言谈交际,两人数月都难碰一面—— 但偏偏就是这种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关系! 他却给了徐清焰太多太多。文卷,档案,资料,修行资源,以及“自由”。 唯独不曾向徐清焰收取。 一样也没有收取……这不符合太子的性格! 太子是绝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他执掌天都之后,不开杀戒,看似宽恕了前朝罪人,但所做的“施舍”,所行的开枝散叶,都只不过是“播种”,还未到收割的那一步。 而这样一种对徐清焰的“无端宠溺”,让宁奕心中生出了丝丝厌恶。 “怎么了?”心思极其敏感的徐清焰,觉察到了宁奕神色上的异常。 宁奕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没什么……刚刚想到了一些烦心事。” 两个人沉默地走在红符街街上,这一趟酒,喝了很久,却是没怎么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徐清焰小心翼翼,打开话匣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宫内的琐事。 宁奕与她保持着齐肩,并不亲昵,也不疏远,一边微笑附和的听着,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天都的局势。 其实在陈懿送来李长寿文卷之后,他心神便难以安定……在妖族天下,只需要持剑杀敌便可,拳头是最大的道理,但是在这天都,他生活了数年的老地方,大隋铁律在上,拳头大并不意味着就是胜者。 否则坐在最高处的也不会是太子了。 天都杀人的不是刀剑。 而是无形的律,法,理! 宁奕的情报网实在太差了,西岭小阁老李长寿这么重要的信息,竟然是由教宗亲自送来的……很难想象,太子究竟还埋了多少伏笔。 自己孤家寡人其实倒无所谓。 但是带着师兄,如今沉渊君修为尽损,万一中了暗策…… 他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徐清焰察言观色,从陈懿出现,她心中就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此刻也不再开口,就这么安静地陪着宁奕。 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小半柱香,风雪落了满头。 夜深人静的小巷,街道。 宁奕的发丝本就染了一些霜白,此刻满头的银白,怀中令牌一颤,才让他恍惚回过神来,而那一边,徐清焰则是恰到好处地轻轻一跃,来到他的面前。 “宁先生,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宫里了。” 宁奕一怔,他苦笑一声,道:“对不起……我……” 清焰啊哈一笑,很是大度地拍了拍他肩头,替他把肩头的雪气掸掉,柔声道:“我能理解……任谁站在你的位置,都是这样,先把沉渊师兄安顿好,小心李长寿,我等你的好消息。” 宁奕怔怔看着帷帽女子。 皂纱随风转头。 徐清焰眯起双眼,不动声色望向远方屋檐雪色之中传来的连绵破风声音。 她轻声道:“下次换你请我喝酒。” 说完之后,她轻轻向后退了一步,从腰囊里取出了一枚令牌,光华斗转,神性倒射,一缕火苗在风雪之中燃烧,很快勾勒出一扇星火门户,这是太子敕封的皇血古令,与当初李白麟在感业寺捏碎的玉佩质地无二,唯有这种材质,才能通过大隋铁律的压制,完成“传送”。 清焰摘下帷帽,抖了抖霜雪,露出那张绝美的面孔,面带笑意,很是俏皮地将帽子搁在胸口,弯腰做了个揖礼。 宁奕忍俊不禁的一笑。 徐清焰也噗嗤笑了出来,挥了挥手,向后退了两步,退入火焰门户之中,消失不见。 火焰燃烧,化为虚弥。 余下的风雪仍在呼啸。 掠上屋檐头的某人,此刻顶着月光,看着火焰门户消失的最后一刻,已经脑补出了先前的画面。 接了密令,急匆匆出发赶到这儿的情报司大司首,一路没停,看到这一幕,顺势在屋顶坐了下来,双手按在屋脊瓦片上,晃荡着双腿,面色淡然,讥讽打趣道:“宁先生真是好福气啊,先有紫山裴灵素青梅竹马,后有东厢徐清焰投怀送抱。” 宁奕神情古怪,道:“云洵,你想多了。” 云洵伸出一根手指,捻了一片雪屑,啧啧道:“我或许会想多,但绝没有看多……” 说完,轻轻闻了闻雪花。 “真酸啊。” 云洵调侃了自己一句,撑肘从屋顶轻轻跃下,落地之后,他便重新严肃起来,此刻的云洵,周身罩在一身大袍之上,戴着一张幽鬼面具,面无表情,“如今天都,风声很紧,见面不易,跟我走。” 宁奕眯起双眼。 两个人隐匿气机,在天都的大街小巷之中穿行。 云洵快速道:“第四司有皇权特许,监察着天都的风吹草动,太子知晓一切……你既动了那枚密令,想必是有急事。” 宁奕皱眉道:“连星君境界,第四司都能监察?” 云洵伸手指了指头顶,道:“那张‘铁律’在,太子已经打破许多旧规,太宗在位之时,铁律符纸除非大变,否则不会动用……如今太子挪用了一成铁律之力,用来照清天都雾霾,负责掌控这铁律画面的,正是监察司。” 两个人在小巷之中前进。 “一成之力……照破天都雾霾?”宁奕压低声音,带着不可思议。 “其实还是有漏洞的。”云洵道:“情报司有一处秘密据点,可以不被监察,是漏洞之一。” “我要带两个人。”宁奕忽然停住脚步。 …… …… 半个时辰之后。 情报司的秘密据点。 这处据点已经在天都的地底,通过奇点,阵法,几次传送……据点不大,不过如今只有四人,倒是绰绰有余。 一座长桌。 宁奕,沉渊君,千觞君,云洵,四人摘下黑袍,坦诚相见。 “找一处府邸,倒是不难,此事就算摆脱情报司影子,也可以解决。” 云洵笑着取出一枚令牌,传了两道神魂密令出去,“天都城内大小生意,我也有些朋友,悄无声息地挪空几间客栈,给大将军做休息之处,不成问题。” 将军府此次出行,刻意低调入城。 夜宴之前,都不想闹出动静,沉渊君若是入住冠军侯府,那么名正言顺的,就为太子提供了“开宴”的机会。 至于花钱买一座客栈,这种行为也太过高调……如果云洵出面,便会方便很多,至少这是一种意志,而且不算是依靠太子的意志。 云洵是太子再次燃起烈潮之时,必将卸下的力量。 放下令牌。 将军府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 云洵眯起眼,笑着望向宁奕。 他轻轻问道:“宁先生,您连大将军都喊来了,这次会面,恐怕不是为了安排住处这么简单吧?”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八章 宁奕的野望(下) 云洵一语中的。 沉渊君和千觞,坐在长桌一端,凝眉沉思。 三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都投在了宁奕身上……他们其实都不太明白,宁奕今日组织这场会面,是为了什么。 宁奕笑了笑,把一份文卷从袖中取出,轻轻按在桌上,道:“诸位先把这份案卷看了。” 这是陈懿送来的那份文卷——在离开酒馆,与徐清焰说话之时,宁奕已经用神念扫了一遍。 云洵皱起眉头。 沉渊君和千觞先看,他最后一个再看。 前面二位看完之后,神情凝重,却不发表言论。 云洵翻开文卷,一边翻越,一边轻声道:“李长寿……三清阁小阁老。” 作为情报司的大司首,他肯定知道李长寿的存在,但这份文卷越看越让他心悸,自己执掌天都情报司,线人遍布大隋四境,但对于这位西岭小阁老的了解也只是停留在寥寥几句话概括的层面。 红拂河的皇族后裔…… 太子落棋东境的“先锋”。 宁奕观察着云洵的神色变化,不出自己意料,这位情报司大司首的手中,也没有如此详尽的资料。 “太子在天都摆下寿宴,宴请圣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所为的,应当就是讨伐东境。” 宁奕斟酌着开口,道:“无论是与琉璃山的战争,还是与二皇子的最后夺位,其实都是收拢权力……这也是为何他会邀请沉渊师兄的原因。” 沉渊君皱起眉头。 太子这些年,信守与自己的承诺,不断向着北境长城,输送兵器,资源……甚至超过了当初的盟约。 太子把整座大隋,都看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请自己来天都,必然也是为了收拢北境。 云洵看完了资料,神情阴晴不定,将文卷推给宁奕。 长桌那端的宁奕,接手文卷,轻轻以指尖抹过,一缕火苗窜出,将这份李长寿的档案燃成了灰烬齑粉,彻底化为虚无—— “这份资料……是教宗亲手交给我的。” 宁奕望向云洵,轻声道:“情报司内部拿不到吧。” 云洵锁着眉头,点了点头,“上次被杵官王追杀千里,我回到天都之后,情报司的力量被极大的削弱。” 他眯起双眼,看着宁奕。 在灵山见面之时,他受制于太子,被迫出行使团,那一次在九死一生之中,被迫与宁奕结盟。 宁奕完成了灵山那场不可思议的谈判,也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被杵官王在大漠追杀,云洵使尽浑身解数才逃回天都……他入宫面见太子,却发现自己的“出使”,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笑话。 太子根本就没有给自己下毒。 自己无论成或不成,都不过是棋盘上“无关紧要”的弃子,哪怕是遭遇伏杀,也不过是太子用来钓出东境棋子的一招计策而已……自己一位情报司大司首,若是死在杵官王手上,也算是为地府撇清了一位琉璃山暗子。 说白了。 太子没有跟自己清算,不是因为太子宽仁,而是因为自己不配。 离开皇宫,情报司的力量被层层打压。 可云洵毫无办法,大势之下只能低头。 他在苦思着“破局”的办法,思前想后,只要身在大隋天下,便不可能逃过太子掌心——他想到了宁奕手中的那张狮心王面具。 宁奕若是能将自己送往草原,那么他便可以免于一死! 只不过。 云洵不是一个头脑发热,就随便相信外人的傻瓜。 他虽在灵山跟宁奕结了盟,却并没有真心实意想要为宁奕卖命,只是履行承诺,完成了孤骊山的情报探索……在这之后,情报司便很少与宁奕往来,譬如这次入天都,教宗第一时间送来小阁老的资料。 关于李长寿,云洵手中的情报虽少,但他根本就想到要告诉宁奕。 他至今还处在观望态度。 …… …… “今日我找诸位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宁奕笑了笑,也不曾点破云洵的小心思。 他很清楚,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他组织这次会面,便是为此而来。 “太子已经准备动刀了……攘外必先安内,打东境前,要清朝政,情报司的力量逐渐削弱,如今连李长寿档案都无法集全,便是最好的证明。太子如果要清算,旧时代的余孽一个都逃不过。” 云洵的面色很是难看。 宁奕说的话不好听,但确实是实话。 情报司力量越来越弱了—— 他如今还可以依靠着自己在天都的几十年积累,找一个“天机隐蔽”之处,可若是燃起了第二次烈潮……天都真的还有自己容身之地么? 他忍不住再次回想起自己回宫求解药的画面。 太子连正眼也不曾看他,只是轻飘飘地告诉自己。 所谓的毒药,只不过是随口开的一个玩笑。 他彻底失去了与太子博弈的勇气。 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就算出使灵山,谈判表忠,把命豁出去,当皇族的一条狗,太子也不过当个笑话来看! 种种念头,在脑海之中盘桓。 宁奕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云洵,我要你帮我一件事。” 云洵皱起眉头,不清楚宁奕在卖什么关子。 “嗯?” “太子在天都新立的监察司,街坊百姓都说是捕风捉影的存在……但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宁奕捻起一盏茶,轻轻晃荡茶盏,茶水顺延杯壁打转,狭小的水汽卷起,他柔声道:“我想要一份尽可能完善的名单,关于情报司搜集的监察司档案。” 云洵怔了怔。 “监察司……是三司如今最大的敌人。”云洵眯起双眼,道:“太子全力扶持,他们的规模很大,而且又都是春风阁里静心培养的新人,我手中有一份名单,但是非常简陋。” “非常简陋……” 宁奕轻轻叹了一声,忽然问道:“监察司大司首是公孙越?” “根本没有证据,整个监察司的存在,至今都没有发现明确的线索,指向。”云洵摇了摇头,“太子之所以让这个机构只存在于街坊风声里,因为他们做的事情太脏太臭,一旦被人发现了明确的存在证据,太子反而会处于不利阶段。” “但……” 他微微停顿,苦笑道:“公孙越明面上的身份是执法司少司首,可天都如今还有人气焰胜得过他?大司首路上碰面,也要低一头,滔天气焰,煊赫权柄,这位‘活阎王’若不是第四司的大司首,还能有谁?” “就是找不到证据咯。” 宁奕神情阴沉,将茶盏放下,惋惜道:“想从第四司展露的端倪破绽反击太子,应该是没可能了,他的布局太缜密,找不出漏洞。” “反击太子?” 云洵听了这句话,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请我师兄来天都,没安好心。” 宁奕皱眉,淡淡地道:“手里不握几张牌,没有跟他谈判的底气。” 云洵有些嘲讽地笑道:“宁先生,如果你想用情报司当一张牌,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长桌陷入了沉默。 “出使灵山,你应该也看到了宫里对你的态度,如果有一天太子要杀人,你一定是最先死的那一批。”宁奕毫不留情地开口点破。 云洵神色僵硬。 “李长寿的事情,我不计较,盟约仍然存在……”宁奕看着云洵,轻轻道:“现在,我给你一个能够活下去的选择。” 云洵怔住了。 沉渊和千觞,在此刻似乎明白了什么,两个人的眼神都微微一亮。 “去年灵山,我和太子完成了一桩谈判。” 宁奕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轻轻勾画,“我要了十万初境副甲胄,二十万座弩箭炮台,十万人份的星辉修行资源……这些军备,资源,按理来说,应当都被送往北境长城了。” 他望向沉渊。 千觞师兄眯起双眼,道:“上个月到了,数量清点过了……灵山的苦修者会取走一半。” 云洵抿起嘴唇,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当初他只是以为,宁奕谈下了这笔大买卖,一半送给灵山,当做“太平之解”的馈赠,另外一半,则是留给北境长城。 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宁奕轻声开口,道:“这些庞大资源,一半给灵山,另外一半,不是留给将军府的。” 情报司大司首神情很是精彩。 “不留给将军府,那留给谁?” 这可是足以支撑一场大型战役的资源! 在北境长城,出发前就接到宁奕书信的千觞君,沉渊君,此刻眼神倒还算是平静,信中宁奕已经嘱托了两位师兄,不要着急将太子的资源分配出去,这些资源还有另外的“作用”—— 云洵恍惚一刹,只听到“啪嗒”一声! 宁奕已取出了狮心王面具,将它按在长桌上,他站起身子,凝视云洵,声音变得威严而又凝重,眼中仿佛燃起了幽长的火光。 “我要将这些军备……送往天神高原。” 狮心王面具。 天神高原。 云洵神情变了,他原本以为,宁奕取出狮心王面具,是告诉自己,在烈潮之中,若是自己遇到了“焚身”危机,可以将他送去北境之外。 宁奕的双眼仿佛能洞察魂魄。 他凝视着对方,看穿了云洵的一切心思。 云洵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压迫。 “这就是我给你的机会……不用担心会被太子抛弃。在大隋天下之外,仍有自由之地,若有一日,烈潮燃起,我送你去草原。” 云洵的额首已经有冷汗渗出。 他声音沙哑道:“送我去草原……宁奕……你在那边是什么身份?” 情报司的秘密据点。 沉渊君和千觞,两个人看着气势陡然一变的小师弟,一个唇角微微上扬,一个则是低垂双眼,细长手指捋了捋鬓发。 捏着狮心王面具的年轻男人,身上的剑气全然收敛,像是一位主宰世界的君主,缓缓抬臂,将面具带上。 当面具边沿与面容轮廓扣合的那一瞬。 宁奕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狮心王在两千年前,不仅仅统一了天神高原,而且还成功回到天都,登基成为皇帝,他体内流淌着真龙皇座能够共鸣的皇血——云洵久伏皇座之下,在此刻竟感同身受地领会到了那股炽烈的震撼! “砰”的一声—— 像是有一柄重锤,砸在他的心湖之上。 “我的身份……” “你可以喊我‘乌尔勒’。” 宁奕一字一句轻声道:“草原永恒的大君。” …… …… (PS:6月16号有双倍月票活动,提前预热一下,到时候熊猫会有加更~兄弟们如果手里有多余的月票,可以留在双倍活动开始的时候再投~~)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大红袍 这场会议结束,已经是夜深。 云洵一个人沉默地坐在长桌席位上,独自陷入了深思。 宁奕,沉渊君,千觞,三个人行走在天都的雪夜之中,情报司已经把将军府来客的住处安排妥当。 风雪茫茫。 “小宁。” 沉渊君罕见地喊了宁奕这么一个“亲昵”的称呼,让宁奕有些发懵,怔怔看着师兄。 “你比我想象中要有魄力。” 沉渊君低沉开口,道:“乌尔勒高原……是在妖族天下的时候就布局落子的结果,你早就想好回来之后的部署了?” 宁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坦诚道:“这倒没有……草原上没想那么多,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很大运气的成分。” 他大概说了一下面具的由来,隐去了不能说的秘辛。 其实这场谈判的内容很简单。 在宁奕展露狮心王面具,以及草原大君的身份之后,云洵答应宁奕,会全力以赴,以大司首身份支持宁奕。 如果说,两个人在灵山的见面,只是初步熟悉,了解,建立信任。 那么这一次,则是真正建立了可靠的盟友关系。 云洵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宁奕也给了他退路,如果太子真正要与他清算,宁奕便会走将军府的渠道,送云洵离开大隋。 如果这场“烈潮”结束,云洵还愿意留在大隋,宁奕也尊重他的意愿……当然这种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大家都不是傻子,太子对于情报司的态度很明确,如今只剩下亮刀子这一步了。 就算不废情报司,也会进行大换血。 云洵真正有“实权”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宁奕,境外偷送军备,物资,以及打通送往草原的密道……这些行径,每一条都是违背铁律的大罪。”千觞君忽然压低声音,幽幽开口,“将军府如今与天都势同水火,你倒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替你做这些事情,师兄可是要背大锅的。” 宁奕沉默了片刻,轻轻问道:“裴旻先生驻守北境,这么些年,可曾触犯大隋律法?” 千觞君怔住了。 “皇权想杀一个人,不需要看他是否违了律法。” “而现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宁奕平静看着将军府的二先生,道:“若有一天,能让沉渊师兄活下去,我想你恐怕连举北境王旗南下的事情都做得出来,那么如今这件事情……又有何不可?” 二先生先是一怔。 宁奕说的不错。 若是太子明令折杀大师兄,他还真的能做出率骑南下造反的大不逆。 千觞君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律法。 但此刻他忽然笑了,语气冷冽道:“你大可放心,之前答应你的事情,将军府自会做到。但要说清楚,做这些,只不过是因为我相信师兄的选择。” 他咬了咬牙,极其不甘,开口。 “家师驻守北境数十年,一生浩然,无惧强敌,从不曾做过这等媚外之事……若有一日,那些草原蛮子拿了军备不领情,我可饶不了你。” 宁奕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很能理解千觞君。 在大隋天下,几乎无人去过乌尔勒高原,更没有人了解那里……八大王旗的战斗力毋庸置疑,毕竟两座天下都在与草原谈判,试图获得一股中间势力的支持,大隋对外的态度很是坚决。 若是不能获得草原的支持,那么便连同妖族,将草原一同毁灭。 两座天下之间的偏见非常之深。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高原上的那些荒人,背负着妖族和人类各自一半的血统,无论是投靠南北哪座天下,都不会被真正的认可。 这就是千觞君会有如今态度的原因。 宁奕手握草原的庞大兵力,但缺乏先进的军备,资源,依靠着与灵山的谈判……吞下了太子的一部分物资。 “宁某可以自己人头做担保,哪怕没有这笔军备,若两座天下有一日开战,草原也永远会站在将军府这一边。” 宁奕站住脚步。 他再次重复,道:“不是大隋这边,而是将军府这边。” 大隋……意味着皇权。 而将军府,则不是。 千觞君眼神波动,最终无言,有些哀伤的轻轻道:“我相信师兄的选择。” 沉渊君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他在整场谈判之中,似乎都在思考,却又不曾发表过看法,言论,立场,要论身份,他才是整场会议最中心的人物。 他给了宁奕很大的尊重。 这些宁奕都看在眼里 到了分别的路口。 宁奕停住,看着沉渊君,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开口。 “师兄……谢了。” 沉渊君轻轻嗯了一声,摆了摆手,带着师弟转身离开。 …… …… “师兄。” 分别之后,千觞君忍不住开口,道:“将军府这么选择,会不会太冒进了?” 大雪之中,沉渊君停住脚步,伸出一只手,轻轻抹了抹紫貂尾的雪屑。 他声音很轻的开口。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北境怎么办?”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但沉渊君甚至动用了神魂秘法。 千觞君的瞳孔收缩,思维一滞。 沉渊君深深望向自己的师弟。 两个人站在大雪之中,北风吹过,猎猎作响,但终归只是沉默。 “你看呐,师弟。”沉渊君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千觞的肩头,道:“我给了你机会,但你没有勇气说出你想说的话。” 千觞君的神情很是恍惚,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在刚刚凝滞的那一刻,他脑海中浮掠了无数个念头,如触电一般,狂舞着。 如果有一天师兄死了……怎么办? 他先是不相信沉渊会离开,就像是不相信师父会死……可是十年前已经上演过一桩惨案了,于是他开始逼迫自己面对。 将军府邸,北境长城,师门的遗志,几代人的野望。 他想开口说,他来承担这一切……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最终心中只剩下苦涩。 “总有人要试着去承担这些重量。”沉渊君轻声道:“我决定给宁奕一个机会,在将军府出动铁骑与妖族开战,决定接他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配得上这个机会。” 千觞君喃喃道:“是……您说的没错……”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落下的雪化为热气,他狠狠抹了一把脸,看不清神情,咬牙道:“我明白了。” “嗯……回去了。” 沉渊君打了个哈欠,负手孤自向着客栈走去。 千觞君仍然站在雪地里,他看着师兄远去的背影,没有跟上去……视线莫名的变得模糊,脑海中回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黑夜。 天都血夜,师父死的那一夜。 天塌了。 那个时候的师兄,修为,境界,跟现在的自己差不多。 一个人抗下了所有—— 千觞君陷入内心的纠结,痛苦的反思之中。 他的掌心,雪屑燃烧,化为炽热的火苗,裴旻多年前教诲的话音在耳旁缭绕。 “北境延绵不绝的……不是将军府的飞剑,弓弩,铁骑。” “而是如野火一般不灭不屈的意志。” 沉渊君曾告诉宁奕,他不会倒下。 他最后望向千觞的眼神,虽没有失望,但仍是有些许遗憾。 他不会倒下,因为尚未踏破凤鸣山。 他不能倒下,因为身后无人……能扛起将军府的大旗。 …… …… 剑行侯府邸。 宁奕推开门。 月华如霜,夹杂风雪,将军府的铁骑曾在这里修整过半天,所以府邸门前的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在天都烈潮之中,他和裴灵素都是违背律法的“罪人”,太宗皇帝给两人定了诸多罪名,顺带也剥离了剑行侯的爵位……于是这座府邸,便空置出来。 但毕竟是前任教宗的府邸,哪怕陈懿失势,世俗的追随者仍然众多,所以这里常年有麻袍道者清扫。 好在宁奕本来就没在府邸里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宁奕准备在这里随便过一夜。 但推开门。 宁奕的神情便陡然一变。 他眯起双眼,打量着庭院内坐着的那位大红袍男人,月光扭曲着照射在枯木树干之上,明明是一副静谧的画面,却莫名溢散出阴寒的煞气。 披着大红袍的男人看起来很干净。 但是也很脏。 他坐在院落的八仙石桌旁看书,后背靠在石壁上,脚边还放着一盆万年青,整个人的神态很是松弛。 他已经在府邸里坐了很久。 宁奕面无表情,凝视着这个红袍男人。 他永远也忘不掉,在莲花道场给自己狠狠一击,揭露裴丫头身世的那个“官员”。 徐藏给自己的第一个告诫。 杀人要杀干净。 而这也是自己到目前为止,得到的最大教训。 “公孙越?”他反手合上剑行侯府邸的门,神情平静至极,但内心已涌起了杀念……这位“监察司”的大司首,手中握着滔天权力,可要论修为,不过是一只蝼蚁。 他如今要捏死公孙越,实在太简单。 公孙放下书籍,他看着宁奕……类似的神情,他已在这几年见了太多。 两个人的相见,因为时隔太久太远。 所以生死之间的仇恨,似乎都没有那么浓郁。 公孙轻轻一笑,道:“宁先生当年差一点就杀了我,我也差一点就杀了宁先生……这笔账,按理来说,算是勾销了。” 宁奕面无表情,“你我之间的恩怨该如何清算,你说的不算。” 公孙笑了笑,浑不在意道:“我是迟早要死的人,宁先生今日不动手,明日我或许也就横死街头了。” 宁奕皱起眉头。 “宁先生刚刚从情报司密室中出来,想必是跟云洵谈过了。”公孙轻描淡写地开口,却是直接将情报司最大的秘密戳了出来,他看着宁奕蹙起的眉头,笑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太子。” “你想说什么?” 宁奕紧盯着公孙的双眼。 公孙平静道:“我想跟你做一笔公平的交易。” …… …… (PS:1,微信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上更新了太子的推文~大家阔以去看一看~~2,明天双倍月票,开始加更!)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小阁老(第一更) “我要跟你做一笔公平的交易。” 月华拂动。 剑行侯府邸一片安宁。 公孙越合起手中书本,站起身,认真开口。 宁奕则是一笑,轻轻将细雪伞尖举起,指着公孙越问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做交易?” 剑尖未露锋芒。 但杀意已经凝若实质。 宁奕仅是释放出一缕剑气,便将整座庭院都填满,被强大剑意包裹着的公孙,呼吸都变得困难,他艰难笑着说道:“你当然可以杀了我,但我如今身份是太子殿前重臣,你此番来都,若是横惹事端,太子不会降罪于你,但却有了跟将军府清算的理由……” 宁奕皱起眉头。 “我早已是一个死人了。”公孙越紧紧盯着宁奕,讥笑道:“整座天都,三司六部,处处都有我的仇家……太子一松手,我就是一块烂肉,群狼环伺,秃鹫盘桓,都等着咬我一口,你以为我怕死么?” 宁奕冷冷道:“我只给你三句话。” 剑气荡开,天都府邸重新恢复了“平静”。 孤身来到府邸的公孙越,额首在强大的剑气压迫下渗出了冷汗,他盯着宁奕,眼中仍然有着仇恨的目光,语气也并没有变得柔和…… “我要你在天都护住顾谦的命。” 这是公孙越开口的第一句,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宁奕沉默听着,没有给出回应。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很重要的情报,第四司……” “砰”的一声! 剑行侯府邸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 一列甲卫鱼贯而入,公孙越的神色变得难看至极,这些甲卫来得极其蹊跷,气势汹汹,却是没有悬挂兵器,紧接着府邸门外传来震荡的车马声音……在天都寂静的深夜,竟然有一列车队,缓缓前进,最终停在了剑行侯府的门前。 这些甲卫的到来,打断了公孙要开口说的话。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无关人等…… 更是因为马车车帘掀开,走下了一位披着单薄道袍的年轻身影,那人面容枯瘦,颇有三分悲天悯人之相,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拢了拢衣袍,便踏步走了进来。 公孙越的眼神变得阴沉。 宁奕回过头,正好与走下马车的年轻男人对视。 那双眸子虽含着笑意,但更让宁奕觉得危险。 “公孙大人。”年轻男人笑着登门,揖了一礼,道:“真巧啊,你怎么在教宗府邸?” “李长寿。”公孙越面无表情道:“真巧啊……我来这里等人。” 宁奕眯起双眼,打量着西岭的小阁老。 李长寿下了马车,便一直挂着笑脸,只不过目光从未偏移,自始至终都放在公孙越的身上,看也未看自己一眼……这些随行的甲士,从车上搬下一沓又一沓古书,动作整齐划一,像是聋子,极其机械地忙碌,一时之间,府邸由寂静变得热闹,只不过气氛却更加僵硬。 “这位是宁先生吧?”李长寿走到宁奕面前,才“后知后觉”地醒悟,他满脸堆笑地伸出一只手,满怀歉意道:“久仰久仰。” 宁奕笑了笑,面色自若与李长寿握手。 掌心接触的那一刻,一缕火热迸发而出,带着极其强烈的侵略意味,只不过被宁奕以神性轻轻化去。 “李兄好修为。” 宁奕淡淡笑道:“如此年纪,已破了十境,成就命星。” 李长寿收回手掌,结束了这次不大不小的试探。 “不愧是当朝年轻第一人。”李长寿哈哈一笑,道:“宁先生是何境界,我竟看不穿,太子殿下时常提起你,夸你剑气纵横,举世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谬赞了。” 宁奕抬头望了一眼穹顶,风雪夜色,即将颇晓。 他轻声道:“小阁老来得真早啊。” “那可不是。” 李长寿注意到了宁奕的细微用词,装糊涂卖傻地糊弄了一下,旋即笑着拍了拍公孙肩头,道:“我替太子殿下送些古书,昆海楼那边放不下了,想到了这座闲置已久的府邸……没打扰你和宁先生夜聊吧?” 公孙越此刻的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三更半夜。 差人送书。 自己送太子半封文卷,太子回赠自己一份礼物。 今夜李长寿大驾光临,让公孙越猛的清醒过来……他意识到太子也留了后手,有一股不受自己控制的力量,一直在监察着他,所谓的隐匿行动,一举一动,乃至一字一句,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 “我与宁先生已经聊完了。” 公孙越面无表情开口,然后便震了震衣袖,道:“在下有事先走了。” 李长寿面带微笑,目送这位“第四司大司首”离开剑行侯府,抬了抬手,那些搬着古书的甲士,顿时停止动作,迅速离开府邸,还替两人将府门关上。 宁奕看着这一幕。 自始至终,他都觉得有些滑稽。 天都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链环,情报司的云洵,第四司的公孙,象征着太子意志的李长寿……在这个巨大的利益场中,权力的每一环都是相扣的,似乎不需要动刀动剑,便可以置人于死地。 太子利用着自己的布局,打造了一个精妙无比的环。 哪怕是修行者,在境界足够打破桎梏前,都无法承担最高的皇权,所制造的律法,阶层。 再次回到天都……这里的规矩,比之前更多了。 “宁奕。” 场面上只剩下两个人。 李长寿也不想再套近乎,他索性开门见山道:“不管先前公孙说了什么,希望你都不要在意……因为他给不了你想要的。” 李长寿背负双手,在庭院里转了一圈,他目光环顾,脸上的笑意也缓缓消失。 “我是来替太子跟你谈的。” 听到这里,宁奕心底忍不住呵呵冷笑起来。 果然。 打从见面前,他就对李长寿没什么好感。 那份文卷上,详细介绍了此人的家室,李长寿是红拂河某位王爷的后嗣,从小在南疆历练,天赋异禀,但性格好战,而且表里不一……典型的“笑面虎”,带着皇城谕令奔赴西岭就位小阁老,还手握屠刀,杀了数百人,清洗了一番道宗内阁,太子提起这枚棋子,实在是太合适对东境开战了。 难怪酒泉子在蜀山对自己说。 天都这一行,不容易。 太子之前在灵山说的好听,想与自己见一面。 但如今他来了。 太子没有丝毫主动要见的意思……而是把东境的一些麻烦摆了出来。 这是要看看自己的能耐?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长寿苦口婆心的开口。 “这次寿辰的真正目的……其实你也明白。” “太子殿下花费了三年时间,在天都重新立了一套规矩,境内风调雨顺,唯有一些小小的不如意……那就是东境。” 他在院子内走了一圈,来到了公孙之前所坐的位置,缓缓坐了下去,道:“四海之内,皆为臣子,你我都是太子选中的人。这就是今夜我来找你的原因。” 这些废话,宁奕已经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面带微笑,找了一个正对李长寿的位置,坐了下来。 “李兄。” 宁奕淡淡笑道:“可是希望我协助你,共商讨伐东境之事?” 李长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早就听闻了宁奕的事迹,在东境都被称为宁大魔头的剑修,脾气应该极差才是,如今竟如此有自知之明? “不错。” 李长寿悠悠道:“我手握道宗,你协调灵山,你我各自坐镇东西,讨伐琉璃山,应是必胜之局。” 宁奕笑了,道:“李兄身在道宗,跋涉过境,恐怕殊为不易吧?” “无妨。”李长寿微笑道:“灵山先打头阵,以佛门底蕴,千年积蓄,无需道宗太多兵力,镇压东境叛乱,亦不成问题。” “说得有理。” 宁奕仍然笑着问道:“既然灵山一宗便足够了,那么还要道宗做什么?” 李长寿感到了针刺一般的压力,坐在对桌的年轻剑修,似乎轻轻按到了那把油纸伞上,整座府邸便迸发出轰的一声。 窗阁倒飞,书籍狂舞。 宁奕面容上的笑意已尽是收拢。 “你来替太子跟我谈?你算什么东西?” 宁奕冷冷开口。 那些甲卫搬到剑行侯府内的古书,被磅礴的剑气轰了出来,院落里的书籍纸页跟大雪一起翻飞,哗啦啦的剑气流淌声音,伴随着山字卷的卷动,形成一股涡旋。 三天书归位之后,宁奕的身上多了一股近乎神威般的压制。 纸页大雪潮狂舞。 宁奕坐在石凳上,幽幽问道:“平南王爷的儿子?以为坐在道宗小阁老的位置上,就能高人一等?” 李长寿闷哼一声,似乎有一股极其强大的意志力,冲击在了他的身上。 三清阁的小阁老,盯着宁奕,声音沙哑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宁奕轻轻弹指,震去剑鞘上的积雪,道:“我只希望你摆清楚自己的位置。既然选择当太子的狗,就要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东境的事,区区一位小阁老,能替道宗做主吗?”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一章 我是来提亲的(第二更) 等候在剑行侯府邸门外的那些甲卫,神情惘然。 地面震颤,纸页抛飞。 门开—— 李长寿愤怒地推开府门,一路风驰电掣,回到马车上。 漫天的书卷,被宁奕以山字卷凝着,重重砸回那些甲卫的马车上。 “启程!” 两人之间的谈话,不欢而散。 片刻后。 马车载着李长寿回宫觐见太子。 太子殿下一夜未眠。 如今正是天都忙碌之时,他已不停歇的见了好几拨人……圣山来客,诸多贵宾,常年不曾见面,正好趁着此番寿辰,好好一叙。 李长寿神情阴沉,一路向着宫内走去,婢女侍应纷纷低头揖礼,让开道路,这位小阁老带着满腹怨气,但逐渐临近,神情却是愈发平静,隔着数十丈,听到碰杯声音,他停住脚步,站在玉屏外望去。 太子正与人饮酒小酌,已是聊了一会。 对座坐着一位黑袍白眉老者。 “朱密先生,多事之秋,操持圣山不易,我敬你一杯。” “殿下操劳,我就不说其他的客套话了。”朱密举杯,柔声道:“实不相瞒,我来天都,其实有一事……” “稍等——” 太子哈哈一笑,抬手打断了朱密的话语。 他向着不远处打招呼,“阿寿,回来了啊,这位是小无量山的朱密先生。” 朱密抿着酒水回过头。 此刻走出屏风的李长寿,已恢复了之前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看不出丝毫怒意,更没有半点阴沉。 “西岭的新任小阁老?”朱密神态温和,此刻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他仔细端详了这位天都新贵一番,笑着称赞道:“不愧是殿下看中的人,如此年轻,便已破十境,堪称万里挑一。” 一通乱夸,李长寿忍俊不禁,面上笑意更甚。 太子只是淡淡一笑。 “朱密先生,若是有什么烦心事,需要红拂河帮忙,可与阿寿商议。” 他语调缓慢,意味深长点了一句,却是没有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反而带着歉意道:“我还要去见一见其他圣山的客人。” 朱密眼神微妙,连忙还了一礼,哈哈笑道:“殿下辛苦。” 太子就此离开。 而此地……则是留下了李长寿和朱密。 …… …… 宁奕来到天都已有两日。 此时距离太子寿辰,尚有一周。 大隋四境,所有圣山,全都来齐,街道上人流攒动,灯笼飘摇,鞭炮锣鼓震天齐鸣,一片沸腾。 皇城上一次这般热闹……是在五年之前,太宗皇帝的六百岁寿辰。 按照律法规定,大隋天下如今还没有主人,继承大隋皇族血统的那两位皇子,如今还没有一位真正坐在真龙皇座之上,获得统御四方的光明血脉认可。 但这场争斗,似乎已经有了没有悬念的结局。 太子继位,成为下一任皇帝,似乎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未来—— “咕。” “咕。” “咕。” 冬鸟飞过屋檐,惊起一滩乱雪,旭日阳光落在书院的某座小院府邸,一条太师椅缓缓摇曳,窝在椅子上的青袍男人,双手垂落在扶手上,面上覆着一本古书,似乎在打盹,但又在喃喃自语。 “我本以为,天都会因为这些圣山的到来,变得不一样。” “……现在看来,还是一样。” 这三年来,天都太平。 很太平。 书院合流之后,应天府,白鹿洞,岳麓,嵩阳,四座书院合一,占据了一块极大的地盘,四座书院的山门合在一起,坐拥天都优渥的资源……单论培育出的英杰,天才,即便是如今所谓的第一圣山珞珈山,也很难胜过书院。 而这也是圣山没有来访的原因。 之前四座书院分开,各自起势,白鹿洞和应天府之间常有摩擦,而各自结交的圣山也有所不同……太宗一纸敕令之后,书院合流的趋势变得十分复杂,也没有所谓的话事人,苏幕遮破境涅槃,白鹿洞大权在握,四座书院女子当家,其他圣山上门切磋的弟子,不知怎的,一下子减少了许多。 倒是上门提亲的,越来越多。 烈潮之后,莲青为了寻求破境机遇,几次走出书院,游历大隋,等四境踏遍,重回家门,正巧赶上了这番寿辰……只可惜书院门内一片清净,那些圣山客人只拜访天都皇宫,几乎无人特意来书院走访。 这次寿辰,还是有些“敏感”的。 一直想找个对手切磋的莲青,已在院门内闭关了好几天。 青君缓缓抬起一只手,极其懒怠地挪开覆在自己面前的古卷,门外传来了轻敲声音。 岳麓书院的钟离,回想起自己听到的一些消息,神情莫名地带着笑意,在门外开口。 “莲青,书院来客人了。” 青君懒得起身。 “宁奕……是宁奕。”钟离说这个名字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 …… 莺莺燕燕。 叽叽喳喳。 宁奕的神情颇有些古怪。 他走在书院的石子路上,身边是一群年轻貌美的书院女弟子,将他团团围住。 时隔三年,再回到天都……他是真没有想到,如今的书院竟然合一了,白鹿洞的旧址扩张了数倍有余,原本很短的一截路,竟然走了快半柱香,而且完全看不到尽头。 他来到书院,自报家门,说想见琴君一面。 结果蜀山小师叔来访的消息便迅速传播开来—— 于是……就引来了如此情况。 “宁先生宁先生,我师妹可喜欢你了,可以在剑鞘上留一缕剑气刻名吗?” 宁奕忍不住笑了。 一把剑鞘—— 准确的说,一把跟细雪外貌上没什么差别的油纸伞递了过来。 “宁先生,你可以在书院开坛讲道三天吗,我们都想知道,你当年是怎么辜负小院长的?” 宁奕:“???” 那女弟子口中的小院长,就是他此行要找的琴君声声慢……宁奕满头黑线,心想自己离开的这三年,大隋天下到底传了自己什么消息? “不信谣不造谣……”宁奕在油纸伞上刻了字,认真道:“我跟江姑娘是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那么你这次来书院是做什么的?”那个女弟子立即追问。 “我来看看老朋友,顺便替我的一位师侄提亲。”宁奕下意识开口。 “明白了……”女弟子沉吟片刻,认真道:“你来看小院长,顺便来提亲。” 宁奕:“???” 片刻后,白鹿洞书院的水月师叔到了,才算把他解救下来。 人群散开。 水月带着宁奕,走了一条无人的幽径。 “水月先生,你们书院太危险了……”宁奕浑身冷汗,回想起刚刚的画面,心有余悸道:“刚刚那个小姑娘再问下去,我都快和太子生孩子了。” 水月披着一身湛蓝色道袍,头发扎了一个圆形发髻,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笑吟吟地问道:“生了的话,孩子姓什么?” 宁奕苦笑道:“可别为难我了,您怎么也来呀?” “刚刚那个刁难你的丫头,是府主新收的弟子,也是声声慢的师妹。”水月忍俊不禁,道:“平日里,书院就拿她没办法,古灵精怪的,鬼点子多……听说你来了,她非要先去会会你,拖了我半晌。” 宁奕错愕,回想起那个女弟子的模样,的确与其他弟子的穿着不同,淡蓝色道袍,头发束成圆髻,面容带着三分灵气,眼里满是狡黠。 “不过……你可不能怪她。” 水月轻声道:“你出事的那三年,书院也出了不少力,在大隋四处找你的下落……合流之后,其他三家可没那么好心。你要知道,背后是有人在出力的。” 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宁奕。 宁奕神情变了变,沉声道:“谢谢前辈提醒……” “我家那位姑娘不善言辞,不过你也不用多想,也无需为难。”水月想了想,还是道:“无论如何,白鹿洞都会去帮一帮蜀山。” 宁奕当初来白鹿洞。 水月渡劫。 他亲眼看到了水月先生的最后一劫……心中所念之人,最终无缘无分,只能是一场镜花水月。 白鹿洞书院与蜀山之间的关系,也因为徐藏和水月的过往,变得很是微妙。 幽径到头,水流潺潺的声音响起。 宁奕看着远方瀑布,水雾朦胧,一位女子披着轻纱,戴着斗笠,坐在瀑布之前抚琴,背对自己。 琴音伴着瀑布,一弦一柱,击破水流,层层叠叠,戛然而止。 江眠枫缓缓转头,隔着面纱,望向宁奕。 声音却是未变,仍然轻灵。 “宁先生。” “——好一个宁先生。” 声声慢的话音刚刚落下,幽径树林外,另外一边,便闪出了一道身影,之前那位披着蓝色道袍的女弟子,走了捷径,手中捏着野果,晃荡双腿,落了下来,笑眯眯道:“可还记得我?” 宁奕神情古怪。 “师妹……不许胡闹,宁先生是书院的贵客。”声声慢蹙起眉头,轻轻呵斥了一声。 女子浑不在乎,挑眉道:“贵客?师姐,你以为这位宁先生是来找你叙旧的?他可是来上门提亲的嘞。” 声声慢的动作忽然僵住。 宁奕连忙道:“我来书院……替我的师侄提亲。” 琴君抬起落在鬓角处的玉指,听到提亲之后一滞,听到师侄之后恢复如常,她声音略微疑惑的问道:“宁先生的师侄?” 宁奕点了点头,笑道:“冒昧打扰……书院内,哪位姑娘道号‘玄镜’?” 话音落地。 一片死寂。 女子口中啃了一半的野果咕咚落地。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 菩萨蛮 “玄镜师妹……”声声慢意味深长道:“师父跟你说的‘因果’,现在你信了吗?” 女子神情尴尬而又错愕,看了眼宁奕,指了指自己,再度确认道:“你……你找我?” 宁奕忍不住笑了。 他幽幽道:“我那位好师侄可对我说,那位玄镜姑娘好的不得了,今日倒是让我颇有改观。” “师侄……” 道袍女子极其聪明,一瞬就明白了宁奕口中的师侄是谁。 “谷霜?” 她讶然看着宁奕。 “风雷山,谷小雨。”宁奕直接点破,笑道:“他对你可是心心念念,这趟来天都前,小家伙特地对我说了你们游历大隋的事情。” 玄镜的面色有些恍然,接着浮现三分羞赧,她想到自己先前对这位宁先生的“报复行为”,此刻面颊生烫。 “谷霜……没来?” 玄镜忽然没了之前的机灵劲儿,一下子变得腼腆起来,两根手指绕着鬓尖打转,眼里带着三分期盼。 宁奕笑了笑,看出了玄镜心中的忐忑,之前的玩笑就此不提,大大方方放了这小姑娘一马。 “蜀山跟小无量山闹了些矛盾,朱密入城之前,他不方便过来。” 这道袍小丫头,倒是与谷小雨描述得差不多,古灵精怪的,只不过心地倒是不坏,原先宁奕还有些担心……万一只是个外门小弟子,自己来找人,会不会惊动了对方。 嚯。 如今倒好,这玄镜,竟然还是苏幕遮亲自收下的弟子。 某种意义来看,还真与自己小师侄“门当户对”。 “提亲二字……有些早了。” 一旁的声声慢,看出了自己师妹与谷小雨之间,应该确是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只不过她温婉一笑,折中道:“两个后辈的事情,不如就交给他们自己吧。” 宁奕哈哈一笑,道:“还是江姑娘看得通透,这是他们俩的事儿,咱也插不上手,我这趟来书院,其实就是为了来看看,这儿到底有没有小雨要找的那位玄镜姑娘。” “如假包换。” 玄镜挺了挺小胸膛,昂首道:“你让谷小雨亲自来找我。” 她撇了撇嘴,道:“他竟敢骗我,用了假名,哼……要是见了面,这笔账可要好好算一算。” 宁奕噗嗤一笑。 他看着这位道号玄镜的小丫头片子,莫名其妙地觉得亲近。 “这枚镯子,是小雨给你准备的礼物。”宁奕从剑气洞天内取出了那枚玉镯,道:“我本想让他亲手交给你,但他可等不及了。” 这枚玉镯取出,让声声慢和水月的目光都为之一凝。 这是千手突破涅槃之后,动用道火炼制的一件宝器,玉镯晶莹剔透,但隐约缭绕着风雷异象,甚至还有道火内蕴,内里焰火流淌如星河! “好宝贝。”玄镜眼神一沉,大大咧咧截了下来,也不拒绝,直接戴在了自己手上,眉开眼笑道:“等他来见我,我也还一件礼物。” 试了试手镯。 玄镜与之前的态度完全不同了,她眼睛笑得像是月牙儿,深深揖了一礼,甜甜道:“谢谢宁师叔,谷霜的礼物,我很喜欢。” 宁奕在心底感慨,这小丫头片子,还挺懂礼貌的。 “不必多礼……” “宁师叔,您给我准备的礼物是什么呀?”玄镜一下子变成了人畜无害的模样,满怀期待地望着宁奕。这一套。 宁奕太熟悉了。 这不是五年前自己用的那一套吗? 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被喊师叔了? 宁奕看着这个“可爱无害”的道袍小姑娘,一时之间有些无语,果然自己还是着了玄镜的道。 水月和声声慢都憋着笑,看着宁奕。 很显然……玄镜进入师门,也不是一日两日,两位长辈都很清楚她的性格,估计也想看看,宁奕这块滚刀肉该怎么应对这个腹黑小丫头。 宁奕笑眯眯道:“玄镜小丫头,你练剑不?” “不练剑,我随师父练刀的。”玄镜摇了摇头,一本正经。 “很好。”宁奕认真点了点头,“我有一件宝贝,特别适合你,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了。” 玄镜瞪大双眼。 紧接着……宁奕从剑气洞天里取出了一把生锈的古剑,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玄镜的肩头,和颜悦色道:“这把飞剑,是当年将军府的珍藏古剑,星君宝器,等你到星君境界就能用啦。” “飞剑???” 玄镜愕然看着宁奕。 “飞剑很容易学的,让小雨教教你,两天就能学会了。”宁奕看着小丫头,眼里带着戏谑,道:“拿好啊,别说没给你宝贝,这可金贵着呢,千万别弄丢了,不然我可得捶你。” 知道你练刀就放心了。 白鹿洞书院,除了剑气近一辈,压根就没什么人练剑。 玄镜被迫无奈拿了这把飞剑,她神情一变,这飞剑入手一坠,的确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剑气”,但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 她一个刀修,这把飞剑对她实属鸡肋,拿了也是白拿,等于是白白承了宁奕一个人情。 她恶狠狠瞪了宁奕一眼。 宁奕耸了耸肩。 这场大魔头和小魔头之间的对决,终究是宁奕靠着丰富经验取胜。 “宁兄,我替师妹谢谢你了。” 声声慢拍了拍玄镜的肩头,示意她见好就收。 琴君柔声道:“如今书院改变甚大,不如我带着你,去看一看书院的近况。” 宁奕正色,“如此甚好,正有此意。” 两人离开瀑布泉水之处,宁奕忍不住回头,看到玄镜对自己做了一个鬼脸。 他忍俊不禁,也回了一个鬼脸。 幽径。 宁奕看似不经意地开口,道:“那个小家伙,是道胎吗?” 声声慢一怔。 她望向宁奕,惊讶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宁奕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摇了摇头。 还真被自己猜对了啊。 先天道胎,一般来说,一个大世也未必会出现一位的逆天体质,机缘巧合之下,宁奕已经见到了三位。 周游。 神秀。 以及转世之后的“周惊蛰”。 玄镜乃是“第四位”,她的身上,与前面三人一样,有一种让人亲和的气质,这股气质,先前未曾经历天都烈潮的陈懿,也是具备的。 这就是道胎的特征之一。 因为天生与大道契合,所以无论什么人与道胎接触,都很难心生厌恶,道宗的周游先生是如此,佛门的禅子神秀,亦是如此。 宁奕笑道:“早些时候,听谷小雨说到‘玄镜’,就觉得有些奇怪。小家伙虽然人傻,不懂事,但还不至于提起一个女孩,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索,我留了个心眼,想到了这种可能。” 谷小雨是先天金刚体魄。 这种体质,有一种极其契合的道侣,就是所谓的“道胎”,两人若能双修,便如阴阳鱼,交融之后,得见圆满。 是一桩大造化。 声声慢看着宁奕,眼中既有惊叹,也有佩服,“所以宁先生在入书院的时候,就留意到玄镜了?” “那倒没有。”宁奕道:“一开始没想那么多,也就是刚刚才想起来,所以多问一嘴……玄镜的身份,书院准备对外保密?” “不错。” 琴君点了点头,“还请宁先生也保密。” “保密……”宁奕狡黠笑了笑,拉长语调,道:“保密那是自然的,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两个人走出了幽径,来到了一面湖泊之前,这里已是书院的腹地,素日里能进入此地的,都是内门弟子,如今大寒之日,四下无人,湖面结了冰,还缭绕着雪雾,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个人。 “什么问题?” “玄镜不是先天道胎,她是后天道胎。”宁奕背负双手,看着雾气,似乎在发呆,但却语气果断地点破了这个小秘密,他转头看着声声慢,疑惑问道:“这难道是你们培养出来的吗?” 一片死寂。 琴君沉默了很久,道:“宁先生也是后天道胎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能被涅槃看中的人,又怎会平庸。” 宁奕哑然失笑。 “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确认,她是否跟道宗有关系。”宁奕轻轻道:“毕竟天都的局势,你也知道,如果谷小雨跟玄镜走得很近,那么就意味着蜀山跟书院走得很近。” 冰湖之上,雾气摇曳。 “是。” 声声慢破天荒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没有隐瞒宁奕,“玄镜是太和宫未来的宫主,玄镜是她在道宗的道号……如今三清阁局势动荡,这一切的因果,也不必我多说了吧?” 得到了答案,宁奕反而沉默了。 “谢谢了。”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或许我不该多问的。” “不过她现在是书院的人,是我的师妹,这一点不会变。”声声慢望向宁奕,目光坚定,“道宗之争,就算烧起滔天大火,只要她回到书院,就不会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顿了顿,道:“宁先生,如果不想招惹麻烦的话,就不要让蜀山牵扯进来了……书院自会处理好这件事。” 宁奕只是一笑。 他轻轻问道。 “那个小丫头……道宗道号‘玄镜’,书院词牌名是什么?” 琴君一怔,看着宁奕,皱眉道:“师尊赐名,菩萨蛮。” “菩萨蛮……好名字。” 宁奕低垂眉眼,没来由想到了灵山山脚地下,真武大帝庙内的那对兄妹。 一幕幕画面掠过。 他又蹙起眉头,想起昨夜府邸里与三清阁小阁老对峙的画面。 宁奕忽然笑了。 “道宗的事,我还是要管一管的。明儿我就让谷小雨过来一趟……两个人若是看上眼了,书院的盟友,就加上蜀山一个吧。” (汗……这一章昨晚写好了,但是后台出了点问题。才想起来上传,大家久等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冰湖之战 冰湖雾气,袅袅升起。 宁奕与声声慢多年未见,两人闲谈一些琐事,从当年的书院,一直谈到了烈潮之后的变化。 “书院合流,当年的四位大君子,如今都成了一方准府主。”江眠枫柔声道:“钟离顾沧,各自接手岳麓书院,嵩阳书院。而青君则不一样,朱候去了红拂河当使者,应天府书院无人,未来注定要莲青来接大旗。” 四座书院,原本是白鹿洞书院最为弱势。 应天府最强。 经历了青山府邸事变,圣乐王和朝天子都败在剑器近的手上,应天府被一纸敕令削弱,四座书院,隐隐以白鹿洞为首。 “这些年,书院的明争暗斗少了许多。”声声慢背负双手,语调平和,“莲青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他接手应天府之后,找我仔细聊了聊……然后便出门游历去了。” “出门游历?” 宁奕却是没想到,莲青会做出如此选择……一般人接手书院,手中的权力翻了数倍,总是会免不了“陷足”其中。 “他把应天府的权,都放给了我,一走就是三年,基本不怎么回来,前些日子刚刚安定下来。”江眠枫也是一笑,道:“莲青不仅有大智慧,也有大洒脱,有他带头,书院的合流才能如此顺利。” “原来如此……”宁奕恍然地点了点头,他终于明白,为何仅仅三年,书院就会产生如此之大的变化! “幸好沧君和离君,没有像莲青一样一走了之……不然这三年,我可忙不过来。”江眠枫调侃道:“合流琐事太多,如果你也在大隋,麻烦事或许会少一点。” “那可不一定。” 宁奕哈哈笑道:“若是我在大隋,说不定书院合流的麻烦会更多。” 琴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悠悠道:“你虽有诸多仇家,但同样有好几座圣山对你盛赞有加,若是蜀山愿与书院结盟……那么剑湖宫,羌山,紫山,这三座圣山,也都会加入结盟。” 声声慢微微偏转美眸,望向宁奕,后者的脸上噙着浅淡笑意。 宁奕是一个评价两极化的人。 与当年的徐藏一样。 恨者,恨之入骨。 但与朋友之间的交情,却是无比的牢固。 与蜀山结盟,是一件大好事,千手破境涅槃,蜀山有了极大战力的增幅,如今已是天下圣山之中极强盛的那一座……再加上一个前途无限光明的宁奕。 带来的收益十分可观。 大隋境内,就有三座圣山,与宁奕交情匪浅,柳十一未来是剑湖宫的主人,羌山的那位老祖宗已经明里暗里为宁奕出了好几次手,表明了善意,境外的两大宗,与宁奕的关系都尚可。 之前的紫霄宫宫主周游自然不必多说。 前不久宁奕东行一趟,灵山的一些情报,也传到了琴君的耳中……她虽不知宁奕已是灵山的俗世客卿,还拿了大雄宝殿的镇殿之物“光明鉴”,但却知晓,宁奕与那位仙二代宋伊人的关系莫逆。 这些助力……已经足够让书院忽略阻力。 “江姑娘,我有一件事,就不瞒你了。”宁奕眺望江面,轻声道:“我与太子的关系,不一定有你想的那么好。” 声声慢一怔。 “不过……也未必有你想象中那么坏。” 宁奕笑道:“要等寿辰之后,才有结果……如果我没猜错,玄镜来到书院,多半是因为那位小阁老李长寿,对吧?” “嗯……” 沉吟片刻,琴君声音沙哑道:“道宗政变早就开始了,李长寿空降三清阁前,便开始布局,杀了许多政敌……太和宫和紫霄宫都换了新主人,玄镜的父母与院长早年乃是好友,事变之时,只来得及将她送出道宗。” 宁奕轻轻道:“不必多说了。” 他心中叹了口气,转头看到江姑娘有些微红的眼眶,又想起了玄镜小丫头那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模样,心底不免有些黯然…… 原来这小妮子,与谷小雨一样,是个身世凄惨之人。 李长寿么…… “寿辰之前,有场殿宴。”声声慢缓缓道:“李长寿指名道姓,要让书院带着玄镜参加,恐怕就是要清算旧账。” “太和宫不是已换了主人?”宁奕皱眉道:“李长寿连个孩子都不肯放过?” 声声慢只是沉默。 “殿宴之上,无需畏惧。”宁奕平静道:“带着玄镜去吧,圣山齐至,李长寿不敢玩什么花样,殿前把话说清楚了,太子把事揭了,这事也就过去了。怕就怕,他背后玩些小手段,阴谋诡计,斩也斩不断。” 声声慢摇了摇头,笑道:“区区李长寿,道宗虽大,但隔着十万八千里,书院还不至于怕他。” 宁奕欣赏地看了一眼琴君。 时隔三年,琴君身上多了一种极其罕见的魄力,就算是其他圣山的圣子,也不曾看见……可能与师尊有关。 毕竟白鹿洞书院的院长苏幕遮,乃是星君境界就敢在青山府邸举刀与朝天子硬撼的角色。 “啊哈,真巧啊……二位这是在谈情说爱呢?” 一道带着笑意的调侃,湖畔的霜草被拨开,顾沧眼里带着盈盈笑意,很巧不巧地撞破了这一幕。 江眠枫的俏脸飞上一抹红晕,嗔怒道:“顾沧,你在胡说什么?” 一声咳嗽。 钟离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平日里脚踩飞剑的两位大君子,与琴君关系极好,为了开这么一个玩笑,先前都是脚步极轻的前行,生怕惊扰了湖畔沉立的二位。 钟离拍了拍顾沧肩头,一本正经道:“这不是想找小院长聊一聊,找到飞琴瀑布那,小玄镜说你可忙着跟某位先生‘谈情说爱’……再说院子里都传开了,蜀山来提亲了。” 宁奕也不恼怒,呵呵笑道:“确实是来提亲的,过两天请大家来参加玄镜和我小师侄的婚礼。” 顾沧和钟离面面相觑。 两人的背后,一个披着青袍,手中还捏着书卷的年轻男人,缓缓走了出来。 莲青。 多年未见。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身上的气质焕然一新,原先的书卷气荡然无存,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三年的游历,让青君发生了蜕变,此刻的他,身上带着凛冽的掩盖不住的剑气。 四座书院的大君子中,本来就以他为首。 当年的青君,盛气凌人,带着傲气,如今那股令人不适的自负都消失了,身上的气质变得沉淀,但却更加锋锐。 宁奕笑道:“莲青,好久不见。” 青君盯着宁奕,眼睛都挪不开了,他的面颊上长了淡淡的胡茬,这几日来不及刮,显得有些沧桑。 “宁奕……”他笑了笑,道:“我去过北境,可惜没见到你。” 那次天海楼之战,他也参加了。 这是莲青心中的遗憾,这三年来虽说游历,但时不时也会回府,那次前往天海楼,他本以为能再见宁奕一面……但结果却是有些可惜。 这些年,星辰榜一直高挂着宁奕的名字。 事实上,已经该换一拨新的浪潮了,只是莲花阁一直无人,星辰榜便一直未曾更替……当年青君败在宁奕的手上,游走三年,败敌无数,心中的遗憾却一直没有填补。 “宁奕,听说你击败了东皇。” 莲青走出霜草丛,来到了冰湖旁,他的眼神无比认真,同时身上也升腾出阵阵剑气,道:“这些年……我一直想与你再交一次手。” 宁奕无奈叹气,道:“你还是老样子啊……一如既往的好战。” 莲青盯着宁奕,他发现对方身上的气息,如深渊一般不可探测,但怎么去看,都只有一颗“命星”。 不……不可能。 如果只有一颗命星,当年就不可能击败东皇。 “有意思。”青君忽然笑了,他毫无预兆地前踏一步,手中的书卷瞬间散开,化为无数流光,一旁的声声慢瞳孔收缩,下意识想要阻拦,却被宁奕一只手轻轻拦住。 宁奕与莲青一同踏出一步,两人相距本就极近,一步之后,几乎是贴靠在一起,莲青低身沉肩,一击肩撞……这位书院圣子竟然以肉搏之战展开了帷幕,而让宁奕惊讶地是,这一击肩撞的力度极沉! “砰”的一声。 宁奕倒飞而出,只不过并不狼狈,双脚离地,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远方的冰湖之上,水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落脚之后,闷响声中,冰层的最底部绽开了一张霜花蛛网。 “好体魄。”宁奕笑着拍了拍手,望向远方的青君。 湖畔之旁,气质有些颓废的莲青,此刻换了一副模样,数百页青书化为炽烈光芒,围绕着他,孔雀开屏般哗啦作响,他已不是当年身形单薄的剑修,此刻看上去,佛光加持,竟然有三分菩萨宝相之意。 “去东土走了一趟。” 莲青淡淡笑了笑,衣袖翻飞,三颗命星凝聚,他竖起一枚手掌,柔声道:“切磋一场,点到为止。” 宁奕做了个跟莲青一模一样的动作,他的背后,无数神性狂舞,竟凝聚出了一尊一模一样的菩萨法相。 莲青神情一怔。 宁奕笑着揖礼,道:“那就,得罪了。” …… …… (今天状态实在不佳,不一定还有更新……我会努力写到12点,如果没有更新,大家就别等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圣天书 冰湖雾气磅礴。 两尊菩萨法相坐落而起—— 两人遥遥一揖。 青君三年游历,在东土佛域,修成一门佛门功法,修为大涨,如今已是命星三重天的境界。 这等境界,在当年那一辈的修行者中,已是凤毛麟角。 钟离,顾沧,如今只不过是命星一重天,距离二重天的瓶颈,还有一截距离。 而声声慢,也不过是二重天的修为……书院的四位君子之中,以如今青君的修为最高,实力最强! 书院修士,擅驭飞剑,近身厮杀反而不精。 而莲青如今则将自己的短板,完美补上。 其实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当年宁奕在他面颊上狠狠打的那一拳,让莲青认清了自己的弊端…… 声声慢评价地非常准确,莲青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修行者,他不仅仅能够接受失败,而且还能从中总结,反思,汲取,提升自己。 他修行多年,一直在期待着与宁奕的一战! 今日,等到了! …… …… “轰”的一声。 莲青前踏一步,脚底冻土炸开,这位青袍书生,一抖袖袍,浑身气劲炸开,漫天青光便如孔雀翎羽一般疾射而去。 书院的驭剑法门,也被青君完美地融合。 他手中的那卷青书,并非凡物,而是一件在书院之中也算鼎鼎有名的宝器,乃是圣乐王所留,名为“圣天书”! 天书炸开,化为万千剑气,射向宁奕,在半空掠过数百道流光,冰湖冰面寸寸碎裂,宁奕双手结印,不退反进,同样的前踏一步,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莲青的身上……手上的动作,抬臂的幅度,以至于掐诀的细节,都与莲青一般无二! 声声慢瞳孔收缩。 这样的姿势,她在小师妹身上见过。 玄镜是太和宫付出极大代价培养而出的道胎,悟性极高,一般师尊教导刀法,她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学会,而做出的动作,虽意境不足,但却无比标准,幅度和时机都完美无缺。 她曾经私下问过玄镜。 小师妹指了指自己脑袋,说神海里有一个叫做“大道长河”的东西…… 江眠枫神情极其复杂地凝视着此刻与青君一同结印的宁奕。 太和宫能培养出玄镜。 那是被逼到了绝境。 宁奕……若是自己没有记错,他刚刚入天都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等资质,背后更没有道宗这样的庞然大物扶持。 这是凭借大毅力,硬生生悟出的“后天道胎”? 太匪夷所思了。 声声慢不知道,宁奕的背后有周游相助,点破了道胎中最重要的一环……可即便如此,成就后天道胎,仍然是极其逆天的一个奇迹,宁奕在妖族天下经历了数不清的生死劫杀,才与小白帝交手时破境。 大造化与大机缘,总是伴随着生死之间的大危机。 “你有天书,我也有。” 宁奕轻笑一声,落指成阵,神海之中的大道长河,极其快速地拆解着青君的法印,其实他并没有逆天到“同步结印”的程度,这只不过是一个噱头,炫技的手段……他以道术长河看破了莲青的道果,于是借用着自己的道果,重新复制了一份“外在”相似的法相。 山字卷拢和着四面八方的剑气,化为一道道流光,与青君的“圣天书”撞在一起。 整座冰湖,地动天摇,结了极厚的冰面,瞬间就被击沉,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湖畔观战的琴君,钟离,顾沧,三人面色皆是一变,向着远方倒退,直至退出五十丈外,才能看清雾气之中的交战轮廓。 宁奕和青君已是匿在雾气之中。 两尊法相贴身肉搏。 只听得砰砰砰的撞击声音,冰湖不断有雾气炸开,一黑一青两道长袍化为流星,拳脚相争,速度快得肉眼难以看清。 宁奕和莲青,在真正对上之后,极其有默契地放弃了以星辉神性灌注的争斗,如果真的动真格打起来,恐怕整座书院都经不起折腾,至少这方圆十里,会被两人拆得一片荒芜。 湖畔观战的琴君也松了口气,捏在手中的符箓,原本亮起的光芒,旋即黯淡下去,如果这两人打得上头……后面该怎么圆场,可是一个麻烦事。 放弃了星辉神性,两人便真正以拳脚的造诣争夺高低,比起多年重逢的“交战”,更像是某种心得武学之上的印证。 莲青的身子虽然瘦削,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极其饱满,他历练大漠之后,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宁奕,我在东土大漠,遇到了一个武僧,跟他打了一场。” 莲青一击鹰爪,狠狠向着宁奕面颊抓去,被两根手指挡住,同时伸出一只手,按下宁奕的膝撞,两个人陷入劲气之争当中。 “在他身上,我学会了一式杀法。” 这位书院大君子,话音变得极冷,道:“不知你能否敢接?” 宁奕笑着应道:“有何不敢?” 下一刹那,局势陡变! 青君身上的骨骼陡然松散,长袍发出“啪嗒”的震响,震出一层冰屑,瞬间从僵持之中跳脱出去,气势变得极其凌厉,起身便是一击压掌,宛若天神下凡。 宁奕的神情一直轻松。 但看到这里,眼神却是一凝……这一式,似乎有些熟悉。 莲青的这一掌,宛若佛陀降世,却是杀意荡开,似乎要以杀伐之道镇压世间一切不平之事。 大势已至。 宁奕抬起一掌。 “轰”的一声,两掌对在一起,宁奕脚底冰块炸开,一层湖水荡漾,他的双脚踩掀下去,溅出一连串的冰冷水珠,鞋底却是滴水不沾,仍然干燥,一层无形气浪围绕,以宁奕为圆心,冰湖下压,挪出了一个半圆。 “好气势。” 宁奕笑着称赞一句,松开背负在后的那只手,但仍然是只守不攻,青君面无表情,再是一掌,这一掌基于先前威势,已是截然不同,先前两人平等而视,如今宁奕已“矮了一头”,他的背后,那尊法相怒目圆瞪,尽绽光芒,圣天书亦是回拢,化为丝丝缕缕的衣袖,如同一件熠熠生辉的僧袍,覆在莲青身上,这一刻青君气焰陡涨,如圣僧一般! 第二掌。 冰湖方寸半里,尽是炸裂。 宁奕以山字卷随意凝聚的法相,直接破碎,化为一圈虚无,荡散开来。 天地之间,只剩下莲青和那尊庞大的怒目菩萨。 青袍飘摇。 原先只高宁奕半个头,此刻高了一整个头,高高在上的莲青,瞳孔都化为圣天书的金灿之色,掌心血液汇聚,倒转凝出一个“卍”字佛印。 这是青君第三次压掌。 法相几乎快要凝聚,形成一尊真实降世的菩萨,冰雾被掌印气浪荡开,就连站在远方芦苇霜草丛中的沧离二人,都能清晰无比地看到此刻的景象。 “青君……好强。” 声声慢心中一惊。 三年游历,成就三颗命星……她本以为,莲青只是刚刚突破,但不曾想竟有如此修为,命星境界,书院之内恐怕已无人是他对手。 以大毅力,修行金刚之体魄。 书院这么百年来,只有莲青做到了。 而让她更加惊讶的,是宁奕已接了三掌,神情看起来仍然轻松,看起来局势不顺,陷入湖中……但一滴水也不曾沾到他的衣袍。 天地之间,一片颤音。 莲青的这门“杀法”,每一掌都如叠浪,一掌更比一掌强,接下第一掌,便很难躲过第二掌……十掌尽数打完,那么便是命星三重天巅峰的修行者,恐怕也要重伤! 这是阳谋。 而宁奕就这么硬接下了。 时隔多年,莲青也知道,当年初入天都皇城的宁奕,在红符街与自己对上之时,并非是后境修士……当年的宁奕利用自己的自负,赢下了赌约。 而如今重逢,他也小小的利用了一下宁奕的自负。 这其实是青君的“狡猾”地方,他并非是不懂变通之人,既然要与宁奕一战,那么不仅要打得光明磊落,也要打赢! 第四掌第五掌,每一掌都将冰湖掀翻一次,漫天翻滚的水珠,冰屑,前一拨来不及炸开,后一拨便已经追上—— 一直打到第九掌! 莲青神色阴晴不定,盯着那个始终只比自己矮一头的黑袍男人,神色已是凝重,但却始终没有再“下坠”丝毫,袖袍也没有沾水。 如果说,自己的压掌一击一击如叠浪。 那么宁奕便如同深渊,不可见底,给自己一种感觉……无论自己下一掌力度有多大,对方都能接住! 第十掌—— 青君怒喝一声,额头青筋鼓起,身上覆盖的圣天书汹涌燃烧,似乎要将整片冰湖都一掌击碎。 宁奕眼神凝实,他抬起右手,运转纯阳气功法,凝聚生字卷的气机,与青君的第十掌狠狠对在一起! “轰”的一声—— 天地崩塌。 一股极其精纯的力量,横扫了冰湖。 冰尘四溅。 青君的身子被巨大的力量打中,神色陡变,抛飞而出,那尊巨大的菩萨法相被打得支离破碎,圣天书也炸裂开来。 他重重跌入水中。 另外一边。 宁奕看着自己的掌心,神情复杂,有些不敢置信。 他拿着仅仅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喃喃。 “纯阳气……未曾修成,便如此霸道么?”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五章 厚颜无耻之人 “莲青!” 钟离焦急的点地掠出,冰湖一阵哗啦作响,那袭跌入湖中的青衫,不需外人搀扶,便自行站了起来。 莲青的模样有些狼狈,衣袍浸湿,还粘着冰渣,他轰出第十掌的左手掌心,已经一片焦黑。 青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这位应天府书院的大君子,盯着自己掌心的痕迹看了许久,他的眼神极为认真,并没有挫败,相反仍有凛凛战意。 “这一招,名为什么?” 青君望向宁奕。 宁奕收回神性,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摇头笑道:“这一招没名字……” 想了想,宁奕还是撒了个慌。 “蜀山的不传之秘。”宁奕咳嗽一声,道:“总而言之,输在这一掌下,输得不冤。” “输得不冤……” 莲青喃喃自语,他脑海中回想着対掌那一刹的场景,宁奕那一掌下,漫天骤烈的暴雪直接将涌来自己吞没,就连原本固若金汤的神海都受到了冲击。 在恍惚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日月星辰,都在围绕着一人旋转……那是一尊桀骜不驯的“神灵”! 蜀山的不传之秘么? 还是说,超越涅槃的秘术? 莲青一阵失神。 自己的确输得不冤,这一掌的意境,功力,都比自己的章法要高深太多。 苦笑一声。 莲青拍了拍自己肩头的冰渣,甩了甩头,甩掉一脑袋的冰渣碎片,星辉运转,一股热烟升腾,湿透的青衫重新干燥如初。 宁奕来到了青君的身旁。 他轻轻开口,说了三个字。 莲青怔住了。 “伐折罗。” 宁奕眼里带着笑意,道:“你在东土大漠遇到的那个武僧,就是‘伐折罗’,你跟他打了一架?” 青君神情古怪道:“你认识他?” 莲青回想着大漠交手的画面,他闷闷道:“那个家伙很强,打了好几场,没分出胜负,最后我和他言和了,交换了一些修行心得……我也修出了佛门的金刚体魄。” “那个家伙啊……的确很强。”宁奕认真点了点头,道:“他是律宗的律子,佛号道宣,未来会是灵山的律宗大宗主。” 青君神色恍然。 怪不得。 他在东土大漠遇到的那个武僧,沉默寡言,几乎不曾说话,两个人遇在一起,就莫名其妙开打,那家伙极其好战,而且极其能战,这也是不打不相识……打完之后,莲青问他的姓名,他也不曾开口回答,只是告诉青君,他乃是这东土大漠上的“伐折罗”。 道宣与莲青一样,某种意义上,两人虽出身不同,但都是跋涉的苦行者。 律子在败给神秀之后,便孤自一人,行走大漠,以“伐折罗”的佛宗神灵之名惩恶扬善。 这两人之间竟然还认识…… 宁奕忍不住笑了。 “其实律宗的佛印里,有一个小的瑕疵。”他展开大道长河,在灵山修行的时候,宁奕住在天清池主的府邸之中,除了壁画之外,还有诸多灵山的典籍可以观看,关于禅律两宗的一些修行,还有远古的功法,他了解颇深。 道宣是实战派,而且有着“天赋传承”——某种意义上,律子所得到的“功法”,乃是佛门传承直接延续的精神产物,基本不会出现意境上的偏颇,他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在战斗之中得到经验。 而青君这种在大隋境内土生土长的剑修,想要修行体魄,融入另外一门修行法,难免要走弯路。 宁奕弹指之间,冰雾扩散,凝成一副人体脉络画卷。 他轻轻点了几个穴位,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三处的运行周天改动一下。” 莲青皱起眉头,眼神闪烁,试着运转了一下。 他面色讶然地望着宁奕。 “还有一些细枝末节……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宁奕浑不在意的笑道:“回头我让人送几本书卷到你府上,灵山修行法,分为禅律两宗,彼此有所交融,效果会更好。” 顾沧和钟离面面相觑。 须知,哪怕在书院之内,互相交流高阶功法,都是触碰条例的……至于真正核心的修行法,外人根本无法触及。 其实也正是因为这种想法,在大隋境内的根深蒂固,才有了周游在珞珈山的传道。 年轻的紫霄宫主很清楚,这种状况永远也不会有所改变……一旦这世上出现了一位“道胎”,那么这位道胎几乎不会有悬念,在成长起来之后,直接横扫所有圣山的圣子! 这些传统的,古老的修行法,既有优点,也有弊端。 想要成为真正顶级的修行者,必须要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超脱原先的功法,来开辟自己的道! 莲青眼神凝重,他并没有接受宁奕的好意,而是沉声问道:“宁奕……我与你并非好友,你为何要帮我?” 应天府先前,处处与宁奕为难。 甚至还在青山府邸撕破脸面,而且因为宁奕的缘故,府主朱候被打入红拂河,整座书院一蹶不振……这已经不是非好友的关系了。 这其实是“仇家”。 只不过莲青并非是一个小人,应天府书院也不像是小无量山那般睚眦必报,盯着蜀山不断报复……这些年应天府书院陷入了沉寂,却也是在慢慢发力,对蜀山的态度,既不热情,也不冷淡。 宁奕没有回应,也陷入了沉默。 “若是你想要我承你的情,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莲青眯起双眼,道:“我曾经败在你的手上,不管如何……我会赢回来。这份功法的弊端,我自己会慢慢寻找,要不了多久,就可完善。” 宁奕洒脱一笑,道:“莲兄,倒也不必多想。其实圣山秘术,无需那么严防死守,只需要稍有交流,大家都会有所裨益。” “想必你去东土走一趟,也不是为了自己吧?佛门的体魄修行法,还是要传给书院里的弟子。”宁奕淡淡望向莲青,他轻柔道:“这份修行法便当做礼物,送给书院好了……不过不是送给应天府的,而是送给四座书院的。” 这下,轮到钟离,顾沧惊讶了。 书院的最弱势,就是体魄。 一直以来,书院的剑修法门,都极其高阶,而且相当霸道,如果要修行体魄,也需要一份强大的炼体之法。 在曹毗的那个年代,剑器近的那个年代,还真有那么几份淬炼体魄的修行法,但是历史演变的缘故,最终都遗失了……连着好几代,书院也没有出现体魄方面的天才大修行者,于是功法没落。 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莲青远去大漠,自身开辟肉身修行法,其实是一个大毅力的行为,但是这门修行法自己修行尚可,想要达到“普世”的阶段,还需要诸多打磨。 某种意义上。 苏幕遮收玄镜而弟子,其实有着“振兴书院”的念头,一旦菩萨蛮这位道胎弟子成长起来,那么困扰书院的最大问题,体魄方面的修行法弱项,也能理所应当的解决。 “宁兄,当真如此大气?”顾沧笑着开口,打趣道:“虽说我书院在北境长城打架的时候出了力,但送修行法的事……我怎么不太信呢?” “莲青是大毅力之人,我是相信这门修行法要不了多久就能完善……” 钟离拍了拍青君肩头,柔声道:“宁兄手上若是有完整的法门,我们当然愿意拿,毕竟相互对照,彼此印证,也是一桩美事。但……宁兄,不妨把话说清楚,毕竟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钟离和顾沧都是聪明人。 他们的修行境界虽然不如青君,但在天都久居,人情世故懂的极多,既没有拂了莲青颜面,也顺势把话题继续下去。 莲青有了台阶下,此刻只是沉默,等着宁奕的回应。 宁奕笑了笑,目光投向了声声慢。 另外三人的目光也都顺着投向了声声慢。 江眠枫有些错愕,她的面颊上飞了一抹红晕,所幸被面纱掩住,看不出究竟,只听得断续的嗔怒声音。 “你们几个……看我做什么?” 顾沧钟离神情微妙,心想送功法的事情,不会是江宁两人之前就谈好的吧。 白鹿洞这些年与蜀山交好……所以宁奕直接送了一门修行法? 宁奕笑道:“我家的小师侄,是个先天金刚,估摸着要被白鹿洞书院的小道胎拐跑了,估计要不了多久,你们书院就会有淬炼体魄的修行法了,不如我今儿先送了,大家冰释前嫌,宁某便以这部修行法,来弥补前些年我对书院做的‘破坏’。” 这话,说得太坦荡了。 我宁某,做得就是锦上添花……关键是,书院还确实需要。 这话说的书院几位大君子都沉默了。 宁奕笑眯眯道:“考虑考虑?不要就算了,你们等莲青自己完善,还是小道胎参悟?” “如果要算旧账,也可以,你们仨一起来吧,替书院长辈跟我打一架,愿打服输,或者赌些宝器也行,莲兄的小本本似乎挺不错的,要不再打一场?” 利诱,威逼。 无耻,卑鄙。 三位大君子心中不约而同浮现了这几个字。 “要了!凭什么不要,你欠我的!”莲青第一个开口,狠狠盯着宁奕,道:“明儿就送到我府上!” “好嘞。”宁奕立马笑道:“莲兄好气魄,能进能退。” “彼此彼此。”莲青气笑了,咬牙切齿道:“宁兄,你可真是……厚颜无耻。” 宁奕如沐春风,很是受用。 “谬赞,谬赞。” 这话儿当年听过啊,徐藏最喜欢的赞赏之词。 厚颜无耻。 宁奕发自肺腑地觉得,嗯……他也很喜欢!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六章 殿前欢(一) “宁先生,谢谢了。” 冰湖一战,惊起了不小的波澜,虽然有三位大君子掠阵,也引发了外界的围观,声声慢没有对外宣布宁奕和青君交手的消息,她吩咐了几位书院弟子,封锁了冰湖。 两个人在书院如画的泼墨山水间行走。 虽是寒冬,小山冻雪,腊梅点缀,这番景象却是很美。 “谢什么?我倒是要谢谢你。”宁奕轻声道:“此番若不是你替我搭线,我和应天府之间的矛盾……恐怕……” “你我之间,无需多言。” 江眠枫挥了挥手,打断宁奕,从谈吐风格来看,她越来越像她的师尊。 声声慢虽不修刀,但性格却跟刀修一样直来直去,绝不拖泥带水。 她毫不掩盖的赞赏道:“宁奕,我欣赏你的魄力。我认为你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而书院也需要你这样的盟友。” 宁奕点了点头,道:“矫情的话,我就不说了。蜀山此后便和书院同进退,等小雨来了,你我再商议道宗之变。” 此行的目的达成了。 宁奕此次来天都,捋清局势之后,决定替蜀山招揽盟友……在面对太子之前,他必须要拉拢一条属于自己的战线。 一条与蜀山,将军府拢和在一起的战线! 云洵已经加入了。 而琴君与云洵这种把命卖给自己的亡命徒不一样。 书院也和即将破败的情报司不一样。 书院是天子脚下的书院,既有规矩限制,也有皇权照拂,如果说面对云洵,宁奕采取的是最坏的预算,谋划的是天都燃起第二次烈潮的打算,那么面对声声慢……宁奕则是为“美好”的未来布局。 书院与红拂河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而合流之后的这等助力,已经胜过了境内任何一座单独拎出来的圣山。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 江眠枫送宁奕离开书院。 临行之时,天都又下了一场大雪。 “孤家寡人,也不用送。”宁奕摆了摆手,道:“出了院门,我便自己回去了。” 声声慢只是一笑,“若有机会,我带着玄镜去蜀山拜访。” “小雨过些日子便到了……太子殿宴,便能再见。” 宁奕应了一声。 两人刚出院门,就看到雪地中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华盖上落了一层雪,符纸飘摇,隐约可见车厢侧面雕琢的金灿莲花,这是宫里的马车……而且停在书院门口已经有一段时候了。 只不过这个孤零零的架势来看,显然不是太子。 宁奕心思通透,一下就猜到了马车里的那位是谁。 他微微欠身揖了一礼,轻笑道:“江姑娘,那我就先走了。” “好。” 声声慢也很聪明,只是一瞥,目光便似乎看穿了车厢的人儿,打趣道:“宁先生,谁说你是孤家寡人的?” 宁奕前行的脚步微微一僵。 …… …… “上门提亲的宁师叔,您可算是回来啦?” 风雪呼啸,穿帘打盖。 马车的车帘被吹得飘起又落下,趴在车窗的帷帽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吹着热气,像是吹着额前碎发,帷帽皂纱,以及马车布帘,毫不在意片片雪花落入厢内,落在肩头,落在帷帽外的发丝之上。 看到宁奕走近了。 徐清焰乐了。 她笑眯眯扔出一枚果子,道:“喏,特地给你准备的冻梨,可好吃了……尝尝?” 宁奕双手接过果子,冻梨是天都这几年才兴起的食物,其实以往他在西岭就吃过了,西岭那鬼地方天地大寒,风雪骤烈,菩萨庙地下面埋几颗梨子,挖出来就是冻梨了。 冻梨以往在天都是贱卖都卖不出去的食物,只不过这几年却变得异常火热,据说是徐清焰一次离开东厢,坐在酒楼上啃冻梨,被一位画师看见了,当街临摹下来,这幅画一下子传遍天都大街小巷。 据说是天下第一绝色的东厢徐姑娘,第一次有流传而出的画像,太子破天荒没有限制画像的传播,于是这副画像上女子的美色也切切实实传到了每个天都居民的眼中,而对应的,冻梨也好卖了,大家都爱上了这个“食物”。 时不时有年轻姑娘坐在酒楼上,推开木窗就着晚风,模仿徐清焰啃梨……只不过这些姑娘的姿色却是“各有千秋”了…… 咯嘣一口,很脆,很甜。 “好吃。” 宁奕一边啃着梨,一边咕哝道,“不是,我去书院提亲的消息怎么就传开了?这也忒快了吧……” 徐清焰哼了一声,故作神秘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背负在后的双手,悄咪咪给马车车夫打了个手势。 车夫立即会意,调转车头,向着一个无人的方向离开。 偌大雪地,就只剩下两个人。 “我不光知道,你去书院提亲了,我还知道……你是给你的小师侄提亲的。”徐清焰先是压低声音,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她摆了摆手,很有义气地道:“放心,消息没传遍天都,我已经帮你压下去啦。” 宁奕忽然想起了三二七号以前撰写的关于太子的桃色谍报,面色古怪问道:“这些歪门邪道的八卦消息,太子也交给你处理?” “什么叫歪门邪道的消息!” 徐清焰没好气哼了一声,帷帽下掩盖不住的骄傲。 “你可不要以为,天都三年,我什么也没做……信里都说了,我现在也算是天都响当当的人物了!” 宁奕啃着梨,被呛了一口。 徐清焰的那些信……他到现在还没拆开,自然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怎么了?” 徐清焰眨了眨眼。 “噎着了……噎着了。”宁奕只能撒一个蹩脚的谎,好在徐清焰并没有生疑,他连忙岔开话题道:“你特地在书院等我,不会就是为了给我塞个冻梨吧?” 徐清焰一下子怔住了,两个人在雪地里行路的速度变得很慢,她似乎在犹豫,在纠结,然后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宁奕。 “是……也不是。” 沉默。 漫长的沉默。 “不……当然不是。” 徐清焰抬起头,认真问道:“宁奕,到如今,你真的还不明白吗?” …… …… (特别对不起等待到现在的读者,公众号说了8-10点两更。但是卡文太严重了,写的实在不满意,删删改改。我今晚会熬夜,把答应的章节补齐,不熬夜的朋友就不要等了。这一章的字数有点少,就是为了说这么一个消息。再次抱歉!)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七章 殿前欢(二) 这世界上,有些问题,不需要开口,已经有答案。 这世界上,也有些问题,如果不开口,就永远不会有答案。 大雪从穹顶飘落。 落在两个年轻男女的肩头。 两个人从书院门口离开,走到了自在湖旁,湖面结冰,红亭覆雪,长久的沉默并不是两个人都无话可说。 至少徐清焰是有很多话想说的。 之前跳下马车的故作欢脱,在宁奕抛出关于冻梨的那个问题之后,被击得粉碎,一同被击碎的……还有她掩盖很久的理智。 “宁奕,到如今,你真的还不明白吗?” 在问出那句话后,徐清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倍,风声隐约淹没,她没有等来回应。 无数话语在胸膛里酝酿着。 她想要开口,却发现始终缺乏一点勇气。 差一点点。 始终差一点点。 于是就只能这么沉默,一直这么沉默—— 宁奕沉默的原因,也不是他无话可说,而是他要说的每一句话,都被理智打回了肚子里。 徐清焰问他。 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从推开感业寺门的相遇,到天都重逢,红山,皇宫,茶舍,道场,烈潮……每一段记忆在此刻似乎都活了过来,冲击着宁奕的脑海。 他有些恍惚地想。 原来不知从何开始,自己已和徐姑娘的命运牢牢地栓系在了一起。 浮沉,起落。 生离,死别。 是因为“骨笛叶子”的原因吗? 如果说。 宁奕是普度天下的执剑者,那么徐清焰就是照亮他一个人的“光”。 在很久之前,宁奕认为徐清焰是病人,自己是医师,前者离不开后者。 后来宁奕才发现,他也无法离开徐清焰……正因为这种无法割舍的羁绊,才有了那半片骨笛叶子,跨越一整座天下,送往皇陵的光明和希望。 他在很久之前觉得,他跟徐清焰是两个世界的人。 皇权在上。 他在下。 他还没有能力斩断规矩,破开枷锁,踢碎笼牢,而那个时候,徐清焰也只是一只被太宗皇帝篆养在掌心的笼中雀,两个人的命运线刚刚开始纠缠,年少无知的少年还不知道喜欢为何物,还不能为喜欢承担责任……所以那个时候的宁奕,心中只有一把剑。 在那个时候,他心中想着复仇,以及变强,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至于“守护”这个词的含义。 是在烈潮燃起的那一刻,才被宁奕所明白的。 只有真正的“失去”,才能让一个人懂得珍惜。 短短数息。 无数个念头,在宁奕脑海之中生出,又被磨灭。 他无法面对徐清焰。 也无法面对自己道心最脆弱的地方。 红亭大雪纷飞。 徐清焰的那句话,在宁奕脑海之中翻来覆去了无数遍。 最终得到了答案。 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我明白你的意思。”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徐清焰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颤抖地开口道:“宁奕,我喜欢你。” 死寂。 死寂中。 宁奕轻轻地开口,问道:“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再度死寂。 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这真是一个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 …… 飞雪拂过红亭屋檐,带出一连串的雪屑,连点成线,犹如雪白珠帘,簌簌而下,四下无人。 徐清焰缓缓摘下了帷帽。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神情看起来颇为憔悴,双眼则是带着红意,似乎在来之前便哭过,一个人表面看上去有多坚强,背地里无人知晓的那一面就有多脆弱……对于始终缺了一点勇气的清焰而言,在宁奕面前说出这一句话,已经快要用尽此身的力气。 “宁奕。” 她开口之后,声音便不受控制,虽然颤抖,但字字清晰,“我是一个天性懦弱的人,在遇到你之前,我只能躲在黑暗里,既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外面世界的光明……” “当一个人看不到光,那么她一定会怀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光。” 女孩的声音带着心酸,她忽然笑了。 “如果这辈子遇不到你,我恐怕就认了,入宫,献礼,成为太宗的玩物……对我而言,活着的意义,并不大。” 红亭的地面,干燥的铺上了一层霜。 有一滴温热的眼泪落下。 啪嗒一声。 似乎也滴在了宁奕的心湖上。 没有人能容忍这个女孩掉眼泪。 这一滴泪,让宁奕的心都快碎了……他从未见过徐清焰如此坚强又如此脆弱的一面。 徐清焰哭的很难看,声音却一直在笑。 “但是……我很开心。” “我遇到了你,不是吗?你推开了感业寺的门,你告诉我,这个世界……是有光的。” “这个世界……是有光的……” 徐清焰的眼眶已经模糊了,她甚至看不清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宁奕,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那一袭黑袍都晕开成了泡影,红亭里的景象似乎都柔化成了光,柔化成了感业寺初遇时候的场景。 溺水的人,在决定放弃生命的那一刻,遇到了一只有力的臂弯。 她曾无数次想过放弃。 感业寺,天都别院,红山…… 而宁奕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将她捞起,然后告诉她。 “徐清焰,你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女孩大声地重复着宁奕告诉她的那句话,她狠狠地以手背擦拭了一把眼眶,“我开始念书,开始修行,开始把每一天的时间都榨干……可是我发现我无论做什么,我都是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雀。” “宁先生……我做错了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卑微,带着悲凉。 “我永远也逃不出去,只要我还在这个笼牢里,我再喜欢你,也不会有结果。” 帷帽落在地上,被风吹起,失魂落魄地飘向远方,落在湖面的一层脆冰上,很快消融,被冰水吞没。 这阵微风,伴随着孤零零的话语。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我能选择我的命运吗……”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这副皮囊……”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出生……” “如果可以选择……” “我还是会喜欢你。” 微风陡然变大。 掠过红亭的大风,吹乱少女的黑袍,还有蓬松的长发。 她用力地质问道:“可是我喜欢你,有错吗?” 宁奕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这之前,从来也没有站在这个角度思考过……如今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子一般,深深戳在宁奕的心里。 一个被黑暗吞没的小女孩。 用力地去握住自己生命中的光。 努力的活下去。 她有错吗? 徐清焰悲哀的笑道:“后来太宗死了,天都开始捏造我和太子之间子虚乌有的谣言……原来世人不在乎真相,只在乎他们愿意相信的真相,我永远也无法左右别人对我的偏见。多么可悲的命运,我本以为我挣脱了这个牢笼,却发现我永远也挣脱不了。我本以为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光,却发现这个世界没什么光。” 恍恍惚惚。 声音逐渐低沉。 “宁先生,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女孩把自己心中积压的无数的话,一股脑都抛了出来,最后只剩下幽幽的自语。 徐清焰麻木地抬起头,看着模糊的人影,道:“我好像只剩下你了……” “如果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义无反顾的付出……” “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我想,这就是喜欢吧。” 说完。 徐清焰只觉得一阵疲倦。 巨大的疲倦。 刚刚的那些话,将她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意念,全都抽干。 她几乎脱力,只能扶着红亭的石柱,缓缓摸索,坐在石椅上,失去重心地倚靠下去,紧闭双眼,白皙的肌肤甚至渗出了汗,打湿了黑袍。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睁开眼,眼前的画面也缓缓重叠,恢复清明。 只见宁奕缓缓来到她面前,微微下蹲,伸出一只手。 青光弥漫。 生字卷呼啸着撑开风雪。 红亭不再寒冷。 “宁奕……我……” 徐清焰声音艰涩,一只手扶住额头,只觉得头晕目眩,她下意识想要道歉,但声音却被阻止。 “你没有错。”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旁坚定的响起。 “错的是这个世界。” 那个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锋锐地像是一把剑。 徐清焰惘然地抬起头。 黑暗的晕眩里,再度浮现了一抹光,那个熟悉的面孔倒映在瞳孔深处,与年少相遇之时一模一样。 这就是她的光。 宁奕轻轻扶住她的肩头,声音很低,很稳:“徐清焰,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让徐清焰的眼神更加茫然。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都明白你对我的心意,但原谅我,一直无法给你答复。”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因为这份答复所对应的责任,实在是太沉重了。” “那时候,我没法做任何一个人世界里的光,我连让自己活下去,都不一定能做到。” 背负着执剑者重担的少年,被告知要做全天下的光明,可他连自己活下来都难。 天下很大。 一个人很小。 他哪端都做不到。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不一样了?”女孩陷入恍惚。 宁奕点头道:“直到今天,我才有资格,去做那一束光。” 他看着徐清焰,说出了那句久困心间的话,也斩开了自己道心一直无法面对的枷锁。 “如果喜欢就是义无反顾的付出,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喜欢。” “现在轮到我来帮你了。”宁奕轻轻道:“我帮你把笼牢打开,我帮你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光。” “义无反顾。” …… …… (PS:1 这一章真实的写了我接近五个小时,泪奔,但是效果很满意,求一下月票。2 天都篇正式剧情要开幕了,殿前欢这章节名其实颇有些意思,我还蛮想靠刀片致富的。)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殿前欢(三) 曙光破晓。 雀鸣初起。 “小姐,昨夜回来得那么晚,今儿起得这么早?” 东厢院内,小昭有些纳闷,推开屋门,就看见自家小姐坐在梳妆桌前,罕见地描眉化妆。 徐清焰本就是这世间一等一的绝色,无需化妆,即便是素颜朝天,也足以艳惊天下,而这过往的几年,从未见有哪一天,小姐像今日这般,如此有兴致的梳理妆容。 清焰的唇间含了一片胭脂。 她轻声问道:“小昭……这片胭脂是不是厚了点?颜色会不会俗了些?” 小昭放下托盘,有些惘然,走到了梳妆台前,看了一眼镜子。 她的心猛地一颤。 小昭很确信,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小姐更适合这套妆容。 她轻轻伸出手,替小姐捋着发丝,努力让声音平静道:“不会,小姐很好看……怎么样都好看!” 清焰很开心的笑了。 小昭的心绪很乱。 她忽然联想到了这几天小姐的反常,一下子就清楚了原因…… 小昭试探着问道:“小姐,不多睡会吗?” “不了,待会要出门。”徐清焰柔声道:“昨晚回得晚,忘了跟你说,不用给我备早饭,这一份且留着吧。我去外面吃。” “外面的哪有宫里的好……”小昭有些委屈地开口。 “总要换换口味。”徐清焰隐晦地转移话题,道:“太子殿前的那些琐事,这几日就移交给他人处理吧,我这几天想要休息一下。” “啊……” 小昭惘然,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本来是一件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小昭跟着小姐三年多,一直盼着小姐能给她自己一个休息,放空的“假期”。 但此刻听到这个消息。 她竟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小昭再次轻轻问道:“是和宁奕一起吗?” 徐清焰怔住了。 她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点头道:“是和宁先生一起,去天都逛一逛,顺便见一些朋友。” 小昭眼神黯淡下去,有些落寞。 这样啊。 原来小姐也是会很开心的。 深吸一口气—— 小昭努力挤出笑容,佯装欢快道:“好啊好啊……小姐,那我今晚等你回来,我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菜。” 徐清焰已经站起身,戴上帷帽,语调轻快,“不用,我可能会出趟远门,你今晚不用等我,明天也不用。” 小昭有些焦急道:“那你要小心……” “知道啦知道啦——” 拉长的声音。 吱呀。 “砰”的一声。 东厢院门已关。 幽冷别院,瑟瑟大雪。 小昭推门而出,她面容上的笑容逐渐敛去,看不出悲伤,更没有喜悦,一个人依靠在廊道石柱上,看着空荡荡的院门,缓缓坐下。 …… …… 宁奕蹲在皇宫宫外的院墙上,抱着剑鞘,看着某位欢脱如傻狍子的姑娘小跑着离开皇宫。 他轻轻跳下院墙。 “你咋还浓妆艳抹了?”宁奕掀开徐清焰的帷帽面纱,哭笑不得,道:“不就带你吃个早餐?你这像是去砸花魁场子的。” “啊……” 徐清焰憨憨地挠了挠头,抿着嘴唇,努力想要把胭脂舔掉,“我……没在外面吃过。” 她当然知道宁奕只是带自己吃个早饭。 但这可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和宁奕有完整,而又独立的时间独处! 太子的那些破事儿,都推得干干净净。 她有好几天的时间,全都挪了出来。 宁奕审视了徐清焰一番,仔细看了看,心想就算不化妆,徐姑娘也确实美得有些过分了,就这么带去早餐铺子,肯定不合适…… “这是敛气符。” 他取出一枚符箓,笑道:“可以让你不那么好看,摘下帷帽,也能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当然也不会让你变成丑八怪,某种意义上……它跟东境鬼修的魅惑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是背其道而行之。” 东境鬼修合欢宗,修行便是为了蛊惑人心。 可惜那些合欢宗的女子,即便修得功力再精深,也抵不过徐清焰天生下来的“媚骨”……而这张敛气符,则是可以让清焰不那么具有魅惑力。 符箓触发。 那张美得动人心魄的面容,五官似乎没有变化,只不过眉眼之间的精气神,还有诸多细节都在符箓的作用下发生了“改动”。 这些改动并不大。 但九成的“气”都被收敛了。 清焰眨了眨眼,道:“我可以摘下帷帽了?” 宁奕端详着清焰,他发现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就算动用了“敛气符”,徐清焰还是太过于好看,放在人群之中仍然是一位令人挪不开眼的大美人。 宁奕有些无奈,自己也捏了一张敛气符。 宁奕的面容本来还算俊秀,英气,但催动敛气符后,就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皇宫。 徐清焰像是一只跳脱的兔子,一蹦一跳,拽着宁奕的衣袖往前走,哪怕是最亲近的小昭,也绝没有看过她这一面。 她早就来到了天都。 可却不曾领略过天都的繁华,市井的热闹。 在清冷的宫内一待就是五年。 …… …… 天都的积雪落在街道地面,铺了厚厚一层,大清早便被人踏结实,然后拿铲子铲掉。 早餐铺子里人头攒动,热气腾腾。 太子寿辰,天都大宴,中州诸多城池的江湖客,修行者,都来到天都。 客栈早已经爆满。 而红符街临近的几条老街,清早也都是客满为患。 天都的早餐,食宿环境相当“简陋”,甚至只需要推着一辆四轮车,摆上几张四方桌子,几根长条板凳,就能支棱起一个像模像样的早餐铺子。 天都老百姓,讲究的就是这么一个“能唠嗑”的市井气。 上至朝政军事,下至妖族绯闻,三教九流,奇门八卦……天都的大街小巷是各类不靠谱谣言的发源地,而没什么规矩限制,蹲在地上就能饱餐一顿的早餐铺子,正是老百姓每日快乐的精神源泉。 “你听说没啊?最近天都可热闹了——” 宁奕刚刚拉着徐清焰坐下来,就听到旁边一位大叔嘴里含着叉烧,喝着小米粥,咕哝道:“蜀山的那位小师叔啊,去书院提亲啦!” 宁奕满头黑线。 “提亲?真的假的?”啃着流沙包的大婶讶然问道:“那个小宁先生,不是和咱们天都的徐姑娘……” 徐清焰拎着裙子准备坐下的姿态微微一怔。 两个人神情古怪,大叔和大婶已经开始了八卦,顺带一圈人坐在铺子旁边。 “证据确凿,我家小侄女就在书院念书呢,当时亲耳听到的。” “小宁先生提亲,给谁提啊?” “嗨,不是他自己。”故意卖弄一个玄虚的大叔呵呵一笑,道:“好像是给蜀山的那个谁……” 众人洗耳恭听。 “那个谁……”大叔挠了挠头,发现自己有些忘了,道:“小宁先生关系比较好的谁来着?” “柳十一?” “对对对……柳十一。”大叔一拍脑门,傻笑道:“好像也不是柳十一,但那位剑湖宫少宫主也单着呢,小宁先生去书院帮他讲讲亲,也不是啥坏事。” 徐清焰噗嗤笑了出来。 原来三人成虎是这么来的啊。 她贼眉鼠眼,凑近了低声问道:“柳十一还单着呢?” 宁奕啪地轻轻拍了少女脑瓜一下,“咋那么八卦……” “咳咳。” 宁奕同样贼眉鼠眼地环顾一圈,小声道:“我怀疑他是不是喜欢我。” 徐清焰努力憋笑。 “没吃过早茶吧?”宁奕把木质菜单翻了一遍,笑道:“我兜里银子可多了,请你吃顿好的……” 他合上菜单,开始熟练的报菜名。 “老板,来一份虾饺,一份蟹籽烧麦,一份豉汁蒸凤爪,一份金钱肚,两份碗仔翅,两份糯米鸡,一份鲮鱼球……” 片刻后。 徐清焰瞪大眼睛,看着满桌子盛宴。 旁边的那几位大叔大婶神情古怪看着这一桌,两个小年轻竟然点这么大一桌……不过看这衣着,帷帽女孩不像是差钱的样子。 至于这位平平无奇的黑衣男子,看起来就有点“寒酸”了。 徐清焰眨了眨眼,道:“我开动了!” 她摘下帷帽的那一刻。 原本有些喧闹的小铺子,忽然安静下来,大叔大婶,大爷大妈,还有几个同样吃着早茶的年轻小伙子,都怔怔看着那个黑袍女孩。 敛气符之后,徐清焰还是很美。 哪怕吃相有些“狼狈”,仍然很美。 之前对宁奕有偏见的大婶,现在改变了看法,她们看着这个长得有些磕碜的小伙子,心想这年轻人一定很有钱吧。 宁奕确实很有钱。 他结账的时候,甩出了一锭金子。 这顿早茶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或许是因为“敛气符”的原因,徐清焰放开了心中的某个规矩,她不再是那个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宫内礼仪的“笼中雀”,不再是那个盏茶要抿十三口,轻啜再饮的“淑女”。 她吃得很开心,吃得很忘我。 以至于这条街上许多人,都在凝视着她,而她浑然不知。 “真是个憨憨……” 宁奕取了一张斗笠,替她戴上,不影响吃饭,轻轻压低,他看着徐清焰认真吃早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徐清焰听到了笑声,惘然抬起头,与宁奕对视,灿烂一笑。 天都的晨光落在大街小巷。 落在女孩的斗笠,肩头,还有飞拂的秀发上。 徐清焰啃着凤爪,心想。 原来快乐,真的是很简单的事情。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殿前欢(四) 这几年的雪线似乎有些南移。 原先中州的冬天并不会如此寒冷,至于天都皇城,或许是因为那张铁律符纸的原因,所有人都认为这里会十分“温暖”。 光明皇帝的符纸庇护着天都,却没有遮掩风雪。 天都的每一年,都很冷。 比中州临近的其他城池,都要冷。 两骑黑马,从雪雾之中驰骋而来,临近天都皇城东边的高大城门,速度便逐渐放缓,显露出坐在马背上的一大一小两个模糊身影。 一大一小,一男一女。 两人都戴着斗笠,黑色面纱垂落,随风狂猎,看不清确切的面容。 年轻男子翻身下马,取出一枚令牌,以示身份。 门卫端详着令牌,再打量两个人的容貌。 男人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莲衣随风雪轻震,身上隐约流转着星辉,看样子是个修行者。 而他的同伴则是颇为古怪,一个趴在马背上如米粒般大小的女童,也戴着大大的斗笠,将全部面容都掩住,这个年龄应该在私塾念书吧? “你们是天都籍的?” 门卫皱着眉问道。 男人笑道:“土生土长的天都人,前些年在外地打拼,今年回来看看。” 门卫刚刚准备放行,抬手动作做出来,城门头便传来一道凌厉的破风声音—— 呼啸一声。 坠下一道身影。 年轻男人皱起眉头,牵着受惊的黑马,后退两步。 那道坠在地上的身影,单手按在地上,按出一张蛛网,缓缓起身,浑身重甲噼里啪啦作响,整个人魁梧如小山,但神情微醺,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看样子饮了不少酒。 他摇摇晃晃来到门卫身边,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与重甲男人比起来,本来还算高大的门卫,此刻就像是一只弱不禁风的小鸡。 门卫神情有些畏惧,极其恭敬道:“少司首大人。” 少司首脚步微晃,一把夺过那枚令牌,两根手指拎着悬在面前,对着令牌打了个酒嗝,一阵金铁晃荡的声音。 “天都籍的……” 令牌在一阵酒风之后,沾满口水,晃荡两下,湿漉漉一片覆了冰霜,确认令牌是真的之后,高大身形的少司首,俯瞰着黑袍斗笠男人。 “干嘛神神秘秘,不敢见人?”他的语气很不客气,道:“本座乃执法司少司首于潜虎,命尔等摘下面纱……” “于大人。” 男人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语,道:“原来是执法司镇守东门,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于潜虎皱起眉头,听着声音,有些耳熟。 “你……你是?”他一只手攥着酒壶,一只手揉了揉面颊,惘然问道:“你认识我?” “在书院见过几面。”年轻男人的声音有些感慨唏嘘,只手摩挲着下巴,怀旧道:“那时候你人微言轻,官职不过是小小一位持令使者。” 于潜虎的神情更加惘然。 那个趴在黑马马背上的幼小女童,像是在看地上的蚂蚁,凑近了面颊,斗笠面纱摇晃,她单手撑着下巴,另外一只手玩弄着蝎尾辫,单看神态动作,完全没有半点小女孩的童稚模样,老气横秋地像是个大人。 女童凝视着于潜虎,好笑的讥讽道:“你看呐,我就说人心易变,天性善忘……你对他的好,他早就抛在脑后啦。” 于潜虎猛地一怔。 他只觉得四面八方,空气如泥沼一般,星辉汹涌澎湃,顺着一阵大风,刮入东门的城门,轰隆隆的大风席卷之中,拦在东门城门路口的狂风骤雪倒灌而来,十几甲东倒西歪。 而风雪之中,他与黑袍斗笠男人面对面而立。 男人轻轻摘下了自己的面纱。 于潜虎瞳孔陡然收缩。 男人展颜一笑,柔声问道:“相聚是缘,我给你选择的机会……留在天都,还是……” 话音被拳风打断。 那个披着巨大甲胄的男人,忽然跃起,如一尊陨石般落下,一拳对准摘下斗笠的年轻男人打下! 劲风呼啸—— 猛虎咆哮!!! 一切戛然而止在年轻男人眼神变得阴冷的那一刻。 趴在马背上的女童,漫不经心玩着发丝,然而却在杀机暴露的那一刻,很是凑巧的弹出一根手指。 一缕蝎尾辫发丝倏忽弹出,比这大隋任何一座弓弩台的箭矢都要快上十倍,百倍,瞬间便如一道黑色闪电,撞入巨大甲胄的铠甲之中,数十根骨骼碎裂的声音一起炸响,与风雪一同响起奇妙的共鸣,听起来并不痛苦。 只不过于潜虎的瞳孔瞬间便被打得涣散。 高高跃起之后,双膝重重跪在地上! 咚的一声。 高大男人的口鼻之中不断渗出鲜血,一股外力逼迫着他抬头,颤抖着仰望过去。 李白鲸俯视着他,平静的继续被打断的话语。 “留在天都,还是随我回去?” 于潜虎眼中的色彩愈发黯淡,他浑身骨骼不断迸发出炒豆子般的脆响,但既没有开口,也没有点头。 李白鲸忍不住笑了。 倒是一身倔骨头。 小女孩翻身下马,淡淡道:“大小是一位执法司少司首,勉强能用,此时杀了,也不妥当。” 风雪之中,李白鲸点了点头。 小女孩走上前,轻轻一巴掌拍在这位执法司少司首的额头脑门之上,拍出一朵漆黑的莲花烙印,甲胄荡漾出一缕金铁震纹,于潜虎向后跌去,在后背即将跌入雪地的那一刻停住,似乎有无形的丝线将他拽住。 “起来。” 稚嫩而又威严的声音。 高大的男人,缓缓起身,一身甲胄碰撞,在风雪之中发出刺耳的摩擦。 “于潜虎,本座给你一条新的生命。”小女孩背负双手,面无表情道:“好好活着……守着这座东城城门,我不开口,不准你死。” 高大男人的目光先是黯淡,再是亮澈。 风雪呼啸着散去—— 那些东倒西歪的门卫,连忙持着刀兵利器,来到少司首大人所在之地,只不过原先的那一大一小两个怪人,已经不见踪影。 于潜虎孤零零站在雪地中,他缓缓回头,看着自己的部下,冷冷道:“刚刚是书院的大人物莅临……今日之事,我来向上面汇报,你们散了吧。” …… …… “这位姑娘,怎么长得如此眼熟?” 啃着流沙包的徐清焰,胳膊肘被一位大婶轻轻碰了碰,那位大婶示好地把自己的核桃包夹了一个,塞到清焰碗里,笑眯眯道:“真美啊,快能与那副画里的冻梨姑娘相比了,小姑娘有婚约了没,我家小儿子可是书院的俊彦,要不哪天约出来一起吃个饭?” 徐清焰怔怔看着这位大婶。 “冻梨姑娘?”宁奕想到了徐清焰在天都出名的那个故事。 在茶楼窗口吃冻梨,被画师画了下来,于是一下子传遍天都南北,画像也被不断拓印,因为长得太美,以至于家家户户都收了一份。 东厢的徐清焰,就这么有了一个亲民的外号。 冻梨姑娘。 宁奕搬着小板凳挪了位子,伸手把核桃包抓起来,自己吃了,嘴里咕哝道:“婶啊,咱俩唠唠呗,你那小儿子多大啦?” 大婶:“???” 她再度打量了宁奕两眼,端着讪笑道:“小伙子看不出来啊,真人不露相,打扰了,打扰了。” 徐清焰闷头吃着早茶。 宁奕乐呵呵看着大爷大妈,一个唠三个,后面人越来越多,还真有要跟宁奕唠嗑唠嗑自己儿子古怪癖好的猛人……见状不对,徐清焰连忙戴上斗笠,拽着宁奕一路小跑。 小巷子里。 徐清焰喘着粗气,手里捏着那张符箓,“你不是说敛气符有用吗?怎么都是来给我说亲的?” 宁奕哭笑不得,看着徐清焰,无话可说。 他总不能说,都怪你太美。 想了片刻,宁奕一本正经道:“都怪他们想得太美。” 徐清焰盯着宁奕看了半天,道:“还真有替儿子招亲的找上你……宁奕,你不会真喜欢男人吧?” 宁奕:“???” 徐清焰噗嗤一笑,按了按自己帷帽,道:“开玩笑啦,走吧,这次我把帽子带好,带我去吃点别的。” 宁奕神情古怪道:“你还没吃饱?” 徐清焰幽幽回过头,给了宁奕一个死亡眼神。 “饿得好。”宁奕极其趋炎附势的变了一副模样,道:“走,我带你去隔壁街,那里有家糖葫芦特别好吃。” 两个人穿过大街小巷,在红符街,绿柳街,好几条街巷里穿行,糖葫芦,冰棍儿,小糖人,传承了千年的小吃,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徐清焰明明已经吃得很饱了,却还在努力地尝着味道,像是生怕自己明天就吃不到了一样。 这座古城,是徐清焰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但她从未有一天像今天这样,能够清楚地感知到空气的温度,清楚地听见路人的对话,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活着的存在。 如果时间能够凝固。 那么她希望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天。 日落黄昏。 两个人蹲在街头。 宁奕看着徐姑娘,后者捂着小肚子,恼怒道:“虽然有神性帮助消化……但还是吃得太撑了。” 修行者既可以辟谷。 也可以快速消食。 境界只要抵达中境,基本就可以控制身体形态,一般修行女子的身材都极好,更不用说生来具有神性的徐清焰了。 宁奕叼着草屑,双手枕在脑后,打趣道:“干嘛吃得那么急,天都的美食,吃上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今天吃完,不还有明天吗?” 徐清焰咕哝道:“可我还想吃……宁奕,我有点渴了。” “行。你等着。我给你买水去。”宁奕忍不住笑了。 徐清焰傻笑着注视宁奕拐弯,到街边一条小巷子处给自己买水,她轻轻揉着肚子,耳旁却响起了一道阴柔的声音。 “打扰一下——”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殿前欢(五) 杜淳出生在一个很有名望的家庭,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位是天都西境执法司的大司首,一位是道宗三清阁内的阁老,在这样的家室中……他理所当然的会成为一位了不起的修行者。 但他并不是。 杜淳是一个“画师”。 他从小就对修行之道没什么兴趣,因为是家中独子的缘故,父母给了他太多的宠爱。 所以他是一个很任性的人。 也是一个可以很任性的人。 杜淳任性的放弃了修行,选择一路东行,来到大隋境内,走访自己想要看的风景,拜访各路名师,学习作画。 而他的身边,有两个命星境界的大修行者跟随……这就是他任性的资本! 这样的身世,背景,在大隋之中,已算是顶级。 毕竟两座天下,只有一个宋净莲。 而杜淳真正在天都“出名”,则是因为他初入皇城之时,所作的那副画! 那是一个骤雨初停的黄昏,薄暮旧阳,犹如水洗,杜淳坐在茶楼之下,看到窗扉半开,一位女子坐在窗边啃着冻梨,目光柔和远眺,飘飘然如仙子独立,惊艳至骨。 那女子恍惚地向下俯瞰。 向着人间投去了惊鸿一瞥。 究其原因,或许是巧合,又或许只是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眼。 但在那一刻,那一道眸光,深深刺入了杜淳的心头……他立即提笔作画,画出这副美人图。 画作的名声顺利应当的响彻天都。 杜淳用了很大的力气,将铺天盖地的拓印都散播出去。 他已是深深爱上了那个茶楼女子,如今广散钱财,只想知道那个冻梨姑娘到底姓甚名谁,以他的家室背景,无论如何,也要娶过门来。 但真相很残酷。 杜淳得罪不起的人很少。 他很清楚……东厢徐清焰背后的那位,他远远得罪不起。 于是在那之后,杜淳就好似丢了魂魄。 这位杜公子,每日都游荡在天都画舫,青楼艳地,寻欢作乐,终日堕落,他沉迷饮酒,喝醉之后非但不能忘忧,反而更加惆怅。 心爱之人,乃是太子之禁脔! 正值太子寿辰,三清阁阁老和西境大司首都来到了天都,眼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消沉,杜淳的父母心情复杂……他们在西境内外联袂,执掌一方大权,在天都庙堂也是权柄滔天。 凭借天都内的情报,这两人隐约得知了一些“徐姑娘”的消息,也得到了一个宫内极其隐秘的“好消息”。 太子与徐清焰的关系,似乎并不如外界所想的那样“亲密”。 如果徐清焰不是太子的禁脔—— 那么……自己儿子的“情伤”,似乎便有办法医治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只可惜这份情报,杜淳尚不得知。 杜公子在这一日饮完酒,晃晃荡荡,来到了绿柳街,他环顾街头,却正巧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蹲在石阶上发怔,面容虽被帷帽面纱遮掩,但体态气质,衣着神韵……却与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位极其相似。 晴天霹雳一般。 这位杜家少爷,缓缓来到女子面前,顷刻间酒都醒了三分。 他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礼貌仪态,笑着开口。 “打扰一下……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已经是很客气的开场白。 徐清焰皱起眉头,看着这个冒着酒气的年轻男人,以及背后随行的两位黑袍老者……她如今也踏上了修行之路,当然能够看出,这年轻人恐怕来头不小,身上并无修为,但竟然有两位命星跟班? “你认错人了。” 徐清焰紧紧捏着敛气符,回应了一句,准备转身离开。 杜淳只是一笑,毫无预兆地伸出一只手,向着那顶帷帽抓去。 徐清焰身形一闪。 下一刹那——两位老者不见动作,不约而同地同时前踏一步! 三丈之内,忽有劲风无端掠出! “嘶拉”一声—— 清焰虽躲过了杜淳极其无礼的一抓,但面纱被命星罡风撕裂。 帷帽掉落,展露出徐清焰的“真实容貌”,虽有些许瑕疵,但仍然美得不像话。 杜公子再次怔住了。 他流连天都数百家画舫,砸了不知多少重金,见了不知多少花魁,没有一位能与眼前女子相比。 这容貌,气质……与那一日在茶楼上所见,所差已不多了。 酒意挥发了些许。 杜淳似乎清醒了一二,他满怀歉意望向徐清焰,恍惚意识到,自己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之人。 “徐姑娘……” 他喃喃笑着,上前一步,将徐清焰逼入了一个角落,四周的行人来来往往,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异样,只不过两位老者修为境界太高,轻轻抬指,十几张符箓便自行掠出,而且亮出了“执法司”的阵纹。 “执法司办案,无关人等退避——” 气机封锁,符箓席卷。 气机风暴之内。 杜淳伸出一只手,悬停在徐清焰面颊旁,他失魂落魄地反应过来,盯着这张带着瑕疵的面孔,道:“不……你不是徐姑娘……” 杜淳眼神有些黯淡。 他温和笑道:“给你一万两银子,陪我睡一晚。” 徐清焰并没有慌乱。 她环顾一圈,发现退路被两位老者封死,“这位公子……你酒喝多了,现在离开的话,我可以当无事发生过。” 当无事发生过…… 杜淳叹了口气,他从腰囊里取出一沓子银票,举在面前,轻笑道:“这里是三万两……你这辈子见过这么多的银钱吗?” 言罢。 杜淳打了个酒嗝,稍稍往后退了两步,他饶有兴趣打量着徐清焰,却发现后者并不为钱财所动,面色一片阴沉,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这样的眼神他杜淳不陌生,而且已经见过太多次了……以往路过一些偏僻地域,那些颇有姿色的女人,在反抗之时,也曾拿着这种目光看着自己。 可是又有什么用? 越是反抗—— 他杜淳的心中便是欢喜,他享受的不是肉体欢愉,而是自己手中的强权,以及超脱律法之上的特殊地位。 杜淳伸出一只手,准备捏住徐清焰的下巴,结果“啪嗒”一声,女子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幽幽提醒道:“这里是天都。” “天都……” 杜淳极其困惑,缓慢问道:“天都怎么了?” 徐清焰一字一句道:“这里有王法……也有你得罪不起的人。” 杜淳怔了怔。 接着他笑了起来,“王法……你在跟我说王法?” 两位老者不动声色,背地里叩了一个法印,徐清焰闷哼一声,竟觉得浑身无法动弹。 她面色陡然苍白。 杜公子猛地伸出一只手,攥着徐清焰的衣领,将她推在墙上,怒吼道:“告诉你,老子就是王法!说这么多,你不就是嫌少吗?你想要多少?” “五万?十万?二十万?我都给得起!” “对了……” 杜淳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冷,他讥讽笑道:“别把自己看得太值钱了……你已经不是雏儿了吧?贱女人,你跟那小子之间的事我都看到了。” 徐清焰从没有想到,一个人之用词竟然能肮脏到如此地步。 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瞳孔一缕火焰燃烧起来,体内的神性一阵翻覆,随时都要炸开神池。 杜淳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你在等人救你?那个穷小子?” 杜淳顿了顿,道:“你恐怕要失……” 失望两个字。 刚刚说出口第一个字。 街头那边,忽然有一抹白虹掠出,剑随人至,宁奕与细雪同一时间来到原先的街角,身形之快,犹如疾电,而落脚的那一刻,两位随行的命星老者,刚刚觉察到异样,抬头凝眸,然而没看清来者的面孔,便各自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啪嗒”声音,接着便是由面颊钻入心扉的剧痛! 宁奕面无表情,抬起双手,给了两人各自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既没动用天书,也没动用执剑者剑气。 简简单单的金刚体魄。 再加上逍遥游的世间极速。 宁奕掌心发力! 几乎不分先后的轰隆两声重叠—— 两位黑衣老者螺旋着飞出,撞破左右两面石壁,头颅深嵌石壁之中,浑身气机都被宁奕一掌拍散。 犹如两条米虫,软绵绵倒在地上。 狂风骇浪,汹涌澎湃! 顷刻便至,顷刻又散—— 街道上围观的群众,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只听到一声巨响,原先巍峨如门神的两位老人便倒飞出去。 小巷炸开一团烟尘,而烟尘之中,似乎有人被拎着衣领举起,后背撞破灰尘,四肢不断挣扎,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掷出。 杜淳的后背重重砸在街边一块木桌之上,哐当一声木桌坍塌,他跌坐在地上,不断向后退去,看起来并没受到市民伤害。 他的腰间,一块玉佩若隐若现,散着莹莹光芒。 大家族的子嗣,往往都会佩戴宝器,关键时候挡劫消灾。 宁奕皱着眉头,上千一步,踩在杜淳胸前。 他端详着这张陌生面孔。 天都没这号人。 随行带着两个命星,估计是境关那边的大纨绔了。 “兄弟,你真行啊,知道这里是天都吗?”宁奕有些郁闷,拍了拍杜淳面颊,恨不得把这小子一巴掌拍死。 但正如他所说的……这是天都。 太子盯着在。 头顶有那张铁律符纸在,宁奕也不能乱来。 “你,你要干什么……”杜淳慌乱了,他高喝道:“我警告你,你可不能乱来……我爹是西境执法司杜威,我娘是三清阁阁老何帷!” 这句话出口,宁奕眼神便缓缓冷了起来。 西境执法司杜威。 三清阁阁老何帷。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西境执法司与三清阁勾搭在一起,已不是秘密,这两股势力都是暗中支持李长寿的巨大助力,而那位小阁老与自己很快就要在太子殿宴上针锋相对了。 宁奕面无表情站起身子,望向杜淳,心中已有计策。 “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投了个好胎。”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抬起一只脚,踩了下去。 控制力度的一脚,踩在杜淳脸上,公子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砰”的一声—— 杜淳身上的玉器炸裂! 再是一脚。 又是面颊,杜淳的脸都快被踩凹下去了。 他的身上,又是一块长生锁裂开。 这位杜公子腰缠万贯,身上也带着极多的保命宝器。 宁奕没有暴露身份的动用剑气,也没有下死手,只是一拳一脚,很认真地对杜淳进行着殴打……这位杜公子如果不自报家门,或许宁奕今日也不会选择这么一顿毒打。 毕竟他已经在为蜀山招揽盟友。 不适宜得罪更多的敌人。 街道烟尘四溅,只见一个人,骑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不断挥拳。 伴随着拳拳到肉的痛击声音,不断有砰砰砰的玉器炸裂声音。 杜淳先是尖声威胁,后来发现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于是便是哭爹喊妈的叫喊,最后是认宁奕当爹的求饶。 直到杜淳昏迷过去,宁奕才停手,将他与那两位同样昏死过去的老者捆在一起,贴了几张符箓,满意地拍手离去。 对于这种世家公子……最让他痛不欲生的方式,不是打死他。 而是让他当众丢尽颜面。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殿前欢(六) 天都的春风茶舍内。 李长寿正在和一位披着黑色道袍的道姑喝茶。 这位道姑看起来年龄不大,容颜与三十岁的寻常妇人一般无二,只不过面相肃杀,一看便极不好惹。 此人正是西岭三清阁如今执掌权势的阁老之一。 何帷。 道宗里的内阁话语权,其实也有着世袭延承的习俗,何帷的祖上是道宗一位很出名的“神仙人物”,道统延续之下,何姓历任的子嗣都能在道宗内取得一个不小的地位。 然而前些年,陈懿登位,几番洗牌,道宗的许多分支都因此失势,何家也因此遭受打击……如今局势再变,何帷隐忍多年,终于破境星君,重新握回权势,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长寿,你与小无量山已经谈妥了?” 何道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殿宴之事,可有十足把握?” 李长寿笑道:“仙姑,此事可以放心。我与朱密先生亲自谈了一场……” 微微停顿。 他意味深长的补充道:“有殿下的授意。” 何帷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有些木然,“此事你尽管掌舵,我不会反对,道宗内的力量遂你差遣……我只希望新任教宗的推行要快,我不想见到陈懿活到这个春天。” 李长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另外……” 何帷的语气有些忧虑,“你上次与我说的,徐清焰与太子的关系……” “此事确凿。” 李长寿就猜到何帷要问此事,忍不住笑道:“我替殿下除去宫内第四司的多余耳目,也拷问出了 一些秘闻……徐清焰只不过是太子殿下篆养在东厢的一只笼中雀,只是好看罢了。自从莲花楼的红露死了,太子便再也没有临幸过任何人,也不曾留宿。那位徐姓女子,恐怕到如今都是完璧之身。” 何帷的眼神微微一亮,恍然地哦了一声。 “你若想替令郎操办此事,如今还不是时候。”李长寿循循善诱,道:“东境踏平,道宗立势,你我率三清阁入住天都,替太子解决西境之忧,这只笼中雀……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送给道宗也无妨。” 何帷眯起双眼,微微思忖片刻。 她谨慎问道:“太子殿下从不养无用之人……为何要养这只金丝雀?” 李长寿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 这位小阁老轻轻感慨道:“或许是因为……太好看了。好看到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被养在笼中,不该被放出来。” 李长寿笑道:“令郎若是领回家去,不也一样金屋藏娇?” 何帷只是一笑,淡淡道:“美色而已,淳儿若是有了,也就不那么在乎了。” 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可是操碎了心。 杜淳年幼时候看中了西岭清白城一座小家族的传承玉佩,何帷先是遣人花了大价钱去买,结果对方不愿卖……于是她便只能出手,先是夺玉,再是灭族,那块沾了血污的玉佩洗净之后交到儿子手中,只是玩了两天便不知丢到何处,最后宝玉蒙尘。 这样的“玉”,杜家不知有多少枚。 后来杜淳想要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何帷的夫君,那位执法司大司首杜威,已经好几次呵斥过儿子,只不过她对外虽是狠厉,对内却从狠不下心,每次都是暗中补贴,竭尽全力去满足杜淳的无理要求……这位做母亲的,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是“爱”,而是一种无法弥补的伤害。 “对了……杜先生?” 李长寿忽然意有所指地问了这么一句。 何帷从恍惚中回过神,摇头道:“我家夫君不参与这件事,他比较迂腐,你也懂得。西境执法司毕竟还是归属皇权之下,不过长寿你不用担心,道宗的内阁,有我授意即可。” “无妨。”李长寿笑道:“久仰杜先生风骨,长寿下次做局,请仙姑和先生一起来宴。” 何帷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两人就要起身。 便在这时,何帷腰囊里的一枚玉令,忽然震颤起来,她神情陡然变得难看,取出玉令,一连串的神魂波动荡漾开来。 “娘……救我!救我!” 杜淳身上的那些玉器,都是她亲手所佩,若是遭劫,第一时间便会震颤,将求救神念传递出来。 何帷的眼神瞬间阴沉。 “是令郎出事了?”李长寿察言观色,反应极快,看到何帷点了点头,皱眉道:“杜公子不是人在天都,怎会有意外?” 何帷冷冷道:“长寿,我先失陪了。淳儿在绿柳街出了一些事,我去看看。” 李长寿立马道:“杜公子有恙,我怎能失陪?我陪你去一趟……说不定能帮上忙。” 何帷望向这位年轻后辈,看到对方脸上一脸真挚,心中一暖,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 …… 两人赶到绿柳街的时候。 正是一片骚乱。 群众围着茶楼,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杜淳,此刻幽幽醒了过来,他神情痛苦地低头,发现自己的衣服破破烂烂,无法遮掩身体。 杜淳试图动弹,却发现一丝力气也没有,宁奕给他贴了符箓,不仅动弹不得,更是连张口呼叫都无法做到,至于那两个贴身保护的命星老者,更是昏迷不醒。 街道上人越聚越多。 指指点点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这人是谁啊……光天化日,怎么衣服都不穿好,不害臊?” “这符箓上写的什么?调戏女子,罪有应得……啧啧,原来如此。” “哎呀等等,这人有些面熟。” “这不是杜公子吗?” “杜公子……哪位杜公子?” “花楼里出了名的杜公子!画冻梨出名的杜公子!” 这些声音,嘈杂而又清晰,传到杜淳耳中的时候,令他羞愤地快要晕了过去,他含着符箓,悲愤交加,却只能发出老牛一样的“哞哞”声音。 宁奕去而复返,带着徐清焰回到人群之中。 只不过这次,他动用了神性,还有更加高阶的“天机符”,两个人完全换了一副体态,宁奕刻意离开再回来……便是为了亲自制造这副混乱局面,他聚音成线,不断将这位杜公子的身份曝光,引来越来越多的人围观。 对杜淳而言,在乎的东西只有那么几样。 而面子是最重要的一样! 被人在天都痛殴,而且还被扒光衣服,吊在街上,这与鞭尸已经无异。 杜淳快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宁奕神情淡然,不断使着坏招,看着群众越来越多,已经不需要自己挑拨,越来越多的声音便自行出现。 “那位杜公子调戏女子,似乎不止一次了吧?幸好这次被好心人制裁了!” “这可是天都,目无王法,活该被吊在这里,丢人。” “如今正是太子殿下的寿辰……出了这件事情,殿下会不会严查?对了,这位杜公子到底什么背景啊?” “听说这位杜公子的父亲是执法司的大司首……” “怪不得这么嚣张,都敢在铁律下逞凶。” 听着听着,宁奕的神情也有些古怪起来,他发现这节奏比自己带得还要好,目光在人群之中瞥了一眼,结果发现了某个戴着斗笠的家伙,贼眉鼠眼,拿着传音秘术不断扩音,只不过这门术法相比自己稍显拙劣,如果有高手在人群之中,一定能够发现他动的手脚。 这是谁,为什么要帮自己? 宁奕眯起双眼,一只手拽着徐清焰,在人群之中悄无声息地挪移,缓缓靠近,忽然伸出一只手,按在斗笠人的肩头。 那个斗笠人浑身触电一般,不敢动弹。 “别动,别说话。”宁奕只是冷冷说了这么一句。 数十丈外,忽然传来一阵高喝。 “执法司执行公事,无关人等立即退让!” 这道高喝传来,几匹快马闯入绿柳街,围观的好事群众立即被分开,几位持令使者手脚麻利地拉开绳索,隔开人群,替杜淳松绑。 人群之中的窃窃私语声音仍在传递。 最前方的那匹高大骏马上,下来了一位白袍中年男人……他长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浓眉大眼,但面容看起来很是冷漠。 这位中年男人身上有着极强的气场,来到绿柳街后,整条街的气温似乎都下降了好几度。 他正是杜淳的父亲,西境执法司的大司首。 杜威。 周围群众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那些不堪的污蔑,甚至别有用心的诛心之语,都没有让杜威皱一下眉头……下马之后,白袍男人忽然将自己目光投向人群之中。 宁奕和斗笠男人原先所站的位置,已是空缺出来,重新被人流补上。 杜威收回目光。 三人松绑完毕,何帷和李长寿也赶到了现场。 “伯父,伯母。”李长寿恭恭敬敬揖了一礼,他相当聪明,来的时候就通知了道宗,就近的麻袍道者立马赶来救场,疏散人群,降低影响。 杜威看着李长寿,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令郎受了惊吓……好消息是这些伤势都是皮外伤,我这有上好的医师,不如先放在我这照顾吧?” 不得不说,李长寿的事情做得很漂亮,来到绿柳街之后,第一时间便查看了杜淳的情况,替他撕掉了符箓。 而杜淳此时的精神已经崩溃了,口中不知念着什么,蜷缩着身子。 “长寿,麻烦你了。”何帷歉意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杜威望向自己儿子的眼神之中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心疼,更多的是冷漠,还有厌恶。 杜淳抱着脑袋,极其窝囊,根本就不敢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何帷看见两位老者也被人打晕,神情变得很难看,她联想到刚来绿柳街时候的那些闲言碎语,此刻咬牙切齿道:“有能耐对付命星的,天都城也不多。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的……若是被我查到……” “够了。” 杜威忽然冷冷开口。 这道声音在绿柳街荡开,麻袍道者都被吓了一跳。 更不用说杜淳,抖地更厉害了。 杜威的声音似乎天生具有一种威慑力,他面无表情瞥了何帷一眼,道:“还嫌不够丢人吗?这里是天都,不是西岭。” 他漠然道:“我去宫里向太子请罪。” 说完这句话,杜威翻身上马,伸手指了指杜淳。 “把他扔回府里,殿宴之前,不要再出门了。” 这场骚乱,就这么平定下来。 茶楼之上,一扇木窗,随风飘摇。 坐在窗边的黑袍年轻人,缓缓品着茶,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个纯粹置身事外的局外人,看着天都城内的好戏。 天都城内有很多双眼睛。 一双比一双更高。 坐在李白鲸对面的小丫头双手攥着茶盏,面容冷漠,对所有事情都不关心,目光死死盯住人群之中压着斗笠人远去的宁奕。 “我出去一趟。” 她忽然开口,就要起身,结果肩头被一只手掌轻轻按住。 “再等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李白鲸收回目光,他望着空中那张飘摇的铁律,柔声道:“还有人在看着呢。” 人群之中。 压着斗笠人一路前行的宁奕,缓缓回头。 他向远方茶楼抛去一个冷漠的目光。 木窗晃荡,原先坐着年轻人和小丫头的位置,已是空无一人。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二章 殿前欢(七) “你是谁?” 宁奕拽着斗笠人一路穿行到小巷子里。 他抬手催动两张符箓,将小巷两段封死,声音和影像全都与外界隔绝,符箓刚刚落下,那个斗笠人就警惕开口。 他有预感……这个带自己离开人群的家伙,不是坏人。 毕竟前脚刚走,西境执法司的大司首后脚就出现了。 如果自己再久待一点,恐怕就出大事了。 宁奕笑眯眯倚靠在石壁旁边,道:“我倒想问问你是谁?” 斗笠人畏畏缩缩向后退了两步,盯着宁奕看了半天,道:“我警告你啊……这里是天都,头上有铁律看着的,别动手啊。” 他嘀咕道:“你替我解围,总不会是宁奕那厮的仇家吧?” 话毕。 他的怀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咕咕声音,一只红雀的小脑袋钻了出来。 宁奕眼神一亮。 “吴道子?” 那边斗笠人瞪大双眼,被喊出了名讳,下意识就想撒丫子狂奔,结果被宁奕一只手按住,动弹不得。 宁奕苦笑着撤去符箓,展露自己和徐清焰的真面目,“你怎么来天都了?” “他娘的,吓死老子了,还以为是圣山的……”吴道子两腿发软,被宁奕按住的那一刻,吓得肝胆俱裂。 他环顾一圈,沉声开口,“这里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 …… …… 片刻后。 吴道子带着宁奕和徐清焰离开天都,找了一个偏僻的老林。 红雀也从他的怀中钻了出来,久别重逢,小雀见到宁奕极其兴奋,它挥舞肉乎乎的翅膀在林子里盘旋一圈,然后……落在了徐清焰的肩头。 宁奕满头黑线。 这只色鸟……还是老样子。 红雀装作很乖的模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扮相,落在清焰肩头,欢欣地叫了两声,便不再动弹。 徐清焰手指轻轻揉捏着红雀的肉翅,抚摸两下,怜爱有加,笑道:“我见过它,是周游先生的那只灵兽。” 小雀欣喜点头。 可惜好景不长。 宁奕立即伸出两根手指,拎着这小雀的后颈,将它提溜起来,没好气道:“你别被这小东西骗了,它就爱玩博人同情这一套。” 徐清焰噗嗤一笑。 红雀挣扎了一番,未果,忽然口吐人言。 “宁奕!” 宁奕怔住了。 接近一年不见。 妖族天下,吴道子打开了连接两座天下的那扇禁忌之门,带着红雀离开……那时候它还不能开口,虽已启灵,但距离“化形”还有些许距离。 “我家主人是不是没死?”红雀盯着宁奕,它的声音听起来尖尖细细的,像是一个三四岁的孩童,“我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宁奕眯起双眼,拎着红雀,看了半天。 这厮的直觉倒是敏锐。 只不过在东土,周游先生临走之前,特地让自己保密……关于“周惊蛰”和“周雨水”的事情,宁奕还是不想提前告诉红雀,这小家伙能开口吐人言了,万一让他知道惊艳一世的紫霄宫宫主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如今李长寿一派在道宗正是张狂之季。 宁奕淡淡道:“周游先生已经死了。莲花道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肉身已然成灰,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红雀的眼神有些黯淡。 但它仍然盯着宁奕,神情古怪,道:“我的直觉怎么会出错?当初在皇陵,我就觉得你没死……” “砰”的一声。 宁奕给了它一个脑瓜崩。 红雀一阵眩晕。 “命星大妖了,了不起了?”宁奕打趣地笑了笑,一本正经许诺道:“看样子也没变多强啊,要不随我修行,最近道宗正是多事之秋,以后紫霄宫宫主的位置让你来当。” 红雀满脸不屑道:“区区一个紫霄宫宫主之位,就想让我随你修行,你咋不上天呢?不如让我当三清阁阁主,或者给我搬个天尊真位吧!” 宁奕非常无语,这小家伙半年多不见,怎么口气变得这么大?紫霄宫宫主都瞧不上了? 红雀一展翅膀,展露一身珠光宝气,十几件袖珍的宝器被法力缩小,挂在脖颈之处,一连串发出撞击之音。 它傲然道:“十大圣山,几乎走了一遍,该拿拿,该跑跑,本座都想好了,以后可以自立门户,另起一座圣山了。” 说完,红雀望向宁奕,笑眯眯道:“就叫天神山,你现在加入还来得及,以后就是天神山右护法。” “天神山右护法?”宁奕笑了,“吴道子是左护法?” “正是。”红雀大言不惭,道:“小吴盗墓有功,本座奖他的。” 这句话说完,吴道子都看不下去了,也黑着脸给了红雀一个脑瓜崩。 原来两人离开妖族天下,回到风雪原,吴道子知道了所谓的“永生之秘”,并没有办法复活聂红绫,他便离开了紫山。 妖族一劫,让吴道子的“堪舆风水”提升了一大截修为。 生死之间有大造化。 以往吴道子和温韬,两人的风水造诣不分伯仲,回归大隋之后,吴道子的两部经文都臻至圆满,他带着红雀,从紫山离开,一路走访名山大川,用吴道子的话来说,是寻找一个“天机倒逆之地”,看看还有没有新的希望。 如果能效仿白帝,制造出一个生死逆转的“圣地”,说不定还真能让死人复活,完成逆天。 走访名山大川的路途之中,一人一鸟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事情。 “那些好地方,龙脉啊,宝地啊,都被大势力占完了,天下风水,尽入圣山腹中。”红雀无奈,“所以我们没办法,只能从那些圣山里借一些东西,珞珈山的‘金银宝钗’,龟趺山的‘玄武鳞’……” 它向宁奕展示了自己脖颈悬挂的一连串宝器。 这些都是圣山镇墓的宝物,吴道子盗亦有道,只取与“阴阳逆转”有关之物,也不曾破坏陵墓风水,于是这半年多,两人走遍大山,从未失手,更未被察觉。 “西境的小无量山,有一座圣坟,是一个好地方。” 吴道子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他盯着宁奕,认真道:“那里绝对有大机遇,与‘生死逆转’有关。只不过我占了一卦,我和红雀若去,便是十死无生之局。” 顿了顿。 吴道子问道:“我听说前不久……” “小无量山的圣坟里,有一位史前老怪物还活着,比朱密活得还长。” 宁奕直接说出了这个大秘密。 吴道子吓得后背一身冷汗……怪不得自己占卜出来,是十死无生之局,也幸好自己和红雀没有下坟。 比朱密活得还长的老怪物? “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圣君’。”宁奕皱着眉头,斟酌了一下,道:“我与他在墓底碰面了。” “碰面了?”红雀尖叫:“他没把你怎么着?” 宁奕摇了摇头。 “我把圣坟炸了。他想出世,恐怕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了。” 红雀和吴道子呆若木鸡。 圣坟?炸了? 不愧是那个自己熟识的宁大魔头……那可是圣坟啊,说炸就炸了。 “其实这次来到天都,也只是凑巧路过。”吴道子回过神,他认真道:“太子寿辰,皇城大开禁制……我想占一卦,看看此刻进入皇陵,是否能有所收获。” 宁奕眯起双眼:“你占卜过了?” 吴道子神情复杂,道:“我去了一趟应天府,发现书院重建,青山府邸的入口,奇点似乎被抹除了……天都的阵法也发生了变化,莲花阁对外宣传仍是无主,但似乎有极厉害的人坐镇。” 宁奕道:“这可是天都啊。想动皇陵,一定要谨慎。” 吴道子摇头,“大凶之卦,虽不是十死无生,但相差不远……我恐怕不会动手了。” 说到这里,他心有余悸,望向远方皇城的穹顶,雪雾漂泊,洁白的云层之中隐藏着一张轻薄的符纸。 吴道子之所以不愿在皇城之中与宁奕交谈。 便是因为那张符纸,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压迫感。 吴道子喃喃道:“我总觉得,皇城很不安全……宁奕,我听说你的事情了,这次入天都,一定要谨慎。天都城里有很多双眼睛。” 宁奕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回想着自己刚刚在街道上传音时候,所觉察到的“异样”。 执剑者之六感,只是捕捉到一丝不妙。 杜威来临之前,就有人盯上自己了。 天都高手众多,此番局势复杂,自己切不可掉以轻心。 “宁奕,我这几日,会一直在天都附近。”吴道子轻轻取出一枚令牌,道:“光明铁律给人的压迫感太大了,若不是试探书院,我也不会入城……若是有事,你便以此令传讯,我给你做个照应。” 宁奕沉吟片刻,接过令牌。 吴道子最后深深望向徐清焰,沉默着戴上斗笠,将红雀重新塞入衣襟内,准备离开。 徐清焰极其聪慧,低声道:“今日见过二位之事,清焰一定保密,不会外传。” 吴道子压低帽檐,笑道:“东厢徐姑娘是吧?令人敬畏的大人物……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徐清焰眼神有些惘然。 宁奕一怔,令人敬畏的大人物? 那句话说完,吴道子便向后退去,这片密林深处忽然荡起一片秘纹涟漪,他向后退去,掠入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传送阵法之中,片刻之后,木林重新回归平静。 吴道子已经消失不见踪影。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殿前欢(终) “殿下,这是今日的部分进谏,从东厢退回来的。” 海公公捧着一些文卷,来到太子身边。 “哦?” 李白蛟笑了笑,神情看起来有些疲倦,“东厢退回来的?” “徐姑娘说要休息几日,一大早便离开皇宫了。”海公公也笑了,轻柔道:“咱家看见,她跟宁奕一同出去了。” 太子低眉似乎在“写”着什么,无奈摇了摇头,神情倒无怒色,缓和道:“随她吧。” “不过……今儿天都发生了几件事。” 海公公俯下身子,在太子耳旁轻轻开口,甚至动用了自身修为,聚音成线,隔绝天机。 李白蛟挑了挑眉。 “有些意思。” 他手指轻轻叩击茶案,“让那些跟着宁奕的探子散掉,不要继续跟了,告诉他们……这是本殿的意思。” 海公公喏了一声。 “让公孙越加紧,把名单拟出来,我在殿宴之后就要看到……完整的名单。”说到这里,太子的语气陡然变冷,落笔都带了三分杀意,“监察司的那些人,可以不用藏着掖着了。” 海公公神情一凛。 “喏!” 此时也巧,殿外传来一阵骚动,海公公掌心的玉佩一颤。 他连忙躬身,道:“殿下……杜威来了,您要见一面吗?” 太子悬笔的姿势一滞,他轻声道:“就说本殿正忙,见面就不必了。海公公,你转告他,让杜公子好生养伤,外面某些人的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至于别的,不用多说。” 海公公眯起双眼,“绿柳街的事情?” 太子一笑,道:“就当敲打了。” 四周重新恢复寂静。 那些堆叠在案前的文卷,被太子轻轻推开,他似乎心情很好,双手拎起自己的大作,轻轻抖了抖,忍不住笑出了声。 笔墨初干。 画了一个倚靠在阁楼上啃冻梨的姑娘。 若是宁奕在此,必然在心中腹诽,太子的画功实在一般,完全画不出徐清焰的神韵。 但若仔细去看,栏杆处的那女子,神情,着装,都与徐清焰完全不同。 …… …… “我们身后有探子?” 徐清焰眨了眨眼,觉得不可思议。 她被宁奕拽着衣袖,一路小跑,两个人离开天都皇城之后,九曲十八弯,拐了好几座密林,古山,吴道子先前在密林里布下了一座屏气阵,那些探子跟丢了一小段路,但很快又重新追了上来。 宁奕倒是神情淡然,道:“问题不大,你从皇宫离开,他们便跟着在了。只不过盯梢不死,始终扩散着,之前我们用屏气符的时候,估计他们就找不到具体的人了,笼着几条街头蹲点,怕你走丢。” 徐清焰有些恼怒,道:“李白蛟出尔反尔,不讲信用。” “这不怪他。”宁奕笑了,“毕竟是大名鼎鼎的东厢徐清焰,出行哪能没几个探子盯着?” 听到这,徐清焰憨憨笑了笑,怪有点不好意思的。 “咦……” 宁奕忽然轻轻咿了一声,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瞳孔翻涌一片神性,将瞳仁染成金灿之色。 穿林打叶,飞鸟昆虫,层层叠叠,都在神性的照拂之下掠过—— “那些探子走了。” 宁奕啧啧感叹,道:“估计是宫里下的指令,李白蛟知道是我把你带走的,所以撤开了那些看守。” 徐清焰挠了挠头。 “他什么都知道?那你对杜淳做的那些事情……他也知道吗?” 宁奕轻描淡写,道:“天都城内无秘密。对太子而言,绿柳街的骚动情报,会比杜威更快的抵达宫内。至于我打了杜淳……他当然知道,不过他没必要知道。” “准确的说,没必要让杜威知道,他知道。” 这句话有些拗口。 但徐清焰听懂了。 她轻轻道:“你和西岭那位小阁老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李长寿啊?”宁奕笑了,道:“他险些被我在剑行侯府捶了一顿,殿宴相见,估计就要撕破脸皮了。关于讨伐东境,李长寿与我完全站在对立面。” 宁奕要为自己和灵山牟取利益。 而李长寿则是要为西岭争取资源……那位小阁楼构想的完美情况,就是借灵山之力打下东境,自己坐翁渔利。 只不过有宁奕在,他的想法就像是笑话了。 “太子是个老狐狸了,他看得清楚着呢。”宁奕嗤笑一声,找了座偏僻山头的石头,剑鞘轻轻扫开积雪,也不讲究姿态,一屁股坐了下去。 面前是山林晃荡,枯叶飞雪,小山头不高,但胜在视野空旷,宁奕能够清楚地看到,夜色中的天都皇城,华灯初上,红色灯笼飘摇着围绕一圈,四四方方的皇城有烟火升腾。 远方是喧嚣人间。 这里则是幽静的世外。 宁奕其实不愿意对徐清焰说勾心斗角的糟心话,他双手虚搭在脑后,心情复杂,最终选择把整件事情简简单单的一笔带过。 “讨伐东境是大事,这件事情的人选上,太子既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李长寿,所以想看看谁更厉害,两虎相争,谁赢选谁。” 李长寿有皇族血脉,相比宁奕,一定是更可控的人。 只不过……宁奕在灵山谈判中开出的“太平之解”,实在诱人。 因为杜淳的“惹事”,今日似乎有一些小小的不愉快,这位杜公子引申出了一连串的势力斗争,以及自己身上的麻烦事。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郁气。 他扭头笑着问道。 “今天玩得开心吗?” 徐清焰有些茫然无措,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杜淳的出现,让她也想到了一些心事。 徐清焰在宁奕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没有隔得很近,两个人保持着一个相对清澈的距离—— 徐清焰双手轻轻搁在膝盖上,仍然有些拘束,宫内的礼仪教育牢记在心,即便在四下无人的小荒山,仍然脊背挺得极直,后腰似乎抵了一根戒尺。 她目光模糊地看着天都皇城。 那些摇曳的光彩,在远天升腾,像是油画,混淆了颜色。 声音也逐渐模糊。 这就是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吗? “谢谢你。”徐清焰忽然笑了,“宁先生,谢谢你带我重新看一遍人间。” 宁奕也笑了。 “人间可大着呢。” 宁奕伸开双臂,大大地比划了一下,他忽然站起身子,像是要把山下的古木,穹顶的飞鸟,头上的星河,全都揽入怀里。 他认真做了这么一个姿态,然后对徐清焰道。 “人间有这么,这么,这么大——” “还不止。” 徐清焰看着雪夜星河下,站在山顶的“少年”。 眉目依旧稚嫩,眼神依旧清澈。 “妖族北地的云海,有鲲鹏出没,一口就能吞掉半个天都皇城。” “大隋的西南,有蓬莱仙岛,剑仙驾驭飞剑,穿梭如流星。” “除了天都皇城,人间还有好多好多地方,值得你去看一眼。” 宁奕认真凝视着徐清焰,道:“这座天下,绝不是一座笼牢,而且……就算是黑夜,也可以很好看。” 徐清焰怔住了。 宁奕的一字一句,像是被僧侣轻轻敲响的古钟,落在她的心间。 她轻声喃喃。 这座天下,绝不是一座笼牢…… 就算是黑夜,也可以很好看。 远方的天都皇城,忽然响起了冲天的烟花轰鸣,一缕又一缕的烟火,呼啸着掠上高空,“蓬”的炸开,化为漫天繁星,一片火雨。 徐清焰从来只是抬头看烟火炸开,在自己头上渲出一片白昼。 她曾经觉得,烟火再绚烂,也不过是一瞬。 光明……永远是短暂的。 但今夜,她站在山头,看天都皇城被烟火笼罩,却是另外一副风景。 不需要烟火,那里就很美。 女孩缓缓站起身,起身的动作都是无意的,她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宁奕的身旁,与宁奕一同眺望远山夜色,蓬松的雪花在山顶飘扬,城池古灯的柔光笼了一层洁白的朦胧。 徐清焰的声音有些沙哑,“好美啊。” 宁奕笑着看了看她,心底忽然漏了一拍。 这个女孩总是觉得她活在黑暗里……但其实并不是。 徐清焰是一个在黑暗之中,都会不自觉发出光芒的人,她仍然专注地眺望天都烟火,完全没有留意到身旁人已经挪开了远眺的目光。 宁奕失神地看着她,沉默了好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连忙掐了自己的掌心一下,吐出一口气,深深道:“是啊……确实很美。” 两个人站在漫山大雪里。 站了很久。 天都的烟火已经结束。 但徐清焰还是保持着远眺的模样,她看着远方的古城,山河,人间……看着那些灯笼一个一个熄灭,看着人们归家,入梦,看着自己从未看过的这副画面,出奇的安静,出奇的专注。 “原来人间可以这么美。” 她轻轻道:“没有光,也很美。” 宁奕陪她站了很久,对他而言,这样的景色,实在算不上多美,更不会有什么新鲜感。 但他没有不耐烦,一直安静陪着徐清焰。 她第一次这样看人间。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 所以宁奕没有撑伞,也没有施展符箓,遮挡视线,更没有开口打扰她。 直至结束。 片片雪花已将两个人肩头发丝全部染白。 徐清焰双手在胸前合十,十指紧扣。 她偷偷瞥了一眼宁奕,在心底默默许下一个心愿。 “希望每一年,都能和你一起看雪。”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夜宴(一) 大雪小雪,终有尽时。 天都绵绵细雪落尽,气候回暖。 伴随着宫墙雀鸣,马蹄声音在青石板街哒哒哒的响起—— 晨光氤氲。 两匹骏马,在天都城的晨曦微光中轻缓漫步。 这几日,宁奕和徐清焰去了天都城的郊外,走访了珞珈山,不过叶红拂和扶摇并不在山里,缘悭一面。 两人逐一去皇城附近的景观踩点,游玩。 徐清焰重新戴上了帷帽,她的目光隐没在皂纱下,看不真切,声音听起来柔柔弱弱,有些恍惚。 “宁奕,你知道吗?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远离世俗纷争,过得清净,自由,就像这几天一样。” 她笑了笑,语气中却带上了些自嘲。 所谓的“事与愿违”,便是如此吧? 徐清焰之所以会生出这样的愿望,便是因为从卑微的童年开始,就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生活……永远会有无尽的纷争围绕着她,有人死去,有人扑来,她就是那团巨大涡旋的中心。 永远也得不到安宁。 宁奕轻轻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在这座天下争斗的那些修行者,谁不曾想过,封刀隐没,解甲归田,当个普通人家?但天都是座巨大的名利场,其他四境亦如此,即便超然如虚云大师,亦不曾得到所谓的“解脱”。 宁奕神情复杂的笑了笑。 有些话却不曾开口……对他而言,在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之后,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这座天下,这座江湖,这些纷争……是自己躲不开的“命运”。 太平与清净二词,如今看来,离自己太远。 这几日与徐清焰同游,他还不曾将自己心中最大的那个秘密托底。 执剑者,这三个字太大。 一旦把这个秘密告诉徐姑娘……那么不可避免的,牵扯天下苍生,浩劫命运,这般重任,只怕与她心中所盼的愿望完全相悖。 但这却是宁奕永远也避不开的一道门槛。 既不能,亦不愿。 西岭李长寿还有一连串的阴谋阳谋等着自己,东境琉璃山,韩约,李白鲸,天都即将迎来的第二次烈潮,乌尔勒高原的后续……以及高坐天都穹顶的那位太子,太多麻烦在等着他了。 宁奕很清楚,今日送徐清焰回宫,他就要拎上细雪,踏入天都的“阴暗面”。 “答应你的,我都记着。” 临近皇宫,宁奕伸出手指,先是指了指院墙,再是指了指天顶的那张铁律符纸,轻声道:“无论是这座笼牢,还是那座笼牢……都不会再困住你。” 徐清焰怔住了。 她沉默着望向宁奕,两人之间有微风吹过,皂纱拂动,女孩缓缓点了点头。 “走啦。”清焰笑道:“为什么我有点难过?” 宁奕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脑袋瓜子,大大咧咧道:“有什么可难过的?很快就能见到。” 太子夜宴就在今晚。 徐清焰忽然生出了退意,她想说,自己不想出席这场夜宴了,但是看到了宁奕温和的笑容。 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 “今晚见。”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纵马离开,直入宫内,没有回头。 宁奕坐在马背上,目送徐清焰入宫。 他缓缓调转马头,看到远方一株老树,簌簌落雪,垂落下一张笑嘻嘻的少年面孔,谷小雨倒吊在树枝枝头,环抱双臂,腿弯倒钩,像是一只小猴子,垂髫散发,显然是把刚刚的那一幕尽收眼底。 “师叔,好样的。” 小家伙装模作样竖起一根大拇指,结果金刚体魄太重,压得树枝忽然断裂,哎呦喂一声摔倒在地,揉着屁股还没站起来,满树大雪簌簌而下,直接把小不点埋起来,堆成了一个雪人。 宁奕没好气翻身下马,替谷小雨拍打衣衫,雪屑拍掉,他看着眼前那个盘膝坐在雪地上,双手按着膝盖,笑嘻嘻望向自己的孩童。 拍雪之时,谷小雨也不动弹,任由宁奕拂打,乖巧得很。 “怎么穿得跟要饭的一样?” 宁奕看了眼谷小雨的打扮,这厮离开蜀山,穿得一身破烂黄衫,面容比先前抗劫时候红润多了,但看起来还是有些“先天羸弱”,要是扔到天都大街上,准被人当要饭的。 宁奕气笑了,“蠢崽,下山没带银子?这要是被书院的那些人见到了,多丢人,蜀山都是一群乞丐?” 谷小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下山时候,温师叔说,就穿这身,挺好的。” “你温师叔品味跟正常人能一样吗?”宁奕弹指叩了叩谷小雨脑门,反问:“你看他找到过道侣吗?” 谷小雨神情有些错愕,挠了挠头。 “为啥温师叔找不到道侣呢?”小家伙有些好奇。 “你温师叔不喜欢活人。”宁奕张口就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谷小雨恍然大悟。 便在这时,躲在另外一株雪木后面的温韬幽幽走了出来,望向宁奕,神情很是怨念。 宁奕讪讪住口,有些尴尬。 …… …… “温师叔说不放心我,于是就带我走了一程。” 半晌后。 一座茶楼,谷小雨抱着茶盏捂手,笑呵呵道:“什么符箓啊,什么传送阵啊,师叔比较熟,路上好像有人在埋伏,不过很快就被甩掉了。” 宁奕咳嗽一声,很殷勤地给温韬端茶递水,热络道:“师兄,多喝点茶。” 温韬很受伤的不说话。 宁奕笑眯眯道:“我买单,随便喝。” 温韬幽幽道:“折现吧,小师弟,我知道你有钱。一百两银子,我原谅你对我的诽谤。” 宁奕瞪大双眼,怒目圆瞪。 这三师兄,忒离谱,明明自己盗墓无数,走遍大隋,身上揣着的宝器价值连城,数都数不清,偏偏是只铁公鸡,一毛不拔……自己身上的家当,抛开细雪,要真折算,还不一定有他多。 宁奕只能一本正经的惋惜道,“小雨啊,师叔前几日在天都附近发现了一座大坟,里面埋着某位王侯的金银宝器,数都数不清,本来想带你去走一趟……只可惜……” 一道意味深长的咳嗽,打断了宁奕的对话。 “买单买单!”温韬已经重新换了一副嘴脸,急匆匆把茶水单买了。 “小师弟啊,这就是你不了解师兄了,以师兄宽厚如大海的胸襟,岂会在意这点声名小事?名誉于我如浮云!”他咳嗽两声,问道:“说起来,为兄还真的有些喜欢……咳咳,不提也罢,那座坟在哪?” 宁奕也果断,直接把吴道子的“奇点”报了出去。 “回见!” 温韬急匆匆撂下谷小雨,连离别的话都没说,直奔天都城外。 他本来就是送小家伙一程,要送到天都,亲眼见到宁奕,才能放心,不过自从踏入皇都,温韬便一直觉得不自在……和吴道子一样,他这种常年干亏心事的人,见到“天都铁律”就发憷。 万一遇到了仇家,想跑路可就麻烦了。 小家伙看着温韬,嘀咕道:“小师叔,温师叔真喜欢死人啊,一听到坟墓就那么开心。” 宁奕看得透彻,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自从接纳了命字卷,宁奕便隐约解开了一些新的力量,执剑者的“推演”之术,若是能完全驾驭,那么恐怕能剖开一部分的因果……以命字卷看人面相之力,他观温韬,印堂发黑,红线不断。 恐怕年轻之时,温韬有着极多的桃花运。 蜀山的老龙山传人,这个名头可不简单,须知老龙山曾经最出名的主人,乃是山主陆圣! 但修行风水堪舆,与阴坟因果缠身,就注定温韬此身跌宕起伏,若是与一般女子纠缠,对方命数不够强硬,很有可能会受其牵连……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 温韬一直没找过道侣,也不曾动过寻找道侣的念头。 而蜀山的每一任老龙山主人,都是孤独终老。 陆圣也不例外。 “走了。”宁奕揉了揉谷小雨脑袋,道:“带你买身好看的衣裳,晚上跟师叔去吃一顿饭。” “吃饭?” 谷小雨捋了捋发丝,好奇道:“师叔,吃饭还需要特地换一身衣裳吗?” 宁奕打趣道:“见玄镜姑娘,你穿这一身不怕被嫌弃啊?” 见玄镜姑娘? 谷小雨眼中闪过一抹抑制不住的惊喜。 他下意识啊了一声,但立即不说话了。 小家伙抓着衣角,透过旁边一面小镜子看着自己,衣服洗得都发白了,倒是不脏,但那些破洞却是实实在在,遮掩不住……若玄镜真是白鹿洞书院的弟子,看到自己还是小乞丐的模样,会嫌弃吗? 谷小雨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其实我跟玄镜认识的时候,就穿这个衣服,今儿特地洗了换的。她应该不会嫌弃我。” 宁奕噗嗤一声笑了。 这朴实的“爱情”,挺好。 他大手一挥,取出了一大沓子银票,撂在桌上,谷小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今夜太子盛宴,蜀山只有你我赴宴,小无量山也要来。”宁奕拍了拍少年肩头,道:“你懂我意思吧?” 谷小雨有些惘然。 宁奕语重心长道:“你现在是蜀山风雷山未来的小山主,端也要端一副模样出来,今晚夜宴,别给师叔我丢人。”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夜宴(二) “师姐,太子殿宴,为什么师父不跟着一起去呀?” 马车颠簸。 玄镜好奇趴在车窗边,小脑袋搁在窗口,随着马车一震一震。 声声慢坐在她对面,双手自然下垂,在腹部叠了一个法印,无声无息地融化四周星辉。 即便在去往宫中的路上,她也不曾松懈,抓紧每一刻修行。 江眠枫是书院里有名的“苦修者”,这几年大大小小的书院琐事缠身,她仍然抵达了命星二重天的高深境界。 须知,外出历练,一心一意提升自己修为的莲青,也不过刚刚突破三重天而已。 声声慢轻声道:“这场殿宴,有些特殊,各大圣山也好,书院也好,还有西岭那边……默认不会有涅槃境参加。” “不会有涅槃境参加?”玄镜挑起细眉,将目光从车厢外的风景收回,好奇问道:“为什么?” “宁奕是和沉渊君一同入天都的,将军府的铁骑目前在天都安顿下来了,这是北境的要求。”声声慢缓缓睁开双眼,道:“十多年前,裴旻死在天都,也是一场夜宴,只不过十大圣山山主齐至,涅槃境界的高手一齐出手……如今的沉渊君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再出现。” 玄镜一下子沉默了。 小姑娘听到“血夜”两个字,似乎想到了过往自己所经历的那些画面,从西岭逃离的时候,也是一个血光滔天的夜晚。 “李长寿和何帷都会出席。” 琴君神情平静,道:“但你不用担心,师尊人在天都,谁也不敢动你。” 玄镜有些紧张地抓住自己衣袖,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笑容:“师姐,我能留在书院多久?” 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戳心的问题。 琴君望向自己的小师妹,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在担心,道宗会把她要走么? 的确……如果道宗的涅槃不出面,此事师尊也不方便出面,只能交于自己,如今三清阁的小阁老,据说是个厉害人物,若是在殿宴上提起此事。 她该如何自处? 思绪紊乱之间,声声慢脑海里下意识掠过一道人影。 她原本平静的心湖咯噔一声。 乱了起来。 玄镜兀自喃喃道:“这次殿宴,蜀山也会来吧?我能见到谷霜吗?” 说到这里,她才意识到,那个自己游历大隋遇见的少年郎不叫谷霜,叫谷小雨。 据说新一代的莲花阁星辰榜就要出来了。 书院里不断有传言,说蜀山谷霜是继任宁奕之后的星辰榜第一人。 那个小不点……的确很厉害。 玄镜福至心灵的抿唇笑了笑,她注意到师姐恍惚的面孔,伸出五根手指在江师姐面前晃了晃,对方仍然没有反应,“师姐?师姐?” “啊……” 走神了的声声慢回过神来,面容有些惊慌失措,道:“谷霜应该会来吧?” 玄镜噗嗤一笑,道:“师姐在想什么呢?你这几日没跟宁先生通信吗?” 声声慢摇了摇头,道:“书院收到了一份淬炼体魄的卷宗,这几日忙着校正,修订……实在没有闲暇功夫。”玄镜很配合的拉长音调,“哦”了一声,脸上写满了我懂的。 马车停在宫门之外,此刻已近黄昏,酉时初过,距离殿宴的戌时还有一些时辰,两人不急不慢下了车。 “书院,声声慢。” 江眠枫对着金甲侍卫,报了自己的词牌名,一位侍从立即走上前,拎着二人入宫行去……玄镜一改之前在马车上那副顽皮模样,收敛笑容,双手捋了捋道袍乱发,整个人的气质都截然一变。 书院就来了两位女子。 一路上,三司六部的官员,受邀来到此地参加殿宴的“大人物”,都向声声慢问好,有些是询问院长苏幕遮的近况,有些则是单纯的嘘寒问暖,打些招呼,琴君见了太多这些的场面,应付起来极其自如。 她大大方方向着这些人介绍了自己的师妹。 “这是我的小师妹,师尊的关门弟子,也是未来的白鹿洞大君子,菩萨蛮。”琴君没有直接点出玄镜的名,而是以词牌称号代替。 这个介绍一出,很多大人物望向玄镜的目光都变了。 太子的近从已经放出消息……就在近日,莲花阁的星辰榜要换榜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新的时代。 洛长生,曹燃,叶红拂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宁奕接替了洛长生之后的星辰榜第一,但其实外界来算,是把宁奕,裴灵素,柳十一,声声慢包括青君,都算在洛长生的那个时代中。 各大圣山的圣子,书院的大君子,那些年轻的天才,如今已经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人物。 新的“野火”重新燃起。 蜀山的谷小雨,小无量山的三星,书院的新君子……这些人将一个一个露面,而且成为下一个宁奕,曹燃,叶红拂。 如今的菩萨蛮,未来必定是名列天都的“新贵”。 “你好,我叫周礼。家父是南疆情报司的大司首周煜。”很快就有人来搭讪,那是一个看起来与玄镜差不多大的少年,面相阴柔,一身华服,即便在殿宴之中也是众星捧月的角色,他听到了琴君的介绍,脱离了原先的人群,特地来与玄镜打招呼。 “你好。”玄镜微微一笑,道:“书院,菩萨蛮。” 那少年态度谦和笑道:“在下常年久居南疆,很少来天都,对书院的君子们一直敬仰,这是我的传讯令,殿宴之后,若有机会,还望能多走动。” “好。”玄镜也不直接拒绝,接过令牌,点头道:“周礼周先生,我记住了。” 周礼微笑揖了一礼,向后退去,整个交谈过程很清爽,前前后后不过十息。 但这位南疆情报司大司首之子退去,很快又有人涌了上来。 “在下东境长城严家长子。” “我姓祝,祝家……” 声声慢正与一位执法司的大人物交谈,看着这一幕,有些担心,但让她惊讶的是,自己的这位小师妹,丝毫没有展露出“不适”,相反,礼数和话术都展现得很好,不多时,便与十几位天都年轻人交换了传讯令。 她立即明白了。 玄镜在道宗,本来就是太和宫宫主的女儿,高高在上的小公主,这样的场面,恐怕早就在西岭见多了。 只不过换了一个场地,从西岭道宗换到了天都皇城。 眼前的人,也换了一拨罢了。 “哎呀,这不是我亲爱的小师妹吗?” 人群忽然让开,哗啦啦的交谈声音戛然而止,一位披着白色道袍的年轻男人,缓缓走了进来。 李长寿今日穿了一声纯白道袍,发髻扎起,看起来颇有仙风,笑容亲和,并不疏离,若是与之对视,会觉得心境舒坦,如沐春风。 如今他正是道宗风头无二的人物,西境无人不知,这位新任阁老不仅心机谋略老辣,而且善于伪装自己,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他一出现,这些围绕着玄镜的年轻权贵,便下意识让开一条道路。 伴随着一道道尊敬的称声—— “小阁老。” “李先生。” 李长寿微笑着一一点头,来到了玄镜面前,他双手环抱,臂弯里搂着一柄浮尘,噙着笑意凝视小姑娘。 太和宫血夜,乃是他一手策划。 玄镜的父母,亦是被他所杀……血夜之后,太和宫被推翻,李长寿扶持的力量上位,但玄镜之出逃,却是埋下了一个祸根。 圣山讲究“名分”,道宗亦是如此。 玄镜的父亲是太和宫宫主,而且提早就立下了谕令,若是身死,下一任宫主之位,便由女儿来继承……玄镜不死,太和宫便不可有主。 人群让开,围绕着李长寿和这位书院未来大君子,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什么“因果”,这些权贵们的眼中倒是带着惊讶。 听李长寿刚刚的称呼……书院的菩萨蛮是他师妹?两人若还有此等关系,那么这位大君子定要结交。 那位南疆情报司大司首之子,周礼,正巧来到这里,道:“小阁老与这位菩萨蛮先生还有渊源?” “有。” 李长寿笑了笑,只不过此刻的笑容,就没那么温暖了。 他叹气道:“这位是太和宫宫主的女儿,按辈分来算,我入住三清阁后,她算是我半个师妹。” 这一句话,让周围环境都冷了三分。 有些人还不明所以。 但周礼已经明白了,他的父亲是情报司大司首……自然掌握了极多的讯息,关于道宗的内斗,也大概了解。 周礼低垂眉眼,下意识离玄镜远了一些,这个动作虽然轻微,但却被后者敏锐地捕捉到了。 玄镜轻描淡写问道:“李长寿,见不到我,饭都吃不下吧?” “的确啊,心心念念盼着再见,这不是见到了么?”小阁老微笑道:“过些日子,你我回道宗团圆啊。” 玄镜面无表情,也不言语,径直离开人群。 这一次,那些权贵们没有再缠上来。 李长寿平静注视着这一幕,神情漠然。 大殿之上,已经分配好了席位。 他目光落在蜀山的席位上……那里依旧是空荡。 殿宴快开始了,宁奕还没来? 李长寿皱起眉头。 正在此时,殿外隔着老远,便传来了一道亲昵的呼喊声音。 “哎呀,这不是李大人吗?”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夜宴(三) “哎呀,这不是李大人吗?” 李长寿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他眼神一沉,望殿外看去,满殿官员避之不及的让开一条道路。 这句话的腔调,乍一听很是欢愉,但实际上颇有些阴阳怪气……之前李长寿喊住玄镜,就是这个口吻。 一身朴素黑袍的宁奕,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向着李长寿的方向走来。 在天都大部分官员的眼中,一位西岭小阁老,一位蜀山小师叔,应该是第一次碰面……但现在看来,这两位年轻大人物似乎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一息之后,李长寿眼中的阴鸷便扫荡而空,他的面上看不出有丝毫负面情绪,笑着向前迎了一步。 结果却与宁奕擦肩而过。 宁奕根本就没有在李长寿面前停步,他完全无视了这位小阁老,一路面带微笑向前步行,最终来到了书院派系的席位,一位神情错愕的老者面前。 老者的官职并不大,头发已经花白,受书院政策扶持,前不久刚刚登上执法司少司首之位……而能够受邀来到这次殿宴,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此刻满是讶然地望着宁奕,有些不知所措。 “宁先生……你……认识我?” 宁奕的目光先是与不远处的声声慢对了一下,他微微眨了一下眼,收回目光,诚恳开口道:“李贺先生,晚辈先前在书院名单上看到过您的名字。” 他微微一顿,认真道:“为中州学子筹银开学堂,增印古籍,潜心下沉,还在南疆驻办地待了十四年……如今像你这样的实干派可不多了。” 李贺怔住了。 老人的眼神有些湿润,他看着这位宁先生,联想到前些日子书院接受到赠书的消息,以及自己被升官的训令。 老人望向声声慢。 带着师妹坐下宴位的女子,对着他微微点头,算是示意。 琴君的神情始终平常,在宁奕赠卷之后,蜀山和书院便算是一同进退,而她将书院的势力脉络,以及一部分的战略计划透露给宁奕……在后者的建议下,书院决定提拔一个叫做“李贺”的老人。 换而言之。 李贺能够来到殿宴,也都是宁奕和声声慢的授意。 而这一幕……此刻却是带满了讽刺。 宁奕人未入殿,声便先至。 遥遥喊了一声李大人—— 满殿文武都让开一条道路,等着宁奕和李长寿会面,想看看着两位风头最盛的年轻人遇在一起,会碰出什么样的火花。 结果宁奕口中的“李大人”,竟然就是这么一个名字都未曾听过的小人物。 刚刚提拔上来的执法司少司首? 在南疆驻办地待了十四年,头发花白的老人? 一时之间,圣山也好,三司也罢,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声了。 西岭小阁老的权势虽大,但还不够让所有人都忌惮……此刻孤零零站在殿上的李长寿,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他余光瞥见东境羌山的方向传来一些笑声,除此之外,便是刚刚落座的玄镜。 那个小姑娘悠悠啃着面前玉案上的黄桃,看傻子一样看着逢场作戏的李长寿,眼中的讽刺意味再明显不过。 李长寿来到宁奕身旁,笑着打招呼,“宁兄。” 正在与老人交谈的宁奕,说话声音被打断,演技很好的呀了一声,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笑道:“您是?” 宁奕深夜在剑行侯府与李长寿见过一面。 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出去。 所以严格来说,这场殿宴,是宁奕和李长寿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下碰面。 小阁老淡淡一笑,极其洒脱的回道:“西岭三清阁,李长寿。” “久仰久仰,我们见过吗?”宁奕有些不好意思,按照礼数回了一礼,笑道:“阁下有些眼熟啊。” 书院扶持的那位老人,很识趣地向后挪步。 李长寿温和笑道:“不知为何,我见宁兄如见亲人,春风拂面。” 宁奕点了点头,人畜无害的笑道:“小阁老客气了,千万别说这话,平南王爷听到会生气的。” 玄镜噗嗤一声没忍住,啃到一半的桃子都快笑喷出来了。 殿上谁人不知?李长寿出身显赫,乃是红拂河平南王爷的独子! 至此,宁奕和李长寿的关系便很明朗了。 这位蜀山小师叔入殿便为书院解围,面对李长寿的交好,揣着明白装糊涂,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殿宴的一些官员,已经开始嗑瓜子,准备看好戏了。 只不过宁奕和李长寿都没有再交谈,宁奕笑着目送李长寿返席,饶是那位小阁老养气功夫再好,此刻也不太能笑得出来,不过也没在公共场合下撕破脸皮,李长寿周围正是道宗如今所交好的势力。 南境执法司的官员。 西境圣山中的小无量山。 还有三清阁内阁的几尊大席位。 这些人围住李长寿,那位小阁老重新恢复笑容,一个一个与之交谈。 宁奕同样也入座,蜀山和书院相距不远,刚刚坐下,一堆“朋友”便迎了上来,商议书院和蜀山的一些项目…… 百忙之中。 玄镜小丫头掷了一枚果子,“噗通”一声,落入宁奕碗碟,滴溜溜打转。 宁奕一边应付人群,交谈自如,一边微微转头,瞥了一眼。 小姑娘瞪大眼睛,压低声音。 口型是在问。 “谷小雨呢?” 宁奕也不嫌弃,捡起果子啃了一口,笑着传音过去:“栓马去了,待会就到。怎么,想我那宝贝师侄啦?” 玄镜瞪大双眼,传音入秘,怒骂:“拴马还使唤他,他真的是你宝贝师侄吗?宁奕,你不是人!” 宁奕有些无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总不能说,谷小雨这厮在殿外磨了好久,看着一群陌生人涌入大殿,始终不愿进来,这小家伙跟玄镜不一样,几乎没怎么跟生人打过交道,殿宴开始前避不开的那些交谈,对他而言就是一场折磨。 最后宁奕只能妥协,让谷小雨在殿外候着人群进来,最后半刻钟再入场。 “宁先生,书院若是在西境召开学堂,您看……” “宁先生,蜀山的剑修基本法,一直不曾有过拓本,不如……” 应付着这些琐事,宁奕也没空搭理玄镜,只能视小姑娘的怒目圆瞪威胁怒骂于无睹,后者挤眉弄眼一段时间之后也果断放弃了纠缠,刚刚准备从殿宴席位离开,去殿外找一找谷小雨。 大殿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宁奕抬眼,看到对座不远处的李长寿,笑着站起身,带着一群随从官员,迎向大殿……今夜的殿宴,看起来就像是泾渭分明的党派勾结。 李长寿如日中天,投靠附属他的人也是最多,但进入大殿,会迎来如此热烈欢迎的,这是头一位。 玄镜眯起双眼,眼神不屑地注视着这一行入殿者,她也好奇,能被李长寿如此迎接的,到底是谁? “杜大人,何仙姑,束薪君。”李长寿笑着行礼,迎接三人,然后注意到另外一个年轻人,亲切问候道:“杜公子伤好了?” 宁奕皱起眉头。 入目所见,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杜威,三清阁阁老何帷,还有小无量山束薪君竟然走到了一起,两人身后,圣山骨干弟子,还有杜淳,一行人有十数个,皆受邀来此殿宴,此刻看起来浩浩荡荡,极有派势。 这三股势力,在李长寿的作用下,拧在了一起? 宁奕八风不动,将身边的事情应付完,此刻李长寿与一行人正好走到近处。 那位西境大司首杜威,忽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望向宁奕。 “嗡”的一声,宁奕四周的空间似乎都凝固了。 绿柳街那股窒息的氛围再度重演—— 高手! 绝对是高手! 这位大司首的修为境界……在星君之中也是拔尖,不过看起来没有之前的师姐强,应该还没到极限星君那一步。 宁奕眉心溢散一圈无形涟漪,化解压力,对着杜威微微一笑,算是见过。 明显能够看出,杜威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只不过瞬间便掩去,两人的匆匆一眼,以及“交手”,不过电光火石。 束薪君的身后跟着三个少年,一出场便引发了大殿的讨论。 “这就是小无量山的‘三星’,果然气宇轩昂,人中龙凤!” “据说莲花阁再开星辰榜,前十之中,小无量山会占据三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这三个少年,额头显化一缕修为,分别昭现紫青金灿之异色。 三人身上,各自显化佛道儒三教的神圣气息,看起来便如同三尊小圣人,任谁来看,都能看出头角峥嵘,而三人的面色也是一片傲然,全然忘了先前在蜀山战败的事情。 宁奕眼神平静,这三个少年的确是天才,刚刚打完架,全都有奇遇,修为境界破了一个瓶颈……小无量山算是捡到宝贝了。 不远处的玄镜,看着三人,满脸嫌弃,听到星辰榜几个字之后,撇了撇嘴,道:“看起来人模人样,打起来却不咋地。星辰榜有啥用,加在一起也打不过谷小雨。” 这句话被三人之中的“度天”听见了。 白袍度天停下脚步,盯着玄镜,幽幽问道:“谷小雨?” 不等玄镜开口。 他冷笑一声,望向宁奕身旁空空荡荡的席位,道:“你在说那个乞丐模样的蜀山风雷山传人?我可听说,有人在马厩那见到了他……别是一身破烂,不敢入殿,怕丢人现眼。” 玄镜气结,一向口舌伶俐的她,此刻竟然说不出话,只能怒目瞪着小无量山一行人。 度天话音说完,殿内便是一阵哄笑。 小无量山,还有道宗的一些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见过谷小雨,穿得像个乞丐,面黄肌瘦,别是在大殿外面被拦下来了吧?” “蜀山风雷山传人……啧啧,好吓人的名头啊。” 一声声讥笑。 宁奕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时辰快到了……谷小雨还没入殿?怎么回事? 宁奕念头刚刚浮现,殿外便响起了一道钟声,海公公来到了殿门之处,此刻殿内几乎都快到齐。 “东厢徐姑娘到——” 这句话打断了所有的声音,满殿的喧哗都随之消散,无论男女,此刻都屏住呼吸,注视着殿外的方向。 暮色之中,一身宫廷华服的徐清焰缓缓踏入殿内。 她低调的戴着帷帽,黑色叠纱遮掩了上半张面孔,但仅仅露出的唇角一抹弧度,仍然惊艳了所有人。 徐清焰的右手,还牵着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的发丝梳的一丝不苟,束成了一个发髻,脊背挺得很直,仪态非常完美,面容稍显苍白,但神情从容,像是一位贵公子,眼中既没有胆怯,也没有懦弱,瞳孔深处像是藏着一团桀骜不驯的野火,随时都能点燃。 远远看去,这个少年平静的气度之下,藏着如狮子般的张扬和不羁。 殿上的从宴者都惊呆了,在这场夜宴之前,没有人见过这个少年,也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 徐清焰牵着少年一路走过,到了宁奕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师叔。” 谷小雨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眼睛都快惊掉了,这少年喊宁奕师叔? 坐在旁边玉案的玄镜,手中的梨子咕噜噜滚落在地,她看着“谷霜”,完全无法与自己印象中那个又破又烂的小乞丐联系在一起。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 红莲 殿上所有的人,神情都微妙起来。 “这是……谷小雨?” 连度天也不敢相信。 这还是自己在蜀山山门前见到的谷小雨吗? 满殿寂静。 “宫里很大的,下次不要乱跑,小心再迷路。” 徐清焰恰到好处的点了这么一句,于是大部分人恍然……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马厩拴马的乞丐,只有不小心在宫里迷路的“贵公子”。 “谢谢师……徐姐姐。”谷小雨笑得很甜。 徐清焰摆了摆手,笑着走向席位,至此,三司六部诸多圣山,大部分受邀参加殿宴的人物,几乎都到齐了。 而临近首席的位置,还有一些空缺。 “公孙越不来?”宁奕眯起双眼,看到一个空荡的席位,传音到不远处的云洵那。 “前几日就宣布得病了。”云洵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头老狐狸狡猾得很,估计是嗅到什么了。” 今夜的殿宴,真正的主角还没登场…… 宁奕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么轻松,师兄的席位是空的,如果没有猜错,沉渊君和千觞君在今日下午,便受邀入宫。 海公公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殿下到——” 众人的神情紧绷起来。 戌时将至,殿宴将其。 宫女鱼龙入殿,撑屏竖扇,太子入殿,而入殿的不仅仅是太子一人……而是一行人。 酒泉子与海公公各自在太子左右。 而随之其后的,沉渊君,千觞君,顾谦,张君令,曹燃。 沉渊君向宁奕投了一眼“平安无事”的目光。 宁奕稍稍松了口气,大概猜到了今日师兄入宫,应该便是与这些人“闲叙”,有“天都血夜”之前鉴,太子的夜宴殿上只有酒泉子护驾,其他圣山的涅槃一概不准进入,也算是一种诚意了。 而顾谦张君令的入殿,宁奕倒也不算意外。 顾谦如今是天都炽手可热的人物,象征西岭三清阁的李长寿,算是太子延伸在外的“手臂”,而顾谦则是如今即将接管天都城司法权力的新贵。 昆海楼一步步站到了世人面前,太子利用了好几个绝妙的时机,将这个机构包装地光明正大……情理之上,袁淳先生逝世,莲花阁无主,张君令南下归都,以建昆海楼修生养息,而法理之上,昆海楼不断汲取着天都才俊,不断壮大,借着“莲花阁”的名头,开始越过旧矩,尝试建立新的制度。 而出乎宁奕意料的。 是曹燃的出现——曹燃是出了名的北境散修武夫,当年面对袁淳先生的收徒邀请,搁浅不应,决心与叶红拂分出胜负之后再给回答,若要论身份……以曹燃在北境的遭逢来看,那朵紫莲花对他,是有“师徒之实”的。 至于“师徒之名”,那次剑行侯府,曹燃约战叶红拂之后,与袁淳先生后续的联系,便不会世人所知。 曹燃如四年之前一样,披着火红色长袍,袍子边缘不断溢散火焰,与沉渊君身上的野火气息颇有三分相似,只不过他的眼神变了,与他对视,便像是仰望一座厚重之高山。 曾经的曹燃,身上有一股孤狼的气息。虽然孤独,但是不羁,如今锋锐仍存,但却变得更加稳重。 这几年,曹燃也并非销声匿迹,与叶红拂的那场约战,因为烈潮之缘故而推迟……据说两人在破开命星之后再次交手,完成了当年的赌约,只不过胜负便不为世人所知,此后曹燃仍然在北境游荡,无人知晓他的踪迹。 这一次回天都,也是悄无声息。 曹燃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不仅仅是宁奕,李长寿的神情也有些错愕,显然是始料未及。 披着火红长袍的男人,脖颈上拴着一根莹白的玉绳,斗笠被摘下搁在脑后,随着殿内轻风一摇一晃,他路过宁奕的时候,对宁奕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宁奕也对着曹燃一笑,只不过对视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一抹火光跳跃,在曹燃的额首眉心之处……似乎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太子入座,满殿皆静。 师兄坐在高位近处,神情自若,与千觞一同入座……宁奕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殿上传来了太子的笑声。 “天海楼之战,北境长城大胜,踏破凤鸣山,重创芥子山,此等大胜,全得益于将军府。” “今夜设宴,便是为沉渊君接风洗尘,共饮胜果。” 李白蛟举起酒杯,望向满殿,声音沉稳而有力,道:“诸君共饮!” 海公公压低声音,道:“恭迎大将军回都——” 满殿响起整齐的附和之音。 “恭迎大将军回都——” “恭迎大将军回都——” 宁奕在嘈杂之中举起酒杯,神情平静,一饮而尽。 与谷小雨挨着坐的玄镜,在小家伙入座之后,两个人压低声音叽叽喳喳聊得正欢,殿宴开始之后,玄镜怔怔看着高座之上披着大氅独自举杯的男人,她戳了戳谷小雨胳膊肘,道:“大将军好帅啊。” 谷小雨见过几次沉渊君了。 早先是在天海楼之战,蜀山倾巢而出,北境长城得胜而归,那时候的大将军回归城头,宛若一尊神灵,摘下白帝一枚鳞片,向着整座北境长城的修行者展示胜果,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一日的画面——千万人,千万剑,齐齐呐喊,齐齐震颤,喊出了大将军那三个字。 “是啊……好帅啊。”小家伙怔怔说了这么一句,赶忙拍了个马屁,道:“不过我师叔也很帅。” 玄镜嗤之以鼻,对着宁奕翻了个白眼。 只不过宁奕自顾自饮着酒,没理会小丫头。 他的神情有些阴郁。 “沉渊君下午入宫,顾谦张君令作陪,曹燃也在……这个消息,情报司没有收到。”云洵继续低声传音,“宫里的监察力量完全被撤空了,太子这次清算的力度很大,很可能是李长寿做的。如今情报司已经无法做到监察皇宫了。” 完全失势了么? 宁奕瞥了一眼李长寿,小阁老不断与身边人举杯,似乎与束薪君相谈甚欢。 宴席重新开始,大殿也变得热闹起来。 大家饮酒,畅谈,宫女端着玉盏鱼贯而入,如流水一般切入流出,这场盛宴开始,太子也没了往日的距离感,“体态轻松”的与近位之人闲叙,时不时有笑声响起,大殿的丝弦乐器响起,舞乐,钟鼓。 这场夜宴拉开帷幕之后,并没有宁奕所想的那么严肃。 谷小雨傻憨憨的给玄镜夹了一块猪肘子,玄镜小姑娘则是嫌弃地把满盘猪肘子都端到了小家伙玉案那边,两个人你来我往,又甜又腻歪,不厌其烦,乐在其中。 宁奕瞥了眼殿上,近太子之位,师兄与酒泉子正在说着什么,他听不清……有涅槃在,也无法传音入秘,必然会被发现。 有一刹那,宁奕有种错觉。 这场夜宴,就是一场简单的夜宴,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阴谋诡计。 很可惜……这真的只是错觉。 宴不多时,太子轻轻拍了拍手,面容带笑,道:“诸君,此番殿宴,本殿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莲花阁空置已久,如今有了新主人。” 正在与人举杯的李长寿,笑容微微凝滞,他身旁的同僚,满殿的官员,都顺着太子的话音看过去。 太子近前,那个周身缭绕火焰的年轻男人,安静坐在那儿,也不与人言语,但也不算格格不入,他就像是一团安静跳动的火光,在大殿之中撑了一角光明……直到莲花阁新主这个敏感至极的词出现,他才缓缓抬头。 李长寿才知道曹燃为什么会出现。 宁奕才明白,之前曹燃额首的那抹火光轮廓到底是什么。 曹燃缓缓站起,算是亮相。 他的衣袍燃烧着徐徐火焰,此刻隐约有一株火苗跳起,蹦入他的眉心,如鱼入渊,溅起一滩盛大的火光,最终燃烧成了一朵赤红色的红莲。 大殿原先热闹的氛围,在此刻忽然变得有些安静—— 莲花阁新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是天都未来的二把手,在过往漫长的历史之中,莲花阁阁主都是作为国君辅佐,享受着极高的权力。 太子的声音仍然沉稳,道:“老师离开之前,曾与我说,莲花阁阁主之位可以空悬,但楼阁不可无人,若有意外,便请莲花一脉的弟子来辅佐派系……而钦定之人,便是小烛龙曹燃先生。” 他的话音并不大,语速并不快,给人一种十分稳定的感觉。 “今日之后,莲花阁之阵法,基建,典籍,都将交予曹燃先生……只不过时已不同,我与曹燃先生已聊了许久,他无心插手杂事,至于朝政苛杂,便由昆海楼接过。” 张君令缓缓起身,木然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大家对这位昆海洞天传人并不陌生。 分权……这是借着袁淳先生的莲花阁,开始分化传统,给了昆海楼真正光明正大站上台面的名义。 宁奕恍惚之间,看到了殿上徐徐坐下的曹燃,啃了一口野果,没那么拘束的对自己咧嘴一笑。 而这一刻,宁奕终于明白曹燃的笑是什么意思。 那厮分明是想告诉自己。 他还是那个北境散修武夫,只不过来天都当莲花阁阁主啊,就是个看藏书阁的,练练拳,想走就走,片叶不沾身。 …… …… (昨天卡文了,抱歉抱歉,今天补上。晚上还有更。) 正文 第二百六十八章 鱼饵与陷阱 这番亮相,倒是盛大。 慑住了满殿文武,一时之间,殿宴陷入尴尬的寂静—— 曹燃丝毫不觉,顶着那些又惊又惧的目光,大大咧咧给宁奕传音,道:“我这趟入天都,可是为了你才来。”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已经猜到要说什么。 “赶紧吃完饭找个地方打一架。” 曹燃坐在殿宴高处,表面风轻云淡,但传音语气却相当的迫不及待,显然手痒了,催促道;“丫的,上次去北境长城就没拦住你,这次你可跑不掉了,我倒要看看你现在剑气几斤几两。” 这话说得带了三分挑衅意味。 生怕宁奕不应战。 宁奕清楚曹燃性格。 这厮就是一个武痴,知道洛长生败给东皇肯定十分错愕,知道东皇败给自己肯定更不敢相信……曹燃前些年不断修行磨砺自己,为的就是能与洛长生一对一的公平对决,如今因果几番转移,这一架就不可避免的轮到了自己头上。 宁奕头疼,苦笑传音,认怂道:“大哥,你都贵为莲花阁阁主了,还追着人打架呢?我认输,行不行?” 他是真不想跟曹燃打架。 跟莲青打,一是为了拉拢书院,化解仇怨,打架前宁奕就看出了青君身上半部佛法的修行气息,只有打一架才能用大道长河摸透莲青法门,从而借着“赠经”完成与书院的合璧。 跟青君打架还有一点,作为当年老朋友,修行路上稍行偏岔,宁奕藏掖境界,但其实是稳稳高青君一头,这才有了“切磋”之意。 如今的曹燃。 宁奕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货绝对不好惹,属于两座天下之间真正数一数二的天才。 如果打起来,结局已经可以预见——就算在天都城郊,以后者的脾气,打上头收不住手,方圆五里必然会被烛龙神通照毁。 当初在剑行侯府邸,宁奕和裴丫头就看出了曹燃的“非凡之处”,这位小烛龙被紫莲花追着北境收徒,因为他身上背负着极其强大的远古血脉,幸好是生在大隋,不然要是被那位灞都老人看见,恐怕要捉回灞都城当关门弟子了。 曹燃的妖族血脉,以及隐秘身份,在当年宁奕眼中算是个秘密。 如今曹燃已经成长起来,有太子扶持,绝对站在大隋天下这一方,就算暴露血脉神通,也不会有人有打压念头。 碍于大殿上目光众多。 曹燃不好吹鼻子瞪眼,想起之前才答应太子的几个要求,也压下了立马掀桌子动手的念头。 他传音道:“老子才不稀罕在天都当这个狗屁阁主,把老师的藏书都拓印之后,拍拍屁股就回北境了。你也知道,莲花阁主如今只是虚职。总而言之,这一架你逃不掉,不行我去蜀山山门堵你。”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 他微微思考,心生回应,道:“打架的事情,我答应你。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行。”曹燃答应的很大方:“问吧。” “我听说苦策死在烈潮里了,龙凰失踪,下落未卜。”宁奕传音之时,小心观察曹燃神情,发现一丝异动,道:“龙凰没死,对吧?这是太子要你当莲花阁阁主的筹码?” 曹燃望着宁奕,眼里有一丝讶异,道:“你在宫里有眼线?这也听到了?” “猜的。”宁奕如是回道。 “不错,龙凰师姐没死。袁淳先生对我有大恩,师姐同样。”曹燃没有藏着掖着,直接把下午宫内的谈话和盘托出,“我答应太子,当两年阁主,看守藏经阁,挂虚职,太子把北境平妖司的职权放回师姐手上,两年期限到,或者我把藏经阁经文拓印完,我都可离开。” 宁奕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太子与我师兄谈了什么?” 曹燃摇了摇头,“虽是同行入殿,但却未曾一起饮茶。我与沉渊君没有交集。” 太子准备复苏北境的力量了。 宁奕陷入深思,但零星的想法浮现,殿上便响起了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 “殿下。” 原来是李长寿站了出来。 这位小阁老饮酒之后,似有些许醉意,礼数仍然周全,揖礼之后,发自肺腑的恭声道:“西岭偏域,往年大寒,常年饥荒,自殿下登位,三年风调雨顺,百姓幸福安康,今年家家户户悬挂灯笼,共庆喜年吉祥,能有如今模样,全得益于殿下——” 语调激而不昂。 真情实感,相当动人。 只不过这番话说出来,颇有些肉麻,殿上殿下安静听着,太子笑了笑,举杯示意李长寿不用那么拘谨,道:“小阁老即位之后,功绩显著,西岭丰收,有你苦劳。” “不过……近日微臣夜不能寐,有一事想在殿上诉之。” 李长寿双手捧拂尘,低头将其举过头顶。 太子淡淡道:“但说无妨。” “微臣即位之时,正值西岭阁变,太和宫主不幸逝世……留下一女,名为玄镜。”李长寿得了授意,于是抬起头,将这桩旧事娓娓道来,“以道宗规矩律法,太和宫主若是罹难,便由其女继承宫主之位,只不过玄镜下落不明,微臣苦寻数年,仍然未果,于是太和宫宫主之位,便一直空悬。太和一日无主,道场弟子,受庇百姓,便一日难眠。” 宁奕和声声慢对视一眼。 来了。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此言落下,之前目睹殿宴开始前,李长寿和书院菩萨蛮言论的那些官员,便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谷小雨身旁的小姑娘,那些不明所以的老狐狸,也是刹那明白了小阁老的意思。 太子也瞥了一眼玄镜,示意李长寿继续说下去。 “不过此番入都,微臣得了消息,原是书院当年收留了此女,院长苏幕遮与太和宫主乃是旧友,于是收了玄镜,赐号菩萨蛮。”李长寿说到这里,便有意识停住。 “玄镜未死,太和有主。”太子微笑道:“这是好事。” 李长寿也笑了。 他望向玄镜所在的位置,小姑娘原本镇定无比,但此刻神情紧张起来,盯着李长寿,那张笑脸仿佛要将自己吃了一般—— “西岭太和宫道域,水深火热,只等宫主回归。”李长寿微微揖礼,沉声道:“既然找到了太和宫主,那么殿宴之后,便请书院将玄镜送回吧。” 玄镜的小脸蛋忽然变得苍白。 琴君缓缓站了起来,“李阁老,这似乎与我所得到的消息不太一样。太和宫无主,道场荒芜,那么这些年征收的巨额税银,消耗的大量资源,又是从何而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案卷,由海公公接手,呈递上去。 太子微微翻阅。 这份案卷里,以太和宫主名义,从天都预支了大量的银两。 其实这笔账他知道,李长寿接手道宗,打点人脉,需要大量的财力支持,他作为红拂河主人,自然要鼎力相助,只不过任何开支,都要有所名目……包括李长寿即位之前所谋略的叛变,策杀太和宫主,改变内阁风向,扶持何帷何家,来帮助他接手道宗。 只不过有一条漏网之鱼。 若是当初连玄镜也杀了,便不会有今夜之事。 换而言之,此事做成了,是太子谋略之功。 但若是有漏,便只能由李长寿自己来抗,决不能泄漏到天都头上,更不能涉及到自己身上。 如今这本假账,被书院无声无息查了出来,还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太子沉默翻完,望向李长寿,示意将这份案卷送到他面前。 后者翻了账簿,神情平静。 李长寿气定神闲,淡然问道:“江先生想说什么?” “既无宫主之令,如何行宫主之实。”声声慢问道:“我只想问问小阁老,该如何解释这本账簿?” 满殿寂静。 此刻的夜宴,似乎有些变味了。 披着白色道袍的李长寿,轻声叹了口气,他手中捏着那本账簿,轻声道:“一月十九,初过辰时,江先生可还记得是什么日子?” 琴君皱起眉头。 “书院苦心积虑搜刮道宗账目,于一月十九,得此账簿,查出太和宫有巨额银两之批文,账目难平。”李长寿替声声慢开了口,道:“于是今日殿宴呈上,便是想让殿下查清楚,是谁在替太和宫申款,是谁在欺君?” 他笑了笑,道:“若琴君大人想说这些……便不用查了,因为这些账,都是我做主申的。” 李长寿抬了抬手,立马有人又呈上一卷案卷。 “这本账簿,是在下谴人送到书院,当时指名要送于玄镜,让她过目太和宫旧账,只不过中途似乎出了差错,不过好在还是送到书院了。” 这位小阁老平静注视着琴君,眼里带着三分笑意,道:“多谢琴君大人忧心,账簿数目虽大,但笔笔属实。” 他望向太子,朗声道:“殿下,这是另外的半本账簿,对应的乃是批文之后太和宫的银两落处。” 案卷被送到太子面前。 不多时,李白蛟点头,应声道:“账目无误,笔笔落实。” 声声慢的面色有些难看,她盯着这位小阁老,万万没有想到……这本账簿竟然是一个陷阱,是李长寿刻意掷出的鱼饵。 殿宴之上,一片寂静。 在两份账簿先后递出之后,书院与三清阁的交锋便分出了胜负。 李长寿行事,不仅合乎道理,而且合乎情理,他今夜所提的要求并不过分,而且按照规矩办事……太和宫批文卡死,他做主审下的账目又是一笔实账。 至此,书院已经十分被动。 “琴君所言,出于本分,在下能够理解。” 可怕的是,这位小阁老并不凌人,把书院过节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反而将矛头调转,道:“微臣希望玄镜能于殿宴之后返回道宗,继承太和宫主之位。” 玄镜唰的站起身子。 要她返回道宗——怎么可能?! 若是此时回去,便是羊入虎穴,最好的情况,也是被幽禁起来! 谷小雨注意到,玄镜手中死死捏着一枚令牌,指节颤抖。 这枚令牌是她的传家宝,当初在山下游历的时候,玄镜跟他说了令牌的来历,当初谷小雨还不知道玄镜的身份,只知道她是跟自己一样,无亲无故,却不知道小丫头乃是家破人亡。 这枚令牌,是玄镜父亲留下来的唯一遗物。 太和宫谕令。 象征着太和宫宫主的身份,这也正是李长寿清洗太和宫所谋求的最重要的物件—— 伴随着一阵幽风吹过。 李长寿缓缓转身,面无表情望着小姑娘,伸出五指,道:“若不愿,亦可卸任,只需将宫主谕令交出来,三清阁便重立宫主。此后……你与我道宗便无瓜葛。” …… …… (新的一个月,大家记得投一下免费的月票哦~~~) 正文 第二百六十九章 破局与围攻 “太和宫谕令……是我父亲的遗物。” 殿宴上的寂静没有持续多久。 玄镜低着头,双手按着玉案,缓缓站起身,小姑娘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很坚定:“我不能交给你。” 李长寿挑了挑眉。 他在殿宴之上挑起这个话题,就是为了在今日做一个了解。 于情于理于法,玄镜都没办法再躲避了。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道:“李长寿,我爹是怎么死的?” 小阁老平静道:“西岭事变,太和宫内乱,令尊不幸遭歹人行凶,至今凶手未卜。” 玄镜的脸色很苍白,她已经不愿去回想那一夜的动荡,直视着李长寿的双眼,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动。 西岭的内乱……背后的真凶…… 其实就站在她面前,可是她没有证据,父亲死在了太和宫事变之中,她当时什么也做不了,如今能做的,就是护住这枚谕令。 “李大人。” 她的语气变得很冷静,冷静的甚至有些冷漠。 “阁下既然是三清阁的新阁老,为何至今还没查出太和宫事变的真凶?替我父亲还一个清白?” 殿宴之上,她一字一句开口。 而这座大殿上,大部分人对于西岭事变的真相是心知肚明的。 对于针对太和宫谕令的这场事件,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的回转余地了,玄镜如何去纠察过往……都注定不会得到结果。 李长寿淡然道:“逝者已矣,还望节哀。但若无太和宫谕令,只会死更多的人。” 玄镜无言以对,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小阁老也不多言,对着太子揖礼,道:“今日殿宴,望殿下给予特权,微臣能重立太和宫主,重兴道场。” 太子眯起双眼,似在斟酌。 便在此刻,殿上响起了一道柔和的声音。 “稍等——” 李长寿皱起眉头,注视着站起身的那个黑袍年轻男人,问道:“怎么?西岭道宗的事情,宁先生也要插一手吗?” “倒是没有插手之意。”宁奕温和笑了笑,来到李长寿身旁,同样对着太子揖了一礼,道:“在下只是有一言想说:西岭与东土一样,立于四境长城之外,有一定的自主独立权……内乱纠纷,若是登上台面,为天都言语所左右,难免会引起外面怨念。” 李长寿怔了怔。 殿上的太子微笑道:“太和宫重立新主之事,本殿还是不要开口了。” 事实上,所有人都明白。 立或不立,都在太子一念之间……但今日太子若是在殿上开了口,那么西岭道宗还是西岭道宗吗?李长寿从红拂河空降内阁,已经引起了西岭本土那边极大的不满,太和宫动荡,西岭政变,都是皇城授意,背后有太浓郁的影子。 如今太子一言再立新主……此事不妥。 仔细去想,太和宫谕令可以拿到台面上,但太子绝不可发表态度。 宁奕得了太子的这句话,脸上笑容不减,转头望向李长寿,问道:“小李阁老,在下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一问。” 李长寿盯着宁奕。 他不明白,宁奕在玄镜之事上,为何会跳出来? 按理来说,宁奕在道宗内的熟人,就只有陈懿而已,如今陈懿栖居天都,与西岭那边的斗争并无牵连。 “我理解小李阁老的忧心,西岭地大山头多,道场也多,事务繁杂,不可无主。”宁奕笑了笑,看似无心问道:“可是这枚谕令就这么重要?难道没谕令,太和宫就不能运转?” 李长寿沉下气,“太和宫周围十二座道场,方圆七十二里地,二十万民众百姓,若无谕令,太和无主,上至聚灵之阵无法开启,下至民生苛杂政策层层拖延……这些民众生活,自然会受到很大影响。” “只不过……先前太和宫主意外身亡,谕令不知所踪。”李长寿平静道:“按照阁规,太和宫批文可由我来替代审阅,暂行宫主之权。” 宁奕哦了一声,笑道:“直至你们找到了玄镜小丫头?所以她手上拿着谕令,现在就是太和宫主,要么随你们回道宗,要么交出谕令?” 李长寿盯着宁奕,认真思考了很久,才一字一句道:“自然如此。” 宁奕点了点头,语速很快的回应,几乎在李长寿说出那四个字的同一刻便开口:“那我懂了。” 下一刻—— 他从袖袍里取出了一样物事,那是一枚狭长的紫金令牌,上面雕刻着一缕一缕的云朵,缭绕着仙家气法,随着神性流淌,此刻震出清脆的长音。 “珰——” 余音绕梁。 李长寿心中一直有种不祥的预兆,他总觉得宁奕在等着自己开口说些什么……那个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绝对是埋了某个坑,等着自己跳。 于是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字的应对,都极其小心。 但即便如此,在说出“自然如此”的那一刻,他心头咯噔一声。 坏事了。 他还是中招了。 “这是?!” 玄镜小姑娘的脸上浮现震惊之色。 满殿哗然。 宁奕取出令牌之后,大殿上的声音便哗的一下炸了开来—— “这是道宗紫霄宫的谕令!” “宁奕身上怎会有此物?” 天都烈潮,莲花道场,周游化为齑粉,这位极其惊艳的紫霄宫宫主在扶摇一战之后,便“陨落人间”。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道胎曾在珞珈山与宁奕讲道,不仅仅将十大圣山的秘术,缺漏,传授给宁奕……而且还将这枚谕令,连同红雀,一同交付出来。 此后的三年,宁奕在大隋销声匿迹,一度被认为身死。 那枚紫霄宫的谕令,自然是不见踪迹……道宗按照特例,将紫霄宫的特权交付给内阁。 “紫霄宫,三十七座道场,方圆一百八十里,近百万民生。”宁奕举着这枚紫霄宫谕令,缓缓转动,让殿上的四面八方都能够看清这枚令牌。 “若没记错的话,紫霄宫是道宗第一宫。” 他笑了笑,道:“如今持谕令者是我……按照小李阁老所言,若我不交付令牌,似乎紫霄宫也有我的一席之地?” 这枚谕令,是周游先生给自己的。 如今天下,也没有其他人知道……紫霄宫宫主成功活出第二世的消息,如果周游愿意,随时可以驾临紫霄宫,重新当回道宗第一宫宫主,只不过在真武大帝庙前,宁奕答应了周游,不将消息泄露。 周游带着周雨水一路修行,没有瓶颈和门槛,如今不回道宗,只是因为西岭规矩太多。 按照常理来说,要不了几年,周游境界够高,应该会回去一趟,带走“拔罪”,太乙救苦天尊的剑里藏着“长生”的秘密,以及生死道果的机缘。 所以……这枚谕令,宁奕不可能真正挪为己用。 如今拿出来,也只是吓唬李长寿的。 但这番吓唬,效果很好—— 谕令取出的那一刻! 李长寿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宁奕微笑看着他,传音道:“太和宫的假账簿,做的很漂亮,但整座道宗的账,你都能做得漂亮吗?紫霄宫这么大的漏洞,你不会不走吧?如果我拿着谕令要查,你躲得过去吗?” 两个人明明就站在咫尺。 而静默的片刻,却在传音交谈。 李长寿也很清楚,宁奕此番传音,是说明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你想怎么样?”他传音回去。 “滚回红拂河老实待着,别在道宗内阁了。”宁奕平静看着李长寿,给出了自己的条件,“能做到的话,我可以放你一马。” “宁奕,你他妈耍我呢?”李长寿都快气笑了。 如果宁奕开出的是其他的筹码,他或许还能接受。 让自己滚回红拂河? 放弃这么多年的谋算??? 当下,李长寿也不犹豫,直接放弃了跟宁奕暗地谈判。 他朗声开口道:“宁奕,这枚紫霄谕令,乃是道宗多年的失物,不管你是如何得到的……都必须交付给道宗!” “别介啊。” 宁奕眯起双眼,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笑道:“小李阁老,你不是喜欢按规矩来吗,我可以回道宗继承紫霄宫宫主之位啊。” 这一场好端端的阳谋夺令。 在宁奕展示“紫霄宫谕令”之后,竟然颇有些变成闹剧的意味。 李长寿咬了咬牙,盯着宁奕,神情难看,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胡搅蛮缠。”他攥拢双拳,最终无可奈何。 坐在殿上的徐清焰,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她神情肃穆,微微回头,发现太子的唇角竟也是上翘。 都在看好戏。 李长寿盯着宁奕,冷冷道:“宁奕,你是横行霸道惯了,欺我道宗无人?” “小李阁老误会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宁奕认真澄清,然而他的脸上写满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正在局面陷入僵持之时。 李长寿的身后,有一人缓缓站起身。 “殿下——” “我有一事,希望殿下能够做主。” 宁奕挑起眉头,看着那个站起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小无量山的束薪君。 束薪君来到殿前,与李长寿齐肩而立,他恭恭敬敬揖礼,道:“殿下,前些日子有贼人入我圣坟,坏我圣山千年气运——” 束薪君取出一枚记录圣坟影像的通天珠,恨声道: “大隋律法在上,圣山规矩已定。此人公然挑衅,忤逆王法,请殿下重惩!” …… …… (这是补昨天请假的更新,晚上还有一章,大概在12点左右。)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一出好戏 宁奕早就料到,束薪君会跳出来。 准确的说,是小无量山会跳出来。 圣坟被炸,对小无量山而言,乃是奇耻大辱,千年西境从未有人敢动圣坟主意,更没有人真把圣坟如何了。 朱密出世之后,整座大隋都无人敢招惹小无量山,如今正是圣山气盛巅峰之时,没有理由跟宁奕秋后算账。 殿前摊牌。 自己和李长寿的这笔烂账算不清,小无量山此刻跳出来又是把矛头对准自己,试图吸引火力…… 宁奕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眉心隐现的一缕青芒。 他与殿上的徐清焰对视,忍不住轻轻一笑。 殿宴之前,他用“命字卷”简单卜卦,耗费执剑者神性进行的卦算,给出自己一个吉凶缠绕的卦象……一环一环对应李长寿和小无量山,如今全都应验。 宁奕努力保持着神情平静自若。 看到束薪君站出来的那一刻,他很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请君入瓮。 层层算计。 他就猜到,殿宴之上,小无量山一定会拿圣坟说事,拿损失的气运问罪……但那帮人万万猜不到,自己不仅在圣坟里用纯阳气破坏了那位圣君的“阵纹”,还将一切都录了下来。 坐在玄镜身旁,神情担忧的谷小雨,听到了宁奕轻笑的一句传音。 “乖师侄,接下来师叔请你看一场好戏。” …… …… 宁奕看着束薪君呈出那枚通天珠,交付给海公公,一路送到太子面前。 他躬身道:“殿下,此乃我圣坟通天珠记录之影像,确凿无误。” 太子单手接过通天珠,轻轻掂量,没有观看,而是笑着开口问道:“既是圣山之争,不如便将珠子里的影像放出来,让大家都看看,如何?” 束薪君恭敬回应:“正因如此。” 他眯起双眼,打量了一眼宁奕,发现后者脸色并无变化。 奇怪。 这姓宁的是胆大包天,不知畏惧,还是强撑着? 通天珠被轻轻掷向大殿,一团星辉在珠子内清脆炸开,随之映射出模糊的影像,小无量山最神秘的圣坟,在大殿上被揭开了一角面纱—— 影像之中,先是圣坟空气中氤氲流淌的阴阳二气。 生死玄妙,妙不可言。 其他几座圣山的来客,都眯起双眼,盯着通天珠画面,试图看出一些门道。 都说小无量山的圣坟气运极好,风水极佳,藏匿极深。 这阴阳二气一出现,圣山领头的那些星君,大人物,都陷入了沉吟,画面的平静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是一阵轰鸣,一位手持细白长剑,披着黑袍的年轻男人掠入地底,出现在了圣坟的画面之中。 而画面也在这一刻定格—— 束薪君指尖缭绕一团星辉,他两根手指微微揉搓,隔空按住一点,轻轻拈大,于是那张模糊的面孔不断放大。 殿上,西岭道宗那边,有人很配合的倒吸一口冷气,“惊讶”出声。 “此人是……宁奕?” 宁奕淡淡瞥了一眼那边坐席,神情自若。 他自始至终都像是在看外人演戏,置身事外,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太子则是手托下颌,将宁奕的反应收入眼底。 大殿响起微微哗然,没有先前紫霄宫的躁动那般“热烈”……讨论声中,束薪君始终双手拢袖,微微低头,保持着谦卑有礼的态度,他的余光一直在观察宁奕的反应。 而让他疑惑不解的是后者那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有那么一刹束薪君甚至怀疑,那个黑袍持剑男人是宁奕的胞胎兄弟。 直至画面尽结。 宁奕仍然是那副平静至极的面孔。 没有恐慌。 更没有惊讶。 他缓缓转头,木然看着束薪君,眼里似乎写了两个字。 就这? 莫名其妙的,束薪君觉得自己胸口有一股郁气。 他不想再等了。 珠子罪证已经放出。 这位朱密首徒抬掌吸回珠子,收入袖中,快步转过身,盯着宁奕,两人形成对峙之势。 束薪君劈头盖脸斥问道:“宁奕!通天珠已将影像捕捉清楚,闯我圣坟者便是你,——事已至此,你还做何狡辩?” 仍然是平静。 宁奕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道:“是我。” 然后问道。 “又怎样?” 束薪君被问得一怔,他死死盯着宁奕,咬牙道:“好!既然你在殿上承认了,那我们便按大隋律法行事……” “闯圣坟的是我,炸圣坟的也是我。” 宁奕直接打断了束薪君的话语,然后他向前走了两步,与后者擦肩而过,完全忽视了这位朱密代话人的存在,取出了第二枚通天珠。 “既然小无量山想要按照大隋律法行事……那么不妨请诸位来看一看我手中的这枚珠子。” 宁奕与太子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宁奕以神性将通天珠画面催动—— 一副比束薪君珠子画面清晰百倍的影像,哗啦一声展开,而入目便是一片复杂的阵纹,还有丝丝缕缕缭绕的阴煞之气。 看到这里,大部分人都是惘然。 就连束薪君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宁奕这副画面意味着什么……只有酒泉子和沉渊君眯起双眼,看出了门道。 第一视角的转头,圣坟的构造,布局,在画面当中暴露无遗,漫长的廊道,阴煞阳煞的斗转,然后是录刻时候的声音。 “阴阳煞气,嫁祸业力。” 宁奕以大道长河拆解阵纹,而且有意识念出了修行者能够理解的言语。 沉渊君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带上了一丝笑意。 而酒泉子的面色则是难看起来。 “圣坟竟然如此大胆?以阵纹算计各大圣山,将业力与阴煞外引,就连天都皇城也遭受暗算……这些阵纹祸害人间,决不可留。” 很显然,这是宁奕发现阵纹之后故意所说的话。 字字铿锵,满腔正气。 画面到这里,大殿已是一片死寂。 原本满腔怒火的束薪君,意识到这副画面传递出的信息之后,整个人像是被当头一棍砸中,摇晃一下,险些跌倒。 短短刹那,便是面色苍白,额首渗汗。 关于阴煞业力祸水东移的勾当,到了他的层面,肯定是有所耳闻,不过再细究到圣坟阵纹的秘密,他却是不知情了,如今宁奕将这份丑闻曝光出来,整座大殿,无论是皇城内的贵族,还是其他圣山的修行者,望向他的目光都变了意味。 恍然,厌恶,敌视,鄙夷,仇恨…… 小无量山这些年的气运转佳,令人有些费解。 而同时……圣山阵法枢的那些修行者,在殿宴上找到了自己圣山气运不佳的答案。 朱密用圣坟阵纹,把小无量山的阴煞外送!这严重违反了圣山之间的戒律。 玩得阴就算了,还被人捅穿了。 在殿宴之上,想借着“圣坟被炸”博取同情,同时治罪宁奕——结果这副画面一出,小无量山的阴谋诡计被直接碾碎! 画面模糊起来。 宁奕开口之后,便以神性摧毁阵纹业力,不仅仅摧毁了蜀山的那一条……其他圣山的一同摧之。 “这座阵纹……在圣坟之中不知还有没有根系,此坟罪孽深重,若想清除阵纹,恐怕要行非常之手段。” 这句话,则是宁奕故意在通天珠影像结束之时加上的。 “诸位,小无量山之勾当,卑鄙下作,令人作呕,宁某摧毁了圣坟阵纹,为保阵纹清除干净,逼不得已,采取了特殊手段……” 宁奕收回通天珠,轻声道:“还望诸君谅解。” 所谓的特殊手段,就是炸了圣坟。 话音刚落—— “炸得好。” 大殿之上,那个披着红袍的男人微微后仰,磕着瓜子,拍手叫好,笑道:“要是搁我遇见这事儿,我连小无量山山头也一起炸了。” 曹燃开口了。 眼帘蒙着青布,与曹燃一左一右高坐殿上的张君令,难得有兴趣,陪曹师兄唱了双簧,道:“我听说已经有人这么做了。” 结果曹燃是真的不知道这事,神情错愕,讶异问道:“哪位猛人,没被朱密大剑仙追杀?” 张君令神情无奈,轻声点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曹燃恍然大悟,高山仰止,满怀敬佩对淡定喝茶的沉渊君拱了拱手,心想那没事了,原来是这位猛人,怪不得小无量山山头被炸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 …… 束薪君只觉得天旋地转。 无数声音围绕着他。 “怪不得我师尊总是抱怨炼丹失败,总有阴煞入丹……原来如此。” 一位太游山的弟子轻声嘀咕,他刚刚在阵纹之中看到了自家山门的烙印,理所当然把炼丹失败与小无量山挂钩。 “阴煞入山,聚灵缓慢,前些日子师叔破境失败……” “我的弟子停在九境已经三年了……” 一道道声音,在四角揭起。 束薪君发现,自己原先的落座之地,似乎已经没了小无量山的位置,那些盟友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何帷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转告朱密先生……道宗与小无量山的合作,先到此为止吧。” 一道清脆的呵斥,打断了束薪君的恍惚。 “朱密先生真是好手段——” “我会如实将此事转告给师祖!” 羌山宴席之上,小剑仙王异站起身子,冷冷怼了束薪君一句。 他转身揖礼,声音激昂道:“殿下,此次小无量山的‘阴煞’之事……定要严惩!。” “对!严惩不贷!” “不可饶恕!” 殿上一片附和之音,坠入神海。 束薪君神情恍惚,几乎站立不稳,想要抓住一个助力,下意识来到李长寿身边,后者神情厌恶地伸出手,将他推离地远了一些。 高坐大殿之上的太子,木然看着那个失魂人。 就连天都皇城……也敢算计么? 李白蛟轻声道。 “殿宴之后,让朱密给本殿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一个交代。若是给不了……那便不要存在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一章 宴后长夜 殿宴散场。 宾客纷归。 殿宴上的风波没有宁奕想象中那么骤烈,李长寿和束薪君铩羽而归,也不再继续挑衅……后者全程浑噩,像是被人拿重锤凿了脑门,变成了白痴,满脸恍惚,只不过也没人去给他敬酒。 一一与人道别之后。 宁奕也离开大殿,忽然有一只手拽了过来,拎着两人一路小跑,一直到了宫墙某个偏僻角落。 跑得有些微喘的小姑娘,面红耳赤道谢。 “宁……宁先生,谢谢你。” 小姑娘很聪明,她知道今夜宁奕的出头,为她化解了矛盾,而且还将三清阁的怒火吸引到了蜀山头上。 宁奕忍不住笑了,“道个谢还需要偷偷摸摸的,做贼啊?” 玄镜认真摇头,有板有眼道:“宁先生,以后我若回道宗继承太和宫主,会记得你的这个人情。” 宁奕仔细审视着玄镜。 小姑娘的眼睛很澄澈,如一汪湖水,年纪轻轻,眉宇间却萦结着倔强和桀骜。 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这么较真了。 是个不错的姑娘。 “蜀山和书院已是盟友了,我在殿上帮忙是应该的,要谢……就谢你师姐和师尊吧。” 宁奕淡淡应了一句,把小姑娘相当认真的这份人情债撇到书院头上。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忽然笑着问道:“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就以身相许,挑个良辰吉日嫁进蜀山吧?” 玄镜神情错愕,哑口无言。 这是将坑蒙拐骗发扬壮大,她可听说这位蜀山小师叔,拐跑了紫山的未来山主,现在开始操心师侄了? 谷小雨咳嗽一声,暗地里揪了揪这不靠谱师叔的衣摆。 宁奕啧啧感慨,看着谷小雨的神情颇有玩味。 正在这时,怀里的令牌震了震。 神念粗略一扫,是云洵那边传来的消息。 宁奕大手一挥,很潇洒地转身离开:“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个小家伙联络感情啦,千万注意安全哈。” 谷小雨看着师叔离开,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听不太懂师叔为什么要自己注意安全…… 过了半晌,傻乎乎的小家伙开口道。 “那啥,我师叔一直就这样。” 少年郎傻笑着替宁奕解释,道:“宁师叔人很好的,就是偶尔没正经,刚刚说的那些话,千万别当真啊。” “什么话啊?”宁奕一走,小魔女玄镜恢复本性,眨了眨眼,故作不知的反问,开始调戏懵懂无知的可爱少年谷小雨。 “啊……” 反倒是谷小雨面颊通红,堵堵塞塞道:“就是,以身相许啊。” “以身相许,怎么不能当真?”玄镜笑意盎然,轻声问道:“那你这句话我可当真了啊。” 谷小雨一头汗水,笨拙道:“不能当真……啊不对……能当真……” 小家伙忽然面色一变,伸出一只手,拦在玄镜面前,揽住后者的肩头,整个人前踏一步,顶着近在咫尺的那一袭白袍,整个人的气质变得肃杀而又冷漠。 “李长寿,你来做什么?” 西岭小阁老,漠然俯视两个少年少女,掷出一个铜板,道:“玄镜,关于‘谕令’的事情,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谷小雨神情惘然。 那枚铜板在空中轻轻翻滚,划出一道弯曲的弧线,落在少年的掌心,握拳收拢又摊掌,谷小雨接过铜板,李长寿已经走远。 这枚铜板,还蕴含着神魂波动。 这是什么意思,里面貌似藏着神魂讯息? 少年没工夫搭理李长寿,他紧紧护住身旁少女,直至李长寿离开。 这里是在天都,而且师叔就在不远处。 李长寿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不过那位小阁老真正临身,仍然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谷小雨松了口气,回身问道:“玄镜,这枚铜钱……怎么回事。” 他怔住了。 少女面色苍白,鬓角已经被汗水打湿,指尖不稳地拈过铜钱,声音颤抖道:“这是我娘的‘铜钱环坠’。” …… …… “宁奕,天都城内,多出了很多‘影卫’。” 云洵与宁奕碰头,两个人行走在街巷黑暗之中,此刻月色初起,为了躲避铁律追查,两个人一路曲折,来到情报司的秘密基地。 “这些‘影卫’不知来历,不知所踪,像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在天都城……情报司的使者已经反馈了异常,很有可能是第四司的人手,这是第一次出现大规模的‘影卫夜行’。” 云洵神情紧张,道:“殿宴只是一个幌子,太子在召集重臣之事,春风阁也开始了行动,影卫部署的任务尚不得知……但极有可能是针对东境的扫荡,据我所知,公孙越关于东境逆臣的证据搜集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只需要拟出名单,那么太子就可以依据律法抓人。” 宁奕眯起双眼,道:“肃清内政,剪除党羽。” “正是。” 云洵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若真如此,这便意味着天都很快要开启第二波“烈潮”,他虽不是东境叛党,可也是前朝余孽,按理来说,这次肃清也会牵扯到自己……所以得知情报的第一时间,他就通知了宁奕。 “我需要你给我一张远离天都的传送阵符,让我能够脱身。”云洵盯着宁奕,道:“我和我的麾下可以为你卖命,但有些人不能死,我要他们活下来,如果真的发生了不幸……他们要和我一起去天神高原。” “可以。” 宁奕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取出了小子母阵,道:“不可直接在天都城内动用,以免被铁律击落……一定要离开皇城,才能稳妥。若有意外,你们先去北境长城,将军府会接纳你们。” 手指颤抖的接过符箓,云洵心中的那块大石才算落地。 “若是情报属实,这么大规模的影卫出动,第四司已经暴露了……太子今夜就要动手?”宁奕神情沉了下来。 怪不得召开夜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子调遣影卫,恐怕将殿宴的三司六部大臣都查了一遍,这场殿宴,对某些人而言,就是最后的“君臣相欢”。 云洵点了点头,沉声道:“不仅如此,放在公孙身上的探子,也给了反馈……公孙越借病故不来参加殿宴,便是参与了调查,他亲自去了三司内部某位大官的秘宅,而且‘满载而归’。” 这一点也不出宁奕意料。 公孙越在殿宴前生病……任谁来看都能看出是一个借口。 “他现在人在哪?”宁奕有些想不通,太子特意挑在今夜挥下屠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既然已经养了那些“罪臣”三年。 又何必急于一时。 第四司隐藏地如此完美,甚至没有人能找出监察司确切存在的痕迹。 这是比律法范围更“广阔”的铡刀! 这把屠刀只要不落下……便永远令人心生惧怕。 而象征着屠夫的公孙越,若是代替第四司斩出那一刀,那么天都又是一场血夜,结局必然是朝堂引来洗牌,第四司引来反噬……这个存在于黑暗中的血腥机构,要承担巨大的舆论攻击,以及骂名,作为“大司首”的公孙越,结局自然也很清晰。 狡兔死,走狗烹。 替太子承担罪名而死去。 但……这是不是有些快了? “公孙越……在殿宴散场之后,被接入宫了。”云洵神情紧绷,沉声道:“太子可能真的要动手了。” 宁奕陷入了思考,他的手指下意识轻轻敲击着桌面,有一搭没一搭,形成有规律的节奏,缓慢而有力。 踏入天都之后的回忆铺展开来,公孙与自己的谈话,李长寿的插手,殿宴之外的影卫……这一连串的事件,就像是一张拼图,每一块都对上了,拼凑出了一副正确的轮廓,但仔细去看,却不成形状。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又想不清楚,是哪一环出现了问题。 “宁奕,静观其变吧。” 过了很久,云洵才开口。 宁奕从恍惚的思考状态当中醒来,即便动用了命字卷,也看不见未来,有一片阴云笼罩,他透过情报司基地的上方阵法望去,目光似乎穿透了木板,地面,砖块,空气,屋脊,檐瓦……最终投向了那枚高悬天都城穹顶的符箓。 是铁律的缘故么? …… …… 执法司一位少司首的秘宅。 公孙越已经来过了。 宅子很大,但空寂无声。 蹲在地上的小女孩,伸出一只手,指尖沾了沾的鲜血,越过面纱塞进嘴唇里,缓慢吮吸。 蝎尾辫女童扭头看着地上歪斜着的尸体,惨不忍睹,眼中没有丝毫同情,只是稍显惋惜,因为含着手指,所以声音含糊不清道:“都怪你磨磨蹭蹭,来晚了吧,人都凉透了。” 李白鲸背负双手,站在这座空空荡荡的古宅宅院里。 他轻声道:“宅子都被搬空了啊。” 女童站在他身旁,与二皇子一同看去,她的个子很矮,抬头只能看见一层层的台阶,在月光映照之下,一闪一闪,呈现迷人的血色湖泊……台阶那边死了很多人,流下的鲜血层层蔓延,蜿蜒如河,是一副很美的景色。 “他早看见了。”小女孩轻轻一脚踩在台阶血泊里,溅出血花,忍不住笑了一声。她仰起头,看着天都城上空的那张铁律,笑容逐渐收敛,变得漠然:“这次想带那些人回去,恐怕很难了。” …… …… (天都篇高潮正式开启~~求一下月票~过两天会加更~~)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二章 垂钓人与鱼 长风呼啸,灌在天都街巷的木窗之上,扯出野兽般的嘶吼。 大红灯笼仍然挂在街头,檐下,但今夜街面空空荡荡,行人稀少,整座天都的繁华和喧嚣都被寒风撕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游荡在空气中的肃杀。 “杜公子。” 三清阁内阁府邸,李长寿亲自给杜淳倒了一杯醒酒茶。 殿宴之上,杜淳可是一位大忙人,太子殿下决定重用西境,执法司大司首和西岭阁老的儿子……未来就是西境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于是不断有人给他灌酒。 那些家伙说话一个比一个好听,杜淳推脱不得,因为修行境界太低,根本无法以星辉醒酒,到了最后,便是醉醺醺的模样。 杜威和何帷都是大忙人。 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这些日子都是交给李长寿照拂,殿宴之后,小阁老便差遣了一辆马车,将杜淳送到自己府邸。 也不知在散场之后又布置了什么,小半个时辰之后,李长寿才堪堪回府,一回府便看见这位杜公子醉成一滩烂泥,抱着门口一颗光秃秃的老槐树,口中不断念叨着徐姑娘徐姑娘……杜淳在绿柳街被打得这么惨,能如此安分守己的养伤,便是为了能出席殿宴,再见一次东厢徐清焰。 而他这一次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 只不过那位徐姑娘却从未正眼瞧过他一眼。 自始至终,徐清焰在殿宴上都是安安静静坐着,要么低头小口饮酒,要么就是附和着殿上那几人说几句话……没有更多的言论,而除此之外的所有目光,她只会投在一个人身上。 “去你 妈的……宁奕。” 杜淳含糊不清的开骂,与老槐树拉开距离,狠狠一脚踹了过去,老树纹丝未动,杜淳重重摔在地上,一身雪污泥泞。 簸坐在地上的杜淳,很是颓废,目光涣散,那颗老槐树隐约幻化成一个人形,殿宴上那个模糊的黑袍年轻人,宁奕的面孔逐渐模糊,与绿柳街殴打自己的那人逐渐重叠…… “你敢打我,姓宁的,我打死你!”杜淳嚎了一声,飞身又是一脚,老树轻颤一下,某位没修为的废物公子被弹得踉跄两步,又是一屁股要坐在地上,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接住。 “杜公子,喝茶。”李长寿笑了笑,看着这令人玩味的一幕。 杜淳怒道:“长寿,你放开我,我要打死这姓宁的,我要报绿柳街的仇!” 李长寿微微挑眉。 绿柳街的仇…… 那一日,他谴人去查,发现皇城根本就没有通天珠的影像里的那两个年轻人,女子容颜极美,颇有几分像是殿上的徐清焰,只不过男子却面容普通。整座大隋的命星都在红拂河案卷之中有所记载,除了圣山天骄,哪来的这么年轻的命星强者? 要么就是符箓易容。 李长寿扯了扯杜淳衣袖,压低声音道:“把茶喝了,醒酒。” 醒酒二字,动用了星辉法门,似乎有某种魔力,醉醺醺的杜淳立马就不闹腾了,接过茶盏,将醒酒茶一饮而尽。李长寿来到门外,交代自己的侍从。 “查绿柳街那一日,东厢徐清焰在宫内的报备行踪。再查剑行侯府的宁奕。”他语速不急,道:“拿我的腰牌去查,要快。” 返身功夫,杜淳已是不闹了。 醒了酒的杜公子看起来极其懊恼,坐在庭中,揉着额头,嘶声道:“李兄,我喝多了……先前没闹出什么笑话吧?” 李长寿心底一笑,但表面自若,给杜淳又倒了杯暖胃茶,推了过去,问道:“杜公子对徐清焰念念不忘,这算是笑话吗?” 杜淳眼神黯然。 他默默攥拢双拳,声音沙哑道:“我看出来了……那位徐姑娘不认得我,而且有了喜欢的人了。” 李长寿淡淡道:“所以?” 杜淳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些日子,多谢李兄照拂,杜某给你添了太多乱子,我爹说得对,我当不了李兄这样雄才大略的豪杰,还是老老实实游山玩水罢了……等太子殿下寿辰过去,杜某便离开天都了。” 李长寿神情自若,没有开口回应。 杜淳连忙道:“李兄对杜某的好,杜某记在心里,我爹我娘对你评价很高,西境和道宗的麻烦……想必都不是麻烦。” 李长寿笑了,“这叫什么话?私人交情,不要与那些利益挂钩……只不过杜公子真想离开天都,放着美人不顾?” 杜淳一怔。 “什么意思……什么叫放着美人不顾?”杜淳十指捧着茶盏,一时之间愣住了。 李长寿微笑道:“我与何帷阁老商议过了,要不了多久,便能从殿下那里讨要到‘徐清焰’。” 杜淳如遭雷击。 “只不过杜公子若是不要了,此事自然作罢。”李长寿轻轻掷了颗鱼饵,坠入庭外星辉笼罩的鱼池,寒风在天都城外撕扯,却入不了这座府邸。 鱼池之内荡漾开一池春水,涟漪渐消之时,杜淳才反应过来:“李兄,这是何意,这是何意?!” 李长寿笑着望向那座小池,自己星辉包裹之下,鱼饵凝而不散,很快便有一头大鱼上钩,他双指捻动,虚无之中似有一道银线掠出,随着他抬臂动作,那只咬上鱼饵的大鱼便被钓起,哗啦一声鱼池水开,大鱼甩起,在空中翻滚一圈。 浑然不觉此举意味的杜淳,看到这一幕,甚是惊奇,拍掌叫好,连忙讨好道:“李大阁老,您别卖关子了。” 小亭左右两边皆有一座鱼池,李长寿抬臂起钩,却没有将鱼钓上陆地,而是将其从左边鱼池甩到了右边。 他沉下气,看着杜淳,缓缓道:“何帷先生的意思是,西岭内阁重起,万废俱兴,殿下心存江山社稷,若西岭能成天都左臂右膀,那么讨要一个女子,又只是一只好看的笼中雀……自然不成问题。” 杜淳恍惚一刹,喃喃问道:“我娘愿意为我向殿下开口?那我爹呢?” 李长寿微笑,“此事,自然不能让令尊知晓……不然结局如何,杜公子也是能想象到的。” 杜淳浑身打了个寒颤,他想到自己那一日绿柳街出事之后,杜威望向自己的眼神,他从小就害怕这个执法司大司首的父亲。 他很清楚,父亲是个紧守戒律的执法者,决不允许拿实权向殿下讨巧的事情出现……更不会惯着自己。 “你不用担心,杜威先生不知此事,自始至终都是我和何帷先生在商议。”李长寿悠然自得,饮了一口茶,“不过杜公子,你可以给自己的人生做主。” “我?给我自己做主?” 杜淳看着李长寿,这位自己结识以来,无处不昭现其神通广大的好友,他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摇头道:“李兄,你也知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不了主。做错事情,我爹要受牵连的。” 李长寿笑着问道:“若你自己手中有权力呢?” 杜淳惊讶地看着这位小阁老。 李长寿循循善诱,微笑道:“今日太子新立的莲花阁阁主,曹燃,见到了么?” 杜淳点头。 “实权,虚职。”李长寿柔声道:“我手底下也有这么一个位置……太和宫。” 鱼池那边,似乎有什么在扑腾。 庭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杜公子以后来太和宫当宫主吧。”李长寿轻笑着抛出橄榄枝,“不用操心太和宫管理之事,我来执掌太和,你只需要有了太和宫主的身份,就不必担忧家室背景,自己向殿下开口,那只金丝雀……自然也就能够要到了。” 微微一顿。 “这,算不算是自己为自己做主?” 李长寿笑着凝视杜淳的双眼。 水池那边的扑腾声音越来越大。 杜淳声音很低,问道:“太和宫主,怎么当?” “玄镜的父亲死了,母亲还在我手上。散宴之后,我给了她一枚铜钱,是那女人身上的吊坠碎片。”李长寿听着鱼池里紧实的激烈挣扎,笑道:“今夜子时,玄镜会在天都城外,罗刹古城,将太和谕令交付于我……此后,我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来当太和宫主。” 杜淳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喃喃问道:“我?” 李长寿点头,笃定的回应:“你。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身居太和宫高位……为爹娘尽一份力……亲自向殿下讨要徐清焰……一连串的画面在杜淳脑海之中闪烁,震颤,化为电流。 短暂的沉默之后。 杜淳声音沙哑问道:“李兄,你能保证,玄镜会上钩吗?” 寂静长夜被这道话音打破。 正襟危坐的李长寿,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微微后仰身子,同时侧首弹了个响指。 “啪嗒”一声。 不断挣扎的那边鱼池,忽然有一道破空声音响起,一条比先前大鱼更大十倍的大鲵,因为囫囵吞下先前的大鱼,误食鱼钩,此刻口中银光闪现,破空上岸,一缕丝线绕过屋檐,虚无的钓竿撑起,这头大鲵就吊在空中,疯狂挣扎,却动弹不得。 “杜公子。”李长寿笑道:“你瞧,已经上钩了。”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三章 斩罗刹之少年 罗刹城夜,北风倒灌。 城头之上,高站一位白色道袍青年,怀搂拂尘,腰挂长剑,面前一张黄纸符箓悬浮于额首面前三尺之处,撑开一片无尘之地,狂风顺延符箓屏障掠开,只掀动一角衣袍,以及鬓角碎发。 “杜公子,稍安勿躁,快到子时了。” 李长寿远眺罗刹远方夜色,神情自若,轻笑开口。 杜淳与李长寿齐肩而立。 他彻底酒醒,神情也平静下来,他望向自己身旁,那个被宝绳束缚住的中年妇人,妇人面色苍白,神情憔悴,闭着双眼,形态消瘦。 太和宫之变,他当然知晓。当时西岭对外的传言是太和宫宫主,以及一整座府邸都死于非命……事实上李长寿只策杀了宫主一人,在确认玄镜逃离之后,留下了其母的一条性命。 伏线千里,留有后手。 清醒之后的杜淳,一只手按压着眉心,他想起父亲杜威曾对李长寿有一句简短有力的评价,极其准确,说他心有饿虎,饥不择食。 如今细细想来,这位小阁老做事决不是“饥不择食”那么简单,驾临道宗策变太和,因为玄镜出逃而临时生变……殿宴上的假账簿很显然也是数年前就开始谋划,只等一朝奏效。 李长寿所图甚大,但既有饕餮口,亦有玲珑心,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望向那位形体枯槁的前任太和宫主夫人,杜淳竟隐约觉得害怕……这些年以符箓封口,阵法锁心,不断折磨心智,神魂,恐怕这位夫人也活不了多久,李长寿早就准备好了跟玄镜谈判的“筹码”,如今拦在他面前的是玄镜,是那枚太和宫谕令,此后呢? 寒风吹过,顺延符箓屏障,吹到杜淳肩头,杜公子打了个寒颤。 “怎么?”李长寿笑着问道:“等不及了?” “没……没什么。有些冷。”杜淳面色苍白地笑了笑,道:“子时,玄镜一定会来?” “即便不来,也有的是办法让她交出谕令。”李长寿瞥了杜淳一眼,淡淡道:“当然……以我对她的了解,看了那枚铜钱,她一定会来,而且是一个人来。” “那枚铜钱里……有什么?”杜淳抱紧了胳膊,觉得有些躯干生冷,这城头一片漆黑,还无处生火,平日里关怀体贴无微不至的李长寿,此刻似乎变了一个人,既没有撑开“取暖”的符箓,也没有动用蔽寒的星辉术法。 “一些残缺的画面,还有警告。” 李长寿呵呵笑了,注视着远方黑夜,他的目光凝聚成为一个细小的点,那个小点由远至近,缓缓突破夜色,而临近罗刹城前,便与远方长天和古林融为一体……任外人来看,根本看不出“踪迹”。 杜淳还想开口,此刻他脑海里的问题忽然多了起来,他想问,为什么是子时,为什么是罗刹城,为什么要带上自己,为什么就只有两个人……但那个黑点的出现,让他把所有的问题都咽了下去。 玄镜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站在那座巍峨的罗刹古城城门之前,少女披着宽大黑袍,弹指掠出一团火光,凝而不散,上下悬浮在肩头,此刻才照亮这方圆长夜中的第一缕火光—— 火光照亮了少女苍白愤怒的面庞。 也照亮了这座幽冥鬼城的的阴森轮廓,城门半开,早些年因为某场战斗……据说是涅槃境的出手,导致整座城池崩塌了一半,如今也无人修补,多年过去,这里还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散的剑意,以及森然刺骨的煞气。 李长寿轻声道:“不错,你很守时。太和谕令在哪?” 玄镜抬起头,盯着那位小阁老,她取出那枚不离身的谕令腰牌,握在手中,火光映照之下,女孩那张好看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一字一句问道:“我娘呢?” 李长寿并无动作,城头一道光芒亮起,那一捆仙绳便拎着妇人悬起,如之前钓鱼一般,将她悬挂在城头之上,凛冽寒风如刀子刮过,妇人那张憔悴面孔,在高悬之中,登时被刮出好几道血痕。 小阁老也不多言,将玄镜母亲从城头一掷而下,少女跃起,双手抱住被麻袋包裹的妇人,看到那张熟悉而又饱受折磨的面孔,玄镜心头如遭重锤,脑海一片空白……父亲死去,母亲该是遭受了多少非人折磨? 心中如被万千尖刀刺中。 说是万箭穿心亦不为过。 呼吸都变得困难,但落地之后,玄镜还是竭力控制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她回顾一圈,下意识向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站在城头的李长寿悠然笑道:“不必策划逃生路线,你交出太和谕令,我可以不杀你。” 玄镜抱住母亲,拔刀出鞘,斩断那捆绳索,然后缓缓起身。 大风吹动少女衣袍。 她盯着李长寿,道:“我若是不呢?” 李长寿没说话。 他凝视着玄镜,并不言语,就只是笑。 这种笑里带着很明显的嘲讽,像是在说——你可以试试。 你不妨试试。 玄镜深吸一口气,她双手持刀,双脚拉开站稳,摆开了一个正面对攻的硬撼姿势,而这一幕,如今看来有些可笑。 面对命星。 十境之下如蝼蚁。 更何况……李长寿不只是平常的命星。 站在城头的小阁老,忽然开口,道:“铜钱里告诉你,只能一个人来罗刹城。否则后果自负,看来你没有把警告当一回事啊。” 李长寿笑眯眯看着少女,心想这世上果然没有人会把“后果自负”当成一句真正危险的警告。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玄镜身上,但忽然抬起右边手臂,五指做了个攥拢的动作。 轰隆一声。 本就摇摇欲坠的罗刹古城,此刻右方城墙石壁,卷出一阵浩大罡风,疾风骤雨一般冲出了数十丈,将沿途的高大古木连根拔起,荒芜幽暗的夜色,伴随着李长寿的抬手,燃起了一片盛大火光。 即便遥隔十里之外,亦能看清。 一团星辉燃烧的湛蓝道火,在符箓和阵纹的作用之下,升上高空,卷动着枯萎的林木,而那片原先茂密而隐蔽的藏身地,在李长寿抬手之后……变成了一片空白的荒地。 罡风与杀意斗转,铛铛铛铛撞击在一个少年的剑气屏障之上。 一大片林木被连根拔起,那个原先试图潜伏,“缓慢”前进的谷小雨,完全暴露了行踪—— 小家伙此刻已是脱下殿宴华服,重新换上了那副破破烂烂的行头。 少年一看就是江湖草莽里摸滚打爬熬出来的狠角色,不仅办事利索,而且反应快,心思狠,自己暴露的那一刻,立即拔剑出鞘,断霜剑刃顶住漫天罡风,整个人贴地掠出,如开弓弩箭,掠入下一片林木。 李长寿神情自若,继续施展拔地神通,他站在罗刹城头,虽披着象征圣洁的白色道袍,但方圆数里,古木炸开,鸟雀来不及飞起,伴随着嚎叫便被星辉炸开,化为一团团血雾。 罗刹城头血色雾气萦绕,映衬得李长寿好似一尊魔头。 杜淳已是面色苍白,他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跟着李长寿出行,父母都极为放心,于是此次连随从刀剑二老也没有带,往常二老出手,也不见如此惊天撼地,他以往觉得,命星不过是徒手碎几座厚一点的城墙罢了。 遥隔数里,拔万千古木,道宗术法竟然如此霸道。 李长寿若是愿意,不是可以隔着数里外,直接把敌人的头颅摁爆? 小阁老站在古城最高处,目光随着谷小雨的飞快掠行,而缓慢“挪移”,那个少年的行进速度很快,快得不像是一个十境下的修士,怪不得外面人说莲花阁下一届的星辰榜榜首就是他了。 先天金刚体魄加上丰富的杀伐经验。 这可能是下一个宁奕。 谷小雨围绕着罗刹城飞快奔跑,他保持着一个很怪的持剑姿势,双手平举断霜,似乎在举刃格挡,剑尖始终对准那座古城,呈现弧心围绕——整个人几乎面颊贴着地面,脚尖踩踏之处,不断炸开雪屑和冻土,快得像是一道雷霆闪电,但即便如此,也只是堪堪躲开那股身后劲风。 拂尘丝线掠出,百年古木,瞬间便断。 嗖嗖嗖的肃杀之音连点成线,几乎呈一片爆破的音幕,从高空来看,这片肃杀雨幕如扇形一般“缓慢”推动。 飞快推进的谷小雨,神识一颤,先天灵觉让他斜刃格挡,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便撞击在剑刃之上,一缕纤细银丝不知从何射来,钉得剑身狂颤数百下,险些将他连人带剑打飞,但得益于风雷山的苦练,谷小雨握剑之手异常稳固,反而借着这股力量震荡掠出,化险为夷,推入下一片丛林。 杜淳亲眼目睹着这场“神性打架”。 准确的说,是李长寿一个人大显神通。 这位红拂河平南小王爷,背负双手站在城头,肆无忌惮破坏着这座偏僻古城的周遭林木,像是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谷小雨的狂奔,在这般追杀之下,显得滑稽而又可笑。 而紧接着,一声剧烈的震颤,打断了杜淳的臆想。 整座古城城头都倾塌一截,烟尘溅起,这座先后经历几场鏖战,已经不堪重负的“鬼城”,早就处于危险倾塌的边缘,而围绕着古城跑了大半圈的少年,仍然保持着那个持剑围绕古城做圆弧奔跑的古怪姿态—— 双手扶住城墙的杜淳,在一片烟尘之中,看到了少年如野火一般跳动的炽热双瞳,里面没有畏惧,也没有惊慌。 自始至终……他都不是在逃命。 这条路径,这个圆弧,是他早就规划好的,斩开罗刹古城的路线! …… …… (PS:1,明天开始加更~求月票~ 2,徐清焰的群像已经在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上更新,还没关注公众号的朋友们快快去关注,记得在评论区留言让我看到你们哦~~~) 正文 第二百七十四章 崩城 扎根百年的地基,被剑气破坏,与那些被外力强行拔起的古树不同,此刻的罗刹古城更像是一个脚踝经脉被砍断的巨人。 “轰”的一声! 杜淳脚底的地面垮塌,他发出了一声惊吼,不受控制的向着墙头滑去,而原先平稳的城头此刻则是倾斜了九十度,像是一块坠落砸向大地的陨石。 烟尘与飞石之中。 一只手稳稳握住了杜淳的衣领。 李长寿的神情被尘雾掩盖,那双锐利平静的眸子投向远方,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慌乱。鬼城延伸而出的那块城头瞭望台,在暗力的延伸下崩塌,坠向大地,与此同时,罗刹古城的四肢也随之解体,碎石坍塌,像是凋零的烟火,在这暗夜烟火之中,李长寿像是一朵耀眼的白色焰火。 他拎着杜淳,后者双脚发软几乎快要瘫倒,两个人快步走出古城的坍塌范围,小阁老的神情像是刚刚喝完早茶,刚刚的那一场坍塌与自己毫无瓜葛,漫天悬浮的古木被星辉粗暴的撕碎,清开出一条荒芜的长径。 “李兄,这是怎么回事……”杜淳用自己沙哑的声音艰难问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挥剑斩开古城的少年,还有少女,已经不见所踪,在古城坍塌的慌乱之中逃离。 李长寿没有回答杜淳,他的步伐很稳——哪怕拎着一个累赘。 事实上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脚步,让自己不要那么快地追上前面逃命的两个小家伙。 杜淳看着白袍年轻男人那张平静到有些冷漠的面孔,忽然明白了,从夜谈交易,到此刻的崩城,都是李长寿计划之中的一环……之所以选在这里交易,便是因为这是天都近郊,鲜有的几座律法无法照耀之城池,只有在罗刹古城,天都铁律才无法辐射。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将不被律法记载。 自然……也不会被律法惩处。 出身红拂河的平南小王爷,是一个血统尊贵而且嗅觉敏锐的“猎手”,隔着数里外就锁死了目标,他始终保持着提拉杜淳的姿势,直到后者有了些许力气,在这期间,他取出一枚令牌,不断发号施令。 “一号组,捕捉近郊东南。” “二号组,西南。” “三号……” 以此类推,一个庞大的组织网铺展开来,很难想象,今夜看似风平浪静的罗刹城周围,到底有多少夜行者潜伏,在这天都城外律法无法照耀的黑暗之地……铺开了这张罗网。 “罪徒绑架玄珠夫人和太和宫主玄镜,不可饶恕。”李长寿轻声道:“我需要你们提供精准的阵法捕捉,对方掌握着西岭不曾掌握的‘传送阵纹’,但传送距离不会太远,第一次传送后,将落脚点的空间封锁。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的盟友来处理。” 杜淳已经恢复了力气。 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李长寿的肩头,柔声道:“李兄,你是故意放他们走的……他们还有同党?” 李长寿笑着拍了拍杜淳肩头,道:“杜公子,刚刚你也看到了。玄镜不愿意交出太和谕令,书院保她一日,太和宫的实权就一日不可外露……还记得我们之前所说的吗?”杜淳一怔。 “对我而言,西岭大势已经在手,只剩下最后的太和宫,如鲠在喉,若是拿下,便是对殿下的一个交代。”李长寿顿了顿,道:“若是拿不下,其实也没什么……我大可耗着,熬着。但若是如此,我答应你的,就办不到了。” 杜淳反应很快,道:“刚刚的那个小家伙,我看清他的长相了。是蜀山的谷小雨,宁奕的师侄。” “不错。” 李长寿轻声道:“书院已经答应和蜀山结盟了,这是我今夜设局的原因……合流之后的书院不容小觑,若是让它和蜀山合璧,接下来的西境,将唯蜀山独尊,就连你父亲的执法司,说话也不好使了。你试想一下,如今蜀山风头最盛的人,是谁?” 杜淳心头闪过宁奕二字。 他神情阴晴不定,虽从未和宁奕说过话,但不知为何,见了一面,他便心底厌恶这个人,甚至还有些畏惧……尤其是见到了徐清焰,他很确信,民间流传的这二人之间的“故事”都是真的。 自己若为太和宫主,向殿下讨要金丝雀……那么此事可成。 但若是宁奕…… 李长寿忽的又开口道:“杜公子,我查到绿柳街那一日打你的人了。” 杜淳猛地停步,望向这位小阁老。 …… …… 逃。 快逃。 剧烈的轰鸣声中,玄镜抱起自己的母亲玄珠夫人,向着反方向逃离,下一刹便有一道身影追赶上来,踩着草鞋的谷小雨迸发出炽烈光焰,金刚体魄燃烧如沸火,绕城斩开地基之后赶上玄镜,下意识的,小家伙微微躬身,抬起双臂,直接将玄镜连同玄珠夫人一同搂抱而起,脚底速度不减反增。 玄镜险些惊呼出声,她瞥见谷小雨认真的神情之后便冷静下来……这的确是最快的逃离方法。 玄镜闭上双眼,掌心紧握那枚铜钱。 时间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在两个小家伙收到铜钱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宫廷散会,夜宴落幕,李长寿将铜钱交给玄镜之后,意味深长留下了一句警告,那枚铜钱之中包裹着一缕神魂,正是玄珠夫人还活着的“证明”,以及李长寿要求交易的“条件”。 今夜子时,罗刹城头,玄镜一人来见,此事绝不可通知他人。 这缕神魂内容,阅后自行焚化,不留丝毫痕迹……也很符合那位小阁老的行事风格,出手狠辣,不给人留下把柄,也不给人反应时间,若是今夜玄镜不遵从要求,那么玄珠夫人一定会死。 玄镜是个心思玲珑的小丫头,她知道此中一定有诈,李长寿绝不可能乖乖将母亲交给自己,但正如殿宴上所看到的那一幕……书院已经被三清阁摆了一道,此事若是告知师姐,会变成什么后果? 若是演化成两大宗相争,或许太和谕令之事还有转机。 但自己的母亲呢? 在玄镜无法拿定主意的时候,从头到尾见证了这一切的谷小雨,给出了一个“貌似可行”的方案。 “我们可以去罗刹城赴约。” 谷小雨平时看上去傻憨憨的,遇到大事却无比冷静,他在看完铜钱消息内容之后,立即给宁奕传了一封秘密简讯,同时将自己的计划列了出来,“天都城外,有我的另外一位师叔,可以负责接应……蜀山有一张符箓,可以极快传送,即便是朱密这样的涅槃境强者也赶不上这座传送阵纹。” “至于交易之后的逃离,也不是问题,罗刹古城的地基快要垮塌,我的小师叔曾经在那里埋下过一座剑阵,我可以用‘断霜’将其引动。”谷小雨深吸一口气,道:“我认为此事还是要通知师门,仅仅凭借我们二人,一定是玩不过李长寿的。” 李长寿留给玄镜的时间很少。 根本来不及细细谋划……玄镜给书院传了一封简讯之后便离开了天都城。 风声呼啸。 这一个时辰所发生的事情,重新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 似乎……有哪里出现了问题? 谷小雨抱着她来到了一片开旷的荒野之处,少年咬了咬牙,将玄镜和玄珠夫人放下,从怀中取出符箓:“抱紧我,不要松手。” 玄镜怔住,然后照做。 一片光火燃烧,空间开始震颤,小子母阵的力量打碎虚无的“奇点”,将两个人传递出去—— 而没过多久,李长寿和杜淳就来到了这片旷野之上,霜草飞舞,雪屑摇曳。 李长寿凝视着谷小雨和玄镜消失的地点,“玄珠夫人”的气息就在这里凭空断去了。他取出那枚传讯令,道:“情报无误,对方掌握着一座很强大的传送阵纹,而且已经开始了第一次传送……我要你们迅速完成空间封锁,杜绝第二次传送的可能。” 令牌那边先是短暂的沉寂,然后有询问声音响起。 “阁老大人,请求第二次的传送坐标。” 李长寿站在齐肩高的旷野草丛之中,月光如流萤,他缓缓转头,在长夜之中目光如炬火燃烧……最终遥遥落向了东方。 这是一门占卜法。 但其实并不难,只需要在目标身上留下某个“标记物”。 哪怕身处黑夜,哪怕遥隔数十里,玄珠夫人在李长寿的眼中亦如萤火一般耀眼……要找到标记物的位置,实在是很轻松的一件事情。 李长寿沉沉吐出一口气,道:“罗刹城正东,二十三里,阎惜岭。重复一遍,罗刹城东,二十三里,阎惜岭。传我命令,即刻封锁空间。” 消息从令牌传出的那一刻,西岭的秘密使者便开始了这场浩大的行动,与此同时的,天都皇城还在寂静之中安度长夜。 旷野静谧无声。 杜淳望向李长寿,咬牙问道:“你确定调查结果没有错误?” 李长寿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杜公子手中的案卷,笑道:“卷宗已经在你手上……信或者不信,都由你来判断。” “好。我相信你。” 杜淳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取出自己最珍贵的腰牌,放在面前。 他酝酿了很久,终于声音颤抖地说道:“娘,有人要杀我……我在天都城外阎惜岭!” …… …… (晚上还有。)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策杀 “那两个小兔崽子,怎么还不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阎惜岭,荒郊野岭,立着一座小木屋。 头戴紫金冠的温韬皱着眉头,在木屋外来回踱步,神情很是不安,风水点穴的墓陵大师都有很准确的“直觉”,按照约定,他在阎惜岭等谷小雨和玄镜小丫头触动阵纹,而此时已到约定时辰了。 吴道子搂着红雀从木屋里出来,皱眉道:“第二座传送阵纹已经布置好了,宁奕的小师侄还没到?” 温韬额首不断渗汗,直觉告诉他,不能再等,接下来恐怕会有大危机。 “宁奕呢?也没到?”吴道子挑起眉,道:“不能再等了,会出大事。” 对吴道子而言,会蹚这趟浑水,纯粹是因为宁奕的人情。 他与蜀山没什么交情,这些年孤家寡人,四处树敌,一旦被仇家找到了机会……挫骨扬灰,都是轻的。更何况,他如今和红雀身上背着好几座圣山的“传家宝贝”,如果今日被抓住,那么圣山至宝失窃告破所引起的轰动,会震动整座大隋,与他有瓜葛的人,一个也逃不掉,都不会有好下场。 话音刚落。 空间一阵扭曲,谷小雨,玄镜,还有玄珠夫人从空中落下,少年少女神情苍白,显然是低境修为在无保护措施下,硬抗了空间波动导致……看到温韬师叔的那一刻,谷小雨的神情放松下来。 “走!” 看到这一幕,吴道子果断行动起来,返身回到木屋,直接开启传送阵纹准备离开,而紧接着,他的神情便凝固了。 四面八方,空间封锁。 阵纹亮起便黯淡下去—— 红雀尖啸着拍打翅膀,一股极其浓郁的不祥在心底蔓延。 “阵纹启动失败,空间被锁死了。”吴道子推门出来,神情难看,对着众人开口,他扫了一眼少年少女,目光停留在仍在昏睡的玄珠夫人身上……红雀从怀中挣扎着飞出,焦急地落在玄珠肩头,低声急鸣。 吴道子蹲下身,一把拽出玄珠脖颈栓系的那枚铜钱挂坠,掌心星辉翻涌,将这枚挂坠震成碎片。 “道宗的‘大占卜术’。” 和尚捻着铜钱碎片,眯起双眼,喃喃道:“这枚标记物确定了我们的方位……那人一直盯着你们,之所以放你们走,是想钓大鱼……” 谷小雨和玄镜怔住。 “小子母阵无法催动?”温韬楞了一下,也试着催动符箓,以失败告终,他猛然想清楚此中的前因后果,怒道:“他娘的,天都狗东西一个比一个阴险。” “整座阎惜岭,都被锁死了。” 吴道子深吸一口气,弹指叩出八枚龟甲,各自飞出十丈,在木屋之外悬浮,勾勒成一座阵法,将十数里外的阴雾照破,在此地显化出一缕影像。 雾气弥漫。 月夜森然。 可以看见,一行又一行的夜行小队,围绕着阎惜岭,手持宝器,不断贴着符箓,将向林中小屋的方向前进。 温韬沉声道:“这些人境界不高,最高也不过九境……我以命星境界杀出去,你们跟在我身后。” 吴道子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掠阵者在后面,暂时还不清楚他的目的,对方能放这两个小家伙走,就不怕收不了网,别说你一个命星了,就算是星君境界的来了……今晚也不一定走得掉。” 温韬怔住。 玄镜的声音忽然响起,断断续续,道:“我……书院……传讯令,没有消息了。” 和尚站在龟甲阵纹之中,小姑娘取出了自己的令牌,她于离开皇城之时,给自己最信赖的师门传出了一条简讯……师姐言简意赅地回复了两个字。 “等我们。” 而直到如今,书院的修行者都没有动静。 “书院不会来了。” 和尚平静开口,道:“今晚道宗能整出这么大的阵势……你们没看出来吗,就连天都铁律,都为李长寿让路了。这谁来谁死的杀局,书院怎么可能来蹚这趟浑水?” 玄镜头脑发晕,有些站立不稳,在谷小雨的搀扶下才站住身形。 少女喃喃道:“我的师尊是苏幕遮。” 吴道子笑了。 他看着这个还是年轻了的小姑娘,轻声道:“苏幕遮的名字有用的话,你就不会落到这一步了。” 玄镜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大脑嗡嗡嗡的响。 传讯令再度震颤……小姑娘低下头,看到了师姐传来的消息。 “再等一等,我一定会来。” 这一次,师姐没有用“我们”,而是用的“我”。 …… …… “前辈,我不明白,你也是从书院出身,为什么要拦着我?” 书院上空,大月高悬,拎着酒壶的酒泉子坐在屋檐之上,他神情复杂,望向手握墨刀的女子刀圣,摇头道:“正因为我也出身书院,所以我才要拦着你。这是为了书院好。” 黑色面纱被大风吹过。 苏幕遮的声音很冷,道:“有人在杀我的关门弟子。” 酒泉子轻声道:“玄镜小丫头,归根结底是道宗的人,卸下太和谕令,才能算是书院弟子。” 苏幕遮的身旁,一左一右,分别是水月和声声慢,书院的弟子已经在不同的院落之间凝结,在玄镜求救讯令传出的那一刻,琴君就开始了行动,而且行动非常迅速……只不过在最后的“临门一脚”,却被人拦住。 那个人够强,够资格。 酒泉子坐在檐上,对着苏幕遮沉声道:“今夜局势尚不明朗,你作为涅槃,不可轻易出面……一旦出面,就是替书院表态。” 苏幕遮深吸一口气,道:“表态了又如何。” “还记得应天府是如何没落的么?”酒泉子低垂眉眼,道:“天都城下,铁律阵在,即便是你我也要小心行事……一旦站错了队,连累遭殃的是身后人,想想你的弟子,想想书院无辜的学生,如果今夜之后李长寿赢了,大隋朝野之上的第二人也就确立了。书院以后该如何自处?” 女子刀圣沉默下来。 但可以看见,她攥刀之手反而更加用力,周身不断有劲气凭空炸起。 “四个时辰,我只要书院安静四个时辰。”酒泉子的酒壶,不断有阴阳二气从壶口溢出,散为水珠,围绕着书院数百顷的占地,泼墨画出一座黑白笼牢,天都铁律对这位涅槃的“囚笼”举措毫不抵触,显然是得到了皇权的默认。 酒泉子看着备战之势的苏幕遮,意味深长道:“你过了我这一关也没用,天都又不止是一位涅槃。” “四个时辰,天已亮了。此事绝不可能。” 苏幕遮仍是握刀,摇头拒绝。 “要的便是天亮,或许不用等到天亮,或许只要半个时辰,就能看到‘结局’。”酒泉子幽幽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书院安静待命,那么就不会出现对书院不利的结果……玄镜交出太和谕令,便不会受到伤害。” 这句话落下,苏幕遮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思量。 而声声慢听到这句话,则是如遭雷击,关于阎惜岭的事情,玄镜师妹已一五一十在令牌中交代,与她一起行动的乃是蜀山谷小雨,宁奕很快也会赶赴“战场”……蜀山和书院刚刚达成了盟友关系,所以涉及玄镜的太和之乱,蜀山无处不是鼎力支持。 而如今酒泉子的出现,则让事情变了性质。 今夜的这场暗争,很快会变成明斗。 事到如今,声声慢也明白了……玄镜也好,谷小雨也罢,都是引出“宁奕”的鱼饵—— 这根本就是一场针对宁奕的杀局! 今夜发生的一切……原因是太子想看看讨伐东境的最佳人选,想看看宁奕这把刀,跟李长寿这把刀比起来,到底谁更锋利。 琴君连忙道:“师尊!此事万万不可,蜀山乃是为玄镜而动,若此行我们不出,道义大损。” 苏幕遮没有回应。 这位女子刀圣握着墨刀的五指,缓慢松弛。 声声慢近乎哀求道:“师尊!若书院不出面,李长寿赢了,我们与蜀山关系就破裂了——” “不必再说。” 女子刀圣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墨刀反手插在地上,她冷冷打断了自己爱徒的话语,抬头望着屋檐上的酒泉子,道:“我有一个问题。” 酒泉子点了点头,道:“但问无妨。” “太子今夜,只是为了宁奕么?”苏幕遮极其隐晦地问道:“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酒泉子看着迟迟开窍的苏幕遮,有些欣慰地小酌两口,轻声叹道,“是啊。已经有人去尝那枚苦果了,是非成败,很快落定,书院何必此刻出头?” “我明白了。” 苏幕遮的心里忽然觉得很疲倦,这样的一幕,似乎十多年前见过一次。 只不过如今换了位置。 她……没得选。 苏幕遮做出了决定,她转头望向声声慢,不忍心看江眠枫失魂落魄的眼神,轻柔安慰道:“我们要等四个时辰……但或许不用那么久。玄镜不会有事。” 声声慢面色苍白,没了仪态,踉跄向后跌去,缓坐在地。 那枚传讯令,也从袖中坠落,在地上啷当作响。 她已没了勇气,去告诉玄镜,在书院所发生的事情。 在师尊沉默的眼神中,她只能得出一个可笑荒唐的言论。 蜀山被放弃了。 …… …… (PS:即将考试的童鞋们高考加油~~)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这世上所不能理解之事 “书院还没有来啊。” 赶到阎惜岭山脚下的李长寿,望向自己身旁的随从,轻笑道:“看来苏幕遮很聪明,这是放弃了,那么……就留玄镜一命吧。” 杜淳望向此刻幽静无人的山岭,道:“李兄,这里的空间被封锁了?” “不错。” 李长寿并不着急,闲庭信步,与杜淳一同走在阎惜岭中,甚至介绍起了这里的过往历史,“据说此地在天都皇城初辟之前,乃是一片古战场,曾经有不朽神灵洒过鲜血,不过后来初代皇帝镇压万邪,一片阴祟都被‘铁律’吸纳,这片山岭的阴气便被大大削弱。那座‘鬼城’罗刹亦是如此,如今你所看到的,已是铁律吸纳邪气之后的模样了。” 幽幽长岭,怪木横生,而且雾气缭绕。 这哪里像是邪气倾散之后的模样?杜淳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心底腹诽,这鬼地方看起来像块墓地。 “这里就是一块墓地。”李长寿的双眼似乎能洞穿人心,淡淡说了一句,道:“我的祖上曾经埋骨在此,是昔日古战场战死的英灵。只不过后来皇陵挪移,奇点封锁,这里作为阴煞排遣之地,再也不藏纳尸骨,只是消化业力。” 杜淳恍然大悟。 李长寿是红拂河平南王的独子,平南王一脉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曾立下不少功劳。 李长寿走在阎惜岭中,周围的随从柔声开口,道:“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这一带的空间锁死,传送阵纹将无法启动……甲字组至癸字组已经准备就绪,十只小队都没有行动。” “很好。” 李长寿轻声道:“我们的目标不是他们,暂时不用出手,将四周都锁死,目标一共有几个人?” “四个……很奇怪。宁奕并不在阎惜岭,而且方圆十里都没有他的气息。”那个黑袍夜行者微微犹豫,道:“大人,三清阁内的情报是,他还在天都城内。” “他会来的。” 李长寿平静道:“今夜天都铁律为他而闪烁,他又怎会缺席?” 这位小阁老挥手遣散了随从,与杜淳一起漫步,他的袖袍里不断飘出符箓,这些符箓上书写着猩红的“字迹”,闻起来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息,不过像是早就涂抹好了,血液都已经结痂。 符纸飘落,坠入土壤,生根一般,很快便消融在冻土之中,字迹没有消散,而是浮在杂土表层的雪屑上,看起来像是水池表面荡漾的墨渍,风一吹就能散了,白雪红符,触目惊心。 李长寿忽然有些感伤,望向杜淳,问道:“玄镜做这些,值得么?” 杜淳一怔。 他从未看到过这位杀伐果断的小阁老,露出困惑惘然的神情,哪怕只有一瞬——他本以为李长寿什么都懂,什么都知,但竟然还有不明白的事情。 从罗刹古城看到玄镜的那一刻,李长寿的眼中似乎就多了这份困惑。 杜淳轻轻道:“救玄珠夫人,值得。” 他想了想,很坦诚地说道:“如果是我,我就把谕令交了。我会让我娘活下来,不会冒险让她受到伤害。” 李长寿笑着瞥了杜淳一眼。 “是这样吗?可惜玄镜不如杜公子明事理啊,不然太和之事也不必那么麻烦。”李长寿笑了笑,终结话题,试图把自己刚刚的异常掩盖过去,但杜淳却难得的多了一个心眼。 他忽然想到了母亲何帷交代自己的一些事情—— 李长寿是平南王的独子。 而那位王爷据说已经到了“风化”的边缘,红拂河里的许多皇族,都关在棺木之中,以窃天之法延续寿命,为了保留珍贵的血脉,会定期与凡俗女子交 媾。 皇血很难延续。 而与皇族交 合的女子,大多数会死于皇血侵蚀,极少数成功为红拂河底王爷们诞子的女人,下场也不会太好……之所以选择普普通通的她们,是为了避免皇权稀释。 为了巩固统治——天都的铁律是不允许皇族与圣山中人发生感情,并且产生后代的! 只有正统的皇座继承者,有资格选择大势力有修为的女子联姻……譬如太宗皇帝的三子一女,其母产后均是健康。 其他人,是没有资格的。 一旦某位圣山的圣女,与皇族王爷产子,那么皇族的核心成员……以及核心权力,也会受到影响。 甚至产生“政变”。 所以被送往红拂河的,一定都是没什么修为和背景的女人,真正意义上的凡胎肉体,而“皇血”的传承,又是一种高危的精神意志,初代皇帝血液里遗传的强大力量,会赋予子嗣无比强大的天赋,也会对母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往往那些母亲,在将孩子诞下的过程中……便会死去。 极少数的,能够幸存,也活不了多久。毕竟作为一个凡胎能够产出皇血种,已是奇迹,而造就这个奇迹,需要耗尽身体里的所有精气。 红拂河里的那些王爷,当然不会在乎那些短暂的,渺小的,卑微的生命……哪怕她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伟大。 皇权只在乎皇权。 他们视这个历尽千辛万苦而诞生的血裔为掌中宝,理所应当的,红拂河的特权,光明皇帝的照拂,也都将为新生儿开辟道路,提供祝福。 一个婴儿的出身。 一定象征着母亲的死去。 这就是红拂河皇权的代价—— 李长寿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冰冷残酷的环境中,他获得生命的原因是母亲为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而对于这种牺牲……他从未感受到。 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看到的世界,都在告诉他,“母亲”这两个字,是不重要的。 于是。 他成功的成为了平南王想让他成为的人,成功的成为了红拂河皇权想要缔造的“皇族成员”,策反西岭道宗内阁,接手三清阁小阁老,无比风顺的成为天都的一把尖刀。 而在李长寿布下罗刹城长策的时候,在他看到玄镜果真赴约的时候,他其实是无法理解的。 李长寿还有很多手段,可以让玄镜交出太和谕令,可以把局面演变到今日的这一步……但是他离开红拂河来到人间之后,他开始好奇这种虚无缥缈的联系,这种超越一般界限的的血缘。 于是他在夜宴散会之后,临时起兴,给了玄镜那块铜钱吊坠碎片。 这一切,是偶然,但也是必然。 在今夜,李长寿忽然开始好奇人间的种种感情。 以往他以这些做刀,割杀人心,平南王对他种种保护,但却处处苛训,降生之后既被溺爱又被严护,亲情两个字早已磨得看不清痕迹。 杜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李兄。与皇族不同,普通人生长的环境……虽然物质不会那么好,但精神上,会更温暖。” 李长寿怔了怔。 温暖…… 他修行星辉,又有锦衣加身,从未觉得寒冷。 李长寿笑道:“杜公子,不用紧张。红拂河的那些规矩不是秘密,我的确体会不了玄镜的心情。” 他忽然笑了,问道:“听说宁奕是一个孤儿,不知道他能不能体会我的想法?”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绕着阎惜岭走了一圈。 李长寿袖袍里的符箓尽数撒完,一整座山岭都被皇血勾住,这些符箓的血气缓缓蒸发,似有牵引作用,丝丝缕缕的月华被拉扯依附在李长寿白袍上,衬托得这位年轻皇族看起来如仙人般脱俗。 杜淳紧张问道:“这里不止道宗的夜行者……还有其他人,是盟友?” 搂着拂尘的李长寿点了点头,道:“小无量山已布下重兵,势杀宁奕。” 杜淳的神经一直紧绷。 他望向四面八方的重兵埋伏,认真问道:“书院看到了危险,选择放弃阎惜岭。如果宁奕也看到了危险,会选择放弃吗?” 李长寿沉默了很久。 他笑了笑,道:“我卜了一卦,今夜是我的必杀之局,今夜也能看到宁奕的剑气出鞘。但……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不会来。” 这其实也是李长寿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 …… 情报司灯火摇曳。 命字卷的占卜结束,灰雾破散,神性被两根手指捻住,如捻火一般,轻轻摇曳然后熄灭。 见证了宁奕施展不可思议力量的云洵,皱着眉头,他不断受到情报司传递而来的消息。 “道宗麻袍道者出城,数量过百。” “小无量山的修行者出城。” “铁律符箓的阵纹黯淡,对应减弱……铁律放弃了对天都东方阎惜岭方位的看管。” “李长寿和杜淳共搭马车出城。” “谷小雨和玄镜不知所踪。” “罗刹城崩塌。” “杜威何帷夫妻动身离开天都。” 情报司即便被削弱,仍然有着强大的捕捉能力,这里的每一条消息,都精准反应了城外正上演的戏幕。 云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场由道宗李长寿策划的杀局……这里的鱼饵正等着一条大鱼上钩。 而这条大鱼正坐在自己对面,刚刚结束了推演占卜。 “凶。大凶。” 宁奕竟然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他神情看起来并不惊讶,相反还有些释然的意味,叹道:“不过这样才对啊,如果夜宴就这么太平结束的话……我会对李长寿很失望的。” “谷小雨他们被困在阎惜岭了……看来朱密不是蠢的无可救药,通过圣坟的教训,小无量山发现了‘小子母阵’的缺陷啊。” 宁奕站起身,握住细雪剑鞘,沉声道:“李长寿比我想象中下手要快,而且要狠。让情报司的人远离战场,不要掺和,无论今夜结果如何,不要暴露我们的关系,我对你的承诺始终不变,烈潮燃起,无法自保,将军府便送你去草原。” 云洵皱起眉头,道:“宁奕?你要去阎惜岭救人?” “要去的。”宁奕看着云洵很古怪的眼神,笑着问道:“他们是我很重要的人。你似乎……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 云洵眯起双眼。 他试想一下,自己如果有重要的人被困在杀局中……这个设想刚刚构造出来,立即就被推翻,他还没有重要到要冒着牺牲自己的风险去救的人。 “无法理解……就无法理解吧,毕竟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人。你把我当成一个异类就好了。”宁奕笑着握住细雪剑柄,轻轻捻了捻重量,剑鞘尖端燃起神性,一团炽烈的符箓光华绽放,小子母阵被神性点燃,通向天都城外的门户被伟大力量勾勒而出。 云洵安静看着宁奕施展这份超脱星辉的“伟力”,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觉得这个看起来并不如何惊艳的男子,宛若神灵一般,带着震颤人心的光芒……从这个角度来看,宁奕的确是一个异类。 那么选择牺牲同伴保全性命的自己,是一个正常人么? 云洵心底一触。 他沉默片刻,看着宁奕踏入星火门户的身影,忽然开口道:“喂——” 宁奕怔了怔。 “你不要死了。”云洵认真凝视着他。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道:“我不会死的。” …… …… (熊猫最近有点忙,答应大家的加更可能要稍稍延后。不过质量一定会保证!) 正文 第二百七十七章?在下宁奕,前来领教 阎惜岭。 林中小屋,龟纹阵法悬浮在空中,山岭大风呼啸盘旋,如厉刀狠狠刮在阵纹之上,溅起阵阵碎片涟漪。 “有星君境界的修行者来了。” 吴道子神情阴沉,盯着远方黑暗,长林之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束薪君背负双手,缓步而来,他的肩头左右各自悬浮一把飞剑,如两盏明灯,只不过色彩一阴一阳,而且缓慢画圆。 狂风皆由飞剑而起。 整座阎惜岭的“势”,都因这位星君而起,只不过丝丝缕缕的杀意仍然在他掌控之中,并未直接倾泻下来。 这位小无量山话事人盯着温韬,轻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温胖子,还记得我说过要把你皮扒了点天灯吗?” 伴随着束薪君的笑声,李长寿和杜淳也缓步走出,一众夜行者,以及小无量山剑修,阵列在吴道子的龟纹阵法之外。 温韬额首渗出冷汗。 他攥着小子母阵,无论如何催动,符箓都无反应……此刻他已想明白阎惜岭中埋伏的前因后果。 圣坟之变,让小无量山汲取了教训。 朱密定是猜到了自己手中有“小子母阵”这般神物,于是刻意嘱托叮嘱,要用“空间封锁”来限制阵纹……为了引诱自己一行人上钩,于是就有了刻意放走玄镜的计策。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个面带微笑,走到最前方的白袍年轻男人。 李长寿背负双手,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来到吴道子的阵纹之前,轻声赞道:“好阵法,这是龟趺山的镇灵阵。” “守得住一时,守得住一世吗?”他望向和尚的双眼,眼眸里并无杀意,反而含笑,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今日只为蜀山而来,若是撤开阵法,我放你离去,绝不追究。” 温韬心头咯噔一声。 吴道子眯起双眼,并不急着回应。 和尚手握阵纹命脉,缓缓问道:“你做得了主?” 李长寿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世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看阁下样子,不是圣山中人,何必要蹚这趟浑水?” “让我考虑一下。” 和尚盯着李长寿,道:“你给我半柱香时间。” 李长寿仍然是那副和气模样,听了这话并不恼怒,笑眯眯摇了摇头,竖起了三根手指头,道:“我只给你三息考虑,不撤阵法,就与他们一起死。” 三根手指倒扣的第一根落下—— 吴道子怀中,一道赤红的光火掠出,化为一道迅猛的疾影,漫天赤炎将木林照亮,黑夜燃成白昼。 而这道赤红色的疾影,则如一柄脱弓利箭,裹挟着熊熊燎原之火,刺中李长寿的胸口。 红雀愤怒的长鸣。 而它的这声长鸣……不仅仅饱含愤怒,还夹杂着痛苦。 被“利箭”刺中的李长寿,“柔弱”身躯如一枚断线风筝向着后方抛去,只不过神情平静,甚至还有些冷漠,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慌乱,仿佛早就料到了这场极其突兀的袭杀。 红雀的尖喙灼穿李长寿衣襟,只不过火光并没有蔓延,一圈一圈的雪白拂尘如丝线般缠绕,将尖喙束缚住,而这些银亮丝线也化为滚滚波浪,随着李长寿一只手的拢掌姿势,瞬间收拢—— 红雀的妖身瞬间被勒住,溅出一连串血珠。 一声泣血长鸣,炽烈的朱雀虚炎在阎惜岭老林之间燃起,被拂尘丝线束缚的红雀瞬间展露本命真身,一对肉翅变大,猛地撑开拂尘丝线,数十丈的双翼裹挟着烈焰扇动,火风四溅,黑夜变为白昼! 李长寿面无表情的继续拢掌,将五指攥紧。 那飞掠而出的拂尘银线,在此刻也陡然变得粗壮,如一条条白色蟒蛇,一瞬贴附围绕着红雀转了百圈,刹那收缩—— “砰”的一声。 无数火光燃起又熄灭。 这场袭杀……最终以红雀洞穿李长寿衣襟道袍一个红点告终,展化妖身的朱雀刹那便被降服,重新被打回原形,如一枚鱼饵,长线收拢,红雀挣扎着试图跳脱,却如粽子般被裹得严严实实。 李长寿捻在掌心,轻轻掂了掂,笑道:“前任紫霄宫宫主的妖兽啊,据说是跟着宁奕去了妖族天下,传承了正统的朱雀血脉,不错,是个好东西。” 他望向吴道子,淡淡道:“你就是与紫山有关的那位‘窃火者’吧,怪不得会和温韬混在一起。这些年,各大圣山都在找你,今夜你不用走了,本座要与你算一算墓陵失窃的那些宝器和旧账。” 和尚神情阴沉,下意识要催动阵纹,想与李长寿对抗……这个白袍年轻人,修为境界极其高深,看起来只是命星,但给自己带来的威压,竟然比束薪君还要大?这是什么原因? 红雀的袭杀,命星二重天之下,毫无防备,很有可能会直接遭受重创! 这可是伴随宁奕一路在妖族天下厮杀的真正大妖! 而此刻被李长寿捻在掌心,沦为鱼肉,毫无还手之力。 刚刚的那一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好强的家伙……”就连束薪君的眼神也有些忌惮,他在心底喃喃:“李长寿看起来不过是命星,为何修为境界如此之强?难道跟宁奕一样是个妖孽人物?” 大隋天下的怪物很多。 但宁奕这种级别的妖孽……扳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今夜殿宴上的曹燃是一个,很难想象,操心西岭诸事的李长寿也能算上一个。 “不过,单论境界,他比不上宁奕。” 束薪君与宁奕切切实实交过手,那个看起来“似乎”是命星境的蜀山剑修,完全摸不透深浅,交手之后,直接碾压自己这位星君。 如果说,宁奕给自己的感觉是“危险”。 那么李长寿给自己的感觉,则是要轻一些,只需要小心提防即可。 一道轻柔的声音,打断了束薪君的猜测。 “束薪先生。” 小阁老微笑道:“小无量山违背了先前与西岭交谈的条例,殿宴上发生了那些事情……对西岭的形象损伤很大。作为补偿,今夜就由小无量山来负责‘剿杀’吧。” 这是一句商量的话,但李长寿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意味,他说完之后就拎着红雀缓缓退后,给小无量山让出了位置,然后颇有兴致的找了块空地,掀袍席地而坐,一只手拽着拂尘丝线,前后摇晃,笑眯眯逗弄着愤怒的小雀,再没有出手的意味。 束薪君的嘴角微微拉扯。 李长寿说的话很委婉,但没有给他留情面,今夜这场“行动”的一切策划,都由那位小阁老提议,而在殿宴之上发生的反转,则是完全打乱了李长寿原先的布局……宴散之后,李长寿提出加急行动的方案。 小无量山做出了很大的退步,牺牲,只为了挽留住西岭道宗的盟友位置。 他们需要这部分力量。 束薪君深吸一口气,盯住那座阵法,关于紫山窃火者的传闻,这些年传得沸沸扬扬,据说是一位与紫山颇有渊源的散修,别的不会,只会寻龙点穴,搜刮墓陵,十几年来踏遍大隋每一寸地下陵墓,只为窃火复活紫山聂红绫……这个传闻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只不过慢慢被证实,因为圣山的确发现自己的宝器失窃,被不知名的家伙偷走。 那个窃火者的逃命手段一流,求存能力极强,只不过被东境三圣山的山主抓住,当初处死……看来当时只是假死之术,竟然又活了过来。 这座阵纹很不一般。 至少能抵抗星君境界的攻击一段时辰,束薪君瞥了眼远方空地逗弄红雀的李长寿,那位小阁老专心投入在逗雀行径中,显然是想让小无量山充当主力。 他挥了挥手,高声道:“给我打!” 小无量山的剑修,闻言一震,漫天飞剑,宝器,攻击阵纹,如彩霞一般,轰向那座孤零零的木屋。 方圆三十丈,一片无尘之地,被八片龟甲镇住。 吴道子身后烟尘四起,轰隆隆的剑光,刀罡,在阵纹悬浮的屏障外炸开,他带着谷小雨一行人退后,躲回木屋,神情难看。 镇灵阵虽强,但也架不住猛攻。 持续不断打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攻破。 “他娘的,宁奕怎么还没来?”和尚拽着温韬道袍衣襟,外面轰鸣,屋内的怒吼有些嘈杂,道:“还有,这帮人怎么知道老子是‘窃火者’的?” “咳……”温韬尴尬道:“当初我以为你死在东境了,你也知道,伤天害理的事情坐了那么多,总是怕报应,于是就用‘窃火者’名号顶黑锅了。” 吴道子闻言,两眼一黑。 他娘的。 温韬干的坏事,也都算在了窃火者的头上。 今日吴道子“窃火者”的身份坐实……以后各大圣山的追杀肯定少不了。 “我真谢谢你啊。”吴道子面色一阵青紫,气得牙痒痒,道:“温胖子,我祝你断子绝孙。” 温韬呵呵笑道:“彼此彼此。” 一道剧烈轰鸣,在两人头顶炸开,隔着龟文阵法,如一柄重锤落下,震得木屋直颤,险些解体。 几个人耳边都是嗡嗡嗡的轰鸣。 一片聒噪声中,唯有玄镜极其安静。小姑娘怀里搂着昏厥不醒的母亲,面色灰白,神情木然,那枚传讯令再也没了消息……这才是最打击最大的事情。 蜀山选择了倾力相助。 而书院则是选择了退缩。谷小雨看到玄镜这副模样,一阵揪心,焦急道:“师叔,你快想想办法啊。” 温韬也急了,道:“不行老子出去跟他们拼了。” “看到红雀下场了吗?”吴道子呵呵一笑,讥讽道:“你打得过那只鸟吗?你拿什么跟李长寿拼?” 危急时刻,和尚冷静下来。 他聆听着木屋阵法外的震响,深吸一口气,望向温韬,沉声道:“按照这个程度……阵纹最多还能撑五十息。此后阵纹若裂,我带着玄镜,你带着谷小雨,分开逃跑,能逃多远,便看天命了。” 谷小雨攥着掌心,喃喃道:“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你。” “我们”两个字,让玄镜灰白的面色一怔,只不过更加搂紧母亲,更加沉默。 吴道子瞥了眼小家伙。 谷小雨咬了咬牙,道:“再等一等,小师叔就快到了。” 吴道子已经不说话了。 他开始在心底默默倒数计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缩在角落里的玄镜,听着屋外飞光四溅的轰鸣,无数的喧嚣,还有怒吼,似乎回到了太和血夜的那一刻,没有人是能够相信的,没有人是不会背叛的,她望着那个傻乎乎的少年,这似乎是唯一的那个例外。 至于谷小雨口中的“小师叔”。 呵。 不是她不愿信啊。 而是相信这件事情,实在太伤人了。 玄镜摇了摇头,嘴唇颤抖的轻声道:“谷霜……不会再有人来了……你们抛下我吧,不用带我逃了。” 一直沉默倒数的吴道子,俯瞰看着此刻哀极的少女,淡淡道:“你若不想逃,我一个人乐得轻松。” 与此同时,和尚心里做出了一个很准确的猜测。 “书院不来阎惜岭,或许与天都达成了某种协议,这个小家伙毕竟是书院院长的弟子,李长寿大概率会留她一命。不过这样的话,就是把蜀山卖了啊,宁小子交友不慎,被人骗了。” 他眯起双眼,把今夜的局势看穿了。 说白了。 是李长寿借着两个小家伙钓鱼,凭借大占卜术封锁空间,于是钓到蜀山的温韬,还有自己……然后再借着自己一行人,试图钓出宁奕。 阎惜岭到底埋伏了多少人? 如今动手的只有小无量山……剩下的那些伏兵,根本无法估测,比起宁奕没有赶来,吴道子更倾向于那个家伙已经来了,只不过一直在暗处观察,寻找最佳的出场时间。 连天都律法的直射,都停下了,这片山岭在今夜短暂的沦为无法之地。 这场杀局何其盛大? 如果只是为了逼迫宁奕现身—— 那么他反而希望……宁奕不要出现! 倒数时间一点一点逼近,谷小雨蹲下身子,盯着玄镜那双木然的眼瞳,小家伙低声道:“玄镜……你相信我么?” 少女看着谷小雨,轻轻笑了笑。 这笑已是答案。 “我带你逃,我跟两个师叔分开,分别从三个方向逃,是有机会逃掉的。”谷小雨深吸一口气,“就算……就算书院来不了,小师叔也一定会来!” 话音落下。 束薪君一缕剑气,劈开黑夜,八枚龟裂的阵纹陡然破碎,木屋的禁制瞬间破开,连同着一整间木屋,一同炸裂开来! 而与此同时,一道炽烈的剑光如煌煌雷霆,从九霄落下—— 长夜被撕开。 雷光渲染,大地银白,盘坐空地逗弄红雀的李长寿停住了动作。 当这一切恢复之时。 木屋之外,多了一道身影。 单手捻住剑柄,细雪剑鞘上挑的宁奕,如一座沉稳之高山,站在谷小雨身前,剑气簌簌落下,木屑和杀意在三尺之外冰消雪融。 这道剑气雷光,经久不息,悬在阎惜岭上空,不仅仅照亮小无量山的四十九位剑修,还照亮的西岭道宗调遣的十字小组,数百人的麻袍道者,以及山岭之外,悬而不发的天都铁骑,前前后后,近千余人。 天都铁律为他而闪烁。 长光浩荡,杀局隐现。 宁奕看清了这一切。 那位小阁老停下蹂躏红雀的动作,心想这世上果然许多事情是自己无法理解的……看样子宁奕似乎已经提前预知了这场杀局大概的规模,但最终还是做出了“不理智”的选择。 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黑袍鼓荡。 黑袍年轻男人看着远方的李长寿,拔剑出鞘,剑尖上挑,映衬滚滚雷光。 宁奕轻声笑道。 “不就是一场杀局吗?” “在下宁奕,前来领教!” 正文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刹 山岭寂静。 恰逢穹顶之上一道惊雷炸响,打破寂静。 这道闷雷只是在云层上空炸响,恍惚有一片雷形浮现,如一整座天庭遥遥悬挂九天之上,俯视着人间的皇都。 一身单薄黑袍的宁奕,单手捻握细雪,拔剑出鞘后,剑尖缭绕着浅淡雪白的寒气,随着他剑尖上挑至顶点,蓄发已久的势也停留在顶端。 一抹银光在剑身之内游曳,荡开了寒意。 “等会打起来,你们要逃,越远越好。” 宁奕面无表情,握剑而立,传音了这么一句。 吴道子猜得很对,他早早动身,在命字卷完成吉凶占卜之后,便以神性洞穿空间,抵达阎惜岭附近,这片山岭古地,的确被道宗的精锐严密封锁,即便是宁奕也找不到奇点可以传送离开。 执剑者的八卷古书。 每一卷,都象征着人间极致的一道力量。 山字卷象征着“吸收”,生字卷象征着“复苏”,而命字卷,则是象征着“推演卦算”的极致,在宁奕抵达阎惜岭之后,一层层的丝线便铺展开来,原本平静的神池顷刻间翻涌,开始推演这片山岭里的“杀意”。 宁奕看阎惜岭。 就像是看一场棋局。 站在他对方的李长寿,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又一枚的子,一缕又一缕的“气”,而命字卷不断推演,便如同在穹顶之上睁开了一双“眼瞳”,将每一颗棋子,每一缕“气”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宁奕选择现身的那一刻,也是命字卷丝线,在神海里完成搭建的那一刻。 一副立体的山脉轮廓图,被宁奕以神念传递到每一人的脑海之中。 “这是?!” 吴道子和温韬神情错愕。 密密麻麻的红点,每一缕的杀意,每一寸的部署,都被命字卷的“伟力”还原而出,一座阎惜岭沙盘的立体影像被传输到每个人的神海之中,即便是神情麻木的玄镜,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而李长寿落下的那些棋子,虽然巧妙,但也并非“毫无破绽”,在那座立体沙盘之上,宁奕便以一条条漆黑长线作为标记,来展化推演的“求生路线”。 “按照这几条路线走,能逃。” 宁奕轻声开口,道:“其他的交给我。” “师叔……”谷小雨刚刚犹豫着想开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念头。 少年停住了之前的话,深吸一口气,望着那座巍峨如小山,无比可靠的身影,沉声道:“师叔,你要小心。” 一道长雷。 划破夜空。 雷鸣震颤山岭,宁奕身后的四人陡然散开,谷小雨背起玄珠夫人,与玄镜一条路线逃离,吴道子和温韬这两只老狐狸则是分别散开,三人按照命字卷沙盘所指向的位置,各自散开—— “想逃?” 束薪君神情一变,他猛地前踏一步,弹指捻出一缕剑气,这缕剑气破空如梭,瞬间掠至背着玄珠夫人的少年背后。 站在坍塌木屋烟尘之中的宁奕,忽然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迈步的,甚至双脚都没有动作,整个人化为一道惊雷,下一刻便出现在谷小雨背后,细雪剑尖挑起一个弧度,电光火石之间炸开一道轻轻的脆响,束薪君叩指激发的那缕催魂夺魄的杀人剑气,在与细雪的撞击之中,脆弱的像是一道火石砸出的弧光! 剑气凝形—— 驭剑挪移! 叶老先生传授的“逍遥游”,因为神性缘故,宁奕已经修至小成,至于大成境界的“一剑远游三万里”,则是需要涅槃境后,参悟剑气,才能得道。 逍遥游之身法,乃是叶长风当年纵横两座天下,睥睨捭阖之根本,在当初传授之时,叶老先生便说了,这是一门难度极高的“大成身法”,一旦有所进境,便收益巨大——如今的宁奕已能做到“人随剑至”,整个人便好似一把飞剑宝器,只不过因为尚未点燃涅槃之火,身躯强度不够,所以穿行距离有限。 逍遥游大成之时,像沉渊君那样的“一瞬千里”,宁奕也能做到! “嗖嗖嗖——” 寂静的阎惜岭,黑夜被撕碎! 小无量山的弟子瞬间组织起剑阵,无数剑气,铺天盖地,向着三人方向射去,而刚刚举剑格挡束薪君剑气的宁奕,下一刹出现在和尚身旁,自左而右的切开一抹圆弧,细雪之中的神性流淌,哗啦一声倾泻而出,没有丝毫浪费,这抹圆弧凝而不散,前后与十三道剑阵剑气对撞。 这座山岭,在一瞬之间,浮现出数十道宁奕的身影,或站,或倒退,剑势或撩,或斩,或挑,这数十道黑袍身影挡下了所有的剑阵剑气—— 李长寿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他只是停下了逗弄红雀的动作,缓慢起身,注视着宁奕出手的每一个动作,看得无比仔细,无比认真,仿佛要将宁奕出场后的每一个画面都记住……他从未如此认真地观察过与自己同龄的修行者。 “不亚于‘大占卜术’的推演术法……” “远超命星的身法……” “无与伦比的剑气控制力……” 这位小阁老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诸如此类的字句,每一句评价都很准确,但这其实不简单。 仅仅看一眼,便得到这样的结论……同样是需要推演的,而且需要很强大的神魂根基,这在红拂河底被誉为“侧写”,皇族天生便拥有着常人难以匹敌的神魂,因此也拥有着“侧写”的能力,与人交谈往往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晓对方深浅,心思。 单单凭借这短暂的画面,李长寿便完成了对宁奕的“侧写”,他看得很认真,想得也很认真。 这个出身蜀山的年轻剑修,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弱点? 放走那几个人……不重要,今夜本就不是为了他们而设的杀局,宁奕注定要被困在这里,且不提这几个家伙能否越过阎惜岭外的那些伏兵,就算越过了,又如何?这里是天都,是中州,是大隋天下。 他李长寿今夜胜了,这些人一个也逃不掉。 而取胜的关键,便是找到宁奕的“弱点”,狠狠将他击垮……李长寿在观察侧写之后,果断放弃了与宁奕一对一厮杀的念头,他能够得到一个很肯定的答案,哪怕有诸多加持,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在红拂河蛰浅的时候。 李长寿曾经见过洛长生,那位谪仙人的强大,就是近乎妖孽,不可以常理揣度的强大。 一种“完美”的强大。 这般令人窒息的杀伐力,此刻在宁奕身上重现。 李长寿陷入思考,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推演侧写”之上,以至于忽略了被自己拂尘银丝所捆住的红雀,并非完全丧失了力量。 红雀找准时机,愤怒地跃起,像是一只中了鱼钩,但仍然拼命试图跃过龙门的大鱼,来到李长寿的袖口边。 鸟喙狠狠戳下! “嘶——” 一股刺痛让李长寿的注意力转移,他微微失神了一刹,接着皱起眉头。 这位小阁老平静注视着自己的小指。 肌肤被尖喙刺破,虽然红雀的本命妖身已经被压制,但怎么说那也是一头血脉纯正的朱雀,偷袭之下,还是伤到了自己。 可笑的是,伤口很小。 小到几乎可以忽略。 小指的豁口是一道与肉色没有区别的凹线,用力挤压,才有那么一颗豆丁大的血珠缓慢浮出。 红雀尖声长鸣。 它似乎在愤怒。 堂堂朱雀的偷袭……就不过如此。 李长寿瞥了红雀一眼,一眼就侧写看穿了它的心机,大拇指轻轻捻了捻,将血珠捻掉,也将红雀的“算计”碾灭。 有一缕朱雀虚炎,十分微渺。 微渺到肉眼都无法捕捉,被红雀倾尽全力的送出,透过尖喙刺破的肌肤向下渗透,试图点燃这位小阁老的血液……只不过伴随着道宗星辉的磅礴劲气,红雀的最后一抹希望也被熄灭。 李长寿缓缓将红雀拎起,与自己平视,那双眸子里的畏缩恐惧……以及掩藏之下的狡黠,愤怒,桀骜,都被他看在眼里。 李长寿轻声道:“做得不错,这一招有机会杀了我,可惜没奏效。” “你是我道宗的灵兽,何必对我有如此敌意?”他微笑开口,声音醇厚如酒,带着很强的诱惑力,道:“我可以不杀你,但我要你当我麾下妖灵,我绝不会亏待你,还记得追随‘太乙天尊’的那头狮子吗,你可以当第二位九灵元圣。” 红雀眼神一颤,李长寿的这句话,动用了皇族神魂秘术,让它双目之中的灵光都徐徐涣散。 “睡一觉吧。”李长寿轻笑着揉了揉小雀儿的脑袋,掌心的上古凶兽中了神魂术,摇摇欲坠,三四个呼吸之后便闭上双眸,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李长寿收起红雀。 他抬起头,长夜浩荡,雷光闪烁,连绵起伏,心想夜幕之上的星河一定很是璀璨吧……就如这人间的棋盘一样。 李长寿看着远方烟尘。 此时大风刮过,阎惜岭山脉被李长寿以血液埋下的符箓,缓缓飘起,那些血字仍然留在地上,似乎化为阵纹地基,而那些已然消融的符纸,便连带着树木,碎石飘摇而起,一缕一缕的风气随着符纸升腾,只要李长寿一念之下,这座山岭内的灵气,星辉,都被这磅礴阵纹所吞噬。 时间过得很快。 时间也过得很慢。 鱼饵撤离,大鱼上钩,这一切……似乎都只在一刹。 这一刹很长,这一刹也很短。 这一刹。 宁奕送走了谷小雨,玄镜。 小无量山束薪君完成了剑阵的凝结。 道宗的麻袍道者已经向着阎惜岭发动层层围攻。 天都的铁骑还在岭外等待号令。 也正是这一刹那—— 那一对修为极高,星君之中睥睨捭阖的西境夫妇,终于赶到了阎惜岭。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 你今晚必须死 有杀意。 杀意很浓,浓郁的像是化不开的夜色,密布在全身周围四处,却又找不到实质性的存在。 一阵风,一缕剑气,乃至一根迸裂开来擦过面颊的木屑。 小无量山的剑阵是杀意的一部分,远方的麻袍道者是杀意的一部分,候在岭外的天都铁骑也是杀意的一部分……但这些都不是宁奕所真正“忌惮”的,宁奕的神海就如一面镜子般平静。 但这片平静的镜面之下,则是危险至极的翻涌骇浪,那一缕不知藏在何处的真实杀意,便如一枚利针,悬在神海镜面上,甚至抵在了海面交接处—— 于是整片神海绷紧。 宁奕一剑劈开面前一位扑上来的麻袍道者,这些狂热的信仰者不惧死亡,李长寿的麾下有许多道宗的信奉者,在这场围杀战中心甘情愿充当“死士”的角色。 这些人如层层叠叠的潮水,在大月之下涌来,这些人披着西岭净土象征博爱平等的湛蓝道袍,袍子之下,则是漆黑森然的铁甲,他们拔出长剑,一个接着一个涌了上去,扑向宁奕。 谷小雨和玄镜这样的“鱼饵”被放走了。 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大鱼此刻就在阎惜岭! “刺啦”一声,一抹剑光自上而下的切斩而过,将一位持剑前冲的麻袍道者,连人带剑一同斩开,鲜血迸溅,却不曾染到宁奕的黑袍。 宁奕并没有大肆动用星辉,更没有动用神性,在确认谷小雨几人按照命字卷推演撤退之后,他就收拢了全部的心神,只是神情阴沉,向着远方空地瞥了一眼。 那个默默站在空地上“督战”的白袍年轻男人,面色无喜也无悲,瞳孔里像是藏着一片波澜不惊的海域,皇族的“神魂侧写”一直注视着自己,在这大量死士的拥堵围杀之下,自己展露的杀伐手段越多,暴露的底牌就越多。 宁奕的心中浮现了一缕不祥,还有一丝讶异。 即便是动用命字卷,都无法找到那一缕深藏杀意……这片阎惜岭竟然还有能威胁到自己的东西? 他轻吸一口气,摒除杂念,返璞归真地施展剑术。 茫茫山岭,猎猎狂风。 黑袍年轻男人逆着潮水前行,细雪月下之舞未曾有丝毫的停顿,斗争蛇形的路线切割演化,竟然自生道意,一枚枚头颅被剑气裹住,接着蹦起,尸身分离后,鲜血迸溅了数十丈,这般残忍的画面,即便是决意将生命都奉献给道宗的麻袍道者,都怔住了。 太残忍,太绝情。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圣山的修行者吗? 为了保留底牌,宁奕连“驭剑指杀”都不曾动用,单单凭借一柄细雪,以剑刃之锋锐取人性命,但无所顾忌,完全没有“点到为止”的概念。 你们既然来杀我,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这场屠杀,其实不能算是屠杀,那一袭冲杀数百人的黑袍,没有仰仗修为境高,没有仰仗神性霸道,单单是施展剑术……一一与拦在面前的人过招。 不仅仅是麻袍道者感受到了恐惧。 同样感受到恐惧的,还有小无量山前来参战的剑修,有些弟子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眼熟,进而回想起了六年前的某一幕画面,上一任的蜀山小师叔,踩踏着小无量山漫山遍野的尸体,挥剑的弧度,姿势,角度,乃至力度,都与眼前的男人很是相似。 他们的眼中都饱含着对生命的淡漠。 他们,一个叫徐藏,一个叫宁奕。 徐藏也是这样,十步杀一人,登上圣山顶,然后一剑刺死了小无量山的山主。 而今日的宁奕,同样如此,细雪剑光悦动,即便是朴实无华的刺剑收剑,都没有一人能够挡得住,伞尖戳出再收回,便有一人额首被洞穿,潺潺鲜血如细狭瀑布般喷涌而出,这还是最“太平”的死法。 阎惜岭的荒地上不知有多少枚头颅在地上翻滚。 还有更多的头颅被伞尖直接戳得炸开,如西瓜一般凭空炸成血雾。 这一条条,都是人命。 鲜血流淌,顺延细雪的剑锋滑落,那柄伞剑始终光滑,直至宁奕“走出”麻袍道者的包围圈,剑尖平举着对准小无量山的剑阵……那三尺青锋遇风一吹,轻颤一下,便干净地如帛布细细擦拭过。 宁奕的背后,数量密集的“潮水”已经尽数垮散。 头颅,断肢,躯干。 血煞,阴寒,罪业。 走出血雾的黑袍男人,身上虽然一尘不染,但袖口却萦绕两缕血红剑气。 宁奕不像是世人口中那个带着“超然仙气”的蜀山小师叔,更像是一尊弑杀无度的东境大魔头。 “四百三十二人。” “短短小半柱香,你杀了四百三十二人。”李长寿的神情带着悲悯之色,悲哀地凝视着满山尸野,轻声讥讽道:“宁奕,你还真是一尊大魔头啊。传闻中的五灾七劫,也未必有你这般弑杀吧?” “谁都有资格说我,唯独你没有。杀他们的人是我,让他们来送死的人却是你。”宁奕淡淡道:“李长寿,策杀太和宫那一夜所流的血,比今日少么?” 这等程度的攻心之计,当然不起作用。 李长寿笑了笑,不答话。 宁奕的情绪很稳定,“侧写”也看不出什么,白袍男人开始向后退去,与宁奕始终保持一段拉开的距离。 宁奕冷笑一声。 他收回目光,看着面前那座凝聚而起的巨大剑阵,杀死那些道宗死士的时间,给了束薪君凝结“大衍剑阵”的时间,这一次的剑阵比起蜀山山门来得要盛大许多,一共四十九位精挑细选,贴合阵纹的剑修,随着束薪君来到了天都……为的就是今日绞杀宁奕的布局! 荒岭空地,四十九人如锥形拉开,最前方的束薪君,盘膝而坐,但双脚却悬浮离地,大约有三尺距离,四十九缕剑气漂浮如海,而束薪君淬炼的“飞剑”则是在剑气海洋之中来回沉浮,不断被浑圆气息撞击,每一次撞击,他身上的气机都会攀升,提高,抵达一个更高的小境界。 在这片荒岭上,很荒诞的一幕。 没有人拿人命当人命。 那些前来赴死的道宗死士,勒令麻袍道者送死的李长寿,淡定收下这些性命的宁奕,以及利用这些死士死亡时间来凝结剑气阵纹的小无量山剑修……置身在这样的一副地狱之中,没有人流露出讶异的神情,每个人都预料到了今夜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 …… 杜淳已经吓坏了。 这位杜公子,从小锦衣玉食,虽然也见过死人,看过厮杀,但哪里看见过,一人持剑杀得漫山遍野都是尸体的画面?甚至还有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到了他的脚边,撞到了杜淳的靴子上,吓得这位公子一个哆嗦,他早早躲到了一颗古木背后,凝视着眼前的画面。 当他与李长寿漫步阎惜岭的时候,看到了小阁老在此地布下千余重兵,心想无论如何,宁奕都逃不出生天了……这千余人,单单是一人一口唾沫,也够淹死那个什么小师叔了吧? 现在他发现,他错了。 而且错得很离谱。 原来修行者只要境界够高,人海战术是没有用的,杜淳看着那个宛若鬼魅的黑袍男人,心中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那些铁骑来了会怎么样,攻城掠地所向披靡的冲杀对宁奕有用吗? 这个想法在冒出来的那一刻,杜淳就脑补出了宁奕连人带马一同斩开的画面。 那把剑……实在是太锋利了。 在那把名为“细雪”的剑下,人命便如草芥一般,自己和那些麻袍道者不会有任何的区别,见到剑光出鞘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爹……娘……你们快来啊……”杜淳在心底哀求祈祷,他双腿已经抖得像是筛子了,躲到阴暗角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人发现。 让那位杜公子神情稍微好转的,是小无量山凝结出的那座巨大的剑阵。 剑气粗壮如蛟龙,翻滚如一片红海,尽数滋养灌输到“束薪君”的头顶,束薪君握剑站起,剑锋对准宁奕。 他知道大隋天下的修行境界划分,知道束薪君乃是小无量山的星君,知道那座剑阵乃是所向披靡的大衍剑阵……也正是因此,外界的种种盛名,给了杜淳一个“希望”。 杜淳希望那座剑阵能镇压宁奕—— 然而那个黑袍男人握剑缓慢前行,直接忽略了束薪君,眼中只有李长寿,他进一步,李长寿便面带微笑的退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 直至宁奕停住脚步。 他抬起头,耳旁响起了骤烈的风声,迎面是一片炽烈的剑气红海,无数数之不清的剑意,如天塌地陷一般,将他掩埋,这一幕有些熟悉。 徐藏面对覆海星君,也是如此吧? 宁奕握紧细雪,在大衍剑阵落下的那一刻,狠狠一击砸剑,自下而上的掀起,对撞—— “嗡”的一声。 音浪翻滚。 杜淳被巨大的冲击力凿中,隔着数十丈喷出一口鲜血,面色瞬间苍白,如一枚断线风筝狠狠抛飞,后背砸中一棵古木,他跌坐在地,震惊地看着远方……视线不断重叠归一,由模糊变得清晰。 恍惚看见,宁奕似乎是停顿了一刹。 那座“大衍剑阵”对准黑袍男人镇压而下—— 此后便是一圈肉眼可见的白浪,以宁奕为圆心荡开,短暂的凝滞后,宁奕重新恢复了行走,而擦肩而过的束薪君,则是额首浮现一抹血线,这抹血线从天灵盖向下延伸,使得这位小无量山话事人,身子从中轴线左右裂开,在宁奕走出十丈距离之后,化为两块滑落的血肉。 不仅如此。 那片红海破碎。 小无量山的四十九位喂剑剑侍,在宁奕停下脚步之后,齐齐炸成血雾,在这片山岭上徒增了一份血腥和燥热,冰冷的雪和滚烫的血交融,升腾起炽热的烟,灼烧的雾。 李长寿已经退到了古木山林的边缘。 宁奕凝视着这位小阁老,轻声道:“如你所愿,我出剑了。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李长寿沉默了片刻,他先是摇头,再是点头。 “剑很快。”小阁老回应地很干净,甚至还带着欣赏,淡淡道:“甚至快到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宁奕点了点头,对李长寿的话表示满意。 他轻声问道:“你看到我的剑上写着字吗?” 李长寿蹙起眉头,有些困惑。 宁奕一字一句道:“剑上写着,你今晚必须死。”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铁律为谁而明 “月还很亮。” 坐在屋檐上的二皇子,轻声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张符纸……只要‘铁律’还在,那么无论出现什么意外,天都永远是天都。” 遥坐东境的这些年,他复盘了天都烈潮的那一日,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是由于多方势力混杂,而造就的一个“意外”,自己的父亲永远消失在长陵里,如果不考虑结果,就事论事而言……老三拼尽全力发动的挑战,只是一个荒诞的笑话,联合了道宗和灵山对于父皇的冲击完全失败了。 而从整场布局来看。 之所以能造就最终的结果,天都那一日上演的每一场“好戏”都是不可缺失的一环,从莲花道场的通缉令,到最终长陵的坐化……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正是“铁律”的闭合。 哪怕只是短暂的,那么一下。 屋檐上的羊角辫女童,神情阴沉,道:“我不喜欢那张符纸。” 李白鲸笑道:“你不是想站在光明下吗?这张符纸……就是光明。” 女童眯起双眼,努力逼迫自己望向光明,或许是这具无垢幼子的身子不够强大,她在凝视片刻之后,竟然觉得自己身体有灼烧的痛苦感。 是光明……太强烈了么? 二皇子双手枕在脑后,平静地注视着“铁律”。 ——凝望深渊之人,深渊还以凝望。 他知道,铁律也在注视着他。 天都皇城无秘密,这一切都得益于那张至高无上的符箓。 光明皇帝留下的那只“眼”,世世代代眷顾着古城的气运,揭发着天都的罪恶,维护着皇族的特权,只要这张符纸还在运转,那么无论多么漆黑的长夜,“天都”都能看得见。 而漫长的岁月里,历代坐在皇座上的人都会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 铁律为谁而明? “再等一等——” 二皇子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恍惚,也有些疲倦,于是声音放得很缓,笑着重复道:“再……等一等。” …… …… 长风浩荡,雷霆停歇。 阎惜岭尸横遍野,鲜血浸染,而造就这一切的人,衣衫未曾染血,虽着黑袍,却比白衣更加干净。 宁奕拎着细雪,他杀尽道宗死士,以及小无量山剑修,连呼吸都没有紊乱。 这是一场屠杀。 一场完全不公平的,境界上的碾压。 一阵微风吹过,李长寿的衣袍被吹动,这位小阁老停住了侧写,也停住了后退……因为宁奕不再前进,于是两人便僵持在五十丈的距离。 在徐藏一开始教导宁奕练剑的时候,告诉他,五十丈是一个很微妙的距离,在大部分修行者没有突破“感知”极限之前,这就是一个人能够应对任何危机第一时间做出应激的“安全距离”。 很显然,红拂河里的某个人,也是这么教导李长寿的。 关于“策杀”宁奕,布下今夜杀局,李长寿做了许多的推演,甚至牺牲了自己的一部分寿元……他始终有些问题无法得到解答,譬如当他推演“大衍剑阵”对宁奕的威胁时……竟然得出了无的答案。 无威胁。 束薪君执掌大衍剑阵,尝试击杀宁奕,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但李长寿还是这么尝试了,而摆在他眼前的结果是,宁奕一剑击垮了整座剑阵,而且将小无量山连同束薪君在内的五十个人,全部斩杀。 李长寿也是很强大的修行者。 宁奕所展露出的杀伤力,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在天海楼战役之时,天都皇城对于宁奕准确的实力评估就是命星三重天。 而古怪的一点,就是宁奕在外人面前,哪怕是历经灵山的几场大战,诸多强敌,最多也只展露过一颗命星。 想要杀死宁奕,就要试探出他的极限,然后动用比他极限更强大的力量,完成击杀。 李长寿手里的棋子有限,他向来是一个追求完美,绝不浪费的人,能够用一拳的力量击倒敌人,就绝不会动用第二拳……而面对宁奕这么一个对手,他殚精竭虑的布局,所追求的绝不只是击倒。 而是精准而有力,没有浪费的击倒。 “你是星君。” 李长寿看着宁奕,在那一剑递出之后,他得到了自己困惑问题的答案,看着持剑的黑袍年轻男人,笑道:“所有人都被你的命星骗了啊。” 如果束薪君能够清楚感知到宁奕真正的杀力。 那么他绝不会出剑,而是会逃。 宁奕也笑了。 他没有回答李长寿关于境界的问题,而是轻声问道:“你还有人吗,我还可以继续杀。” 李长寿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些人只是为了让我更好的对你‘侧写’,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可以在不暴露任何手段的情况下斩杀束薪君,那一招剑法很不错,道宗案卷里记载着徐藏也用过。叫‘砸剑’?毫无章法的剑招,单单凭借力量便可以让人无法招架。” 这就是他侧写到如今唯一得到的具体情报。 “你真是一个敏锐的人,感觉到了什么?”李长寿微笑道:“如此收敛的杀人,还能如此冷静的不来杀我。像你这样的年轻妖孽,也会畏惧未知的‘死亡’么?不如放手来试一试,接下来我不后退了,你试试看,能不能一剑杀死我?” 宁奕沉默不语。 阎惜岭的杀局看起来很复杂,但其实很简单。 道宗道者,赴死死士,以及被李长寿蒙在鼓里的小无量山剑修,都是引诱自己上钩的工具……真正的杀意隐而不发,极有耐心地等着自己失去耐心的那一刻。 距离自己感应到那股杀意已经很久了。 若隐若现的压迫感,让宁奕平静的心湖生出焦躁,他确认自己的神念铺满了山岭,即便是一只老鼠,也躲不开自己的感应。 而正是如此。 才会令人觉得“恐惧”……即便你已经看穿了一切,但眼中显示的是“无”。 无,意味着没有。 无,也意味着全部,填满了每一处,随时可能会出现—— …… …… 李长寿站在原地,等了一会。 宁奕没有递剑。 他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是真的惋惜还是庆幸,至少在这一步他赌赢了。 “宁奕,今夜很长,这只是一个开始。” 李长寿笑着后退,这一次他启动了自己埋在山岭里的阵法,一张张融化的符纸深入地底,如熔岩一般渗透,如树状脉络层层叠叠,汇聚到地底的核心,似乎注入了一枚巨大的心脏之中。 杜淳听到了“咚”的一声。 像是死人复苏的时候,胸腔迸发出强有力的跳动声音。 又或者是巨大战鼓擂响的轰鸣。 阎惜岭是一座古战场。 这里曾经战死过不知数量的甲士,鲜血将大地染红,而赤土之下,就是李长寿的先祖,平南王一脉在这里拥有着至高无上的话语权……而这座古老的禁忌阵纹,就是李长寿开启今夜杀局的真正筹码。 伴随着那一道轰鸣—— “轰!”的一声。 埋藏在阎惜岭下的古老尸骨,以及古战场的煞气,汹涌澎湃地冲破地表,形成一道道猩红的血柱,而之前被宁奕剑气所杀的那些人,在此刻成为了这座大阵的运转核心。 宁奕的脚底,仍然滚烫的鲜血,停止向下渗透的趋势,化为一颗颗凝固的血珠,颗粒分明的升起。 他抬起头,看到四面八方不断有血液悬浮升空,勾画出红拂河古老的禁制,平南二字猩红而又灼目的闪烁。 “如果没有把握,我怎会邀请你来入局呢?为了今夜……我赌上了平南王一脉的皇权。” 李长寿笑了笑,月光折射下,他的面色比平时更苍白,一只袖子还在静谧地滴血,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血的,直到这座大阵升起……小阁老的背后同时传来了破风声音,接到了杜淳训令的中年夫妇终于赶到了阎惜岭。 何帷无比心疼看着狼狈受伤的孩子,拿袖子替儿子擦去唇角血污。 杜威只是面无表情瞥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轻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爹……娘……”杜淳声音颤抖,倚靠在何帷怀中,“宁奕要杀我……他要杀我……” 何帷心肝一颤,抬起头死死盯住拎剑的黑袍年轻男人。 一只袖袍不断滴血的李长寿,轻声道:“二位,宁奕就是绿柳街的元凶,情报和案卷都已经确凿。” 杜淳将怀中的案卷递给娘亲。 何帷瞥了一眼,上面记载着徐清焰和宁奕行踪的断迹点,以及失踪的地段,与绿柳街案件的确完美符合……何帷神情难看地将案卷递给夫君,而杜威根本就没有看。 他缓声道:“阿寿,我知道你为殿下布局,心思缜密,妙计无双。但是今夜把杜某家人也牵扯进来,不太好吧。” 李长寿笑着摇了摇头,举起那只流血的手,白袍都被染红。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谦逊地指了指远方山岭遍野的尸体,笑道:“杜先生,您看不出来吗?今夜我们不对付宁奕,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杜淳沉默了片刻,道:“这是殿下的意思吗?” 李长寿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赌上了平南王一脉的皇权。”小阁老柔声道:“宁奕死了,那么这就是殿下的意思。” 何帷拎着拂尘,一脸阴沉站起身,肃杀道:“杜威,今夜你不想插手,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走……谁动吾儿,吾便杀谁!” 杜威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道侣肩头,他木然问道:“平南王一脉的皇权,在天都也能释放光芒吗?” 这句话很重要。 连何帷也随之一怔。 那张遥远的,挂在天顶穹霄之上的符箓,隔着天堑般的距离,稳定地散发着光芒,在光明皇帝的“铁律”之下,一切的外道皇权都将蛰伏。 李长寿笑了。 “能。” 小阁老轻声开口道:“今夜铁律为我而明。” 小阁老虚无地握住一把钥匙,无数鲜血汇聚,将这座大阵开启,阎惜岭无数神鬼咆哮,阴煞席卷。 他望向杜威,柔声而笑:“这是殿下的意思。” …… …… (抱歉抱歉,昨晚卡文,今早补上。)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 真正的大鱼 铁律为谁而明? 漫长的大隋历史中,这张符纸始终高悬天都城穹顶,俯瞰着历代帝王将相,一如缔造它的主人。 至高,无上。 而莲花阁千年传承下来的说法是,铁律之明,不为君主,而为苍生。 君与民,船与水,相互承载相互成就,这是莲花阁多年以来的道统……而这些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至少今夜,铁律是为君主而明。 亦是为君主而熄。 在阎惜岭的平南皇权动用那一刻,某张摇曳在穹顶大风中的符纸抖擞一下,远方山岭的皇族血脉得以完美的释放,平南王的皇权领域在阎惜岭一瞬便扩张到了极限,将宁奕笼罩在内。 细雪剑身在轻颤。 那一抹流淌的神性,感受到了敌意。 宁奕皱起眉头,端详着脚底不断漂浮而起的冻土,血肉,尸块,一时之间仿若回到了上古战场,而自己则是这片阴煞的汇聚点,一缕一缕煞气化为实质,如剑气般刺向自己,纷纷在三丈之外撞得支离破碎。 大部分修行者,踏上修行之路,都依靠“星辉”。 点燃初境的星火,与穹顶的星辰产生共鸣,于是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在漫长岁月里不断砥砺精神力,寻找“大道”。 而在这世上。 有着比“星辉”更加强大,更加纯粹的力量。 譬如走到涅槃境界的那些大能,身上所燃烧的“涅槃之火”,那些火焰烧去凡俗的桎梏,使得他们成为超凡脱俗的存在……而这样的一股力量,被称为神性。 除了神性,还有“愿力”,“纯阳气”。 白帝在妖族棋盘创造的朝圣地,依靠着愿力来成就“不朽”。 而已经证道的猴子,则是开辟出“纯阳气”这么一条空前绝后的道路。 追溯到古老历史长河,像这样的超凡力量,绝对不止一种,除了神性,愿力,纯阳气……在那个时代里得证不朽的人物,都拥有至少一种的超凡力量,不朽特质,而那位开辟大隋天下皇朝统治的“光明皇帝”,手中所握住的力量。 便是皇权。 这是一种流淌在血液里,能够传承的精神力,在某种意义上,“皇权”是支撑着这个王朝历尽兴衰而不曾腐朽的核心力量。 而在此刻的阎惜岭,皇权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从地底涌出。 宁奕体内的白骨平原疯狂震颤。 这是神性第一次正面与“皇权”交锋,天都的两大圣物,“铁律”和“真龙皇座”,真正的核心就是初代凝聚在内的那一缕精神。 执剑者是特殊的存在。 皇族……亦是。 …… …… “此子,很特殊。” 杜威紧盯着阎惜岭血阵之中的宁奕,他在那个黑袍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强大的势。 李长寿眯起双眼。 宁奕的剑里,是能够与皇权抗争的力量么……怪不得能够取代洛长生,成为四境第一的天才。 他心跳一滞,沉沉咳了一声,连忙拿袖口捂住嘴唇,但白袖已有鲜血渗出。 杜威不动声色,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很显然,即便有铁律放行,这位平南王后嗣仍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能催动这座皇权大阵。 “杜先生,何姑。”李长寿眼神阴鸷下来,沉声道:“我以此阵困住宁奕,还请二位直接出手,速速将他击杀。”何帷安顿好杜淳,拎起拂尘,来到李长寿身旁,盯住山岭血红阵纹,虽杀意已起,但并不着急出手,反而阴沉问道:“我之前听闻平南王爷一脉的杀阵,能以皇权削人气血,折人寿元。不知是否属实?” 夫妇二人并不傻。 尤其是何帷,虽然一心护子,但并不是无脑之人。 看完那份案卷,关于杜淳在绿柳街之事,两人心中已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宁奕分明在殿宴之前就与李长寿结了仇,而在绿柳街撞上了自己那好惹是生非的儿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教训一番。 此事事小。 打打闹闹,杜淳跟宁奕遇在一起,没丢了性命,便是万幸。 但此事之后牵扯却大。 直至如今,二人都不算是真正的局中人,宁奕与李长寿之斗,真正把全部身家搭进去的,就只有小无量山。 何帷此刻之话,便是有心之举。 平南王的皇权杀阵,难道不足以杀宁奕么?你李长寿算计出今夜杀局,难道没有其他后手? 小阁老沉默片刻,轻声道:“二位若是想看好戏,亦无大碍。皇权杀阵虽强,但九成困不住宁奕,接下来后手是有,但把握不大,若是败了,李某便只能回红拂河潜心待着,太子兄长总归能保我一命,至于今夜之后的清算,李某便爱莫能助了。” 杜威无动于衷,道:“我若带着淳儿赔礼道歉,再回西境,天下太平。” 李长寿笑道:“大司首说得对。但此后朝堂,再无强援,四境风光变得极快,此一时,彼一时,阁下不妨看看天都云洵,当年如何强势,今日是何模样?” 杜威沉默一会,道:“会有涅槃来吗?” 李长寿认真道:“书院已经被锁死了。我今夜替殿下钓两条鱼。” 后面一句说出来,阎惜岭便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死寂之中。 冷面无情的西境大司首杜威,意味深长道:“我夫妇二人出手可以,你要把全部身家搭进去。确保宁奕必须死。” 小阁老一怔。 他点了点头,耳旁杜威又道:“我要你以道心起誓,以皇血立言。” 李长寿面色苍白地笑了笑,两根手指轻轻拈在眉心之上,将一滴鲜血拉出额首,那是一枚纯净的皇族眉间血,蕴含着初代平南王至高无上的意志,鲜血一出,阎惜岭四面八方的风声便愈发浩荡。 “吾平南王四十八代嗣,以皇血起誓……” 幽幽的吟唱声音。 当黄金鲜血重新回到额首的时候,李长寿变得虚弱了很多,他盯住杜威夫妇,道:“皇权大阵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我支撑不了太久,二位速速出手。” 杜威瞥了李长寿一眼,淡淡道:“辛苦小阁老了。” 他背负双手,站得很稳实。 阎惜岭的皇权大阵,将宁奕困在其中,他平静眺望着那个黑袍年轻人不断出剑斩杀尸鬼的画面,“但我们并不准备现在出手。” 李长寿一怔,他盯着这对夫妇,有些恼火,但仍然忍了下来。 “铁律敛了,我看见了。”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轻声道:“前些日子,殿下邀我单独入宫喝茶。他对我说了今夜,你要替殿下钓两条鱼,但殿下只想钓一条。” 杜威幽幽望向李长寿,道:“宁奕不是殿下在乎的那条大鱼。” 杜威挪出两只手,一只手捻住从袖口滑落的檀香,不知何时备好的,轻轻一晃,便燃了起来,被他掷出,如插剑一般插在远方空地上,香烟袅袅。 另外一只手,则是按在自己妻子肩头,让何帷也动弹不得。 杜威轻声道:“我们在此地等半炷香,那条大鱼来了,今夜结果就出来了。那条大鱼没有来,今夜结果也出来了。” 李长寿的神情变得很是难看。 “小阁老若有偷天计,不妨施展便是,立了誓言,便与宁奕殊死一搏吧。”杜威凤眸生威,淡淡道:“半柱香后,大鱼若沉,我们二人自会助您一臂之力。” …… …… 长夜漫漫。 天都雾起。 在云层之上,那一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律法符纸,因为阎惜岭正在上演的策杀,收敛了一角光芒,本该稳定笼罩整座皇城方圆百里的“皇权”,出现了一角黯淡。 于是这片长夜便显得更加阴暗。 一匹快马单骑出城,像是黑夜中微弱的一挑火光,稳定的燃烧着,燃出一道笔直而又锋锐的长线。 这条长线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直指阎惜岭,可惜却在半路上中断。 沉渊君坐在马背上,若有所思,看着雾气茫茫中,孤零零横在山道中央的那辆巨大辇车,那辆辇车截断了两座山脉的“势”,也截断了他的去路。 辇车上空空如也。 雾气之中有个苍老而又笔挺的身影,缓缓走出,来到了沉渊君的马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停留在微妙的五十丈,对于涅槃境而言,五十丈和五百丈其实没有任何差别…… 辇车主人双手拢袖,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紧张。他的背后,雾气之中,一闪一闪有着银丝浮现。 随着他的缓步前进,以及最终停步,背后那千丝万缕的“银光”终于显露真身,是一柄又一柄的飞剑,数量之大,令人震撼,很难相信这世上除了裴旻的“剑藏”,还有人打造收藏着如此多的锋锐飞剑。 飞剑一千零八。 阵纹浩瀚如海。 一座一座的剑气阵纹,在老人的脚底升起,一环接着一环的荡漾开来,空气之中先是响起第一道清脆悦耳的阵纹鸣奏,然而在漫天飞剑的阵纹极短时间集中开启之时……这道声音,听起来便再无悦耳。 雾气瞬间便被荡开。 剑气摧山,两旁山道的碎石,被磅礴的阵纹挤开,无数飞屑被极其强大的控制力握住,方圆百丈的空间都陷入了凝滞……巨木,飞石,尘埃,都失重的漂浮在空中。 “北境大先生,好久不见。” 老人双手拢袖,缓缓抬起,如开天之势,托起万千剑阵,以及两座小山。 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人,前不久刚刚一巴掌拍塌小无量山头的沉渊君,笑着勒马,望向朱密,明知故问道:“好狗不挡道。你是?” 朱密并不恼火。 “阁下真是好境界,先后与三位妖圣交战,再与白帝搏杀,如今看起来精气神仍然饱满。” 他笑眯眯夸赞一句,道:“先前有些旧账,今日想与大先生算一算。” 沉渊君神情自若地笑了笑。 大氅之下的甲胄,在剑阵压力之下,已经发出咔嚓咔嚓的重负声音。 这位北境君主面色不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淡淡道:“朱密,给你十个呼吸的时间考虑,你有两个选择。” “从我眼前消失,滚得越远越好。” “或者,八百年道行,在这里被打得灰飞烟灭。”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满盘皆输者 长风呼啸,掠过山道。 被涅槃大神通举起的巍峨山岭,悬浮在离地十丈的空中,时不时震落出石块,沙尘,一片雾茫茫的肃杀气息如龙卷般扩散。 而沉渊君开口之后,朱密并没有反应。 这位素来惜命,甚至在棺内躲避陆圣五百年风头的涅槃,在八百年来头一次这么硬气。 双手托举巍峨大山的朱密,麻袍在狂风中不断震出猎响。 他的声音也在狂风之中稳定地传了出来。 “若论天资,你或许可排在五百年来的前十之列。” “老夫生平仅见,除了陆圣,无人可以稳压你。” 伴随着朱密的话语,狂风之中多出了细密而又嘈杂的“噪音”,一缕一缕肉眼看不见的虚无剑气,从麻袍内层层叠叠地溢散,初时如游鱼,掠入空气之中,便如蛟龙,迅速变得粗壮,围绕着老人一圈一圈涟漪荡漾,近大远小。 “但很可惜……今日你要死在这里了。” 朱密的前面四个字声音逐渐变小,到了后面的那一句,外人便听不见,更像是他自己独自的喃喃细语。 五十丈外,沉渊君仍然是那副淡定自若的神情。 他的面前忽然炸开一道风刃,突如其来的剑气快得犹如炸雷,而且肉眼无法捕捉,只有“虚无”的形体划过—— 这道剑气突兀炸开,如烟花般璀璨地向着沉渊君背后掠去,同时抹开了一道半圆形的弧线屏障,坐在马背上的男人神情不变,甚至连眼皮也没有眨动,面前瞬间炸开数十道炸雷。 相隔五十丈,剑气一闪即逝。 未见朱密如何动作。 也未见沉渊如何应对,只是眉心燃起了一抹幽幽的金灿火光。 野火燃烧,小无量山的肃杀剑气数十道数百道连绵地炸开,连绵地破碎,连绵地化为一场滂沱骤雨,将沉渊君的护体屏障轮廓完全勾勒而出,这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壁垒,任由剑气如何对攻都不曾露出破绽。 北境的第一人巍巍挺直脊梁,大氅被狂风席卷吹得向后滚去—— 朱密忽然动了。 他陡然合掌,抬起的双手陡然合十。 沉渊君抬起头,两座雄浑巨岭被朱密以“搬山”神通抬起,向着自己砸来。 在涅槃境中,能够施展搬山的人也是极少数,更何况是向来不会淬炼体魄的剑修,因为活得太久,所以大隋对于朱密的情报十分老旧,而且十分落后……这位牺身小无量山圣坟偷天的“大剑仙”,已经有好几百年不曾出手了。 “搬山!给我坠!” 山岭巨响,如磨盘一般下坠。 原本身形如枯槁的朱密,在抬臂的那一刻,大袖便鼓荡成圆,双足踩踏的地面不断炸开浑厚劲气,大地龟裂,蛛网破碎。 他的双臂盘上两条蛟龙,雪白的眉须发丝燃起道火,本就不多的寿元在此刻拼命燃烧,为了换取“昙花一现”的巅峰。 朱密的胸膛鼓起,脊背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错位声响,整个人变得高大,青壮,黑色麻袍被肌肉撑出贲张的轮廓。 他竭尽全力将两条山岭对准砸下—— 轰隆隆的巨响之中。 黑暗将沉渊君吞没! …… …… 沉渊君面无表情抬起头来,眼神淡漠地注视着那道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山岭,那片阴翳越来越大……但时间还很充裕。 哪怕山岭真的坠落至顶。 只要有一瞬的时间,他便可以从马背上掠出。 没有经历过北境天海楼之战的人,无法理解他的“世间极速”,更无法想象他跟火凤竞速的画面。 但如今已不是天海楼之战了。 与白帝的那一战之后,沉渊君的身体到底出现了什么“变故”,只有他自己知晓。 只用了一息功夫。 北境将军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大氅在狂风与气压之中贴腰滚起,从来都是挺直腰背的沉渊君陡然俯腰,两座山岭一左一右地同时夹击而下。 单手轻柔按在自己的坐骑之上,瞬间翻身而下,同时环绕着骏马奔跑一圈,一抹圆弧刀光如黑夜中的雷霆绽放—— 这一刀如流水般丝滑。 沉渊君已经如一枚脱弓之箭射了出去,他的速度比起天海楼之战要慢上太多,面前是无穷无尽的山岭厚岩,左手按在剑柄之上,右手拔刀转动手腕,如劈砍流水一般轻松自如地炸开搬山千钧之重,一堵一堵的石墙被刀罡砍开,这些参杂了朱密涅槃神性的石块便如江河般支离破碎,不堪一击。 这个在大地上“缓慢”奔跑的男人,如一只猎豹,弓身而行,逆行劈砍了五十丈的距离,来到了修行境界攀至顶峰的朱密面前,在最后一堵石墙破碎之际,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轰”的一声。 沉渊君的喉咙一甜,右肩肩头毫无预兆地炸开一块铠甲鳞片,鲜血穿透肌肤迸溅而出,一股钻心的疼痛涌上神海,被他以无比强大的意志力压下。 黑色的大氅下,是一具滚烫燃烧的金灿符箓甲胄。 千觞总说师兄是一个冲动的人,不计代价的动用“涅槃之力”。 正是这样“冲动”的沉渊,才能支撑起北境的将军府。 而支撑沉渊君的,则是师尊留下来的,如今已深深融入自己血液骨骼里的符箓甲胄。 与白帝一战之后,他的伤势恶化的很严重,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阶段——涅槃境修行者本就是世上生命力最强大的存在,如果他们的伤势严重到不能“自愈”,那么这世上任何圣山的医师都没有办法。 而这具甲胄,可以让他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继续维持着涅槃境的战力。 虽然……已不是巅峰。 但至少还可以挥刀。 甲胄的右肩坎肩位置破碎,但沉渊君的那一刀还是挥了出去。 小无量山的磅礴剑阵,以及重演巅峰的朱密,都被那一刀恢弘的刀光所淹没,陆地破碎,杀机起伏,两座山岭被沉渊君抛在身后,单单是刀意连绵之下的震颤,便将搬山术举起的山岭尽数震碎,如一场沙尘暴向后席卷着炸开—— …… …… 盛大的刀光,在山道上斩开了一道百丈的沟壑。 这样的一刀,已经极为震撼,但很可惜,距离沉渊君踏破凤鸣山那一刻所拔刀的威势相比……还不够。 沉渊君那一日的拔刀,直接斩杀了白海妖圣。 而今日的这一刀,想要杀死涅槃……还差得很远。 烟尘之中,有鲜血的味道溢散。 一个陷坐在石块瓦砾之中的青壮麻袍身影,双目闪着赤光,半边肩头血肉被砍得模糊,但他却在笑。 “年轻”朱密盯着出刀之后的沉渊君,笑声连绵地打破长夜寂静。 “哈哈哈哈……” 他闻到了空气中的血味。 不仅仅有自己的鲜血。 还有……沉渊君的。 “你果然是在唬人的。” 肩头的刀伤很重,即便早就预料到了沉渊君会拔刀,朱密仍然无法躲过,麻袍破碎,道火燃烧,那一刀的罡气顺延伤口不断渗透,然后被他的涅槃之火烧得破碎,升起一缕缕细烟。 朱密笑得很开心,声音沙哑道:“在北境会议上,你就在骗人……与白帝一战,你的身体早就承受不住了。你必须要出手才能打消太子的猜疑,北境会议召开,如此多的涅槃会面,只有催动将军府禁术,打压某位涅槃,才能让北境继续强势下去。” 他在这一刻想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于是笑得格外开怀,也格外 阴森,“之后的一切都是在演戏啊……如果你路过小无量山的时候,不拍出那一巴掌,你现在已经死了。” “青年朱密”缓缓站起身子,他一只手按住自己肩头的刀伤,五指用力,熊熊烈焰燃烧,刀罡余劲破碎,伤口复原,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沉渊君,演戏演的真好啊,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他面无表情地赞叹一句,淡淡道:“但是天都的殿下看穿了你的伎俩,我本来不敢涉险的……没想到果然应验了。” 青年朱密微笑问道:“我拿命跟你换命,你能撑多久,半炷香,一炷香?亦或是在某一次拔刀的过程中,禁术崩塌,整个人的身躯也随之崩塌?” 沉渊君低垂双眼,单手默默攥拢古刀,同时另外一只手,拔出自己剑鞘内的长剑,一刀一剑,交叠着指向地面。 他轻声问道:“你就没想过,还有一种可能……在禁术崩塌前,我直接杀了你。” 风声忽大忽小。 朱密轻柔道:“我这么怕死的人,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如何敢来单独面对你呢?” 伴随着这道话音,麻袍下闪逝着极其复杂的古老阵纹。 “我背后的这位大人,乃是纵古绝今的超然奇才,只差一步不朽的伟大丰碑,盖压无数时代的圣杰。” 朱密恢复漆黑的须发,呈现火焰般燃烧的青灿之色。 他的气息还在上涨,而且攀升到了一个连沉渊君都觉得“棘手”的程度……这位牺身棺木八百年的老人,显然得到了一份极其恐怖的造化。 能够让一位涅槃如此称赞的,该是什么样的存在? 沉渊君皱起眉头。 “你应该也知道了……今夜真正想测你深浅的人不是我,而是太子。” 浑身燃烧青灿火焰的朱密,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远方天都皇城的方向。 “铁律敛了,律法退了,我们才能在这里相遇。” 朱密又侧身指了指自己背后,道:“阎惜岭那边,你赶不去的话,宁奕就要死了。今夜你们满盘皆输。太子殿下会让你活吗?” 这位圣山老祖,凝视着沉渊君,忽然笑了。 朱密一字一句道:“即便能杀你,我也不杀你,我耗着你……等红拂河的涅槃来了。今夜胜局便定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三卷天书齐开 杀气。 很浓郁的杀气。 宁奕眯起双眼,瞥了一眼血色风暴外模糊的杜威夫妇二人,出乎他意料的,这两位星君竟然没有直接对自己下杀手……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杜威在阎惜岭空地上插了半炷香,香火袅袅,不缓不急,两人似乎都在等什么东西。 宁奕知道。 他们是在等一个结果。 自己今夜上钩,入局阎惜岭,沉渊师兄必定也会出城。 抬起头,铁律锋芒收敛,平南杀阵四起。 皇城放宽了铁律的界限……那么涅槃境的大人物也可以伺机而动。 “怪不得书院没有动,是被涅槃牵制住了么?”宁奕想到了蜀山后山与酒泉子相见的画面,那位大隋顶级涅槃,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提点之话,天都今夜的局势相比早就在他预料之中。 杀局已起。 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杜威,是典型的忠国者,朝堂四处起乱之时,东西角力二龙夺嫡,他便巍然不动,与三皇子关系平常……换而言之,杜威从不站队,他只站当今天都的执权者。 这绝不出错。 如今太子大权在握,中州与东境的战争趋势愈发迫切,而且不可避免,这位西境大司首正是趁着寿宴,带着私权前来示忠的……而自己与李长寿的这场斗争当中,太子虽做了一些动作,但其实并无偏颇。 让开铁律,是为了李长寿能够与自己斗起来。 如果铁律开着,自己既无法下手,李长寿也无法真正致自己于死地。 “磨刀么?” 宁奕揉了揉脸,他想起了东土灵山谈判时候的场景,想起了太子赠自己渡苦海时候意味深长的话语……这位并未登基的太子爷,已经渐渐融入了皇座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对于身下的众生,便是这种态度。 你想当那把刺穿东境的刀。 便要足够锋锐。 那半炷香,就是“时限”了,如果不出意外,师兄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而铁律松懈的今晚,正是涅槃出手的好时机。 此局。 杀自己,也杀沉渊。 杜威还不出手,是想等时辰过去,若半炷香后,沉渊师兄还不出现……那么便是默认自己这一方败了? 宁奕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 在他想通这些问题之后,脑海之中便浮现了一条明晰的脉络……他放弃了命字卷的推演,抓住了自己脑海中的一道灵光。 某个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的念头,从浮现的那一刻便不可遏制,让他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宁奕问了自己一句。 若……情况真的这么糟糕。 自己的这个想法,可行吗? 短暂的平复之后。 他听到了自己内心中的声音。 可行。 宁奕聆听着四面八方的呼啸风声,缓缓闭上双眼,等待沉渊的时间飞快流逝,当他捋清所有想法,睁开双眼之时,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半炷香徐徐燃尽,香灰飞洒的画面—— 阵法外。 等待半炷香功夫的杜威,终于睁眼,不再假寐,他轻轻抖了抖肩,震落肩袍堆叠的雪尘。 “时辰到了。” 这是杀局中最静谧的一段时间。 所有人都在等待。 宁奕在等待,在推演。 李长寿亦是如此。 没有人放松警惕,而大家都在赌命运之神站在自己的这一边……知晓沉渊君底细的宁奕,心中只是短暂浮现了一刹侥幸念头,很快就被自己灭杀,今夜的这场剿杀若是针对沉渊师兄的,那么自己在阎惜岭是等不到将军府的支援了。 最后一抹香灰被风吹散。 李长寿没有想到,被困在平南杀阵中的年轻男人,竟然破天荒地安静了很久,对他而言,这其实是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宁奕并不知道,在这半炷香内,杜威是绝对中立的存在。 而现在……不一样了。 “杜大司首。”李长寿神情苍白,扶着一株古木,道:“该出手了。” 杜威又等了十个呼吸。 他回头瞥了一眼小阁老,轻声道:“今夜之后,你我便算是盟友了。之前那些算计,就扯平了。” 杜淳听得一头雾水,满是惘然。 李长寿嘴角拉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支撑这座大阵已是疲倦至极,再耗下去,自己的身体反倒会先垮掉。 杜威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轻轻一步踏出,同时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推门”的动作,那座平南王杀阵,顷刻之间被他推开,皇权固然强大,但杜威的修为境界太高……此刻踏入杀阵,未收丝毫阻拦。 杜威淡淡在何帷耳旁传音,“我来取宁奕头颅,替我掠阵即可。” 这位大司首面色平静,站在宁奕三尺之外多一点,他负手而立,轻声问道:“绿柳街擦肩而过,那人是你吧?” 宁奕缓缓抬眼。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第一次见面,便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 若说今夜天都,明面棋子,自己最忌惮谁。 便是杜威。 “是我。”宁奕的精气神在这半柱香内调整到了最佳,之前剑杀四百人的锐气重新藏于鞘中。 他看着这位大司首,认真道:“你的儿子太不成器,打一顿长记性。” 杜威呵呵笑了笑,很难想象这张冷冰冰的脸居然会浮现笑容,而且是在这种话下笑了,他很出人意料的点头,附和道:“打得好,打得轻了。” “不如这样,”宁奕笑眯眯道:“今夜架就不打了,出去之后,我替你再教训他一顿,打得他老娘都不认得他,过往的那些恩怨一笔勾销,你也不必谢我。” 杜威的笑容缓缓凝固。 “我这人不记仇。我绝对不会去太子那边告状,所以以后你还当你的西境执法司大司首,高枕无忧。”宁奕哈哈笑道:“杜大司首信不过我,我可以道心起誓,怎么样?” 这话传到了阵法之外,扶树而立的李长寿气得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杜威淡淡道:“不必了,宁先生。死人的道誓,有什么可听的。” “倒也是。”宁奕点了点头,倏忽前踏一步,好奇问道:“那你刚刚听的是?” 伴随着他话音的掷出,一点锋芒骤然点破,这是宁奕极其罕见的先行出手,藏剑在鞘,一瞬间拔剑刺向杜威面门。 这位大司首神情淡然,眼皮未挑,两根手指点出,猛然与细雪剑尖对撞,发出清脆的迸溅声音,神性风雷与杜威的金刚体魄对碰的那一刻,有一蓬金铁花火溅出,宁奕在一瞬间点出了上百朵剑花,尽数被杜威两根手指接下,两人在三尺之内瞬间展开搏杀,细雪剑竭尽全力刺向杜威,这位大司首的境界实在骇人,连护体气障都没有开启,仅仅凭借着“肉眼”便将宁奕的剑势全部接下!其实剑气之快,肉眼已无法捕捉。 能够捕捉到剑气的……便是灵觉! 杜威的六感之强,匪夷所思,当初宁奕以符箓伪装气息,在绿柳街都差点被识破,宁奕拼剑之余,施展神魂之术,双瞳与杜威对视一刹,试图以神念刺入神池之中,取巧占据先机,没想到此人的神海真如一片宽阔大海! 一刹对视,宁奕未占丝毫便宜。 杜威凤眸生威,在点破宁奕剑势之后,反而占据上风,单手负后,放着腰间一柄长剑不曾动用,单单是一只手便压过细雪。 “一颗命星的星君,不过如此!”这位大司首眯起双眼,冷笑道:“世人都说你是超越洛谪仙的妖孽,就这些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说时迟,那时快。 杜威一直负后的那只手,陡然拔剑。 剑光如虹一瞬斩开! 宁奕先后与好几位星君交手,却从未见过如此快而迅猛的剑势,杜威手中的剑很是纤细,但力劲十足,细雪几次交锋,都被打得震颤偏转,震得自己虎口发麻,两人对拼十余剑,最终以杜威一击剑柄敲在宁奕胸膛,将其震退告终。 宁奕被打得抛飞而出,皇权杀阵一阵激荡,阴魂肆虐,那些复苏的尸体潮水般涌了上来。 神性荡漾,尸鬼破碎。 宁奕杵剑而立,神情难看,一只手捂着胸膛,一阵气郁。 眼前的杜威是星君境中臻至圆满的大高手,在西境独当一面的人物,以自己如今的境界,打起来毫无优势……更何况,背后那一缕杀意更浅淡了,杀意越浅,宁奕越不敢放松警惕。 宁奕阴沉望向了一眼阎惜岭外。 白袍李长寿扶着古木,始终凝视着自己。 在阵法外有一头孤狼盯死自己了……若是放开手脚与杜威打一场,那场杀意恐怕便会降临了。 杜威单手握剑,剑身震得厉害。 一番交手,他心中惊叹于宁奕剑势的刚猛,与自己对拼竟然不落下风,只负轻伤,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问道: “宁奕,就只有这些了吗?” 这个年轻人一身境界,却束手束脚,自己卖了几次破绽,都不敢进攻,之前是试探,而接下来的生死之争,若还这样,便只能“轻松”摘下这颗头颅了。 杵着剑的黑袍年轻男人,沉闷地咳嗽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那缕杀机始终让自己保持警惕,不能专注……这或许就是李长寿的真正目的,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既然自己大概率防不住那一杀,那么便让它来的更猛烈一点吧! 这一点想明白后。 宁奕将细雪从右手挪至左手。 他的眉心,燃起了三缕光芒,三缕程度不一的青灿火焰,犹如三叉戟一般根源汇聚。 在这缕光芒出现之时,宁奕身上的“气”,便得到了释放。 三卷天书—— 生字卷。 山字卷。 命字卷。 三卷齐开!!! 宁奕身上的淤青,以一种骇人的速度消失,他的气息不仅仅在恢复,而且还在攀升,那颗唯一的“命星”似乎也燃烧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同时开启三卷古卷。 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洋溢在四肢百骸中。 宁奕望向杜威,轻声道:“杜大司首,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待会还有一章,大概在10点。)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黑夜中的一剑 三卷天书齐齐燃烧,宁奕的眉心燃烧出青色的三叉戟火焰。 杜威八风不动的神情,缓缓有了变化。 他凝视着燃烧三卷天书的宁奕,觉察到了那个年轻男人身体内的骇人变化,这股力量……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超越星辉的禁忌之力么?” 杜威喃喃自语,明白了宁奕为何能够成就如今的境界。 之前的交手,宁奕未曾动用神性,以肉身体魄,剑术造诣,以及神魂境界对抗,的确不能占到杜威的便宜。 而现在……则是不一样了。 宁奕忽然动了。 他一剑向前点出,杜威抬剑格挡,“咔嚓”一声,他的剑器在细雪神性的冲击之下直接被点出一道缺口,如精致瓷器破碎,溅出一蓬寒铁碎片。 “这么强?” 杜威心神狂震,连忙收剑。 已经晚了。 宁奕一剑斩过,磅礴剑芒如海潮一般,寻常剑修剑气,能够出袖便已是不俗,剑气粗细大抵如青蛇游曳,而山字卷加持之下,宁奕此刻的剑气宛若蛟龙一般粗壮,一轮半月切斩,圆弧化作浪潮。 杜威一只手叠掌按在剑身之上,硬生生接下这剑。 “砰”的一声! 铁剑无法承受这股浩然之力! 随杜威征战杀伐二十余载的剑器“司无情”支离破碎。 “哇”的一声。 杜威喷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倒飞出去,宁奕的剑气透过长剑,斩在他的胸膛之上,只不过大司首肉身体魄竟然比剑术更加精湛,竟然硬抗了剑气一击,神性撞在护体罡罩之上,溅开苍白火花。 “父亲!” 远方的杜淳看见这一幕,心湖一颤,在他心目中,父亲是高手中的高手,纵横西境捭阖无敌,负责保护自己的“刀剑”二老已是江湖上的顶尖人物了……而二老联手在父亲剑下也走不出一个回合! 父亲从未败过! 而今日,竟然被宁奕一剑折了佩剑,还打得如此狼狈。 明明之前还占上风的…… “怎么会……”杜淳面无血色,像是一张白纸。 远方不断恢复气血的李长寿,面色阴沉,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始终藏掖,便是未看穿宁奕的深浅……以他平南王血脉的见识,若非见过洛长生这般超然天才,绝不会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在如此年纪取得如此境界。 既然宁奕是与洛长生齐肩的绝世天才。 那么今夜……他一定藏了后手。 杜威是最适合试探宁奕的人选! “伯母,不要给他休息的机会!”李长寿高声喊道:“皇权阵遇强则强,我竭力替二位掠阵!定将此獠诛杀!” 声音穿透阵法,传到宁奕耳中。 他面无表情,瞥了一眼杜威,拎起细雪,再次斩下—— 剑气盛大如满月,将大地犁出一道沟壑,支离破碎的土块飞掠四溅,在即将抵达杜威面前之时,披着道袍的中年女子猛地掠过,单手架起夫君,同时挥出拂尘! “嗖嗖嗖!” 万千拂尘激荡而出,如千军万马齐齐张弓射箭,只可惜遇到细雪剑气,便脆弱不堪,千丝万缕缠绕在剑气月弧之上,只不过阻拦一刹,便瞬间崩塌。 “轰”的一声! 千钧一发之际,何帷架着杜威堪堪躲开这一道剑气,她怀中的拂尘已是破碎,道姑神情难看,回头望去—— 宁奕这一剑,落在了皇权阵上! 盛大剑气,直接与“皇权”对轰,执剑者的意志与初代皇帝的精神对撞,阎惜岭地底的煞气在至高规则和秩序的碰撞之下被彻底的激发而出……一枚枚虚无的骷髅头颅浮现在阵纹之上,那些虚无的业力,化为虚无的尸鬼,向着宁奕涌来。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宁奕笑着望向李长寿,将杜威之前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这些皇权业力,想要污浊自己道身。 若是换一个人,没点手段,恐怕就要被这些阴暗罪业缠上,遭受劫力清算,很可惜……站在这里的是大隋天下唯一的执剑者。 “大道长河,开!” “朱雀虚炎,启!” 宁奕吐出两句真言,背后浮现一整条虚无长河,无数道果沉浮,万千阵纹隐现,与此同时,他的脚底,方圆十丈,陡然烧出一条火圈,赤红如蛇的虚炎熊熊而起,遇神焚神,遇鬼焚鬼。 阎惜岭顷刻之间便被一片火海吞没,万千尸鬼在火海之中沉浮,它们本来面目可憎,阴森恐怖,但此刻只剩下狰狞与痛苦,不断扑向宁奕,却在半途之中便被朱雀虚炎焚烧。 这等阴森鬼物,最怕雷法以及旺火,以“朱雀”一族足以焚烧因果的本命火威力,但凡魂体沾染丝毫,便不可避免地会被灼至湮灭! 宁奕盘膝而坐,将细雪插在身前,抬头盯着镇压自己的这座皇权大阵。 这里的阴魂数量极多,浩瀚如海,李长寿选择在此地结阵,便是想不断消耗自己的星辉,把自己拖垮,只可惜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有山字卷加身,绝不会畏惧这些阴魂。 “这里是平南王一脉的古战场?” 宁奕以命字卷稍微一算,便掐出因果,冷笑道:“好!今日我便超度了这片古战场,让这些亡魂轮回投胎!” 话音落! 宁奕抬袖结印,他的布印速度极快,随着口中不断轻吟,晦涩难鸣的字音浮现,竟然在空中自行凝聚出形态。 传闻中,在遥远的时代有古圣授道,演化至理,可以言出法随,而如今宁奕以大道长河施展道法,竟然短暂的展化了这一幕,虽然这些字音浮现地很是模糊,远远不如古圣传道那般宏伟,但依然震撼了所有人。 “展化至理,脱口成道?!” 被何帷搀扶的杜威,神情苍白,不敢相信。 李长寿的神情则是更加夸张。 “这是道宗的《度人经》?宁奕什么时候修行的这部经文?!” 他顺着阎惜岭皇权杀阵的阵纹看去,发现那些文字自己竟然认识,宁奕如今施展的乃是三清阁锁在阁内的禁忌心法! 这位小阁老整个人宛若雷劈一般,怔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不对……不只是《度人经》……”何帷的神情也难看起来,她听着那恢弘道音不断从宁奕口中吐出,很快自己也变得陌生起来。 她震撼道:“是佛教至高无上的《地藏经》!我曾有幸听虚云大师颂过一遍,他怎么可能学会??” 盘膝坐在血雾中的宁奕,神情很是平静。 《度人经》也好,《地藏经》也罢,都是大道长河演化的结果,他与道宗佛教结缘已久,周游先生授业之时,毫无保留的将那一片道藏尽数交给了自己……三千大道,条条相通。 他此刻所施展的,虽不是至简至妙的圣法,但绝对是此间一等一的妙术! 诸多经文,囊括四海,不仅仅是道宗,佛门,还有天都莲花阁的清神录,紫山的降厄咒,蜀山的辟邪文书,全都化为“道音”,悬浮在宁奕四周,如一颗颗饱满的水珠。 宁奕睁开双眼,轻轻开口,伸手一推,“去。” 漫天水珠,四散开来—— 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撞击那些火海中的尸鬼,原本炽烈焚烧的阎惜岭,此刻似乎下了一场大雨,然而这场大雨浇灭的却不是虚炎,而是那些虚妄丑陋的恶鬼! 水火竟然相容,一同灭杀超度阎惜岭的亡魂! 一声长鸣。 长夜上空,竟然有一头火红朱雀显性,赤炎焚烧,由虚炎凝化的鸟雀仰天长啸—— 伴随着啸声,李长寿的怀中有一样物事,提前苏醒,挣扎着窜了出来,牺牲许多力量的李长寿,伸手想要去抓,但竟然失败。 那头被捆仙绳束缚住的红雀,拼尽全力将自己弹出了十丈的距离,虚空点燃了一抹火光,虚炎将它的绳索烧断,长空戾鸣之中,红雀的妖身先是陡增,与火焰撞击在一起……借着宛若涅槃一般,妖身不断收缩,最后化为一头小臂大小的鹰隼,掠入皇权杀阵之中,停留在宁奕的肩头。 那一双火红色的眸子,锐利如刀,刮过了阎惜岭的杜威,何帷,以及李长寿。 宁奕缓缓站起身,缓缓举起细雪,剑光浩荡,雷霆引动。 “皇权?给我破!” 一声叱喝! 整座阎惜岭的血色,如风暴一般扩散。 朱红色的神雀火焰降临在这片山岭上空,呈现展翅姿态,在这一刻撕裂笼牢挣脱束缚,即将拥抱自由—— 向来捭阖无敌的“皇权”,第一次在天都境内,被人斩破! 这一剑,撕裂了皇权! 三天书燃烧的黑袍男人,抬起头来。 他凝视着头顶穹顶,看着那座大阵支离破碎,在剑气下崩塌瓦解—— 宁奕的这一剑,是积蓄已久的全力一剑。 是执剑者打破规矩,打破皇权的一剑。 在他竭尽全力的那一刻。 在他击碎皇权的那一刻。 有一道异样的声音响起—— 宁奕浑身的骨骼都传出了密集的炸响。一缕精粹至极的杀意,在皇权阵破的那一刻降临。 穹顶的黑夜中有一缕剑气递了出来。 这一剑是隐忍已久的蓄力之剑。 这一剑是剑道大圆满的极限之剑。 极限的快,极限的准—— 这一剑。 是地府第二殿,楚江王的必杀一剑!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宁奕之死 大隋曾经有三位极限星君。 羌山神仙居的大客卿姜玉虚。 蜀山小山主千手。 以及地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二殿,楚江王。 这三位极限星君,以远远超脱其他星君的战力而闻名……庙堂的某些大高手会隐匿修为,譬如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墨守,本身有着不弱于顶级星君的实力,却极少出手,再譬如北境将军府的沉渊君,在天都烈潮斩开莲花阁前,无人知晓他真实的境界。 于是这三位极限星君,便是公认的“大圆满”。 在这个境界中,不会有人比他们更强了……至少他们还没有败过,在北境倒悬海的战场对狩当中,这三人都有着极其耀眼的战绩,直至韩约灰界斩龙之后,才有“星君境”的修行者超脱这等境界。 而韩约所修行的“魔道”,太过偏僻,而且不被人看好,这尊大魔头随心所欲却从未与“极限星君”发生过对战,以往的东境三圣山也是与琉璃山交好……所以他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在二皇子只手遮天的那段岁月里,韩约被认为是与“守山人”一样特殊的存在,因为走了“捷径”而超脱当前境界,却又不能触摸涅槃的禁忌修行者,他们的上限已经确定了。 大隋公认的那三位极限星君,一旦突破,即便在涅槃境中,也是强者。 而韩约……从他成为鬼修的那一刻,就注定他无法站在太阳下,一旦生出涅槃的念头,便会被道火灼心,烧成灰烬。 一直以来,有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地府的第二殿,楚江王能够在“三大极限”的位列之中。 地府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在太宗即位之时,被深深的掌控在皇权手中,但这些年高手的不断死去,组织里人手更迭的速度很快……于是背后的那些杀手,真正效命的皇族也在改变。 大隋的皇族衍生出了许多支脉。 于是……这里便形成了一副交错纵横的棋盘,皇权内部意志的斗争也在地下组织里无声的进行。 地府排名第四的杵官王,看似服从天都的安排,但其实是效忠二皇子的“暗子”,在追杀云洵失败之后,便乖乖回到东境琉璃山待命,这枚棋子的暴露便说明……太子其实并没有完全掌握地府。 至少他在坐上真龙皇座之前,渗透力是有限的。 而天海楼一战,楚江王已经露面了,他奉命来到战场,助千手一臂之力……而下令之人,正是太子。 这也说明了一点,即便太子还没有完全掌握“地府”这样的地下组织,但已经占据了极大的上风。 若是杵官王被楚江王捉住,那么结局不会有任何悬念……杀得云洵狼狈逃命的地府少女,与身处“极限”的楚江王之间差了一道巨大的天堑,即便是韩约的琉璃盏也不能弥补这个距离,到时候恐怕连逃命都难。 无数道念头,在宁奕脑海之中闪过。 当黑夜中的那一缕剑光,以及楚江王本尊出现之时。 他无比的冷静。 而且得出了一个结论。 今夜的“杀局”,并非绝对公正,那个看似坐观不管的家伙,其实心中有所偏颇……至少这一杀,是李长寿本身不具备的力量。 楚江王只听命于太子。 这一杀。 是太子赐给自己的。 …… …… “撕拉”一声。 当剑光快到极致,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虚空先是被撕裂,一截剑尖凭空刺穿了数十丈的虚无,从夜幕之上递出,下一瞬便来到了宁奕的头顶,平稳而又直接地刺出—— 破开皇权的那一剑,在执剑者六感觉察到危机的那一瞬,便震颤起来,硬生生改变了一个弧度,对准楚江王的剑尖戳去。 两剑本该相遇。 然而楚江王的剑锋第二次穿透虚空,错开了与细雪的对撞—— 这位顶级杀手的“道境”很简单,也很恐怖,剑锋两次穿透虚空绝不是巧合,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剑术,就是修至圆满和极限的“空间道境”……也正是因为这条道境,才能让楚江王完美的“隐匿身形”,躲避执剑者的神识搜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宁奕只来得及抬起右手,格挡在他的面前。 一蓬血雾陡然炸开,安静到极致的这一剑,在接触到他血肉的那一刻,便彻底激荡开来—— “轰”的一声。 宁奕的右手一麻,他看着自己的这只手掌,被一缕精粹剑气点得爆碎,接着半条手臂都被劲气炸开,剧烈的痛苦顺延大臂传入胸膛,骤烈而又阴险的杀意如毒蛇一般侵入肺腑。 阎惜岭的皇权杀阵破碎。 真正致命的杀意降临。 楚江王的身形一闪而逝,剑光已然归鞘。 他飘然后掠,来到李长寿身旁,目光冷漠地望去。 宁奕的右臂被剑气点得炸开,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而出,犹如麻袋一般侧翻,额首的三朵焰花顷刻黯淡,但即便如此,仍然死死攥住细雪。 剑修只能站着死,不可跪着生。 腰垮拧转。 剑锋插地! 宁奕弯曲的膝盖缓缓立起,他左手颤抖地以掌心按住细雪剑柄,生字卷缭绕的生机化为海潮,不断涌向断裂的右臂…… “没用的。” 楚江王的声音很冰冷,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他面无表情道,“宁奕。我观察了你很久……从天海楼就开始观察了。你的确是个身怀造化的天才,身上那股‘生之力’,能够愈合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伤势,但这一剑所蕴藏的‘寂灭’,是无法被这股力量弥合的。” “换而言之……被这一剑击中的那一刻,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楚江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亦是没有丝毫笑意,这世上似乎不能有任何事情使他开心,一切都在他精准的计算当中,“寂灭会渗透进入你的血液,骨骼,然后汇聚涌向‘心脏’,最终抵达‘神池’。” 掌心按着剑柄的宁奕,摇摇欲坠。 他的面色一片苍白。 红雀在空中兜转一圈,极其惊恐地落在宁奕肩头,看着那不断涌血的伤口,极其心痛的哀鸣。 远方。 盘膝坐在不远处的杜威,运功疗伤,身上蒸腾出片片紫霞,此刻气色好了许多,在何帷搀扶下站了起来,抬掌从碎尸狼藉之中重新捡了一把铁剑。 这位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望向宁奕的神情极其忌惮。 不知为何,哪怕听了楚江王的话……他的心中仍然不放心,按理来说,寂灭入体,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去,但那个年轻男人只是面色白如纸张,摇摇欲坠,看起来还能再战。 杜威深吸一口气,准备再缓一缓,便趁着宁奕受伤,将他彻底斩杀。 山岭一阵微风掠过,已不再像之前那般肃杀。 这场血腥的厮杀……似乎已经结束了。宁奕的声音虚弱地飘荡而出。 “这一剑……是太子让你出的吗?” 他问楚江王。 楚江王沉默地一怔,他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犹豫,皱眉一刹,淡淡道:“吾授命皇权,今夜这一剑,乃是为平南王一脉所出。” 宁奕笑了笑,道:“那就是太子让你刺我的……不用担心,我不会跟他算这一笔账。他送过我‘渡苦海’,今夜的这一剑,算我还他的这个恩。” 楚江王的神情变得不解。 他看不透宁奕,更听不懂宁奕所说的话……中了自己的寂灭一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今夜不会有第二剑了,对吧?”宁奕咳嗽一声,咳出一口漆黑的鲜血,在空中尚未落地便化为一蓬细密的血雾随风化去,他望着楚江王,道:“太子让你出一剑,已经算是破矩了……如果他想杀了我,早就可以动手了。” 何必要送渡苦海? 何必要与自己在灵山谈判? 太子做的一切……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够不够锋利,够不够强,够不够值得他去赌一把。 包括今夜楚江王的一剑,看似倾向李长寿的这一剑,哪怕这位地府第二殿将关系撇得清楚,但宁奕心中明白。 之所以会有这一剑,是因为太子想看自己的“最后底牌”。 一片沉默。 沉默中,站在李长寿身旁的地府第二殿,幽幽道:“再说一遍……今夜我的出剑与太子殿下无关。不过你说得对,不会再有第二剑了。” 楚江王皱眉道:“你觉得你能活?” 宁奕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甩掉满身的血污。 阎惜岭的风暴缓缓凝滞,又缓缓卷动—— 这一次,是围绕着宁奕。 李长寿怔住了,他看着那个只剩下一条手臂的家伙,缓缓盘膝坐下。 为什么? 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 风雨际变,长夜斗转,大道长河围绕着宁奕旋转,日月星辰以他为中心。 死寂缠绕的痛苦刺入心脏。 但这股感受……却无比的熟悉,没有人比宁奕更清楚“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更何况他提前把细雪换到了左手。 而且以右手接下了这一剑。 那股粉碎之后又重生的痛苦……在右臂的碎裂之处汇聚,随之汇聚的,还有一缕纤细到肉眼根本无法觉察的“气”。 纯阳气! 脑海中,猴子那极其富有侵略性的声音响起。 “纯阳气的修行,就是不断点火,不断熄灭……不断杀自己,不断救自己……直到在万千劫难之中,凝练出一口气机。” “若是……我失败了呢?” “那就永远的失去一只手。” 宁奕左手死死捂住断裂的右臂伤口,脑海中闪过一个游曳的念头。 迎接自己的……到底是“涅槃重生”,还有“死寂沉沦”? 他也不知道。 这缕意识在混沌中开始沉沦。 宁奕轻声对着红雀传音道:“小家伙……替我争取一点时间吧。我带你活着离开这里,然后去见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 红雀怔住了。 与此同时,一道金雷,在阎惜岭上空炸起。 这道磅礴金雷,落在宁奕的右肩断臂之处! 他陡然清醒,在心湖内沉声道: “纯阳气——来!”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六章 朱雀之殇 “纯阳气——来!” 随着年轻男人的暴喝,撕心裂肺的痛苦汹涌而来。 宁奕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出口便化为血雾,同时溢散出丝丝缕缕的寂灭之意,这些侵入肺腑的“杀意”,竟然化为一蓬雾气,不断从宁奕的体表蒸发而出,远远来看,那个盘膝而坐的年轻男人,周身像是笼罩在一片血色蒸汽之中。 “不好!” 杜威神情陡变,道:“他在化劫,他真的有办法活下来!” 这位大司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瞬间拔剑而出,掠出数十丈,高高跃起,一剑劈砍而下。 一声雀鸣。 红雀在听到宁奕最后一句传音之后,彻底疯狂,妖身化为铺天盖地的朱雀,展开双臂,振翅狂舞—— 在宁奕大道长河的加持下,它操纵着山岭燃烧的熊熊烈焰,与杜威硬碰硬撞了一击,只可惜红雀的境界差得实在太多。 漫天朱雀虚炎,被杜威一剑直接劈碎。 火海被一剑砍出一道豁口。 只不过这位顶级星君手中的“铁剑”,不知取自于那位兵卒,品秩实在太差,一碰就碎,在砍碎火海之后便砰的一声炸开。 杜威暴喝一声,随意一抬掌,又是一把长刀从山岭某处掠来,直入掌心,这一刀便再无花哨,直接对着宁奕方向砍下—— 展化全部妖身的朱雀双目猩红,陡然收拢双翼,以身化为一个巨大的火茧,将宁奕包裹在其中。 “噗嗤”一声。 杜威从空中一刀斩到底,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传来,瓢泼的朱雀鲜血伴随着火雨溅开,落在这位大司首的肩头,将一身黑衫燃起,杜威就地翻滚一圈,那把断刀同样无法承受虚炎高温,一刀之后便破碎成齑粉。 他神情阴沉,看着那道巨大的豁口…… 这一刀砍得极深,已经入骨,但朱雀一族的生命力出名的强,尤其是纯血朱雀,同样有着“涅槃大圣”的存在,但凡还有一口气,便能很快痊愈。 那道刀伤豁口在虚炎焚烧之下,恢复地很快。 朱雀长鸣一声,下定主意,以自己肉身抗灾,要护住怀中男人不死。 为他争取时间—— 滚滚赤潮,围绕着宁奕。 火茧之中,可以看见,盘膝而坐的年轻男人面前插着一把飘摇的长剑,他低垂头颅,似乎陷入了“寂灭”的状态,只不过周身缭绕的雾气越来越多,而且随着雾气的排出……年轻男人的气息开始逐渐增强。 山岭上空,响起一道滚雷声音—— “妖孽,我要扒了你的皮!” 何帷祭出一张符箓,一道雷霆对准朱雀劈砍而下,炸得一片毛发溅开,整座山岭在夜色之中熊熊燃烧,四面八方的古木早已经被虚炎吞噬……只剩下几人,道袍和破衫都在火光之中鼓荡。 这位西岭内阁阁老,双手结印,那柄断裂的拂尘,此刻嗖嗖嗖掠出,化为千丝万缕的银线瀑布,钉入朱雀的血肉之中,以那道天雷镇顶,拉开数万道数之不清的长线—— 拂尘银丝深入朱雀血肉之中,而且承受了朱雀虚炎焚烧而不断。 这件宝器的品秩极其不俗! 何帷尖声道:“我这就扒了你的皮!” 她陡然伸出五指,作势隔空拉扯拂尘,万千银丝绷得极直,刺啦的刺耳声音之中,朱雀妖身上的那张巨大皮囊,被扎根的银丝差得鼓荡变形,红雀双目之中流淌而出的已是血泪,落地砸出一个一个的火坑。 妖形摇曳。 红雀至今尚未挪动,它很清楚……今夜若是自己松开了,那么宁奕会死,自己也会死。 更重要的是……宁奕口中的,那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意识模糊中,那个白发身影在红雀脑海里浮现。 周游主人还没有死吗? 启灵之后,它无数次幻想着与周游见面,然而跟随吴道子游历大隋,它得知自己昏迷期间发生的所有故事……“莲花道场”的“残酷真相”,狠狠击碎了他的幻想。 惊才绝艳的主人在莲花道场灰飞烟灭了。 不止一个人看到了这一幕。 而如今……宁奕的那句话,告诉它,它还有希望! 一道愤怒的嘶哑声音,在山岭上空响起—— 流淌血泪的朱雀,原本巍峨不动如一座小山,此刻竟然挣扎起来,它收拢自己的双翼,发出震天撼地的尖啸,双翼收拢,银丝反而更加轻易地扯出了那张朱雀皮,无数鲜血迸溅,在皮囊之下,便是流淌着的滚烫火焰,一具失去了自己“皮囊”的朱雀,或者说一具被火焰包裹着的“朱雀骨形”,展露在众人面前—— 火焰汹涌澎湃,在骨骼上流淌,覆盖。 似乎将要形成一张“新皮”—— 下一刻,一道刺骨的破空声音响起,一柄铁剑插入朱雀的骨中,将那根巨大肋骨钉得粉碎。 接着便是第二道破空声音,第三道破空声音。 杜威神情苍白,不断吸掌捡拾山岭的断剑短刀,不断掷出,每一击都用力极大……他有金刚体魄,有强悍神魂,有精炼剑术,却不会“飞剑”,此刻只能以这种方法不断掷刀。 但风声呼啸,这位大司首每一击掷刀力度都太沉了。 有些直接敲掉一大根朱雀骨。 在那声咆哮之后,朱雀便“沉寂”下去,只剩下那一具将宁奕护得死死的“躯干”,雀皮被扒掉之后……剩下的那具似乎就是“尸骸”了,它似乎已经死了,连意识都没有了,不然怎么会连骨骼破碎的痛苦都能忍受? 再也没有尖啸的声音传出。 炽烈火风缭绕山岭,杜威不断掷刀,不断砸碎朱雀骨骼,那些掉落的碎骨将地面灼烧出一个又一个大坑,如陨石流星,很是“惊艳”……却带着触目惊心的凄惨,那具巨大妖形死死庇护着宁奕。 “打不开……闯不进去。” 杜威神情很难看,这头倔鸟把命都搭上,就是为了护住这么一个家伙? 那团火雾的最中间。 缓慢摇摆的细雪剑形,似乎停下了摇曳。 万物的死寂,下陷沉沦到终点……便会迎来复苏。 低垂头颅的男人,在“死寂”了很久之后,似乎有了一个细微的动作,透过火海,看不太清,似乎是抬头,又似乎是抬了抬右臂……令人惊恐的是,那条右臂先前明明是断裂破碎的。 竟然复原了。 “匪夷所思的景象……死气竟然被化解,而且还变得更强了。” 楚江王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惊讶。 他的目光稳定穿透火海,似乎看到了内里发生的一切。 “拼了命只守不攻的朱雀,即便是杜威未曾受伤,也无法攻破这片火海……看来胜负已定了。” 楚江王恢复了面无表情,转头轻声问道:“李长寿,你赌输了。接下来继续看下去,还是跟我回红拂河?殿下以后还能用到得你,只不过今夜之后,你需要躲一躲了。” 那位小阁老扶着古木,重重攥拢五指,他的神情阴晴不定,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李长寿痛苦道:“今夜是我输了。楚江,带我回红拂河,以后再来过。” “轰”的一声。 小阁老正好抬起头,他失神地看着远方的画面—— 阎惜岭炸开了一团火雨,从死寂之中复苏的那个黑袍男人,一瞬间拔剑而出,来到杜威夫妇面前,时间变得极慢,细雪剑锋带着汹涌澎湃的神性,一瞬间在何帷脖颈之上抹过,伴随着一抹血线地飚出,这位道姑脸上的惊恐神情尚未消散,宁奕便自上而下地再度斩出一剑,将她切成十字。 火海在宁奕的瞳孔之中收缩坍塌,最终凝成一点。 他回头望向那“触目惊心”的朱雀骨形,心湖掀起滔天怒火。 如此重的伤势,即便是自己以“生字卷”施救,也未必能救得回来,即便还能留有一命,还需要静养很长时间—— “杜威,何帷,你们该死!” 宁奕怒喝一声,手腕震颤,瞬间震出数十道剑花,将何帷的尸体震得一片粉碎,化为一蓬滂沱的血雨,接着他驭剑来到杜威身边。 大司首狼狈捡刀,瞬间与宁奕对了一剑。 断刀一碰就碎! 宁奕毫不留情,一击砸剑,落在杜威头顶。 “金刚体魄?!给我死!!” 即便是以纯阳气渡劫,化解死气,也并不意味着宁奕一无所知。 他看到了朱雀落下的血泪。 也看到了朱雀被扒皮,刺骨的画面。 这是宁奕第一次如此戾气地“砸剑”,金灿的剑芒,将细雪渲染的犹如一根通天棍棒,极具力感的当头砸下。 “噗”的一声。 杜威喷出一大口鲜血,双膝直接被打跪,耳旁只有嗡嗡嗡的声音,金刚体魄从天灵盖开始,炸裂开一道口子—— 紧接着便是宁奕的第二击砸剑! 杜威只来得及艰难抬臂,轰的一声,双手腕骨被打得破碎,整个人彻底失去意识,双眼翻白。 “给!我!死!” 第三击砸剑—— 血肉横飞。 阎惜岭火雨咆哮。 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杜威,被打得肉身破碎,神魂俱灭!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一缕纯阳气 “爹……娘!” 杜淳簸坐在地上。 漫天的火雨映衬血光,让这位公子哥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树林另外一侧,白袍李长寿已经不带犹豫地转身,与楚江王快步而行,准备离开阎惜岭。 “长寿,长寿!” 杜淳一路踉跄快跑,猛地拽住李长寿的衣袖,他颤声道:“长寿!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怎么回事啊?” 李长寿心底叹了口气,缓缓回头,已是面无表情。 杜淳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快垮掉了,哀求道:“长寿,你说过我爹娘不会有事的……你说过他们不会有事的……” 他虽是个纨绔,但也有在乎的人……杜淳很清楚自己从小到大,之所以能如此任性,便是因为有爹娘的庇护,而今日的这场“事变”,他本来无意将父母牵扯其中…… 脑海中像是有一柄重锤砸了下来。 今夜阎惜岭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吗? “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李长寿拂开衣袖,平静道:“杜公子,你好自为之吧。” 西境执法司的大司首杜威,素闻他境界极高,只差一步问鼎极限星君,没想到今日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功败垂成。 他已没时间再耗着了。 李长寿瞥了一眼远方山岭,第三击砸剑,杜威肉身破碎,被剑气炸成一团血雨,他冷冷抛开杜淳,道:“楚江先生,我们走。” 地府第二殿瞥了一眼地上失魂落魄的公子哥,问道:“要不要带上他?” 李长寿摇了摇头。 “当务之急……是保护我回到红拂河。” 不知为何,李长寿心头涌上了一股不祥预兆。 楚江王点了点头,一只手按在他肩头,两人一步迈出,瞬间便“踏出”一里之外,将杜淳远远抛开。 杜淳不过是一介凡体,哪里能追得上李长寿,颠簸着双腿迈了几步,便虚弱地扶住一棵古木喘气,抬起头,发现自己连那位小阁老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爹娘死了…… 自己被卖了。 杜淳的脸色变得一阵铁青,痛苦和愤怒在心头交织,他用力握紧双拳,狠狠擂了一下树桩,树桩纹丝未动,反倒是自己指节流血……直到此时他才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年不选择修行,若是自己有修为,又何至于此?! “……李长寿!” 杜淳无能的低声嘶吼着,双目赤红。 悔恨,不甘,在心底迅速膨胀,酝酿成复仇的动力……让一个人成长的最好办法,就是在一夜之间狠狠地摧垮他。 而万般情绪交接之时—— 一道破风声音凌厉的传来! 杜淳猛地回头看去,一道黑袍身影从远方山岭收剑,同样是一步迈出,瞬间便来到了自己的身旁。 宁奕一只手在面颊上抹过,催动符箓,将面容幻化成当初绿柳街的模样。 “宁奕……” 杜淳一阵失神,他喃喃道:“果然……是你。” 很可惜。 这道声音戛然而止。 宁奕并拢两根手指在杜淳脖前划过,他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跟这位杜公子说……以他的修为,本是不屑于杀杜淳这种废物的,但当初放走公孙的教训,让宁奕养成了“宁错杀,毋放过”的杀人习惯。 今夜阎惜岭染血。 已经死了太多的人。 何帷杜威身死道消,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随他们一起去吧。 “安心上路,你爹娘在等你。” 宁奕凝视着杜淳,公子哥喉咙里喘着嗬嗬嗬的残音,双手捂住脖颈,那里一道断裂的长口,不断渗出鲜血。 宁奕抬起一只手,掌心按住他的额头,轻轻一推。 杜淳双手捂了个空,头颅和身体分离,咕噜噜在地上翻滚,死不瞑目。 …… …… 长夜漫漫,铁律斗转。 二人来到一片旷野,星辉在脚底铺路,楚江王与火魔君这种人修行路数不同,他更擅长袭杀,而不是施展世间极速的赶路。 不过境界够高,速度也足够快。 李长寿神情阴沉,复盘着今夜的得失,算来算去,今夜只差一步就能成功,铁律为自己让步,沉渊被朱密拦住,杜威何帷倾力而为,再加上楚江王的那一剑刺杀…… 就算今夜此局中的是曹燃,是叶红拂,是洛长生,他也有相信杀之! 那道巨大朱雀神形里的“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够化散楚江王的“死寂”? “你输得不冤。” 楚江王轻声道:“蜀山的赵蕤先生曾经留下一句谶言,手持‘细雪’者,天下大势为之所开。上一任细雪剑主徐藏,生死逆转,造化聚顶,这一任的宁奕比徐藏还要强。” 这位地府第二殿摇了摇头,道:“大隋天下,涅槃境下,能受我‘寂灭’而不死的人,不会超过五个。我虽未和徐藏交过手……但他肯定是其中之一。” “宁奕身上的那股‘气’,到底是什么?” 李长寿皱眉冷冷问道:“他明明已经寂灭了……怎么还能复苏?” 楚江王摇了摇头,还未开口,一道风轻云淡的声音便在旷野之上炸起。 “想知道啊?我可以告诉你。” 李长寿心头如起炸雷一般。 一柄飞剑,高悬大月之下,铁律光芒仍然处在“收敛”之中,只不过此刻夜雾已破。 大月旷野,一人一剑。 阎惜岭的血腥味已经散尽。 一袭黑衣的宁奕,面容在月光映衬下稍显苍白,毕竟刚刚经历“纯阳气”的生死之劫,他的右手修出了一缕几乎不可觉察的“气”,但却经历了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折磨。 这一缕气……根本就不能算是纯阳气有成。 远远谈不上“不朽”。 但……至少是有那么一缕。 从零到一。 击杀何帷杜威,再杀杜淳,宁奕让李长寿先行了数里,然后再施展逍遥游,山字卷驾驭神性,甚至比楚江王的速度还要快。 先人一步,来到了这里。 空间封禁的大阵,就布置到这里。 李长寿再“走出”一段距离,就能触碰阵法,回到红拂河……届时皇权律法庇护,回归平南王府,即便是宁奕也拿他没有办法。 “宁奕……” 李长寿神情难看,心中虽涌起不祥,但也不畏惧。他身边站着大隋三极限的楚江王,一对一厮杀,如今的宁奕不是楚江王的对手。 “地府二先生,我不想与你为难。” 宁奕踩在飞剑之上,缓缓降落,来到这片芦苇草地,月下草屑翻飞,他拔出细雪,轻声开口,“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刺我的那一剑,已经算过账了。现在要拦我,是新的一笔账。” 楚江王面无表情,缓缓站了出来,将李长寿拦在自己身后。 “你不能杀他。” 宁奕笑了。 “这是什么道理?” 他摇了摇头,讥讽问道:“他能杀我,我不能杀他,这就是皇权特许?” 楚江王只是沉默,而这样的沉默,就是默认。 “我向你保证,他回到红拂河后,不会再与你做对。”楚江王低垂眉眼,幽幽开口。 “你向我保证……是殿下向我保证吧?” 宁奕叹了口气,舒了个懒腰,笑道:“殿下还真是偏心啊,外姓人果然不受待见。” 虽是在笑,但细雪剑锋已经萦绕风雷,剑势鼓荡,四面八方,方圆十里,一圈一圈扩散神性涟漪。 楚江王双足踩定旷野草地,袖口滑落一柄短剑,低垂头颅,微微侧首,似乎在聆听万物之音,以便随时做出应对。 宁奕轻声道:“小阁老,我跟你说说我和公孙越之间的故事好了。” 李长寿皱起眉头,有些不明所以。 “很久之前,我刚刚修行的时候,在西境缉杀马匪练剑。” 宁奕淡淡一笑,“我端掉了蜀山势力范围内一个极大的帮派,但一时心慈,漏掉了一个人……那人后来逃了出去,活了下来,不惜毁掉面容,毁掉一切,潜心埋伏,只为复仇,然后在莲花道场给了我致命的‘一刀’。” 李长寿瞳孔微微收缩,到这里,他已经明白了宁奕要说什么。 “从那以后……我便不再留手。” 宁奕的笑容逐渐收敛,变得冷漠,令人生畏。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他便动了,整个人化为一道流光,脚底一团炸雷,旷野漫天霜草炸开。 侧首聆听的楚江王瞬间拔剑。 两缕剑光撞在一起,宁奕的身形柔和地像是一苇草叶,擦着楚江王的剑身掠过,电光火石之间,地府第二殿拔出了右边袖口的第二把剑,刺向宁奕的眉心。 龟纹龙藻白虹飞出,如三叉戟般汇聚交叠,撞在楚江王剑刃之上。 “珰”的一声! 楚江王双足不动,袖口滑出的两把飞剑,挡住细雪龟纹龙藻白虹,他抖肩卸力,抽出一只手,一根手指点向宁奕,带着浓郁的杀意,以及“寂灭之境”! 宁奕同样伸出一根手指。 那根蕴含了一缕纯阳气的手指。 “砰”的一声,针尖对麦芒—— 旷野迸发出轰烈的撞击之音。 黑夜变白昼! 纯阳气突破了“寂灭道境”,宁奕也突破了楚江王的拦截,顷刻间,细雪斩画一道颀长圆弧—— 空旷的草野,被剑气削开一个荒芜的半圆。 雪白的霜草在空中抛扬,沾染一蓬鲜血滚烫的金灿血液。 宁奕持剑落地。 小阁老的头颅在空中飞舞。 正文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开杀戒 一颗头颅在月下飞舞。 剑气如梭,随宁奕收剑归鞘,万千回拢,尽入细雪鞘内。 他抬起左手,神性将满天皇血拍散,化为一蓬血雾,而山字卷则是将那枚头颅掠来,稳稳落入手中。 楚江王的寂灭意境,仍然笼罩着旷野。 这在诸多道境之中足以列入前五的“顶级道境”,压制住了方圆五里的所有生灵,霜草迅速枯萎,大地变得荒芜。 楚江王神情阴沉地转身,看着拎着小阁老头颅的黑袍男人:“宁奕……你可知,平南王一脉传承了多久?只有一位独子。” 宁奕手中的头颅还在滴血。 他轻声道:“多说无益。若要动手,现在便可以动手了。” 楚江王面无表情,点出一指。 寂灭道境,如海潮一般,向着宁奕奔涌而来,整片旷野犹如地颤,万千死气咆哮翻滚,如千军万马,亦如洪水猛兽。 宁奕只是伸出右手,指尖绽放一抹纯阳罡气,海潮过境,将他吞没,这一点纯阳气便演化无数大道,与“道胎长河”契合地融为一体,一朵又一朵莲花在宁奕周身绽放。 寂灭道境,能磨灭一切生机。 却磨不灭一缕纯阳气! 地府第二殿,眯起双眼,盯着黑夜之中的一缕光。 宁奕在绝境之中突破……便是因为这一缕“气”么? 楚江王没有再出剑,更没有倾力而为的进攻……正如他所说,今夜其实只有一剑,只有第一剑,是饱含杀意的一剑。 对于楚江王而言,杀一个人,远比救一个人要简单得多。 地府杀手若不为杀人而出剑,那么便离死不远了。 宁奕也觉察到了楚江王的“异常”,地府修士素来雷厉风行,杀人千里不留风声,极少会有正面对垒的情况……与自己所想的一样,李长寿死后,楚江王便再也没有跟自己打下去的意义。 “宁奕,你很不错。” 不断以寂灭道境打压的楚江王,始终无法看透这一点纯阳气,以他的境界,根本无法理解这种“不朽之气”。 他抬袖收了道境,“今夜之后,阎惜岭所发生的事情……我会一五一十地向殿下汇报,红拂河那位平南王的怒火,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宁奕拎着李长寿头颅,神情自若地笑了笑。 “阁下说笑了。” 他淡淡道:“不就是杀了一位王爷的独子?比他更杀不得的人……我也杀过。” 楚江王皱起眉头,有些不明白宁奕的意思。 比李长寿更杀不得的人,他也杀过? 宁奕只手拎着头颅,另外一只手轻轻叩指,一柄飞剑掠过旷野,悬停在他的面前,年轻男人轻轻踩踏飞剑,望向楚江王,轻柔道:“今夜的第二剑,宁某记下了。” 一柄飞剑穿过旷野。 楚江王面色阴沉,盯着宁奕远去的身影,听了这句话,根本不放在心上……但神池,却隐约有些不太舒服。 …… …… “杀!” 粗犷的怒吼声音,铁甲如潮水,围绕着阎惜岭外沿,根据三清阁那位小阁老的列阵排布,开始只有五百余铁骑,后来数量不断增加,由数位十境高手率领,在山岭外组成阵法,与突围的几人爆发了一场战斗。 温韬境界最高,又精通阵法,铁骑拦不住他,很快便撕开一个口子……按照宁奕命字卷的推演,他突围之后,整座阎惜岭的布阵都被冲散。 “小雨!” 温胖子披头散发,他虽是命星,但却不擅厮杀,李长寿刻意为他准备了几座道宗内阁的禁忌困阵,如今突围,也是负伤极重,往年都是寻龙点穴,探墓踩陵,哪里会遇到这等场面?撕开阵列回头去看,发现谷小雨,玄镜,还有吴道子都被铁骑困在其中……原来李长寿布阵之时,根本就没想过要困杀他这么一位命星,十境之下的修士,全都要死在阎惜岭,至于逃出去的“幸存者”,等大局落定,再慢慢收拾便是。 一时之间,温韬又杀了回去。 他一巴掌将一骑黑甲拍得人仰马翻,以后背替谷小雨挡了一箭,背后的紫金道袍豁然开裂,露出一副金丝软甲,宝器光芒闪逝,那一箭炸裂开花,但即便如此,亦有劲气蕴藏其中,射得温韬喷出一口鲜血。 “有命星!” 温胖子心中咯噔一声,陡然瞪大双眼,他回头望去,山岭外沿是层层叠叠数之不清的铁甲,月光之中还藏着几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围杀阎惜岭的修行者还在增加,看不清有哪些势力。 蜀山这些年树敌不少,圣山的敌人,以有心算无心……今夜似乎也出席了“围杀”,之前自己突围,分明没有命星境的修士。 如今这一箭……若非自己有宝甲,恐怕已经遭劫! 小家伙浑身沐浴鲜血,背着玄珠夫人,单手持握断霜,神情平静到了极点,一片沉默,以掌背擦了擦面颊鲜血。 玄镜同样如此,少年少女将后背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对方。 “师叔,你不用再回来了,我能杀出阎惜岭。” 谷小雨轻声开口,语气坚定。 “你杀个屁!”温韬额头已经满是冷汗,小家伙还不清楚今夜的严重性……已经有命星境开始暗算他了,再拖下去,人只会越来越多。 吴道子那边同样凄惨,他不断抖出自己的宝器,不断防御,不断被铁甲和暗箭突破,此刻已是麻袍浸透鲜血。 他突围着冲了过来,四个修行者靠在一起。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选择跟宁奕一条贼船!” 吴道子骂骂咧咧,道:“这小子绝对卦算出错了,他娘的人越打越多,老子看见了当年的仇人,他们今夜都来算账了!” 温韬一怔。 他忽然明白那些放暗箭的人是怎么来的了。 吴道子的风声恐怕早就走漏了,被李长寿提前捕捉好,留在今夜通知诸家仇人,在阎惜岭添风加火。 “宁奕那一架打完了没?”吴道子盯着远方山岭,咬牙道:“再拖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温韬意味深长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活命。” 吴道子一怔,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念头。 “喂喂喂——诸位道友,诸位英雄好汉!” 温韬震动星辉,让自己的声音传遍山岭,同时拽着谷小雨玄镜远离吴道子,“我们不认识这个和尚,你们有仇报仇,别算错账,祸及无辜啊。” 吴道子来不及骂人,嗖的一道冷箭,化为风雷,倏忽射出! 一枚龟甲破碎。 和尚极其狼狈地逃窜。 不过温韬也没幸灾乐祸多久,同样的一缕风雷,以迅猛之势,将他额头的紫金冠射得炸开。 黑暗之中,传来一道阴沉之音。 “蜀山修士和这个盗墓贼的命,今晚我全都要留下!” 那个命星境的大修行者,不知藏在何处,以星辉传音,再度开弓拉箭,蓄满力后,一抹浩荡风雷穿透虚空,直指温韬眉心。 下一刹那。 虚空破碎,一袭黑衫陡然出现,他拎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怀中伏着一只虚弱小雀儿,神形枯槁。 宁奕以两根手指捻住箭芒,瞬间便将这一缕风雷捏得粉碎。 “小……小师弟?!” 温韬那一刻的面容,说不清是惊喜还是错愕。 月下黑衣,宛若杀仙。 宁奕只手捏碎箭芒,冷冷望向一个方向。 “宁奕?!你还活着?!” 远方射出暗箭的那位大修行者,心头瞬间咯噔一声,犹如被一头上古凶兽盯中,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宁奕驭剑而行,山河破碎,真正化为一道风雷,一路上弹指击碎三四道迅猛箭矢,不过两个呼吸,便直接追上了这位大修行者。 “东境太游山的命星修士?” 宁奕冷笑一声,一只手按住此人肩头,五指发力,直接将肩头捏得爆碎开来,一蓬血雾之中,他幽幽道:“可认得此人头颅?” 太游山修士一怔,看到宁奕悬在自己面前的那颗骇人头颅,瞬间面色苍白。 “小……小阁老?!” “你的命,我留下了。”宁奕催动神性,将这位太游山修士瞬间击得粉碎,整具命星身躯都被磅礴神性打成血雾,他面无表情,脚踩飞剑,迅速掠向下一处地点,原先的阴暗之处,在飞剑所至之时,彻底被神性点亮。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没有人反应过来。 一道愤怒的长吼在夜空中响起。 “李长寿误我!!” 轰的一声,血肉炸开。 宁奕直接打爆了第二位躲在暗处的命星大修行者。 这两位命星之死……实在太过震撼。 这一幕十多年前也出现过,当初在天都行事如此凶残如此肆无忌惮的,也是蜀山的某位小师叔。 周身缭绕星辉血雾的宁奕,脚底飞剑陡然拔高。 他高悬在大月之下,俯视所有人。 那些参与了围杀的修行者,甲士,铁骑,望向空中的黑袍剑修,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男人,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冷血魔头! 宁奕拔出细雪,剑光在月下震颤如水。 他轻声道。 “今夜诸位之死,怪不得我,要怪,就怪李长寿吧。” 正文 第二百八十九章 山不见我自来也 宫廷砖白如雪,红墙鲜艳,亭下月光高照,有人伏夜案批卷,神情专注。 海公公碎步而来。 “殿下。” 见庭院无人,海公公便直接说了。 “公孙在门外求见,已经候了一个多时辰了。”海公公谨慎提醒道,“第一份名单上的那些人,基本控制住了……第二份名单还在他的手上。”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继续专心批卷,“毕竟监察司大小的案卷都经由他手处置,完整的名单只有他有……他有什么要求?” “他想见殿下一面,然后跟殿下详谈。” “让他候着吧。”李白蛟神情如常,皱眉道:“情报司那些盯梢的持令使者还在?” “云洵恐怕已经猜到了今夜天都会发生的事情……毕竟殿宴上的那些安排,逃不开情报司的眼目。”海公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道:“在确认最终指令发出之前,情报司的那些探子不会离开公孙越……所有知晓内幕的人,都会把目光放在这位‘监察司大司首’身上。殿下,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 李白蛟笑了笑,他伸手指了指头顶,道:“比起天都城内……我更在乎城外的结果。” 海公公沉默了很久。 他轻声道:“那位小阁老,有一段时辰没有回复训令了。所有派出抵达阎惜岭的情报探子,全都失去了联络。换而言之……我们失去了对‘阎惜岭’情报的掌控。” 太子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停下了批卷,若有所思,轻轻问道:“所有探子……都失去联络了?” 海公公点了点头。 “他们都死了。” 庭外,一道平静到有些麻木的声音突兀响起,即便是素来警觉的海公公也未曾感应到来者,陡然一诧。 宁奕推门而入。 他的黑袍还沾染着霜雪和猩红,踏入这座无垢的庭院,虽只说了一句话,却破坏了整座庭院的清净。 宁奕与这里的幽静典雅格格不入。 他刚刚杀完人,浑身缠绕血气,走了两步,白雪小径便被踩出猩红足印,腰间悬挂的油纸伞伞尖垂落及地,拖出一道颀长的红迹。 “宁奕?” 海公公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眼前来人。 皇宫戒备森严,他是怎么无声无息进来的? “殿下收敛铁律,可要小心不法之徒,天都上空的那只眼‘失明’了,总有人能混进一些不该进的地方……譬如说我。” 宁奕淡淡开口,同时将一枚头颅掷出。 那枚头颅高高抛起,重重落在太子的玉案之上,溅开一朵血花,纸卷被鲜血浸透,墨色开出鲜红的花儿。 “这是我给殿下的礼物。” 宁奕拔出细雪,插在庭院前,他止步于海公公面前,神情淡然,盘膝而坐,道:“李长寿身死道消,杜威何帷神形俱灭,阎惜岭千余甲骑尽数歼灭,诸圣山仇敌满遭横扫……对于今夜的结局,殿下还满意吗?” 太子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看着那枚头颅,看着李长寿那张惨淡的,黯然的,失去光芒的双瞳,这只是一颗头颅……这只剩下了一颗头颅。 “阿寿。” 太子轻轻念了一声,他替那颗头颅的主人抚平了双眸。 李白蛟的神色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愤怒。 死的人,是他为数不多的玩伴,每一位大隋皇族真正感知到快乐的时刻并不多……他望向李长寿之时,双眼里切切实实闪过了一些惋惜。 但是只有惋惜。 没有愤怒,更没有怨憎。 他再望向宁奕,眼中好像在说。 李长寿死了……那便死了吧。 “阎惜岭那些人是无辜的。”太子轻声道:“宁先生,何必要大开杀戒?” 宁奕笑了,指着玉案上的头颅,道:“大开杀戒的难道不是他吗?明知蚍蜉撼树,仍要执意而为……真正要这些人去赴死的,并非是我啊。” 这句话颇有些讥讽。 宁奕真正所指的,也不是玉案上的李长寿头颅。 而是那颗头颅背后的太子。 李白蛟有些悲哀地凝视着李长寿的头颅,感受到了皇血里翻涌的孤独,他轻轻说道:“宁先生杀心太重了。” “李白蛟。”宁奕一只手按住细雪剑柄,淡淡道:“你我无需打机锋说禅语,今夜我拎头来见你,便是要把话说清楚。” 太子抬了抬手,示意海公公将头颅带下去。 海公公皱起眉头,望向极度危险的宁奕,不愿离开,但在太子的坚持之下……选择以星辉卷动玉案卷轴,将李长寿的头颅带出庭院,只留下一张雪白崭新如初的桌案。 庭院重新恢复了寂静。 刺骨寒风刮过,黑袍上的斑斑血迹,星星点点洒在雪地上。 宁奕拔出细雪,也站起身子。 太子仍然巍巍而坐,甚至面挂微笑,面对宁奕这样一个连杜威都能斩杀的存在,李白蛟只是笑着赞叹道:“宁奕,你比我想象中要强……连杜威都能杀了,你真是一个比徐藏还天才的杀胚。” 宁奕面无表情,道:“楚江王一剑,我受下了。渡苦海之情,一笔勾销。” 太子点头,笑道:“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 宁奕沉默片刻,道:“我非常不喜欢你……准确的说,非常厌恶你。” 太子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 凝固。 他轻声道:“宁奕,你觉得我不该试探你。你觉得今夜这一切,都是本殿投机取巧的手段。” “难道不是么?” 宁奕面无表情地讥讽:“太子殿下,你自诩聪明绝顶,算无遗策,把天下苍生都当成棋子,自己当成棋手……今夜这局棋里,谁在你眼中是不能牺牲的?” 他登上庭院。 “锵”的一声。 细雪插入玉案之中,剑锋铮铮而鸣。 宁奕坐在太子对面,幽幽道:“我杀了李长寿,便是要告诉你……你没得选了。唯独剩我了。” 太子与宁奕对视。 他轻声问道:“宁奕,我很清楚你,你不愿意当一把剑,你要当握剑的人。” 宁奕没有回答。 心头忽然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其实我从来没有动摇过。”太子轻声道:“更谈不上什么选择……” 宁奕心中那个古怪念头愈发的强烈。 “你说的很对……唯独剩你。” “但也不对,因为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李白蛟轻声道:“我知道你今夜不会死。我知道你今夜不会善罢甘休……甚至知道,你会把阿寿杀死,带到这里。说到这里,你可能有些模糊,不知所意,但是在一切明晰之前,我想请你看一场好戏。” 太子轻轻叩击了一下桌案,道:“一场,谋划了三年的好戏。” …… …… 天都城外,雾气摇曳。 搬山之后,荒芜大地悬浮碎石,一尊金色神灵伴随剑阵坐落在风暴中央。 沉渊君双手按住刀剑,神情有些苍白,小口小口喘气,感应着肩头腰腹不断迸裂的甲胄……自己的鲜血正在流逝,而对阵的那个敌手实在太过稳固,朱密施展法相,以及口中那位“大人”的秘术,只守不攻。 一旦自己展现颓势,那么今夜的对决就结束了。 无数次生死砥砺。 无数次燃尽所有。 沉渊君眉心的火焰,第一次有了“熄灭”的趋势,而很巧合的,在这个关头,穹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雾茫茫的山道之中,野火的金灿光芒被晕开,模糊,随时可能幻灭。 朱密轻声道:“堂堂将军府新主,不过如此。” 他驾驭那尊金色神灵,摆出招架姿态,却不动手,以他的计算……距离红拂河涅槃赶到的时辰,已经快了。 的确快了。 这场大雨下落的时刻,便有人到了。 沉渊君幽幽吐出一口气,皱起眉头,他伸出一只手,接着细密的雨丝,雨点溅开,在空中化为炙热滚烫的烟,然后晕开成为一团模糊的雾……很快这团雾便越翻涌越大。 以至于那尊巍峨金色神灵,以及地上相对渺小的那朵野火,都被雾气包裹。 朱密皱起眉头。 在他的视线当中,那些被自己搬空的山岭,荡开的空地……似乎在雾气之中,重新幻化,似乎有一座雄伟山岭平地而起,正如凡俗传闻所说的“海市蜃楼”,而在涅槃的感知之中。 这团大雾内所蕴含的不是虚妄。 而是真实。 真的有一座山来了。 人未动,而山自来也。 山雾弥漫,山雨淅沥,而一袭漂浮在空中的大袍,带着一张骷髅鬼面,缓缓游掠而出,从沉渊君的背后飘了出来。 执掌金色神灵的朱密,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盟友”。 他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一时之间陷入了恍惚,而口中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开口。 那位披着破碎黑袍犹如孤魂野鬼的修士,一只手拎着夜灯,照破长雾,此刻伸出另外一只手,缓缓对准金色巍峨神灵的头颅。 隔着半里地。 “轰”的一声,山岭破碎,神通崩塌—— 金色神灵的头颅瞬间被轰开! 一声惊恐长啸,朱密的气机被这一掌直接击垮,这位小无量山的老祖喷出一大口鲜血,连忙驭剑而行,瞬间逃窜。 而那个探出一掌的大袍人则是如石雕一般,没有追击,也没有反应。 他缓缓扭头,看着沉渊君,问道:“为什么惊讶?” 声音很细腻。 比溅在大氅上的雨花还要细腻。 雨雾之中,那朵灿烂的野火缓缓停下燃烧。 沉渊君看着雾气中的女子。 他轻声开口道:“这世上的大多数人,看见一个本该死去的人还活着,都会很惊讶。” 骷髅面具下的眸光微微黯淡,似乎在思考。 “你是极少数。” 沉渊君笑了笑,道:“不错,我是极少数。看到你活着,我只是觉得很欣慰……理应如此。” “但我实在想不到,永远只能停步在星君境的‘守山人’,竟然破例成为了涅槃。”沉渊君握着长刀,十分感叹:“是北境的情报太糟糕了,还是说……我如今看到的是天都一等一的机密?”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监察司大司首 天都别院。 轻声长叹。 “宁奕,我从来就没想过第二个选择。” 李白蛟认真道:“你是唯一。从来都是。” 天都别院的风儿渐起,吹动太子和宁奕的长发,两个人隔着一张桌案对视,那柄插入玉案的长剑分割一条界限。 气氛凝固下来—— “你很强,本殿没有想到,你竟能从妖族天下活着回来……某种意义上,你比羌山的那位谪仙人还要强。” 太子笑了。 “在天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很庆幸,见到了你‘虚弱’的一面,也正是在那一刻开始,我决定给你‘渡苦海’。” 太子拿着一种柔和的语气,像是跟老友闲叙。 但宁奕的神情并没有缓和。 “你当初给我‘渡苦海’,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为了一个人情,或许是因为内心的触动,或许是我单纯的欣赏。”太子摇了摇头,“但真正的原因,是我希望你能变得更强一点,再强一点,强大到……足以去颠覆东境。” “也就是所谓的‘太平之解’。”李白蛟笑道:“我与白鲸的一些家仇恩怨,不足为外人道也。击垮琉璃山的事情,阿寿接手不来,只有你可以。” 他顿了顿,道: “当今天下,涅槃境下,没有人能杀死韩约。” 又道: “但你是例外。” 没有回应。 宁奕拔出长剑,玉案应声而断,裂为两半。 “你给了我渡苦海,我救下了丫头……如你所见,我变得更强了。”他幽幽道:“而且,我最大的软肋也不存在了。今夜来到皇宫就是想告诉你,我不希望看到类似今夜阎惜岭这样试探的把戏了。” 太子微微一笑,道:“宁先生。你多虑了。” 宁奕皱起眉头。 “所有人都有软肋的,除了死人。”李白蛟拿着笃定的语气,轻轻笑道:“……你会在乎裴灵素,就会在乎将军府,你有很多在乎的人不是吗?明知阎惜岭是一场杀局,你仍然去了,那个姓谷的小家伙,你的师门兄弟……这些人都是你的软肋啊。” “今夜我只是为了证实一个猜想。” 太子也缓缓起身。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让他如此凝重地对待了。 太子轻柔道:“沉渊君与白帝一战之后,修为尽损。” 宁奕瞳孔猛地收缩,他的神情虽然没有变化,但这么一个细微的细节,便足以印证太子所说的话。 “南下北境,来天都赴宴。是唯一的‘解’。若是让天都知道北境将军修为折了,那么将军府也就折了。” 太子背负双手,轻描淡写,“这就是沉渊的想法……他想得没错,但是把本殿想得太肮脏,太龌龊。大隋已经经受不起天都血夜那样的波折,也没有办法再失去一个‘裴旻’了。” 宁奕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他难免有些恍惚地想到,在灵山谈判之时,太子展露出了驱虎吞狼的雄心壮志,收复隋内平定四境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要一拢天下,踏破凤鸣。 “今夜……根本就不是试探,我早就做出了选择。大可放心,沉渊不会有事。” 太子淡淡道:“你与小无量山之间的矛盾,本殿看在眼里,今夜之后,朱密重伤,天都令下,四境孤立,小无量山,便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四境之内,总要有人替你磨剑。我替你选的这块石头,如何?” 宁奕神情僵硬,想起今夜某个人的死亡,道:“那……李长寿?” 李长寿的名字。 让太子沉默下来。 他自嘲地开口,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对,我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在我眼中,所有人皆为棋子……为了达成最终的目的,每个人都能死,每个人皆可牺牲。” 说到后面,声音渐低,太子脸上的笑容也逐渐隐没,变得麻木。 “只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我并不把自己当成一个棋手。这座天下缺一个持棋的人。” “到了某个必要的时刻——”他幽幽望向宁奕,声音低沉而又有力,道:“你也一样,我也一样。每个人都一样。” 宁奕一怔。 他体内的白骨平原轻轻跳动了一下。 直觉告诉他……太子是知道“执剑者”以及“影子”的存在的。 宁奕欲言又止,最终沉默。 太子走出长亭,庭院外的木门被风吹开,露出通往深宫的廊道,深夜的皇宫寂若深渊,这个年轻男人背负双手,向外走去,逆着大风。 寒风吹动大袍,吹拂面颊,刺骨冷意让李白蛟清醒了一下。 他很少会出现如今这样波澜起伏的情绪。 这座天下,已经没什么人值得他吐露心迹。 李白蛟回过头,忽然问道:“你知道今夜天都会发生什么吗?” 宁奕想了一小会,皱眉道:“东境叛党勾结朝政,隐匿罪迹,今夜将被拘入执法司大牢。” “不……不是执法司大牢。” 太子笑着指出了宁奕的错误,道:“是‘监察司大牢’。” 宁奕怔住了。 这是太子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公开的承认监察司的存在。 “想必你也知道了吧,殿宴召开的时候,我已经动手了。”太子呵呵一笑,若有所指地望向宫墙之外,道:“云洵是你的人了?情报司那些探子盯得很好,公孙越的风吹草动都躲不过监视。” 宁奕眯起双眼,“关于东境叛党的名单,你拿到了?今夜决定动手?” 太子站在大风中。 “今夜我不会去其他地方,也不会下一条指令。我会陪你站在这座院落里,看着这一出好戏的上演。” 他转过身,看着宁奕,缓缓道:“从烈潮结束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一个很严肃,但也很好笑的问题。” “我既没有三弟那愚蠢的勇气,也没有父皇那么强大的武力。如果不登上真龙皇座,我永远都无法驾驭群臣,如果不杀死东境叛党,我永远都无法抹平朝堂暗流。那么这个好笑的问题便出现了……如何在规矩之下,击溃规矩?” “击溃旧规矩的,只有新规矩。” “于是我开始建立‘第四司’,就有了你所看到的如今的天都……以及今夜。”太子轻轻道:“我需要一个人,一个注定双手染满鲜血的人,替我完成这一切。” 他望着宁奕,眼中的意味不止如此。 “宁奕,你太不可控了,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制约你。” 太子敞开心扉,说了这么一句话,说的时候他便笑了,在这一刻的宁奕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很可笑的话语。 “制约我……就凭公孙越?” 宁奕也笑了。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不对,腰间的情报司传讯令开始震颤,云洵密集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汹涌而来。 第一条讯息是—— “公孙越在宫外等候交接,第二份名单还在他的手中。戊字组确定,公孙越被迫切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 很好。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太子今夜的“斩首行动”,如果有风吹草动,那么自己会第一时间知道。 第二条—— “但第四司的使者们似乎收到了命令,已经开始火速行动了。” 宁奕的笑容凝固。 根据现有情报,天都应该有两份名单,第一份名单是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而第二份名单,才是真正重要的“叛党大鱼”,是今夜斩首真正要缉拿的要犯——这份名单一直在公孙越手上! 太子始终未与公孙见面,后者全程位于自己的监控之下,怎么可能会有行动? 是谁在指挥这场行动? “第一份名单上的东境叛党已经在殿宴之后被逮捕归案,打入深狱。第二份名单很有可能已经泄露了,长宁街十三号府,京兆尹满门死绝,血流满阶,天水街三十七号院……” 云洵开始汇报第四司的战果。 这场突袭来得极其凶猛,而且手段凶残,第一份名单上的那些小鱼小虾尚且留得一条性命,而第二份名单上的“大人物”则是直接暴毙! “再次确认,再次确认,公孙越没有参与行动,今夜监察司的斩首行动,另有其人指挥操纵。” 传讯令到这里短暂的停顿,接着便是一处又一处的死伤汇报。 宁奕指尖颤抖,望向太子。 李白蛟与他平稳地对视,两个人从相遇,到如今,没有离开过,更没有外人加入过对话。 太子没有时间发布训令。 这一夜还在流血,那个不断操纵夜行者,不断书写命令的“幕后人”,在长夜之中以笔代剑,传出一封又一封的杀谏。 “关于虚无缥缈的‘第四司’,似乎没有人怀疑过它存在的真实性。” 太子笑了笑,“因为大家见到了真正的鲜血,见到了让天都朝堂害怕的那个人,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于是‘第四司’也是真实存在的。公孙杀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也站在了众生面前……于是众生便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就是监察司的大司首了。” “但其实,他不是。” 这句话,犹如一柄重锤,砸在宁奕心头。 他想到了一个很糟糕很糟糕的可能性…… 李白蛟背负双手,轻声道:“宁奕,听说徐清焰每个月都会从东厢给你寄信,何不拆开来看一看呢?”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写给宁先生的信 “宁先生,这不是我第一次提笔给你写信。早先在小雨巷住下的时候,我就写过,可惜种种原因,颠沛流离,搬往东厢后,那些信笺都丢失了。烈潮结束后,我在天都城外等了很久,只想再见你一面。后来他们告诉我,长陵是虚无缥缈的神山,只有在特定的时期才会出现……所以,我们的下一次见面,是不是要隔很久了?” “宁先生——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见到你了,甚是想念。我一个人偷偷跑出天都城,去长陵消失的地方,你猜我看见了什么?——那里只剩下一片空地,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啦。我还去了一趟蜀山,远远地看着你生活过的地方,蜀山真的很美,可惜没有见到裴姑娘,听说她已经平安,万幸如此。回到皇宫后,他们对我说长陵或许还会再开,但里面的人可能不会再出来了,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你未来的某一天会从其他的地方回来吗,那我又该去哪里等你呢?” “五月十一,东厢,雨。” “宁先生,清焰今天的心情很糟糕,真想见到你啊。” “关于‘长陵’的事情,我好像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外面都谣传你已经死了,他们试图让我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他们不知道‘骨笛’的存在。当我思念你的时候,握住叶子,我能感受到一股温暖,那就是你还活着的证明,我不会告诉太子,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人在等着你?” “六月初九,珞珈山道场,晴。” “宁先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太子愿意给我‘自由’,我终于有机会选择我想要的生活了,我今天去了珞珈山的道场,跟随扶摇先生学习修行,她告诉我,我体内的‘病因’是一种叫做‘神性’的东西引起的,如果能够打破桎梏,那么我非但不会死,还可以活得很长久。嘿,真是不可思议呀,我试着背诵扶摇先生的经文,发现身体里的神性少了那么一点点。” “七月二十,东厢,小雨。” “宁先生,我最近开始思考一些以前没想到的问题。哥哥留下的竹简,记载了这十年来的真相……其实我不怨他,我知道他是为我好的。但如果能够重新选择一次,我宁愿当那个穿着破破烂烂衣衫的徐清焰,跟哥哥在大街小巷乞讨求生,也不想他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好想念你们,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最近天都一直在下雨,不知道你过得还好吗,你哪儿是什么天气?” “八月十九,东厢,大雨。” “这一个月我被关了禁闭,太子不准我出门,不准我离开东厢半步,我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模样的,只知道这场大雨似乎永无止境。直到今天,我看到了烈潮的案卷,也看到了哥哥真正的死因。原来在天都朝堂里的那些官员,有一半都是间接杀死我哥哥的凶手……可他们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太子告诉我,他们将得到最公平的惩处。太子还告诉我,如果我愿意改变,那么他可以给我一切我想要的——我现在只想要自由。” “太子说,他可以给我真正的自由。” “九月二十九,东厢,深夜难眠。” “宁先生,我的心情很复杂,你一定想象不到,这一个月,我经历了什么,我终于明白了天都皇城运转的组成,还有权力的真正含义……这座古都在皇权的统御下,精密的就像是一块钟表,环环相扣,永远不会出错。太子送了我很多的书,以往我跟随崤山居士修行,研习佛法,参悟世理,看到了世界光明的一面,这些书颠覆了我的认知。” “这个世界有光就有暗,有人快乐的活着,就有人痛苦的死去。太子送来了天都三十年来的行刑记录,三司案卷,律法条例,太子给了我一个建议,关于他说的每一句话,我可以选择不听,不采纳,但若是因此而产生了思考,那么我要面对我自己的思考结果——那即是正确。我觉得他说得对,至于送来的这些书,我可以选择不看,但书上记载的内容却不会因此而改变。于是我选择了接受,我想看看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不是用双眼,而是用心。” “十月三十,东厢,小雨。” “今天,我去了执法司的牢狱,看到了审讯罪人的画面……亲眼所见的场景比书里文字的描述要强烈一百倍。但……他们是有罪的,那伙被押入死牢的流寇烧了中州郊外的村庄,害死了三十二条无辜性命,太子告诉我,他们所承受的痛苦,是一种赎罪。看到他们的痛苦神情,我不愿意相信这是赎罪……但若赎罪不痛苦,又如何称得上赎罪?” “我与太子做了一场交易,我会替他处理一部分的琐事,他会给我绝对的自由。我让太子替我寻找当初小雨巷的小昭,希望她还平安。” …… …… “十一月三十——” 这是最后一封信。 落款的日期,已经是三年后。 三十余封信,宁奕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阅读,这里蕴藏着那个女孩真真切切的情绪,从惘然无知,到慢慢坚定。 徐清焰把她最痛苦最茫然的一段岁月,写成书信,在宁奕面前铺开,那个时候他在皇陵里沉睡,于是现在他只能当一个沉默的“看客”。 他只能看着,却无法干预到信中女孩的“改变”,因为一切……都已经完成了。 “今儿我回了东厢,找来了执法司的暗部卷宗。” “明天应该会回到珞珈山,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努力修行。” 宁奕耳旁似乎响起了那个女孩的轻柔声音。 “扶摇先生对我说,神性有诸多妙用……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修行地厉害一些,或许我就可以到那个地方去找你了……” 在信里隔着三年的对望,到这里结束,告了一段落。 自己在皇陵里复苏。 徐清焰在风雪原尝试失败之后,仍然坚持给宁奕写信,只不过便没有再寄到蜀山,所以宁奕收到的信,一共就这么些了,天海楼战争结束之后,徐清焰便默默切断了和宁奕之间的联系,等着他来天都找自己。 这一等,便是如今。 这一等,便等到了今夜。 “宁奕,你知道如何毁掉一个人吗?” 太子用了毁这个字,他的神情并没有得意,反而有些悲哀,轻声道:“毁掉一个人,很简单,只要给他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便好了。人总有自己追逐的终点,如果有一天真的抵达了……那么非但不会快乐,反而会痛苦。” “徐清焰就像是一张白纸……一张绝对干净的白纸,以前有人试着把这张白纸抹黑,添污,他们都失败了。” “何必要那么麻烦?” 太子倚靠在门框一侧,轻轻道:“让一个简单的人变得复杂,其实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让她看清楚这个复杂的世界就好了——” “你不必拿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这一切都是她做出的选择,我只不过给了她她想要的‘自由’,给了她成为一切的可能。” 太子笑了,“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第四司,烈潮之后不知多少人忙着祈愿国祚,春风茶舍倾巢而出弥补旧朝漏洞……我当时根本没有人手。但当徐清焰选择判死第一个罪徒之时,‘监察司’就成立了,这世上有太多律法不可处置的人,三司治不了他们,但皇权可以,我把这份权力交给了她,于是她开始衡量自己心中的那杆秤,并且有了自己的‘黑白’。” “公孙越这些年搜刮着东境叛党的名单……这些人都是坚定对抗西境的反动派,换而言之,他们都是‘徐清客’之死的凶手。” 太子饶有兴趣望着宁奕,道:“你瞧呐,就算有人给笼中雀打开了牢门,她还是会跳出去,选择另外一扇更坚固的牢门,把自己关进去……今夜东境叛党的鲜血将淌满天都大街,而缔造这幕惨象的元凶,是看起来一只柔柔弱弱的金丝雀。” “她就在你隔着两三座别院的距离,每一个字落下,都会带走一条性命,名单当然有误,她会误杀很多好人……但宁错杀,勿放过,这似乎与你的信条不谋而合。” 太子一口气说了很多,终于停了下来。 他直视着宁奕的双眼。 持剑大开杀戒,让阎惜岭流血漂橹的年轻男人,此刻捏着信纸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 很多事情,是他自己做,却不希望别人做的。 譬如杀人,杀很多的人,面无表情不带波动的杀人…… 他希望谷小雨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希望玄镜不要成为这样的人,而他在这样的一份名单里,从来就没有加上徐清焰的名字。 潜意识里,他就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一张纯白的纸,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有可能成为这样的人吗? 有可能的。 太子做到了……给她自由,绝对的自由。 冷风乍起,宁奕黑袍后背浸透一身冷汗,李白蛟的笑声带着嘲讽,还有感叹,在他耳旁响起,给他精神上的重重一击。 “宁奕,徐清焰已经成为了和你一样的人,和你一样的……魔头。” …… …… (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这一章写了很久。评论区里有人说这是为了反转而反转……大可不必,如果看书细的朋友,可以翻第四卷的第二章,早在烈潮之时,就已经埋下了相关的伏笔。关于徐姑娘的每一次出场,包括“殿前欢”的章名,公孙事前的交谈,都昭示了这段剧情……另,周五会爆更,三更打底。)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决裂(三) “柔儿,睡吧。” 葛清轻轻摘下乌纱帽,脱去官袍,将其整齐叠在床头,他的年纪很轻,官位是天都隶属平妖司的持令使者,事实上这个官职在天都等同虚无……平妖司的主要势力盘踞北境,在灰界战场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南下的中州东西,则是不被重视,平妖司其他属地官员的工作,大多是枯燥无味的。 以系魂铃寻找妖气,确保人类属地无妖,至于天都的平妖司……更不用说,在天海楼战争爆发后,大人物对于“妖物”的态度变得更加严肃,北境的许多散妖皆被斩杀,连逃窜都来不及,更不必说自找死路,来天都这种禁忌圣地。 天都平妖司,只是一个摆设……其存在的意义,无非就是告诉大家,三司还在,律法还在。 三司其实已经不在了。 葛清在心底轻轻对自己这么说。 他也去参加了今夜的殿宴,其实以他的地位,没资格去这等盛大场合,只不过这些年他颇有些机缘,遇到了一位愿意提携自己的老师,六部的一位老人,给自己抛了橄榄枝,等太子殿下寿辰之后便会请奏,让自己调离平妖司,到他门下做弟子。 “夫君……为何去了殿宴,心事重重?” 被唤做柔儿的女子,双手轻轻环住了葛清的腰身,她把头颅轻轻靠在男人后背,“是朝堂的事吗?” “不……黄侍郎大人待我很好。”葛清苦笑一声,他的心境莫名的烦乱,望向不远处的摇篮,六个月的女儿尚在襁褓中酣睡,他的眼光变得柔和,声音里的苦涩也徐徐消散,“最多过上一个月,我就会被调离平妖司,去往侍郎大人门下……职位稍降,但官禄会涨,以后的前途也会顺坦很多。” 葛清的妻子应柔也不说话,一双如水的剪瞳安静凝视着丈夫,她静静听着。 这是好事。 男人把自己的忧绪,烦恼,缓缓倾吐出来。 “平妖司……不该这样的……” “三司失势了……每个人都在逃……天都里人人自危……” “大家都说,殿下设了‘监察司’,监视着天都庙堂里的所有官员,每一个叛党都逃不过去……总有一天会清算。” 葛清下意识攥了攥双拳,有些失神,喃喃道:“我……” “砰”的一声! 大门被一脚狠狠踹开,一张金灿的符箓,照亮了灯熄之后的陋室,五人鱼贯而入,持刀佩剑,身形高大而又强壮,皆带斗笠,面垂黑纱,这一身打扮看起来像是江湖人,但袖口精雕细琢的火红云纹,以及鱼龙潜行的华美背饰,昭现着官家质地……这一身衣袍,葛清从未见过,庙堂里也从未出现过。 “平妖司持令使者……葛清。” 为首的斗笠男人,面无表情对照着手中的画像,确认了陋室主人的身份,他抬头瞥了一眼,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位落魄官员再合适不过,一张破烂的竹床,一案古旧发黄的木案,生锈的劣铁孤灯,唯一还算新的就是黄木编制的婴儿床。 因为自己的破门,婴儿从睡梦中惊醒,夜啼声惊动了假寐的黑鸦。 葛清面色苍白,站起身子,张开双臂,站在了妻子身前。 “你们……是谁?” “监察司特别行动组。”来者简短的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监察司三个字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葛清心头,男人一时之间失神恍惚,心想原来谣言里流传的一切都是真的……殿下准备颠覆三司。 今夜就是清算夜吗? 连自己也不能被放过……一个普通的平妖司持令使者,天都皇城内像他这样的使者还有上百人…… 一声刀鞘铮鸣,打断了葛清的思绪。 为首的大汉瞥了一眼襁褓,陡然拔刀,在这一瞬,刀光照亮四方简陋墙壁,猛然将竹栏劈开,应柔看到刀光的那一刻,几乎昏了过去。 “飒”的一声—— 并没有鲜血迸溅。 监察司小组的组长刀法极其高明,刀罡稳稳当当,将摇篮床震碎,却没有伤到婴儿,刀尖挑起襁褓,轻轻甩腕,将孩子掷了出去,落在应柔的面前。 母亲泪流满面,身躯颤抖,将孩子死死搂在怀中,蜷缩在墙角。 “葛清——” 组长声音冷漠,如炸雷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涉嫌与东境叛党黄执勾结,这些证据,你作何辩驳?” 一张张画卷被掷出,画师以极其精准的笔力,画出了他与侍郎大人见面的场面,别院私亭,茶舍隔间,端杯递盏,乃至殿宴上的谈笑……而且还附上了日期。 “东境叛党……黄执……” 葛清脑海里一片空白,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无异于是晴天霹雳,对自己有大恩的侍郎大人,无论是品性还是道德,都是上上之选……只不过当年东西角力,迫于压力,选择了站队,如今被翻出旧账,打成了叛党。 “黄执已被满门抄斩,在他家中发现了为你请奏的帖文,要调遣你离开平妖司,入他门下……这些证据已经足够表明,你是东境埋在天都的一枚棋子,交换三司的情报,勾搭叛党谋反。”男人语速很慢地说完这些话,像是宣判了葛清的死刑,他最后平静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摘了官帽,脱了官袍的男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仍然护在自己妻子的面前。 “很好。” 男人缓缓上前,从随行者身旁拔出了第二把刀。 檐角之上。 黑鸦飞舞。 …… …… “这是什么声音?” 公孙越一个人默默站在宫外,他抬起头,看着皎洁大月被一群黑鸦遮掩,天都的远方响起了嘈杂刺耳的声音……一闪即逝,听起来像是猫叫。 海公公陪他一同站着,不敢远离殿下,注意力一直放在宁奕所在的别院。 他瞥了眼公孙越,轻声道:“公孙大人,是猫睡不着的叫声,天都总这样。” 公孙越笑了笑,点头不语。 是猫叫的声音啊,天都总这样,海公公说的不错,以往自己打开暗门,进入监察司大牢的时候,隔着老远就会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人隔着很远发出刺骨钻心的嚎叫,那声音就像是野猫被扒了皮……听起来痛苦又无力。 “殿下还要第二份名单吗?” 公孙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还是说,殿下要我在这里站到天亮,就可以回去了。” 海公公一怔。 公孙越比他想象中要聪明,而且聪明很多。 殿下的手里……早就有第二份名单了,此刻的监察司已经开始了全面运转,进行最终的清算,从那份名单列出的那一刻起,公孙越便已经没有了价值。 他望向公孙越的眼神变得有些悲哀,心想这一夜会死很多人,公孙越虽然不会死,但之后会比死更痛苦。 海公公的沉默,让公孙知道了答案。 他叹了口气,把手中那份名单轻轻对折,然后撕掉,这张价值千金的名单此刻已经沦为天都最廉价的垃圾,关于此刻天都上演的一切……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殿下也在监察着我?”公孙忽然想明白了一个点,他抬起头,望着皎洁大月,群鸦散尽之后仍然有一抹“污渍”,那张高悬在空中的符纸就像是点落在白纸上的一抹黑墨,白日黑夜都抹之不去。 他已经清空了身边所有可疑的人。 但太子还是得到了第二份名单……天都城向来没有秘密,哪怕没有情报司,也能做到“眼无全漏”,只要“铁律”还在。 那么太子便看得见这座城池里的每一处细节。 “是铁律啊……”他无力地笑了笑,神情变得很疲倦,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最终摇头讥讽笑道:“殿下真是一个无趣的人啊,既然要布局行棋,制定规矩,那么为何要拿出超脱‘规矩’的器物来破局呢?” 在揭破了一切之后,亭外便变得一片死寂。 海公公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一样看着公孙。 公孙的声音仍然很平静,如流水一般。 “天都三年,许多人怕我,畏惧我,躲着我,背地里谩骂我。” “他们说我是天都地下的阎罗王。” “我接手了天都最大的秘密执法机构,参与了太多罪不可赦的密谋,我看到了天都太多的罪恶……与此同时,我也有一个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监察司的大司首不是我。” 公孙越微笑着望向海公公,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大司首是谁,那个人……被殿下藏得很好。但是这次回都,我猜到了答案。” 海公公皱起眉头, “你们今晚就可以杀我了,我知道殿下可以让我无声无息地死在天都城里。” “但我也可以保证……监察司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罪恶,以及罪恶所指向的那个女子,一切的一切,都曝光在天都城明日的阳光下。” 海公公眯起双眼,寒声问道:“公孙大人,您在威胁殿下?” “并非威胁,只是一笔……公平的交易罢了。” 公孙越轻笑一声。 红袍男人抖了抖衣袖,他对着海公公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大不敬的直呼名讳,语气冷漠的提出条件: “我想见李白蛟一面。”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三章 决裂(四) “小姐,这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 东厢别院,烛火摇曳。 小昭神情柔和,替徐清焰收起案卷,今夜实在太忙了,从殿宴散会之后,第二份名单便被呈递到了徐清焰的桌案上……她虽是婢女,但跟随主人已久,关于太子的安排,心中也略知一二。 太子殿下等今日已经等了三年了。 三年的隐忍,三年的“包容”……才有了这份完整的名单,才有了今夜肃清异党的大行动。 当初得罪了三皇子,她被流放外地,艰难度日,直到太子从偏僻地将她救了过来……她才能够重新的活着。 对于小昭而言,小姐是给了她性命的人。 太子也是。 捧起案卷,小昭透过桌面梨花镜的反光,瞥见了小姐面容上的憔悴苍白,从那天离开天都,再到今晚殿宴结束,小姐都没和她再说一句话。 揉着眉心的徐清焰,显然有些疲倦,眉间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似乎有心事。 但如今……小昭不敢多问。 “小姐……您休息一会吧。” 她只能轻轻叹气,柔声安慰这么一句,接着搂抱一大份案卷,准备推开木门。 “吱呀”一声。 木门被人拉开了。 寒风倒灌,阴沉长夜,似乎有一道雷鸣响起,刹那映衬出来者的面容,万分疲乏的徐清焰,看到入门人的模样,惊地怔在原地,抱着书卷的小昭被吓了一跳,那人瞥了她一眼,给她侧身让了一条出门的道路…… 这种无声的让路,其实也是一种无视。 小昭低着头搂着案卷,快步行走而出,神情变得愤怒而又扭曲。 她压低声音,如野兽嘶吼,在嗓里一字一句念道。 “宁——奕。” …… …… “宁奕,你怎么来了?” 屋门重新关上,深夜的狂风,以及此刻沸乱的天都,所有的嘈杂,都被屏蔽在外天都的小院之外。 这里很安静。 烛火很柔和。 女子的目光也很柔和,像是一汪平静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而在如今宁奕的眼中来看……却失去了最开始的纯挚。 徐清焰注意到宁奕手中捏的死死的一沓子信纸。 她的神情先是一怔,然后陷入沉默,气氛在无声的纠缠中变得僵硬,很快她便想明白了此中的前因后果,于是有些失望地开口:“我……之前给你的信,你从未看过啊。” 宁奕在屋子内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捏着信,很想说些什么,来到东厢的路上,他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无数的想法,以及无数张口就能够说出的话。 可是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就只剩下无言。 该愤怒吗? 自己凭什么“愤怒”……愤怒徐清焰杀了这么多的人?还是愤怒她成为了跟自己一样的人? 该失望吗? 自己有什么资格对清焰姑娘失望? 最后,宁奕的喉咙颤动,只是僵硬的挤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等待了很久的女孩听到了这艰涩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女孩笑了。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没等宁奕开口,她便轻柔接了下话,“你觉得现在的我很丢人,对吗?” 宁奕怔住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徐清焰还是那个徐清焰,面对自己的时候,永远是柔柔弱弱的。 只不过在读完那些信后,宁奕便再也无法将眼前的女孩,与自己脑海中的徐姑娘联系在一起…… 徐清焰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桌案上的玉盏,茶水凉了,但她浑不在意,轻轻抿了一口,面对宁奕,她总是觉得放不开,总是觉得小心翼翼以至于局促不安……明明把一切都写在了书信里,却始终忐忑于宁奕知晓真相后的态度。 她有些恍惚,深夜批改文卷的女孩从不修饰面容,穿着很随意,披着一件黑色纱裙,头发散乱披着,额前的碎发轻轻垂下,遮掩双眼。 眼前的时间变得模糊起来。 这个宁静的屋阁内,过往的一幕一幕倒映,只不过此刻颇有些讽刺。 宁先生原来没有看那些信啊…… 她还以为,那一天宁奕说要为她斩开雀笼,这就是知晓一切后的态度了。 原来现在才是啊。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努力让声音变得稳定。 “宁奕。” 徐清焰笑着问:“现在你知道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之前的那些话,你要收回吗?” 宁奕只是沉默。 如今的两个人,像是对换了灵魂。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该如何组织思绪,在太子揭露了血夜真凶之后,脑海便一片空白……但他选择了面对,来到东厢,来见徐清焰。 “监察司的大司首……” 宁奕的声音很沙哑。 “是我。” 徐清焰语气平静的承认了。 “这些年杀的人……” “也是我。” “今夜……” “都是我。”徐清焰握着茶盏,站了起来,她不再是那个躲在黑暗中的瘦弱笼中雀,她的眼中有光,明亮而又坚定,盯着宁奕,声音不大,却迸发了小小身躯里的全部力量,“监察司每一份重大的案卷,最后签字确认的人都是我,这些年天都地下流淌的每一滴鲜血都与我有关……至于今夜的肃清,由我全权负责,那些害死我哥哥的东境叛党都将得到最公正的处罚。” 每说一句,宁奕的面色便苍白一分,他从未见过如此坚定,如此凶猛的徐清焰,黑纱裙女孩用力将茶盏攥在手中,像是一只抵角备战的羚羊。 徐清焰忽然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她看着宁奕的双眼,在里面看到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女孩很疲倦地问道:“你觉得愧疚?” “愧疚……是有的。” “你不需要愧疚。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与你无关。” “你应该跳出这个笼子。”宁奕只觉得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很苍白,很无力,而且很荒唐,“……我希望你不要沾染这些鲜血,远离纷争,当一个干净的人。” “……” “清焰,那天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认真的。我和太子谈过了,我带你离开天都,不会有人知道监察司大司首的秘密——”宁奕咬了咬牙,道:“只要你答应我,不要参与到这些事件的后续,我帮你变成之前的那个‘徐清焰’。” 他凝视着女孩,向前退了一步,而徐清焰则是后退了一步。 两个人的距离就此僵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摇头,“我拒绝。” “我不要变成之前的那个‘徐清焰’。” “宁奕,我对你是绝对坦诚的……我从未欺骗过你,隐瞒过你,怀疑过你。”徐清焰赤足踩着的那块木地板,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片,她悲哀至极的笑着问道:“可是为什么,连你也要我变成之前的那个‘徐清焰’?!我就应该按照你们所想的那样活着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给我‘自由’吗?李白麟要我活成那个模样,太宗皇帝也要我活成那个模样,如今连你也一样……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宁奕的大脑嗡嗡嗡作响。 他想起了太子所说的话……想要快速摧毁一个人,就给那个人她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只有太子,真正的给了徐清焰自由。 绝对的自由。 没有限制的,肆意妄为的自由……于是只需要轻轻加上一个仇恨的推力,那个女孩便会向着黑暗的方向掠去—— 自己如今所做的每一个让白纸重新变白的举措,都是无用功。 一如之前想要把白纸涂黑的人那般。 这张纸到底是什么颜色,从不取决于其他人,只取决于她自己。 “宁先生,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清焰低声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重重跌回椅上,像是将自己的魂魄都跌了出来,“我也一样……我对你也很失望。” 女孩将手伸到自己的脖前。 她轻轻拽动那根红绳,将那半片骨笛叶子从自己的玉颈扯下,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力气,举了起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颤的厉害,下了很大的决心。 “笛……笛子……还给你。” 徐清焰咬紧牙关。 骨笛被一只手接走了。 她没有抬头,所以也没有看见男人此刻的神情。 女孩蜷缩在椅子上的瘦弱身体,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而不断颤抖,她死死控制着自己,把头颅埋在膝盖间。 屋阁内还是无声,在给出骨笛后,她不再开口,宁奕也不再开口。 没有叹息。 没有哭泣。 什么也没有,或许其中有过一千万次欲言又止—— 但最终只剩下一片比死亡还要凝重的寂静。 然后是木门被拉动的声音。 宁奕离开了东厢。 女孩蜷缩的身体不断震颤,最终抑制不住的迸发出低沉的哭声,她的人生中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的撕心裂肺,视线模糊,万般的后悔催动她想要追逐,狼狈地跌下椅子之后,她就像是一条涸死的鱼,用力攥着五指,雪白手腕鼓起血线,最终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屋外长夜燃尽,黎明光芒升起,如一线潮水,透过竹窗映入地面,缓缓推进。 蜷缩的女孩躲在角落,光明淹没了屋室,却停滞在她的脚踝。 …… …… 黎明残破,陋室寂静。 葛清怔怔看着悬在自己面前的长刀。 监察司的小组组长,在千钧一发之际收了刀,他默念着腰间令牌的讯息,淡淡道:“葛清先生,您曾经在平妖司写过一篇《讨四境檄文》?” 葛清怔住了,不明所以,这篇檄文乃是他早年醉酒所做,一时之间意气风发,怒骂朝堂百官,幸好未曾面世,仅在少数几个挚友之间流传,即便是黄执侍郎也不曾知晓。 他听到《讨四境檄文》的时刻,第一反应是拒绝。 葛清果断摇头,“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组长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道:“有位大人看过那篇《檄文》,‘他’夸你写的很好。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不会与叛党勾结,黄侍郎的事情,可能存在污点,是东境的栽赃……接下来你需要陪我们做一场调查。” “调查?” 葛清有些失神。 “嗯。例行公事的一场调查。”这位小组组长淡淡道:“放心,那位大人既然发话了,你便不用担心了……” “等一等。”葛清仍然是护住自己妻子的姿态,他声音沙哑道:“今夜……是不是死了很多人?” 那位小组组长皱起眉头,他本来想呵斥一句不该问的别问。 但训令里的最后一条消息,却让他在此刻保持了沉默。 组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今夜死了很多人,但是都是该死之人,走私,贩假银,运国库,罪名确凿,所以判死……那位大人不会冤枉好人,至少在我看来,他没有冤枉你。不必担心屈打成招,接下来你会被执法司按照程序带走。” 说完之后,他便缓缓收刀归鞘,带着小组转身离开。 组长最后停步,回过头,望向葛清,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关于‘监察司’的事情,希望你忘得干净一些,以免招惹麻烦。” …… …… “二月十九。东厢。夜。” “我终于,终于,终于见到了宁先生,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太久。不过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之所以写下这一封信,是因为跟宁先生在一起的日子太值得纪念啦,我们一起去吃了红符街的耙牛肉,糍粑,早茶铺子,去绿柳街吃了冰糖葫芦,捏了糖人……跟宁先生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很开心。” “最开心的事情,是宁先生告诉我,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宁先生,其实你不知道呀,我不在乎这个世界。我只在乎你。” “我会做一个光明的人,会努力的想前跑,其实不需要宁先生,我自己也可以挣脱这座牢笼的……如果那一天到了,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最高的雪山,去走最远的大漠,去很多很多没有去过的地方,就像是在天都的这几日,这样的日子,一想到就会开心的笑出声来。” “这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了。” “我想……” 一段很长的文字,写满了愿望。 譬如去海滩上捡海螺。 再譬如乘舟去西海的仙岛。 再譬如找一个院子躺在阳光下睡觉。 然而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被横线划去,被泪水打湿,风干,一团模糊。 最后只剩下。 “我想……” “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光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四章 决裂(终) “殿下,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天都的这一夜很是漫长。 公孙越如愿以偿见到了太子,这一次太子为他沏上了热茶,凉亭内两个人相对而坐,罕见的君臣重逢,却没有丝毫的温暖。 今夜的“烈潮”再度燃起,东境的“叛党”将因为公孙手上两份名单的流出,而遭受有史以来最大的打击,而这一夜肃杀行动中,无辜遭受牵连的人也绝不会是少数……长夜再漫长,也有黎明时。 天亮之后,监察司就会曝光在天都的光明下。 而迎接这个血腥机构的,势必是激烈的谩骂,唾弃,以及反击—— 公孙面无表情瞥了一眼热茶,还有干净如昨的玉案,上一次与太子的会面就在,却像是过了很久,他轻轻端起茶盏小啜一口,“算来算去,终究还是你技高一筹。” 太子的面容没有喜悦,只是平静,深入骨髓的平静。 “但仔细想想,公孙也算是完成了诺言。”大红袍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沿着杯盏划了一圈,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最后的脏活,我也做了,那位大司首的手段很干净,今夜的行动一定很成功吧。” 太子不置可否,轻声道:“该死的都会死。” 至于一部分不该死的…… 若要安内,便只能如此——宁错杀,勿放过! “好。那么便算是了却了你一桩心愿,这几年的功劳苦劳,过眼云烟,换来今日的一面,我只想问一句——” 公孙轻轻合上瓷盏盖。 “殿下前些日子对我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 他望着太子,这个从未食言的男人,此刻没有与公孙对视。 李白蛟缓缓道:“我不杀你。” 公孙笑了,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问这个的。” “顾谦。我要问的是顾谦。”公孙越活了很久,他像是天都地下的影子,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活得很“局促”,仿佛有做不完的事情,他永远有下一个要赶去的地点,永远有下一个要审问的人,永远有下一份调查的案卷,天都监察司这个巨大的地底机构,最核心的轮毂就是他,也只有他。 这三年来,公孙越如一只不知疲倦的鹰犬,在唾骂和黑暗中倔强活着,而此刻却长长吐出一口气,以一种无比优雅的姿态注视太子,喝了那盏热茶后,他的体态逐渐松弛,神态也变得柔和,在得知监察司开始清算之后,他心中紧悬的那一根弦终于断开了—— 总归要来的。 公孙坐在黑夜中,像是获得了自由,笑着开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活不活无所谓,顾谦要活,而且要活得很好。” 短暂的沉默后。 李白蛟点头:“我答应你这个请求。” “还有……” “不要让他参与到任何监察司的后续任务当中。我要让他当一个清白之官,远离天都的纷争。天都还有很多青年才俊,昆海楼可以另请人接手。”公孙越面无表情提出了第二个要求。 太子这一次摇了头。 “我无法答应你这个请求。成为什么样的人,是顾谦的选择。” “这不是请求,是要求。”公孙越笑了,带着讥讽,一个不在乎自己是生是死的人,当然也不会对皇权有所忌惮,他已经一无所有,“殿下,你总是标榜自己是一个‘宽仁’之人,你尊重每一个人的意愿,绝对的遵守诺言。在我看来,这实在太可笑了,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出发点都基于你自己,你是一个绝对自私,绝对冷漠的无情的人,与宽厚,仁慈……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这一连串的轻蔑之语,已是极大的不敬。 李白蛟的神情仍然平静。 他看着公孙越,像是看着一条野犬。 如他这般坐在皇座上的执权者,怎会与一条匍匐脚下的野犬计较? 但心中似乎升起了某种情绪,只是一缕火苗而已。 “我再重复一遍……这不是请求,是要求。” “我要求监察司脱离与顾谦的所有关系,这场烈潮不能伤害到他一丝一毫。此后他也决不可参与到第四司的职务之中——” 残破的长夜下,红袍被风吹拂,如一团将熄的篝火。 “否则我会将你所有的秘密都告知天下。” 公孙越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那句话,也终于在那张 万年平静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丝波动。 “关于谪仙东皇决战宝珠山的黑幕。” “关于大隋公主李白桃的失踪秘闻。” “关于您……在春风茶舍第四块砖下埋藏的秘密,所有的大、不、逆。” 李白蛟那张冷漠的脸庞,终于涌现了愤怒,在宝珠山,李白桃,以及春风茶舍这几个关键词出现的那一刻,愤怒的火苗燎原地燃起,这位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胸中“蹭”的一声烧起熊熊大火。 他掌心的瓷盏“砰”的炸碎。 热烟滚滚,雾气袅袅,一颗颗水珠在空中翻滚。缭绕着华服太子,白雾化为一条细狭蛟龙……世人总有一种错觉,提到太子李白蛟,脑海中的形象,还是之前那个日夜留恋青楼画舫的瘦弱登徒子,但事实上他的修行天赋很高,是三位皇子之中遗传皇血最强大的那一个。 他捏碎茶盏,冷漠道:“公孙越,好好的活着,不好么?” “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公孙越面带微笑,他四面八方的空间,都被强大的皇权压塌,翻滚的气浪,随时能够要了他的性命,而这正是他说出之前那些话的原因。 他希望李白蛟能够杀了他。 在这位太子的手下干了三年,公孙越一直想看看……太子盛怒之时到底是什么模样?比起被仇敌围攻,被监察司刑法加在自己身上,不如死得痛快,在临死之前还能看到李白蛟的失态……这真的很好。 “我死之后,将继续有‘眼睛’替我注视着殿下。若是顾谦出了事,或者殿下不答应我的要求,那么这一切的秘密都会被放出来,昭告天下。” 公孙越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 他仍然在笑。 感受着那股巨大的压力……原本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的红袍男人,此刻双手仍然搭在椅背上,只不过身子倾斜了一半,看起来有些滑稽。 皇权压塌了他的一根肋骨,再继续下去,他整个人的骨骼将会被巨大的压力挤压变形,缓缓磨成齑粉。 他会变成一个侏儒,变成一个矮人。 亦或者……变成一个五脏肺腑挤在一起的肉球。 公孙仍然在笑,但他的眼眶渗出鲜血,嘴唇,鼻孔,天灵,都因为这股强大的压迫而渗血,红袍第一次被自己的鲜血所沾染—— “令人作呕的东西。” 李白蛟冷冷的开口,道:“你还不值得本殿食言,本殿不会杀你,但定会让你承受这世上最大的折磨。” 他抬起一只手。 屋阁外,海公公缓步领命而来。 …… …… 铁律符纸收敛的那一刻,天都城陷入了“短暂”的失明。 收敛铁律,或许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但想要重新释放铁律的力量,使其盈满整座天都,则是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 背负双手的蝎子辫女童,与二皇子李白鲸,一左一右,就这么视若无人的走在天都大街上。 一道道夜行的影子,在屋脊上空掠过,他们都是监察司的精锐,是春风茶舍花费巨大代价所培养出的棋子,而距离如此之近,却未有丝毫察觉。 这个世界,不仅仅是“眼睛”能够看见。 天都皇城失去了铁律,就失去了光明,哪怕这么两个人如此堂而皇之的走在大街上,也没有人发现。 一层浅淡的雾气缭绕在女童和二殿下周围。 “死了。都死了。” 女童的目光透过一层层的木板,屋楼,直接望向更远的远方,除了第一间的大宅,此后所去往的每一座屋子,留下来的都只有尸体……这场清算活动已经开始,他们想要实行任何的营救都无意义,在天都城内触发战斗显然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李白鲸的眼神里有些惋惜。 他的本意是,在这个没人能够想到他们会来的节骨眼上,以“琉璃盏”之力,能够带走一些余力,便是一些余力……但是那位兄长显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果断。 “我们赶过去,或许能救一些人。”女童说出“救”这个词的时候,蹙起眉头,明显觉得不习惯,于是更换了用词,道:“大概能带走三十个,挑选真正核心的心腹即可,有东门的‘于潜虎’内应,问题不大。” “带不走了。” 李白鲸摇了摇头,“我的那位哥哥,比我想的要清楚。他是故意等到今天动手的。” 女童蹙起眉头。 “他知道的,一切都知道的。” 李白鲸笑了笑,神情变得坦然了许多,道:“毕竟三人中……唯一接触过铁律的,就只有他。我们对于‘铁律’所有的猜测,揣摩,怀疑,都建立在了错误的认知上……铁律比你想象的更强大。” 蝎子辫女童沉默了,她的确感觉到了一股被人直接注视到内脏的感觉,仿佛被光明直射,无所遁形,即便是律纸收敛……那股锐利感仍然不曾消灭。 “既然他什么都知道,我们也不必藏着掖着。” “先生。”李白鲸轻轻一只手搭在韩约肩头,道:“陪我走一走吧,我要去宫里一趟。” 女童吓了一跳,讶然看着二皇子。 这具躯壳内似乎藏着两个灵魂,时而天真,时而阴沉……有时候像是一个背负无数人命的大魔头,有时候又天真的像是一个幼稚的婴童,而此刻被李白鲸轻轻拍了一下,她便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两个人远离长街,来到宫殿,宫门为他们而开,长伺的侍者似乎看得见,又似乎看不见,只是遵守着太子提前布置好的安排,一左一右拎着长灯,裹挟着女童和二殿下的雾气就这么缓缓入了皇宫。 一切还是之前的模样。 没有什么改变。 李白鲸并没有闲逛,也没有去往太子所在的方向,他走向了“东宫”,走向了自己母亲齐虞所在的偏殿……这一路走得很顺,今夜宫内似乎没有什么侍卫,所有的一切都在为他让路。 似乎根本没有小心翼翼的必要。 铁律早就看到了他。 而太子也早就做好了部署……宫里的其他位置或许藏着埋伏,但通往自己母亲的方位真的很是太平。 李白鲸来到了东宫,殿门虽开,但寝宫死寂,纱帘紧拂。 一根门锁在内被人锁住。 只不过女童两根手指划过,隔着一扇门,将门锁直接斩断,伴随着推门动作轻柔落地,被女童一只脚钩住,未发出丝毫声响。 李白鲸站在门外。 他将木门推开了一条细狭的缝,却没有入内。 他就这么安静站着,如一根木桩,伸出的那只手缓缓抽离,悬停在木门之外,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开了门。 短暂恢复了“懵懂”的女童,双手捧着生锈铁锁,惘然看着这一幕。 里面徐徐溢散出一股她天性喜欢的味道。 李白鲸望向她,柔声问道:“如果待会打起来,先生的神魂需要多久才能苏醒?” 女童眨了眨眼,抱着铁锁,缓缓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瞳的间距逐渐变大,眼神也变得涣散开来。 李白鲸没有得到回答。 他似乎在思考,在衡量……里面就是自己的母亲,这一趟来天都,一是想带回当年的旧部,二是想入宫带走自己的母亲,来之前他本以为,后者会更难一些。 但没有想到,入天都的计划被太子识破,今夜旧部尽遭血洗。 而入宫……却是无比轻松。 接下来带走齐虞,会遭遇到多少阻力?甘露先生修行遇到了一些问题,如今能够以一缕神魂附在女童身上,陪自己入天都,便已是殊为不易,若是在关键时刻不能显圣……麻烦就大了。 这些思量,在李白鲸脑海里纠缠。 二皇子做出了选择。 他收回那只手,快步踏入殿中,然后脚步顿住。 之前脑海里构思的计划在这里中止—— 月光无法穿过竹窗黄纸,只能投出朦胧模糊的影子,一个悬在屋梁上的瘦削影子,摇摇晃晃,仅仅剩下脖颈与棉帛角力,已没了气息……太久未曾进食的原因,齐虞瘦的像是一根竹竿,披着宽大的宫袍,看起来像是一只自由的鸟雀——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还能把自己挣扎着吊上屋梁。 地上躺着一个被踢翻的木凳。 这一幕安静的画面,却如一枚炮弹。 重重击打在李白鲸的心脏部位。 早已见惯了生死的年轻男人,鼻尖酸涩,感受到了切骨的悲伤,他默默来到母亲身下,把凳子扶正,把那具尸身扶着搂下。 那个原本还惘然的女童,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李白鲸身旁。 韩约那一缕神魂幽幽开口,问道:“太子做的?” 李白鲸摇了摇头。 “不是他。” 母亲死前,还给自己精心画了妆容,嘴唇还含了胭脂,现场很干净,没有争斗的痕迹,屋外门锁都生锈了,这是母亲花了很大功夫给自己准备的死亡。 李白鲸看着那张煞白的没有血色的面孔,抚摸着泛着浅淡余温的面颊。 他来晚了一些。 “带她走么?”韩约不含感情地问,“远行至此,我神魂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如果太子发动武力……红拂河老家伙不出手,我们可以带一些人走。” “不带了。” 李白鲸摇了摇头。 他放下了母亲的尸体,轻声道:“什么也不带了,这些都留在天都吧。” “先生。天快亮了。” 他来到东宫殿外,看着这片本属于自己的皇宫,语气里带着一些轻松,最深层却藏着失去一切的悲伤。 李白鲸笑道:“我想起父皇曾经对我说的话。” “什么话?” 韩约蹙起眉头,来到他身旁,一只手扶住额头,神情变得模糊而又凌厉,似乎在两种极端的状态下切转,时而恍惚,时而清醒……随着自己修行境界的拔高,琉璃盏内能够符合条件的身躯越来越少,有些直接在烈日之下灼烧炸裂,有些则是被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流压为齑粉,这具“稚童”是比“书生”更加精粹的容器,只不过美中不足,是精神力的转移还有缺陷,不能在琉璃山外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二皇子看着远远天边,逐渐上升的一缕光芒,劲风伴随着曙光吹拂而过。 韩约皱起眉头,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自己眉心,稚童的眉心燃起一股虚无火焰,犹如青灯古盏,稳定的洞破空间—— 两人的四方,燃起一扇星火门户。 “若一无所有,又何惧一死?” 二殿下感受着天都穿街而来的狂风,一道又一道的黑衣,长袍,弩箭,在宫殿屋檐上空升起,长夜的尽头,这些箭镞对准了他。 而宫内极高的那一处古塔,一个腰挎油纸伞的黑袍男人,单手扶着宫殿钟塔塔尖,站在光明与大日之下,黑衫沐浴黎光,面无表情与一男一女对视。 “我已是一无所有之人了。” 李白鲸望着远方钟塔上站立的宁奕,轻声道:“回去之后,就开战吧。” …… …… 葛清被执法司的持令使者带走。 屋阁外的长街迎来光明,葛清从未觉得有哪一夜,比今夜还要漫长难熬,也从未觉得有那一日,比今日的黎明还要灿烂。 日出的朝阳,蒸发了昨夜雨水,肃杀了旧冬的严寒,直至坐上马车,葛清才有一种幻觉……天都似乎变好了。 这种好,很难用言语去形容。 如果准确来说,应该是变温暖了? 寒冬与长夜一样难熬,但总归会过去……算一算日子,的确到了春至之时,街头的冰渣化了,叽叽喳喳的雀鸣响起来了,这一切都让人恍惚。 例行公事的完成了执法司的对答,对方询问了自己和黄执交往的具体事宜,然后释放了他……一份红字证明交到了葛清的手上,他被证明是无罪的。同时还有一份关于“黄侍郎”的案卷也被交到了他的手上。 礼部侍郎黄执,勾结叛党,意图谋反,私贩官盐,耕牛,私自与东境琉璃山联络,并且谋划了天都郊外鬼修谋逆杀人的几桩大案……证据确凿,而且逻辑严密,至此葛清不得不相信,自己所谓的“恩师”真的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监察司当场歼灭黄执也是依照律法行事,毫无过错可言——他们在黄执的屋宅中发现了好几具抽干人血的尸体,这位侍郎投靠东境之后默默修行鬼道功法,为了拔高境界,与鬼修勾结,从荒域运来了几个花季少女,来满足自己的私欲,黄执还有人妻之喜……屋宅里发现了几位面目不明的尸体,男人已被风化,女人亦是被邪法吸干,案卷的最后标注,天都城内部分官员被调遣离职,离奇失踪,便证明与黄执有关,这位礼部侍郎利用职权,专挑颇有姿色的女人下手,而这些女人则是被证实是那些小官的妻子。 具体手段……已经不用再说。 葛清浑身生寒,只觉得脑海里被一道霹雳劈过,这一切让他觉得恐惧。 “葛大人?”路上的一位同袍,同样是人微言轻的小官,看见葛清这副模样,忍不住上前搭话,“您这是怎么了?” 葛清打了个哆嗦,苦笑道:“没什么,一夜失眠……” “您知道吗,天都变天了!” 那个同袍拉着葛清,欣喜道:“还记得之前大家传得沸沸扬扬的‘监察司’吗?” 葛清神情如遭雷击,想起那位组长临行前的交代,警惕道:“监察司……怎么了?” “监察司是真的!”那位同袍,与自己一样穷酸的书生,神情激昂,“这帮烂人弄得天都鸡犬不宁,四处捕风捉影,害得朝堂一片死寂……” 葛清听着觉得一阵害怕……为什么这个家伙敢如此议论监察司……他望着来来往往的街人,自己从执法司出来,发现大街小巷都贴了公告,许多人都在围观,这样的言论似乎并不会招惹祸端,为什么? “殿下查出了这个肮脏的机构,以及背后的主使者。” “监察司大司首公孙越,已经被逮捕归案,那个恶心至极的家伙……可曾想过,自己所做的一切会被曝光出来?怪不得心虚不敢参加殿宴……”穷书生压低声音,讥讽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告诉你,殿下很久之前就在严查了,昨夜终于出手……还记得新成立的昆海楼吗?殿下狠狠摧垮了监察司,据说昨夜的天都死了很多人呢。” 说到后面,书生有些戚戚然,他昨夜睡得甘甜,可惜没能上街,目睹这一幕壮观景象,参与到这个伟大的时刻中来。 葛清失魂落魄,来到了那巨大的公文前。 公文上列了许多监察司重罪之人的名字。 自己的“恩师”黄执,赫然在其中之列……而最上方,则是那个猩红的,曾经让天都所有官员都为之厌恶而且畏惧的名字。 公孙越。 这份名单里的人,有些已经死了,有些生不如死。 葛清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响起。 这些东境叛党,当了替死鬼,推动了殿下的一步大棋。 天都众生得到了一个心满意足的解释,太子从未想过要建立“监察司”这么一个肮脏罪恶的存在,这一切都是那个叫“公孙越”的男人的错……于是那个男人得到了最痛苦的惩罚,监察司也被连根拔起。 但事实上……监察司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 那些曾经涌动在天都夜潮下的精锐使者们,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天都的民众再也没有看见他们……但庙堂上的每一个人,却依然能够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街道挤满了人,葛清像是一只蚂蚁,被人挤来挤去。 他有一种错觉,觉得众生皆是愚蠢的蝼蚁,自己也不例外。 在天都的欢呼声中,太子成功建立了一个超脱三司制度之上的秘密机构,没有引起反噬……因为一切的异党都被铲除了。 太阳升起来了。 葛清一开始觉得很温暖,现在觉得很燥热,他想要走,却不知道走到哪里能够避开那一轮大日……走着走着,脑海里迸出了一个问题。 天都真的变好了吗? 远方再度响起了轰鸣,街道上挤满了人,将长宁街围绕的水泄不通。 三司的官员齐聚,却阻拦不了民众的潮水,那里有一辆破烂的笼车,一个衣衫褴褛,破烂如乞丐的男人,戴着手铐脚镣,被困在笼车上,不断有人向着笼车投掷污浊。 “看见了吗——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孙越!”一个孩童兴奋地向他介绍,然后用力将一筐臭鸡蛋砸了出去,笼车内的那人不躲也不闪,事实上他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双眼被剜空,只剩下两个空洞,耳朵一片血污,此刻充斥脑海的应该只有嗡嗡嗡的巨钟鼓荡声音。 公孙越的双手被吊在笼车最上方,脚镣沉重,笼车设计得比他略高一些,以至于他无法平稳站着,只能吊在车上,那身红色官袍早已被扒了下来,浑身数不清的大大小小刀口,割地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他的口中似乎含着什么……是一对肉球,笼车颠簸,公孙越不曾咬牙,也不曾呼喊,他含着那对“肉球”十分轻柔。 那是他的眼珠子。 仅仅看一眼,便让人觉得恶心欲呕。 “这是他研发出的酷刑,现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一个中年男人在葛清耳旁开口,厌恶地掷出一块石头,正好砸入笼车,砸在公孙越的肋骨上,那个男人的腰身缩了一缩,表情痛苦地收缩了一刹。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再度掷出一块石头,只不过这一次砸中笼车,没有伤到公孙。 围观的民众因为“公孙越”的游行而兴奋。 这些年公孙越作的恶太多,太多,以至于当他被“处刑”时,万人空巷来观赏这一刻。 “这个家伙干的坏事太多了,殿下盛怒,要狠狠处罚他。” “已经有文官出了谏书,记载了公孙越的十宗罪,如此多的大罪,律法都不知该如何处理……” 葛清随着那辆笼车走了一小截,无论他走到哪,都有人热情地向他介绍。 “你知道吗,我们都错怪顾谦大人了。顾谦大人是清白廉明的好官,与公孙越从不合污,这一次公孙落马,据说就是与顾谦大人有关,殿下重赏了昆海楼。” 说到某个敏感的名字,听力模糊的公孙,裹满鲜血的面颊似乎都凝固了一刹。 而这一幕,被葛清捕捉到了。 那辆笼车越来越远,但并非是行往刑场,而是通向大牢。 “殿下说,要让他在天都游行三日。以泄民愤。” “此人罪该万死啊!” “殿下已是宽仁大量。” 大日之下,笼车一路驶过,洒了遍地鲜血,斑驳刺目。 那个家伙……真的有这么多血吗? 还能流三天吗? 葛清恍惚地站在街尾,人潮缓缓散尽。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他真的只是天都城内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在巨大的舆论潮水下,他已经相信那张公文上所写的一切,已经相信街道每个人对自己说的一切。 可是潜意识里,仍然有声音在告诉他。 ——这个世界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世界不是这个样子的。”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葛清耳旁响起。 有位披着黑色莲衣的年轻男人,神情疲倦,不知何时,与葛清站在了一起。 “昨夜那些人私闯民宅的事情,对不住了。”莲衣男人沉默一小会,道:“葛清,你也知道……监察司不存在了。他们换了个称呼。” 葛清恍惚地看着年轻男人,失神之下,竟然只是觉得眼熟,与自己在殿宴远远看到的某个身影有相似。 “您……您是?”他喃喃问道。 “宫里有人给我递了你的文章,讨四境檄文写的不错。你不该在平妖司埋没才能,来昆海楼吧。”那个男人轻声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谦。” “顾谦……” 是了。那个在殿宴上无比耀眼的年轻大人。 葛清苦笑一声,道:“您是那位阎王的判官?” 沉默了一小会。 顾谦点了点头。 他轻声道:“我和他已经决裂了。” 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旧愿 “铛”的一声。 钟声响起,大旗飘荡在天都上方,逆着光芒浮展。 劲风吹拂,鸟雀四散,昆海楼的楼顶,一位青衣女子倚栏而立,手中捧着一卷古书,双目却是被一巾白帛蒙住,她若有所思地停下翻卷动作,回头望向楼外。 “吱——” 雀鸣。 女子目光随着雀形拂动而缓缓挪移,青布虽然蒙目,却不能阻拦她视物。 “楼主大人。” 昆海楼的一位专员缓缓登阶,小心翼翼来到顶层,他轻声道:“这是昆海楼扩建的文书,您需要签一个字。” 专员的神情有些紧张,不知为何,那袭青衣总给人很大的压力。 这份文书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太子口谕,圣上意志,文书里的内容很简单……昆海楼即日扩建,鲸吞海饮汲取人才,允许三司六部引荐或者自荐,如今递到张君令面前,也只是走一个流程罢了。 文书签了,昆海楼便会成为殿下意志的第二个载体,监察司的一个新壳子。 公孙越已经被狠狠的打倒了。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但日出之后,无数公告贴满天都大街小巷,将这位“监察司大司首”的累累罪行尽数揭露,太子殿下之盛怒,前所未有,在寿辰之前,有人猜测殿下会有“大动作”,许多人预测是针对北境的“斩首行动”,但今夜天明,将军府的铁骑安然无事,有人看见沉渊君昨夜出城,今日平安无事的回归……反倒是之前气势汹汹的小无量山,集体消失了,一夜之间,像是融化的冬雪,从天都皇城内“蒸发”了。 “宫中扩建昆海楼的文书……” 张君令一只手捋了捋发丝,以她的才智,一瞬便明白了太子借着“昆海洞天”巧立新目的手段,只不过又想到昨夜天都的血腥,今朝游行的笼车,还有前不久下大雪时,她陪顾谦在城头看到的画面。 “我只是名义上的昆海楼主罢了。”青衣女子继续翻书,只不过轻声吩咐道:“把这份文书,交给顾谦吧。” …… …… 幽暗的光火。 沙哑的嘶喊。 血与火交织,汗水和骨肉融合,只不过这些画面,公孙越都看不到,他口中仍然轻轻含着自己的眼珠子……这个面目丑陋狰狞的男人,此刻的神情不像是死寂,更像是安宁。 他的眼珠子被挖出来了,看不见那一张张愤怒的面孔。 被拎到天都钟塔底下,罩在清晨黄钟钟罩里,那隔着数十里地听起来悠扬清远的钟声,在放大阵法下直接击穿了耳膜。 全世界都很嘈杂。 但公孙越的世界很安静。 那张安宁的,虚弱的,苟延残喘的面容,忽然颤了一颤,面色变得紧张起来。 他闻到了一缕熟悉的气味。 地牢内的脚步声音很轻,轻到正常人都听不见,顾谦一个人来到了这里,监察司的所有酷刑都轮番在公孙越的身上施展了一遍……被捆在十字架上的男人,实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更像是一捆即将散架的稻草,枷锁一断,整个人摔在地上就会摔成一蓬飞灰,也正是因为太子要游行三日的诏谕,那些酷刑没有再对他第二遍施展。 他还要屈辱地活上二十四个时辰。 得到了太子的允许。 才能死去。 公孙越的喉咙挣扎着嗡动,他含着眼珠子,面部肌肉极高频率地震颤,想要吞下自己的眼球入腹,但是做不到……一枚枚铁针在牙床内顶立,插满了缝隙,而以那些秘密要威胁太子的代价,则是被拔去舌根。他的口中,除了自己的眼珠,再无其他之物。 有眼无珠。 祸从口出。 皇权自上而下的漠视,以及嘲讽,在这个男人凄惨的面相上得以淋漓尽致的体现,公孙越感觉到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放了下来,能够平躺在地面上,四周仍然是一片黑暗,但恍惚之间变得更暗了。 顾谦的身旁两位死士,抬着一口棺木来到这里,从里面取出一具与公孙越同样破烂不堪的“尸体”,捆缚在十字铁架上,那人同样被剜去了双眼,施加了一遍刑法,此刻完美取代了公孙越的位置。 谁会认得没有人形的人? 顾谦看着棺木合上,躺在木棺上的男人,流出两行血泪。 他轻声吩咐了一句。 “把他带走。” 两位死士喏了一声,轻柔抬着棺木离开,地牢只剩下顾谦,承受了一番酷刑的替罪羊,半口气吊着,将死未死,一开始还有他的喘气声音……后面便渐渐无了。 顾谦背负双手,神情复杂。 昨夜之后,一纸公文,他站在了天都庙堂上最高的臣子位置,一时之间,风头之盛,比之三司大司首犹要过之,无数“幸存者”来到昆海楼登门拜访,想要与这位新晋的顾大人好生攀谈,却都扑了一个空。 谁能想到,站在天都最高处的顾谦,在最该风光无限的时刻,偏偏一个人来到了天都最阴暗的地牢。 在过往的三年里,烈潮余孽的案卷始终是大隋最高的机密。 负责纠察这份案卷的“监察司”藏在地底的最深处,顾谦跟随公孙越,他一直想要谋求进入“第四司”的机会,但始终未能遂愿,公孙越早就为今日的身败名裂做好了打算……直至如今他才明白,当初旧楼一别,竟是真的永别。 公孙越在三年前就做好了“割裂”的打算。 监察司是一团肮脏到不能再肮脏的污水,在剿灭东境之后,黎明初生的天都便不再需要“监察司”了,活在长夜阴影里的那些执行者会被殿下转移到地上。 而公孙越只有死路一条。 “不让我接触监察司……是为了保全我么?” 顾谦伸出一只手,轻轻触摸着铁栅栏上的血迹,他的面色稍显苍白,干涸的血液有些粘手,他用力按住铁笼柱子,神情变得很是难看。 为了调查沈灵,徐瑾的死。 他拼了命寻找太清阁大火的真相……而保管着一切案卷的监察司,却始终将他拒于门外。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顾左使”。 楼主是虚名,左使是实职,张君令性格闲散悠静,所有的事务都移交到自己手上,换而言之,太子巧立昆海楼后,顾谦便是当今权倾朝野的第一能臣! 再加上他无比清白的档案,温和待人的品性,天都所有官员都前来交好—— 而这条路,是公孙越为他铺的。 “砰”的一声。 重重一拳,砸在地牢的栏杆上,铁笼栏杆微微弯曲了一个弧度。 顾谦的指节渗出鲜血。 …… …… 重新回到地面上,顾谦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运送棺木的那两人是无比忠心的死士,安排的是一条秘道,明日的笼车游行已经有了替代的人选……真正的公孙已经被安排送往昆海楼的地下密室。 此事,是他瞒着太子殿下所做,即便被发现也无妨。 毕竟……他与公孙已经“决裂”了,作为新任的昆海楼左使,亲自提审公孙越,也不违法理。 顾谦登上马车,打道回府。 昆海楼挤了一堆人,三司六部,各个王府,都遣人来结交这位左使大人,之前昆海楼初立,来的人远远不比今日。 顾谦下了马车,面带微笑应对这些必备的寒暄,身旁的使者将请辞一一收下,他下意识拢起了受伤的右手,拳头缩在袖子里。 这一幕被高坐楼顶翻书阅卷的张君令收入“眼”中,青衣女子挑了挑眉,倚靠在栏杆上的动作幅度更大了一些,看起来随时可能掉下去。 顾谦被人群围堵,颇有些左右难为,在昆海楼前寸步难进。 “哗啦”一声,似乎有什么声音响起。 顾谦头顶有一本不厚不薄的古卷落下,他抬起头,敏锐捕捉到了楼上那人扬手的动作,同时伸出右手,稳稳将古卷接住。 “顾左使——” 张君令掩面打了个哈欠,颇有些睡意,对着楼下人群淡淡开口,“本楼主正睡着呢,书掉了,顾左使啊,麻烦你帮我捡上来。” 一句话逐客。 虽然生硬,但是好使。 顾谦面色不动,内心有些想笑,看着那些官员又敬又畏的让开道……殿宴之后,莲花阁的两位高徒,曹燃,张君令,已经成为三司六部各位“大人物”避而远之的角色。太子极念人情,对莲花阁的传人极好,这两人,一位是莲花阁的名义阁主,执管天都数万卷藏书,一位则是昆海楼的楼主,看起来与顾左使的关系有些好的过分……懂的都懂,这些老狐狸送礼的时候往往都送两份,而且送的极其考究,据说还有送夫妻床笫之物的,只不过被淹没在了茫茫礼海之中。 顾谦拎着古卷,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楼顶。 张君令笑眯眯望着他,伸出一只手。 “人接回来了。”顾谦擦了把汗,把古卷交到青衣女子手上,郑重道:“接下来需要麻烦你,治一下他的伤势。” “师兄要杀他,不……全世界都要杀他,唯独你要救他?”张君令笑了,对于此事的严重性倒是浑不在意,好奇问道:“这就是你口中的‘决裂’?” 顾谦轻轻叹了口气。 “喏……这是昆海楼的圣谕文书。” 张君令把那份文书推了过来。 顾谦怔住了。 “签了它,监察司的人手,精锐,以及天都最高规格的密卷,都将调往昆海楼。”张君令淡淡挑眉,道:“你之前说要为谁报仇来着?沈什么,徐什么……五年的旧愿,可以实现了。” 青衣女子笑着望向天都一等一的大红人。 顾谦看着那份文书,神情变得很是复杂,这五年来他过得颠沛流离,曲折坎坷,脑海中总是会梦到那一夜太清阁的大火,无数被烧毁的案卷—— 还有沈司首,徐王八蛋。 “是啊……五年的旧愿啊。” 顾谦长长吐出一口气,接过文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远方有浑厚的钟声响起。 不知为何,顾谦心中并没有轻松的感觉,他望向远天,春雀兜转,在天都的穹顶下俯低身子,逐渐隐没,天幕阴沉。 长夜破晓,冬尽春来。 春来之前,风雨先来。 …… …… (今天更完,觉得好看的正面书评都收到了~表示很开心~书评区里有理有据的批评也都收到了,虽然看到的时候心里很倔的怼两句,但其实你们说的也很好,我会牢记在心,慢慢改之……唯独,那个骂我扑街的喷子,真是有点忍不了了,不止一次恶心我了。所以决定加更反击,请大家多来纵横捧场。今晚还有一更,更新时间暂定在12点。)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六章 破雾 一场连绵的春雨。 雨水之中。 宁奕和曹燃对立而站,莲花阁阁楼前撑立起一片磅礴的雨幕,无数雨水被虚无的火焰燃烧,戴着红色斗笠的男人环抱双臂,饶有兴趣看着宁奕。 嘀嗒嘀嗒的雨水,顺延伞尖,汇聚到地面,在地上拧转成一片雨幕,水蛇翻滚,剑气流淌,宁奕没有动用星辉神性来格挡雨水,也没有曹燃这样的“烛龙”天赋,雨水将他衣衫打湿,发丝也粘附。 当了莲花阁新阁主的小烛龙,笑着开口,道:“顾谦小子很上道,昆海楼的谍报都给了我一份。天都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知道,唯独不知道昨晚东厢发生了什么。宁奕啊宁奕,你竟然主动跑过来找我打架,实在太让我开心了。” “不过,就为了拿一些古籍?”说着说着,曹燃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感叹道:“这里不仅有袁淳先生的心血,还有元的禁典,没有皇权特许,给你你也拿不走啊。” 宁奕袖口滑出一枚令牌。 雨水在那条狰狞蛟龙的额首上打转,雷光闪逝,映衬出这枚令牌的全貌。 曹燃哦豁了一声,心想原来如此,老子不拦一拦,宁奕还真能把“元”的古籍都带走。 于是他当仁不让的站在阁楼门口,心安理得地垂落双拳,笑道:“啧啧啧,白龙令都拿到手了,你果然跟太子达成了奇奇怪怪的交易。多嘴问一句,这趟入莲花阁,跟徐清焰有关?” 没有回应。 雷霆滂沱,宁奕收起令牌,旋出细雪剑骨。 曹燃撇了撇嘴,“八卦一下,那么凶干嘛……” 向来笑面迎人的宁奕,此刻面无表情,在雷霆第三次垂落之时,举起细雪,踏步前冲,莲花阁的阵法陡然升起,包裹住楼阁和内里古书,为宁奕和曹燃撑开一片决战的道场。 小烛龙一只手按在斗笠之上,身子倾斜,不进反退,陡然将斗笠掷出,那枚斗笠化为一片圆锯,瞬间被火焰包裹,幻化出一条数十丈粗细的赤色苍龙,法相森严,在雨幕之中张开血盆巨口,向着宁奕吞噬而去—— 一缕剑光如若开天,将火红赤龙直接开膛剖腹地切斩开来! 两道年轻身影,“砰”的一声,撞在雨幕之中。 …… …… 低沉的雷声在穹顶回荡。 一行人在书院门口汇聚,声声慢的神情带着愧疚,撑着油纸伞,轻声问道:“师妹决定要走了?” 已经卸下书院学生服的玄镜,坐在温暖干燥的马车车厢内,她望向师姐,眼中里的意味有些复杂……阎惜岭的事变,固然她只是一枚棋子,但书院毕竟做出了让她失望的选择,因为李长寿之死,导致道宗第二次发生了突变,自己的母亲在救治下缓缓醒来,西岭的教宗陈懿也重新恢复了自由和权力。 “太和宫需要我。”玄镜低着头思考了一会,望向师姐,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师姐不必自责。” 琴君伞下的身形稍稍僵硬。 院长苏幕遮没有出席今日的送别,来到此地的多是白鹿洞弟子,那些女弟子望向玄镜,眼中大多有羞愧,惭愧之色。但他们都是无奈之人,在大势之下,书院必须要向皇权低头。 道宗的车队停在书院门口,远方天蓝色的马车缓缓而来,在麻袍道者的群簇之下显得异常瞩目,陈懿亲自下了马车,来到了玄镜的车厢处,看着这位未来的太和宫宫主,并没有因为其年龄而如何不满,相反,报以一个温和的笑容。 “托教宗大人的福,母亲已经好了,只不过神魂疲惫,如今在单独的车厢内休息。”玄镜柔和开口。 “无恙便好。”陈懿点了点头,轻轻道:“替我向玄珠夫人问好……太和宫的事情,我回到教宗之后会第一个解决。你其实可以多留在天都一会儿。” 阎惜岭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书院被强制滞留,此事怪不得声声慢,只能说大势压人……但身为教宗,陈懿须从大势考虑,他还是希望能和书院的关系好一些。 “不了……”玄镜摇了摇头,面色苍白,道:“我并非是因为怨念而远离书院,而是想要回去看看父亲的尸骨。那里毕竟是我的故乡。” “明白了。”教宗听了这句话,心里一软,也不勉强,“随我启程吧。我们一起回西岭。” 马车即将远行。 三匹铁骑由远及近地奔行而至,在远方撕裂雨幕,犹如一幅泼墨画卷—— “玄镜姑娘!” 远远的便有声音呼喊。 车内女孩心中一惊,她连忙掀起布帘,探出半颗脑袋。 谷小雨,温韬,吴道子,纵马而来,前面的小家伙春风满面,后面的两位长辈神情有些无奈。 谷小雨“吁”的一声勒马而停,少年兜转着缰绳,骑着与瘦弱身形不符的大马原地转了一圈,沐浴细雨,笑道:“我与你一起去西岭吧。” 玄镜怔住了。 “谷霜……你……” 少女错愕之后,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笑容,她欣慰的摇了摇头,道:“你那位小师叔还在天都呢,此去西岭不会太平。” “正是因为不太平,所以我才要跟着去呀。” “至于宁师叔,我跟他打过招呼了。”谷小雨露出那副标志性的傻笑,憨憨说出了宁奕教他的那句话。 “这次我随你去西岭,下次你随我去蜀山吧。” 仅仅一句话。 少女满面绯红。 …… …… “铁律失控,二殿下趁机逃离了天都。” “齐虞娘娘被发现自缢于宫中……”海公公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道:“殿下,东境要开战了。” 马车行得很慢,非常慢,太子坐在车厢内,一路观赏着山道景色,如今走的这条路颇有意思,正是通往阎惜岭的小路。 海公公碎步走在车厢旁边,看着殿下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心想殿下还真是好气魄,在宫内埋伏了如此多的重兵,早就预料到了二皇子会来,如今被挣逃了,竟然面色毫无波澜。 两旁山石破碎,显然经历过一场大战,只不过这场大战留下来的痕迹异常惨烈,两座山岭都破碎了,皇族的阵法开道,才能让辇车通过……这已经不是命星境界大修行者能够制造出的破坏力了。 沉渊君和朱密,便是在此地打了一架。“让三圣山拉开防线,按照灵山条例,他们攻我们守。他们不攻,我们就这么耗着。”太子轻声道:“这一战迟早要来……不过如今,我也准备好了。” 行至此处,雾气摇曳。 竟然平白无故的,出现了山雾,驾车的红拂河使者觉得有些不妙,但太子轻描淡写地开口,道:“继续前进。” 于是马车继续前进,而前方竟然缓缓浮现了一座巨大山体。 不仅仅是红拂河使者,连海公公的神情都发生了变化……这里本来应该是空的才对! 等等。 还有一种可能。 “停下吧。”李白蛟拍了拍椅背,起身下了马车,他背负双手,站在那座笼罩在雾气中的古山山脚,此刻的能见度已经低到伸出一只手,目力无法看清五指。 “你们在此地候着我。” 海公公欲言又止,他有些担忧地看着雾气中的长陵,最终提醒道:“殿下,守山人已经不在了。” 守山人死在了烈潮中。 太子站在山脚下,他未有丝毫动作,面前便徐徐浮现一座星火门户。 这一幕让海公公和红拂河使者震惊地无以复加。 “长陵的东西都在……” 太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哀,但又带着解脱的自由,“但我的父皇,真的不在了。” 海公公和红拂河使者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太子的背影,皇权的血缘之力在山脚下散发荡开,压制了整片空间。 这里有大隋历代无数天才所留下的意境石碑。 有数之不清的惊艳术法。 无数条山道,交错纵横,却只有意志力无比强大的妖孽,以及纯血皇族能够登顶……因为山顶之上立着一件与“铁律”不相上下的宝器。 真龙皇座。 如果说,铁律是天都的日月,不分昼夜地庇佑着大隋的国度,是这世上最厚重坚固的盾。 那么真龙皇座便是这世上最锋利的矛,执掌真龙皇座的皇族,将在天都之内真正的“无敌”,再也不会有任何敌手。 这三年来,太子始终不能确定自己父皇的生死。 于是真龙皇座便与长陵一同消匿在雾气之中。 但如今……他选择破雾,登山。 石阶九千九百九十九,皇族登阶如登山,一条漫长藏匿在雾气中的山道在太子面前展露开来,三年前,他便是在此地,一箭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如今再登山阶,似乎还能闻到三皇子的血味。 太子的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在登山的过程中,空间不断压缩,阻力逐渐增大,但他的步伐却始终稳定……这三年的殚精竭虑,布局落子,压榨了他的每一丝精力,即便如此,他仍然坚持着修行。 没有人知道他的修为,也没有人在乎他的修为,因为他的父亲在武力方面太过伟大,于是导致了所有人的低估。 登完一整条长陵山道,他只是面色稍白了一些,神色看起来明显振奋了许多,披着大袍的守山人,拎着一盏明灯。 灯火照破四面八方的雾气。 也映照出那尊纯白的,至高无上的皇座。 正文 第二百九十七章 新潮 长陵雾气在山顶被明灯照散。 没有人想到,在“烈潮”中被太宗拍得灰飞烟灭的守山人,竟然还活着……而且修为还更进了一步。 “沉渊君的确修为尽散。” 守山人拎着长灯,悬浮来到太子面前,道:“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不过生死之间有大机缘,将军府的那些妖孽历代气运加身,他恐怕也不会轻易死掉。至少以我来看……仅仅凭借白帝的那一架,还不够。” 李白蛟看着守山人,道:“朱密还活着?” “有些人活着,会比死掉更痛苦,朱密就是这种人。”守山人骷髅面具下泛起一丝笑意,道:“幸亏我来得及时……如果我来得晚一点,应该就要替朱密收尸了。”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加上圣坟里的圣君造化,朱密仍然不是修为尽失的沉渊君对手?” 守山人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必然不是……而且,还差得远。” 她幽幽道:“涅槃境内也有三六九等,朱密是最次的那一等,加上圣君造化也不过如此。在两座天下,除了‘点化生死’的那种禁忌存在,已经无人能够与沉渊君搏命了。朱密不行,我也不行。” “可是他快要死了。”太子皱起眉头。 “正是因为他快要死了,所以不行。”守山人轻声道:“沉渊君跟裴旻一样,骨子里是个疯子。试问……谁跟死人搏命能够搏赢?” 太子陷入了沉默。 守山人拎着长灯,轻声提醒道: “殿下。这已经是你第十次来到皇座前了。你仍然不准备坐下去么?” “你让我免于一死,持旧主之令镇守长陵。但皇座无主,这么拖下去,长陵受到的‘桎梏’也会越来越大。”守山人不得不催促:“光明皇帝在开辟大隋疆域之时,设下真龙皇座的初衷是为了庇护皇城,若天都无主,那么整座长陵便会慢慢消失,直至下一个有缘人出现……所以,你要抓紧时间。” 李白蛟看着那尊皇座,神情复杂,额首罕见的渗出汗珠。 时间已经不多了么。 “还剩多少时间?”他声音沙哑的发问。 同时心中祈祷。 希望还能支撑到东境战争的结束。 “三年……五年?”守山人笼统的报出了一个时间,然后自嘲的笑道:“我失去了很多权限,如今只是一个‘持灯者’,只能掌控长陵的雾气开合,所以具体的时间,我也不知道。” 太子闭上双眼。 三年?五年?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个时间很充裕……应该够了。 …… …… “三年?五年?要去这么久啊?” 温韬听到了太和宫一位道者的话,震惊开口,望向玄镜,道:“小丫头,你这是要把我小师侄直接拐到道宗当上门女婿啊?下次回蜀山的时候,孩子是不是都会打酱油了?” 玄镜被这句话噎得无语,只能愤怒地与温韬对视。 温韬嘿嘿一笑,就喜欢看到这种气愤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谷小雨已经上了马车,坐在玄镜对面,少女取出一条毛巾,替谷霜擦拭面颊,同时以星辉蒸发后者体表的湿气,一时之间,热腾腾的雾气和冰冷的雨气交织,道宗的马车也不着急,安静停在大雨中。 陈懿的性格十分沉稳,并不催促玄镜动身。 “太和宫的琐事太多,而且会很忙……”玄镜叹了口气,言语隐晦地解释,小阁老李长寿的身死,以及何帷杜威陨落,会掀动道宗一系列的政变风暴,这一次她带着亡父的宫主佩令回到西岭,势必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她无法保证,多久能够结束。 三年或许已经是一个很短的期限了。 “知道了知道了。”温韬叹了口气,望着车厢内的小师侄,恋恋不舍道:“小雨啊,我们要分别了,师叔舍不得你。你现在还小,银子都给师叔保管吧?” 谷小雨傻呵呵地笑着,挠头回应:“师叔,我想起来了,你还欠我二两银子呢,要不你先把银子还了吧?” 温韬已经一骑绝尘而去。 剩下吴道子,错愕看着御马如飞剑的温胖子,短短数个眨眼已经消失在雨幕之中,此情此景,打心底佩服这胖子的拔腿无情。 这跑路跑得也太快了。 他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接着从怀中取出了红雀,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谷小雨和玄镜一怔。 吴道子掌心的红雀,已经瘦得不成模样,皮毛破碎,斑斑血迹,不过此刻已经结痂,一道道青灿阵纹烙刻在红雀的骨骼之中,不断迸发出轻微的破风声音,一缕又一缕的生机阵纹运转,升起。 若不是这些生机,这已经是一具死物。 “红雀在阎惜岭拼命护住了宁奕,它如今神形凋零,灵智下跌,需要回到道宗紫霄宫的‘赤练炉’内休养。”吴道子看着红雀的伤势,有些心疼,轻声吩咐道:“谷小雨,你随玄镜回西岭,切记要照顾好它。” 谷小雨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将红雀捧回。 吴道子又取出一枚挂坠,秘密交给小家伙,传音道:“这挂坠是一座秘密洞天,我和红雀这几年踏寻的风水龙穴,圣山墓陵,搜刮了许多圣物。它应得的这一份,都在这座秘密洞天内。” 谷小雨接过挂坠。 他有些难过地心想,红雀前辈贪财又好色,如果能看到这枚挂坠,听到吴道子的话,恐怕会开心的上天吧?只不过……此刻躺在他掌心的瘦削鸟雀,翎羽残破,像是一团风絮,一吹就散了,神魂几乎都被打散了。 “走了啊。” 吴道子轻声开口,转身拽动缰绳。 玄镜忽然开口道:“前辈,不如跟我一起去西岭吧?” 吴道子的身形明显僵了一下。 “西岭里有长生术,三清阁内还有生死禁书,我回去之后身为太和宫主,或许可以帮上你的忙。”玄镜的语气十分诚恳,盗火者的名号其实在圣山之间传得纷纷扬扬,所有人对于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盗墓贼都十分怨憎,这么多年,盗火者到底在追寻着什么……也一直是个谜。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吴道子追寻着超脱生死的禁术,并且试图在圣山墓陵下得到答案。 这的确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 但和尚的身躯只是一颤,他笑着摇头,道:“我去过很多次西岭了,那里的长生术没有用……至于三清阁,我比你还熟。” “小丫头,谢谢了。”吴道子回头笑了,道:“我还是孤身一人比较好。” 摆了摆手,驾马而去。 潇洒肆意,逆雨而行。 玄镜看着吴道子远去的背影,莫名的觉得有些怅然。 谷小雨搂着红雀,不知为何,语气很笃定的开口,“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的声音很轻,又重复了一遍。 “会再见的。” …… …… 连绵春雨的尽头。 穹顶阴云连成线,黑云压城城欲摧。 万里皆暗,唯独莲花阁一缕光明,久亮不熄,一尊拔地而起的星辰巨人,手中捻着一条粗壮烛龙的脖颈,两尊法相缠斗在一起,四面八方被围堵得水泄不通,三司六部,以及诸多圣山留在天都的子弟,都来观望这一场对决。 方圆一里地,被莲花阁阵法隔绝开来,但并不妨碍这些观战者的热情,数百枚通天珠悬浮在雷雨之中,从无数个角度观察着这场起于无声,后来逐渐轰动的对决……两人已经打了接近一个时辰。 在命星境界之上的战斗,很少能够持续如此之久,一般来说,高手过招,招招致命,星君之间分高下,也往往是一瞬之事。 “曹燃先生的烛龙法相……好强。这等法相威力,真的是星君境界能施展出来的吗?” “宁剑仙的剑太快了,听说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杜威,被他斩于剑下。可是为何我只看到了一颗命星?” “诸位,总觉得有些古怪。曹燃被洛长生压制,洛长生败给东皇,东皇败给宁剑仙,为何今日这一架,打起来颇有种‘势均力敌’的感觉?” 屋檐上立着一柄又一柄的飞剑。 不仅仅是圣山子弟,就连一些大人物都惊动了。 “羌山神仙居的大客卿!姜玉虚先生!” 一位白袍老者踩着飞剑而来,仙风道骨,只不过身上隐约透露着一股死气,无数剑修对着老者恭敬揖礼。 千手星君破境之后。 姜玉虚便是大隋明面上仅存的极限星君了,大限将至,他正在不断尝试破关……但情况并不乐观。 老者的身上明显缠绕着衰败之气,只不过眉目依然凌厉,他来到莲花阁上空,端详着宁奕和曹燃的对决。 在大限将至之前,羌祖以命术替他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姜玉虚今日在天都皇城会有一场造化,此场造化与涅槃破境有关。 于是他提前便驭剑而来。 “宁奕啊宁奕……” 老者的神情有些感慨,曹燃是一个体魄散修,功法和招式,对于自己并无裨益,而宁奕则不同。 今日的这一架,宁奕并没有催动神性,仅仅以星辉对敌,更没有施展执剑者的三卷天书,他收敛一切,单纯与曹燃以剑术对撞体术,体内的连绵劲气始终不绝,一战便是一个时辰! 姜玉虚看着莲花阁眼花缭乱的光火,法相争斗,忽然生出了一种恍惚的错觉。 他也曾出生在一个大世,也曾是大世之中的佼佼者,成就极限星君境界的修行者,哪一个不是天才中的天才? 莲花阁对攻的年轻人,似乎就是自己的当年。 意气风发,眼神坚定,剑气嶙峋。 恍恍惚惚,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浪潮更迭,旧人老去,新的浪潮已经浮现—— 太快了啊。 在羌山内,其实有一份极其详尽的资料情报,把宁奕的所有手段都记录在内……因为备战东皇之事乃是大事,洛长生败北之后,大隋士气跌落极点,那个时候传来了宁奕的胜报。 也正是那个时候,姜玉虚遣动神仙居,仔仔细细调查了这个年轻小师叔,发现后者的身上不仅仅是剑术,还有数不清的邪门歪术,正道奇法……宁奕一个人的身上,似乎出现了早年神道剑三人的重影。 而今日,宁奕只动了剑术。 姜玉虚有种错觉,宁奕今日的出剑,难道是专为自己而出的么? 剑剑勾动自己的瓶颈,在剑术之上,这个年轻人比自己天赋更高,更加精简……困在某个古怪节点的剑道境界,竟然因为今日的观战而松动起来。 姜玉虚神情恍然。 似乎是有所感应。 雨幕中的黑袍年轻人,面无表情,隐晦抬头望了一眼。 命字卷中有一个沉浮的“光点”,象征着前缘和后果,这个光点愈发浅淡,命运长河之中的因果若隐若现……最终结成了一枚完整的果实。 当年,姜玉虚指点宁奕。 “当十境无敌的洛长生,不如当登顶涅槃的叶剑仙。” 如今,宁奕在莲花阁对决曹燃,只动用剑术,偿还当年指点之恩。 他收势而立,双手握剑,扎开双足。 星辰巨人徐徐消散于风中,所有的一切都收敛归虚—— 远方的红袍曹燃同样如此,烛龙法相随雨熄灭,抬起一枚手掌,立于胸前,神情不悲不喜。 宁奕毫无花哨地抬臂出剑,如盲人侧目,这一剑切开莲花阁大地,未曾动用神性,却引动了穹顶雷霆。 “轰隆”一声! 炸雷声响,曹燃稳稳出掌,他的背后便是师尊留下来的莲花阁阁楼。 这一掌递出,两拨剑气气浪被打得翻飞,莲花阁巍峨不动,两旁的两座古楼轰然坍塌,阵法崩溃,陆地起伏,唯独曹燃背后,以及掌心抬开的一道圆锥范围被庇护平安,其他地域地面凸起,巨岩横飞,山崩地裂。 曹燃满足的笑了笑。 他缓缓收掌,宁奕也缓缓收剑。 两人站在翻天覆地的陆面,选择点到为止,过了很久,莲花阁方圆一里的剑气才徐徐消弭。 这里已经沦为一片废墟。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闻起来犹如烈酒,入腹便火烧似的。 曹燃出掌的那只手收回袖中,整条手臂不受控制的轻微颤动,鲜血顺延指缝流下……这正是血腥味的来源。 “打得痛快。真是痛快。” 这位新任莲花阁主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甩了甩衣袖,甩出一连串血珠,浑不在意,脸上写满了快意。 曹燃心满意足盯着宁奕,忽然笑了。 他一拍胸脯,大大咧咧道。 “就算没那块白龙令,今儿阁内古籍,你也随便挑!” 正文 第二百九十八章 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书院门口,烟雨迷蒙。 一朵朵油纸伞,在雨潮中溅起浪花,白鹿洞书院的女弟子,神情泫然,沉默相送。道宗的车队缓缓离去,在雨幕中颇有些萧瑟意味,西岭内乱已久,李长寿身死道消之后,今日的回岭,正是太子殿下给道宗“拨乱反正”的机会。 太和宫主之女玄镜,带着宫主谕令回岭,终于能够查清当年父亲之死,平复仇怨,而在天都幽禁三年的陈懿,也终于能够回到三清阁大展身手,迎接他们的是西岭阁内的顽固党。 这一次,天都将不再对西岭插手,保持绝对的旁观态度。 “书院这次的‘旁观’,很不理智。” 远远的屋脊上,苏幕遮撑着纸伞,不知眺望了多久,她的身旁坐着那个蓑衣老者,酒泉子一只手肘斜靠在飞檐砖瓦,撑着面颊,半醉半醒,并不动用星辉,任凭雨丝在蓑衣上乱跳。 他另外一只手拎着酒壶,轻轻晃荡。 “阎惜岭这一夜,殿下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对吧?”苏幕遮冷冷开口,“如今看来,宁奕赢了,皆大欢喜,西境以李长寿为首的势力迅速被铲除,沉渊君也平安领了‘冠军侯’官职,带着天都的祝福准备启程返回北境。但若是宁奕输了,结局会截然相反。” 酒泉子轻轻道:“殿下是个很难琢磨清楚的人,很少有人能够猜到他在想什么。” “李白蛟在继承储君位置之前,在红拂河内修行了一段岁月,出了红拂河,回到天都城,夜夜笙歌纸迷金醉……但在红拂河的时候,并非如此吧?”苏幕遮眯起凤眸,凝视着书院的这位老前辈,“太子的授业恩师是袁淳先生,而教他修行武道的则是你。袁淳死后,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了解李白蛟的人了。” 酒泉子听到了袁淳的名字,神情一滞,老者喝了口酒,轻声道:“殿下有超世之才,但陛下太强大了……五百年的功绩太甚,除非殿下能踏破凤鸣,否则一辈子都只能活在太宗陛下的阴影之中。” 苏幕遮闻言沉默。 太宗皇帝是大隋无数年来,论及功绩可排三甲的帝皇,妖族天下前所未有的鼎盛,出现了白帝龙皇这样级别的皇者,而且一出就是两位……比起两千年前的东皇,这两位妖圣更加凶狠和富有侵略性,而陛下和裴旻联手组建的北境壁垒,则是硬生生拦住了妖族最鼎盛的攻势。 有这样的一位父皇,是一生的骄傲,也是一生的痛苦。 “殿下是很自负的人,我曾教他书院的摘星术,他第一日便要手握灿星,最终不顾鲜血淋漓,爆发皇血,也要将炽烈的星辉攥入掌中。他便是这样的人,若是想要夺得什么,即便会饱受痛苦折磨,也会坚定的出手。”酒泉子回头望向苏幕遮,道:“殿下如今所做的一切,包括踏平东境……都是为了最终的目标而前进。” “覆灭另外一座天下。” 这句话在轻飘飘的雨丝之中犹如惊雷。 苏幕遮低垂双眼,道:“殿下的修为远不及太宗。” 酒泉子只是一笑,摇了摇头,道:“你是想说,历代大隋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殿下怎么可能做到?” 女子院长没有开口,等同于默认。 “我也觉得,但……万一呢?”老前辈又喝了一口酒,笑道:“沉渊君不是踏破了凤鸣山吗?宁奕不是斩杀了东皇吗?覆灭一座天下,靠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大势’!” “大势……” 苏幕遮安静咀嚼着这句话。 “有时候,大势需要书院做出让步,大势需要天都做出妥协……这是不可抗拒的力量。”酒泉子喝了很多酒,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佯装喝醉了,道:“宁奕若是死在了阎惜岭,一切当然会不同,李长寿得势,西岭风起,东境一样会被讨伐,但此后的岁月里……大隋或许会抱成一块铁板,但绝不会有机会向着妖族开战了,沉渊君会死,将军府会衰,与今夜因果相连的,都会在一夜之间凋亡。” 苏幕遮有些迷惑,道:“所以书院才要出手。” “所以书院才不要出手。” 老前辈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缓缓摇了摇,沉声道:“连李长寿的杀局都能杀死的家伙,又如何寄希望于他来覆灭妖族天下?” 苏幕遮神情震惊。 不是覆灭东境……而是覆灭妖族天下? “殿下的年龄很小。但格局……真的很大。” 酒泉子笑了,有些欣慰,更多的是感慨,“踏平东境,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你问宁奕的死活重要不重要?当然重要,但若他连阎惜岭的这一关都过不了……那便不重要了。” 苏幕遮忽然觉得一张巨大的帷幕在面前拉开了。 她一开始并不认为,太子殿下能够在东西角力下获胜,是因为实力……烈潮的取胜,更多的原因是运气,造化。 但后来她发现,太子从一开始的目标就很明确,数十年不曾离开天都,这需要何等的定力,何等的坚韧,何等的智慧? 她自认为自己站在天都高处,看到了太子的真实面容,但一张张揭开,却全部都是面具。 直至此时,连这位涅槃心中都生出了一个疑惑。 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回过神,压低声音问道:“若宁奕死了,太子殿下又该如何?” “无子可用,还能如何?”酒泉子笑了笑,道:“历代皇帝哪一位不是雄心壮志,想要覆灭妖族,可那个符合条件的人不出现……除了初代光明皇帝和陛下,谁又能以自身武力打破两座天下的壁垒?殿下当然做不到,但他看到了‘大势’,击溃妖族这件事情,这一代中有人能够做到。” “沉渊君……宁奕……”苏幕遮下意识念出了这两个名字。 “或许还有别人,某个你忽略了的人。”酒泉子狡黠地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同时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我回去了,酒喝多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胡话,记住……你今天什么也没有听见。” 苏幕遮抖擞精神,连忙为老前辈撑伞。 “不必了,一把老骨头,哪天刮大风就散架了,还躲什么雨。”酒泉子自嘲笑了笑,抬头道:“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 马蹄踏破水洼,溅出一团破碎的剪影,十余匹快马在山道之间奔掠,向着远离天都的方向疾行。 黑袍边角烫着云纹,在阴沉的天幕下几乎融入了风雨之中。 这一列马车车队,既没有带车厢,也没有背包裹,个个身上卸掉包袱,他们从天都离开,什么也没有带走。 而如果不会出意外,他们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将远离天都,远离中州……远离大隋天下。 “大司首,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开口的女子名为雪隼,是云洵出生入死的心腹,跟随大司首出使灵山,回来的路上,由于东境琉璃山鬼修的追杀,这只精锐车队死伤惨重,而她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或许还会回来。” 云洵的面容在雨丝下显得柔和,他的语气很轻,道:“天都容不下我们了,殿下有了昆海楼……也不再需要情报司了。” 天都的血潮之后,东境叛党被尽数歼灭,情报司的探子完全捕捉错了方向……下令的根本不是公孙越。 换而言之,自己的所有意图,都被太子捕捉的清清楚楚。 就连公孙越……都只不过是一颗蒙昧人心的棋子,他根本就不是监察司大司首,而真正的那位,云洵不是傻子,他也猜到了。 他现在的念头只有一个,趁着太子还没动手,赶紧离开天都,去往北境长城,让宁奕和将军府兑现诺言,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里还有一批军火资源,他将带着那些货物去往北境之外的天神高原。 “雪隼,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你的‘故乡’了。真正的故乡。”云洵想到了关于那片草原的一些传闻,笑着开口道:“或许对你来说,离开天都的决策并不算差。” 雪隼噗嗤一声笑了,她以前很少看到云洵大人笑的模样,大司首总是冷冰冰的,但这些日子似乎变了……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是去了灵山之后变的。 大司首是接触到了什么人吗? 这个念头浮现的那一刻,雪隼心中便迸出了一个名字。 “吁”的一声! 云洵陡然勒马,一整列密集冲锋的车队,在狭窄山道上紧急地停住前冲势头,在数十丈外,雨幕之中,站着一位垂拢长袖的红袍使者。 “红拂河使者?”雪隼娇颜大变,立即摆出战斗姿态,弩箭从袖袍内划出,架起十字,对准雨幕中的那个瘦削男人。 风雨吹动那位使者的红袍。 云洵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雪隼,也示意身后的同袍不要乱动。 他的心忽然下坠,盯着那道鲜红身影,轻声问候道:“朱候大人。” 前应天府府主,星君中绝对的强者,入了红拂河后更加深不可测。 此刻只是沉默站立,拦在山道之中。 “你们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慢,我等了好久。” 朱候叹了口气,神情麻木的像是一个死人。 他看着云洵,看到后者那副阴沉的表情,皱眉道:“殿下要我在此地等你。” 云洵一只手已经搭在腰间剑鞘上。 连逃离天都……也被算到了么? “殿下要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顺便再带两句话。” 朱候轻飘飘地前行,双脚软绵绵的不着力,更像是贴地悬浮,背后有推力,他来到十丈左右,掷出一枚红盒子。 云洵接住,出于谨慎,并没有打开盒子。 “殿下说,君臣一场,好聚好散。此去路长,还请替他保管好那些物资,与草原的人结一个善缘。”朱候看到了云洵果然谨慎小心,于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云洵先生……殿下还说,不必把他想得那么坏,不妨打开盒子看一看。” 云洵紧锁眉头,缓缓将盒子打开。 “珰”的一声,很轻,很悦耳,风雷缭绕,云雾扑面。 盒子里是一枚紫莲花古币。 是老师留下来的物事,可以占卜吉凶,卦算福祸。 一阵恍然,云洵罕见的失了神,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谨慎,所有的提防,在此刻就像是落在了棉花上的全力一拳。 太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山雨滂沱。 雷霆闪过。 云洵再度回过神来,发现眼前已是一片空荡,朱候已然不知所踪。 正文 第二百九十九章 烛龙 “莲花阁内,包罗万千。历代的大隋国师,都会任位莲花阁主,把他们的智慧留在这座阁楼里。” “当然,我是例外,我就是个看书楼的小厮,莲花阁阁主的名头是虚职。” 干燥的阁楼内,曹燃不知从哪摘了一张斗笠,重新戴回自己头上,在宁奕身旁找了张小板凳,翘着二郎腿靠着书架,一点也不端庄严肃,神秘兮兮的坏笑道:“替徐姑娘找功法的话,在左边第三排书架,第五层有关于‘神性’的记载文献。” 宁奕瞥了曹燃一眼,后者报以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那张脸上写着“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 宁奕并没有急着翻阅书楼,而是围绕着这座久仰大名却从未踏足的楼阁转了一圈,这是每一位天都的少年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圣地,历代的大儒,学士,国师,棋手,大隋天下饱含智慧的“那一批人”,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的心血,这座书楼呈现一个巨大的环形,数之不清的古籍在这里勾成了一个完美衔接的“圆”,先人圣贤在这里布置了牢不可破的阵法,书楼的穹顶并不封顶,上面篆刻了一座袁淳先生亲手刻画的阵法,白日里光芒垂落,整座藏书楼的环面犹如被大日瀑布冲刷,熠熠生辉。 而今日下雨,这座阵法便将细密雨丝格挡开来,从下往上俯视,便犹如观摩瀑布垂落,书楼犹如溪底的石子,清澈可见苍穹。 “三司密卷,西海谍报,南疆蛊斗……”宁奕手指划过右方的一侧书架,有幸进入莲花阁,实在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在蜀山求学的那一年,他听闻了莲花阁的藏卷丰富,海纳百川,但很可惜入了天都,始终与袁淳先生缘悭一面,于是也无缘踏入此地。 今日终于了却了这个心愿。 宁奕转了一圈,望向曹燃,道:“能不能商量一个事?” 曹燃笑眯眯地啃着梨子,大大咧咧,声音模糊道:“但说无妨。” “你把复刻的古卷给我一份。” 曹燃的笑意僵硬了。 宁奕的神情也有些尴尬,咳嗽道:“绝不外传。我替你保管一份,万一你那份丢了呢?” “你当我白痴吗?”曹燃气笑了,道:“宁奕啊宁奕,你还真是白嫖啊,我要待在莲花阁辛辛苦苦复刻卷宗,这活儿得好些年才能完成。你今儿拿几卷古卷走就罢了。” 小烛龙伸出手,点了点书楼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问道:“这,这,这,这……这么多书卷,你还想全都要?” 宁奕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有大道长河,过目不忘,若是能在这书楼里待上半年,或许也能在脑海里拓印一份,只不过如今没这个条件,时间不允许。 “我要取几本书走。” 宁奕摇了摇头,也不再提拓印的事情,来到了曹燃所说的位置,他凝目一看,关于“神性”的文献极少,一共也就十来本古卷,他以神魂快速翻阅,同时配合大道长河推演。 命字卷的占卜导向,告诉自己……那样东西就在莲花阁内。 宁奕悬浮在书楼一侧,背后长发飞舞,大道长河展化法相的一幕,被曹燃看在眼里,这位小烛龙眯起双眼,心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道手段……倒是没在刚刚打斗中展露出来。 几年不见,那个剑行侯府稚嫩的少年,如今已是深不可测。 “找到了!《太乙拔神经》!” 宁奕在某卷古书的某一段落,找到了这篇经文,他惊讶于古经的名字……难道这部经文与道宗传闻中的“太乙救苦天尊”有关? 很可惜,这是很多年前的某位天都大儒所留,在古卷之中,描述了那位大儒与救苦天尊的见面,以及交流,那位女子天尊性格极善,留下了一段残缺的口诀,被大儒细心记录下来,收入卷中。 “此经文,可静心定神,以抑制‘神化’,对抗返祖。” 经文的最后一句,留下了那位大儒的叮嘱。 抑制神化,对抗返祖? 宁奕一直以来,没机会接触天都真正禁忌的密卷,但脑海中隐约捕捉到了一些秘辛……直觉告诉自己,这所谓的‘神化’,似乎与执剑者有关。 大道长河,演化《太乙拔神经》! 直接模拟出一个盘膝端坐的女子,双手垂落丹田,腹中悬挂无数危险的神性水滴,随时可能炸裂,正常的神性修行,可以让水滴以“缓慢”速度消融,但会愈发吃力,最终消灭速度赶不上衍生速度。 而运转天尊经文,水滴凝结,化为一枚又一枚的结晶,最终凝固成为一个拳头大小的块状物……看起来像是一个有着胎息的婴儿。 在古老的道宗密文中,这被称为“元婴”,可遇而不可求的境界,凝结元婴之人,修行速度一日千里,远非常人能够媲美,而那位女子天尊便是这种惊艳天才,显然这部残缺经文,便是教导人如何凝结元婴的。 “有些意思——” 宁奕顺着思路继续推演下去,只不过他将女子形体换成了男子,按照残经运转,一开始一切如常,但到了结婴的过程,那枚晶块剧烈震颤,最终将整具人身炸得粉碎—— “竟然碎了?男性不能修行‘元婴’?”宁奕震惊了,接着又陷入思考,“不对……出了一些问题,把‘神性’换成‘星辉’试试。” 这一次他运转经文,男性成功凝聚出了星辉般的结晶,只不过根本不是一个婴儿,就是一团絮状物,更不用说有灵智,距离元婴这种产物差得太远……换而言之,星辉这样的力量,比起神性还是太脆弱。 宁奕试图以“纯阳气”凝聚,结果大道长河根本无法模拟这副画面,以意念推演出两缕纯阳气,那刚猛至极的气劲,便直接将男子身体炸开。 道胎推演,极耗神魂。 宁奕面色苍白,推演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这部经文果然只能以女子身修行,才有机会凝结元婴……至于后续,还有极大的提升空间,元婴既成,那么便修成人形,再出圣灵,一步一步推演,这是一部上限极高的经文,以宁奕如今的境界,根本看不到“神性”之路的尽头。 “那位天尊,到底走到了哪一步?” 他的心中也浮现了一个疑惑。 太乙救苦天尊,创造出如此惊艳经文的绝世天才,也不过活了八百年……从零修出元婴的这一步至少是完整的,这位天尊真的只活了八百年吗? 缓缓平复。 曹燃百无聊赖,坐在腰鼓墩子上打瞌睡,宁奕那厮实在无趣,坐下来便开始推演经文,浑然忘我,他也不好打扰,于是先是小鸡啄米,很快便是小桥流水。 曹燃忽然抬头,眼神模糊变得清楚,擦了擦斗笠面纱下的口水。 “帮我拓印一下这份古卷。” 宁奕推演的结果很满意。 “《太乙拔神经》,啧啧……果然是替那位徐姑娘找的经文。”曹燃扫了一眼,两根手指轻轻抹过书页,另外一侧的空白古卷便浮现经文,他先前只是匆匆一瞥,随着拓印进度,越看越震惊,道:“这是好东西啊,有点意思,我回头练练。” 宁奕坐在曹燃对面,笑眯眯道:“这部经文可不是那么好练的。想要练成,可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曹燃一脸错愕惘然,“什么意思?” “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宁奕言简意赅,说完,他做了两根手指咔嚓剪下的动作。 曹燃下意识哆嗦了身子,忙不迭把拓印的古卷丢到宁奕手上,面色古怪道:“见鬼见鬼,你不会是想自己练吧?” 宁奕哭笑不得。 他接过古卷,说了一句谢了,却没有急着动身离开莲花阁。 宁奕凝视着曹燃的火红斗笠,道:“斗笠是为了隐匿本源气机?” 曹燃怔了一怔,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当初拒绝袁淳先生,是不想让他为难吧。”宁奕想起剑行侯府巷口,自己和丫头坐在屋檐上的那一夜,他柔声道:“你不是传承烛龙血脉的人族天才,你就是化形的上古烛龙大妖。人妖不两立。” 曹燃淡淡道:“生在大隋,长在大隋,而且我对妖族天下没有兴趣,如果今天打架,我肯定会帮这边。” “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说这个。”宁奕笑道:“我从妖族天下走了一遭,两座天下的关系剑拔弩张,但其实我对妖族……并没有那么多的仇恨。所以大可放心,这个秘密我会替你保守的。” 曹燃浑然不在意,哈哈笑道:“揭穿也无所谓的,大隋天下如今打得过我的人不多了,也就是拳头大了,才敢回到莲花阁。” “我就是觉得有些惋惜。” 宁奕也笑了,认真道:“你应该看出来了吧?之前那一架,我还有其他的手段没有施展。” 曹燃咕哝道:“譬如古怪的推演术?我在洛长生身上看到过类似的术法。” “还有很多。”宁奕神情凝重起来,将拔神经古卷收了起来,道:“我知道你也一样,上古烛龙的本命妖身一旦施展,甚至能够摧毁没有阵法保护的天都皇城……等你拓完古卷,离开莲花阁,我们再好好打一架吧。” 曹燃认真盯着宁奕,看了很久。 小烛龙咧嘴笑了,道:“好!” 正文 第三百章 牺牲与隐忍 关于曹燃的这个秘密。 其实在第一次与小烛龙交手之时,宁奕就觉察到了,那一夜曹燃当着大隋天下,拒绝了袁淳先生的收徒。 宁奕和丫头都看出来了……曹燃并非是盛传的那样,一个意外获得烛龙传承的人族天才。 他就是一头烛龙! 如果不是生在大隋天下,那么就会被灞都城的老人带走,收为灞都城弟子! 万幸,大隋天下有曹燃容身之处,万幸,大隋天下有仁心宽厚的紫莲花先生。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紫莲花凋落之后,曹燃便回到了天都,替师父照看莲花阁万卷藏书……同时也将莲花阁的传承延续下去。 宁奕取了《太乙拔神经》的拓本,离开了莲花阁。 书楼之外,仍然停着许多围观修士。 一把飞剑徐徐落下。 姜玉虚大真人搂着拂尘,在这里等候多时,那些围观之人未曾散去,便是想看看“热闹”,据说当年羌山与蜀山,一度闹得不愉快,那位大真人还登门拜访,替自己的徒弟找公道。 不过那些围观之人,都失望了。 当年的那些误会,早就解开了,这些年蜀山虽然和羌山联系不密切,但其实已无仇怨。 “宁奕,这是如今神仙居的小观主。” 大真人的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一个女子,一个少年郎。 左边的女子,长发如瀑被一根纤细红绳束缚,面容飒爽,肤白貌美,身形窈窕,原来那张青雉面孔变了个“模样”,宁奕险些没认出来。 “小剑仙,王异?” 当初在长陵与自己斗剑的少年郎,模样俊俏如女子,果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儿,当初她初次展露剑道天赋,便惊艳了天都所有人,与七境无敌柳十一相提并论,若不是神仙居的大师兄声名太盛……她便是羌山的门面了。 “宁兄。” 王异先前在殿宴之上也露了面,她极少以女装示人,如今便是一次破例,束发束腰,仍然是一身雪白道袍,身姿显得挺拔,比起多年前的“小不点”模样,如今显然女大十八变,变得俊俏许多。 “这是在蜀山与谷小雨打过一架的‘顾咎’。” 大真人神情凝重,又引出身旁的那位少年郎,宁奕有印象,当初铁剑山拔剑,姜玉虚登门拜访,带了一位傲气极盛的紫袍公子哥。 而那位公子哥的背景是……平南侯府! 这几年风霜过去,那位傲气极盛的小家伙此刻锋芒收敛,毕恭毕敬,揖了一礼,道:“见过宁先生。” 宁奕温和的笑了笑。 “正是你想的那个平南侯府。” 姜玉虚轻声道:“只不过这个小家伙姓‘顾’,所以与李氏没有关系……小家伙的命比较坎坷,跟太和宫的玄镜丫头有些相似。你也知道,红拂河并非一片太平。” 宁奕心思轻轻一转,便想明白了其中事理。 “大真人放心,李长寿之死引发的后续,我不会牵扯到羌山上。”他轻声开口,笑道:“这个小家伙天赋不错,有机会去道宗,跟小雨再打一架。” 顾咎乖巧点头,道:“早有此意。” 姜玉虚拍了拍顾咎脑袋,得到了这个答复,便心满意足,顾咎的天赋相当不凡,这次莲花阁再开星辰榜,应该能入前三甲,羌山近几年气运雄壮,人才辈出……只可惜有一个巨大的遗憾,始终意难平。 姜真人轻轻给了个示意的眼神,王异便领着顾咎离开。 他和宁奕两人驭剑,离开莲花阁,围观的那些人见状有些失望,还以为书楼还有一场架能看,没想到两人竟然和和气气的驭剑离开了。 …… …… 雨丝顺延飞剑,擦出银亮的柔光。 “姜大真人,可是想问‘洛长生’之事?” 宁奕踩在飞剑上,与姜玉虚同行数里,离开天都之后,才轻轻开口。 大真人眯起双眼,回头望了一眼那张沐浴春雨的铁律符箓,即便离开天都,他也不敢乱言,又行了数里,两人落在一座无名山头,这位大真人才敢开口,谨慎问道:“小宁,我知你在昨夜与太子有过一番密谈……我想问一问,我徒儿的一些事情。” 姜玉虚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来莲花阁,一是为了自己修行破境,寻求造化,以及灵光一现的机缘。 二是为了引出自己门下的两位弟子,续一续蜀山羌山的善缘。 三,便是为了洛长生而来。 可以看出来,大真人的神情有些紧张,活了这么大岁数,又是极限星君,平生几乎没有遗憾,也没有在乎的事情了……唯独提到谪仙,他的语气都变了。 “宝珠山的那一战,很不简单。我反复看了通天珠的影像,长生他不该输给东皇。”姜玉虚咬牙,“这些年,我不断推演,不断占卜,却总是看不穿此事因果……宁奕,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真人,我和太子聊了很多。” 宁奕做法也很干脆。 他抬起手,袖袍里掠出数十丈符箓,尽数以神性催动,将整座山头包裹得严严实实,此地又远离天都,这番手段,确保无人能够窃 听。 在昨夜,他离开东厢之后,又与太子面谈了一番。 “您的那个想法,我曾经也有过。”宁奕低声道:“太子以皇血向我起誓……他没有强迫洛长生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他自嘲地笑了笑。 宝珠山谪仙战死,天都借机问罪,接手将军府。 这一幕任谁来看,都是阴谋,都是诡计……但太子以皇血起誓,并且太平,那一幕发生之时实在惊讶到了宁奕。 他本以为这是一个不能言谈的秘密。 但事实上……太子很坦诚。 “李白蛟拒绝告诉我一切的细节。”宁奕叹了口气,道:“若是您想要去天都找太子讨个公道,还是暂时打消这个念头为妙。毕竟接下来,就是三圣山对抗东境鬼修的战争了。” 姜玉虚的神情有些落寞。 他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长生他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宁奕摇了摇头,道:“太子没有告诉我,我的手段也‘推演’不出来。” 以命字卷推演“洛长生”,只能看见一团迷雾,这是少见的不可被推演之人,或许是因为谪仙修行“因果”的原因,而两座天下,同等境界之中,不可被推演的,就只剩下黑槿了。 那个妖族天下的执剑者。 荒山之上,一片死寂。 大真人沉默了片刻,他的眼里燃起了一团炽烈的光芒,缓缓抬头,盯住宁奕,如一头狮子。 “天都有人说,你已成为太子的‘棋子’。” 宁奕直视那双璀璨眼瞳,无动于衷,只是摇头笑了笑,反问道:“您觉得呢?” “阎惜岭的杀局是太子安排的,天都昨晚的血夜另有隐情,也与你有关……宁奕,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不再是之前那个剑气淳朴的少年郎了。”姜玉虚眼中的炽烈光芒缓缓消散,这是一门极高阶的精神法,但他没有从宁奕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端倪。 他仿佛看到了一片大海,深不可测。 宁奕神魂之浑厚,道心之稳固,世所罕见。 若是洛长生仍安在……如今是宁奕的对手吗? 姜玉虚抖擞精神,拍了拍宁奕肩头,道:“小宁,我相信你,东境再见。” 他努力让自己走得潇洒一些,但看起来仍然有些颓态。 太子向着各大圣山发了公文,盛赞了宁奕,并且推举他为东境揭幕战争的“大都督”,天都终于不再与琉璃山和平共处……所有的圣山都很清楚,接下来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那份公文则无异于将宁奕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 很多人讥讽他,这位举世无双的蜀山小师叔不过是爱慕虚名之辈,当初徐藏带剑奔赴天都,对抗皇权,而他则匍匐在皇权下求名谋利。 太多的负面声音随之而来。 “大都督”这个名号,听起来颇有些讽刺。 宁奕对此没有解释,更没有反驳。 这些人不知道,在昨夜,宁奕到底与太子谈了什么—— 只知道一夜之间,便出现了太多的转变,西岭内阁的顽固势力被彻底清除,监察司从世间抹名,监察司大司首公孙越被重罚,沉渊君携将军府铁骑平安归乡,这一系列的事件看起来与宁奕并没有直接联系……但这些都是两个人意志共同的推进。 这就是宁奕和太子第二次谈判的结果。 而宁奕做出的最重要的交换,比起这些摆在台面上的,轰轰烈烈的事件,反而显得平静,像是一枚掷入深海的石子,甚至没有掀起太多波澜。 …… …… 这场大雨持续了很久。 雨后的东厢,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小昭的心情很好,她隐约知道了前夜发生的事情,哼着小曲儿,在院落里一件一件挂着衣服,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开门之后,一位年轻的宦官弓腰递出文书。 小昭怔住了。 “殿下圣谕,徐姑娘可自由出入宫内宫外,不必像以往那样处理卷宗,不必再向金甲汇报行程,不必夜归,也不必留宿天都。” 那位小宦官柔声笑着道:“恭喜徐姑娘啊,如今真正是自由身了。”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光一直在 徐清焰望着桌面的文卷,一阵失神。 窗帘被拉下,外界的阳光与这座屋子完全隔离,她一个人坐在幽暗中,没有点灯,这一日很安静。 她完成了复仇……把那些直接的,间接的害死哥哥的人,送入了地牢,送下了地狱。 那份文卷里,太子写了一行字。 “恭喜你,追寻到了内心的声音,现在你自由了。” 女孩一个人安静地面对着黑暗,也面对着自己的内心,她看到了一座套着一座,数之不清的笼牢,在很久之前,她以为感业寺是自己的囚笼,后来以为小雨巷院子是那座囚笼,再后来是东厢,是皇宫,是天都……最后是整座大隋天下。 现在她想明白了。 真正的笼牢根本就不是实质性的城墙,不是困住人的宫殿,也不是生了锈的笼锁,而是每个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执念。 画地成牢,那笼牢不在别处,就在心里。 她曾经期盼着黑夜破散,那个人撑伞而来,像初见一般,推开自己的笼牢,带给自己无限的光明—— 只要她有这个想法。 她永远都是笼中雀。 她会被困在自己的笼子中,谁打开那扇门,谁就造出了一座更大的笼牢。 而今日,按照她的“本心”,完成一切之后,心中竟然没有欣喜,也没有欢快,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还有茫然。 桌上的这份文卷,不需要她签字,不需要她点头,在承龙殿发出的那一刻便生效了,她知道自己出入四境不会再有人阻拦,知道自己可以去往这世上任何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 她自由了。 可是要去哪儿? 她能够去哪儿?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东厢的日子,习惯了每日奔波在珞珈山,天都,两点一线的生活,习惯了早早起床,熬夜写信,习惯了怀揣着不切实际的期待,习惯了当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雀,哪怕已经竭力做出了对抗。 捏着信纸,站在自己的门前,徐清焰久久没有推开阁门,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失落从何而来…… 当你自由了。 你却无从分享。 她脑海里所有的预想,所有的美好画面,都不是一个人的构图,此刻应该还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分享这一切。 恍惚听到了一道杂音。 像是风的声音,也像是有人轻轻敲门。 “吱呀——” 徐清焰怔住了。 她看着竹门被打开,光芒从缝隙中溢出,温暖的日辉映衬出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清焰。” 那个人开口了。 “有些话,我想了很久,我必须要对你说。” …… …… 并没有这一幕。 没有推开门的少年郎。 没有站在光明中的执剑者。 什么都没有。 东厢院子内孤零零的,就连小昭也不在,只有她一个人,一阵劲风替她吹开了屋门,屋外被阳光洒满,甚至有些刺眼。 徐清焰站在屋檐下,光明与荫凉的一线分隔处,伸出一只手,感受着久违的温暖。 她就这样一个人站了很久。 “小姐——” 小昭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满满当当的文献,大风吹过,晾衣的纤绳和衣袍随风飘扬,还有满屋子的碎纸屑。 太子谕令文书被撕得粉碎,片片如雪,与这份文书一同被撕去的,还有桌案上熬了无数个夜写出来的卷宗,文案。 徐清焰安安静静地站在阳光下,撕着那些见不得的白纸,让天都地底的罪恶曝光在烈日之下,大风翻滚,纸屑飞舞如雪潮,女子站在纸片旋转的风卷中,披着一件单薄的吊带黑衫,肌肤比白雪更白。 徐清焰瞥了一眼小昭,“都扔了吧。” 小昭怔住了。 “我们要不要去更远的地方走一走?” 这里她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小昭呆呆地站在原地,巨大的欣喜涌上心头,以至于她还来不及反应,那些被搂在自己怀中的书籍文献,被风吹掉了一张,她下意识要捡,但立马意识到……这些都没有用了。 小姐撕掉了东厢里堆叠的案卷,走出了那间阴暗逼仄的屋子,独自一个人来到了光明下。 这是对的。 早该如此的…… 小昭重重嗯了一声,眼眶有些莹润,为了避免失态,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情绪,笑道:“我去给您备马,您有没有想好去哪里……您从没好好在天都城看过呢,红符街,绿柳街,那儿有好多好吃的……” “不必了。” 徐清焰摇了摇头,道:“我去过了。” 小昭一滞,又听到徐清焰道:“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我想去珞珈山……扶摇先生不在的话,就去北边看一看,那里有很多山,好像还有海。” “北边?北境?” 小昭笑道:“那边的确很好,有山有海,洞天福地。” 说完她便行动起来,小昭的动作很麻利,整理了衣物,不过小半炷香,便备好了马车。 徐清焰站在东厢门口,看着自己生活了三年的旧院,一时之间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要离开了啊。 …… …… 宁奕一个人站在东厢院门门口。 他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飞絮般的纸屑,如白鸽般起舞,那些沉重的文卷从未如此轻盈,黑暗的案宗沐浴着光明支离破碎—— 院子里空空如也。 “徐厢主已经走了。”一位小宦官踏着细步,来到宁奕身旁,他打量着这位宁大人的神色,发现后者的眼中似乎有些怅然。 小宦官注意到,宁奕背负在后的手中,捏着一卷经文。 他连忙提醒道:“刚刚走的。先生从北门追过去,应该赶得上。” 刚刚走的? 宁奕神色一动,他不动声色地推门而入,来到这座厢园,山字卷凝聚着漫天的纸屑,将它们拼凑复原。 心中有一个念头在摇摆。 追?还是不追? 他在院子里踱步,然后推开了徐清焰的屋门,光芒倾落在这间小小的起居室内,桌案比任何时刻都要干净整洁,宁奕神色微动,轻轻拽了拽上锁的小抽屉,骨笛的力量轻轻流淌,青铜锁芯咔哒一声旋开,抽屉内躺着徐清焰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信里的内容。 写写删删。 信纸浮肿,被泪水打湿,然后晕开。 最后只剩下一句令人心痛的话。“我想……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光了。” 读完这封信后,宁奕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他回想着那一夜自己站在东厢里的死寂,女孩始终没有抬头看过自己一眼,两个人沉默的对峙,沉默的分别,千言万语都消磨在无声中。 宁奕将那封信重新锁回抽屉里。 他离开东厢,掠上天都城的古楼屋脊,大旗飘扬,黑袍年轻人脚踩飞剑,一剑远游,最终登上皇城的北门城头。 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扶住城墙,远远望去—— 远方的山道崎岖而又波折,古木茂密,阳光窸窣,一辆马车颠簸着远离天都。 …… …… “小姐,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小姐,这里有新鲜烘焙的鲜花饼。” “小姐……” 小昭发现,小姐的心情并不好,这一路上总是沉默,几乎没什么笑容,偶尔掀起车帘望向城外景色,露出的神情大多也是恍惚。 小姐不开心。 以往小昭都会怪到那个姓宁的家伙身上,怪宁奕伤害了小姐,可是这一次,小姐看清楚了一切。 她们就要离天都远远的,离宁奕远远的……为何小姐还是不开心? 小昭想不到答案。 车厢顶蓬,传来了轻轻的一道“砰”的声音。 有人一只手掌按住车厢,借力坐在了骏马背部,接手了这辆由神性催动的马车。 徐清焰恍惚的神情陡然怔住,微风吹动车帘,露出此刻跨坐在马背上的黑袍身影,那人轻声道:“跑得那么快,是想躲着谁吗?” 徐清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用力攥住膝前的黑裙,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这一刻,小昭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喏。给你的。” 年轻“马夫”忽然抬手向后一抛,花了很大代价的《太乙拔神经》被他故作不在乎的掷出,却小心翼翼嘱咐道:“不要撕了。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份流出了。” 徐清焰手忙脚乱地接过经文,又听到极轻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已经说错了话,再说下去,言多必失。” “天都所有的承诺,全都算数,一直算数,永远算数。”宁奕沉声道:“至于后来我想说的话,全都写在了信里。” 徐清焰翻动书页,发现经文里掺杂着一张信纸,她用力合上书页,赌气的说道:“我不看。” “那就等气消了再看。” 宁奕笑了笑,拍了拍马背,柔声道:“我走了啊,你多保重。祝你旅途愉快。” 徐清焰怔了一刹,开口的挽留也慢了一刹,黑袍年轻人的背影便微微倾斜,像是坠落马背的包袱,但跌下马背的一瞬便化为疾光向着反方向掠走,安静如一颗流星。 安静的来,安静的走。 只留下一本古经拓印,一张崭新信纸。 徐清焰咬了咬牙,翻开《太乙拔神经》。 经文的中间,夹着半片纤细的骨笛叶子当做书签,随风拂动,溢散出丝丝缕缕的温暖光芒。 她的心底像是被什么击中了。 女孩拆开那封信纸,里面只有一行字。 很简单。 “光一直在。”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三把钥匙 “他的眼睛瞎了。” “耳朵也聋了。” “舌头也被拔掉了。”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这样的人,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张君令环抱双臂,靠在昆海楼秘密地室的石壁一侧,公孙越的模样实在太惨,冷漠连她,也不忍心看下去了:“你不如让他死掉好了,那反而是一种解脱。” 地室里有一口不大不小的石棺,正好能让一个人躺进去,不会显得拥挤。 公孙越就躺在这口石棺里,他呼吸微弱,几乎没有什么起伏了。 浑身的鲜血终于止住,鲜红的衣袍被人从中间割开,裸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这个男人的衣袍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这一日终于轮到被自己的血液所浸湿。从皇宫被拖出去之后,太子御前的刽子手在他身上轻粘慢挑的割下了三百片肉,每一刀的力度控制都堪称完美,让他饱尝痛苦,却无法死去。 激怒太子之后。 公孙越余生的每一刻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用了‘圣光术’,道宗的秘法,总归能让他从痛苦中短暂的解脱。”顾谦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能理解殿下的盛怒。但不至于如此……残忍。” 残忍说完,连他也沉默了。 残忍么? 这些都是公孙越自己发明的酷刑。 “能救回来,除了目力,其他应该都能恢复,但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张君令淡淡道:“而且这是忤逆圣意的行为,昆海楼刚刚站稳脚跟,你可要想清楚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 不轻不重地提点了这么一句后,她撇了撇嘴,“不用在乎我的看法,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 顾谦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既然游行的笼车归昆海楼所管辖,那么殿下就一定知道……会发生什么。天都城内无秘密。” 说到这里,年轻判官抬起头,凝视着头顶低窄天花板上摇晃的煤油吊灯,平静道:“这里发生的一切,殿下都知道。” “在外人眼中,我与公孙已经‘决裂’……” 顾谦的眼神光明变得复杂起来,盯着石棺内的男人,声音带着坚定:“他在替我铺路。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张君令低低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关于公孙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她没什么可同情的。 若不是顾谦在这里,她这辈子都不会多看公孙越一眼。 “所以我要救他一命……不管我能不能救得了。至少我要试一试。” 顾谦下定了决心,带着张君令离开地下密室,站在石阶最上方,他回头看着廊道深处的黑暗,公孙越如今的伤势太重,接下来他会踩着“圣光术”的施展间隙,不断来此地替他续命,为他疗伤。 回到昆海楼大堂。 等候在府外的“达官贵人”排成了长队,当然各个府邸的主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亲自在昆海楼等如此之久,每家每户,都派遣了一位机灵懂事的童子,手中捏着请柬。主人的意思是在这里苦等,也要等到顾谦先生出现,亲自与顾谦先生说上两句话,把请柬递到那位昆海楼左使的手上……毕竟顾谦的档案不难查,太子殿下在分化公孙之后,已经给了顾谦很多次抛头露面的机会,天都的大街小巷都知道,这位判官品性上佳,为人和善,不难说话。 “这是看准了你不会拒绝呢。” 张君令和顾谦坐在大堂八仙桌对侧,伸手捻起茶盏,抿了一口,调侃道:“顾大人好生威风啊。” 顾谦以手扶额,甚是烦恼。 此刻的昆海楼府邸门外,一时之间人山人海,热闹嘈杂。 门前侍卫面色发苦,这些童子背后可都是招惹不起的大人,但未经顾谦大人允许,也不能就这么放进来。 于是场面便就这么僵持着。 “顾谦,你要当昆海楼左使,当一位权臣,要不得优柔寡断,须得当机立断。”张君令喝完茶水,微笑着善意提醒道:“那些门口候着的童子,背后的大人,在我看来都是蝇营狗苟,无须结交。” 顾谦也啜了口茶,笑道:“楼主大人说得极是,可在这天都也须有三分人缘,不然公孙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墙倒众人推。 张君令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有什么大不了?”她淡淡地说:“哪一天有人敢动你,我就拔剑砍了它的脑袋。” 张君令微微停滞一下,道:“再不济,带你逃出天都,也是不成问题的。” 顾谦哈哈笑了,这一笑,笑得青衣女子莫名恼火,斥问:“你笑什么?” 顾谦摆了摆手,努力憋笑,道:“无事,无事。君令你太可爱了。” 这一句话让青衣女子直接熄火,面色迅速变红,按着茶盏的那只手都变得僵硬,她招手喊来门口的一位近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让那些家伙全都滚蛋!” 近侍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个冷冷的杀气。 顾谦憋笑着看着这一幕,觉得张君令更可爱了。 青衣女子冷冷道:“就说是顾左使的意思!” 顾谦的笑意也僵硬了。 …… …… 那张昆海楼扩建的文书签字之后,天都宫内的反应非常快……事实上太子早就做出了转移的动作,顾谦签字与否也不会真正的影响大局,最多只是影响到他自己的权力范围。 这一夜的烈潮过去之后,东境倒下了太多的棋子。 这些人在朝中占据了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位置,有些只是无名小卒,被二皇子安插在某个不起眼的位置,有些则是名动天都的大人物,手握一方重权,奈何监察司拟出的那份名单实在太详细了,而且这一夜又是抱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宗旨行动,于是东境的残余势力,在三年谋划之后,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彻彻底底的拔除! 李白鲸彻底失去了与朝中呼应的力量。 东境琉璃山的势力范围,完全沦陷化为一座孤城,被天都四面围堵。 而寒冬过去,一场春闱恰到好处的展开。 太子静心栽培的春风茶舍,蛰浅不出的能人异士,终于能够在春闱之后,光明正大登上天都的舞台。 “顾左使,我来替殿下传一样物件。”府邸清净之后,没过多久,就有火焰焚动声音,虚空星火点燃,勾勒出一扇门户——一位红拂河使者,双手捧袖,似是托着什么,从这扇门中走出。 由于初代皇帝对于天都地基的特殊规划,铁律在天都城投射出了几个特殊的点,凭借着这些“奇点”,红拂河使者可以自由出入在天都的公宅之中。 整座天都的阵纹都对他们开放,若是有急事,或是重大之事,便会有他们代为传送。 顾谦平时接手文卷,都是宫内宦官相送,再不济也是快马,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红拂河使者在天都内走动。 什么物件? 竟然能让红拂河使者出动? 只见那位使者,从袖袍内取出了一个雕工精致的木盒,当着顾谦的面打开来。 里面躺着三枚钥匙。 那位使者依次介绍,轻声道:“这一枚乃是莲花阁书楼的钥匙,曹燃先生性格莽撞,有时候意气行事,莲花楼里的藏书极为重要。若是那位曹先生哪天不辞而别了,这枚钥匙便由您代为保管,可开莲花楼,入书库阅卷。” 这第一枚钥匙,便让顾谦神色震惊。 殿宴上,曹燃继位莲花阁主,虽然天下人都知道这对小烛龙而言是一个虚职……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书楼的备用钥匙,还会送一把到自己手里。 “这一枚,是太清阁的秘阁钥匙。” 使者的话,让顾谦的心脏重重一跳。 太清阁……沈灵和徐瑾死去的地方。 自己背负着痛苦拼命跑了多少年,终于跑到了这里。 终于…… 顾谦的神情有些恍惚。 “天都这十年来的重要档案,密卷,哪怕是未完成的调查……全都放在了那里。”使者恭声道:“顾大人,如您所见,这两枚钥匙都极为稀有。所以我特地来走一趟。” 剩下的话,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啷当两声,顾谦接过了这两把钥匙。 两把钥匙,一黑一白,黑色雕刻莲花,白色纯璞如玉,前者是莲花阁书楼的钥匙,后者则是太清阁钥匙。 他觉得这钥匙有千万斤重,接过手的那一刻,却又像是千万斤的解脱。 顾谦笑了。 笑得像是个孩子。 张君令单手撑肘,呆呆“望”向这一幕,她来人间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看到顾谦这么开心。 她听顾谦说过五年前发生的事情。 天都城内无秘密,但人心里有秘密。 顾谦把肚子里的秘密都剖出来告诉她了,但她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顾谦要抛弃一切地追逐死去的那两个人……逝者已矣,老师死了,她坦然接受了。 为什么沈灵和徐瑾死了,顾谦接受不了呢? 这一直是张君令的疑惑。 她在努力学习着人间的情感,思绪,以及那复杂的……“波动”。 忽然灵机一动,脑海里想到了一个突兀的场景,如果有一天自己睡醒,发现顾谦死在了大火中……她会觉得悲伤吗? 青衣女子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最后的酷刑 盒子里还有一把钥匙。 那位红拂河使者此刻的神情最是凝重,他这次没有面对顾谦,而是微微偏转头颅,望向出神发怔的张君令,郑重道:“张先生,殿下认为,您出身莲花阁正统,乃是袁淳先生的闭门弟子。遂决定将这枚钥匙,交付与你。希望你妥协保管。” 这是一把斜月形状的钥匙。 “这是什么钥匙?” 张君令皱起眉头,两根手指并拢,微微挑起,那枚钥匙哗啦一声漂浮而起,自行掠入她的掌中,仔细去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和不同,只不过是弯如斜月,轻轻摇晃还会荡漾出哗啦啦的水声。 顾谦也一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形状如此奇特的钥匙。 “这是……一把特殊的钥匙。” 那位红拂河使者语焉不详的给了这么一个回答,面上带着神秘的微笑,道:“张先生保管好便是。” 神神秘秘。 古古怪怪。 张君令唇角拉扯,懒得去想那么多,只是轻轻捻了捻,掷了掷,斜月钥匙抛起又落下,她点头道:“这枚钥匙很好看,我很喜欢。我收下了。” …… …… “宁奕,如你所见,公孙越已经身败名裂。” 天都城外,红亭绿水。 太子很有雅致地摆了一张长桌,铺了白宣,海公公替他研磨,面前就是自在湖的湖水,山水雾气缭绕,颇有三分似人间仙境。 严冬已去,虽说仍然有三分料峭春寒,但湖面坚冰消融,已有鲤鱼复苏,波光粼粼之下,一片盎然生机。 宁奕站在红亭之下,看着屋檐挂角,悬挂四枚铃铛,这是一座独具匠心的莲花阁小阵,四枚铃铛内蕴风雷,交撞之下抵消去势,开辟一方无垢空间,这座小红亭将不受风雨,不落灰尘,不沾蚊蝇。 太子提笔画着眼前的湖水,他作画功夫下得极深,兴许是在天都蛰浅的年月里暗自磨砺的,笔锋之下,雾气缭绕山壁料峭,颇有三分逼仄之气,但旋即一转,湖面柔和,晕开一叶扁舟。 但眼前只是空荡荡的湖。 宁奕送完徐清焰,便来到了这里,他入了红亭,找了一处栏杆,双手轻轻按着玉栏,远眺湖面,道:“其实我与他的恩怨,没有你想得那么深,我杀他,他杀我,这个因果在莲花道场已经了结了。我没杀死他,他也没能杀掉我……其实到了今日,已没了那么多记恨。” “我还以为,看到公孙这副模样,你会觉得舒畅一些。” “……” 太子目不转睛,并未抬头,仍在专心作画,轻轻道:“宁大剑仙啊,你真该看看殿前那些人的嘴脸。” “监察司一朝倾塌,昭文一出,朝堂的那些言官便捧冠死谏来了。”太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微微后退,观赏着自己的画作,“平日里躲到八百里外的怕死鬼,现在一个个是身子骨硬如铁板的须眉英雄,本殿看着那些谏言,真是大开眼界……公孙越被拔了舌,剔了眼,游行三日,千刀万剐,他们还嫌不够,他们是真的恨极了这位活阎王啊。” “可是公孙越杀了那么多人,与他们也无关啊。” 太子的笑意有些泛冷,“真正落井下石,力推危墙的,反倒不是生仇死怨的宿敌,而是这帮平日里当缩头乌龟,不敢吭气的乌合之众。”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道:“你那封文书,措辞太过激烈。” “这是公孙自找的啊。” 太子面无表情道:“我本想赐他一条安稳归去的好路,他偏要受尽折磨痛苦。” 笔墨悬停。 似是这股肃杀劲气影响到了作画,太子悬笔不落,保持这个姿势,声音缓缓变得轻柔,“我让昆海楼负责笼车游行。公孙最后的酷刑,将由顾谦亲自执行。” 宁奕挑了挑眉,“最后的酷刑?” 顾谦与公孙越之间的“决裂”,真正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只是一场以保护为名的割裂,公孙越在自己尚握权势的最后一刻,斩断了与顾谦的联系……于是这场骤烈的风暴席卷天都,顾谦是唯一安然无虞还得以重用的官员。 如今太子安排笼车游行,由顾谦亲自负责送公孙越上路,以那位判官的性格,真的会按照谕令执刑吗? 宁奕欲言又止。 太子的心境终于平和,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宁奕望向李白蛟,道:“我认为顾谦不会杀公孙越。” “顾谦……当然不会杀公孙越。” 太子笑了笑,拎起那副画卷,轻轻抖了抖,一副自在湖山水雾画跃然纸上,波光粼粼,偌大画卷,极大部分留白,真正下笔细琢的只有一叶扁舟,舟上一位红衣女子,斜手而枕,半拎着酒壶,半睡半醒,雾气缭绕,虽面容模糊,但气质惊艳。 黑白山水中的一抹落红。 李白蛟看着画中的女子,忽然觉得心底轻轻一绞,轻轻喃喃道:“所以,这才叫酷刑啊。” …… …… 公孙越的听力渐渐恢复了。 是“圣光术”的原因,这道秘术在西岭被教众们称为回春术,虽不可生死人肉白骨,但功效之好,匪夷所思。 顾谦事无巨细地照顾着他,如今天都百废待兴,昆海楼一势独大,诸多会议,应酬,能推脱的都被推了,即便如此仍然极忙,不过无论顾谦身处何处,在忙什么,一定极力十二个时辰之内挤出时间,回一趟昆海楼地下密室,后来实在忙不过来,抽身不得,也信不过他人,只能恳求张君令,想起来便来一次地下,替公孙越续命。 日子过得很快。 一连便是十五天过去了,这十五天里,公孙越身体的细微刀口愈合了,伤疤结痂,而且在“圣光术”的导引下,能够听清楚周围的声音……对他而言,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一个被千刀万剐的人,丢在黑暗的,寂静的空间。 这的确是比死还痛苦的酷刑,折磨。 如今他能够听到了……当初太子行刑之时,并没有彻底拔除他的听力,只不过上刑之时受到的刺激太大,暂时性的失聪。 他躺在棺木里,比死人更像是一个死人。 口中的眼球早被摘了,浸泡在星辉氤氲的瓶罐里,上下沉浮,已是浑浊不堪。 张君令靠在昏暗的地下室,施展了圣光术,逼仄的地下空间内,被灼目的光芒照耀……她的修为强过顾谦太多,施展的圣光术效果自然也好很多。 光芒消逝。 棺里的“家伙”肺腑伤势也好了一些。 这种术法不能接连不断的施展……寻常人的身体是承受不住的,十二个时辰施展一次,已是违例,但只有这样,才能将公孙从濒死线上拉扯回来。 结束了治疗,张君令准备离开地下室。 轻轻的“呲”的一声,有些刺耳,像是野猫在抓着木板。 张君令皱起眉头。 那个躺在棺木里的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棺木侧板折断了新长出的指甲,歪歪扭扭写道:“顾……在哪?” 顾谦的顾字都没有写对,指甲折断后是一片潦草的血迹,只不过张君令“看”懂了这行字。 她轻轻掷出一团星辉,落在公孙越面前,同时开口问道:“你知道是谁救了你?” 公孙越那张狰狞的,丑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还会谁会救他呢? 在听力尚未恢复之时,他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意识,接连不断的酷刑后……他得到的短暂的宁静,接着不断被什么物事砸中,身躯颠簸,如果没有猜错,自己应是被押着游行,遭受谩骂,再之后又是短暂的宁静,接着再是一阵颠簸。 不过这一次的颠簸,没有那些丟掷物了,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自己被救了。 紧接着就是“圣光术”,清除体内的杂淤。 根据两位施术者的不同效果来看,很明显还有一个人在替自己治疗。 公孙越躺在棺里,握住张君令掷来的星辉,随着他的意识,那团星辉缓缓溢散,这是莲花阁内独有的“显化术”,将神海的念头具象化,这门术法演化到后面,就是所谓的传音入秘,再后面,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言出法随”。 “张君令?” 公孙越忐忑地发问。 “不用感谢我。”青衣女子提前预知了下面的对话,于是冷冷的回应:“如果不是顾谦的请求,我应该会杀了你。” 果然,一片沉默。 棺木里的男人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再开口。 公孙越似乎是在思考,他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了。 张君令毫无留恋地转身,道:“好好珍惜最后的时间吧。即便有‘圣光术’救治,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等一等——” 那团星辉传来了焦急的意念波动。 张君令蹙起好看的眉头,不耐烦地转身。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棺木里响起了剧烈的咳嗽,那个男人不能开口,但不知为何……张君令看到那几行字的时候,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挣扎和痛苦。 “求求你。杀了我吧。”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绝望的真相 太清阁的密宗案卷,都被封锁在此地后院书楼里,与莲花阁书楼不同,这里的秩序更加森严,看守更加严密。 五年前的一场大火,曾经席卷了这里,烧死了情报司的两位官员。 一位是平平无奇的情报司持令使者,名叫徐瑾,并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以他的官阶,品级,影响力,这般死了,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 而另外一人则不一样。 沈灵是天都情报司仅存的九位少司首之一。 不仅如此,他还是当年云洵的得力干将,情报司在当年正是巅峰之时,与执法司在天都分庭抗礼,势均力敌,因为这场大火,云洵曾经入宫面圣,去莲花阁找老师讨要说法……而摆出一副强硬姿态的大司首如此干预。 最终这桩案件却是不了了之。 沈灵和徐瑾所负责的案卷,乃是一级机密,当初执法司和情报司争着要抢一宗案卷……两方都投入了极大的心血,人力,而这个项目却被忽然叫停。 执法司收手了,情报司也发出了扼令。 但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决定一意孤行,违背命令继续调查,于是在呈交卷宗的前一夜,遭遇了这场大火。 其实是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还有一个顾谦。 他是一个幸运儿,在决定忤逆命令之前,被沈灵销毁档案,秘密地塞入执法司当一枚种子,等待生根发芽的那一日……于是那枚种子逃过了一劫,而且顺利的生根发芽。 当初躲在暗处的顾谦,曾经寄希望于天都的一众大人物,能有哪位好心人,为情报司兜底,为自己的两位弟兄报仇,但后面他慢慢失望了。 这桩案件就此沉了下去。 而且再无“昭雪”的机会。 在经历两届天都大变后。 顾谦终于站在了高处。 他终于有机会,亲手揭开那一日太清阁大火的秘密。 “顾左使。” “顾大人。” 马车停下。 太清阁如今的驻守者已经换了一拨人,当年的太清阁,乃是道宗的麻袍道者负责驻守,随着陈懿失势,李长寿执掌内阁,此地的驻守者便被小阁老策令更换,变成了宫内的御前侍卫,原本纯粹的道宗圣地,有了皇权渗透之后,变了些许意味。 门口的驻守者,只认殿下的谕令。 披着黑色斗篷的顾谦一路前行,路上所见之人尽是低眉行礼,神情恭敬,参拜这位左使大人。 今非昔比。 他一一点头,算是见过,只不过眉头拧着,明显在思考其他的琐事。 昔日太子挪出了一大批文卷,无处安放,分为三拨,分别放在三个地方。 东厢。昆海楼。太清阁。 而顾谦要求的大火案案卷,就锁在太清阁书楼内。 他快步踏入后院书楼,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打起精神。 关于密宗案卷的调查推进,工作量实在太大……原因有三,第一点,是当年的那场大火,毁坏了很多资源,很多情报都已经丢失。 第二,自己要调查的旧案,时隔太久。 第三点,便是此事,实在不方便动用昆海楼人力,毕竟顾谦自己的情报司档案已被销毁,如今身为昆海楼左使,一举一动皆被放大无数倍的看在眼里,遣人调查太清阁火灾,行事动机很难解释。 所以顾谦只能一个人在书楼里翻阅,进行这场秘密调查。 外界并不知道他到底在查什么。 如果有人知道了,可能也会觉得左使大人太执拗,五年前的两个火灾死者,案卷有什么好查的? 顾谦知道自己在查什么。 他也知道,沈灵和徐瑾的死。 不可能是巧合,更不可能是意外。 …… …… “青山府邸疑案。三司决定细查应天府书院墓陵失窃案,新任剑行侯宁奕嫌疑重大,特敕情报司少司首沈灵,执法司少司首……” 顾谦翻开一份在角落里落灰的案卷。 这份案卷,详细记载了沈灵之前所参与的调查任务。 原来在青山府邸之后,西境的三皇子便开始彻查潜入书院的疑凶,事实上这位“疑凶”的身份似乎已经确定了,就是宁奕,但由于陛下的态度很是微妙,于是三司行事也十分谨慎。 顾谦的手指悬停在卷宗文字上。 他陷入了思考…… 顾谦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的宁奕,是星辰榜第一,也是天都最受圣宠的修行者,与书院一战后,非但没有遭受怪罪,反而被敕封了“剑行侯”,封官加爵,前途大好,在那个时候,若非背后有三皇子授意,情报司和执法司绝不会冒着风险去调查宁奕。 那么,沈灵也是这个时候,被卷入这场风波的。 继续看下去,顾谦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三月十九,执法司大司首墨守,勒令执法司全面停止探查。” 针对宁奕的调查令,在这里被强力中止—— 这是什么原因? 案卷上没有找到记载。 于是顾谦翻阅其他古卷。 “红山高原之后,宋净莲入天都,与宁奕走得极近,在后续的南疆执法司叛乱中,宋净莲和李白桃动用了极其神妙的‘传送阵纹’……疑似宁奕所赠。” 顾谦恍然大悟,喃喃道:“红山妖潮,回归天都,宋净莲应该是和宁奕达成了交易。宁奕将‘传送阵纹’交给他,他以宫内权势,替宁奕撤销调查令。” 站在五年后。 顾谦明白宁奕当初为何忌惮三司的调查……他的确就是一个西岭孤儿,翻来覆去查也查不出什么门道,只不过陪着他的裴灵素,则是将军府的叛逃余孽,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托宋净莲的福,宫里的大人物下达了一定的意志,中断了案卷的调查。” 他喃喃道:“也正是这时,沈灵和徐瑾决定继续深入,让真相水落石出……他们刚刚查到了一些苗头,就遇上了太清阁的火灾。” 当年他怀疑纵火的元凶乃是宁奕。 但后来他慢慢从逻辑上明白了这一整场事件……太清阁纵火者,的确不太可能是宁奕和裴灵素。 在宋净莲的影响力下,三司的确撤销了调查,宁奕从来就不认识沈灵和徐瑾,更没有烧毁整座太清阁,让事件升级的动机。 到了这里,又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出现了…… 情报司和执法司对此只是沉默,默认了这是一场正常的火灾。 沈灵和徐瑾的死,就这么被压下来了。 这背后一定有足够强大的势力支持……能够压制住三司的,在这天都城内,只有皇权。 倏忽之间。 顾谦捕捉到了一丝灵感,他快速的在书楼书架前翻动起来,关于那一年的案卷大量的被他翻出,顾左使翻书速度极快,一目十行,却没有落下丝毫的细节。 “太清阁大火……” “宫内动作……” “若此事有皇权涉入,会是谁,太子,二皇子,三皇子?” 桌案上堆满了古卷。 顾谦披头散发,不着边幅,他快步走着,顺应着自己脑海中的那缕灵感,不断搜刮着有可能触碰真相的“案卷”—— 终于他停住了。 顾谦在巨大书架的最底层,找到了一本关于情报司那段时间的监察记录……他蹲在地上,翻开书页的第一页,手指便开始颤抖起来。 这份监察日志,乃是一位情报司的死士所写,他成功潜入了西境阵营,乃是李白麟那段时间的御用马夫。 “三殿下与蜀山宁奕关系极差。青山府邸事变之后,书院切断与西境的联络,三殿下连夜与执法司大司首会面。” “三月二十。幕僚府内开始制定调查宁奕的计划。执法司的几位少司首似乎开始了调查。” “三月二十五,宫内有大人物下令,中断了调查令。三殿下极为愤怒,但与徐清客会面后,诡异地变了一个人,开始大力支持撤销‘调查令’的动作。” “三月二十六,执法司竟然真的撤销了调查……三殿下,不,徐清客到底在想什么?三殿下得知情报司仍有人在秘密调查宁奕,遣人给予警告。” “三月二十九,月末太清阁案卷上报之日,三殿下面见了一个古怪之人,此人面目狰狞,满脸疤痕,宛若恶鬼。吾于府外等候,无意间听得几语。三殿下似对情报司不满,那恶鬼之人请策而出,今夜夜烧太清阁。” 那份监察日志,后面便是断断续续的一些琐事,与此事无关。 顾谦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三月二十九的文案记录…… “那恶鬼之人,请策而出,今夜夜烧太清阁。” “那恶鬼之人……请策而出……今夜夜烧太清阁……” 恶鬼之人,还会是谁,还能有谁?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在他脑海里被打通了。 三皇子与宁奕结下深仇,一番调查,知晓惊动宫内,便打定主意埋下长线,蛰浅不出……所有拦路的蝼蚁都要遭受清扫,而徐瑾和沈灵,就是那两只拦路的可笑蝼蚁。 一切都是为了配合徐清客“烈潮”政变的伏笔。 连自己……也不例外。 怪不得自己会被吸纳进入执法司,如此顺利地拜入公孙越的门下。 怪不得烈潮之后,公孙越接手大隋最大的情报机构……却始终不让自己触碰一丝一毫的核心机密。 他深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在公孙越的心中,根本就不是秘密。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 他恨入骨髓的杀人凶手。 正是他在天都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朋友。 (祝大家八月快乐~)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以火而始,以火而终 【五年前。】 西境幕僚府邸。 李白麟手握情报司案卷,打量着眼前这个已经“毁容”的家伙。 三皇子捻着那一沓子案卷,纸张垂落随风摇曳,束而不散,那宗案卷悬停在公孙越掌心前,始终没有落下。 公孙越也不急。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了很久。 李白麟微笑着开口,“须记住,本殿可以救你一命,亦可以覆手收回。三司之中关于宁奕的‘调查令’撤了,仍然有不知死活的蝼蚁在调查……已经引起剑行侯府注意了。这是情报司案卷。” 那桩案卷这才被公孙越收到手上。 面容全毁,只剩一片狰狞疤痕的男人,缓缓翻动卷宗。 “不管用什么手段,不要再让明面上的‘调查’继续下去了。”三皇子沉声吩咐,“我要你潜藏下去,仔细地去挖,把姓宁的所有的身世,与他有关的人,全都查得清清楚楚……你,能不能做到?” 公孙越合上书页,沉默地点了点头。 “清客先生说你是个很不错的人选,放手去做吧,我给你特权。”李白麟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腰令赐了出去。 …… …… 公孙越看着案卷上记载的三个人。 沈灵,徐瑾,顾谦。前者是如今情报司九大少司首之一,后者则是两个被沈灵重用但却深藏的棋子……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最后那个叫“顾谦”的家伙,是执法司派遣给自己的新副手。 自己在挑选顾谦之时特地查了一下档案,清清白白,十分干净,沈灵倒是好手段,也是狠人心肠,情报司的所有旧档案都被销毁了啊。 三殿下这场针对情报司的调查,明显比沈灵想得更早,而且更细致……换而言之,如今知晓顾谦“卧底”身份的,就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公孙越面无表情地走在路上。 一起杀掉吧? 还是再留一段时候? 关于顾谦的印象,在此刻涌上了公孙越的脑海,这是一个异常勤奋好学的年轻人,调查效率很高,而且记忆力很好,自己陆续换了那么多的副手,最欣赏的就是这一格……原来是被沈灵秘密培养的“重器”,这下就说得通了。 杀掉吧。 公孙越站在屋檐下,已经打定了注意。 他有些恍惚。 这时长夜穹顶,响起一道沉闷的雷声,亿万吨的暴雨从天而降,屋檐化为瀑布,孤零零沉默站在长夜里的公孙越有些失神地想起来,天都已经下了很久的雨,而自己又忘了带伞。 他皱起眉头,发现街头暴雨中,出现了一道撑着大伞的瘦削身影。 那时候,公孙越的官阶还很低,出行没有扈从和马夫。 那个撑着伞的黑袍年轻官员,肩头被雨水打湿,走得步步艰难,他手中还拎了一把油纸伞。 顾谦毕恭毕敬来到了公孙越的身边,把伞递了过去。 公孙越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缩手入袖,将案卷情报捏紧。 他的第一反应是情报司在秘密监察自己,这是一场谍战,眼前的年轻人是一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心思细腻的情报司使者。 他冷冷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大人的记性向来不好。” 万万没有想到,公孙越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年轻官员把油纸伞塞到他手上,无奈道:“大概是忘了在桌上写了今日的行程,而且还叮嘱了自己一定要带伞……”说完伸手指了指穹顶,“今夜遣我来执法司阁楼调查案卷,按时辰来了,大人不在,便猜测是被困在雨中了。” 顾谦笑了笑,笑得很干净,“我猜大人是被困在天都哪个角落了,于是拎伞出来找了找。” 顾谦微笑道:“公孙大人下次可以叮嘱我,我的记性很好。” 公孙越有些失神,接过了油纸伞。 是啊。 离开西岭之后,他的记性变得越来越差,黑夜白昼已经颠倒,睡眠更是一种奢求,他似乎忘记了很多的事情,只记得西岭刻骨铭心的仇恨……事实上仇恨本身的滋味也已经泯淡,他只为了一件事而活着。 彻底的掀翻宁奕。 过分逼迫自己记住一件事的后果,就是会忘掉其他的事情。 公孙越在心底对自己说……既然重新开始了,那么就重新地去记住一些东西吧。 那个姓顾的年轻人,可以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 …… 后来。 太清阁大火,他成功杀掉了沈灵和徐瑾,这场夜杀计划进行地很顺利,完美,天都所有明面上调查宁奕的家伙都被清理了……剑行侯府重归宁静,自己地下的秘密调查也顺利开展。 那个被自己欺骗的家伙,因为“仇恨”的原因,比自己还要拼命地前行,大概是认为“沈灵”和“徐瑾”之死,拜宁奕所赐吧。 公孙越并没有太多的愧疚之心。 为了掀翻宁奕而蛰浅的这几年里,他每一天都过得十分开心,他享受着名为“复仇”的情绪将自己胸膛填满,皇权在背后撑腰……他知道自己蛰浅得越久,蛰浅得越深,复仇成功的几率便越大。 于是在莲花道场,所有的快感,都在揭露真相的那一刻得以释放—— 此后。 便是无垠的空虚。 这世上最令人期待的事情,是眼看着终点就在眼前,只差一步就能跨过。 这世上最令人空虚的事情,就是跨过了终点。 再也没有新的方向。 三皇子死在了烈潮中,公孙越失去了背后所有的助力。 然后……他得到了比三皇子更强大的助力。 太子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代价是接手天都最肮脏的秘密机构。 第四司专门负责谍报,暗杀,绑架,收集东境叛党的逆乱证据……所做的这一切,注定会在揭晓的那一日,饱受骂名和唾弃,而公孙越为了活命,不得不穿上那一身永远也脱不下的大红袍。 穿上的那一刻。 他恍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换了一种人生。 他早已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所做的也只不过是简单的“活着”。 成为了皇权的走狗,成为了无数人怨憎的仇人,他被架在了第四司最高的位置上,身下是无限的深渊……活下去的意义,环顾四周,似乎只能找到一个人来解释。 那个自己当初留了一命,逐渐形成羁绊的“朋友”。 他开始有了负罪感。 越了解顾谦,越知晓太清阁大火对于顾谦意味着什么……顾谦越信任公孙越,公孙越心中的“负罪感”便越重。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顾谦插手到第四司的事务中。 不仅仅是为了保护。 更是为了保护自己。 自己……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无法想象,顾谦知晓太清阁真相后……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呵。 多么自私的一个人啊。 …… …… 地下密室里,安静了很久。 蒙着面的青衣女子,看不太出神情,鬓角的两缕青丝飘摇,她站在出口处的微光中,听完了公孙越漫长的坦白。 从五年前,到如今。 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丑陋家伙,重新跌回了深渊。 这个家伙的语气倒没有多少忏悔,在“说”到往事的时候,甚至忘却了痛苦,一字一句麻木的把秘密抖出来,反而像是一种解脱。 而奇怪的是。 本来对公孙越十分厌恶的张君令,在听完了这段“坦白”之后,心中竟然没有鄙夷,没有憎恶,这种感觉也不是麻木。 是平静。 无数思绪拧在了一起。 “我很……痛苦。” “这世上有我无法承受的东西,对顾谦的‘辜负’,就是其中一种。” “他已经接手昆海楼,所有的真相都会水落石出。” 断断续续的神念,在棺木内飘出,被星辉凝结。 公孙越鲜血结痂的面皮抖了抖,挤出了一个看不出是笑的笑。 太子知道,这对他是最残酷的折磨。 他已尝尽世间苦难,而那些针对肉体的酷刑,远远没有良心受到的谴责来得激烈……来得痛苦。 “你们救不活我的。” 公孙越声音很轻的恳求,道:“放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吧。就算你不做,我也会这么做的。张君令,给我一个痛快。” 一光一暗。 分落两边。 油灯摇曳,火光微渺。 站在微光里的青衣女子沉默了很久,最终轻轻弹出两根手指,叩击的那一刻,一缕油灯火苗掠出,落在这干燥的地下密室,哗啦一声,木枷被点燃,草屑被点燃,整个棺木都被点燃,火势沸腾,她毫无留念地起身,离开昆海楼的密室。 而火海之中,被包裹着的男人,终于舒展了身体。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骨骼也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一个蜷缩的侏儒,终于能安稳进入梦乡。 阴冷与黑暗被驱逐。 这片沸腾的火海反而显得温柔和宁静。 从太清阁离开的马车火速赶回了昆海楼,只着一件单衣的顾谦坐在马车上,手中捏着太清阁的案卷,披头散发,相当狼狈,下车之后急急奔向火海中燃烧的楼阁。 一只玉手将他拉了回来。 张君令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同时将一件黑色大袍披在了他的肩头。 张君令陪着顾谦,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站在这场火潮之外。 过了很久。 很久很久。 顾谦声音很轻的说了两个字。 “……谢谢。” 他蹲下身,将太清阁的卷宗,轻轻丢进了火中,怔怔出神。 纸张嗤的一声烧了起来。 化为灰烬。 化为黑烟。 化为不可追寻的过往,化为彻底消弭的虚弥。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斩韩约头颅 “殿下,昆海楼突起大火。” 一封案卷,送入宫内。 太子接过文卷,轻轻搁置在一旁,笑道:“真是便宜他了。” 宁奕靠坐在假山上,他在天都待了好几日,不为其他,东境战争开战在即,他作为“大都督”,要确保天都的物资名单。 前些日子宁奕与太子完成了一场交易,“大都督”的头衔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多的约束,蜀山也不必参战,只需要他个人涉身这场风暴即可。 太子要他做一件事。 斩下韩约的头颅! 皇权内斗,大隋铁律在上,红拂河的高端战力不得插手,书院也不会卷入其中,直属于皇权的力量都不方便动用……换而言之,无论是执法司情报司平妖司,还是新立的昆海楼,都只能作为辅佐,提供情报,并不能直接加入战场。 而太子本身也不准备动用这些力量,三司和昆海楼支撑着大隋天下的框架,若是用在了内耗上……实在得不偿失。 妖族天下那边的威胁始终存在,而且碍于铁律法规,酒泉子,苏幕遮这种涅槃境的大高手也不能参战,不仅仅如此,三圣山的涅槃老祖,以及灵山宋雀这种级别的巨佬,都将旁观,这是圣山对皇权低头的原因,涅槃不出手,因果不紊乱,无论怎么打,都不会坏了根基。 可以预见的。 这场东境战争,所掀起的波澜,将会持续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三圣山将形成一张巨大的铁网,将东境琉璃山死死钳制住,而灵山则是作为背刺突袭的主力军,跋涉越过东境长城,直抵腹部。 “宁大都督,本殿有个问题,实在好奇。” 太子微笑着望向宁奕,调侃着念出这个威风凛凛的官职,“你那五万副甲胄,准备什么时候送去草原啊?” 宁奕神情一滞,但也没有太多的讶然,他轻声道:“云洵活着回到北境长城,清点物资,就可以开送了。” 太子眯起眼,感慨着笑道:“本殿听说了你在天神高原的故事……草原大君乌尔勒,真是一个听起来吓死人的名头。草原王庭作为有资格左右两座天下战事的力量,你能执掌,再好不过。” “总好过芥子山接手,对吧?”宁奕一语道破太子心思,淡淡道:“草原那边的战备太落后,这批物资一到,两座天下开战时候的阵营就确立了,他们只会往北,不会赴南。只不过后续烧掉的隋阳珠会很多,王庭需要沐血奋战来成长,如果大隋发动北上战争,他们会是最锋利的剑尖。” “我见过两千年前狮心王北征的画面——” 太子忽然开口,他扶着桌案,正襟危坐,面上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妖族天下的巅峰盛世,硬生生被草原铁骑踏出一个口子,东皇败在了天神乌尔勒的剑下,被斩掉头颅,悬挂战旗。” 转瞬之间,这位太子脸上的严肃之色荡然无存,调侃笑道:“一时之间无法相信,你会与那位狮心王有关系,我还以为会是某位身负皇血的古皇子……” 宁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他捕捉到了一个细微的点。 太子说的是,他见过这副画面—— 两千年前的狮心王北征,作为一种强大的精神意志,留存在面具之中,灵魂与之契合之时,宁奕曾经目睹了万物霜天竞自由的画面,而太子说他也见过,难道红拂河内留存着类似的“神物”,保存了每一代皇帝的记忆? “总而言之,草原能够加入大隋,是一件好事。后续的物资不用担心……”太子沉吟片刻,道:“本殿会尽力提供帮助。” 宁奕不再是之前那副懒散模样,他翻身而下,轻轻落在庭院内,坐在太子面前,“李白蛟,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 宁奕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桌案棋盘之上,说了一番大逆之语:“无论外人怎么说,你须得明白,你我非君臣。” 外面已是流言四起。 在“大都督”一帖出现后,痛骂宁奕乃是皇权走狗的不在少数,东境极少数的残余力量轻轻推波助澜,这位年轻一辈第一剑仙便因为替天都“东征”而背负滔天骂名。 太子微微一笑,极为宽仁,“我尚未登基,如何称君?” 不等宁奕开口,他便以袖袍拂乱棋局,沉声道:“宁奕,你是棋子,本殿皆是。这两座天下乃是棋盘,本殿只顾‘借力’去踏平凤鸣,沉渊也好,你也罢,亦或是他人……本殿认准之人,皆是路上同行之人,无论想做什么,尽管借力便是,天都有的是‘力’。” 互相借力。 在推翻妖族这件事上,太子,宁奕,沉渊君,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同行者”,他们没有外议,没有二心,这就是他们宁愿牺牲一切所推动的最终结局。 而在这件事上,太子的气度极其宽宏,甚至可以说是“伟岸”。 鲸吞四海,包容五湖。 他能够为宁奕丢掉“小无量山”,丢掉“道宗”建立好的秩序,丢掉许多他棋盘上埋下的布局棋子。 天都的阎惜岭夜杀,让他看清楚了宁奕身上的“潜力”。 太子对宁奕的期望,也不仅仅是斩下韩约的头颅……他希望有一天,大隋铁骑踏破凤鸣山后,宁奕能斩下白帝,或者龙皇的头颅! 宁奕凝视着太子,李白蛟的眼中尽是平静,命字卷无法拆解这位太子的命线,宁奕从太子的头顶只能看到一片白雾混沌。 而在太子的眼中,他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宁奕沉声道:“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太子笑了,旁敲侧击,“宁先生,既然你我已经再三确立了信任,能否为我解惑……倒悬海的那座禁忌阵法,涅槃之下,十境之上皆不可入,那批物资你准备怎么送到草原?” 宁奕无奈道:“光明皇帝的阵法,为了阻绝两座天下爆发战事……但其实并非天衣无缝,倒悬海数千万里绵延,哪里能处处严防死守,一丁点的漏洞,不会引起战争的爆发,但如果找到了那个‘口子’,还是能钻进去的。” 太子有些恍然,他眯起双眼,手指叩击棋盘,震得黑白棋子一跳一跳,“你找到‘口子’了?” “我没有去找。” 宁奕摇了摇头,事实上这个念头在他回归大隋,游历半年后才忽然冒出,那时候他的境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卷天书已经完美地融合,执剑者的神觉告诉宁奕,如果能融合三卷天书,倒悬海的阵法将拦不住他。 骨笛将击破两座天下的禁制,宁奕可以来去自如。 没有去找,和找不到,是两个概念。 太子已经露出了明悟的笑容,他凤眸含笑,看似赞叹的暗讽道:“不愧是细雪剑主,谶言里聚集大势的天命之子,境界提升飞快,一年不见便臻至此境。若是早些悟了,天海楼之战不就避了?” 宁奕正色道:“东境战争,我可能会先避战。天都关于‘韩约’的情报太少了,涅槃不出,琉璃山内,这世上无人能够稳胜甘露。” 太子淡淡道:“就当练兵好了。三圣山,灵山,迟早要上北边战场的。你要避战,可以,但要做好心理准备。” 外面那些期待“大都督”出手的,也会投来铺天盖地的骂声—— 宁奕淡淡道:“我从不在意外人的目光。既然答应你了,我就一定会做到。” “叶先生的剑鞘,还在琉璃山吧?”太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宁奕怔住了。 片刻后,他轻轻嗯了一声,“那把剑鞘我会亲自取回来的。” 叶先生至今下落不明……那把剑鞘上,或许有他的线索。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起身。 一连串的念头都在脑海里汇聚,修行上的不足之处浮现而出。 三卷天书尚未融合。 关于体内的那颗“星辰”,只探索了一部分。 还有一点纯阳气……阎惜岭一战,自己似乎在生死间获取了一缕灵感,纯阳气的修行踏上了正轨。 在皇宫屋脊上的匆匆一瞥,宁奕看见了那具“稚女”幼身,单单是气息脉动,便足以令人震撼……若如今的自己与韩约一战,胜负恐怕在二八之数! 还没有算上琉璃盏。 被尊为鬼修共主的韩约,似乎已经超脱了天地桎梏,初生朝阳亦不能摧毁肉身,这具身躯与佛门传说中的“无垢大金刚”,已经没什么区别。 很难想象,琉璃盏内三百具身躯共同修行,供奉韩约攀境,点燃涅槃之火,会造就怎样的一个怪物。 如果真的成了,那便是踏出一条史无前例的修行之路。 向死而生的徐藏能与韩约一较高下么? 沉渊师兄呢? 念及至此,宁奕的心头便幽幽下沉。 但紧接着,一口气便舒缓吐出—— 从拎起剑的那一刻,直到今日,他从未觉得如此轻松。 所有的担子都放下了—— 万念俱宁,心境清净。 只修一口剑气。 宁奕已想好了自己的去路。 “我会去妖族天下杀两尊大妖。” 他轻声道:“等我归来,斩韩约头颅。”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欲执其剑,必承其重 宁奕离开天都,并没有急着先回北境长城。 云洵已经在路上了,关于草原的那批物资,不急着送往王庭,师兄回到北境长城,还需要处理一些杂事。 至于天都特敕的批文,以及东境战争的储备,都有专人负责打理,说到底,他这位“挂名”的大都督,在浩大战争中只不过是个空头挂帅。 交给宁奕的任务只有一个。 斩下韩约头颅。 宁奕先去了一趟紫山,楚绡前辈仍在闭关,紫山风雪原一片枯寒,关于最终“命劫”的迹象已经降临,整座山体被霜雪覆盖。 当年千手入紫山,风雪如刀,切割星辰罡气。 如今宁奕入紫山,无主驾驭的风雪原下意识对他发动了进攻,凛冽的杀意撞击在三尺剑气屏障外,丝毫不能阻拦他的前进。 “楚绡前辈……留了一缕神念,以防外敌。” 宁奕一边前行,一边抵抗着风雪原的威能。 这座大阵,将紫山笼罩。 寻常人想要寻山,根本寻觅不到踪迹,这座圣山终年藏匿人间,与长陵一样,几乎不出世,而修行者寻到这里,星君境界之下,根本不可能抵抗风雪原的杀意。 越往深处,越是枯寒,杀意越是凛冽。 到了半山腰,宁奕的剑气已经无法支撑三尺,逐渐被压缩,而他也止住脚步。 因为在蜀山后山见到了“猴子”,所以宁奕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素来与蜀山交好的紫山,在传闻中亦是不朽长眠之地。 或许,紫山的某处禁地,也有着猴子的熟人! “可惜,楚绡前辈还在闭关,我不可轻易打扰。” 宁奕放下细雪,恭恭敬敬对着山顶揖了一礼,这一礼,是拜天海楼楚绡救命之恩,整座圣山的山顶不仅仅被风雪包裹,还有一层紫气缭绕。 最终大劫将至。 楚绡前辈与白帝交战,身上还有伤势。 宁奕取出一枚青色竹简,将生字卷内的滚滚生机注入其中,直至将这枚竹简灌满,这是莲花阁里雕琢宝器的手法,虽然简陋,但是能够作为承载“生之力”的宝器,品秩已然被拔高了好几层。 “前辈,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望前辈顺利渡过命劫。” 宁奕双手合十,掌心夹着那枚青简,再是一拜。 这一拜,是拜紫山多年救济蜀山的香火情。 “楚绡前辈,我东行去了一趟灵山,虚云大师已经坐化,但最终丫头劫数仍是渡了,如今在蜀山后山休养。” 他将东行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只不过丫头命劫的坎坷,扭曲,如今只是一语带过。 “还有一事需要相告,关于陆圣山主的下落,我已有了眉目,等晚辈修出纯阳气,定会寻出山主下落……” 最后。 宁奕诚恳开口,再度揖礼,道:“这枚青简,我留在这里,希望对您有用。” 紫山修行生死禁书。 生字卷包含着天地之间的“生之至道”—— 在灵山,涅槃境界的宋雀视之为珍宝,宁奕小心翼翼记下了,就是不知生字卷竹简,对楚绡前辈的大劫有没有帮助。 话音落下,身旁竟然有淡淡霜雪席卷,如龙卷般缭绕宁奕黑衫,一时之间风雪原的杀意烟消雨散,一股虚无的柔和托力,将宁奕托住,那枚青简被雪气卷起,山顶响起了一道轻柔的回应。 “多谢你了。有心了。” 前辈听到了? 宁奕一怔,坚持着再拜一礼,认真问道:“晚辈接下来要北上去那座天下了,暂时离开大隋,临行之前……前辈是否还有嘱托,交代,或者不方便做的事?” 山顶沉默了一小会。 风雪围绕着宁奕,似是在打探他如今的修为境界。 楚绡的声音轻轻响起。 “以你的修为,两座天下皆可去得。只不过……须记得一点,去哪都好,唯独不要招惹北荒的鲲鹏,它与叶长风有仇,见你稚子,必起杀心。” 北荒,鲲鹏? 宁奕牢记在心。 “另……风雪原卦象昭现,灞都城不太平。”楚绡轻轻提示,道:“能避多远,便避多远。” 宁奕苦笑一声,心想这位前辈的两则忠告,正是掐着自己心思来的,叶先生的仇人自然是自己的仇人,至于灞都城,自己还有两卷天书在姜麟师妹手中,此行若去妖族天下,势必取回古卷。 “晚辈记下了,若无他事,便先告退了。”宁奕轻柔开口。 “去吧。”楚绡温和地开口,然后忽然一怔,声音恍惚地问道:“慢着……你之前说的,‘陆圣’的事情,是真的吗?” 宁奕转身的动作也是一怔。 “是真的。” 他回头笑了,道:“陆圣先生还活着。” 山顶的那层紫气,流淌的更加汹涌了。 原本死寂的意味,竟然多出了三分生机,那位本将对抗大劫的人,似乎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 风雪原中,外人无法目及之地。 一头白发的楚绡,仍然是那副童颜模样,盘坐在漫天霜草雪屑中,大红长发瀑散在地,宛若一条盛大的红裙,花苞盛放。 她失神地喃喃。 “你果然……还活着啊。” 一缕寂灭之力,游走在风雪原的虚空之中,嗤嗤作响,此刻忽然掠出虚空,准备侵入楚绡肌肤。 楚绡闪电般伸出一只手,如攥小蛇,捏住那缕死气。 “砰”的一声,命劫到来之时的寂灭气机,直接被这位紫山山主捏得粉碎。 风雪原大雪狂舞。 天上地下,雷力浩荡,隐而不发。 山顶传来了轻轻的声音。 “宁奕,谢谢你。” …… …… 宁奕一步一回头离开了紫山,他有些担忧,离开之时,紫山的山头已经有浩大劫力凝聚,看这样子,楚绡前辈的最终命劫,可能有七九之数? 这般雷力,威势浩荡,恐怕要凝聚数月之久。 届时一旦落下,紫山方圆数十里,恐怕都会被雷劫淹没……楚绡前辈的气息看起来有些虚弱,能撑得过去吗? 命字卷无法占卜这等大能的命运。 但宁奕的执剑者直觉,则是捕捉到了山顶上的一丝异变,楚绡前辈虽然负伤,但似乎也有“造化”。 最终在山脚下,宁奕立了几座阵法,让此地野兽,飞禽,凡人,修行者,都避开紫山,以免将来雷劫到来,有枉死之众。 他回了一趟蜀山。 千手一直挂牵着他的天都之行,如今的结局还算圆满,只不过谷小雨陪玄镜去道宗远游,蜀山的小霜楼便显得有些冷寂。 当天晚上。 师姐,瞎子,温韬,宁奕,四个人在小霜楼摆了一个锅子,凑合着吃了一顿,齐锈和温韬喝得酩酊大醉,两位师兄抱在一起昏昏沉沉睡去,师姐则是千杯不倒的和宁奕继续喝着。 “你不在的日子,丫头睡得很香甜,并没有复苏的迹象,她的神魂越来越完美了,像是一个无垢的胚胎,即便在‘安眠’中亦能修行。” 等两位师弟都睡着,千手轻轻开口,语气带着惊叹。 “无法相信,若是她有一日醒来,会是什么样子,直接成为燃火的‘涅槃’?”千手苦笑道:“宁奕,她真的还有醒来的一天吗?” “当然有。” 宁奕不假思索的开口,认真道:“丫头一定会醒来。” 他回到蜀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后山看望丫头,让他失望的,是丫头还没醒来,让他惊喜的,则正如师姐所说,丫头的神魂伤势自愈了,而且愈发强大,就像是做了一个浩瀚长梦的沉眠者,每一刻的呼吸都是修行。 他拎着好些美酒,特地去后山禁地拜访了猴子,严肃地问了这个问题。 猴子摆了摆手,让宁奕别瞎想,说裴灵素的命线好得很,比他的执剑者命线还要好。 还说这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宁奕当时只能一阵苦笑。 但……猴子不会骗自己。 大圣说丫头会醒,那么丫头便一定会醒。 “小师弟,你说……” 似乎是喝得有点太多了,连师姐的声音也变得迷糊。 “你说这里发生的事情,会不会也是一场梦呢?”千手两根手指轻轻托着青铜酒樽,来回摇晃,酒液里倒映出一张酡红的笑颜,大月高悬,皎皎月色在酒樽内流淌。 蜀山的月,蜀山的人,蜀山的过往,烟尘,欢笑,痛苦,都付在酒中—— 千手一饮而尽。 她再是给自己满上! 再是一饮而尽! 师姐以手扶额,压低声音仰面笑了起来,一阵长笑,穿林打叶。 小霜楼前。 响起女人低沉沙哑的嗓音,“若真是梦……我愿大醉三万六千场!” 宁奕怔了怔。 大醉三万六千场,师姐还真是豪气。 他忽然恍惚地想,若真是梦,自己的那些苦,幼年遭的罪,一路走来的生死别离……是不是就不用承受了? “如果是梦……” 宁奕摇了摇头,甩了甩脑袋,像是甩掉了一整座天下那么沉重,他喃喃道:“还是算了吧。” 他凝视着酒樽,里面倒映的那双眼瞳里并没有醉意,反而愈发清醒。 他在过往逃避了无数次—— 而在这一刻,轻飘飘的,某个将醉欲醉的时刻,他反而没有逃避。 关于裴灵素的,徐清焰的,太子的,师姐的面孔,那些自己所困扰的,极力避免的问题,试图绕开的弯路,一股脑涌了上来。 他好像明白了执剑者是什么。 执剑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啊,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能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且去做的人。 这一切都不是梦。 逝去的已经逝去了。 而他浴血奋战,无数次举剑,也守住了身后,那些不愿离开的人。 “欲执其剑,必承其重啊。” 若是剑器近仍在,听见这句话,定会笑着夸一句宁小子孺子可教。 宁奕轻轻笑了笑,仰面一饮而尽,发现师姐已经低低伏在酒案上,沉沉睡去。 他替师姐盖了一件轻衫,替两位师兄整理仪容,盖上毯子,最终一个人在月色中离开蜀山,驭剑向着北方那座天下飘摇而去。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你可愿入我琉璃盏中? 大月高悬。 车马不歇。 “谷霜,你的小师叔,是什么样的人呀?” 车厢内的小姑娘,轻轻一只手掀开车帘,下巴搁在臂弯处,大眼睛眯成月牙儿,声音很轻的问了这么一句。 双臂环抱的谷小雨从闭目养神状态中醒来。 他看着玄镜,认真想了一会,道:“我好久以前问过小师叔一个类似的问题,我问他,徐藏师叔是什么样的人。” 玄镜怔了一怔,徐藏这个名字已经有些遥远了……但仍然令人惊艳,即便是她这个生未奉时,未睹风采的“后浪”,也艳羡于那位徐小师叔在十多年前口口相传的绝代风姿。 更何况天都烈潮……徐藏逆命生死,递剑太宗皇帝,那件事情已经不算秘密,在天都所有剑修的心中,徐藏已经是一个不可超越的传奇。 “宁奕……宁先生,是怎么说的?” 徐藏十多年来浪迹天涯,几乎没有朋友。 最熟悉他的,应该就是宁奕了吧? 玄镜很想知道宁奕对于徐藏的评价……惊艳,强大,坚韧,固执,孤独? 亦或是其他的? 但却没有想到,谷小雨双手按在膝盖上,认真开口,“宁师叔说,外面所有的词都不准确。” “并非是那些形容词不对。” “而是……本就不该给一个人打上标签。然后通过标签去理解他。无论那个人是生,是死。”谷小雨的声音很轻,但是很稳,“一个人,是很复杂的,不可被轻易描述,轻易概括的。至少一个词,一句话,绝不可以。” 玄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后来他说,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概括的话……” 谷小雨想到宁奕的概括,忍不住笑了,声音更轻了:“他说徐藏师叔……不是一个好东西。” 玄镜听了这句概括,神情异常精彩。 她眼皮挑了挑,自嘲的笑道:“宁先生是个妙人。” “所以如果你要问我,宁师叔是什么样的人。”谷小雨一只手摩挲下巴,喃喃道:“我很难用只言片语去跟你说清楚,但是如果要效仿小师叔的评价,我可以很负责的跟你说——” “宁师叔,是一个好……”谷小雨顿了顿,道:“好人。” 他憨憨笑道:“师叔在还不是我师叔的时候,在西岭雪地里捡到我,救了我一命,我在大雪里冻了三天三夜,没人愿意施舍一把,只有师叔,这个恩我记一辈子。所以后来无论外人口中如何传他,什么胜过东境灾劫的大魔头啊,什么打杀凡俗的大恶人啊,我心中的师叔都是善良的。” “你未免也忒给宁奕开脱了。”玄镜撇了撇嘴,“那厮是实打实杀了好多人的大魔头。” 傻乎乎的谷小雨挠了挠头,道:“是啊,师叔是大魔头,但是跟他是好人,又有什么关系?” “师叔阎惜岭杀了近千人。”小家伙凝视着玄镜,声音很轻地说道:“但是救了你。” 玄镜心底一触。 “因为阎惜岭的屠杀,这才有了教宗大人的西行,以及太子的妥协……而你如今若能回太和宫顺利继任宫主,便可救下方圆五十里,挨饿受冻的上万生灵。”谷小雨说到这里,神采飞扬,算了这一笔歪账,手指敲打膝盖,一本正经道:“你肯定要说我算歪账,但我不管那么多的,师叔罩着我,我不说他好话,还会有谁说呢?” 玄镜揉了揉光洁的额头,颇为头疼。 她看着谷小雨傻笑的模样,无奈道:“放心,以后谁说宁奕不好,你跳起来打那人膝盖,如果宁奕不在,我替你撑腰。” 小家伙把断霜剑鞘扒拉到两腿中间,剑鞘竖着轻轻抵住车厢地面,下巴磕在剑柄部位,鬓角黄发随着车厢颠簸一震一震的。 他无精打采道:“听说小师叔要北上了。” “领了‘大都督’之名,北上?”玄镜眯起双眼,来了兴趣,“你那位小师叔不去打琉璃山,反而要去妖族天下?” 她可是亲眼见了宁奕出手的画面。 在阎惜岭的死局中,宁奕一剑便劈开了束薪君的“大衍剑阵”! 这位被抬至大隋年轻第一的小师叔,血夜开杀戒,展露出了极强的杀力,以玄镜的认知……宁奕如今的境界,即便是放在星君之中,应该也无敌手了吧? 所以殿下东征讨伐琉璃山,要让宁奕挂帅大都督。 虽是钦定的太和宫之主,但玄镜毕竟太年轻,看得太浅。 “小师叔……很强。”谷小雨胡乱抓着头发,愁眉苦脸道:“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如今那位琉璃山主确实更强一些。” “你见过韩约?”玄镜起了身,一屁股挪在了谷小雨身旁,大大咧咧把手臂伸了过去,越过脖颈搂在小家伙肩头,“让一让,把那碍事的大剑挪走。” 谷小雨甚至能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音。 “没……没见过。”他老老实实摇头,道:“师尊跟我说的,韩约是超越极限星君的妖孽怪胎,不可以世俗规矩约束的修道天才。” 所以在太子拜入莲花阁的局面下,二皇子竟选了一介鬼修来做“老师”。 “小师叔跟我复盘了几场交手,他与韩约斗了好几次……” 谷小雨眼观鼻鼻观心,清除杂念,一边开口,一边给玄镜挪位置,车厢内的空间本就不大,两个人挤在一起,面对面还好,若是并坐一排,便显得促狭拥挤,甚是逼仄。 玄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似是在出神。 谷小雨则是用力捏住衣袖,原本想把小师叔跟韩约的斗法复盘说一遍,但忽然心里一狠,觉得自己扭捏地像是个娘们,实在不像话。 小家伙一咬牙,转身面对面,双手抬起,按在了玄镜的肩头。 他刚刚想说什么,却看到了玄镜无比认真的神情。 “太子让宁奕挂帅大都督,意在亲斩韩约头颅。”玄镜的思绪逐渐由紊乱变得清晰,“天都内报,二皇子和韩约夜访皇宫,全身而退……东境势力被连根拔起,地下暗党也遭受清除,如果你是韩约,东境战争即将爆发,你第一个要铲除的人是谁?” 谷小雨怔了一下。 “谁能杀我,我便杀谁。”少女面无表情地开口,“宁奕要北上去妖族天下练剑,若能破境归来斩掉韩约头颅便是上上策,再不济拖到天都击垮琉璃山战线……这场棋局,只要他还活着,那么天都始终处于大优。” “我若是韩约……不会放他北上的。” 玄镜凝视着按住自己肩头的少年,认真问道。 “谷霜,你的小师叔,真的足够强吗?” …… …… 中州以北,北境以南,一片浩袤荒原,因地势平坦,汲取星辉月华,故而滋生出诸多洞天福地,此乃圣山书院必争之处,当年曹叶二人约战之时,扶摇带着叶红拂练剑的“幽冥洞天”,便在这一带。 圣山书院,开凿小洞天,以奇点破矩,打穿壁垒,形成通道,这片平原看似宁静,实则暗藏风雨,一座座狭窄山头,各藏造化,内蕴奇秀。 宁奕踩着飞剑,落在一座荒僻山头。 此山无名,而北境一带的无名荒山实在太多,他特地选了这么一个冷寂之地,此地毫无洞天福地的山水潜质,连星辉月华都没有招引多少,简直是一个天地自然的“星辉封禁之地”。 落下之后,宁奕便取出阵法,袖袍内抖出一大叠符箓,如闪电般疾射向山头各个方位,落地即燃,以神性催动,将虚空内的星辉彻底清除。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虚空便不再太平。 这座小荒山的山顶,燃起了一座青色的火焰门户。 有人以“大神通”,勾勒虚空,打破奇点,强行撕裂了此地的空间。 那扇门户被某个庞大身形撑得快要裂开—— 整座山巅一阵摇晃,竟有一头巨大雪白山猿,缓缓挤出这扇青火之门,那头山猿的头顶盘坐着一位黑衫稚嫩女童,女童生得冰雪可爱,但面容一片冷漠,眉宇之间的煞意几乎快要凝成实质。 女童的眉心,燃着六瓣青色的花瓣,幽幽青火,围绕开合,似有灵智,如一朵莲花古灯。 她双手扶着白猿脑袋,居高临下,俯视着黑衫年轻人。 “宁大都督,好久不见。” 这句话里的“宁大都督”,听起来颇具讽刺。 宁奕只是笑了笑。 他已完成了此地的星辉封禁,若全力一战,有“神性”加持的他,定是在星辉封禁之地最有优势。 “好久不见,谈不上。”他一只手按住细雪的剑柄,抬起头,平静注视着大月下的一人一猿,微笑道:“天都日出之时,我们才见过,不是么?” “西境执法司大司首杜威竟然死在了你的手里,你是有点本事的。”女童也微微一笑,“大道长河,围绕一颗命星,不错……不枉本座当年高看你一眼,宁奕,你和谪仙一样,是个不可以常理度之的天才。” “谬赞了。” 宁奕仍是一笑。 他此刻的心境出奇的平静。 从离开天都的那一刻,他便感受到了有一双眼睛,始终在盯着自己,一路去紫山,回蜀山,那双眼睛背后的主人都没有动手……但自己若是要北上,离开大隋,便免不了会遭遇一场截杀! “只不过,你与那位谪仙一样,很快就要死了。” 稚嫩女童双手按在那头巨大白猿的额首之处,双手用力,陷入肉中,丝丝缕缕的血气在月下蒸发,萦绕着一袭瘦小黑衣,腥风荡漾。 “动手之前,我最后一次给你选择的机会。” 琉璃盏的青光,笼罩了整片山顶。 韩约轻轻问道。 “宁奕,你可愿入我琉璃盏中,当一枚灯芯?”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稚童身 “宁奕,你可愿入我琉璃盏中,当一枚灯芯?” 韩约话音未落,宁奕的剑气已经出鞘。 小荒山上,月光凝滞。 细雪瞬间出鞘,拔剑刹那的宁奕,犹如一道长虹拔地而起! “杀!” 剑气如一轮满月,力劈山城,对准韩约头颅重砸而下! 面对这等对手,宁奕不敢有丝毫留手—— 韩约绝不是杜威之流可比拟的! “砸剑?有点意思。” 时间似乎变得缓慢起来。 坐在白猿头顶的女童,木然抬头,宛若看着慢动作,欣赏着这一剑剑气的流淌,在罗刹城吃过一次亏,他回琉璃山后详查了将军府每一位弟子的传承……宁奕的这一式剑招,早在徐藏持剑之时便被施展过。 砸剑。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勇武之计。 一力压万法,丝毫不讲技巧的剑术,更像是武夫的蛮横杀招! 这世上,万种道法,能与“砸剑”直接硬抗的,少之又少。 韩约微微一笑,神情如常,只是双手向下按去,“嗤”的一声,指尖刺入白猿额首,再入筋骨,宛若龙汲水般,肆意掠夺。 一刹之间,那头身高十丈有余的白猿,额首被按得倾塌,血肉横飞,整座身躯鼓起青筋,无数经络爆起,如细狭河流般汇聚,飞涌。 “轰”的一声。 白猿身躯瞬间爆碎开来。 也正在此时,韩约的“稚童身”,盘坐在血雾之中,做了个抬臂挥舞的动作,两根手指并拢成剑,指尖掠出一截猩红剑芒,与细雪的神性砸剑悍然对撞! 针尖对麦芒! 白猿身体垮塌的那一刻,猩红血光与璀璨剑光厮撞在一起,刹那之间便分出胜负,双手持剑力劈华山的宁奕,被巨力弹得向后抛飞,而那位黑衫女童,仍然是那副盘坐高台,巍峨不动的庄严姿态。 宁奕双手倒持剑锋,落地直接在山顶踩出一张蛛网。 嗡嗡嗡的颤音—— 细雪剑锋兜转一圈,狠狠向下插入地面! 由剑锋至剑身,传来一阵震颤,震得宁奕双手手腕发麻,险些将长剑脱手而出。 这是什么力量? 宁奕神情平静,但眼底已有了一丝骇然。 神性已是超越星辉的顶级力量。 韩约刚刚的那一招,似乎凝聚了不逊色于“神性”的特质力量,在宁奕认知之中,能够媲美神性的无非就是皇权,纯阳气寥寥几种。 这是要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不朽路? 山顶的血雾中,传来了幽幽的声音。 “一颗命星,浩瀚神性……怪不得能引得白帝追杀。” 那头巨大白猿,被稚童双手十指按得粉碎,此刻一大团血雾翻滚,凝而不散,宛若生出灵性,随着韩约的呼吸而律动。 那个幼嫩瘦削的身子,在血雾笼罩中,显得阴森而又庄严。 不知为何,宁奕想到了在灵山与戒尘对决之时所看到的“地藏王菩萨”法相,只不过此刻的韩约,比那尊菩萨法相更加庄严,更加纯粹。 “若给你时间,说不定你能走出一条可行的长生路。”那具稚童身缓缓落地,身上的黑衫有些宽大,一部分拖在了地上,女童背负双手,略微惋惜的道:“可惜可惜,当年若在天都客栈,本座强行取了你这具身子,想必今日已经得证道果……何必要等琉璃盏圆满?” 她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完全不避讳宁奕。 山顶那团猩红的血雾,一缕一缕向她汇聚,很快便清扫一空,整座荒山山顶再也闻嗅不到丝毫血腥气息,干净的有些圣洁,月光斗转,映照出女孩那张无邪面孔,笑起来如银铃一般。 “不过……宁奕,本座还是要谢谢你。若非叶长风当年的那一剑,要臻至此境,不知从哪去觅千劫万苦。” 鬼修之路,异常坎坷,需有异于常人十倍之无情,异于常人百倍之坚韧,异于常人千倍之苦难,才有得证大道—— 而那一剑,让韩约填上了千劫万苦的空缺。 被钉在琉璃山棺木底下,修为大跌,神魂泯灭,一度在生死间徘徊。 叶长风当年的那一剑,将春风得意的甘露先生打下十八层地狱,但也正因如此,韩约重新爬回来的时候,得到了真正拥抱光明的机会—— 有舍有得。 他舍弃了最为钟爱的“书生身躯”,得到了更纯粹的“稚童身”,琉璃盏内的肉身近千余座,要论境界杀力,他已远非昨日可比。 若再登一次长陵,守山人绝不可能再拦住他。 这座天下,涅槃境下,已不可能有人再与他对抗了。 这样的一位“星君”,已经远超两座天下千年来的容载和认知。从没有这样一个人,能在星君境界将自身造化提至如此“饱满”的程度……除了鬼修,走哪一条路的修士,走到韩约这一步,都该涅槃了! 宁奕松了松手,散尽余劲,重新握紧剑柄。 “刚刚那股力量是什么?”他没有急着出剑,在对话之时,重新蓄势,山字卷在体内运转,宁奕如同一座人体熔炉,神池内的神性已是翻山倒海。 韩约仍然是背负双手的姿态。 在她眼中,宁奕此刻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滔天的神性如怒海般注入剑锋……还是砸剑么?与裴旻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剑招有限,真正与顶级强者厮杀之时,能够拿上台面的剑式实在是太少了。 韩约淡淡道:“神性很强,但总有能跟它抗衡的力量。譬如皇权,再譬如……愿力。” “愿力?”宁奕瞳孔微微一缩,他回想着刚刚对撞砸剑之时,自己感受到了一缕玄妙,那猩红剑芒,对撞之时似乎有万千阴魂咆哮,一股阴煞之力掠过脊骨,令他汗毛直立。 是愿力么? 有一点像……但更像是与纯阳气完全对立的极致的“阴”! 世间阴阳并分,有纯阳,自然就有极阴! “三千大道,通往长生的路,无非就那么几条。”韩约似是起了雅兴,轻轻道:“因果这条长河两旁,生死轮回,阴阳流淌。你去过灵山,应当知道,佛门那位地藏王菩萨当初想要证道,选择镇守地狱,化散阴煞,其实他口中的大宏愿,不过是要镇长生不朽路上的‘死门’罢了。” “这世上有普照众生的阳光,就有撑满天幕的长夜。” “谁人说鬼修不能站在阳光下?” 说到这里,稚嫩女童缓缓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姿态。 一抱之下—— 整座山顶支离破碎,轰然坍塌。 一道黑衫年轻剑修身影,脚踩飞剑,堪堪掠出坍塌烟尘,极其狼狈。 宁奕面色骇然,向下匆匆一瞥,发现自己原先所在的那座山头,此刻已然垮塌,完全被碾为平地。 自己费尽心机所布置的星辉封禁之术,根本就不堪一击。 幸好在韩约抬臂之时,执剑者神觉提醒了宁奕,不然他已随那座古山一同崩碎了。 宁奕瞬间便掠至下一座山头,符箓还未从袖口滑落,白骨平原再次狂颤,全力施展逍遥游,瞬出数里地外的宁奕,耳旁传来了震耳欲聋的一声轰鸣,又是一座山头,在远方黑衫稚童轻描淡写的挥手之间支离破碎—— “太离谱了吧?” 宁奕第一次生出了质疑真实的错觉。 他的神觉提升到了极致,接连落脚三四座小山,但凡回头,那位黑衣女童必然在二里地外吊着,对自己保持微笑,也不见如何动作,最多是弹指,挥袖,或者轻轻在空中抬脚落下,便是一座接着一座的山头炸裂开来。 回头看去,北境洞天福地,方圆十里,在这番狂轰乱炸下,已是一片狼藉。 宁奕的黑衫被冷汗打湿。 这真是星君境界能施展的神通么? 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强太多了! 什么极限星君,简直狗屁,这根本就不是能够衡量韩约战力的境界! 当初号称能与涅槃媲美的守山人,在星君境界,能施展出“弹指摧山”的战力吗? 怪不得太子要休养三年,待天都精气神臻至圆满,才发动东境战争,单单凭借韩约一人,东境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且不谈琉璃盏为东境鬼修提供的不死之身。 若不以皇权束缚,战场上谁能与韩约对捉厮杀? 就算是大隋当年的三位极限星君齐至,自己的师姐,加上姜太虚,再加上楚江王,能够与韩约琉璃盏中的“稚童”对抗吗? 宁奕怒吼一声,神性灌满,猛然回身,双手持剑,如开天辟地一般斩出一道剑芒,三卷天书加持,合而为一,三叉戟般的青色光火汹涌燃烧。 这一剑,自穹顶垂落,犹如古神持剑,自大地犁过—— “纯阳气,来!” 一缕细弱到不可见的青芒,注入那尊巨大古神法相的眉心之处,于是那尊数十丈的虚无巨人,缓缓睁开双眼,握住了剑,与宁奕动作一致地切斩而出—— 轰隆隆。 韩约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她郑而重之地凝视着这声势浩荡的一剑,两人之间隔着一座山丘,剑气过境,整座山头被碾地粉碎,在那缕浩荡剑芒之下,黑衫女童渺小的犹如一只蝼蚁。 蝎子辫被吹得节节解散,发绳破碎,长发抛飞。 韩约缓缓伸出一只手掌。 灼热剑芒将稚童吞没。 剑气过境,万物生灵尽被摧毁——  正文 第三百一十章 开天门 一整座小山丘拔地而起。 “轰隆隆——” 在执剑者剑气扫荡之下,小山山体破碎,连绵炸开,那尊巨大的古神法相持剑而立,整尊身体一片虚幻,由“山字卷”,“生字卷”凝固的神躯,递出惊世骇俗的一剑后,便被榨干了神性。 以宁奕如今的神池积蓄,递出这一剑,已是竭尽全力。 那具通天神体,将宁奕笼罩包围,三卷天书凝合的三叉戟火焰,围绕着宁奕无形燃烧。 他双手捻握剑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放眼望去,数里地外,那座小山被剑气劈得炸开,韩约原先悬浮之处,已被夷为平地。 烟气翻滚。 热浪嗤响。 重重雾气中,一袭单薄的黑衫,在狂风中发出清脆的猎响。 稚童保持着撑出一臂的动作,她周身的雾气缓缓散开,掌心之处如同撑开一座华盖,四面八方的白烟掠散—— “滴答”一声。 一滴细长的血珠,如穹顶落雨般,从韩约的掌心落下,化为一道纤细的血线,在烟气雾气与剑气中坠落。 落在地上,啪嗒溅开。 她的掌心,掌纹之处,裂开了一道细狭缝隙,猩红鲜血便从裂纹处渗透,然而这道伤口愈合速度奇快,在那滴鲜血落地之时,掌心裂纹便已经弥合如初。 稚童收回手掌,木然注视着自己的掌心,看着黏附在上的粘稠血液,缓缓将手掌凑近面颊,伸出舌尖,如小猫舐水,吐出的舌尖却如蛇信,簌簌两下将掌心舔得干干净净,犹如玉瓷一般。 稚童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再度抬手,望向那尊浩荡古神。 “怪不得能杀杜威,有点意思。” 在宁奕的身上,她看到了两股超越星辉的力量。 刚刚那一剑……注入其中的不仅仅只有神性,还有一缕,与自己所修力量截然相反的纯阳之力。 那尊古神的“精气”,便是由那一缕无比纤弱的纯阳气来支撑。 韩约虽是在笑,但眼中杀意愈发冷冽。 宁奕要北上,若是放他逃了,去往北境长城,东境便插手不得,他韩约再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北境壁垒内打杀宁奕……此地便是最终的界岭,再往北去,将军府的沉渊君有所感应,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若真让宁奕逃了。 这两股超越神性的力量相互纠缠,自己当年没杀掉宁奕,让他活着回来,斩了东境好几位灾劫……再闭关一次,整座琉璃山岂不是都要被颠覆? “宁奕。李白蛟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甩了甩手掌,稚童缓缓开口。 她平视着那尊通天彻地的巨大古神,漠然道:“三圣山与东境开战,灵山涉局,大隋天下不得安宁,这是你想要的么?” 宁奕笑了:“堂堂甘露先生,难不成今日要与我讲道理了?” “我起了惜才之心。”韩约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真心话,“刚刚那一剑,你已穷尽积蓄了吧?如今这尊古神法相,在我看来,不过弹指可摧,要杀你,也不过易如反掌。” 宁奕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他仍然有着好几张底牌未曾祭出,生字卷加持下,他远比韩约想象的要耐打,再加上纯阳气兜底,今日的这场生死大劫,未尝不能成为自己破境的机缘……只不过打肯定是打不过了。 韩约要杀自己,肯定不会是“易如反掌”。 不然他也不会与自己废话。 “东境想拉拢我?”宁奕也不拆底,笑着与这位甘露先生打机锋过招,“我可是杀过琉璃山灾劫的大魔头,挂帅督战的大都督。” “这世上没什么仇,是不能解的死仇。” 韩约微微一笑,道:“换而言之,宁奕,你仔细想想,你与我之间,是否真的有不可化解之血海深仇?我当年要夺你身躯,夺你精血,可如今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要真说仇怨,你师父叶长风打得我险些神魂破散,将我镇在棺木中数千日夜,我该憎恨你才是。” 宁奕哈哈一笑,坦诚道:“啧啧,听起来好有道理。只可惜宁某不是傻子,我今日还活着,绝不是因为东境没想过杀我。” 他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惋惜道:“你想杀我,可惜都失败了。” 在玉门关大漠的追杀,一直到东境大泽。 当时面对只有十境的宁奕,琉璃山出动了一位命星境的桃花,甚至还出动了一位顶级星君雪灾! 若非周游先生赶到,自己已被韩老魔的手下捏死了! 韩约闻言,淡淡一笑,“我杀你,你杀我,一个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圆罢了。今日我愿先撤手,我放你离开此地,回归北境长城,此后你愿去何处修行,便去何处修行,只不过不能插手东境战争。” 宁奕怔住了。 那黑衣稚童果然背负双手,竟然做出了不杀之姿,淡淡道:“你与太子之间的协议,撕毁便是,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若愿意倒旗,我甚至可以向你保证,琉璃山五年之内,能反攻打到天都城!” 什么? 宁奕压住心头震惊,不动声色,笑着问道:“琉璃山反攻打到天都城……你是认真的么?” 韩约仍然是那副淡然神色。 她点了点头。 宁奕沉默片刻,皱眉问道:“凭什么?” “凭我。”稚童话音落下,围绕她旋转的五盏灯火,便嗤然大作,每一缕灯火都扭曲撕开一片虚空。 “琉璃盏内六枚灯芯,各自象征一门道法,如今五门已经圆满。” 稚童抬起双臂,如撑开一片天地般,五盏灯火倏忽大作,将半幕天穹都占据,连大月都黯然失色。 她演化道法,五扇门户内,各自显露一尊模糊神胎,仔细去看,竟是有“人”坐在门中,姿态不同,或侧或卧,或诵经或摇扇,赫然是东境这些年穷尽物力为她所搜刮的“胚胎”。 “地狱道。” “饿鬼道。” “阿修罗道。” “畜牲道。” “人道。” 每一句话音落下,那扇门户之中的神像形态便清晰三分,看得宁奕神情惊骇,他从未想过,琉璃盏竟能被韩约修行到如此地步……六扇门户,对应六道轮回,如今已开了五扇门! 这是何等的大宏愿? “我鬼修想要渡劫证道,便要经历异于常人万倍之艰难,只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韩约淡然道:“我若涅槃,便可一夜之间悟道生死,点化轮回,即便不成不朽,亦是此间最强之人。北境沉渊可剑斩凤鸣山,扪心自问,这不算难,我亦可做到。” “宁奕,你不是想踏破妖族么?我亦有此愿。” 当年韩约之所以成名,便是在灰界斩龙! 稚童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届时,何须北境铁骑费力冲杀,我一人便可掠至凤鸣山北,独杀妖族生灵,以亿万妖灵祭我琉璃盏,芥子山,龙皇殿,都是过往云烟罢了。” 这一句话,听得宁奕心潮骇然,虽面上沉默不语,但看了韩约青盏内的六道光火,内心已掀起滔天大浪。 大隋天下,所有人都低估了韩约。 此人的心中何止藏着豺狼虎豹,简直是藏着一头化龙恶蛟,若有一日被他登了天门,两座天下都几乎无人是他对手! 他隐忍了太久,而姿态又放得太低。 那些真正顶级的大人物,从不多瞧他一眼,更不会高看他……当年的太宗皇帝,视韩约如蝼蚁,觉得天下鬼修,再也不可能出现一人能与余青水媲美才情。 韩约虽然没有顶级的天赋,但他有天下独一无二的大毅力。 被太宗蔑视,被守山人击败,被裴旻残念羞辱,被叶长风打压。 这些都没有击垮他。 “琉璃盏的六扇化生门,是本座最大的秘密。”韩约望着宁奕,细声道:“如今告诉你,便是想证明,本座的确动了恻隐之心,想留你一命。六道轮回,只剩天道未开,但距离推开此门,已是不远……若开了天门,这世上亿万光明,便尽入我一人怀中。烈日灼心,便如清泉,非但不痛不痒,反而如沐春风。” “话已至此,你……还要与本座斗么?” 黑衫稚童盯着宁奕,注意着宁奕面上时时刻刻的反应。 宁奕虽然震惊,但却未表露出来,展现出的只有沉默,以及“沉思”。 见宁奕沉默,韩约继续道:“李白蛟不敢坐天都的真龙皇座,他一日不登基,二殿下便一日有机会翻盘……你甚至无需加入东境,只需旁观,天都便已输了。” 忽的,一道声音响起。 “韩约。” 宁奕开口了,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这么多年,你求过别人吗?” 黑衫稚童蹙起眉头,不明所以。 宁奕替她回了,自顾自喃喃道:“以你的身份,地位……自然是没有的。当然,你要求的人,多半也不会理你。” 韩约的神情逐渐冷了下来。 “所以……你刚刚是在求我么?”宁奕笑了,“明明只差一步便可杀我,却不动手,选择跟我讲大道理。若是书院腐朽的老家伙这么做,或许我还能信,可手上沾染鲜血的琉璃山主这么做……像是个笑话。” 他握着细雪,逐渐肆无忌惮的笑了,道:“狗屁的惜才之心啊,你是觉得没希望杀掉我了……对吧?” “既然琉璃山都能反攻打到天都,那么,你在害怕什么?” 一缕纯阳气,一缕神性,极其微弱,在宁奕指尖汇聚,点出一抹璀璨的光火,那股力量极不稳定,始一出现,便将空间撕裂。 “你是在……害怕这个东西吗?” 宁奕盯着韩约,看到后者脸上逐渐阴沉的神情,轻轻推出那缕光火,同时问道。 “还是……害怕我?”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一章 盛世烟花 纯阳气和神性结合,会产生什么? 谁也不知道…… 在书卷的记载中,从来没有人,能够在自身修行中,凝出两股独特的“不朽特质”,并且成功将这两股力量拧合。 更何况,除了宁奕和蜀山,谁也不知道蜀山那座小小的后山里,竟缩着一只通天盖地的猴子。 但,今日宁奕这么做了! 此刻在北境群山上空产生的那一缕光火,由纯白和金灿二色纠缠,始一出现,就直接将空间撕开。 宁奕三卷天书在手,却感觉自己,隐约无法驾驭此等暴动的力量,在凝出“神性”与“纯阳气”的那一刻,这股力量就陷入失控边缘。 纤细如游蛇,更像是一枚燃烧的灯芯,这缕光火内却蕴含着极其强大,而且桀骜的力量。 这是宁奕灵机一动,而制造出的“力量”,两股超越星辉,理论上都可以通往不朽的“特质”,若是予以结合……会迸发出什么样的威力? 纯阳气是极其桀骜的力量,极其不稳定,而神性的优势则在于四平八稳,若是仔细去看,会发现这缕璀璨的光火内部,一缕纯阳气如游鱼,而炽白神性如灯罩,两者形成了短暂的“共处态”。 “竟然成了!”宁奕心中暗暗震惊,近距离端详火苗,他感受到了内里力量的恐怖,仅仅是这么一小朵,就可以做到焚灭虚空。 须知,号称修至大成可以焚灭一切的朱雀虚炎,至今还未曾真正现世过,而宁奕在北妖域莲境所观见的地火,即便是最核心最狂暴的那一簇,也不能达到焚灭虚空的程度。 这种力量,已不是星君能驾驭的了。 宁奕单单是将其握在掌心,便有些困难。 “不好……它要爆了!” 电光火石之间,宁奕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五指收拢,掌心发力,迸发一股推力,将这朵璀璨光火丢掷而出! 于是“嗤”的一声。 这缕光火轻而易举的洞穿虚空,下一刹那,神性与纯阳气的结合物,便来到了黑衫稚童韩约的面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 黑衫稚童的口中发出一声冷斥,她刚刚准备前踏一步,便看到了这缕诡异接近的火光,那缕原本微弱的火苗,此刻在女童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炽烈的光芒。 韩约瞳孔如野猫般竖成一条细线! 她连躲避动作都来不及做出,只来得及伸出一条纤细手臂,挡在自己面颊之前。 下一刹—— “轰”的一声! 北境荒山的上空,一道骤烈的爆炸陡然荡开! 遥隔数里地外,宁奕被剧烈的震荡冲的倒退,他毫不犹豫,也不去看这“爆炸”到底造成了何等杀伤结果,脚踩飞剑,竭尽全力施展逍遥游身法,向着北方的长城边境掠去—— 神池内的神性,这些年来积蓄已深,但单单是凝出刚刚的那盏灯罩,竟耗空了数月积蓄! 而那缕纯阳气,更是几乎将宁奕精气神都抽走。 此刻的宁奕,脑海神魂一阵阵痛,凝聚两股不朽特质的消耗,比自己想象中的代价还要大,他已经没有了丝毫再战的力量……山字卷呼啸着汲取四面八方的星辉,来催动逍遥游剑术。 如果没有看错,刚刚那一击,的确击中了韩约的稚童身。 如今宁奕默默祈祷,那两股特质产生的爆炸力足够的强,能够给自己拖延一定的时间,最好是直接灭杀那尊稚童身! 掠出十里。 高空中的平静,被一道极其纤细的颤抖声音打破。 宁奕耳朵微微嗡动,他忽然偏转头颅,面颊之处有一道银线划过,瞬间带出一蓬鲜血,踩在飞剑上的黑袍剑修脚底翻转,连人带剑划过一道圆弧。 宁奕脚底发力,厚格剑剑身一沉,他陡然下坠,瞬间急转直下数十丈,然而远方虚空之中,遥隔十数里,火苗爆炸之处,浓烟滚滚,看似一片平静,但虚空破碎的声音仍然不断传来,似乎有人在远端拨弦一般。 宁奕头皮发麻。 一道一道银线,一闪即逝,从宁奕视角来看,便只是闪烁银芒,但若有人站在山壁上横贯战场去看,便能看到这数百数千条长线,如瀑布落地,只不过整座瀑布被人以大神通兜转逆行,并非垂落及地,而是从浓烟之中倾泻而出,滚向十数里外的宁奕。 宁奕瞬间撑开细雪,油纸伞符箓光芒大作,他脚踩飞剑,缠缑迸发出幽幽青芒,山字卷化为一座扭曲洞天,如龙汲水般,将方圆五里地的造化星辉尽数吞于腹中,以应付这远远的一击指杀! 当年裴旻,驭剑指杀,飞剑之术叩杀一座境关,不在话下。 而东境琉璃山主韩约,在罗刹城硬接裴旻残念一剑后,苦修指杀之术,以琉璃盏魂魄代替飞剑。 今日指杀宁奕。 刹那之间,数千数万道银线垂落,在伞面接触之处,轰然绽放出无数绚丽雪白的电光,撑伞的黑衫年轻人瞬间面色苍白,喷出一大口鲜血,弯腰弓背,将全身劲气,抵住那根伞骨! 宁奕整个人抵住一整座通天银瀑,双手紧攥剑骨,噼里啪啦的炸裂声音如疾风骤雨,符箓早已经被打得支离破碎,在整截银瀑之下,他宛若一叶孤舟。 细雪伞器的伞面已经弯曲至极致,随时可能崩坏。 而这条银瀑的起始点,那滚滚黑烟翻涌之处,亦是一片惨败景象,不断有电弧在虚空之中游走,两条纤弱手臂,臂弯上悬挂着残衫,黑衫女童的法袍都被劈得破碎殆尽,原本雪白的肌肤此刻渗出密密麻麻的血丝,她的大部分身躯都隐没在黑烟之中,瞧不清具体神情和面容,只见得一个凋零凄惨的轮廓。 随着浓烟徐徐消散,终于能够看清刚刚那一炸的大概景象—— 以韩约为圆心,方圆十里,清扫出了绝对无垢的区域,别说是之前巍峨高耸的山岭,即便是平坦陆地,都被挖空,那朵火花将爆炸中心的一切都焚烧殆尽……地面凹下去一个巨大的深坑。 在这片寂灭地带中。 所有的一切都被灭杀了…… 而韩约活了下来。 那袭黑衫仍然在,也不知由何等材质所做,此刻犹如黑蛇摇曳,攀附在幼嫩身躯上,似乎与肉身形成某种反哺的关系。 那张清纯无知的面颊,则是被爆炸摧毁了一半,半颗头颅都被炸得血肉模糊,隐约的血丝闪动间……一条又一条的雪白蟒蛇从颅内钻出,生出黑鳞,盘踞出新鲜血肉,凝聚成发。 这个过程虽然缓慢,但进行地很稳定。 这一击,比起单纯神性的全力一剑,要来得凶狠太多! “稚童身竟然被重创了……” 女童双手撑着银丝瀑布,她的瞳中闪烁着木然的光芒,隐约有些惊讶,身躯很久没有传来这般痛苦的滋味了。 这两股力量……令自己心悸的力量…… 难不成,未来真有一日,能杀死自己? 这个念头浮现的那一刻,韩约竟然心头咯噔一声。 她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着远方如白昼的那一处。 “宁奕!我要你死!” 甘露先生纤细如女子的嗓音,陡然如狮子怒吼一般。 他双手十指用力攥拢,轰的一声,身旁的五扇天门全力倾开,琉璃盏光火如柱,尽数施加在双臂掌心之处,滚滚洪流,化为数万数十万道杀意,席卷而去—— 与此同时,一张又一张的陌生面孔,在稚童面颊左右摇晃出现,这张清稚女童变得模糊起来,娇媚妇人,慈眉老者,古板中年男子,数十张数百张各自相异的面孔在一瞬之间,张张叠加如面具。 琉璃盏这尊先天灵宝,被催动到了极致。 细雪伞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与琉璃盏的直接对撞之下,伞骨边缘,竟隐约听见了“咔嚓”一声。 滔天杀意顺流瀑布冲刷而来! 宁奕双臂挺直,金刚体魄的脊梁骨,也发出咔嚓一声的脆响,他整个人在巨大杀意的冲击下,矮了一截身子,像是被一整座洞天砸中,虽然身姿仍然是直的,但有什么似乎断掉了。 生字卷的生机围绕着他轰鸣。 “哇”的一声,宁奕呕出一口鲜血。 韩约双手再按,五盏天门全开—— 十里地外。 大月之下。 有一道雪白衣衫身影,瞬息破开虚空,拦在宁奕的伞面之前,硬生生格挡在那条杀意瀑布与宁奕之间。 面容模糊的黑衫女童神情一怔,确认来者只不过是“区区星君之境”。 那道雪白衣衫身影出现的那一刻,整截琉璃盏光火瀑布的去势便便了,如大江大河狂暴至极的砸落势头,被她以一己之力尽数拦下。 白袍女子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不容宁奕拒绝地夺下那把油纸伞,然后手腕一抖,将伞面收拢,“啪嗒”一声,以剑尖对准整截瀑布,轻轻向前戳去—— 宁奕神情错愕,眼前是数千朵数万朵炸裂开来的花火。 那截璀璨的琉璃盏光火瀑布,被磅礴神性点燃,层层逆卷。 “轰”的一声。 黑夜变为白昼,像是有人在北境山岭上空放了一场盛世烟花。 那场烟花在北境上空炸开。 整座大隋天下,都看得见。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二章 神君 一场盛世烟花在北境上空炸开—— 漫天神性点燃了琉璃盏的光火,噼里啪啦的轰鸣如飓风般席卷了数十座破败山头。 高大的雪白衣衫女子,单手持着细雪,立在宁奕面前,周身是一座虚无的,由神性组成的壁垒。 这座壁垒,让她立于不败之地,即便是当年精气神臻至巅峰的周游,也不曾真正意义上的破开神性壁垒。 “剑不错。” 雪白衣衫女子轻轻称赞了一声,将细雪甩回给宁奕。 宁奕双手捧剑,怔怔悬在空中,大月之下,一道神性龙卷逆袭回去,轰的一声撞击在那五盏天门之上,除却天道已经圆满的琉璃盏光火,嗤然大作,化为一片流淌的火焰华盖,将韩约周身罩住。 五盏天门一阵震颤,最终缓缓闭合,暂时收敛光芒。 东境的鬼修第一人,狠狠摆袖,清开穹顶万里烟云。 甘露先生皱起眉头,凝视着那袭月下白衫,待得他辨认识出女子身份之后,女童稚嫩的脸蛋上浮现出一抹不符合年龄的阴沉。 “扶摇。” 韩约声音沙哑,冷笑问道:“东境战争之事……就连珞珈山,也要掺上一脚么?” 东境战争,虽说是大隋天下之间的内斗,但其实四境圣山,都是抱着能不参加便不参加的态度,除了被抗推在外的东境三圣山,哪座圣山都不想掺和这场内战,以琉璃山东西为界限,拉开绵延战线开打,若不立足东境,即便只是微施支援,长久以往也会使得圣山上下精疲力尽。 珞珈山作为天下第一圣山,自扶摇在莲花道场继承山主道统后,便无比低调的匿身起来,封山许久,不再出世,在外人看来,弟子诸多香火旺盛的珞珈,如此行为便等同于自斩一刀。 不要“天下第一”的美名,这份香火赠予其他同僚。 对于此事,其他圣山自然是不会拒绝,但时隔多年,天都琉璃掀动战争,才体现出扶摇封山决策的明智之处,因为封山缘故,珞珈山四年来错过了众多机缘,真正做到了“不争不抢”,也正因如此,这座曾经的天下第一圣山,在太子那换到了一份避战的香火情。 天都之下,难得太平。 珞珈山上下清净,山主扶摇,才有机会于前些日子,带着弟子叶红拂,游历北上,无人知晓她们去了哪里,不过有传言说,她们不止在北境行走,甚至越过了倒悬海,北去妖族天下。 “琉璃山灭不灭,何时灭,如何灭……本座都不关心。” 十多年前,大隋黄金盛世。 力压所有敌手,位列“神道剑”之首的疯女人,此刻的声音竟细腻如水,听起来颇为柔和。 “但你要杀宁奕,本座不允许。” 宽大的雪白衣衫,在大月之下随风飘摇,扶摇自然垂落两条白玉手臂,神性法相便如春风般将宁奕萦绕。 “多谢……前辈。”宁奕被这股柔和春风托起,他想了想,还是用了前辈这个称谓。 “无碍。”扶摇立于宁奕身前,面无表情地望着韩约,同时以一缕神性传音,问道:“我有一事问你,你须坦诚交代。” “前辈但说无妨。” “紫霄宫的那个家伙,是不是还活着?” 扶摇的这句传音,让宁奕眼皮一跳,他错愕望着珞珈山主,不知道前者到底是如何卦算出这缕绝密天机,碍于道誓,他只能陷入沉默,而这副错愕惊讶皆复有之的神情,被高大女子看在眼中。 扶摇轻轻一笑,道:“不必多说,我已懂了。” 宁奕眼中有些羞愧,此事若是被周游先生知道了,自己恐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于是叹了口气,顺水推舟道:“前辈是如何推演出来的?” “推演?”扶摇摇了摇头,语气平静道:“何须推演?我与周游相交多年,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死活。既然他没死,那么今日这趟救你,便不算白来。” 春风萦绕,生机围环。 宁奕运转生字卷,之前与韩约厮杀所受的伤势,以飞快速度治愈,他凝视着白衫女子,发现扶摇举手投足,皆有神仙之姿,道韵满溢,凝若实质的神性,如一片雪白云雾,将她围绕。 如果说自己的神性是一座小湖,那么扶摇此刻所展露的神性,便是一片宽大的饱满海域,神性如水,平砌如镜,只差一丝便要溢出。 神道剑三人,每一个人都极其惊艳。 扶摇此刻的境界,虽尚未突破涅槃,但也决不能以“星君”来度量,在莲花道场之时,这位珞珈山主的战力便几乎 打破星君境界的天花板了。 再游历三年…… 宁奕端详高大女子的两袖神性,只觉得这位冰冷女子,修行至此,已然被神性填满,唯有双眸与颅内一点灵光,守住最后的一缕人性,不然如此,便似乎真要飞升而去,成就天上真仙之位。 以星辉填满三颗命星,成就星君之位。 若满满当当全以神性修行,该如何称呼? 神君。 这个称呼自然而然的在心中浮现,让宁奕眼皮微微跳动一下……皇陵重生之后,他也尝试过仅以神性修行,但这一路走来万分坎坷,即便有白骨平原加身,也凑不齐神性之路所需要的特质力量。 除了扶摇这等天生半神的神人,谁还能走这条路? 宁奕心中又忽然浮现了一个名字……徐清焰,只不过这个名字出现便被他压住,不往清焰修行的方向去想。 自己如今以神性为主,星辉为辅,一缕纯阳气贯穿金刚骨,气息虽然强大,但却稍显驳杂。 扶摇则极其精粹,她的神性数量之庞大,糟粕之稀少,堪称当世第一! 若说韩约……推开琉璃盏五盏天门,有望合道轮回,得证半步生死,乃是大隋天下千年一出的鬼修祖师。 那么扶摇,便是在这黄金盛世下,仍然不逊色的绝世天才! 狂风猎猎,雪白衣衫女子抬起左手,凭空一抓,掌心神性扭曲,虚空支离破碎,硬生生被她抓出一把虚无剑形,此剑单纯由神性凝构,剑锋之锋锐,直接刺破前段一方虚空。 扶摇抓住三尺神剑,轻轻一掷。 大月月光呼啸破碎,这一剑直接穿越十里距离,出现在韩约面前,刺穿稚嫩女童的额首,带出一蓬鲜血,从后颅穿出,骤烈神性在长剑入体的那一刻陡然引爆,这一剑,打得黑衫女童身躯险些爆开,即便琉璃盏光火稳定,镇压住磅礴神性,仍然被打得身躯向后坠落。 “轰”的一声。 那把神剑贯入韩约头颅之后,直接炸开! 与此同时,韩约抬起一只手,狠狠拍向自己面颊,一掌击中剑柄,将这柄飞剑直接拍出头颅,但还是有些晚了,伴随着骤烈的爆炸声响,整具稚童身的头颅都被炸碎了。 而令人诧异的景象出现了—— 琉璃盏光火大作,五盏幽小烛火忽然膨胀旋转,化为五座巨大洞天,各自镇压一方,稚童身这具无头尸体,在虚空之中摇摇欲坠,女童来回漫无目的的踱步三步之后,双手狠狠在脖颈之上抹过,下一刹那,便有一张新的面孔浮现! 一具稚嫩幼小的女童身体,顶着一张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孔,显得极其违和,尤其是那张残破面孔上缓缓挤出了一个阴森笑容。 “神性证道……不错,是条可行的大道。” 这换做他人,早已死得不能再死的伤势,在韩约身上似乎并不能造成丝毫杀伤。他话音落下,琉璃盏的五座洞天内,展现出一道又一道模糊人影,人人盘膝论道,人人颂念经文,声音微弱如蝼蚁,但仔细去听,会发现诸多大道,道宗道经,佛门佛文,中州妙法,几乎人人都有一条大道修行,而这些生灵并非是神通凝聚的幻想,而是琉璃盏中实打实存在的生命! 这些人,全都在为韩约修行! 全都是韩约一人的嫁衣! 扶摇蹙起眉头,安静悬在北境孤月之下,她盯着那五盏琉璃光火,越看越是心悸,琉璃盏内人影幢幢,映射大千生灵,韩约凭借一己之力,以鬼道邪术演化诸天正道,这些人与其说是他的造化,不如说都是韩约本人! 一人,以大毅力,于琉璃盏内牺身无数化身,演化无数道法,证无数大道。 东境的甘露先生,藏得太深! 自己早已将韩约往高了估,但如今碰面交手,仔细一看,还是低估了他。 宁奕瞧见这一幕,同样心头咯噔向下坠去,这位甘露先生隐忍至今,展露的手段,已太过骇人。 当年一头野蟒,如今要吞龙象! “走!” 扶摇面色骤冷,拎起宁奕,身形暴退,拔地而起,两人身形化为一道长虹。 “这一架,打不了。”珞珈山主瞬间判断清楚局势,冷静传音道:“你我今日无需与他交战,直接北上离开便是。等抵达北境长城,韩约如今气焰再是滔天,也要在沉渊膝下老老实实蛰伏。” 宁奕自始至终都很冷静,他点了点头,道:“如今韩约,还不是师兄对手。” 话音落下。 大月扭曲。 神性和剑光交错的两条长虹,陡然停住。 一座巨大洞天,在月下凝聚,那道背负双手,生出老人面孔的稚童身影,面对扶摇和宁奕微笑,一副早已恭候多时的姿态。 韩约轻声柔笑问道:“二位,这就想走了?”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大隋天下的至暗时刻 “二位,这就想走了?” 大月之下,那顶着老人面孔,一副稚童身躯的矮小身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扶摇面无表情,脚底神性喷涌,玉手勾勒,漫天神性纷飞,尽入掌心。 韩约巍峨不动,抬起一只手,做翻天印势,向下砸去。 两人撞击一刹,各自分开。 韩约被扶摇这一掌打得手臂衣衫炸开,露出一条纤白稚童臂,血肉翻涌血蛇,但很快便压抑下来,整个人在虚空中后退一两步便止住。 而扶摇则是以一种比来势更快的势头暴退,重新于数十丈外止住身形,白衫女子虽未吐血或受伤,但面色显然苍白了好几分。 这一击,已算是分出了高下。 甘露先生气血丝毫未损,反而更臻巅峰,五座洞天加持,越战越勇,已有势不可挡之姿。此刻苍老稚童背负双手,微微一笑,道:“我观天下,涅槃境下,皆为蝼蚁。唯二位尚算豪杰。不妨今日交出头颅,以祭我东境大旗。” 只此一言,五座洞天陡然变化,原本细弱只不过一盏烛火,暴涨成门户大小的洞天开合之后再度暴涨,疯狂汲取月华之力,其内盘坐的生灵古物诵读之声大作,瞬间化为五道铺天盖地的阴影,向着宁奕和扶摇碾压而来。 “轰”的一声—— 虚空被巨大的黑影所笼罩,人影幢幢,鬼音缭绕,这一击如天崩地塌! 宁奕与扶摇对视一眼。 细雪出,神性涌,一尊剑气法相,一尊神性法相,在此刻同时展露而出。 宁奕此刻真是油尽灯枯了。自身的神性,星辉,以及好不容易凝聚出的纯阳气,在之前的对拼中全都竭尽干涸,此刻只能依靠山字卷汲取天地之力,来施展大道长河内的剑术。 而扶摇则不同。 由于“半神体质”的缘故,她体内的神性汪洋肆意犹如大海般连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着白衫女子抬手握拳的姿态,那座巨大的神性壁垒扩张到了方圆五十丈的宽阔范围,犹如一座通天书楼将两人包裹。 轰隆隆的沉闷撞击声音,在五座琉璃盏洞天与神性壁垒交撞的那一刻迸发,像是远古巨兽低沉的嘶鸣,漆黑的光火与神性撞在一起—— 韩约所凝聚的那股“至暗”特质,缓慢撕咬着神性,将书楼啃噬出了一道口子。 扶摇瞳孔缩凝。 她修行至今,同境无敌,即便是周游和徐藏,也不曾真正意义上攻破她的绝对防御。 神性作为这世上品秩最高的修行之力,竟然还有能够与其争锋的力量? 不……竟然还有能够攻破“神性最强壁垒”的杀力? “甘露所图甚大,想要以琉璃盏演化六道,身化至暗,拥抱光明。一旦成功涅槃,如今大隋天下,便再无人是他对手。”宁奕对着扶摇开口,这位珞珈山主来得晚了些,不曾知晓这些讯息。 “一旦涅槃,便直接问道‘生死道果’?”扶摇神情凝重,眼中浮现出强烈的不敢置信。 这是一个比自己还要疯狂的家伙! 气吞山河。 至暗降临。琉璃盏这件先天灵宝,已经被韩约发挥到了极致,大隋天下的先天灵宝极其罕见,持有者无一不是天纵奇才,但契合到了神魂合一的,只有韩约。 将军府自裴旻之后,便只有沉渊君和徐藏能最大程度的催动“野火”,可真要论合一程度,二人都并非是依靠剑器才能对敌的修士。 而甘露先生韩约,则不一样。 某种意义上,他即是琉璃盏,琉璃盏既是他,互相成就,谁也离不开谁。 东皇钟,琉璃盏,拔罪,野火,真龙皇座,这几件先天灵宝放在一起,真正论杀力,琉璃盏恐怕要排在最后一名。 “宁奕,出剑!” 双手抬起,支撑神性壁垒的扶摇,身形摇摇欲坠,双掌艰难按住两片虚空,犹如开天辟地般,只不过撑开的空间随着五盏光火的压制,越发狭窄。 那座撑开方圆五十丈的雪白书楼屏障,此刻被一点一点从外而内的压垮。 轰隆隆的虚空破碎声音中,宁奕拔出细雪,屏息静气,竭尽全力递出一剑! 执剑者的剑气在三卷天书加持下,犹如穹顶落雷,斩破连绵黑暗,宁奕的眉心再度浮现三叉戟青色火焰,只不过此刻火焰的燃烧幅度已是极其微弱。 这一剑斩出,雪白书楼为之让路,扶摇抬起双臂,一步掠至宁奕背后,将掌心贴伏在宁奕后背位置,磅礴神性注入其中—— 宁奕双目一亮。 眉心的三叉戟火焰嗤然大作,由青灿之色,陡然转化为雪白盛芒。 “给我,开!” 光芒扭转,这一剑虽是由宁奕递出,但后续源源不断的神性,却是由扶摇注入,于是剑气起势微弱,紧接着便立即壮大,化为一条粗壮白龙,撞碎书楼,横击苍穹! 咔嚓一声,这条剑气白龙撞在琉璃盏的洞天之上,撞得漫天雷霆闪烁,在剑气引动之下,劈向那位灯盏主人。 韩约面色不变,眼皮微微跳动。 他仍然是那副负手而立的倨傲姿态,任由万千雷霆垂落己身,犹如一座高山,巍峨不动,身旁不断响起炸雷崩碎声音,噼里啪啦,然而就连那袭残破黑衫,都不曾损坏半丝半毫。 如今的他,已超脱世人对鬼修的认知范畴了。 寻常雷力,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丝毫伤害,除非是涅槃境的浩大金雷劫,能让他心生忌惮……仅仅是外力所引动的雷劫,想要撼动他,几乎是妄想! “黔驴技穷。” 韩约冷笑一声,面带讥讽,紧接着他的眉头忽然蹙起。 一道刺目的,雪白的,连绵的剑光,在琉璃盏光火之中撕开一道巨大口子,这道剑光连绵能有数里,像是有天上仙人伸出指尖,在穹顶狠狠抹过—— 五座洞天联袂的黑暗潮水,原本将宁奕和扶摇死死镇压,此刻却从外部被斩裂开来! 这道巨大的锥形剑痕,割裂苍穹,撕扯虚空,并非是昙花一现,而是始终不断的保持着撕扯之势,虚空不断坍塌崩碎……一位鹤发白袍老者,缓缓从剑痕破碎的虚空中走出,他的身旁有四把古剑,围绕身躯缓缓飞旋,每一把皆裹挟青灿光芒,威势非凡。 静观无字书,长养浩然气。 四把古剑,出自羌山! 五盏光火出现破碎痕迹的那一刻,宁奕便施展逍遥游,带着扶摇一同脱困,两人击碎光火暗潮,与鹤发老者汇聚。 “姜大真人!”宁奕动容开口,他没有想到,今日一战,羌山神仙居也会介入。 “先前天都之时,老夫算是欠你一个人情。” 姜玉虚轻声开口,面色旋即浮现一抹笑意,道:“更何况……东境战争即将开打,三圣山可还要仰仗你这位大都督回来斩首呢。” 他望了眼扶摇,又对宁奕解释道:“太子先前给三圣山递了诏书,提到了天都宫内之变,韩约敢放肆踏入天都,想必是臻入了不可思议境界……宫中提醒三圣山务必小心,还提到了宁先生你……” “提到了我?” “太子提到了会出现今夜这样的情况。”姜玉虚微微停顿,道:“扶摇山主的神性引动了那场声势浩大的爆炸,如今整座大隋都知道北境发生什么了……我三圣山,自然不能放任不顾。” 现如今大隋唯二的极限星君姜玉虚,缓缓转身,面对韩约。 “甘露先生,老夫知你神通广大。如今星君境界纵横捭阖,所向披靡。若说你之前,以一杀二不成问题,那么如今,再加上我呢?” 羌山的四把古剑,嗡的一声,扩大剑势,各自掠向一方,镇住方圆十里,剑气斗转,隐而不发,将韩约以及那整座琉璃盏全都罩住。 之前那道撕裂琉璃盏的恐怖剑痕,便是出自四把古剑的凝结剑阵! 不仅如此。 虚空之中,不断传来破碎声音,一扇接着一扇的门户,在星火飘摇之中被点燃。 “龟趺圣山山主李玉道,今日特来北境,诛杀东境鬼修叛党!” 一位白色麻袍的中年男人,掌中托着一枚纯白玺印,面无表情,跨步而来。 “太游山,大雾星君!” “太游山,纯阳星君!” 接连四扇古门,在大月之下被推开,从门户之中踏出之人,每一位皆是星君境界的修行者—— 从未有过如此多的星君,挤在这么一个“狭窄”之地对决。 即便是天海楼战役,涅槃和星君拉开了仗势对捉厮杀,也是在数百里宽阔的战场,而不是仅仅局限于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山头范围。 前所未有的盛大仗势。 空间不断破碎,直到近十位星君,站成了一条线,面对那位手捧琉璃古盏的稚童,北境大月被一层雾气笼罩,显得有些妖异。 韩约的面色无悲也无喜,他的面容不断变化,苍老面孔重新变得稚嫩,这具稚童身的衣袖边沿也缭绕黑色雾气。 韩约面目冷漠木然,凝视着宁奕,扶摇,姜玉虚……以及一众人等。 他轻轻开口,道:“全都来了啊……三圣山的星君们。” “都到齐了么?”稚童的脸上,没有忌惮之色,反而笑了起来:“你们啊……来得正是时候,本座今日把你们一起灭了。省得东境开打,一个一个杀起来麻烦。” 正文 第三百一十四章 剿杀 “狂妄!” 听得韩约此言,龟趺山山主李玉道冷喝一声,当下化为一道雷霆,疾射向月下高悬的那道黑衫身影。 “李山主小心。”宁奕见龟趺山山主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连忙开口传音。 “韩约尚未涅槃……皆为星君,有何可惧?!” 李玉道此人性格极烈。 三圣山与琉璃山对抗已久,关于韩约麾下的五灾十劫,这些年给三圣山带来了几大困扰,太宗死前,二皇子还施怀柔手段,将三圣山拢入黑莲花阵营,但正道修士又怎甘与鬼修同流合污? 太子与二皇子对立,三圣山立即跳出,龟趺山一马当先。 换而言之,李玉道早就视韩约为死敌! 东境战争迟早要打,今日诸星君皆至,只要灭杀韩约,这场战争便赢了一半! 只见长空之中,龟趺山圣山山主李玉道的掌心玉印,绽放无边光芒,数十道雪白银芒自玺印之中盛开,一尊玄武法相,通天彻地,向着韩约镇压而去。 “妖邪!给我镇!” 李玉道怒喝一声。 黑衫女童面无表情,忽然双脚踩踏虚空,起势如奔雷,一拳与雪白玺印狠狠撞击在一起! “砰——” 刺耳的爆炸声音中,那尊巨大的玄武法相,被韩约一拳打爆,连哀鸣声都来不及发出,直接炸成漫天碎片,与神像一同破碎的,还有李玉道掌心的玺印灵宝,万千灵气汇聚。 这尊汲取整座圣山灵气蕴养的半涅槃宝器,竟然在韩约的一拳之下,被打得内核破碎! “怎么可能?” 这一刹,李玉道的眼神直接变得惘然,眼前那道黑衫身影的速度实在太快,一拳打出,打穿玄武法相,打穿雪白玺印,直接打到了他的面前。 稚童面无表情道:“缩在山里的老乌龟,真以为本座不敢动你?” 他一拳打出。 李玉道连忙施加法印,以圣山禁术对抗。 只见这位圣山山主双手迅速勾勒出一座阵纹,那尊破碎的雪白玺印陡然张开一座洞天,远古的先祖之力轰然降临,李玉道浑身四处生出鳞甲,大袍遮掩的部位看不出来……但鳞甲迅速延伸,将他的掌心掌背连同十指全都覆盖! 整个人,如被“玄武”附体—— 紧接着。 再是“砰”的一声闷响! 韩约这一拳,毫无花哨地打中李玉道横在面前的双臂交接处,咔嚓一声,清脆的鳞甲碎裂声音在月下空中响起,李玉道面色瞬间苍白如纸,两只小臂倒折弯曲,显然是千锤百炼的金刚骨都被这一拳打碎了。 女童呵的冷笑一声,一击鞭腿,自左而右狠狠扫过,先打得雪白玺印支离破碎,再打得这位龟趺山圣山山主飞出数百丈,砸得远方一座小山山头崩塌。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只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龟趺山的圣山山主,命火仍在,但受伤极重……那座小山崩塌之后,竟然再无声息传来。 观战的诸位星君,皆是看得心头一沉。 这等杀力,还是星君境的修行者么? 三圣山的几位星君,尊者,望向宁奕的目光也纷纷变了意味……他们境界都极高,来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身后是连绵十数里的战场,十几座山头都被激战所波及,夷为平地。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在三圣山来临前,宁奕和韩约已经开始交手了! 这般惨烈的场面……宁奕竟然独自面对韩约,在追杀下撑到这个时候,还打成这个模样? “诸位千万小心,甘露已和琉璃盏合一。若无‘先天灵宝’,或超越星君境的杀伐招式,万不可与其硬碰。” 宁奕擦拭唇角血迹,直至此事,他身旁多了这些星君,才能真正松下一口气。 山字卷和生字卷为他修补伤势。 “诸位道友,也看到玉道的下场了……接下来这一战,事关东境之争的气运,若今日诸君联手仍然输了,东境之战,未战先败!” 姜玉虚沉重开口。 八位星君,此刻呈现一条战线,与韩约对立拉开,自从看到李玉道莽撞出手的下场之后,便再无人出击……此刻都在认真聆听大真人之言。 姜大真人皱起眉头,以四把飞剑镇压虚空,锁住韩约,但他隐约有一种直觉……韩约被自己剑气所锁,并非被迫,而是主动,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脱困。 “宁奕,你与韩约交手甚早,你来说。”鹤发老者盯着那袭黑衫,神情忌惮,他似乎看到了无穷无尽的精血,又似乎看到了一枚深不可测的黑洞。 韩约的背后,竟然有五座漆黑洞天显化,隐约还有颂唱声音传出。 这是何等手段? 闻所未闻! 宁奕同样盯着五座洞天,他的神情无比凝重,一字一句道:“那五座洞天,其实乃是琉璃盏的五盏光火。诸位想要打赢东境之战,无论如何,不能让甘露点燃六盏琉璃灯,一旦被他成功点燃六盏洞天,那么皇权不破例,便无人可以制裁他。” 此言极其夸张。 但看了李玉道先前一战的星君,无一不是面色深凝,深以为然。 韩约此刻所展露的战力,太过超然。 正常的星君,只需要凝聚一条完整的道境,将三枚圆满命星串联即可。 能够修出不朽特质的,便是少之又少。 再像韩约这般,修行数条大道,同时臻至完美圆满的,更是凤毛麟角…… 更何况,这位琉璃山山主手上,还有一尊完美契合的先天灵宝! 姜玉虚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他皱眉问道:“宁奕,我听说琉璃盏内以魂魄豢养肉身,有没有办法,直接将韩约的这尊肉身斩杀?” 宁奕眯起双眼。 他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大真人给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思路……想要斩杀韩约此次显圣的身躯,能否直接从魂魄方面考虑? 这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 即便是韩约,亦不例外。 “若有人精通神魂法门,说不定可以一试。”宁奕想了想,自己的剑气无视一切特质,连不可杀之物都可灭杀,若是有人以神魂法门震撼甘露精神,使其露出破绽,然后自己斩中了韩约的真正本源。 那么这位鬼修共主,十有八九会在剑气下灰飞烟灭! 所谓的鬼修极致,拥抱太阳,绝不是脱光了所有衣服,以骨肉之躯,硬生生去拥抱太阳盛辉。一定是以无数道手段为自己添骨加衣,什么愿力,什么道境,什么香火,什么无垢皮囊,一层一层穿上之后,再去拥抱极致的光明。 那么只要将这些衣服都卸下。 自己再斩一刀。 韩约必死无疑。 想法是没问题的,可如何做得到? 琉璃盏是两座天下仅有的神魂宝器,以魂魄养身,有这具宝器在,谁人能震开甘露的神魂? “在下精通一门神魂秘术。” 听得宁奕开口,一位身披火红长袍的星君温和开口,此人生得剑眉星目,极为俊逸,身上缭绕一股炽热气息。 正是太游山的纯阳星君。 “太游山讲究阴阳结合,分为两道道路,纯阳他修行魂术,成就星君之时的道境乃是‘光明道境’。”姜玉虚眯起双眼,道:“浩荡光明最克阴祟鬼修,诸君……为纯阳掠阵,待他以魂术震开甘露神魂,诛杀韩约此獠!” 诸位星君,皆是抖擞精神。 远方的黑衫女童,神情慵懒,听着这些人秘密传音,甚是无趣,她甚至打了个哈欠。 “聊完了么?” 韩约懒洋洋伸出一只手,他看似随意的锁定了一个人,掌心“凑巧”对准纯阳星君,远远握下。 姜玉虚瞳孔收缩,瞬间掠出,拦在纯阳星君面前,一柄浮尘从道袍之中滑出,瞬间万千银丝在面前射出,一抹巨大的杀意,破碎虚空,在姜玉虚胸口前方三尺之处沉重炸开! “砰”的一声。 姜玉虚硬接一招,以拂尘宝器去抗,堪堪抵消这一握杀,但拂尘却被五座漆黑洞天一击打得直接炸开! “这么强?” 就连大真人,此刻也骇然于韩约的惊人战力。 五盏琉璃盏光火加持,洞天内生灵不断诵经……韩约的战力愈发恐怖,准确的说,此行他跨越极远距离来到北境,时间越长,他能从琉璃盏借来的力量越多,而展现的实力,就越接近琉璃山内的本尊! 之前的姜玉虚,一剑尚可斩开五座洞天。 此刻恐怕便很难做到了。 “事不宜迟,诸位,联手诛杀此魔头!” 有这般恐怖战力加持,东境战争怎么可能打得进去?必须要在今日诛杀了! 姜玉虚神情凝重,双手施加剑诀,羌山四剑陡然收拢,镇压东西南北,化为一片方圆洞天。 与此同时,其他几位星君纷纷出手。 一时之间,北境高空,月光星辉纷飞如龙吟虎啸,各种异象浮现叠加,围绕宁奕和纯阳星君。 宁奕一言不发,默默蓄力,若是纯阳真能以震魂术,叩开韩约天门,那么他说什么也要递一剑进去! 而纯阳星君,则是双手合十,周身燃烧虚无光火,这些火焰并非实质,更不是朱雀虚炎那般的极致焚灭之物,而是一种起源于魂魄的火焰……真正不焚烧实体的星火。 这抹火光出现,使其化为一轮炽烈的太阳。 不灼热,却刺目。 这位星君竭尽全力将印诀扩大,这轮光芒已从五丈变为十丈,真正宛若一轮炽日,他无比凝重的开口:“诸位,只需击伤韩约,我便以‘炽光明’叩开他的神魂天关!” 正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强援 一轮炽日,在北境夜空徐徐点燃。 纯阳星君双手合十,于胸前绽放出层层叠叠的日华,犹如花开一般,片片花瓣形如长梭。 其余几位星君,均是将他围住。 宁奕蓄力之时,听到一句轻飘飘的传音落入耳中。 “韩约此行,主要是为了杀你。” 扶摇站在宁奕身旁,她的面色稍显苍白,飘摇大袖倾泻 出两抹雪白长虹,缭绕如云雾,两条幼蟒盘踞女子肩头。 她传音入秘,“我劝你不要浪费力气递剑,待会打起来,找准时机,能跑路,就跑路。” 宁奕神情凝重,点了点头。 扶摇对姜玉虚传音道:“今日镇杀韩约,当然可以倾力而为,但万一失败,在场的这些人,除却你我,至少会被打杀一半。若是逃了,东境战争只不过输了气势,若是死了,东境战争还拿什么开打?” 姜大真人摇了摇头。 “这一架必须要打,最不济,要把这具稚童身斩了,不然就算是活着逃了,东境战争也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鹤发老者神情肃穆,道:“扶摇山主,老夫既然来了,便绝不会逃。” 他与羌山生死共存,今日若不战而退,便是丢尽脸面,与死无异。 扶摇沉吟片刻,再度与宁奕传音,“……我低估了三圣山的联盟牢固程度,他们并不做后撤打算。无论如何,你我不妨先试一试。即便败了,我依然能脱身,但我希望你不要和甘露死磕,毕竟未来的东境之战,还需要你来终结。” 宁奕点了点头。 扶摇说的很有道理……但她不知道自己的执剑者身份。 只要能够使韩约的“神魂”出现一丝破绽。 那么自己的执剑者剑气递入琉璃盏,便可立即奏效!东妖域的芥子山白帝,同样掌握类似琉璃盏死者复苏的逆天手段,依然被自己斩杀了两尊子嗣! “镇杀!” 伴随着姜玉虚的一道轻喝,四把飞剑陡然回拢,瞬间刺破虚空,在穹顶滑出四道细长剑痕,撞击在琉璃盏的黑潮边沿,四道飞剑流光击破苍宇,没于黑渊之中,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 大真人神情微变,但气势仍然高涨。 他距离步入涅槃境界已是不远,本来命数将近,不点道火,亦是命陨,此刻毫不犹豫,直接将涅槃道火点燃! “破!”姜玉虚抬手一指,一缕火苗从指尖疾射而出,正面撞击在韩约的琉璃盏钟罩洞天之上。 “若是真正的涅槃境来了,本座倒是要躲避三尺。”甘露轻声笑了,道:“姜玉虚,你还是差了点。” 这位鬼修共主,握拢拳头,狠狠一拳打出。 这一拳之后,似乎有万千阴魂咆哮,至暗翻滚。 直接打在姜玉虚的半缕涅槃道火上! “砰”的一声,道火被捶地支离破碎,韩约的一条手臂也被火焰攀附,熊熊燃烧,只不过背后那万千阴魂仍然不散,替他共同承担这份痛苦。 甘露先生面色不变,而姜玉虚则是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诸道友,合击!” 大真人嘶哑开口,再度结印,与此同时,诸位星君凝结的攻势也降临了。 大雾星君双手按下,韩约头顶的雾气之中陡然浮现出数百把长枪,如一场骤雨般簌簌降落,根根势大力沉如劲竹,撞在琉璃盏的“人道天门”上。 羌山的一位剑君,操纵飞剑,背后三十六柄竹剑缭绕成阵,一座青灿洞天浮现,狠狠对准琉璃盏的“修罗道天门”之上。 五盏天门,各自受到了程度不同的撞击。 先天灵宝琉璃盏,与韩约合一之后,人即是宝,宝即是人。甘露与宝器合二为一后,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天门若被撞碎,韩约必受重伤! 黑衫稚童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五盏天门原本已扩大至五十丈,座座洞天漆黑如黑洞,此刻在打压之下,各自迸发出沉重的闷响,五座洞天,在八位星君的联手之下,轮廓一点一点收缩,原本悬浮于空中的黑衫女童也被压至地面,大地陆沉,这五座圆满洞天压得大地崩塌,山头迸碎。 陆地起伏,杀机四起—— “合!” 纯阳星君便在此时,睁开双眼! 这位专修神魂法门的星君,此刻双眼如炬,迸绽万千光芒,一轮大日在北境高空盛放,这轮大日猛地坠落,条条金芒如长虹般飞挂而出,直接坠砸在韩约肩头。 韩约闷哼一声,眉心一抹金色涟漪荡开! 他的肉身体魄,与先天灵宝合一,已然无惧涅槃境下的物质攻击,即便是宁奕的细雪,扶摇的神性,姜玉虚的飞剑,都无法对他产生致命威胁——八位星君的联手一击,也只不过是暂时压制了琉璃盏洞天而已。 而神魂则不一样。 韩约琉璃盏内的所有生灵,以及那条忤逆天道的复苏法则,都是在本尊一缕魂魄的限制下得以发挥。 若是本尊魂魄受创。 那么整座琉璃盏都会受到巨大的打击! “想以魂魄之术震我?”韩约冷笑一声,他抬起一脚,狠狠踩踏而下,五座洞天瞬间收敛,重新化为五盏烛火,收入眉心神海之中。 那轮炽烈太阳,坠砸至黑衫女童的眉心之处,在光虹刺入血肉之前,被一缕细微的,纤弱的火苗所阻挡。 浮在空中的纯阳星君,神情艰难,沉声道:“宁奕……快……动手!” 他撑不了多久了! 宁奕保持着拔剑姿态,细雪仍在鞘中,他神情犹豫,盯着下方黑烟之中的那轮炽日,很显然……这般神魂攻势,还不足以敲开韩约神魂。 姜大真人长喝一声,四把飞剑从滔滔黑烟之中飞掠而来,随他的虚握姿态,四把长剑首尾相衔,化为一道细长流光,自上而下地切斩而去。 韩约抬起左手,掌心迸溅出无数绚丽雪白银芒。 血肉不断与姜玉虚的剑气碰撞,不断被撕裂,不断重新弥补。 与此同时,扶摇也动了,她再度凝聚“神灵法相”,以磅礴神海构拟出一柄数十丈长的巨大三叉戟,双手虚握长戟,狠狠向着地面戳去—— “砰”的一声。 韩约抬起右手,三座洞天光火随之掠去,艰难顶住扶摇的神性进攻! 所以星君,齐齐加力—— 这位鬼修第一人的面色同样变得苍白,他承受了太多压力,未成涅槃,能支撑起一座先天灵宝的损耗,独自一人与大隋天下半壁江山的星君开战,这简直就是一桩奇迹! 这其中还有姜玉虚和扶摇! “宁奕……合击之力,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姜大真人神情苍白,他努力压下四把飞剑,却无法使得韩约再下坠丝毫。 双方完全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僵持! “你准备何时出剑?”扶摇声音沙哑开口。她以巨大神灵法相施加压力,与韩约的半座琉璃盏直接交锋,星君之中,以她承受的压力最为巨大,此刻唇角再度渗出殷红鲜血。 “不行……还不是时候!” 宁奕也很焦急,没有人比他更想一剑重创韩约! 但即便是八位星君联手,如此重压之下,那轮蕴含神魂杀机的大日,仍然被韩约抗住了。 神魂天门不被叩开。 自己这山穷水尽的最后一剑,递了也是白递。 “不……我不行了!” 纯阳星君的面色已经比白纸还要惨白,他的气息肉眼可见的衰弱,与韩约神魂撕扯,无异是一种巨大的损耗,那座先天灵宝已然与甘露神魂融合,不分彼此,想要攻破一件先天灵宝,实在太难。 话音刚刚落下。 那轮大日,便浮现了一缕破碎迹象,酝酿许久的神魂大日,被韩约硬生生拒之门外,以琉璃盏宝器愿力不断敲打镇压,双方短暂刹那对撞无数次后,纯阳星君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凿雷击,向着地面栽倒而去。 而那轮大日,也直接炸开—— “……糟糕!” 此刻,不出剑,也必须要出剑了! 宁奕低沉的长喝一声,趁着那残缺日光尚未破散完全,将所有的残余力量,都灌注到细雪的剑锋之上。 准备拔剑了! 便在此刻,月下虚空,忽然破开一道口子,一道背负巨大“黑匣”的身影,从虚空之中掠出—— 那人灰发眼眸,身形瘦削,但眼神锐利,宛若一头鹰隼。 他陡然掀开衣袍,那座巨大的黑匣展露了真容,那是一座巨大的琴匣,锵然一声,琴匣大开,与琴匣一同炸开的,还有数十道绵密合一的雷音,灰袍瘦削男人开匣抚琴捻弦三个动作,于一瞬之间完成。 只见大月下的那道黑影,指尖荡出一大轮弯月,如声波般连绵不绝,激荡而出,速度奇快无比,几乎是跳跃性的击碎虚无,瞬间便抵达韩约面颊之前—— 这一杀,将纯阳星君破散开来的浩日之力全部拢和! 在这一刻,韩约刚刚放松的精神,根本来不及重新紧绷,便直接被琴音裹挟炽力狠狠砸中。 黑衫女童面色浮现一抹涨红,她的双肩,双手,五座洞天,承受八位星君联手压力的部位,此刻砰砰砰发出闷雷炸响的鼓声! 而固若金汤的魂魄,在此刻出现了一丝破绽。 “宁奕,出手!” 将军府的二师兄沉声高喝。 宁奕瞬间拔剑出鞘。 一抹银亮圆弧,跨越天地数百丈,抵斩而下,如一道恢弘瀑布,斩中韩约,斩中本尊魂魄的缝隙之中!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六章 惨战 近十位星君的联袂出手,精心设计。 再加上宁奕最后蓄势压至极点的执剑者一剑。 在那道气势磅礴的剑光递斩砸中黑衫女童魂魄之时,韩约极其罕见的闷哼一声,雪白面颊陡然浮现一抹黑弧,噼里啪啦的炸响声音在衣衫四处游走,五盏琉璃盏灯火疯狂摇曳,如遭大风,一时之间几乎熄灭—— 女童盘坐在地,面色狰狞,一张张虚无面孔飞快崩溃,老人,孩童,青壮年,美妇人,洞天内的万千生灵发出痛苦嚎叫。 神魂之痛,远非肉身之痛可以比拟。 “宁奕!本座要你灰飞烟灭!” 黑衫女童猛地起身,怒吼咆哮,硬忍着神魂之痛踏出一步,这一步,肉身撞破了数里虚空,直接瞬入了九位星君联袂的阵线之中—— 一拳裹挟琉璃盏汹涌光火,来势澎湃浩荡,直接砸在宁奕横起格挡的剑鞘之前,漫天的璀璨剑芒被捶地炸裂开来。宁奕面色陡然苍白,这股浑厚劲气透过剑鞘势不可挡的侵入身躯,他终于明白为何以防御见长的龟趺山圣山山主,也扛不住韩约的全力一拳了。 这一拳里,不仅仅有“至暗”的不朽特质,本身还坚硬如一件先天灵宝! 扶摇和姜大真人瞬间来至韩约的一左一右,两人同时出手。 扶摇掌心汇聚磅礴神性,背后羽化浮现一尊天庭古神将,丈八之掌砸在韩约左肩之处,打得一扇洞天烛火支离破碎,另外一边,姜玉虚将四把飞剑汇聚合一,四柄前后不一的呼啸而来,却是不分先后的一柄一柄同时插入韩约右身血肉之中。 两位真正意义上的顶级星君,只差半步便可踏入涅槃的强者,倾力一击,实打实刺入韩约的肉身之中! 千觞君“蹬”的一声掠出,横琴在胸前,不断抚琴,琴音捻成长线再聚拢成一把一把的锋锐剑尖,随着他极快的拨弦速度不断列阵,掠至韩约背后之时,便有漫天音杀卷来,直诛神魂。 韩约怒吼一声,黑衫女童的肉身已破,琉璃盏受了极大损伤,此刻再被音杀砸中,那么他就算有天大手段,也不可避免,要遭受重伤! “镇!!!” 一道沙哑浑厚如男子怒吼的喧喝声,极其违和的从女童口中狮子吼出。 一圈涟漪荡开。 千觞君首当其冲,遭受了全部音杀,他的古琴琴弦一根根崩断,拔地而起,胸前的护心镜亦被“琉璃盏”倾力而为的攻击砸得粉碎,来得快,去得更快,只不过倒退了数十丈后,依然能站住身子。 紧接着被琉璃盏波及的,便是韩约的左右两侧—— 扶摇背后的巨大古神将闷哼一声,甲胄被震掉一层细密齑粉,而另外一边,姜大真人则是神情微变,喷出一口鲜血。 至于其他的星君,皆是面色大变,神海恍惚空白。 宁奕的眉心之处,浮现三卷古书书简影子,在他穷尽神性之后,执剑者古卷自行化为三叉戟火焰,护住神魂,于是此刻在琉璃盏猛攻之下,仍然能不被控制。 他瞪大双眼,在这一刻—— 时间似乎变得极其缓慢。 那圈琉璃盏光火涟漪荡开,韩约挣脱了扶摇和姜玉虚的联手合杀,这具举世罕见的稚童身身躯已经彻底报废,左边被神将一巴掌拍烂,右边被剑气捣碎,即便如此,他仍然能够维持存活状态,甚至能自如“行动”,踏出一步,这位琉璃山山主在涟漪荡开的时空之中动作“缓慢”,但步伐及其坚定,韩约径直向着宁奕杀来,她的双目死死盯住长线尽头的宁奕,缓慢前进之时,陆续向左右两边拍出三掌,“雨露均沾”的拍中那些尚未反应过来,仍在失神中的星君。 在宁奕眼中,时间似乎都被放缓了,韩约的动作奇快无比,拍出的掌心甚至捕捉不到击中的画面,那些星君的胸口,腰腹便直接被劲风与“至暗”刺碎,在鲜血涌出之前,韩约便杀到了宁奕的面前。 那位琉璃山山主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多说,他直接一掌,拍在宁奕的胸前。 有三枚天书古卷护身的宁奕,只来得及收回双手,抱住伞剑,格挡胸口。 再是一掌,甘露掌心按住宁奕的眉心,直接与那三缕青灿结成三叉戟尖的火焰交触,至暗特质磅礴递出,直接将三叉戟火焰按得熄灭,五座破碎洞天的黑暗将光明吞没—— 此后。 宁奕的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所有的一切……都被熄灭了。 …… …… 在宁奕眼中变得极其缓慢的时间,其实在外人眼中,并没有什么变化。 唯一的变化,就是陡然出手的韩约。 韩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在琉璃盏震出音浪之后,这位鬼修共主拼着重伤,也要挣脱两大高手的压制,一路上拍出裹挟风云的好几掌,最终掠杀至宁奕面前。 在这一刻,扶摇,姜玉虚,千觞君的面色全都变了! “宁奕!” “宁奕!” “宁奕——” 韩约从未有一日,像今日这般,被逼入绝境。 这具稚童身经此一战,已经与“书生”一样,完全不可再用,这可是他晋升涅槃的最大底牌之一……今日之牺牲,不可谓不巨大。 于是在最后时刻,他做出了这个疯狂的决定。 舍弃稚童身,拼着自己重伤,亦要杀掉宁奕! 等到扶摇和姜玉虚反应过来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韩约一掌按住宁奕眉心,将年轻男人的额头按得血肉模糊,那抹“至暗”冲杀进去。 之前宁奕如何用神性杀他神魂,他便如何用“至暗”杀宁奕神魂! 与此同时,韩约之前拍打而出的掌击也轰出! 虚空之中炸起连绵炸响,被掌击直接拍中的那三位星君横飞而出,论凄惨程度,不输于之前的龟趺山圣山山主李玉道。 被韩约最后“亡命”之时的全力一击打中,哪怕不死,也要重伤。 这具稚童身已经破烂如漏斗,完全兜不住力,韩约眸光冷冽,索性彻底放开枷锁,五座破败洞天迅速收拢,化为五盏烛火,破开虚空,琉璃盏这件灵宝的烛火要走,在场谁也拦不住。 五座洞天撤走之后,稚童身上的力量也随之极速削弱,如同退潮一般,那股不朽特质随烛火一同掠走。 此刻的黑衫女童,彻彻底底就是一尊空有韩约意志的傀儡。 千觞君愤怒地掠来,一掌打中稚童胸口,后者神情麻木,胸膛凹陷下去,一团汹涌的血光连绵喷薄—— 女童双手抬起,猛地攥拢千觞君小臂,指尖触及衣衫之处,迅速腐化,发出嗤嗤声响。 “韩约”头颅木然环顾一圈,阴恻恻道:“诸位道友,山水有相逢。我们会有再见那一日的。” 此言一出,千觞君神情陡变。 “快走!他施展禁术,要引爆这具躯干了!” 他想要收回手掌,摆脱这具干枯身躯,但一时之间竟然被死死囚住! 无法挣脱! “唰”的一声。 一道极其银灿的剑光,从雪白衣衫女子手中递斩而下,直接斩断黑衫女童死死攥住千觞小臂的两枚手掌。 “快退!” 扶摇冷冷开口,她一把拽住宁奕,化为雪白长虹,瞬间向着天外拔高而去—— 所有人全都开始倒退,化为一道又一道拔地而起的长虹! 姜玉虚的掠行轨迹则是化为一抹圆弧,他调转方向,去接住被韩约掌力击中,此刻正在下坠的那三位星君—— 最后一刹,千觞君有惊无险的逃脱了禁锢,后脚尖点破虚空,倒掠身形瞬间暴退数里。 “轰”的一声。 虚空以那具黑衫女童为圆心,开始坍塌,这具甘露先生花费无数精力豢养的肉身,爆裂的那一刻,方圆五里地内都响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鬼哭狼嚎之音,看似圣洁安详的女童身躯内,不知炼化了多少无辜生灵。 东境这些年始终战乱,又不知因为韩约饲养琉璃盏之事……死去了多少无辜的苦难者。 今夜的这场战斗,在此刻画上了句号。 滚滚浓烟,月下弥漫。 天都势力出动了一整座东境的高端战力,非但没有斩下韩约的头颅,还被其重伤了四人。 即便韩约最终的暴起杀人,即便只针对宁奕一人,迸发的杀力仍然太过强悍。 那三位被姜玉虚接住的星君,此刻脸上写满了心悸和后怕,仅仅是一瞬之间,护身的道境被韩约一巴掌拍得稀巴烂。 若不是姜玉虚接住他们,被那具“稚童身”自爆的风波卷中,此刻他们恐怕已经陨落。 众人缓缓落在一座小山山头。 每一个人,经历此战之后,俱是神情沉重。 一个问题在心中发酵。 这一战……赢了么? 韩约丢了一具最重要的身躯。 琉璃盏也受到了打击。 但没有人觉得今夜赢了……韩约的强大,远远超过了天都方的预期,这场战争如果开始,琉璃山的五灾十劫抛开不谈,单单是韩约一人,便有对抗整座东境联盟的实力。 九位星君联手,都无法压制他。 最后稚童身的舍命一击,被他们都看在眼中。 这一战,韩约几乎完成了他的所有目的……重伤四位星君之外,还“袭杀”了宁奕。 小山山头上,寂静的可怕。 所有星君的目光,在经历短暂凝滞后,全都不约而同的挪动。 挪向扶摇。 姜大真人小心翼翼的开口,声音沙哑。 “小宁先生……还有气息么?” 扶摇将宁奕轻轻放在地上,神情十分苍白,她伸出两根手指,在宁奕鼻息前试探片刻,然后神情寂灭的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姜玉虚心头咯噔一声,难以置信。 如果说,今夜是一场惨战。 那么天都这边所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正文 第三百一十七章 沉睡与苏醒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三抹微弱的光芒,摇曳生根,开出三朵尖锐如剑的长花。 “疼……” 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惊醒了宁奕。 像是有一只大手,在识海里翻搅。 这股疼痛,不亚于颅内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然后刀尖不断滚动。 意识都要粉碎掉了。 此前的记忆,猛地一股脑涌了上来,自己被韩约追杀,东境星君前来参战,稚童身被打得破损。 ……以及韩约最后的搏命一杀! “我的神海被打中了。” 宁奕缓缓坐起身子,他端详着自己的双手,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以一种内视小人的存活方式而存在,四面八方皆是黑暗,只有远远的那宛若三叉戟的光火亮着。 韩约的最后一击,将“至暗特质”,以五大洞天之力,灌入自己的额首。 “我还没死……因为天书的原因么?”只有黄豆大小的黑衫小人缓缓起身,在自己的神海世界里活动了一下四肢,除了脑海里时不时迸发的阵痛之外,所有的行动都不受控制。 “这里是我自己的神海。” 他很快就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我的神海被黑暗吞没了……等一等,这就是甘露的‘至暗’?”宁奕眯起双眼,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虚空之中抹过,指尖的前段,暂留了一颗饱满的黑色露珠。 与神性一样,这些力量强大而富有韧性。 星君境想要成就涅槃,就需要点燃道火,这是一种饲养物质,燃烧自己,洗涤凡性,如果想要成就真正的不朽,则是需要对应的“特质”。 宁奕是真正见过不朽的人。 后山的那只猴子,身上密密麻麻堆积着“纯阳气”,九九雷劫宛若挠痒,天地意志不过儿戏,这就是大成的不朽特质! 大隋天下寻常的修行者,都会尝试去走“神性”的道路。 譬如皇陵里历代的帝皇们,他们因为神性腐朽,逐渐风化,成为雕塑。 而甘露的“至暗”,则是一条完全另辟的道路,或许是因为五座洞天内生灵的颂唱,或许是甘露自己的机缘……他开创出了另外一条特殊的大道。 “以不朽,杀不朽……” 宁奕喃喃道:“我有‘生字卷’庇护肉身,他想要杀我,也必须从神海之处毁灭我,但他没有想到,我有‘执剑者古卷’。” 三卷天书,将他的神海护住,某种意义上,宁奕神海的最后一层防线,比韩约的琉璃盏还要坚固! 他缓缓向前走去。 不断伸手去触摸,感受着漆黑的物质。 “这些‘至暗特质’,与我先前与韩约交手之时的触感不同,似乎发生了奇怪的变异。” 宁奕皱起眉头,他猛地转头,发现前前后后,四面八方,都只剩下一片漆黑,“我的‘神性’呢?” 执剑者的神性,本该填满神海,迸发光明。 但此刻……此地却沉沦长暗。 “等一等,这里本该是一片识海。只不过与‘至暗’交撞后,‘神性’与‘至暗’交融了……”他伸出手,轻轻捏碎漆黑的露珠,恍然大悟,道:“这是全新的一种‘特质’么?” …… …… “他没有死。” 扶摇伸出手,试探了宁奕的鼻息之后,轻轻摇了摇头,但很快又蹙起眉头,道:“他的神魂……似乎陷入了一种很古怪的状态中。” 被韩约砸碎的额头,血肉模糊,但此刻萦绕青光。 这些星君围观宁奕,发现了这令人惊讶的一幕。 丝丝缕缕的金灿光芒,从宁奕凹陷破碎的眉心中溢出,游走在这具昏迷躯干的四周,不断修补着他的伤势,不多时,额头便重新变得光洁如初。 “这……真是令人惊骇的生机。” 面色苍白的纯阳星君,见了这一幕,喃喃道:“垂死之势,不过盏茶功夫,便直接痊愈。” “小宁先生果然是有大机缘之人。”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几位星君都惊叹开口。 千觞君来至宁奕面前,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额首处,感应着将军府小师弟的神魂情况。 他皱眉沉声道,“他的确受了伤,但伤势却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重……” 韩约出手的那一幕,可是被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般骇然狂暴的力量,涌入识海,谁人能够不死? “那股力量,已经媲美神性了。”扶摇疑惑道:“哪怕是涅槃境的神海,也没有强大到能够以魂魄硬守这种力量的冲击。” “这……我就不清楚了。”千觞君摇了摇头,“但无论如何,小师弟只是陷入昏迷。他可能要昏迷很久,今夜之后,我会带他回将军府,看看师兄有没有好的办法。” “我同意带回北境将军府。”扶摇开口,扫视众人,道:“如今的东境,很不安全。今夜韩约出手,横扫三圣山联盟……如果他再疯狂一些,发现宁奕没有死,或许会发动第二次袭杀。” “将军府有沉渊庇护,韩约不敢踏足。”姜玉虚点了点头,道:“我也同意将小宁带回将军府。” 大真人站起身,环顾一圈,压低声音,“今夜三圣山与韩约交手的消息,贫道要暂时封锁,除了呈递皇宫的文书外,不希望有任何人外传。” 两军开战在即,此事太伤天都士气。 “斩掉韩约一尊‘稚童身’,我们并不算输,但也不算赢家。最多只是惨胜。”姜玉虚喃喃开口,望向昏迷的宁奕,道:“按照太子殿下的行棋,东境之战的胜负手在于宁奕。幸好殿下出旨让大都督北上,否则真正开打,这位主帅不参战……今夜的消息,想瞒也瞒不住了。” “带宁奕回将军府,我没有异议。” 大雾星君开口,众星君纷纷表态。 “我也没有异议。” “我也同意。” 姜玉虚环顾一圈,他知晓三圣山与宁奕之间或多或少存在过节,但如今东境之战迫在眉睫,个人之间的恩怨在内战之前便不足以为事。 他身为羌山神仙居大客卿,要镇住场子。 姜大真人对着将军府二先生揖了一礼,神情凝重。 “既然如此,那么事不宜迟,千觞君……劳烦你了。” …… …… 蜀山后山,郁郁葱葱。 一群猴子在蜀山后山的丛林之中嬉戏,玩闹,其中一只白猿,顺着树枝藤蔓飞跃,来到了那条禁闭的长线之前,它试着伸出一只爪子,轻轻挠了挠长线,然而畏惧的缩了回去。 那座石关前的积尘已经被清扫干净。 但仍然与世隔绝。 这只白猿抓耳挠腮,在白线前上蹿下跳,很快便引来了第二只,第三只……一堆猴子坐在白线前,围簇着石门,不敢越天池一步。 它们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扇关闭的古门。 山体的最深处。 天光垂落一线,披着黑袍的猴子,百无聊赖地靠在石壁上打瞌睡,他的身旁堆满了酒瓶酒罐,宁奕临行前给他送了好些好酒。 只不过猴子喝酒的速度比宁奕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待在山洞里的日子实在无聊。 身为“不朽”……喝酒只是作为消遣,无论喝多少酒液,神体都不会收到损伤。 “宁小子这次送来的酒,不错。” “就是不禁喝。” 大圣爷拎起一罐酒,缓缓举起,对准嘴巴,轻轻启唇,却发现酒罐里已是空空如也。 他皱起眉头,只不过却不是因为酒喝空了。 “‘全新’的不朽特质……出现了。” 猴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生出一撮一撮交错纵横的枯黄毛发,其中流淌着金灿的纯阳气息。 而那一缕纯阳气息,似乎有其他颜色浮现,闪烁。 他挑眉冷笑一声,尖声道:“谁跟我说,执剑者一脉,个个都是晦气的倒霉蛋?” “砰”的一声,酒罐被猴子捏得破碎。 他愤怒的踢了一脚笼牢,扬首看着天光,那座巨大的牢笼被踢得轰隆隆发响,整座山体内部似乎都在震颤。 “喂——” 猴子高声喊道:“能不能来个送酒的?” 没有回应。 这次连雷劫都没有了。 猴子连续踢了好几脚,直接踢得巨大笼牢变形,向着一点凸起,几乎快要破碎开来,一股一股劲气席卷,如飓风一般,溢出山洞四面石壁,若不是这里的禁制拦着,单单是这几脚的劲气溢出,足以荡平蜀山整座后山。 “无趣。” 猴子闷闷不乐的停下动作,他双手叉腰,看着那座光柱笼牢缓慢恢复成原样,原先的愤怒也缓慢平息下来。 他双手枕在脑后,重新回到石壁处靠着,咕哝道:“宁奕来不了的话,我看上次那个小姑娘也挺不错……叫什么来着,裴灵素?” …… …… 后山水帘洞。 潺潺流水,清脆如铃。 水声柔和细腻,宛若一曲琴音,水帘洞四方有四枚宝珠坐镇,散发出柔和微光,而玉床之上,则躺着一位长眠的年轻女子。 “铛”的一声。 一滴水珠落在洞口边缘。 有人从长梦中醒来,缓缓睁开了双眼。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送酒人 睁开眼,是莹润的珠光。 四颗饱满如龙眼的夜明宝珠,悬在山洞胎腹四方,东南西北,组成一座平稳而又坚固的小阵,风雨不侵,四季如春。 裴灵素的瞳孔像是一枚细细的长线,犹如猫儿的瞳孔,紧接着缓慢恢复,自行调节,扩散形成正常人的圆形。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 在这期间,昏迷之前的记忆,一点一点涌入神海。 自己在蜀山迎战逆命之劫…… 失去意识…… 恍惚间,在黑暗中,她似乎听到了其他的声音,有宁奕对自己温和的安慰,也有千手师姐,沉渊师兄的声音。 这些黑暗中的言语,在意识沉沦之际,仍然清楚地传到了神海中。 “我没有死……是宁奕救了我。” 裴灵素反应过来,她抬起一只手掌,动作缓慢而又生涩……因为这一梦睡得太久,所以此刻即便是简单的“抬手”动作,也做得十分不熟练。 白皙的手掌,连同五根手指,都在颤抖。 冰肌雪骨,有生机流转,即便是她长眠百年,肉身也不会腐朽。 缓了片刻,裴灵素双手支撑着身子,缓慢坐起,她从枕下取出了一枚青简,正是这枚竹简,不断散发出温热的生机,来蕴养她的身子。 “是宁奕的生字卷。”丫头轻轻捏着竹简,掌心叠放在胸口,她的面色仍然苍白,久病初愈,自然虚弱,只不过如今能够醒来,睁眼看世界,便已是极大的幸运,水帘洞一片寂静,除了洞外的潺潺水声。 闭上眼,那些模糊的记忆愈发清晰。 “宁奕走了……” “大师兄来过这里看我。” “千手师姐会定时来照顾我。” 黑暗中的那些交谈,此刻缓慢回放,只不过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 宁奕曾经带着丫头入了后山的最深处,与猴子的那番交谈,自然也被“昏迷”的丫头听了过去。 “那个声音很陌生……” 裴灵素喃喃自语,她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记忆中残缺的信息,道:“与陆圣山主有关……” 后山只是一座笼牢? 真正帮自己渡过劫难的,就是‘他’? 她的神魂烙下了大部分人的话音,清清楚楚,字字不差,唯独宁奕与那位“前辈”在后山笼牢内的对话,真正落在神海记忆中,模糊成一片叠影,根本无法听清楚真正的内容。 只有一句很清楚。 【“我这里,天上的规矩,地下的法令,都不好使!”】 这一句话,极其霸道,极其桀骜。 裴灵素在玉床上静坐了半个时辰,期间运转心法,汲取星辉,此地灵气汇聚,乃是风水极佳之地,眉心干枯的剑藏很快得到了丰润,她的面色也恢复过来,玉床床榻旁,叠放了几件她常穿的白衣,随便披了一件,丫头起身离开了水帘洞。 大月高悬。 月下一道白衣纤影,在蜀山后山的上空驭剑而行。 裴灵素先向着后山禁制之处掠去,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开这里,去找宁奕……然而驭剑飞行不过片刻,她便觉察到了异常。 “我的星辉……无法凝实,这是什么情况?” 裴灵素蹙起眉头,仔细探查自己的身躯,她的魂宫伤势如今痊愈,白帝施加的神魂冰霜尽数消融,但体内血液,及其流淌的经脉,却始终冰凉。 而且越接近后山禁制,心头消散的那股不祥征兆便越发浓郁。 “如果我此刻离开后山……之前的‘命劫’,还会再度降临!” 她的直觉极其精准,又驭剑飞了二里,看见穹顶上空隐约汇聚凝实的云层,裴灵素直接掉头,向着后山深处掠去,果然,飞剑一转头,那呼啸而来的云层以更快的速度散开。 怎么回事? 这天地间的劫力还未消散? 丫头的神情不太好看,她落在了那片猴林之中,宁奕很久之前便对她说了,蜀山后山有一片聒噪的猴林,那里的猴子数量如海,性格暴躁易怒,而且极富有进攻性……一旦踏足此地,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没有星君境界的实力,根本无法前行! 但…… 今日是怎么回事? 裴灵素有些惘然地收起了剑,她环顾一圈,确定自己是来到了那片猴林之中,此刻的猴林,只有零星的几只猴子,懒洋洋吊挂在树上,睁眼瞥了眼落在林中的白衣女子,连多看几眼的兴趣也无,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多如海潮的猴子呢? 说好的暴躁易怒……极富进攻性呢? 裴灵素颇有些惊讶,在落地前,她的剑藏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触发,没料到会是这么一副冷冷清清凄凄的画面。 剩下的那些猴子呢? 她不敢大意,缓步而行,缓慢走过这截猴林,走到尽头的时候,终于明白,为什么这片猴林如此冷清了。 数千只,近万只雪白的,杂色的,大小各异的猿猴,如潮水一般,浪叠浪,潮打潮,挤在后山那块凸起的陡峭的山壁之前。 一条雪白的长线,分开“海潮”与空地。 那些猴子堆叠着拥挤着,却没一个敢越过那条禁忌之线。 直到裴灵素的到来,有一只猴子高声尖叫着呼喝了一声,紧接着无数道目光便唰唰唰投来,裴灵素神情陡然一变,摆出长剑格挡的姿态。 然而那些猴子并没有攻击,而是在短暂的僵硬,对峙之中,响起了山呼海啸的尖叫声音,这些声音与迎接宁奕初次到来的“神魂攻击”并不相同,并不具备刺伤性,听起来甚至有欣喜的意味。 裴灵素的神情从如临大敌,慢慢变得惘然。 然后变得恍惚,错愕,不敢置信。 这些猴子……给自己让出了一条足够单人通过的小道,从猴林深处,直接通往后山禁制的那道白线。 这些猴子,是在欢迎自己? 丫头反复确认了,那些猴子眼中的确不是敌意,而是欣喜,甚至有只小毛猴,轻轻窜到了她的身前,拿狭小头颅拱了拱她的衣衫,满眼讨好和柔和,如此两下,并没有被丫头驱逐后,这只小毛猴无比灵性的伸出一只爪子,轻轻勾了勾她的衣衫,然后嗓子里发出祈求的声音。 它一只手勾着丫头的白衣下摆,另外一只手指了指白线那边的后山石壁。 裴灵素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试探性问道:“你们……希望我去哪儿?” 小家伙拼命点头,如小鸡啄米。 丫头哭笑不得,再次问道:“那里……之前有人去过吗?” 小毛猴怔了怔,收回那只勾着裴灵素衣衫的爪子,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抓起路边一枚石子,在道路上粗糙的刻了起来。 片刻后,它刻出了一副人像。 裴灵素一看就笑了。 一个五官丑出天际的年轻男人,身躯是简单的大字型,手里的剑被夸张的画成了四十丈长短的大刀。 这猴林里的猴子实在是太聪明了。 不仅能听懂人言,而且还能以尖锐石子刻画,而且画出的人像……极有神髓,一眼看过去就知道。 这就是宁奕……这只小毛猴画的无比传神,寥寥几笔,就将年轻男人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一面,画的栩栩如生。 应该是宁奕闯猴林,拔剑打了它们。 裴灵素伸手揉了揉小毛猴的脑袋,忍俊不禁的心想,这些猴子,跟宁奕描述的完全不同啊,什么凶狠暴戾,什么狂躁易怒……完全是一群人畜无害的可爱小家伙嘛。 小猴子欢天喜地喊了一声,原地蹦跳,转了一圈,又持着锐石用力琢刻,刻出了男子抱着一个女子的简陋画面……到了这里,裴灵素就明白了。 自己当时渡命劫,能够安然无恙,与后山果然有着巨大关系。 而意识中极其模糊的那个声音,背后的主人,应该就在后山的山壁之中了。 那些猴子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个个手舞足蹈,恨不得一路牵着她前行。 裴灵素轻轻吸了一口气,顺着小路走去,这些猴子立即安静下来,屏气息神,目送她来到山崖的洞口处,那里枯败石壁灰尘涤尽,颇有三分仙家圣地的意境。 “这里藏着一枚‘奇点’。” 裴灵素站在山崖前,环顾一圈,她使着伸手推了推,敲了敲,这里并不是一座可以推开的山洞石门。 堆挤在白线外的猴子海潮,个个不敢出声,小心翼翼,满眼期盼。 “……找到了!” 继承了陆圣阵法极大部分衣钵的丫头,在山洞前站了半个时辰,最终两根手指捻着一枚符箓,轻轻贴在了石壁前的虚空中,符箓燃烧,幻化出一座人形门户,她踏了进去…… 然后消失在后山之中。 那些大气不敢出的猴子们,彼此环顾,对视,然后眼中迸发出极大的欣喜,呜呼的啸声从口中迸发,很快连绵成为一片,惊动了远方的猴林,即便是那些懒得“凑热闹”的猴子,在听到了后山白线的欢呼声音后,也加入了狂欢。 整座死寂的后山,前所未有的沸腾,热闹。 后山,迎来了一位长久的“送酒人”。 正文 第三百一十九章 造化机缘 巨大的猴笼前,天光游掠,幻化成游鱼,在山壁的笼顶翱翔。 猴子躺在黑棺的棺盖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叼着草屑,目光散漫,盯着那无尽光明的笼牢穹顶。 无数年来,平淡无奇的一天。 因为山洞石壁的咔嚓一声,而变得不再普通。 猴子的耳朵外廓轻轻动了动,他缓缓坐起身,然后眯起双眼,盯着远方黑暗长廊里,缓缓走出的女子身影,那张桃腮脸上露出了稀罕错愕的神色。 真来人了。 那个小丫头,这么快就醒了? 裴灵素神情戒备,眉眼里带着紧张,这一路上,她发现了许多困阵,杀阵,一不留心便会走错岔路,甚至有可能被阵法直接灭杀。 只不过这些阵法,并不能瞒过她。 她走了几步,便已经可以确定……当初陆圣山主绝对踏足过这里。 “这些阵法不是外人设的,都是山主所设。” 丫头扶着石壁,运转蜀山老龙山的阵纹经书,逐次破解,很快便解开了谜团,这些阵法是山主留下来,刻意提防外来者闯入后山的,若是不通蜀山阵纹,几乎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她很快来到了山道腹地最终的终点。 视线由逼仄狭窄,瞬间变得宽阔。 裴灵素怔在了出口处,呆呆看着那座被光明笼罩的,巨大的猴笼。 以及那个直坐起身,面带微笑,身下一堆酒罐的猴子。 …… …… 半个时辰后。 垂落云顶穹霄的笼柱,将女子和猴子分开,很可惜整座笼牢,并不能隔绝声音。 裴灵素把自己心中所有的疑惑都抛了出来。 然后猴子给出了确凿的解答。 “我昏了过去……宁奕替我渡劫。”丫头喃喃开口,低头看着自己握拢复又散开的手掌,“然后我被带到了这里。” 怪不得,自己意识的最后,宁奕能够逆斩雷劫。 是这位前辈相助。 此刻的猴子,完全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机,他还没有和裴灵素提“纯阳气”的事情,对于宁奕渡劫一事的解释,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带过。 只不过是个人,有双眼,都能看出来……在笼牢里的猴子,很不一般。 “这位前辈,比我师尊的气息还要强。” “不……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强,这种气,只在太宗身上见到过。”裴灵素看着眼前那个笑眯眯的猴腮脸,在心底暗暗道:“不知是什么境界,是超越生死道果的强者么?还是说……” 那个猜想太可怕。 她不敢去想。 “小丫头,我问你一个事儿。”大圣爷伸了个懒腰,眉眼舒展,他观裴灵素,越看越顺眼,这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啊,长得又好看,说话又好听,比起宁奕那厮要解闷多了。 “你眉心那儿……” 猴子伸出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头,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意,道:“那儿藏了很多的剑,是座储物洞天?” 裴灵素微微讶异,心想自己自从踏入山壁,便没有动用过剑藏,这竟然也瞒不过前辈的感知。 果然是深不可测。 她老老实实道:“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的确是座储物洞天。” “不错。”猴子点了点头,道:“那人能开辟出这座洞天,想出这等修行法,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只不过你的剑道根基并不那么扎实,还有待打磨。” 裴灵素眼神一亮。 这句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位前辈是要指点自己了么? 在紫山闭关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完善阵法造诣,毕竟风雪原的传承并不以剑术为重,楚绡主要的修行方向还是以“生死禁术”为主。 裴灵素继承剑藏,但真正的剑术手段,只有“驭剑指杀”,依靠着剑藏余器来进行打杀,这一招背靠将军府传承,向来所向披靡,出手即杀,很少受挫。但真正到了顶级强者的战斗,剑藏反而显得捉襟见肘。 所以裴旻当年赴天都,甚至没有带上剑藏。 对于顶级强者而言,这座洞天并不能起到关键性的决定作用,无法左右战局。 “还请前辈指点一二。”丫头乖巧开口,施了一礼。 “指点,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猴子心满意足的笑了笑,道:“授你一招二式,保管把那小子打得屁滚尿流。” 前辈这说的是宁奕? 裴灵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在猴子身上感受到了对宁奕的怨念。 轻轻跃下黑棺,猴子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在面前缓缓摇晃,笑道:“不过,我要收取一点报酬,作为交换。” 他一脚踢得身旁酒罐破碎炸开。 “姓宁的臭小子,就送了这点酒,这怎么够喝?” 他单脚为轴,旋转一圈,踢得四面八方酒罐飞溅,撞在石壁上炸开泥花,撞在牢笼上嗤的掠出。 最终发泄一通的猴子,陡然身子前倾。 下一刻,他已经来到了笼牢边缘,双手攥拢柱子,仍然是面带微笑,只不过掌心与光明不断迸发出炽烈的声响。 那张猴脸,距离裴灵素只隔着一根粗壮硕大的笼柱。 “你给我送酒,我教你修行……如何?” 裴灵素吓了一跳。 她盯着这张突兀出现的面孔,连忙点头,道:“成交!” “等等——” 猴子忽然开口。 他的眉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 猴子声音很轻的问道:“你在紫山待了多久?” …… …… 我在这待了多久? 还要再待多久? 宁奕已经在黑暗中走出了很远的距离……他距离那三朵光火仍然遥遥无期。 意识处于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状态中。 他似乎能够听见外界的声音了。 “师兄,宁奕受了神魂之伤……” 这是千觞君的声音。 “让一让,我来看看。” 这是沉渊君的声音。 将军府府邸,宁奕的肉身此刻正躺在床榻上,被符箓和阵法温养,北境决战之后,一行星君将他平安送至长城。 三圣山的其他星君,为了防止被琉璃山偷袭,逐个击破,都选择在北境长城暂时休养,此地距离三圣山防线并不算远。 姜大真人和扶摇,也都暂留在将军府。 因为这场事变,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此刻昏迷的宁奕身上……姜大真人的加紧文书,洞穿虚空传递而去,天都皇宫已经知晓了北境荒山发生的战斗,以及韩约的真实实力。 这一战很重要,东境星君们的联盟,至少试探出了韩约隐藏已久的真实实力。 那具稚童身死了,东境的压力就更添了一分。 此刻,太子派遣的红拂河使者正在路上。 扶摇眯起双眼,守在床榻一侧,盯着宁奕青光流转的面颊,观察那生机盎然的造化气运。 沉渊君正在为宁奕把脉,同时以魂念探查身躯。 她和姜玉虚再强,也不过是星君境界,与涅槃的入微程度不可相比。 半晌后,沉渊君松开了把脉的手指。 姜大真人问道:“大先生,如何?” 此刻府邸内,不算宁奕,一共就只有四人。 沉渊,千觞,扶摇,姜玉虚,都是大隋顶级强者,而且是接触到了“不朽特质”这个层面的修行者。 沉渊君摇了摇头,“小师弟福缘深厚,若换做其他人,恐怕已经陨落。韩约的最后一击,险些击穿了他的神海……只不过,也因此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扶摇挑起凤眉,道:“姓宁的小子,身上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我观他出剑,剑气浩荡有神性加持,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异常。” 她把这“异常”归结于天书。 但其实扶摇的直觉是对的,但对执剑者信息的偏差,导致猜错了。 那股奇异的力量,不是生字卷的生机。 而是象征着万劫不灭的纯阳气。 “小师弟的身上,有两股‘不朽特质’,只不过并非是阴和阳的关系。”沉渊君沉吟片刻,道:“另外一股纤弱的‘特质’,更像是中和阴阳的分界线。” 阴阳抱团,结成双鱼,分化黑白,而黑和白之间交融的那一缕细线,亦是一种全新的特质。 “韩约的那股力量,与‘神性’完全相反,形成了对冲,如果这一击是落在你的神海中……”沉渊君望向雪白衣衫女子,幽幽道:“扶摇山主,你恐怕就危险了。” 两股截然相反的不朽特质对冲,自然是水火不相容,定要将对方覆灭,才肯罢休! 而脆弱的神海,又如何经得起这般厮杀? 就算神性能够击败“至暗”,大战之后,识海也是一片溃败,支离破碎。 扶摇的面色隐约有些难看。 她换位思考一二,料想到了自己的下场……而最令人细思恐极的是,她以此招跟韩约换命,是行不通的,韩约可以随意抛弃那具肉身,识海和皮囊,扔了就扔了,重新再炼一具罢了。 昨夜那一战,若是自己和韩约单挑死战……恐怕到最后就是以命换命的结果。 自己神海被冲破,韩约丢弃一具肉身。 “因为小师弟的身上有第二股特质,于是在此刻……三股力量相互纠缠,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平衡。” 沉渊君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看着宁奕那安睡的面孔,喃喃道:“如果小师弟能够醒来,他的神海核心,会凝聚出一股全新的,稳定的‘不朽特质’。”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姜大真人喃喃感慨道。 “这是,天大的造化机缘啊。” (大家可以关注一下俺的微信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如果更新比较晚,或者时间有挪动,会在公众号里通知,还会不定时的更新一些番外~~~)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归心 “北境竟然爆发了如此战斗?!” 这是宁奕被送至将军府的第二日,北境的大战已然落幕。 云洵和一众部下,得知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内幕消息,在知晓情报的第一时间,这位情报司大司首火急火燎出发,径直赶往宁奕休养的屋阁。 然而—— 一位甲士很是客气地拦住了他。 “宁先生还在休息,外人不准入内。” 云洵被拦在了门外,周旋许久,开口数次,以他之尊贵身份,仍然不能说服甲士开门,这一点让大司首心生疑虑。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心底开始焦急起来。按照当初的约定,自己和部众抵达北境长城,只需稍作休养,宁奕便会赶到此地……宁奕会亲手破开倒悬海禁制,送情报司的精锐之师,以及北境长城储存的一半军备,前往天神高原。 但如今,自己却被人拦住,连府门进不去,更不要说跟宁奕面谈了! 宁奕到底遭遇了什么? 云洵完全是懵的……他连续走访了好几位相熟的星君,却只能得到一些模糊的讯息。 昨夜的北境大荒,爆发了一场旷世之战,包括宁奕在内的一众星君,都卷入了这场战斗之中—— 自己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了昨夜那场战斗的结果。 应当是三圣山这一方惨胜! 那位东境大魔头的实力,高的有些可怕了。云洵“拜访”三圣山的相熟星君之时,看到他们个个面若白纸,气息虚浮,显然是在那一战中都受了不轻的伤……唯一面色好看的,就只有扶摇和姜玉虚。 但那两位,可是大隋最顶级的星君修士了! 以这等情况来看,他本猜测琉璃山出动了五灾十劫的一半修士,但万万没有想到,参战的只有韩约一人。 这还是三圣山以有心打无心。 “韩约如今的修为,实在太强了,东境之战实在堪忧。” “幸好他对我没有起杀心……不然我这趟北上入长城,必然不会如此顺利。” 若是韩约截杀他。 他能逃生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念及至此,云洵心中不免升起三分后怕。 这一路来,走的无比顺畅。 一直提防的杵官王也没有出现,他本以为,东境是老老实实沉淀积蓄力量,以便发动战争,现在看来,甘露只是在“蓄势”。 再细想,琉璃山并非未对自己起杀心。 只不过若是提前出手,即便杀了自己,对两境战局也没什么影响,反而暴露了杀机。 恍惚出神间,一个柔和的声音惊醒了云洵。 “大人,您已经好些日子没合眼了。”跟在云洵身旁的副官雪隼,颇有些心疼,目光在府邸门口停转了一会,劝道:“您不如回房好好休息吧……至于宁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情报司精锐之师奔袭的这段路程,云洵过得甚是疲劳,那枚紫莲花古币盒子,实在是太让人捉摸不透。 太子知道自己要走。 非但没有拦,反而赠了自己一份机缘。 阴谋?阳谋?坦诚相见?还是不屑一顾? 他太谨慎,一朝想不清楚此事的前因后果,是非联系,就一朝难以安心。 而来到北境长城后,云洵也并未将他与红拂河使者碰面的消息传递而出……事实上,山道一见,朱候大大方方放行并且赠礼,实在是一记高招,云洵和太子的关系,已经因为那枚象征宽恕的紫莲花古币重新被拉近了。 此事不可与将军府告之。 二人转身离开长廊,即将要走,就碰见一道灰白长袍身影。 千觞君和两位婢女同行,那两位婢女手中捧着托盘,盘上摆着温好的药盏,散发着袅袅香气。 “仔细端稳,动作慢一点。此药价值不菲,切不可有失。”千觞君语气温和的嘱咐婢女,恰巧在拐弯处抬起头,碰见云洵二人。 “二先生。”云洵揖了一礼,同时瞥了眼茶盏,笑道:“这是温养神魂的‘百灵芝’?” “正是……”千觞君神情有些忧虑,带着歉意道:“宁奕受了些神魂之伤,如今正是休养之时,师兄有令,谁也不要打扰他。百灵芝炖煮之后会自行溢散药香,十个时辰一换,希望能帮他快些好转。” 云洵恍然,压低声音:“二先生,我有一事……” 他给了雪隼一个目光。 女子副官极其聪慧地低身行礼告退。 此地只留下云洵和千觞二人。 …… ……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洵的神情有些无奈,在北境长城,诸星君之间并无官阶品级之别,他问三圣山的修行者,只能得到一个笼统模糊的大概。 他们昨夜与韩约交战了。 三圣山联盟受到了不轻的打击,韩约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可是关于宁奕的情况,这些星君却是无比默契的选择了缄默,一问三不知,根本无人告知他宁奕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其实不怪他们。 北境月下,姜大真人已经明确告知了这一战的严肃性,在宁奕苏醒之前,切不可透露出“大都督”昏迷之消息,一是对琉璃山隐瞒袭杀结果,二是对天下众生保密北境之战损伤。 云洵可是情报司大司首! 在那些星君眼中,他与天都的关系就在破碎的边缘,无人知晓他即将北赴草原的事情……一旦让云洵知道了,那岂不是等于天下人都知道了! 千觞君叹了口气,他望向云洵,道:“正好师兄要找你……你且随我来吧。” …… …… 将军府的主府。 沉渊君平时刻字,作画,习刀,练剑,都在此地,一张巨大的玉案横放在府邸庭院之内,往日这里会摆满字画书帖,只不过今日却是空空荡荡,只摆放了一长一短的刀鞘剑鞘铁架,将两把刀剑供奉在这,沐浴春风。 此地并无杀气,却显得甚是萧索。 或许是因为太“空”的缘故……沉渊君太忙,尤其这几年,烈潮之后,天都与将军府建缔合作关系,前期不容有失,事无巨细、大大小小都由他亲自过问。于是沉渊君在府邸内阅书练字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有偶尔休息,会在这里过夜,只需一张床榻。 所以府邸内部便显得极其空荡。 云洵踏入这里的时候,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不是自己要见的那个男人,就在中堂内坐着,他甚至会误以为这里是座破败的空宅。 “沉渊君的气色……比起上次相见的时候,要好了许多。” 云洵有些讶异,上次在天都秘密会谈,这位将军府主人虽然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但面色稍显病态。 天都的鸿门宴安然渡过,杀劫之后,更上一层楼了么? 云洵不敢妄自猜测。 情报司情报中明确记载,天海楼战役之后,沉渊君借病不回天都受封冠军侯,长久以木质轮椅出行,有人猜他是佯装有疾,但天都这边认为……沉渊君真正受了重伤的可能性很大。 此刻沉渊君正坐在中堂首座,闭目养神,一缕缕雪白气龙翻滚,萦绕大氅,一副圣人端坐之相,只不过卸下刀剑,杀气不存,只剩下威严和浩荡。 “云洵先生。” 千觞轻声道:“北境的军备已经备好,等倒悬海禁制破开,你和情报司的鹰团随时可以出发……但在出行前,将军府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将军府?”云洵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还不了解宁奕的情况,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情仍是一知半解。 “无需担心,宁奕无恙,如今正在沉睡……”沉渊君缓缓睁开双眼,从“养气功夫”中醒来。 他简单说了一下昨晚的情况。 “宁奕中了韩约一击,神魂发生了异变,是好事,但也不是好事。”沉渊君来到云洵身旁,三人站在庭院里,这里有符箓禁制,不必担心被人参破天机的窥见。 云洵神情陡然大变:“宁奕被韩约袭杀,神魂产生异变?” 无论是谁,神魂受伤,都极难治愈。 像裴灵素,之前被白帝击中魂宫,若不是逆天机缘,便已经陨落。 大司首这时才明白,为何三圣山的星君三缄其口。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不能外传的消息。 “神魂异变,还能苏醒么?”云洵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在那屋室里,还要沉睡多久?” “能。”沉渊君给了云洵一个很笃定的答案,然后便是短暂的停顿:“至于沉睡多久,我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可能一天,可能一周,可能一个月……也有可能……” “一年?十年?”云洵挑起眉头,道:“没有人能等这么久,将军府也等不起。” “不会。” “这不过是一场小劫罢了……”沉渊君背负双手,沉声道:“他是我的师弟。我相信他。” 沉渊君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今日会面……是希望云先生替将军府做一件事。” 他只是轻声开口,便有一股无形威压,笼罩住云洵。 “天都会谈,云先生答应了要为北境送军备……去草原。” 云洵肩头一沉,心底暗暗叫苦,当时迫于烈潮压力,他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避免清算。 这几日正因紫莲花古币而左右摇摆……自己尚在纠结,便被沉渊君识破了么? “宁奕虽在沉睡,但我可以替他做决断。” “云先生,你现在还有选择权,北上乌尔勒,去还是不去。” 沉渊君直截了当开口,道:“去了,你背后便不再是天都,离你最近的,乃是北境的将军府。不去,我也不为难你,此后便不要再入北境长城了。” 云洵神情纠结,咬了咬牙。 这是把问题搬到台面上了……将军府向来情报堵塞,怎么知道太子对自己的“馈赠”的?还是说,只是沉渊君猜的? 站在高大黑氅男人的身旁,沉默了许久。 云洵在纠结挣扎中,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取出了袖袍内的那枚紫莲花古币,轻声道:“太子遣人拦住了使团,然后给了我这个……” 一五一十。 和盘托出。 如此……便是最直接的态度了。 云洵望向沉渊君,道:“无论宁奕沉睡多久,我和‘鹰团’都会等他醒来。北上草原,安定军备。这便是我的答复……监察司灭,昆海楼起,情报司已没有退路,而我,亦没有退路。” 这句话说得有些不甘,有些辛酸,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好。我记住了。” 沉渊君点了点头,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云洵的肩头。 “云先生,此后北境长城,始终有你一座府邸。”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大势 “冷静。” “再冷静。” 所有的杂音都消散了。 宁奕又回到了神海里空空荡荡的地方,只不过此刻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北境那场厮杀落下帷幕了,自己被送到将军府休养。 如果不出意料。 那么自己现在所静养的地方,外人是无法入内的。 “也就是说,我现在是安全的。” 肉身安全,那么只需要解决神魂问题即可。 外面应该有很多人等着自己苏醒吧? 念及至此,宁奕收拢心神,把注意力从聆听外界杂音放回神海,他盘膝坐在黑暗虚空中,沉下心思考。 驳杂的思绪缓缓平静,他总结出了此刻神海的情况。 远方的那三朵光火,正是自己的天书之力,那里应该是神海的核心,三叉戟火焰缭绕,护住了自己的意识。所以在韩约的最终一击下,神海没有被摧毁。 “那股‘至暗’,让我的神海变成了这个样子……” 宁奕再度伸出一只手,用力抓握,掌心是神性液化后的汁水,“与感知中不太一样,但似乎又没有太多的变化。” 韩约的至暗,与自己的神性,产生了某种交融? 不对……这两股特质的属性截然不同,如果触碰,必然互相倾覆,怎么可能和平共处? 宁奕眯起双眼,两根手指细细摩挲,将这粘稠黑暗压得粉碎,一缕缕光屑露了出来。 还真是神性! 心底浮现这个念头的同时,宁奕一阵龇牙咧嘴,只觉得自己神海快要裂开了,说来可笑,此刻自己的聚形,应该就是以神念小人的形式浮现……自己在自己神海里碾碎不朽特质,痛苦便直接作用在神魂之上! “原来破坏自己神魂就是这种感觉啊。” 宁奕咬牙冷笑一声,他再度抓取一把“黑色物质”,在掌心狠狠捏碎—— 轰的一声。 神念小人的识海被一抹炸痛传递,宁奕闷哼一声,压住了这股疼痛,他抬起眼,盯住自己的掌心,漆黑流淌的“水流”之中,内里光屑翻飞,还有一股极其浅淡,微弱,细到不可见的物质。 当下宁奕就明白了。 “纯阳气,神性,还有‘至暗’,在我的神海里达成了平衡!” 宁奕震惊了。 这个发现实在太吓人了……从没有人听说过,有三股不朽特质能够在一人体内共存,其实单单是神性与纯阳气的共存,便极其艰难。 宁奕在阎惜岭遭遇刺杀之时,好不容易凝聚了一缕纯阳气。 紧接着他便发现,纯阳气和神性是两股不兼容的力量,换而言之,如果没有“至暗”,这两股力量也会相互摩擦……如果有朝一日纯阳气发展壮大,对宁奕未必是一件好事。 猴子所说的千劫百炼,凝出纯阳,如果真有一缕纯阳,那么跟神性该如何共处?谁占主导? 而第三股外界力量的引入,竟然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平衡。 宁奕盘坐在虚空之中,神念小人的背后,浮现了一条大道长河,他轻轻把握着掌心的黑暗物质,看着漆黑神念如溪流般从掌心向下滑落,喃喃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是道宗经文里的古天尊语录。 但三这个数字,的确象征着这世上最稳定的结构——神性,至暗,纯阳,这三股力量,在此刻,竟然形成了一个玄妙的平衡状态! “这对我而言,是一场机遇。” 宁奕眼神一亮,但紧接着就皱起眉头,“不过……如果我的神海自动将三股力量平衡了,我此刻为何还被困在魂宫?” 这里一片黑暗。 无法找到出口。 三卷天书象征的光明,似乎在无穷远的彼岸,无论如何去走,都不可抵达—— “明白了……我的神魂仍然遭遇了重创,需要休养。”宁奕站起身,动弹了一下双臂,原地伸了个懒腰,从在此地苏醒那一刻起,神念小人便始终处于浑身酸涩的状态。 他此刻的意识被困在这里,应该就是静修之中。 “这三股力量,看似形成了平衡,却始终无主。” “原先的神海虽然紊乱,但毕竟是我的神海。” “韩约的这股力量属于外来物,并没有被我驯服……所构造的平衡特质,自然也不属于我。” 宁奕立即捋出了思路,“所以,我其实就是被困在了自己的神海中,想要在外界‘苏醒’,就要先收服这股力量。” 韩约没有想到,自己身上的两股不朽特质,一系列的巧合,导致了神魂变异的发生…… “如果是单纯的收服‘至暗’,我恐怕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了。”宁奕喃喃道:“除非跟韩约一样,通过他的大道,领悟出所谓的‘至暗’特质。” 这三股力量形成平衡,之后缔造了一个全新的结构。 这不是神性,也不是纯阳气,更不是韩约的至暗。 “这世上的一切,存在即合理,存在即有名,存在……即是存在。”宁奕重新静坐,他孤独地坐于黑暗虚空之中,大道长河的萤淡光芒围绕神念小人,道果一枚枚沉浮。 “我要推演一下……它到底为何物。” 宁奕双手捧着黑暗物质,沉坐在大道长河之中。 他的身旁,大道长河缓慢流淌,一缕缕微弱光华将他淹没,而远方彼岸的“命字卷”,也产生了感应,一缕虚无的推演之力从三叉戟火焰中射出,疾射投入宁奕的神念小人眉心之中。 理论上,大道长河可以推演万物。 只需要“时间”…… 即便有命字卷的加持,宁奕的推演仍然不顺,他始终紧锁眉头,在无数个答案之中寻找正确的那一个,很快便忘却了时间。 外界的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将军府的府门外,三圣山的星君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北境那一战后,他们在将军府养伤三周,这三周内,府邸最内门的那个屋阁始终寂静……躺在床榻上的黑衣剑修,没有鼻息,但神魂稳定,无人知晓他此刻所经历的推演和蜕变。 从外界来看,这其实就是一个“死人”。 与死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第三周的最后一日。 三圣山的星君们,陆陆续续被圣山联盟召回。 只剩下最后的两人。 “宁先生还会醒来么?” 大雾星君站在床榻前,面露担忧,他的身旁,纯阳星君收回两根按压宁奕眉心的手指,神情复杂的摇头道:“神魂之伤,最难痊愈。我看宁先生就算苏醒,于东境之战,也很难有所贡献了。” “至少,我看不到苏醒的希望。” 纯阳星君叹了口气,飘然离去。 大雾星君在床榻前多站了一炷香,此地最终也只是多了一声长叹。 这座屋阁,真正的冷清下来。 …… …… 北境长城内壁。 姜大真人和扶摇两人漫步在某处廊道之中。 “姜老先生,您不用回东境参战?” 扶摇与姜玉虚齐肩,她不忍去看老人衰老的面孔,声音很轻的开口:“最近三圣山边线,和琉璃山似乎发生了一些摩擦。已经有灾劫级别的修行者出手,真正的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 星君境界的修行者,如果愿意,可以使自己的面容久驻青春,即便一二百岁,看起来也不过是凡俗人的三四十岁,除非……真的大限将至。 真正的大限降临,一旦人力衰竭,很快便会被岁月吞噬,之前所展示的“青春面容”,会被无情的夺回。 神仙居的这位大客卿,虽然从来不在乎以真实面容示人,但此刻精气神的衰竭,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大真人命数将近……东境之战在际,姜玉虚乃是东境阵线最大的底牌。 “参不参战,无所谓的。我就算杀光五灾十劫,又有什么用?”姜玉虚笑着摇了摇头。 这句话让扶摇一怔。 是啊。 就算杀光五灾十劫,又有何用? 韩约还活着,琉璃盏还在,五灾十劫死而复生,这场战争并不会因此而终结…… 扶摇的神情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与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是要寻求‘破境机缘’。” 虽然精气神衰竭,但大真人的话里却带着笑意,不见丝毫死气,“生老病死,世间常态。即便成就涅槃,也不过多活一二百年罢了,若是实在破境无望,老夫直接点燃道火,带着大劫去一趟琉璃山,让那些鬼修灾劫们尝一尝涅槃金雷的滋味。” 闻言之后,扶摇一阵沉默。 对于这位胸藏死志的老前辈,扶摇心存敬意,问道:“老先生在将军府寻找‘破境机缘’?” 姜玉虚停住脚步。 他回头望向将军府的最深处,宁奕所躺着的那座屋阁方向。 “是啊。” 大真人神情复杂,轻声道:“老祖宗对我说了,若想成就涅槃,点燃道火,就要抓紧我的‘缘’。” 扶摇随着老人一起回头,她的目光被层层叠叠的砖瓦,楼阁,铁甲,枪戟所挡,但不过一刹,便恍然明白了老者的意思。 那个不知何时会醒过来的蜀山小师叔? 姜玉虚笑道:“老祖宗说了,宁奕就是我的破境之缘。” 不等扶摇反应。 神情沧桑的老人,意味深长,轻声感慨道:“老祖宗还说,赵蕤先生算得妙啊,持细雪者,天下大势,为之辟易。” “何为天下大势?” 整座北境,东境,乃至天都,此刻都将目光放在了将军府里的那张病榻上。 大真人面色复杂。 “宁奕这小子,便是天下大势啊。”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三生万物 北境大荒之战的第二十三天。 那一夜参与决战的诸星君,该走的走,散的散,大部分都返回东境三圣山的大本营。只剩下扶摇和姜玉虚还留守在北境长城。 姜大真人谨遵羌山老祖的指点,在长城府邸安静等待自己的机缘降临……许多人不相信宁奕会醒来,但这位神仙居大客卿却无比笃信。 羌山老祖与赵蕤先生乃是世交好友,要论推理卦算之术,老祖宗亦是当世一流! 至于扶摇,留在北境长城,显然是“有事”。 约莫两周,便有一位红衣女子,驭剑而来,停在北境长城城头。 不是别人。 正是扶摇的弟子叶红拂。 师徒二人离开珞珈山外出游历,一是为了提升实力,二是为了避免圣山卷入角力风波。 扶摇参与大荒一战,并没有带上叶红拂……原因也很简单,并非是自己的得意弟子没有参战实力,而是叶红拂一直在幽冥洞天闭关。 刚刚结束闭关,叶红拂便受到了师尊的传话,来到北境长城。 她大概也了解到了宁奕的情况。 如今宁奕神魂受伤,在将军府静养的消息,只在极小的范围内传播,除了那一夜参战的人,以及天都的太子,并没有他人知晓了……即便是在将军府内外,也是严禁传递的秘闻。 所以,另外一对在北境游历的东厢主仆,并不知情。 如果让徐清焰知道了宁奕重伤的消息……虽然先前在天都闹得“不欢而散”,但小姑娘一旦得知讯息,肯定会不顾一切,第一时间赶到北境长城。 昏迷中的宁奕,此刻若是知晓外界动向,想必会松一口气。 …… …… 大道长河在这虚无的黑暗中推演了足足二十三日。 虽然不曾睁眼。 但神念小人的心底似乎有一块日晷,始终替宁奕记录时辰。 二十三日,浑然忘我,宛若大梦一场。 宁奕陡然醒来,轻轻念头一转,便知晓自己已度过了近一个月的时光……多亏将军府下人照顾,肉身状态尚可,并不饥饿,也不疲劳。 “二十三日一晃而过,怪不得叶老先生当初警示我,要小心观想,谨慎推演。” 虽然心中的“日晷”始终在计数。 但真正沉浸在推演中的人,并不会知晓自己耗费了多久,这一次推演结束,只花了二十三日,是一件庆幸之事,若是花得再久一点,又不是在将军府,而是在某处荒山,说不定肉身都已经长草了……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挤出一抹笑容,“不过,花费了二十三日,我总算摸清楚,它大概是个什么东西了……” 坐在大道长河中心的小人,掌心捧着的那团漆黑物质,已经化为了彻底的悬浮状态,既不似水,也不似气,黑色与白色分离,中间游掠着浅淡的金灿之色,化为古怪的离散之态。 “如果说,万物的基础态是‘一’,那么它的基础态就是‘三’……怎么也无法分离,因为神海的异变,三股物质真正的完美融合了。” “这种不可思议的融合,很有可能与‘山字卷’有关。嗯……没错,十有八九就是‘山字卷’的功劳。” 这段时间,宁奕用大道长河拆解神秘物质,大概得到了一个结论。 自己神海里的神性,纯阳气,都消失了,此后再也不能用“一道神性”,或者“一缕纯阳气”……因为它们与至暗融合,形成了比寻常规模大三倍的“神秘特质”,这种特质的“一”,即是以往神性或者纯阳气的“三”! “这是一件好事,如果我能炼化它,相当于我可操纵的‘特质力量’,直接翻了三倍。” 宁奕想到了自己在北境大荒下,突发奇想,所缔造的杀敌手段。 纯阳气加神性,一点就着! 韩约的稚童身被自己那一击直接重创! 单单是纯阳气和神性两股极其暴烈的力量,便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威力……若这三合一的特质,被自己炼化,掷出…… 那威能……宁奕不敢想象。 “在星君之境,能对抗涅槃?”他生出了这个念头,又摇了摇头,“不……绝不只是如此,三股特质合一的话,威力定会更加恐怖!” 绝对比守山人还要更强! 至于炼化,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这二十三日以来的推演,真正的方向,还是去寻找炼化特质的途径。 “穷尽大道长河,亦没有如此先例……” 不过就在刚刚,宁奕有了一丝感应。 他觉得这股神秘的特质力量,似乎与自己残缺的“命星”有关。 神念小人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双手,让那股拆解至简的“特质力量”悬浮在面前,同时沉浸心神,将自己唯一的那颗命星召唤出来。 黑暗之中,一颗饱满的星辰,被缓慢凝聚而出。 宁奕的命星境,只有一颗星辰。 同龄的修行者,早就修出了第二颗星辰,第三颗星辰……宁奕无论如何进补,都无法凝聚第二颗命星,他的修行之路完全异于常人,而且据他所知,前任的黑袍执剑者并非只有一颗星辰。 他这情况跟执剑者传承无关! 幸好这一颗命星,没有影响到宁奕的战力,他极其勇猛地越境而战,在妖族天下,便以一颗命星击败三颗命星的白如来! 只不过宁奕隐约担心,自己将来“涅槃”的事情。 只有一颗命星,该如何涅槃? 这条前无古人的修行路,是否彻底断在了命星境? 命星数量不够,无法点燃涅槃道火,即便宁奕有滔天的神性,无穷无尽的“不朽特质”,也不可能成为下一境的修行者。 星君再强,也是有极限的,譬如守山人,譬如此刻的韩约…… 在太宗这种级别的通天人物面前,只需要两根手指,便可以轻易碾死。 …… …… “哗”的一声! 在命星星辰凝聚的那一刻,整座神海世界,都发生了异变。 宁奕面色陡变。 如大海一般的“不朽特质”,哗啦啦涌向了那颗饱满圆润的星辰,在一瞬之间,宁奕盘坐的虚空掀起万丈波澜,风暴之大,神念小人被吹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倒,面容狰狞而扭曲。这些“特质”的力量太凶狠,掠过神念肌肤,带起刺骨的酸涩。 宁奕龇牙咧嘴。 这痛苦程度,几乎堪比后山猴子为他伐筋洗髓的那一次了。 而且是直接作用在神魂上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念头,竟然直接引发了神海剧变,此刻的宁奕,咬着牙让自己保持清醒,生怕自己没挺过去,意识便直接消散。 这具神念小人的肌肤上渗出“殷红”的鲜血,他面目狰狞地睁开双眼,结果满脸震惊,在自己的面前,那颗原本只不过拳头大小的命星,与大道长河相互交融,开始膨胀! 那条璀璨星河,围绕着命星而扩张,由拳头大小逐渐扩大,一圈一圈,变成一颗头颅,再继续扩大,那些不朽特质一条一条如瀑布般撞入命星之中,撞击之时,宁奕的心头非但没有痛苦,反而一阵舒爽。 似乎有什么东西“明悟”了。 世间之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在长陵所观摩的石碑,周游所留给自己的道藏,那些他以为自己明白了,其实只不过是一知半解的……无穷无尽的“知识”,在特质撞击命星的那一刻,开始了自主的演变。 远方的三叉戟火焰,微弱的光芒在这一瞬间变得盛大起来。 宁奕下意识抬手,三缕青芒跨越天地,轰然而至—— 第一缕青芒,山字卷。 天地之间的聚合之力,将三股特质糅合到了一起,不分彼此,提供了这一切起始的推动力! 第二缕青芒,命字卷。 磅礴的推演之力,让这颗命星发生蜕变,与大道长河相互交融,而且开始推演这世界上的所有道法! 第三缕青芒,生字卷。 支撑着肉身的神海,能够承载住这庞大的负荷,让宁奕在这痛苦的剧变之中,即便意识崩塌,也不至于猝死—— 那颗庞大的命星,在三卷天书,三股特质的推动之下,缓慢开始了裂变,由一分化,一颗星辰缓慢分裂,化为了一大一小两个缩小了的圆胚,紧接着初始的那颗再度分化……最终形成了三枚拳头大小的命星,星辰表面缭绕着一条翻滚道果的长河。 三颗命星,直接圆满! 与此同时,执剑者的三卷天书,被宁奕握在手里—— 在这一刻! “轰”的一声! 一道冲天光柱,从将军府的府邸上空破开楼阁,直冲九霄,进入宁奕府邸准备为其更换药盏的婢女,被吓得直接跌倒在地,那股极其强悍的冲击力,在这一瞬间扩散开来—— 北境长城,数万剑修,齐齐抬头,目光茫然。 正在品茶的扶摇和姜大真人,掌心玉盏在此刻破碎,前者神情错愕,后者面露惊喜,面颊生润。 这股异象之指向太过明确—— “宁奕?是宁奕?”扶摇盯着那道青冥光柱,神色阴晴不定,“这是什么气息……竟能使我的神性颤抖?” “老夫的机缘……果然在这里。”姜玉虚同样盯着那道光柱,他终于明白老祖所卦算的造化是什么意思了,在那道光柱之中,他感受到了自己破境的契机!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北潮将起 这道青冥光柱,势头太猛,从将军府的楼阁之中冲出,如一把直抵苍穹的利剑。 不仅仅是北境,就连灰界北方的妖族凤鸣山,都能看见。 凤鸣山顶。 自从天海楼战役,将军府大胜,沉渊斩杀白海妖圣之后,此地的戒备便更加森严,以往只是妖圣大人以元神降临,显圣会面,如今则是由妖圣本尊,亲自镇守! 一位身披紫袍的女子站在凤鸣山顶,赫然是天海楼之战参战过的龙皇殿紫凰妖圣。 她蹙起眉头,喃喃道:“这是何等异象?” 在这位妖圣的眼中,北境长城上空稳固的阵法,竟然都被一股锋锐之气撕裂,那股锐气遥隔数千里都能感受到惊人的杀力…… 当然,这个距离,还能感受到气势波动的,只有妖圣级别的大修行者才能做到。 紫凰第一时间以令牌传讯,通知所有在凤鸣山留魄的妖圣。 她双脚离地,缓缓悬空,背后展开一双紫焰缭绕的凤翼,轻轻一拍,整个人消失在凤鸣山顶,下一刹,便出现在十里之外,如此连续拍打双翼,很快便来到了妖族与人族泾渭分明的那条长线之上—— 紫凰妖圣不越雷池,面无表情悬在空中,在这里她能够最近距离地观察,北境长城的城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道光柱,是什么意思?” 她皱起眉头,原先她还以为,是人族又有新的涅槃境强者突破了,在北境长城有机会破境的人族星君屈指可数,上一次是沉渊,这一次应该就是千觞了……只不过这道光柱的气息与她所想的完全不同。 嗖的一声。 紫凰身旁浮现一道白袍身影。 浮图妖圣手托宝塔,以一抹意识降临,白袍是虚幻的,宝塔亦是虚幻的,只不过这枚玲珑宝塔虽然虚幻,但线条模糊拉扯,塔身一半真实的灵宝出现在虚象之中。 “这气息,不是涅槃。与道火无关。” 浮图妖圣的眼神同样困惑,他凝视着将军府光柱的方向,目力却无法突破人类光明皇帝所留下的禁制,“有些像是‘不朽特质’……因为太过满溢,所以不受控制的爆发了,所以有了这道光柱。” “不朽特质?”这句话狠狠吓了紫凰一跳,女子妖圣眉尖浮现一抹杀意,“是沉渊君?他要凝聚生死道果?!” “不……” 浮图妖圣手里握着的那截宝塔,真实暴露的部分越来越多,一缕一缕的威能围绕白袍,最终徐徐消散。 “我谈查不到……”他惘然的摇了摇头,声音艰涩道:“沉渊君固然惊艳,但要凝聚‘生死道果’,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刚刚才与白帝死战一场……按照龙皇殿的情报,这个男人应该身负重伤才对? 难道还有大造化,更进一层楼了? 紫凰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她盯着北境长城,如临大敌,反问道:“除了沉渊,还能有谁?大隋天下从哪能再拎出一位‘不朽特质’满溢的强者……此事要禀报龙皇陛下,决不可有丝毫怠误。关于攻打北境长城之事,恐怕要拖缓一段时辰了。” 浮图妖圣只觉得心中满是疑惑。 这道光柱实在太古怪。 他盯着长城方向,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同意了紫凰的提议。 正当这两位妖圣准备转身离开,远天忽然浮现一道血红色长线,一道清脆嘹亮的凤鸣,在空中炸起。 紫凰妖圣的面色变得甚是难看。 一道火红色长袍,陡然由极动转入极静。 灞都城火凤,环抱双臂,收拢背后那双巨大的天凰翼,悬浮于空中。 “二位谨慎过头了吧?我看这不过是一道正常不过的异象,并非有人突破生死道果境。” 火凤瞥了眼北境长城,轻声开口。 “沉渊斩杀白海,与我厮杀,再战白帝……天海楼竭尽心力,他能留下一条命回北境,都算是通天造化,更匡论在此刻凝聚道果?” 白袍浮图妖圣并不答话。 他只是眯起双眼,盯着这道火红身影。 浮图妖圣表面风平浪静,但内心却是掀起巨大波澜,自己是魂念驻留,借助凤鸣山显圣阵法,所以在受到传召的那一刻可以快速降临。 而此刻抵达此地的火凤,竟然是本尊真身! ……是灞都老人为他掠来的天凰翼? 紫凰妖圣神色不善,讥讽道:“谨慎过头的是灞都城吧?若这道光柱无须重视,何必万里赶来?” 她本体是紫血妖凰,血脉突变,原本除了纯血种的金翅大鹏鸟,同族之间,便再无其他妖兽可以媲美,直至火凤的出现,自己第一次体会到了血脉被压制的感觉。 火凤是血脉至纯的凤凰,自己即便异变过一次,也比不上火凤! 修行至妖圣境,还在同族血脉上被压制,这不是小事! 这是有可能对道心产生影响的! 紫凰之前便很恼怒,不过火凤之前只是妖君,两者实力如隔天堑,她可以视之不见,可如今火凤不但突破了,而且还拥有了先天灵宝“天凰翼”,战力直接高了她一个阶层。 若无龙皇大人相助,这道心障,恐怕难渡。 “我来凤鸣山,乃是奉师尊之意。”火凤微微一笑,道:“今日之变,与人族一位年轻修行者有关,此人名叫宁奕。” “灞都老人卦算出来的?”浮图妖圣心思一动,道:“你说什么?宁奕?” 天海楼斩破白帝屏障的宁奕? 将军府不惜与妖族开战,也要救回来的那个人族剑修! “不可能……此人我见过,不过区区命星。何谈‘道果’?”紫凰下意识皱眉,但说到一半,便放缓了语速,“等等……你是说,这根本就不是‘道果境’强者的突破迹象。” “不错。” 火凤颔首,“师尊耗费寿元,不仅卦算出这道异象出自宁奕……还卦算出,宁奕未来还会再入妖族天下。” “!!!” 两位妖圣表面缄默,内心却掀起狂澜。 一位不足涅槃境的小子,竟然拥有“不朽特质”这等逆天机缘,若是他还敢胆大包天的踏入妖族……谁吞了它,便是一步登天的大造化! “你为何要与我们说这些?”紫凰起了疑心,沉声道:“你想借用龙皇殿的力量?” “非也……”“白帝东归,芥子山隐居,东妖域一片死寂。妖族南下的兽潮因此受阻。”火凤轻轻抬起一只手,掌心浮现一缕凤凰火苗,“今日,我灞都城便入驻凤鸣,我在山顶留一抹魂念,随时可以降临。” 浮图挑起眉头,道:“灞都城要入驻凤鸣山?” 此前的灞都城,可是隐居圣地,从不参与妖族天下的争斗。 “不错。”火凤点了点头,道:“师尊希望北域龙皇殿,能尽快推动南下之潮。趁着如今人族长城薄弱,沉渊重伤,直接发动灰界战争,将上次天海楼丢失的‘气运’夺回来。若是开战,灞都城会倾力而为……这,便是我此行的目的。” “灞都想借龙皇大人的力量推动南下之潮。”紫凰笑了,“你师父倒是打得一手金算盘,真打起来,灞都城不过寥寥七八人。” “七八人足矣。”火凤微笑道:“我灞都城子弟,人人背负古皇血脉,同境厮杀,全无敌手!若开战,直接打穿北境长城!” “至于沉渊……若是你们被打怕了的话,就交给我好了。”火凤神情淡然,背后那双鎏金赤红羽翼轻轻震颤,将方圆数十丈的空间尽皆撕裂,“我与他,正好了结上一次未完的争斗。” …… …… 这道青冥光柱,给北境长城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试想……这连千里之外的妖圣都被吸引的浩大声势,突兀出现在戒备森严的北境长城,会带来什么影响? 有人困惑,有人茫然,有人警戒,第一时间,这道光柱直接被将军府禁军铁骑认为是敌袭发动的先兆……这里毕竟是与妖族开战的最前方阵线,无数妖族愿意舍弃性命,撞破长城防线,更何况凤鸣山被踏破就发生在不久前! 而且这道光柱,完全不像是人族修行者破境时候所带来的异象! 破坏性太强了! 刹那间—— 铁骑出动,飞剑环空。 大地陆沉,整座北境长城暴动起来,所有人都掠向那道青冥光柱所在的方向—— 在众人视线之中,一袭黑色大氅飘忽掠起,直入城头最高处,沉渊君运转气机,胸口甲胄发出咔咔破碎之音,先是内凹,然后外凸,一缕音浪鼓荡开来—— “吼!” 这道音波,如佛门狮子吼,震得诸多飞剑剑修头晕目眩。 沉渊君立在城头塔尖,声音传遍整座长城。 “诸位,无须担忧,一切无恙!” 千觞君在城头穿梭,指挥将军府的千夫长百夫长,镇压异象带来的动荡。 扶摇和姜玉虚,则是急匆匆赶往宁奕所在的府邸,隔着半里,就能看见,原先的那座府邸,已经被音波震塌了,屋楼坍塌,一片瓦砾,那些婢女和甲士倒是幸运,那道青冥光柱势头虽梦,但在射破屋阁之后才开始扩散。 府邸内倒是无人伤亡。 “破境机缘……破境机缘……” 姜玉虚与扶摇二人,一起站在府邸瓦砾之上,两人端详着这道璀璨光柱初始之地,只见烟尘弥漫,一道年轻身影,悬浮在空中离地三尺之处,周身被青灿火焰包裹。 那人由躺变为坐,在烟尘之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正文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三颗命星 姜玉虚困在星君境界数百年,直至此时大限将至,都未曾寻到自己的破境机缘—— 要论修行天赋,姜玉虚并非是天下一等一的那一类天才,只不过他修行路途步步扎实,成就极限星君之后,牺牲小我,庇护神仙居,宗内大小事务皆有他来掌管……这几十年来,将羌山打理得井井有条,福缘深厚。 羌山虽有一位顶级涅槃境的老祖宗,但若无姜玉虚,断不可能取得如今这般地位。 打理羌山,收徒谪仙,鞠躬尽瘁,这好几桩功劳,换来老祖宗牺牲寿元卦算天机的一条破境提示。 大真人的破境机缘,在宁奕身上。 …… …… 将军府内府,一片废墟瓦砾,大袖飘摇的姜大真人神情凝重,注视着那道青冥光柱。 他环顾四周,试图寻觅自己的机缘。 只不过这道光柱,似乎与自己的破境无关。 “好强的气息……”扶摇喃喃道:“这便是沉渊所说的‘神魂变异’么?” 三道不朽特质所凝聚出的新特质,比单独的神性要更加浑厚! 那道光柱冲霄而起的那一刻,自己竟然感到神性有一刹的被压制。 嗖嗖嗖的声音传来—— 沉渊君来到了内府,站在一座尚未损坏的府邸屋脊,背负双手。 千觞君同时掠来,与他一同赶到此地的,还有大司首云洵。 将军府的顶级战力,在镇压秩序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此地。 就在数道目光投射的中心,烟尘散漫之中,那个盘膝坐在虚空中的黑袍年轻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呼~”的一声。 宁奕深深吐出一口气,在他睁眼的那一刻,只见那直冲九天的青冥光柱徐徐消散,翻涌的不朽之力不再给人强大的压迫感,如风如烟一般破散摇曳,青灿的光芒羽化消逝—— 宁奕睁眼,下意识握了握手,发现自己正是双手交搭虚构丹田的打坐姿势,掌心有些酥麻,但肉身终于可以被掌控了。 他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念头。 成功炼化了。 自己不再是神念小人的形式,此刻重新夺回了神海的掌控权! 只不过他来不及欣喜,睁开眼,便看到了浓浓的黑烟,一片坍塌的府邸,以及好几道神色复杂的目光。 姜玉虚神情焦灼,扶摇则是紧盯自己,另外一边,师兄看起来颇有些欣慰,千觞君和云洵的面色则看起来有些……幽怨。 “发生了什么?”宁奕眨了眨眼,声音沙哑的开口,紧接着面色一僵,他环顾一圈,看到了此刻将军府的残破模样,心中浮现了一抹不祥的预感。 “这些……不会是我干的吧?” …… …… 半柱香后,将军府另外一处别院。 宁奕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因我而生的青冥光柱,导致整座北境长城都陷入了动荡……”他有些哭笑不得,明白了千觞君为何神情幽怨,不提府邸破损的修复,单单是镇压秩序投入的人力,资源,就是一笔不菲的损耗。 此刻的别院里,除了之前赶到现场的几位熟人,还有一位常驻北境长城的红拂河使者,他奉天都之命监察长城,此刻来此确认刚刚事出的情况,以及宁奕的安危。 “我当时深陷于神海之中,命悬一线,别无选择,全然不知外界会产生如此大的异象。”宁奕瞥了一眼使者,正色道:“不必担心将军府的修葺,这笔拨款会有人来出。” 千觞君立即心领神会,一唱一和的问道:“你要替将军府出资?你哪来的钱?” 宁奕咳嗽一声,望向某位红袍身影,虚弱道:“……使者大人?” 那位红拂河使者沉默片刻,道:“宁先生,这不合规矩吧?” “神魂之伤,九死无生。宁某……” 宁奕顿了顿,欣慰道:“此次与韩约死战,拼死斩了一尊‘稚童身’,甘露少此分身,天都开战胜算也算是多了一分。能为大隋众生开太平,宁某死而后已。” “这……”红拂河使者一阵语塞,心想这也能拿来邀赏啊,忒不要脸了,他咬了咬牙,道:“宁先生,拨款之事,我无权做主。” “我自会给太子写信去奏。”宁奕收起了那副虚弱的面孔,微笑道:“至于天都那边问起,你如实禀告即可。” 想必自己在北境大荒出事,太子都吓坏了,如今得知自己复苏,太子一定不会介意出一笔小小的“修葺费”…… “使者大人,接下来,宁某要说一些不方便你听的话了。” 宁奕沉沉的咳了一声,目光望向那位红拂河使者。 红袍使者面色很是古怪。 这是要屏退自己? 他好歹也是星君境的大修行者……转头看了一圈这院子里的人物,云洵,姜玉虚,扶摇,千觞君,沉渊君…… 好吧,退就退! 红拂河使者冷哼一声,没好气地拂袖离开院子。 待使者走后,宁奕深深舒了一口气,他的神情变得放松了许多,将自己昏迷这二十三日的神海情况说了出来。 “诸位,我的修行情况一直特殊,原先便只有一颗星辰……这次的神魂之变,使我直接晋升成了三颗命星的大圆满。” 宁奕展示了自己的命星,他施展星辰异象,背后果然不再是一颗孤零零的大星,而是有三颗巍峨星辰古象浮现,而且缭绕大道长河,看起来极其骇人。 除了沉渊君,其他人都面露异色。 一颗命星的宁奕,便可以斩杀星君巅峰的杜威,硬抗韩约稚童身,此刻三颗命星……又当是如何? 所有人皆是神情微妙,带着一丝震撼。 只有沉渊君面色平静,唇角微微上翘,带着近乎揶揄的古怪笑意。 “只不过……我感觉自己的实力,似乎并没有因此得到提升。”宁奕揉着额头,颇为不解,“最奇怪的便是,你们所说的‘通天威能’,我压根就没有感受到。” 他苦笑一声,抬起袖子,握拢掌心。 催动神性,神性不出。 催动纯阳气,纯阳气不显。 那股全新的“不朽特质”,根本就不受宁奕的催使……院子里鸦雀无声,诸星君的神情又再次陷入了惘然。 姜玉虚咬牙道:“你这次炼化神海闹出的异象这么大,最后实力非但没有提升,反而下降了?” 他是最急切于得知宁奕真实情况的人……毕竟自己的破境机缘就与宁奕相关,只是此刻大真人有些傻眼了。 活了三百年,从未见过如此怪状。 就算是洛长生这般不走寻常路的绝世天才,也没有宁奕这样玩的。 “是的……之前催动自如的‘神性’,完全不受我控制了。”宁奕喃喃道:“三颗命星于我的真实加成,似乎还不如之前。至于你们说的那股威力强大的青冥光柱,根本就不受我的控制。”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只是此刻不受你的控制而已。” 沉渊君终于开口了。 “这世上,只有极少数的人……不按照一个正常的规矩修行。比如……”他目光微微环顾,放在了雪白衣衫女子身上,“像你这样的,天生便具备无数神性的天选之人。” “再或者天生道胎的周游。” “再或者……我的师弟徐藏。” 沉渊君对着扶摇缓缓道:“你可以在涅槃境前就大肆催动‘神性’这种不朽特质……因为你生下来便拥有了一整片大海。这种修行模式,就跟徐藏跌到初境之后逆向悟出了一整条完整的生死大道一般,完全不可复制,不可学习。” “正常人的修行是什么样子的?” 他望向姜玉虚,云洵,以及自己的师弟。 “从一到十,凝聚命星。再从一颗命星,到三颗命星,饱满之后,悟出完整的道境,成为星君。再然后,点燃涅槃道火,在死与生中脱胎一条圆满的大道,脱离凡俗之体……获得点滴的‘不朽特质’。” “这才是正常人的修行。” 沉渊君的目光重新落回宁奕身上,“而你,太不正常了。” “一颗命星之后,再也无法凝聚第二颗命星,却拥有无比庞大的‘神性’,以及第二种‘不朽特质’……这完全不是命星境应该有的造化,这已经打破了扶摇,徐藏他们遵守的基本规则,这太过分了。”沉渊君轻声问道:“而这个世界,永远是公平的。宁奕,你觉得自己,有可能涅槃么?” 这个问题问住了宁奕。 一位命星,以及拥有了涅槃才能拥有的“不朽特质”。 当年的神道剑三人,每一个都是惊才绝艳不可复制的天才,而宁奕由于种种原因,一人身上出现了三人的影子……如他这般的修行者,似乎在命星之后便再也没有了继续修行下去的意义。 他有可能涅槃么?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尤其是姜玉虚,这位大真人眉头紧紧锁住,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这世上有万千条路可以通往长生,但你的路,之前是断的。” 沉渊君的声音起初很轻,后来越来越沉:“依靠神性,道胎,剑气,不断拔升战力,而这带来的代价是,你永远都无法修出第二颗星辰……” “这世上的付出和收回永远是等价的,徐藏的逆命铺垫了十年,扶摇的神性压倒了半座珞珈山。而你提早攫取的这些资源,与守山人接受的戒律一般,注定不可能点燃涅槃道火——” “而不可点燃道火的代价是——” “你,永远都不可能成就真正的‘不朽’!” 正文 第三百二十五章 执念 恍然大悟。 宁奕在先前修行路上所有的困惑,都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原来如此……自己过分依赖执剑者古卷,借助他们带来的力量,却导致自己的修行断了一层。 师兄并不知道自己的“造化”。 战力能够拔升,自然是好的,他在妖族天下越境斩杀小白帝,越境斩杀东皇,一路打回大隋,与地藏菩萨交战,同境之中始终无敌……谁人能打得过直接动用涅槃境不朽特质手段的宁奕? 而这般跨境界的打压,只存在于这一境。 不会再有下一境了。 不过……师兄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的? 宁奕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想。 他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信息,沉渊君之前的话语之中,提到了一个人……守山人! 长陵守山人也是一个无法突破涅槃的修行者,师兄的话中提到,她似乎是因为守着某道“戒律”而无法突破涅槃! 宁奕眼神一亮,立即想到了阎惜岭血夜,情报司呈递的一些断续线索,那一夜埋伏狙杀师兄的朱密受伤败退,情报司线报说城外有浓雾出现,长陵似乎再现人间……于是自己当下便猜测,这一战,很有可能是与守山人有关。 而在宁奕离开天都前,曾与太子有一席隐秘的对话,他试探太子对沉渊君的布局,以及逼退朱密的手法,不过李白蛟始终保持神秘,对长陵的存在三缄其口,不愿意泄露丝毫关于守山人的情报。 这种反常,反而让宁奕更加坚信,守山人没有死。 那么……便是戒律破开了,她甚至有可能突破涅槃了! 很好,思路重新捋回来,自己的这次神魂异变,是把“断路”接上了?宁奕回头凝视着那三颗凝实的星辰,他觉得莫名的心安。 三颗命星了啊。 自己如今也算是成为“星君”了。 “不对……”宁奕望着沉渊君,古怪道:“师兄,按理来说,星君境界的修行者,也该独自掌握一条道境,我此番破境,既丢了‘不朽特质’,又失去了大道长河,感觉比凡体还不如。” 宁奕心情有些糟糕,心想这算什么破境,战力竟然还下跌了……难道让我回到阎惜岭,还要死在杜威和何帷的围攻下? 这句话让真正是凡体的云洵和千觞君心情更糟糕,两个人面色阴沉盯着宁奕,心想神海里有了那道招人嫉恨的青冥光柱还不知足……这厮真是该死在阎惜岭啊。 “宁奕。”沉渊君淡淡道:“有得有失。你得到了一条续接的路,失去一些东西,也是正常的。更何况……” “这次神魂异变,你拥有了全新的不朽特质。”沉渊君幽幽道:“这是一份不朽的大造化。你……知足吧。”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看出了那两位仁兄的神情不善,师兄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太对了。 他内视了一番。 呼的松了一口气。 执剑者的白骨平原仍然在产生神性……嗯,虽然很少,但是积少成多,以后会慢慢涨起来。 这一次的神海异变,让自己拥有了“恒定”的新特质,至于纯阳气和神性……还可以重新修炼,这似乎是一个构建基础的法则,纯阳气,神性,还有韩约凝聚的“至暗”,这三股力量,在山字卷的作用下产生新的特质,推动自己大道的修行,而那三颗命星,则是成为了一个新世界的基石,大道长河在星辰表面推演道法,演化万物。 宁奕平静下来,明白了这是一桩真正意义上的大造化,只不过需要时间,如今所展现的“力量”甚微,但这趟鬼门关带来的收获是值得的。 自己的断路续上了,只要遵守修行的基本法,点燃涅槃道火,便可以获得一个极大的增幅,届时自己可以动用的“不朽之力”会暴涨一个大境界,只不过让他隐约担忧的,是突破涅槃境时的雷劫。 徐藏逆天而修,悟出生死大道,已被天地所不容。 自己这三颗命星,似乎要重新演化一座新的天地,这岂不是逆天之大罪? “迎接我的,会是九九雷劫么?”宁奕心底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都放下。 “宁奕,我有事要对你说。” 沉渊君拍了拍宁奕肩头。 此言一出—— 千觞君很识趣地带着云洵离开。 扶摇想了想,自己虽有一事,但也并非急于此刻,院子里的人纷纷离场,姜玉虚欲言又止,抬起头正好看到沉渊君望向自己的眼神,旋即又摇了摇头,驭剑离开。 今日宁奕之苏醒,对于他们显然也需要一个接纳期……沉渊君所说的信息,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 心事重重的这几人,都离开了小院,即便是有事要说的,也都定了主意,决定重新再找一个日子登门。 …… …… 离开了宁奕的别院。 姜玉虚一路驭剑,返回自己所在的府邸,开始了小闭关。他从聆听了沉渊君的讲道之后,便神情凝重。 “正常人的修行……非正常人的修行……” 大先生的这一番话,深刻提点了他。 那些妖孽天才们的修行,譬如上一代的神道剑,五百年前的五宗师,是姜玉虚无法企及的……他走的是一条再正常不过的修行路。 他没有扶摇和周游这样逆天的体质,也做不到徐藏这样,想出逆境而修的路子,于是在涅槃境前,靠着勤奋和踏实,走到了这一步。 要说他一点天分也没有,是不合理的。 姜玉虚当然是天才! 这五百年来,大隋天下的极限星君,也不过十指之数……并不比涅槃要多。 “我的修行路,太正常了,太正常了,所以突破涅槃,才一点希望也没有。”姜玉虚喃喃道:“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能走的路……” 他回想起北境大荒面对韩约时候的感受。 那个疯癫家伙,要以鬼修之身拥抱光明,这是何等的疯狂想法? “我立不出这等大宏愿。”姜玉虚面色一苦,道:“我想成就涅槃,不过是想多活二百年……可是即便是长生的欲望,也不够强烈。” 直面道心,他看到了自己停滞太久的道念。 一个活了三百年,抱着试一试,失败也无所谓的念头,去冲击涅槃境……这样的人,不用去想,也知道结果是什么。 “可是老祖说,我的涅槃机缘,在宁奕身上,为什么?”姜玉虚神色又是一凛,他开始思索起来。 那道青冥光柱? 韩约的伏杀? 还是说整个东境战争的气运? 草蛇灰线,实在太多,老祖宗的谶言已经十分明显。可是他又不能去直接问,天机不可泄露,已经具象到了某一个人的身上,姜玉虚必须要自己去猜,自己去悟,先前在天都莲花阁,他已经与宁奕密切接触。 观看了宁奕与曹燃的那一架,他看到了宁奕身上具备的多道手段,惊人底牌,以及极其逆天的成长…… 之后的一番交谈,他藏住了自己的心思,询问自己的徒弟洛长生下落,却没有问一丝一毫关于自己破境之事的线索。 如今的姜玉虚,是真的陷入了困惑之中。 老祖宗告诉过他,这缕机缘,要靠自己去悟,切不可惊动天机。 大真人枯坐在木塌之上,一身气机流淌,本来枯寂的心境,燥热不安,他越是想让自己静下心神,便越是难以平复。 就当一身气机鼓荡,不再安稳之时,他的传讯令忽然一颤。 姜玉虚挑起眉头,看着这枚将军府赠予的传讯令牌,北境的大修行者每一位手中皆有一枚,可以指向性的传递神念。 雪白令牌缓缓悬浮。 宁奕醇和的神念传递而出—— “姜老先生,多谢救命之恩。” 在北境大荒,他出手挡下韩约一击。 大真人注视着令牌,沉默片刻,回应道:“无妨。” 令牌再次震荡。 “待宁某返回大隋,终结战争之后,会去三圣山亲自拜访。” 姜玉虚挑起眉头,传音问道:“你要离开大隋?” “就在近日。”宁奕的神念微微停顿,问道:“姜老先生,可是在为涅槃之事担忧?” 远方一处新的府邸,宁奕正握着传讯令,斟酌回应,他不是傻子,早在天都之时就看出来了,都做出了亲至莲花阁观战这等事……必然是大限将至,东境战争又将开打,姜大真人开始心急了。 传讯令那边回了一个:“尽人事,听天命。” 宁奕见了这条消息,摇头苦笑一声。 他听出了姜玉虚言语中的萧索之意,看起来是自觉破境无望。若是并无执念,……想要突破涅槃门槛,恐怕难啊。 宁奕并没有说鼓励之语。 他沉默了小一会,闭上双眼,在脑海里静静的想了一会,才传音道:“大真人还记得天都城外的谈话么?” 那边的回复很快:“……宁先生,何意?” “我认为洛长生没有死。”宁奕直接传讯,没有卖关子道:“他不在这座天下了。” 传完这道简讯。 他抬起头,望着庭院对座,手握茶盏,小口小口饮茶的师兄。 “让他来吧……这件事,告诉他也无妨。”沉渊君抿了一口茶水,低眉淡声道:“姜玉虚道心不稳,若无执念撑他走下去,涅槃必败,身死道消就在今年。”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六章 当浮一大白 姜玉虚驭剑来到小院。 “宁奕……大先生,你们都在啊。” 大真人落地,见到宁奕和沉渊二人正在庭院喝茶,当下便立即明白了一些什么。 一年前。 自己徒弟洛长生,与东皇在宝珠山履行两座天下的决战赌约,那一日能够近距离观察到宝珠山战况的,只有北境长城的剑修。 若有人知晓自己徒弟的生死真相……那么将军府的大先生沉渊君,必然是其中之一! “你来了。”沉渊君对着姜玉虚点了点头,他为大真人提前倒了一杯茶,留了一个座位,只不过后者明显心神不宁,没什么心思,坐下来笑着接过茶水。 宁奕之前的传音,让姜玉虚心急如焚。 “小宁先生对我说,长生可能还活着……”姜玉虚双手捧着茶,望了一眼宁奕,又将目光投向沉渊君。 他诚恳发问,道:“敢问大先生,此言何意?” “正是字面意思。”沉渊君抿茶,轻声道:“宝珠山的因果规则,由两座天下的涅槃境共同制定……当年灰界狭窄,战乱频起,我师尊斩杀妖圣之后攫取气运崛起,压着妖族天下签下了因果协议。双方赌上了涅槃宝器,以及年轻一辈的‘道心’,定下了这场对决。” 姜玉虚压下疑惑,点头附和道:“大先生说的不错……这一战早就定下了。只不过人选在后来才被确定,彼时长生乃是大隋年轻一辈第一人,力压曹叶,代替大隋出战……为了夺取妖族气运,羌山将诸多法器阵法都赠予他,希望他能打赢这一战。” “因果规则凝聚在那张约战符箓之上,两方约战,若无投负,便要分出生死……而这一战,长生他输了。”说到这里,大真人的面色隐约浮现哀意,游历人间三百载,洛长生是他见过最有天赋和灵性的弟子,宝珠山一战之后,他时常会梦见弟子的音容,道心也因此而产生了动摇。 若是自己当初执意护住洛长生,不让他出战宝珠山……那么羌山这位惊才绝艳的谪仙,就不会死在老龙钟下。 姜玉虚带着一丝希望,望向沉渊君,颤声道:“大先生,难道宝珠山那一战还有隐情……洛长生未输?” 沉渊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输了。他若不输,因果规则又怎会将大隋的涅槃宝器送往凤鸣山呢……”说到这里,沉渊君的唇角浮现了一抹笑容,他仍然坐在腰鼓墩子上不缓不急地喝茶。欣赏着姜玉虚的一脸茫然。 大真人茫然四顾。 姜玉虚望向宁奕,发现小宁先生也是面带笑意,显然是在庭院里得知了“真相”,此时刻意卖了一个关子。 “不卖关子了,宝珠山这一战,洛长生的确输了。只不过并非是被老龙钟打得魂飞湮灭,身死道消,被因果规则判负。” 姜玉虚的双眼爆出一团精光,他恍然大悟。 宝珠山的最后一幕,老龙钟迸发出惊天骇地的威能,将整座宝山四面八方的通天珠视线都遮住……而这一击后,因果规则便直接宣布了东皇的胜利。 在那片盛大而又炽烈的光明中。 无人知晓宝珠山山顶发生了什么。 包括……当事者东皇。 “洛长生认输了。”沉渊君轻轻道:“关于这一战,大隋有必胜不可的理由,但也有投子放弃的选择权……” “在开战前,我屏蔽天机,与谪仙有过一番对话。” 沉渊君道:“至于这一步的走法,安排……我不方便与大真人说多,毕竟宝珠山一战后,大隋天下的气运不减反增。至于因果规则里赌上的那三件涅槃宝器,反而助我踏破凤鸣山,大胜天海楼。”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战,都是沉渊君赢了。 姜玉虚神情恍惚,一时之间还在消化刚刚大先生泄露的那骇人消息。 “此事万不可外传,即便是羌山的那位老祖宗,也不知天机。洛长生如今身在妖族天下,我向你保证,要不了多久,将军府铁骑会再次北上,接谪仙归来。”沉渊君拍了拍姜大真人,轻柔道:“大真人,你要好好活着,你那徒儿回到大隋……还有再见之日。” “长生……还活着。” 姜玉虚已经出了神,他口中声音很轻的喃喃道:“为师未曾害他……为师……未曾害他……” 老人深凹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恍惚了一小会,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颅,笑着甩了甩头,“对不起,小宁,大先生……老朽有些失态了。” 看到这一幕,宁奕的心头也是一软。 回想当年,自己尚未破十境,这位神仙居大客卿带着一帮弟子来蜀山讨要“长气”,双方人马在殿前比了好几招。 彼时宁奕觉得姜玉虚此人仗着境界蛮不讲理,横行霸道……只不过殿前道理讲完,这位大真人认了理亏,赠了宝器,平了恩怨。那一刻起,宁奕便对这位老人产生了改观。 这位老人,确是将一生都献给了宗门。而谁又能想到,宝珠山谪仙身死道消的消息……会对他打击如此之大?若是不知真相,恐怕他会一直活在愧疚之中,认为自己是间接害死谪仙的元凶吧? “大真人。我这里有一枚竹简。” 宁奕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枚刻录完整的青简,他柔声道:“里面记载了一些‘生死’之间的道意感悟,你若是想点燃道火,成就涅槃,此物大有裨益。” 姜玉虚神情一怔,摇头道:“小宁……这枚青简,我受不得。” “拿下吧。”宁奕笑了笑,将青简推至大真人面前,“洛长生在不老山救我一命,曾老祖宗也对我有点拨之恩,羌山亦对将军府多有照拂……如此种种,宁某无以为报。此物,算是给羌山的回赠。您且替羌山收下吧。” 话说到这里,已无法推脱。 姜玉虚伸手接回青简,入手的那一刻,他的神情便微微一变,那枚青简内蕴含着极其强大的生机……而这道生机产生的源头则是无比玄妙,若是仔细去究,便正是涅槃境要感悟的“大道”! 姜玉虚在这一刻明白了老祖宗谶言里的真意。 这正是自己的破境机缘! “大恩不言谢,这枚青简,老朽收下了。”姜玉虚盯着宁奕,道:“若能成功涅槃,我自会去蜀山亲自答谢。” 宁奕笑着摆了摆手。 前些日子,他与大真人在天都见了一面,这位神仙居大客卿身上死气缠身,纵然修为高抵星君极限,星辉涨至圆满,却始终没有破境机遇……问及洛长生下落之时,大真人甚至动用了屏蔽天机的符箓。 很显然,姜玉虚是怀疑自己徒弟之死,与天都有关。 若此事被大真人查出有皇宫阴谋的影子……一位大限将至,且自觉破境无望的极限星君,恐怕会豁出这条命,以死相逼,去承龙殿质问太子。 在护犊这一点上,姜玉虚绝对是一个狠人。 “多谢大先生。多谢小宁。” 大真人深吸一口气,他起身再次揖了一礼,神情凝重,今日来到这座别院,他太清楚这二位的用意了……在大先生口中得知了自己徒弟未死,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自己有了活下去的“信念”,以及破境的动机。在宁奕这里得到了谶言中的“破境机遇”,这两者叠加,至少让姜玉虚突破涅槃境的几率提高了两成! 两成,已是极高的概率了。 “在下就不多逗留了。” 姜玉虚正色道:“实不相瞒,来将军府,是遵了老祖宗的谶言,试图寻觅机缘……如今机缘已至,老朽时日无多,须得此刻动身返回神仙居闭关。” 沉渊君点了点头,道:“静候佳音。” 宁奕也起身还礼,道:“真人走好。” 姜玉虚登上飞剑,身子悬空拔地而起,瞬间化为一道长虹,直掠九霄。 “嗖”的一声—— 飞剑远去。 长空之中,不仅仅有剑气纵横,竟然还有人清啸一声,啸声穿金裂石,震开穹云,传遍北境长城上空。 穹云碎乱,青鸾避让。 地上的金甲,黑骑,尽是神情迷惑,不明白穹顶发生了什么。 北境将军府内一处院落。 坐在屋脊上空喝酒的雪白衣衫女子,皱着眉头,看着姜玉虚驭剑离开北境长城,快活地像是一个十来岁的稚童。 “师尊,那是姜老前辈?”同样坐在屋脊上的叶红拂,神情茫然,她有些疑惑的发问。 心底怎么也无法把那道潇洒肆意的老者身影,与脑海里一身死气郁郁寡欢的形象挂钩。 据说神仙居大客卿,快要抵达大限,尚未破境机缘,恐怕涅槃无望。 如今踩踏飞剑,清啸震云,这番表现……像是凝出了生死道果。 “嗯……是他。” 扶摇喝了口闷酒,眯起双眼,想到了什么,会心一笑,道:“人逢喜事,会是这样。” 叶红拂点了点头,她又道:“师尊也一样,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 也是逢上喜事了么? 扶摇轻轻吐出一口酒气,她悠声道:“我本以为,我赢了他,可现在发现,我并没有赢他。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叶红拂听得半迷糊半清楚。 她困惑问道:“没有赢,也是一件喜事吗?” “当然是喜事——” 师尊再次举杯,豪气干云,将酒壶满饮。 然后晃了晃空荡荡的酒葫芦。 素来不苟言笑的扶摇,此刻面颊笑出两团酡红。 “此事……当浮一大白!”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宁奕的信 是夜。 沉渊君离开了宁奕的府邸,这座小别院里真正的空荡下来,只剩宁奕一人。 神海经历了三道特质纠缠的变异后,变得极其厚实,苏醒后的宁奕,并没有感受到虚弱,相反精神极其饱满。 这种状态很是玄妙。 “据说佛门主修神海之术的得道高僧,精力异常旺盛,能够多日不寐,而且不觉疲惫……我此刻的状况,倒是与他们颇为相似。” 宁奕盘膝打坐了一会,试着沟通自己神海里的力量。 他一开始小心翼翼,担心会再度引发出“青冥光柱”这样的异象,但紧接着就舒了一口气。 神海里的全新特质,自己完全使唤不动。 这股全新的不朽特质……八风不动,盘踞神海,巍峨如山。 宁奕呵的冷笑一声。 理都不理自己的? “早晚有一天炼了你……一天使唤你八百回。”宁奕咕哝一声,话虽是这么说,自己终究是无计可施,按照师兄所推测的情况来看。恐怕要成就涅槃境,才能顺理成章的驱动这股特质力量了。 不过水滴石穿,功在日夜,接下来的每一日,宁奕都会在修行纯阳气时凿击神海,来尝试勾动这股力量的回应。 万一……哪一天就成功了呢? 宁奕内视了一番,看清了此刻自己的修行情况。 “三颗命星,与大道长河相融了……断路被续上了,虽然我的战力有所下降,但已经是实打实的‘星君’。” “唔……如果重新回到阎惜岭,那场杀局还是杀不了我。但如果此刻遇到韩约,恐怕逃不到那么远了。” 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原本积蓄的两道特质,都在这次异变当中被消耗掉了。 “神性的缺失其实不是问题,有白骨平原,神性还可以慢慢滋生。纯阳气的修行就麻烦许多,嘶……我还需要经历一场死劫?”想到这里,宁奕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汗毛都快立起来了。 猴子的这门不朽法门,实在太折磨人了,阎惜岭的钻心之痛记忆犹新,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其实每日锤炼手臂,亦可以推动纯阳气修行,只不过按照这个速度……宁奕修行五百年,也不会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这道逆天法门,修的就是生死灾劫带来的造化之力! 历经千难万劫而不灭,造就至纯至阳之罡气。 “接下来要动身去草原了。”宁奕深深吐出一口气,从打坐状态中醒来,“出发之前,我需要稍稍修整一二,至少养出些许神性,以备万一。” “对了,我要写一封信给太子。” 宁奕想起了白日的府邸谈话,他走到府邸中堂,铺开信纸,研磨提笔。 北境长城有传讯令可以传讯给天都,但讨要“拨款”这等事情……若是宁奕传音过去,未免显得架子太大,且不厚道。 况且以书信相递,诚意十足,其中路途也足够遥远,就算有飞剑相助,抵达天都,也是多日之后,彼时太子看见书信,说不定自己已经北上离开,就算驳回也无人可说……这笔拨款,十有八九是落定了。 宁奕提笔斟酌片刻,不怀好意的缓缓写道:“数日不见,甚是想念,望白蛟兄别来无恙。” 嚯……这假惺惺的重逢之言,不知道太子看到会不会觉得膈应……宁奕咬着笔杆子,略微思量,把这封罪恶的书信写了下去。 “北境大荒一战,诸星君出力,齐斩杀韩约稚童身一具,此战惨烈。宁某虽身负重伤,但如今已是好转,性命无忧,天都无需挂念。” “此事皆因挂帅都督而起,甘露畏我,琉璃惧败,于是袭之,观其军心,已输一半。若两境开战,天都必大胜之。” “然……将军府为宁某上下操劳,伤损财力,此番复愈,横生异象,距离斩首之约更进一步,却不想误伤北境楼阁数座。望天都拨款十万两银,速入北境。” 想了想,宁奕把十万两银划掉,改成了二十万两。 太子这么富裕,多要一点,没什么问题吧? 自己毁掉的那座楼阁,重新去建,最多三四万银就能建好了,至于剩下的银子,二师兄操持北境长城殊为不易,这年头四处漏风唯金银能补……钱财之事,自然是多多益善。 宁奕想了想,又写道:“普天之下,皆为王土,长城内外,皆为王臣。此番解囊,殿下慷慨,宁某感激不尽,北境子民亦感激不尽。” 太子是老阴谋家了,手里握着一连串的阴谋阳谋,但宁奕此刻不想去管那么多,他的思路异常清晰……甚至懒得去猜太子对北境的态度,当棋子也好,当麾中之物也罢,既然天下都是你的,那么这次拨款就当是左手挪右手好了。 我开口了,我犯事了,我走人了。 你替我擦一下屁股,我谢谢您。 这封信写的甚是无耻,宁奕却写得毫无负罪感,他掀起信纸,吹了吹自己的笔墨, 想起离开剑行侯府一晃多年,自己已经好久没写信了。 “就算当年徐藏不教我练剑,我靠着写作才华一样能成名……嗯。”宁奕欣赏着自己的大作,自我调侃了一句。 他的眼神忽而复杂起来,摇了摇头,收敛了笑意。 宁奕轻声自言自语道:“有丫头替我研磨就好了。” 丫头现在还沉睡在后山的水帘洞内吧? 不知要何时才能醒来? 宁奕叠好要寄给天都太子的那封信纸,放在一旁,重新摊开一张白纸,写了起来。 “师姐师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此处想念乃是真情实意,若有虚假,天打雷劈!此处注:不含温韬)” “不以讯令而以书信,足见诚意。” “不知师姐近日是否有去后山,可知丫头之近况?若是师姐无事,可以替我广集美酒,备在小霜楼,或是送去后山水帘洞。” “……师姐,其实我是想丫头了。若丫头醒了,或是有什么异样,务必第一时间通告,切不可以书信回之。” 宁奕将第二封信写好,也叠了起来,他想了想,上一次离开大隋天下,走得太突然……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走了。 这一次离开,他还是给所有的朋友都写一封信好了。 以车马书信之速,临走之前寄出去,等自己离开北境长城,他们也都该收到信了。 宁奕写了好些封信,给剑湖宫的柳十一写了一封,给远赴西岭太和宫的小师侄写了一封,同样在西岭的陈懿一封,灵山的宋净莲朱砂一封,地藏菩萨云雀也有一封,羌山神仙居一封,书院一封……等他走后,这些书信被寄出去,会在大隋四境乘着车马,缓慢驶向各座圣山,各处圣地。 不知不觉,自己,竟然有了如此多的“朋友”。 宁奕上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孤家寡人,是在天海楼之战,万千铁骑冲杀,无数飞剑长虹贯穿灰界,大隋天下一般的剑修出动,迎战妖族……在那一刻,他觉得如梦如幻。 而今日写信,则是让他真真切切意识到,原来自己身旁左右两侧,已站了这么那么多故人。 “这些信,有些舍不得寄出去了啊。” 宁奕抚摸着叠起来,叠成一小摞的信封文卷,这些书信,他写了好几个时辰,写信之时,神魂极其专注,浑然忘我,此刻天际已经浮现了一抹鱼肚白。 “天快要亮了。” 宁奕准备搁下笔,他的动作忽然一滞,想起了那位给自己写了无数封书信的女子……自己写完了所有的信,写遍了给大隋四境所有朋友的信,却没有想起来给她也写一封。 徐姑娘……此刻应在旅途路上吧? 若是三年前的宁奕,此刻必定会十分纠结,他不敢直面本心,即便提笔,亦不知该如何落笔。 而如今的宁奕,出神之后,摇头笑了笑。 他重新铺开了信纸,落笔比之前的每一封都要缓慢。 花了一个时辰,写下了这封信。 “清焰姑娘,见字如晤。” “旅途已有月余,不知你近来如何,是否看到了笼外的人间气象?不知收信时候,车马停在北境瀑布,还是中州客栈。” “不论如何,你收信之时,宁某都不在大隋了。此行跋涉万里之遥,再相见时,应是数月数年之后。” “本想说……东境叛乱,生灵涂炭,宁某愿尽微薄之力,归程之时,斩下甘露头颅,以还天下太平清明。但此言实在难以启齿,天下之大,利益之争,不过阵营不同,何谈正邪对错……挂名大都督之事,动机实在简单,韩约势要杀我,我便只能先杀他。” “长夜漫漫,书信近十余封。写尽大隋四境诸友,适才想起徐姑娘,实在惭愧……一时之间欲言万字,临近提笔,只剩千字,最终落纸,不过寥寥数百。” 明明没写什么,宁奕却觉得精疲力尽。 他凝视着这封信,长久沉默,忽然怒骂道:“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一笔狠狠划掉,纸上只留一团黑墨—— 宁奕长叹一声,咬烂了笔杆子。最终在信纸上只憋出了一句话。 “徐清焰,下次见面,我请你喝酒。” 正文 第三百二十八章 精锐汇聚 写完这些信,正好天亮了。 原本觉得神海饱满的宁奕,忽然觉得一阵疲倦,他揉了揉眉心,咕哝道:“写信这活儿太累人了……尤其是给徐姑娘写信,感觉比跟曹燃打一架还累。” 收工收工,回屋睡觉。 宁奕大袖一挥,把整齐叠好的信纸收入剑气洞天里,回屋躺在床榻上。 他本以为自己的神魂经历此次变异,更加饱满,无须休息,第二日可以直接处理琐碎杂事,但是这一夜写信……着实让他觉得疲倦,尤其是往床上一趟,倦意阵阵袭来。 “原来……我的神魂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稳固。” “也对,毕竟是在北境大荒受了重创,还要休养一二。” 躺在床榻上,宁奕闭上双眼,停下修行纯阳气的念头,放轻松的睡了一觉。 …… …… 这一觉睡醒,睁开眼,已经是日过三竿。 宁奕睡得极其香甜。 整整睡了两天一夜! “怎么感觉我的神魂这么虚弱,能跟丫头有的一拼了。”宁奕伸了个懒腰,走出屋阁,活动筋骨,“一睡就是这么久……外面的人,应该等急了吧?” 他能看出来,云洵,扶摇,都是有事要找自己的。 前者应该是商谈北上运货的事宜,关于云洵的一些小心思,沉渊君在前夜的密谈之中已经告知了自己……师兄让云洵直接做出一个决断,而这位大司首很识时务的选择了北境长城。 这座天下很大,但是真正择木要栖,便不能左右摇摆。 天都和北境长城日后是不是一家,那是日后的事情,他云洵如今必须要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作为站队的代价,云洵将那枚紫莲花古币的秘密也都抖了出来……而且明确表示,如果宁奕需要,这枚古币可以转交出去。 宁奕离开府邸,找了一位扈从,带路到将军府主府,决定先见一见师兄。 …… …… “你的神魂恢复得很不错。” 沉渊君审视着宁奕,道:“无法动用神海的力量……是正常的。那股力量很难驾驭,你初成星君,即便如今能掌握它,未必是好事。” 宁奕握了握双拳。 神性已经重新生出了些许。 至于纯阳气,只有微弱的,停留在脊髓里的那么一缕,几乎不可视见,不可感知。 他睡醒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主府见师兄,把自己修行路上残留的一些困惑提出,得到解答,毕竟如今的整座大隋天下,恐怕都没几位比沉渊君更适合自己的老师了。 自己若要离开,更是无人可以请教。 弄清楚身体的状况之后…… “咳咳,师兄……我想麻烦你做几件事。” 沉渊君挑起眉头,“嗯?” 麻烦自己做几件事?不是一件,而是几件? “第一……是想让你帮我送几封信。”宁奕咳嗽一声,笑道:“前夜写了一封给太子讨要拨款的敲诈信,此事就不动用传讯令,还是车马送信比较妥当。” 宁奕这件事情做的漂亮……沉渊君喝了一口茶水,立即心领神会,笑道:“行。你把信给我,等你离开,我吩咐铁骑送到天都。”不愧是师兄……懂我。 宁奕腼腆地从剑气洞天里掏出一沓子信纸。 沉渊君的眼神茫然了。 “这一封,是写给蜀山师姐的。这一封是给道宗小师侄,这封是教宗……”宁奕耗费了一些口舌,介绍一遍这些书信要送往的目的地。 他灿烂笑道:“师兄,这些信,也要麻烦将军府……” 坐在中堂太师椅上的沉渊君,端着茶盏的动作僵住了,神情古怪,眼神复杂。他很好奇,自己的小师弟,哪来的这么多“朋友”,这些信封所送之地,遍布四境,从西到东,从道宗到佛门……刚刚宁奕逐个介绍的时候属实让他惊住了,西岭的道宗教宗,灵山的地藏菩萨,佛门大客卿的儿子,剑湖宫未来的继承人,每一个都是能镇住大隋一角的人中龙凤。 他对宁奕的印象,还停留在徐藏被天下追杀的那一截画面……的确,宁奕在大隋也有诸多仇家,只不过有些被打死了,有些正在被打。 譬如小无量山,再譬如琉璃山…… “这些信,都放这吧。”沉渊君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此事我会吩咐下去。” “咳……”宁奕笑得更加灿烂了,“还有一事……师兄,我想借将军府铁骑用一用。” 沉渊君停住喝茶动作,皱起眉头。 “我要带一只铁骑出北境。”宁奕认真开口,结果这句话说完,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兄险些把茶水喷在他脸上。 沉渊君放下茶盏,神情阴沉瞪着宁奕,斥道:“你没睡醒?在说梦话?” 宁奕收敛了笑意,拎了一把椅子,坐在师兄对面,缓声道:“这第二个麻烦,其实不算是麻烦。我有一个想法……还请师兄仔细听听。” “天神高原的势力并不复杂,八王旗由上三族统率,母河掌控核心权力,分署部落延伸至四方边陲,母河修行者天赋不俗,精锐众多,但实战经验不够,西方边陲的战士久经沙场,厮杀多年,经验丰富,但缺乏修行资源。”宁奕将自己所见到的草原,以及王帐的详细情况娓娓道来。 因为倒悬海禁制缘故,能入乌尔勒高原的,就只有寥寥几人,草原对于涅槃境的防御极其谨慎。 有元坐镇。 大隋和妖族的涅槃都不能轻易入侵。 “若有一日两座天下开战,草原力量发动突袭,便可作为一把刺刀,从妖族腹地捅入。铁骑冲杀,要论其痛,将军府正面迎击灰界固然能令妖族尝到痛楚,但有凤鸣山坐镇,易守难攻,哪怕天海楼失利,妖族元气恢复得也很快。” “但草原铁骑则不同!西妖域混乱无主,既无龙皇殿,又无芥子山,一皇一帝拿西妖域当棋盘,有朝一日草原尖刀刺入,便可以最小之力……让妖族十倍百倍僭尝其痛!” “而这一切……需要勾搭一个通道。” 宁奕放缓语速,道:“我需要一只精锐铁骑,数量不用太多,百人足矣,与军备和情报司的鹰团一起送到草原……这一次输送物资的想法,是得益于我身上的那桩造化。上次跨越两座天下之时,我便隐约预感,倒悬海禁制拦不住我。” 那桩造化,自然就是白骨平原! 执剑者之剑气,是打开世间一切门户的钥匙……当然,钥匙能打开一切门,但也有诸多限制。 譬如,当年宁奕能带着丫头跌入后山,却不可能带着千军万马闯进后山禁制,或许再多一个人,门都无法容纳……而门的大小,应当是随着自己执剑者传承的完善程度来扩张的。 自己如今彻底炼化了三卷古书……能开多大的门户,宁奕心里也没数。 甚至能不能打开倒悬海的那扇门,宁奕都没有绝对把握,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猜测,一个成功率很大的猜测……此事,哪怕成功率很低,低到只有一成,也值得一试! “一只百人铁骑……” 沉渊君明显陷入了思考,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道:“送到草原之后,你要他们做什么?” “练兵。”宁奕沉声道:“草原的那些妖血铁骑,本身素质就不低,有一半的妖族血脉加持,可以施展妖族的天赋手段!而一直以来,将军府的实战经验只能依靠灰界战争来积累……而每一次灰界冲突都会带来巨大的伤亡。如果我能将这只铁骑送往草原,并且在草原妖血修行者的对抗中汲取经验,那么可以预见的,整座北境长城的铁骑战斗力都会上升!” 沉渊君眼睛一亮。 宁奕的这个想法戳到了他的心坎上,一直以来,北境长城的战力都列在将军府最重视的问题之上。在一场战争中,虽然高境界的大修行者可以以一己之力,造成极大的杀伤,但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双方铁骑和兽潮厮杀的结果—— 裴旻再强,能屠一城,能屠十城,能屠一座天下么? 况且真正开打,王对王将对将,高阶战力互相拉扯,几乎不会有“漏网之鱼”,两座天下的灰界战争中,所展露的顶级战力几乎是镜像对称的,难分胜负。 若是宁奕能打开一扇容纳少量铁骑通过的门户。 那么通过这扇门进行往来的,便不仅仅是铁骑……而是千金难求的实战经验! “好!” 沉渊君沉思片刻,望向宁奕,点了点头。 “此事我答应你了。”师兄郑重道:“不过……你需要先在倒悬海开一扇门,证明草原的通道是切实可行的。另外,我还要告诉你,情报司鹰团北上的消息,已经有人知道了。” 话音落下。 将军府的府门被人推开。 披着黑色云袍的云洵,以及副官雪隼,门外早就备好了一箱一箱的军备资源。鹰团的精锐们,已在将军府主府之外等候多时,这一切……只等宁奕的苏醒! 除了他们,还有一白一红两道倩影。 “宁奕。”雪白衣衫大袖飘摇的女子,好似一尊真仙,微笑道:“看在我北境出手的人情上,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此行北上,带上我的弟子。” 她的身旁,叶红拂微微一笑,望向宁奕的眼神里带着三分揶揄。 宁奕神情错愕,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趟北上,叶红拂也要跟着一起? 红袍女子作势揖了一礼,笑着问道:“宁大剑仙,了不得啊,终于成星君了?” 幽冥洞天闭关结束后,叶红拂的境界臻至三颗命星大圆满,如今位列星君,深浅难以捉摸。 以宁奕在莲花阁的对战经验来看。 叶红拂是一位不逊曹燃的强力打手! 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烟花与开门 “叶姑娘也要随我去草原?” 宁奕连忙笑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这趟北上草原之行,可没看上去那么简单,一只将军府铁骑,一只天都情报司鹰团,一份十万人次的军备……这么一只精锐队伍,这可不是去远游度假的,草原虽有八大王帐掌控,但内部错综复杂,自己这次回去可能也会受到阻力。 更何况,宁奕安置好草原部署之后,并不会直接动身返回大隋。 上次在白帝棋盘……他见到了那位妖族天下的女子执剑者。 离字卷,灭字卷,还在黑槿的手上! 说不定……那头饕餮的身上还有第三卷天书,甚至更多的执剑者秘密! 若是自己能够以剑气挤开倒悬海一扇门户,让大隋天下和草原之间做到小规模的往来交互,那么随着执剑者传承的完善,自己天书古卷的炼化,这扇门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稳固……无论如何,已知的天书古卷,他必须要拿到手! 换而言之,执剑者天书的特殊性,以及炼化一卷后带来的巨大增幅,种种造化,是再天才的修行者都无法舍弃的机缘。 就算宁奕不来找黑槿……黑槿也会想方设法找到他,夺走他身上的天书! “不要误会,我不会待在草原。” 叶红拂语气坚定,道:“我想借这扇门户用一下。” “你想去妖族天下?”宁奕眯起双眼,道:“你的身份如果暴露,会引发非常大的麻烦。” 叶红拂灿烂笑道:“你能去得,我自然也能去得。” 好吧……果然是一个疯女人。 宁奕无奈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道:“我欠扶摇先生一个人情,若倒悬海门开,我可以带你去那边。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叶红拂挑起眉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要求?” “等去到草原,你要安静在我身旁待一段时间,多久我说了算。”宁奕伸出这根手指摇了摇,认真道:“不是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是怕你做出什么破格的事,惹出捅破天的麻烦。如果你以后要离开草原,去妖族天下练剑,也要打一声招呼,经过我的同意。” 嘿……这语气,听起来像是自己师父。 这小子从珞珈山见面后,便脱胎换骨了,说话一套一套的…… 叶红拂神色变了,她本就是性情易变喜怒无常的主儿,时而稳重淡然似六十岁老妪,时而忿忿不平如七八岁稚童,此刻心里起了火气,直勾勾盯着宁奕,刚要开口,肩头便被自己师尊一巴掌轻轻按住。 知晓自己徒弟什么性格的扶摇,微微笑道:“宁奕。这个要求,我替她答应你了。不过期限不能太长。红拂她会跟在你身旁,若是草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也大可开口。” 宁奕开心的笑了。 但有人不开心了。 “师父……” 女子小声咕哝,但感到肩头那枚手掌的力度逐渐加大,女子抬头,视线触及师尊不容置喙的眼神之后,整个人的气势立即弱了下来,只剩下有气无力的声音:“行行行,姓宁的,不就是先在草原打杂吗?我答应你了。” 叶红拂心情郁闷。 要去妖族天下杀那头麒麟证道,还要先在草原替宁奕砍柴劈木挑担送水? “放心,叶姑娘,不会有什么麻烦事的。”宁奕笑了,“可能会拜托你帮忙杀几个人。王帐那边有好几位星君高手,可以轮着陪你练剑,切磋。” 叶红拂眼神一亮,像是找到了猎物。她从幽冥洞天闭关出来,一直想找人切磋,此刻欢快笑道:“那倒不错。到了草原,我勉为其难指点一下他们吧。” 扶摇瞥了宁奕一眼,淡淡道:“小宁先生剑资惊人,前不久才与曹燃较量一番。在天都莲花阁,打得难舍难分。” 叶红拂眼神更亮了,盯着宁奕,眼神像是饥渴的饕餮。 宁奕立即明白了扶摇的用意……先前自己仗着“开门”的手段,替了这么一个无法回绝的要求,扶摇如今小小的还以颜色。 叶红拂虽没有天生神性之姿,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要论修行执念,与曹燃这个武痴不相上下。 而且这个疯婆娘跟曹燃还不一样……一旦打起来,下手没轻没重的。 宁奕立马摆手扶额,面色涌现苍白,虚弱道:“大病未愈……大病未愈……” 沉渊君罕见看到小师弟吃瘪认怂的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一声,起身拍了拍宁奕肩膀,道:“事不宜迟。我带你去北境长城阵法底下,看看你那桩造化……能否开门。” …… …… 北境长城,连绵数千里,北拒灰界,而灰界只不过是浩大长城所提防的一处偏门罢了……两座天下之间隔着一座浩瀚连绵的星辰巨海。 其实若有人能附身天神之躯,双脚踩在西海万钧海水内,双手按住两块陆地边缘,俯身细细看去,便会发现,妖族天下与大隋天下,其实在切面之处有所连接。这两块大陆原本似乎一体,只不过妖族那块低了一头,像是被人按了下去……于是形成的切面效果,就像是一座悬崖峭壁,高低之差,俯仰倾泻通天瀑布,垂落撞击大地。 妖族天下就是那片大地,地势极低,而大隋天下则是占据高台的悬崖山顶,俯瞰妖族。 如今这两块扁平大陆,并无瀑布悬挂。 两者之间存在的沟壑,被倒悬海所填平。 于是,每一位知晓这个秘密的人,都会觉得震惊……北境长城城头俯瞰的这片大海,其实是妖族天下的穹顶。 这一切都要得益于大隋开国之初,那位光明皇帝所敕下的恢弘禁制,为防止两座天下开战,这位皇帝亲手布置了这道无法跨越的浩瀚巨阵。 妖族之生灵,抬头便可看见的苍穹穹顶,被大隋子民踩在脚下,他们永远也无法越过悬崖峭壁,瀑布河床,向“上位者”发动战争。 一高一低,其实分得极清。 只不过……这道禁制,也杜绝了大隋全面北伐的可能性。 只有涅槃之后的“大能”,超脱肉身桎梏,能够不守禁制阻拦,无拘无束的自由穿梭倒悬海,其他人,妖修飞得太高,越无法击破穹顶,人族跃进海内,也会触底。 而涅槃的往来,并不会改变这两座天下的格局。每个时代都是这样,每个时代都会有那么一两位战力通天的惊艳之人,但单独拎出来,放在巨大的时代浪潮之下,翻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两朵好看的浪花。 此刻—— 北境长城脚下。远离灰界的一处偏僻地点,车马,铁骑,以及百余人组成的北伐团,全员集结,就站在那片巍峨浩瀚的星辰海前。 人是这世上最渺小的生灵。 站在那片连绵,浮沉的倒悬海海岸线前,原先起征时声势浩大的铁车,烈马,黑厢,修行者,此刻都渺小的如同草芥。 这是宁奕第一次站在倒悬海前,第一次直面那座巨大的,笼罩整座妖族天下苍穹的禁制。 阵法若分三六九等,后山后山的封禁,已经触顶。 陆圣山主留下的后山符箓,封禁了涅槃之下所有修行者的出入自由……而那道封禁所笼罩的范围,也不过是一座后山罢了。 “光明皇帝留下的封禁,笼罩了一整座妖族天下。” 宁奕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神震撼,这数千数万年来,妖族抬起头,所看到的天,便是光明皇帝所布下的……这是何等的盖世风采? 这些年妖族涌现的天才还少么?通天的人物,如白帝,龙皇,灞都老人,两千年前的东皇,每一代的妖族共主,或是割裂一方的诸侯妖圣,他们或许可以越过这道禁制,但却永远无法打破……他们哪怕征服了整座妖族天下,也无法改变被大隋踩在脚下,被光明皇帝日夜俯瞰的命运。 在此刻,宁奕又想到了大隋天都皇城上,那张高高在上,仿佛触及大日的“铁律”符箓。 初代皇帝……永远都是这样。 坐在最高的位置。 俯瞰天下苍生。 俯瞰的,不只只是大隋天下,还包括妖族这座。 哪怕死后,亦是如此。 站在倒悬海前,宁奕忽然想起了在中州玉门沙漠时候遇见的那株短穗柳,阿春姑娘,还有伽罗妖君……当初那位妖君倾尽所有力量,只为了送一颗种子去往北方的妖族天下,最后这股执念,被狮心王拦下了。 若狮心王不加以阻拦,当初那枚种子,真的能跨越倒悬海吗? 看到这片广阔的,浩袤的,无垠的,令人心神震撼的“神迹”……宁奕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自己的执剑者骨笛,是否能充当钥匙,打开两座天下的干涸之门。 黑衫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脖颈之处,取出了半枚骨笛叶子。 他的背后,沉渊君,千觞君,云洵,雪隼,扶摇,叶红拂,一众人等,下意识地退后,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庞大的势。 海面无风起浪,以宁奕双脚站立的那一点为圆心,缓慢旋出巨大的波浪龙卷。 宁奕抬起头来,在这一刻,他产生了幻觉,似乎看到了那片星辰大海的对岸之处,由海水凝聚出了一尊王座,甚至看到了王座上端坐着一个虚幻的人影。 他望着那人。 那人也在望着他。 宁奕举起钥匙,想要打开虚无的门。 万千海水,滔天汹涌。 …… …… 一千里外,北境偏僻之处。 马车停在水潭旁,一道粗壮瀑布,不断冲撞潭面,撞出万千雪白水花,势头凶猛,数十丈外才缓缓停歇。 小婢女双手捧着清凉潭水,轻轻啜饮,她俯低脑袋,忽然蹙起眉头,耳旁那本就会恢弘煊赫的瀑布声响陡然加大,一时之间竟有些震耳欲聋。 “真是见鬼……小姐……” 小昭抬起头,如遭雷击。 黑衫帷帽的曼妙年轻女子,独自一人,站在水潭瀑布之下,双脚踩着水面,随波起伏,黑衫沾染细腻水花,此刻只留下一道背影。 徐清焰若有所思,取出了自己掌心的那半道骨笛叶子,缓缓持握在掌中,捏着前段,像是捏着一把钥匙。 她轻轻念道:“开!” 粗壮瀑布,瞬间拧开,化为一道炸裂的烟花,漫天都是水雾。 与此同时。 倒悬海的海岸之前,黑衫男人以掌心骨笛向前狠狠戳去—— 那座巨大的星辰之海,海面炸开了一道璀璨的,通天的水柱。 北境长城脚下,数千年来,第一次绽放出如此绚烂的烟花。 在无数倒悬海海水的崩炸,在海面上空形成了一副极其波澜壮阔,极其恢弘壮观的画面,紧接着漫天水珠倏忽倒凝。 这些水珠一颗一颗颗粒分明,撞击在一起……勾搭出了一个古怪的,拱顶的形状。 这是一扇门。 一扇虚无的,摇摇欲坠的,随时可能崩塌的古门,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命运的错过 “……成了!” 云洵此刻的神情无比震撼,他死死盯着那扇古门,脑海里一片空白。 早些时候,他宁愿相信太宗皇帝真的死在长陵了,也不愿意相信有人能打开倒悬海禁制,给两座天下开出一扇门户这样的鬼扯消息。 回想这一切,来得都太不真实。 云洵隐约生出了一种活在梦里的感觉……后来太宗皇帝被“证实”真的死在了长陵,而且与太宗一同进入长陵的那个家伙竟然活着出来了。 并且那个人拍了张狮心王面具在桌子上,言之凿凿告诉自己,他能打开倒悬海的门。 最后。 他真的打开了。 “见……鬼……”云洵身旁的副官雪隼,瞪大了水灵灵的双眼,神情错愕震惊无以复加,她像是见鬼一般,看着那个独自站在海边,打开那扇“门”的年轻黑衫男人。 女子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 倒悬海……真的有门? 倒悬海……真的有门! 铁骑,鹰团的每一个部众,此刻神情皆是震撼。 而大人物们的神色要好上许多。 平时冷漠不苟言笑的千觞君,此刻嘴巴不受控制地“噢”出了一个弧形,能塞下一颗禽蛋。 沉渊君眼神恍惚,下意识紧紧握住了双拳。 扶摇神情复杂,目光从门户上挪开,望着开门的宁奕。 叶红拂喃喃道:“姓宁的……是神仙吗?” 所有的反应,所有的失神,都只在一刹之间! 沉渊君第一个做出反应,他注意到了那扇古门的不稳定,高声喝道:“传我命令,第八骑团,随宁奕入乌尔勒草原!即刻出发!” 这道军令,陡然震醒了失神懵然的铁骑,不过三息,这只一百一十二人凝聚的铁骑队伍,便恢复冷静,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集结! 同样精锐的鹰团,也在云洵的指挥之下收拢。 宁奕保持着手握骨笛的姿态,他深吸一口气,用意念操纵骨笛。 “近一点!” 嗡的一声,那扇古门起了感应,很是服从的从海面之上飞掠而来,掀起两拨雪白潮水。从远处看,这是“不大不小”的一座门户,但此刻飞掠近了,近处端详,此门高约八丈,长宽略窄,约莫五丈,能容纳黑厢通过。 任谁都能看出,这扇摇晃的古门,并不能长久持续,边沿的水花已经有了摇晃崩溃的趋势。 “半炷香!” 宁奕沉声喝道:“你们先行,踏入门户,我最后关门再进。” 这扇古门停在倒悬海边,鹰团带着长长的货队先入其中,将军府第八骑团的铁骑垫后,通行秩序极好,耗费时间极短,不多时,便完成了集结。 这扇门户极其古怪,并非是通过一人,便送一人,踏入门内的身影,车马,隔着一扇门,犹如雾中观花,井中看月,模糊但可见影,完成集结后的队伍,都在门的那边,等待着宁奕。 便像是……宁奕是这扇门的门主。 他要开门,门方可有。 他要关门,门才能无。 最后一个踏入门户的叶红拂,路过宁奕身边,她眼神颇为讶异地注视着宁奕掌心的骨笛,师尊对她详细说了北境大荒之战的经过……也说了宁奕在那一战所表现出的战力。叶红拂心想,宁奕能够独抗韩约的稚童身,想来不是一般的耐打,不过因为未曾亲眼目睹的缘故,她并未如何放在心上。反倒是此刻,看到这枚骨笛,叶红拂心中一凛,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威慑。 这应当就是宁奕所谓的造化了? 她望向骨笛,却觉得自己双眼被灼烫一下,那片平平无奇的白色叶子,却像是一轮炽烈的大日,不可直视。 与此同时,自己腰间的长剑,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似乎就要脱鞘撞出! “仅仅看了一眼,剑气险些失控?”叶红拂连忙收了目光,她皱着眉头思索刚刚的古怪,踏入古门之中。 所有人都进去了……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浑身轻松,开门之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他甚至还觉得,自己犹有余力,至少控制着这扇门户保持稳定再开半炷香不成问题。 很好。 自己对于执剑者力量的掌控程度,比想象中要强不少。 这应当就是三卷古书炼化后的力量。 宁奕暗暗点头,这很合理……三卷古书,每一卷都是得天独厚的至宝,而炼化之难,远超常人想象,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只不过……自己刚刚所看到的海边巨象是什么情况? 与自己梦境中的所见,似乎有些相似,只不过气势截然不同。 宁奕脑海里浮现出无数问题,他很有自知之明,知晓此刻自己能开门,并非是修为够深,境界够高,历代妖族皇帝都办不到的事情被他办到了,说明光明皇帝的禁制对执剑者的剑气妥协了……难道说在开国之初,光明皇帝与执剑者有结识之缘? “这扇门……是光明皇帝留给执剑者的。”宁奕喃喃自语,心中浮现了这个猜想。 他也不纠结,关于远古秘辛,自己知晓的实在太少,再怎么琢磨都没办法琢磨出来结果。正好草原母河的河底躺着那位神秘的“大隋初代国师”,关于灵山天清池的疑惑,倒悬海的谜题,不妨都留在心里,等见面之时,直接去问那位前辈好了。 宁奕将骨笛叶子收起。 他回过神,望向海岸处还等着自己的三位。 “大师兄,二师兄,扶摇山主。”宁奕揖了一礼,沉声道:“这扇古门能开,但能容纳的力量有限,若叶红拂不入,我感觉……还能再进一只铁骑队伍,她一人所占据的‘分量’,便抵得上整只第八骑团了。” 果然如此……沉渊君的眼神稍显失望,不过仍然振奋。 古门的容纳是有限的,而“容纳量”,应当就是与“入门者”的修为境界有关了。 境界越低的人,越容易“挤入”门内。 高境界的修行者,便会使得容纳数量大幅度缩减! 这一点,从叶红拂一人占据上百个容纳名额,便可以看出,如果这些铁骑换成丝毫不通修为的平民百姓,甚至孩童,数量一定更多。 有些可惜了……千觞君也摇了摇头。 将军府原先有过一个很好的作战计划,若是小师弟能够开启倒悬海之门,那么大规模地将铁骑移入草原,若是开战,配合王帐从侧翼切入—— 这个想法虽然失败了,但这次的成功开门,仍然是历史性的时刻,仍然值得人为之欣喜,激动。 将军府的两位“当家的”,在这扇门里,看到了希望。 “另外。”宁奕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摇头惋惜道:“我有预感……关门容易开门难。有些话必须要跟两位师兄说清楚,这趟去草原,不管进展是否顺利,可能需要隔很长时间,才能再次开门了。” 也就是说,想要再见到第八骑团,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而宁奕也没办法保证下次开门是什么时候。 “不急。”沉渊君略微沉吟,道:“只要你在那座天下安全无恙便可。” 这扇门,既然开了第一次,第二次还会远吗? 宁奕神色动容,唇角咧了咧,无声灿烂一笑。 千觞君罕见柔声道:“宁……小师弟,千万保重。” “小宁先生,谢谢了。” 扶摇对着宁奕还了一礼,她轻声道:“到了草原,麻烦操心。” 宁奕重重点头,最后环视一圈,抱拳行了一礼,转身踏入门户之中。 倒悬海潮水再次汹涌。 雪白潮水掺杂黑色浪花,将这扇古门推动,潮起潮生,门户内影影绰绰众生之相,如乘古舟,随波远行,摇曳起伏。 沉渊,千觞,扶摇三人,站在门那边,目送这扇门户荡漾入海,缓缓下坠。 宁奕站在门这端,身旁是一道一道虚空之力包裹着的同袍,甲士,视线下坠,被海水填满,骨笛内部发出了轻轻的呼唤,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意志。 宁奕闭上眼,轻轻念了一句关门。 “轰隆隆——” 万古江河尽入穹海,千年星辰坠落长渊。 门内的铁骑,鹰团使者,骏马,皆是一震,一股柔和的海水之力涌来,却不打湿衣袍。 他们抬起头来,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万里海底。 这个世界却像是一个连绵完整的轮回的圆。 海底的尽头,就像是天顶。 宁奕也抬起头来,他的视线注视着分开的,摇曳的海水,一缕一缕纤细的雪白的水丝,此刻如海草一般延伸,汇聚。 他神情震撼,接着惘然。 无数雪白的海水,凝聚出了一个巨大的王座,有人抬起手肘,撑着面颊一侧,坐在王座上,悠然冷漠地俯瞰着自己。 这一刹后,“他”背后的画面徐徐铺展开来,那是一副绵延占据整个视线的瑰丽画卷。立柱万千的海底宫殿,龙蛇出行,身躯盘踞,此刻极有默契的统一了行径,漠然抬眸望着自己的所在方向。宫殿大门左右两侧,各自有一尊沉睡闭目的古神镇守,他们眼皮震颤,似乎下一刹也要睁开眼来。这座恢弘而又古老的宫殿,远远看去,像是一张张开的巨大龙吻,吞噬着磅礴的海水,喷吐出巨量的浪花,消耗着这片大海里亘古的虚无。 而宫殿最高处的门匾,没有丝毫岁月雕刻磨砺的腐朽,崭新得犹如昨日刚刚漆烫出品。 牌匾上,刻着清晰无比的“龙绡”二字。 龙绡宫! 宁奕心神狂颤。 自己竟然在门内看到了传说中破灭消亡的“龙绡宫”? 宁奕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世,骨笛的下落,与泉客和龙绡宫有极大的联系……若是能找到这座失落的秘宫,或许就能掀开所有的秘密——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只可惜,什么也握不住。 他无法控制门的下坠,于是只能眼睁睁注视着那个瑰丽宫殿离自己越来越远。 自己下坠。 它们上浮。 有些错过,是命运与缘分所注定的错过。 你握不拢,也留不住。 宁奕缓缓松开了手,他没有带走一滴海水,却将此刻所看见的景象,每一处的细节,都深深刻在脑海里。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小元山 小元山。 雾气弥漫的山顶,坐在木椅上的符圣老人,习惯性地敲子落花,对着棋谱打谱休息,哼着小曲,心情颇为不错。 机关术铸制的三四位童子神态拟人,动作柔和,来来回回在山顶院落庭内奔跑,端茶送水,锄地浇花,相当勤恳,唯一与真人的不同之处,便是他们的后颈之处贴着一张淡黄色符箓,藏在茂密发丝与后衣襟内,轻易难以察觉。 老人打谱打得忘我,忽而抬起头,瞥了眼天色,开口问道:“几时了?” “师父,快至申时了。” 一位青色兽袍少女,漆黑长发盘起,发髻穿过,五官柔和,兼带着三分男子英气,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瞳仁如鹰鹫般锐利。 少女肤色泛着健康的小麦色,正半躬着身子,站在挨着符圣棋盘旁边的八仙桌前,缓缓倒茶,茶水潺潺从壶口倾出。 她的背后脖颈并无符箓,乃是真人。 山顶并无宾客,少女却提前沏了四杯茶。 “算了算时辰,我哥他们也该来了。” 少女轻声嘀咕一句。 自草原源煞危机平定,小元山一改规矩,重新开山招徒,山脚底下便有十多位徒弟钻研壁画,尝试研习阵法……或许是血脉缘故,也或许是天资限制,拥有半妖血脉的草原人,在学习阵法的路途上,并不顺利。 反而有一人,远超大家的预估,在山下展露了不错的天资,一路参悟壁画阵纹,登顶山头,被符圣收为了亲传弟子,如今正在小元山上修行符箓阵法之道。 这位少女,正是田谕的妹妹,田灵儿。 话音初落,小元山的山径之处便有雾气散开,三道高大身影登着山径,缓缓而来。 “白狼王大人,小可汗,哥!” 少女惊喜的喊了一声。 披着一身宽大黑袍的田谕,笑着接住扑过来的妹妹,揉了揉少女的脑袋,源煞结束后的这一年,田谕受到了白狼王的重用,草原不仅仅需要所向披靡的铁骑,刀剑,也需要思想上的先驱者。 若是宁奕如今在场,见到“老实人”,一定会大吃一惊,田谕的身形变得消瘦了些,而面庞却变得坚毅许多。他的额角留下了一长一短两道伤疤,伤疤一直延伸到鼻梁,不过并不影响视力,他笑起来仍然是那副和善温柔的模样。 “大可汗。”符圣瞿离缓缓起身,双手按着棋盘,算是示了一礼。 白狼王笑着点头,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头,小可汗连忙小跑,赶在那些符箓童子之前,亲自去搀扶老人重新坐下。 “符圣大人……我的妹妹学艺如何?”田谕笑着问道。 “天赋不错。就是耐力不够。”老人的心情很好,道:“修行阵纹的时候愁眉苦脸,倒是花言巧语,无师自通,一套一套。” “师父……”少女摇晃着哥哥的手臂,“我心思都放在照顾您老的起居上了,学习阵纹,哪有让您开心重要嘛?” 符圣无奈一笑。 田谕忍俊不禁,他倒是没觉得自己的妹妹,真能接过小元山符圣的位置,替草原大统参悟壁画,揣摩玄机,灵儿如今来了小元山,能伺候侍奉符圣,让老人家心情舒畅,闲暇时候学些阵纹,便也足够了。 “我看呐……我这位宝贝徒弟,愿意留在小元山,目的可不单纯。”老人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小元山下登门拜访的年轻俊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母河优秀的权贵不少,你就一个也看不上?” 田灵儿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古怪的色彩,挤出笑容道:“师父,弟子无心成家,一心只想陪伴师父,修行阵纹。” 田谕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自己在草原成为新任权贵,灵儿又成为符圣弟子,雪鹫领焕发新生,王旗子弟登门拜访络绎不绝,许多人来商谈婚事,愿意达成联姻……而这样的婚姻在王庭之中,屡见不鲜。 只不过灵儿一直拒绝,后来索性搬到了小元山上,一躲就是一整年,谁也不见,谁也不理,田谕以妹妹一心求道为缘由拒绝了诸多登门者的拜访请求,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妹妹躲在这里真正的原因。 在她的心中,没有人能够跟“乌尔勒-额图”相提比论。 是啊……在田谕的心中亦是如此,如乌尔勒这般惊艳的天神人物,草原上的那些年轻人,实在差的太远,太远。 “乌尔勒离开草原已快两年了。” 符圣轻声道:“大隋为了他,与妖族在灰界开战,打得极其惨烈。他一个人,牵动了两座大天下的趋势,东妖域的白帝也出手了……只不过被人族顶尖的涅槃拦下。” 天海楼战役这般盛大的战事,草原自然知晓。 草原有着独特的驭妖之术,能够传递情报。王帐麾下放出了数量庞大的鹰隼,南北各自掠去,眼目虽多,情报传递的时效性却不够……所以在“大先知”的时代,占卜之术是极其珍贵而且重要的秘传。 在情报未曾抵达的时候,往往一缕吉凶,所牵扯而出的高层决定,便能决定一个族群的命运! 两年前。 宁奕与那位人族的“女子剑仙”离开草原,之后所引发的一连串事变,被草原的鹰隼传递回来,整理成书面情报,然后装订成册,这场战争被王帐认为是“乌尔勒”掀动的两界先战。东妖域图谋草原的阴谋被击败,紧接着是妖族的源煞入侵……乌尔勒回归大隋天下之后,草原的立场其实已经鲜明了。 “听说最近的边陲战事不太平。” 符圣缓缓推动木椅把手,来到了八仙桌旁。几人入座,谈起了正事。 两个月前,白狼王,小可汗,田谕,去了一趟西方边陲,源煞灾变结束之后,西方边陲经常爆发摩擦,如果说两座天下是一高一低的两块大陆拼图,那么“草原”便是夹在南北中间的那块陆地……两座天下之大,高低差距固然悬殊,可从妖族的南方放远来看,连绵千里,缓慢上升。 天神高原,就是极其接近倒悬海的那一块“土地”,更像是被大隋吐出去的珠子,或者嵌入妖族口中的拳头。 北临南妖域,东西两方边陲,衔接东西两大妖域,因为占据一整块高台草原的缘故,地势占优,易守难攻,低阶兽潮的进攻对于大隋人士是一场灾难,对于草原修行者而言却不算什么,他们本身具备不俗的血脉,能够与妖兽共鸣,面对兽潮,既可以选择用意念或言语沟通……也可以选择以血脉之力强压,高阶驯服低阶! 妖族天下的秩序,比大隋要混乱的多! 这里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所以妖族皇帝的统御手段也很是简单粗暴,若要驾驭不能启灵的妖灵,直接以血脉之力碾压命令即可。 “西方边陲毗邻的西妖域,是妖族大人物们用来博弈的棋盘。但是不知为什么,最近西妖域的兽潮,变得狂暴了许多……它们开始冲击西方边陲。”田谕皱起眉头,眼神之中闪过冷厉之色,“巨像高台的战争刚刚终止,边陲战线已经出现了‘千年境’的大妖。” “千年境的大妖?”瞿离的神情也沉了下来,这已经相当于命星大修行者,即便放在大隋天下,也是不容忽视的强大战力了,一般的西方边陲兽潮,数目不过三四千,偶尔有破万的盛大战役,所谓统率,驾驭妖灵之修,方才千年境界。 “西方边陲频频开战,背后不止是千年境那么简单。”白狼王沉声道:“背后一定掺杂了某位妖族大人物的意志……这趟走访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兽潮背后的意志,很有可能来自于龙皇殿。” “北妖域的那位‘皇帝’么……”符圣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怪不得你们看起来忧心忡忡,那的确是个庞然大物啊。” 落座的几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很显然,他们在西方边陲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片刻后。 老人勉强挤出笑容,敲了敲茶盏把手,说了句振奋人心的话。 “前些日子,河底的‘元’大人苏醒了。” 此言一出,白狼王,小可汗,田谕的神情都为之一凛,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什么……” “元大人苏醒了?!” 草原能够在两座天下的包夹之下撑到现在,全都得益于“元”大人的庇护! 边陲高台传承的阵法,都来自于天启母河的馈赠! 那位大人在无数年的沉睡之中偶有苏醒,每一次醒来之后,都会给予一些造化,机遇,或是指点。 “元大人,给了我一个指示。”老人笑了,伸出了一根手指,道:“元大人说,乌尔勒会在近期回到草原!” 此言落地,“蹭”的一声! 素来沉稳的田谕,猛地站起身子,双手按住桌子,惊喜万分道:“乌尔勒近期会回到草原?此事当真!” 符圣饮茶一口,道:“别急。容我慢慢道来。”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二章 乌尔勒再临 “那一日。小元山古壁阵纹生出异象。” “元大人平时沉睡在母河河底,只有苏醒,才会引起如此异象。”老人语速平稳,缓缓说道:“我命灵儿守在石壁之前,以阵纹传递这段时间草原所经历的事宜。” “听说元大人,通晓过去。”小可汗柔声笑了,“不用灵儿姑娘传递消息,他自然知晓草原发生了什么。” “不错。”老人微微一笑,道:“正因如此……他才给了我一些指示。” 符圣缓缓站起身子,田灵儿还没反应过来,远方庭院便有两位童子,原先还在打理绿植,身子陡然一僵,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在老人身子一左一右之处急刹,极其乖巧地伸出双手,抬住老人。 瞿离以柔和眼神示意自己徒弟不必过来搀扶,他走了两步,来到了一面石壁之处,枯老指尖微抬,石壁哗啦一声,溅起千堆涟漪,如柔和海面一般,掀起阵阵波澜。 “元大人说,草原可能会有强敌入侵,不过无须担心……乌尔勒会解决一切。” 石壁的阵纹翻涌,如怒海狂涛,与此同时,有阵阵光芒从中溅出,似乎有铁匠打铁,一锤子下去便是万千细长光线迸溅。 阵纹之中,有一样物事缓缓“生出”,只露出一角。 老人缓缓伸出一只手,搭在那件物事之上,五指发力,极其缓慢地将“它”抽出,无数的光芒也被抽出,老人的衣衫被光芒照射,整张枯老面颊熠熠生辉。在这个缓慢过程中,瞿离的声音也变得神圣威严: “乌尔勒会再次降临草原……这一次,他会带给草原巨大的机遇。” 田灵儿那双黯淡的眸子,一下子就重新燃烧起来了。 在此刻风云翻涌的庭院内,少女能听见自己胸膛砰砰砰的心跳声音。 不仅是她,小可汗和田谕两位年轻人的神色也激动起来,联想到上次乌尔勒给草原带来的“馈赠”,期待之情已经快要溢出胸膛。 白狼王更是紧握双拳……作为整座草原的大统领者,他一直苦于无法晋升至“涅槃境”,草原如今最大的窘局便是战力的断层,两座天下的顶级势力都有涅槃境强者坐镇,若是没有“元”的庇护,那么随便一位大能降临,便可以肆意屠杀草原。白狼王距离那一境,只差临门一脚,他本身并不畏惧死亡,但却畏惧自己死亡带给草原的影响……因为这层心障缘故,屡次闭关始终一无所获,如果能从乌尔勒那得到晋升涅槃的造化—— 那么八大王旗将迎来崭新的蜕变! 光芒缓缓消散。 老人从院墙之中,抽出了一个颀长的古怪物事,他用细布条将其缠绕,包裹,最终呈放进入一枚细长的紫檀木盒中,“啪嗒”一声,雕琢着花与剑的紫檀木盒子被他轻柔放在桌上,推至了田谕的面前。 “只不过……” “乌尔勒这次降临的位置,似乎不太妙。”老人先扬后抑地开口,让几人的神情都是一滞,“这是元大人通过阵纹交付给我的‘秘物’,需要诸位第一时间找到乌尔勒,并且交给他。” “乌尔勒降临的位置……不太妙?”田谕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他喃喃重复着老人的话语,道:“符圣大人,此言何意?” 直接与元交流的老人,风轻云淡地喝了一口茶,“元大人说,这次乌尔勒并非是孤身一人来的,他打开了两座天下封禁已久的‘禁忌之门’。” 白狼王神情惊讶,“倒悬海禁制……被他打开了?他还带了其他人跨越禁制?” 老人点了点头。 这个消息又是一枚重磅炸弹,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眼中流淌着惊叹和赞赏,脸上写着“不愧是乌尔勒啊”。 “打开那扇门,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落地之时,出现了一些差错。”或许是元传递这条信息的态度并不紧急,再加上宁奕给符圣的印象十分稳重,所以此刻老人并不觉得这次跨越壁垒的差错会如何严重。 “总而言之,这枚紫檀匣子。便交给诸位了,元大人的卦象显示,乌尔勒一行人传递的地点是在‘西方边陲’。” 田谕和小可汗对视一眼。 西方边陲? 又是西方边陲? 看来又要跑一趟了……田谕站起身,接过紫檀匣子,沉声道:“我即刻出发,立即动身前往边陲。那里兽潮初退,或许还有危险残留,乌尔勒若是落在那里,恐怕会有不小的麻烦。” “田谕,我陪你一同前去。”小可汗也随之起身,向着自己的父汗请命。 “你们二人一同前去吧。”白狼王点了点头,应允此事,“路上小心,千万注意安全。” “稍等……” 符圣意味深长地望向身旁少女,道:“为师这几日要一个人清净清净,修悟阵纹。灵儿,你且随着他们一同下山,去往西方边陲吧,你的阵纹之术,去了边陲,能派上不少用场。” “师父……我……” 少女刚刚想开口,但忽而又想到此次在边陲遇险的不是别人,正是乌尔勒,于是面颊便生出一抹飞红。 师父这一番话说得她没理由拒绝。 “去吧。”瞿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沉声吩咐道:“即刻动身,不要再耽误了。” 少女哭笑不得,望向自己兄长噙带笑意的双眸,怒道:“你看什么看,是师父赶我走的,可不是因为什么乌尔勒!” 田谕笑眯眯道:“好家伙,不打自招了?” 少女面红过耳,狠狠一跺脚,兀自先走了。 田谕和小可汗俱是哈哈一笑,对两位前辈抱拳行了一礼,连忙下山追了过去。 山顶雾气弥漫,几个童子麻木的敲敲打打。 庭院内,只剩下符圣和白狼王。 “元大人……有没有关于草原的指点?”白狼王的语气带着期盼,这位草原王者眼中有着希翼,他屡次破境失败,拜托小元山提问求解。 “我帮你问了。”老人低垂双眼,轻声道:“但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 “这样么……” 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啊……白狼王的心头空空荡荡的,有些失落,紧接着他捕捉到了一个字眼,皱眉问道:“元大人还是给了回应的?” “是。”老人的眉头也是锁着的,似乎也在思考那个解答的意味。 “元大人说……” “放下,才能得到。” 白狼王眼神一片惘然,喃喃重复了几遍,心中浮现了好些琐碎的解答,但对于破境一无所有,最终困惑望向老人,问道:“这是何意?” “那位大人说,你若是不懂,便去问乌尔勒。”老人苦笑一声,捧着茶盏,“听他的语气,并不沉重,似乎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好事儿。” 白狼王以手扶额,揉了揉眉心,无奈道:“那位大人……实在勾动了我的好奇心。若不是母河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我都想亲自去一趟西方边陲。” “如今便安心等田谕消息吧。那个小家伙办事靠谱,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老爷子笑着安慰了一句,送白狼王出庭院,目送下山。 整座小元山,终于只剩他一人。 老爷子轻轻吐出一口气,驱动木椅回到桌前,丝毫没有高人风范的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瞿离眉眼尽是笑意,神情惬然,哈哈笑道:“小丫头片子终于滚蛋了,整天叽叽喳喳的,耳边没个清净。” 欣喜之余,他伸出一手,端起桌上茶盏,抵至唇边,却发现瓷盏里的茶水已喝干了,空空如也,下意识想要开口,却猛地想起那个第一时间给自己斟倒茶水的小丫头刚刚才被自己赶下山。 老人的笑意一点点收敛,盯着茶盏发了一小会呆,自言自语咕哝道:“这傻徒弟,还是有一点好的,以后待在小元山修行也不错,好歹算块璞玉,可不能随随便便被山下的蠢蛋们拐跑了。” …… …… 痛。 脑袋痛。 神海里已经被“变异特质”填满,竟然还能挤压出如此剧烈的痛苦,这实在令宁奕感觉匪夷所思。 打开门,关上门。这并不费力。 门下坠,传送,似乎也不费力。 落地的那一刻—— “轰”的一声,神海炸开了,就像是完成了什么交易,此前的一切都只不过交易的前置流程,而门户落地的那一刻,则是宁奕支付代价的环节。 这个世界是等价的,执剑者开门,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于是神海内的痛苦,便降临了! 这股剧痛,与先前的变异之痛不同,更像是一个人被抽取了精神力,意志力,脑海里空空如也,此刻所经历的,所看见的记忆,都被无形巨手搅乱,抹去……当他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之时,门早已落地了。 宁奕揉了揉脑袋,他缓缓坐起身,看到的,是一块阴暗潮湿的凸起巨岩,四周空空荡荡,伴随着滴水声音。 这是哪? 门户最终落地的位置,应该在天神高原才对? 抬起头,一枚枚钟乳石如剑倒垂,在这一刹,宁奕生出了恍惚,自己似乎回到了蜀山后山的腹地,身处死寂的石洞,滴水声音在四面枯壁回荡。 “鹰团……铁骑……叶红拂……” 他们都不在这里。 门户的传送出了一些问题,宁奕皱起眉头,努力思索着自己最后的印象。 他看了一眼龙绡宫,而且试图将那座神秘宫殿记住……太可惜了,宁奕回忆起来,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自己“看见”龙绡宫的这么一件事情,至于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看清了什么,记忆中一片空白。 “是因为支付开门代价的缘故……我的记忆被抹去了么?”宁奕站起身,喃喃道:“还是说,纯粹是因为‘龙绡宫’本身不可直视的缘故,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导致了这段记忆的流失……” 他握了握拳头,感受到力量的上涌。 “不论如何,先弄清楚我到了哪里……还要找到失落的鹰团。” 不知为何,宁奕心中并没有不祥预感,命字卷带来的敏锐直觉告诉他,鹰团、铁骑以及叶红拂,并没有因为这次传送差错而送到不妙境地中……真正出差错的,应该就只有自己。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山主的剑意 “执剑者的‘钥匙’,可以打开天下任意一扇门户……按理来说,就算我的‘传送’出现了差错,也不至于差得太远。”宁奕略微沉吟,估测了一下自己如今的情况。 自己肯定离开了大隋天下。 大概率是降落在草原了。 那扇门跌坠的时候出现了问题,但不至于把自己送往妖族天下的腹地。 “还是因为我‘天书’力量不够强大,而且这次传送的人数有些多了。”宁奕估摸着天书的力量打开门户,传送的精准度,与传送人数有着某种联系,传送的人越多,越强大,可能就越容易出现差错! 他站起身,发现这里是一处星辉封禁之地。 “大部分的力量都被封禁了,但是没关系……我凝聚出的神性还可以动用。这里真的很像是蜀山后山的石洞。”宁奕眯起双眼,微微叩指,神性从指尖掠出,汇聚成一盏飘摇的灯火,聚拢之后悬挂在肩头一侧,犹如一枚小太阳,只不过光线柔和,只罩三尺之地。 宁奕看清了这里的具体景象。 在神性的照耀之下,这片幽暗石洞被照耀地焕发银光,一根根钟乳石倒悬,真如锋锐剑器,而且隐约内蕴“阴煞”。 当初行走在蜀山后山石洞,宁奕便有“毛骨悚然”之感,如今境界飞越,直觉仍然觉得不妙……此地乃是大凶之地。 猴子的纯阳猴毛被他握在掌心,一只手按住石壁,缓慢前行。 命字卷轰然铺展,在宁奕眼中,那些倒挂如剑的钟乳石,并非死物,在阴煞之气的汇聚之下,随时可能坠落,这里似乎有着某种古怪意志的存在…… “我在小无量山的圣坟内,感受过类似的阴煞流淌。” 宁奕眯起双眼,道:“这里与小无量山的‘圣君’有关?” 那座残破圣山,在天都事变之后备受打压,朱密负伤之后,恐怕日子会很难过,但几乎没几人知晓,在小无量山的地底有一个恐怖生灵的存在,汲取着大隋地底的气运修行渡劫。要论存活的年月,比朱密这种老怪物还要长久! 小无量山屏蔽天机的术法就是圣君缔造的,它一直在利用阴煞和业力苟且,宁奕当初闯入圣坟,便隐隐生出预感……那位圣君图谋的“大业”若是成了,不论圣山造化,个人修为将会臻至一个极高的境界! 这座山洞,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宁奕看到了一块石碑。 那里印刻着残破的古代文字,宁奕在灵山闭关时候研读了一些古梵语知识,以及一些远古时代的知识……那段碑文写了一长串,他只能零零星星认出一部分。 “流血漂橹……千里伏尸……” “天下阴煞……皆入吾掌……” 宁奕蹲在石碑前,他以命字卷探查了古碑,想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逆转阴阳”,但是石碑本身被一团雾气笼罩,命字卷的推演之术无法进行时光回溯,但其实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做出分析。 这里很有可能是久远年代的某一处古代战场,而浓郁的阴煞之气,正是由于战场所埋葬的尸骸所致。 而那些钟乳石剑器,执剑者的直觉警惕……也不难解释。 此地乃是这位碑石主人的修道场,造化地,所以给自己如此大的压迫感……是因为那位远古大能与“圣君”一样修行阴阳斗转之术,借助古战场的阴煞修行冲关,只不过最终失败,淹没在了岁月的浪潮里。 这里的尸骸,石剑,造化,都尘化了。 宁奕忽然想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 “如果说……这里是一处古战场,那么蜀山后山呢?” 难道蜀山也曾经是古代战场的一处?不……蜀山地处大隋西境,怎么可能是当年倒悬海万族大战的战场? 等等。 后山……是由“奇点”相连的。 长陵的奇点所连接的太宗皇陵,出口之处,乃是妖族天下的某处洞天! 宁奕产生了一个猜想……整座后山禁地,被封禁在奇点背后的那个奇幻“天地”,都是为了镇压猴子所存在的世界,一整片小世界都曾是古代大战的战场,诸多尸体都被镇压在蜀山后山的山体之下,所以才有了那一条环绕后山流淌的“冥河”,以及阴煞浓郁的石洞。 合理了。 一切都合理了。 为了印证猜想,宁奕准备摘下一柄石剑,但当他伸手的那一刻,动作突然停住了。 宁奕盯着石剑,先是收了那只手,将大阳之物紧紧握在掌中,他轻声念了一句抱歉,然后取出四方符箓,布下一座简单的剑气阵法,将纯阳之气布满周身,然后伸出五指。 五根手指触碰“石剑”的那一刻—— “咔嚓”一声! 钟乳石的石洞荡开这道清脆的石质断裂声响,这道声音传入耳中,犹如一枚石子坠落玉湖,瞬间在宁奕神海里荡开一圈涟漪。 不好……神魂之音! 宁奕连忙咬紧舌尖,他摘下石剑,握在掌心,忽然一道飓风卷来,四方符箓点燃的阳气瞬间熄灭。 黑衫年轻男人双脚踩住地面,犹如一根钉子,死死钉在地面之上!整袭黑色大袍疯狂飘摇,他闭上双眼,皱起眉头,掌心死死捏住那根猴毛,待到神魂恢复清明的那一刻,宁奕再度睁眼,看到了极其震撼的一幕。 并不宽敞的石洞那一端,燃起了幽幽的光火,有什么声音由远及近地来了,那是一列披着黑色大袍,极其高大的瘦削甲士,队伍之长,一眼难以望见其尾,隔着数十丈,只觉得一股浩荡阴煞,根本无法抵抗……宁奕艰难屏住呼吸,在这一瞬间失了神。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阴兵过境”了。 但这座石洞内的“阴兵”……不一样。 真实。 太真实了。 宁奕甚至能够感受到他们的修为,每一个甲士,都是实打实的九境,十境修士,每个人的五官容貌都一致,面颊枯白犹如缟素,发丝栓系盘髻,踩着哒哒哒的银靴,石洞震颤,悬挂静止的钟乳石开始了震颤,隐蔽的杀气在此刻迸发。 宁奕意识到自己“摘取石剑”的行为,触碰了碑主的底线……这些阴兵并非幻象,大阳之物根本无法驱逐,他疯狂催动猴子的纯阳毫毛,但可怕的是,在狮心王墓陵里所向披靡的“猴毛”,在此刻却沉寂下来! 这乃是不朽之物,属性相克,无论如何,也应该有所功效才是! 而此刻踏地而来的阴兵甲士,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步伐越来越快,那股压迫感越来越强,甲士的两旁是天摇地颤簌簌而落的石剑,宁奕在此刻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他甚至没时间以“寻龙经”探索道路正确与否,只靠着命字卷的极限推演,以一缕直觉寻找出口。 “踢到铁板了……这位碑主生前到底是什么身份?连大圣的面子都不给?”宁奕脸色铁青,他本以为此地悬挂的石剑与蜀山后山殊归同源,自己就算拿了,也不会有所异动,可没曾想,此地主人的杀心竟然如此之重! “这里是那位碑主的墓陵,阴煞之气越来越浓了。”宁奕眯起双眼,他不敢驭剑,只能快步前行。一旦自己气机牵动过大,很可能会招致更大的危机……有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了,这位碑主生前必定是顶级涅槃,如果活的年份再久远一点,涉及到万族之战,在那个神仙打架的时代里,不朽的限制放开,这位碑主说不定是位“不死不灭”的存在。 不过那些阴兵速度不快,石洞倒是要坍塌了。 宁奕心底暗骂,一路上以神魂烙刻石壁景象,这里还雕琢着古代壁画,不过此刻完全没心思去推演壁画内容……只能将其草草记下,因为“命字卷”推演的缘故,这一路上宁奕虽然四面迸发杀气,但却极其幸运的没踩到一座杀阵,一直到石洞墓陵的尽头。 “这些阴兵没我想象中难缠……他们似乎只是想驱逐我。” 宁奕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走来,压迫感虽大,但却不致命,到这一步来看,一切还算顺利,自己白嫖了这位碑主的一柄石剑。 “轰隆隆——” 远方的高大甲士缓步而来,极其壮观的死士潮水,追着宁奕的来时之路,极其精准而“缓慢”地赶来。 宁奕取出骨笛叶子,站在门前。 “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有预感,就在不久之后……”宁奕轻松一笑,对着那位虚无缥缈的碑主缓缓开口。 下一刹,宁奕的笑容就凝固了。 能开万物之门的骨笛,对准石壁尽头,用力旋转一下,发出了僵硬的“咯噔”一声,就像是钥匙塞入了错误的门锁之内,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打开。 这是……被拒绝了? 宁奕头皮发麻,只觉得大事不好,果不其然,怀中的那把石剑,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漆黑涟漪,整座石洞都随之震颤,死士甲潮的行进速度受到了召唤,在这一刻陡然加快。 也正是这一刻,宁奕怀中的细雪剧烈震颤起来——有一抹不属于执剑者剑气的青灿剑芒,从鞘内陡然激发掠出,化为青虹撞击在石剑之上,迸发出浩荡的炽烈之气,将这柄阴煞之剑撞得粉碎! 宁奕神情一滞,满是错愕和震惊。 “这是……陆圣山主的剑意?!”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被困 陆圣山主已经五百年没有再现人间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但只有宁奕和猴子知道……他没有死,不仅活着,而且成功突破了大限。 两缕纯阳气之间,彼此隐有感应。 猴子以为陆圣背叛了他……答应了要帮自己取回兵器,结果离开蜀山后便杳无音讯,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在五百年后的宁奕看来,山主绝不是有意辜负违约,他很有可能是被“困在”了某地。 这个猜想其实很恐怖。 以陆圣山主的修为造化,两座天下还有困住他五百年的绝境秘地? 纵观两座天下,唯有倒悬海的悬空域,藏着诸多秘境,有可能困住山主。 宁奕一直没有寻找“陆圣”的线索,而此刻,细雪鞘内的这一抹剑气,让他心神一震! 这是山主的剑意! 那柄碑主所铸的石中剑,直接被陆圣的剑意击中,打得粉碎,也正是在这一刻,萦绕在宁奕心头的压迫感瞬间破碎,他毫不犹豫地以钥匙开门,撞入门户之中—— 撞出“古门”的宁奕,身子在空中凝滞了一瞬。 在这一瞬,他回头看去。 一团阴煞雾气之中,那些高大甲士齐刷刷停住脚步,面容茫然,无比整齐地向着石洞深处……自己原先没有探索的方向望去,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沉睡,此刻石中剑的破碎,惊醒了“它”。 一道足以穿金裂石的啸声,从石洞最深处迸发而出,一路上摧枯拉朽,击穿石壁,甲士,掠向古门。 在最后一刻,古门关上,将两座世界完全隔离开来! 饶是如此,宁奕仍然受到了冲击,他的面色陡然苍白,心头宛若被重锤凿了一下,喉咙一甜,险些喷出献血。 宁奕坠在“地上”,神情苍白,他双手撑着地面,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无数金星迸发,他用力摇了摇头,忍不住一阵心悸。 这发出啸声的东西,神魂穿透力也太强了吧? 自己有三卷古书护体,竟然都抵抗不住?这很显然是涅槃境的神魂攻击了……怪不得胆敢踏入悬空域的都是涅槃境的大能修行者,星君境界的修士,若是闯入古代大能的道场里,实在没有自保之力。 “娘的,疼死我了……”宁奕攥了攥拳,视觉恢复过来,喃喃道:“刚刚难道是被传到倒悬海最深处了么?” 倒悬海深处是当年万族之战的古战场,遗失的秘宝,残留的道统,数之不清……这里能寻到“天凰翼”这等顶级造化,自然也蕴藏着极大的风险! “啪嗒”一声。 剑鞘插入泥土的声音。 宁奕揉着脑袋,缓慢抬起头来,看到了一袭红衫,面容俊俏,但眼神里却是覆了一层冰霜。 “叶红拂?”他松了口气,打穿了那层禁制,自己总算是回归到正常的世界里了。 宁奕缓缓回头,看到了一片浩袤的,广阔的草原,他皱起眉头,眼神里也浮现一抹疑惑。 不。 不对。 情报司鹰团,第八骑团,的确都在这里,但巨大的车厢,披甲的铁骑,汇聚之后,停在这片巨大草原的中心……显得甚是孤独,如果从高空俯瞰,这里恐怕就是绿色草原里的一个小黑点罢了。 这片草原很大。 因为太大了,于是显得非常的空。 这片草原,入眼所及,只有无数摇曳的草叶,没有一个活物,穹顶没有飞鸟,陆地没有水牛,也没有骏马……这里像极了宁奕曾经踏足过的狮心王墓陵,一片安静,安静地让人怀疑真实性。 情报司大司首云洵,披着黑袍,双手撑着身子,坐在黑厢厢顶,神情静如止水,并无惊慌之色。他的副官雪隼,第一时间就放出了肩头白鹰,捕捉视线,于是远天有一道极其细狭的黑影“缓慢”掠行,远远看去,那抹黑影几乎要消失在白云和蓝天的交界线处。 “宁奕,这是怎么回事?” 双手拄剑的叶红拂,原本眼神含怒,但看到宁奕灰头土脸的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沉声问道:“传送出问题了?你怎么如此狼狈?” “传送……的确是出问题了。” “我被传到了一位恐怖存在的墓陵……”宁奕想了想,自己先前遇到的事情,一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还是先揭过比较好,他摇头问道:“先不说这些,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恐怖存在……叶红拂挑了挑眉,值得宁奕如此用词的,应当是古战场里那些古代涅槃的墓陵了,怪不得如此狼狈。 红袍女子信手拔起自己的长剑,轻轻指了指穹顶,道:“假的。” 然后再指了指脚底,“假的。” 女子环顾一圈,抱着剑,淡淡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穹顶无鸟,陆地无灵,很有可能是一座独立开辟的‘小洞天’,不过这里不是北境,没什么洞天福地,更有可能是某位古代大能的‘墓陵’,暗藏杀机。” “云洵已经下了命令,所有人不准擅动,在这里整顿了十个时辰,甲士们原地待命,那女人的鹰隼去探查情报。”叶红拂瞥了一眼坐在黑厢厢顶的云大司首,淡淡道:“虽然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但他做得很对。” 的确做得很对……宁奕在心中认真的附和了一句。这里与自己当初看到的“狮心王墓陵”几乎如出一辙,稍有不慎,惊动墓陵阵法,找不到开门奇点,或者镇压阴煞的“大阳之物”,大家都要陷入绝境之中。 云洵的经验很丰富,在这种场合下,的确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家伙。 “云洵说要等你来。”叶红拂抱着剑,古怪地望着宁奕,道:“他似乎很信任你。” 这句话的疑惑意思很浓郁。 天都情报司大司首,生性多疑,手段狡猾,历经多次政变未倒,在他的档案里,几乎看不到“信任”二字,烈潮之中,为了自保不惜背叛莲花阁,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同门师兄。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无比笃信宁奕? 在确认传送出错,铁骑原地整顿的这十个时辰里,叶红拂问了云洵一个问题。 如果宁奕不来,该怎么办? 云洵只说了一句话。 “他一定回来。” 叶红拂闭关幽冥洞天许久,她自问坐镇珞珈山,观火天都政斗的日子也不短,但实在是没想到,云洵竟然会和宁奕是这种关系……姓宁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云洵信任我……很难理解么?”宁奕大方地拍了拍叶红拂肩头,微笑道:“是因为我值得信任。” 他向着黑厢走去。 云大司首双手发力,从军备黑厢之处跃下。 “这个地方看起来很安全,一定很不安全。”云洵指了指副官雪隼派出的那只鹰隼方向,道:“派出去的‘眼目’收不回了,最多行进一百丈,就会触发阵法。” 宁奕顺着云洵的手指方向望去。 那只鹰隼看起来很远。 但事实上……它可能没有那么远。 宁奕明白云洵的意思,这片草原根本就没有眼前所见的那么大,可能就只有方圆一百丈,或者更小的活动区域,在这之外,就像是阵法映射出的一面镜子,倒射出阵阵粼光,这就是此地如此寂静的原因。 草原是假的,苍穹也是假的,就像是一块画布,那只白鹰飞出了真实的地带,飞到了画布之中,按理来说,就算没有收获,此刻也该往回返程了……但是画布内的“白鹰”,始终是那个细微的小黑点。 “一百丈后,‘苍梧’便失去联系了。”那个体内流淌雪鹫族血液的女子副官,神情难看,道:“它入阵了……应当是不会再回来了。” 苍梧便是那只白鹰的名字。 “一百丈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云洵拍了拍女子肩头,安慰了一句,然后望向宁奕,问道:“你能在这里开一扇门么?或者找到‘奇点’?” “我刚刚从一座洞天脱困,短时间内想打开容纳百人动过的门,恐怕比较难。如果能找到奇点,那么就简单许多了。”宁奕面色稍显疲倦,但精神仍然抖擞,喃喃道:“古怪的是……我从没遇到过古门打开又是一座洞天的情况。我本以为,这次传送,出现差错的只有我自己,你们抵达的是正常的世界。” 云洵,女子副官,叶红拂,几人对视一眼,皆是摇头。 这两座洞天,是内一层外一层的笼罩关系? 宁奕心中浮现了一个猜想,立即被否定,“不……不可能。如果这座洞天是更大的洞天,以那位碑主的地位,这里才是主墓陵。” 若这里也是一座墓陵,那么主人的性格,出身,心性,更像是两千年前的狮心王,跟那位阴森石洞的碑主截然不同! 而且,大小洞天既然有笼罩关系,必然是大洞天比小洞天更加稳定,这片草原被试探出的“可活动范围”不过百丈,想要须臾纳芥子的藏下一座幽长石窟,无数甲士阴兵……有悖常理。 “所以,我是打穿了一座平行的奇点,传送到了下一座墓陵。”宁奕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眼神一亮! 倒悬海禁制出现了差错,所有人都被传送到了古代洞天之中。 这里是一座接着一座,数不清的“漂浮板块”,并无高低之分……这片草原,与先前的石窟,并没有任何的等级关系。 宁奕的眼神凝重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我找到了‘奇点’,不能回归正常世界,而是没有选择的通往下一座陵墓……这特娘的,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几人见宁奕沉思,也不打扰。 片刻之后,宁奕深吸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先动用‘寻龙经’,找一下‘奇点’,找到奇点再做决定。” 他原地盘膝坐下,运转寻龙经心法,一股苍黄之气从鼻腔之中喷吐幻化,凝成一条雏龙,接着摇头曳尾,犹如一尾游鱼在草原上空滑过,身上“鳞片”脱落,悬浮在空中,犹如棋盘落子一般,钉入虚空,带出一连串的璀璨光点。 叶红拂,云洵皱起眉头。 一枚鳞片,两枚鳞片……数十枚,上百枚……一时之间,草原的上空犹如一座虚构的棋盘,无数奇点犹如长河星辰,落子其中。 《寻龙经》演化完毕,那条雏龙一身的鳞片都脱落光了,化为一缕细若游丝的金黄长线,归于宁奕窍穴之中。 宁奕睁开双眼,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片草原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存在上百个奇点? 这要如何抉择?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妖鳞 在草原人的心目中,乌尔勒是真神,是拯救高原于危难之际的“救世主”,但在母河统领者的高层心中……真正的真神,沉睡在天启之河的河底。 元。 他才是这片草原上的真神! 元给出的“预告”从未失灵过。 田谕,小白狼,田灵儿三人从小元山奉行符圣意志,带着紫匣来到边陲,已经有四日了。 这四日里,走访了一遍边陲战线,却没有收获丝毫关于“乌尔勒”的消息……小可汗心里有些焦急。 但田谕并不担心,心态出奇的平静淡定。 他很清楚,元大人的“占卜”从未出错。 自己一行人只要遵循谕令,路上没有耽搁,平安抵达西方边陲,便一定能等到乌尔勒。 反而是自己的妹妹,路上被自己问及乌尔勒的问题,总是摆出一副蛮不在意的态度,但真正抵达边陲没有寻到踪迹,这小妮子比所有人都要担心。 田谕只能安慰妹妹,乌尔勒这样的人,即便传送出现差错,也不会遇到什么危机,只需要在边陲等上几日,自然能够迎来重逢。 …… …… 寒风吹过西方边陲的石筑高台,夜色之中,有什么在隐隐泛着漆光。 这是一片黯淡的“龙鳞”。 大小如花瓣,更像是一块被完整揭开的指甲盖,形态扁平,色彩漆黑,边缘似乎被打磨过……这枚龙鳞像是开了光的刀剑,极其尖利,硬生生嵌入了石台的边缘,露出了凹凸不平的一角锋锐。 大风吹过,石台上的烽燧火焰四处摇曳。 长夜之中,披着漆黑兽皮大氅的田谕登上西方边陲的高台。 例行巡视。 田谕举着火把,如鹰隼一般锐利的双眼,第一时间看到了嵌入“石台缝隙”中的那道黑影。 “那是什么?” 小可汗同样发现了此物。 “这是妖兽的鳞片,在前些日子的兽潮中卡在了石台缝隙里。” 田谕走到石台之前,他伸出两根手指,试图将这枚“鳞片”取出,却发现此物卡缝之严密,以自己的力气,竟然无法将其拽出……一扯之下,纹丝不动,不由得咦了一声。 “我来。”小白狼拍了拍兄弟肩头,他指尖掠过一缕纯白元气,花费了好些力气,才将这枚鳞片从石台缝隙拔出……他面无表情,环顾一圈,那些戍守在石台边境处的甲士并没有看见这一幕,仍然在镇守疆线。 拔出这么一片鳞,自己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 可见嵌入之深。 三人对视一眼,收起这枚鳞片,下了石台,回到了营帐之中。 借着油灯火光,三人端详着这枚鳞片…… “之前边陲那一战,兽潮被拒抗在十里之外,并没有妖兽成功攀登石台石壁。”小白狼端坐在营帐上座,他捏着那块坚韧发硬的黑色鳞甲,喃喃道:“这枚鳞片是被射入石台的?” “边陲的战士们,见惯了钉在石台壁垒之缝隙内的妖兽翎羽。可能觉得这枚鳞片没什么……”田谕望向妹妹,解释道:“但这枚鳞片不一样。” “它太坚韧了。” “太坚韧了?”田灵儿声音压低,接着恍悟道:“上一次兽潮数量足足有一万,由一位千年境的大妖统领。我猜那位千年境的大妖,身上一定没有这种鳞甲!” “不错。” 田谕点了点头,道:“那头千年境大妖是一只狐妖,她的身上不可能有鳞片……而这枚鳞片钉入巨像高台,绝不可能是巧合。” 两族之间的战争,蛛丝马迹,都是阴谋,哪里会有巧合? “兽潮里还有其他的‘统领’?”少女俏脸脸色一变,喃喃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兽潮的数量,就不该只是一万……应该更多。” “这片妖鳞的主人,修为境界恐怕比我们原先想象的要高。”小白狼正襟危坐,端详一阵鳞片之后,困惑惘然道:“这可能是两千年大妖,甚至可能是三千年的妖君……我无法想象,在混乱无度的西妖域战线,会出现‘妖君’境的大修行者。他想从草原获得什么?” “不是他……而是他们。” 田谕眯起双眼,注视着自己的好友,未来草原大可汗王位的继承人,“还记得大可汗的推测么?” 西妖域是妖族天下大人物们的棋盘,在此演化意志的大约分成三大股势力,一股是东妖域芥子山,一股是南妖域灞都城,一股是北妖域龙皇殿……而这三股力量在此的争斗算计,几乎不会辐射到草原边陲。 侵扰草原边陲的,一般只有自发形成兽潮的无主之灵。 因为对于那三股超然势力而言,能从草原这里得到的实在是太少了,无法解决“元”这么一个存在,侵入这块蛮荒之地,毫无意义。 乌尔勒高原的边陲极度贫瘠,只有母河流域富饶美丽,值得垂涎,觊觎,只不过母河的河底躺着一位“禁忌存在”,龙皇白帝相互牵扯多年,谁都不愿意为了这么一块“鸡肋”,在这位禁忌存在的手上受伤,露出致命破绽。 而这一次,不一样了。 妖族的大人物们,开始对草原打起主意了。 “父汗推测,是龙皇殿的意志在试探……北妖域的那位妖族皇帝,想要对草原动手。”小白狼咬了咬牙,草原没有涅槃境强者,实在太容易遭人拿捏了。 “龙皇殿忍不住了,听闻‘白帝’在芥子山闭关已久。”田谕指尖在石桌兽皮地图上轻轻划过长线,把北妖域,东妖域,以及草原,连成一个坚固的三角形,他声音平稳的点出了真相:“芥子山在草原吃了亏,龙皇殿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所以,龙皇殿想要试一试。 田谕开口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在两人心头浮现。 这的确是真相。 草原能抗住白长灯这位涅槃大高手的进攻,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那一场攻防战,直接证明了一皇一帝所忌惮的“禁忌存在”还活着,而且还愿意庇护着草原。虽然小元山的符圣清楚,元的出手不是因为母河的众生,而是因为单独的乌尔勒一个人。 但这一点,龙皇殿和芥子山并不知道。 “他们想要试着打破平衡了。那位妖族皇帝为何突然对草原的态度产生了改变?”小可汗用力揉着眉心,试图跟上田谕的思路。 “不……站在那个位置的绝代强者,对草原的态度从未改变过。”田谕苦笑着摇了摇头,“龙皇改变的,只是对‘元大人’的态度。” 之前是忌惮元,也忌惮白帝,所以不去动草原。 如今……变了。 所以,动了。 田谕眼神一亮,深深吸了一口气,叫来一位甲士。 他将鳞片赐了下去。 “传令下去——” “让巨像高台的每一位甲士,立即搜刮石台缝隙的‘妖鳞’残余,清理高台的工作从今夜开展,此事极其重要,千万不可拖沓。有人找到第二枚这般鳞片的,火速上报!不可怠慢!” 一般迎战兽潮之后,高台的甲士会轮班休息,清点战备,损伤,以及诸多的消耗,完成统计之后,才是战场清理。 被击杀的妖兽尸体,有些能扒皮剥骨,有些能风干成粮,那些嵌入石台的兽鳞,骨骼,会被边陲战士们打磨做成骨质挂坠,耳环,手镯……从边陲长大的孩子们自幼佩戴这种妖兽饰品,并且以击杀妖兽为荣耀。 他们体内虽流淌着一半的兽血,内心最深处,却始终有着自己的那一份坚守和信仰。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 “报!巨像高台第一百一十三烽燧处,发现第二枚鳞片!” “报!二二五烽燧台,也发现一枚黑鳞!” 短短的两三个时辰,便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战报传讯,这一夜的紧急动员,发现了八枚鳞片,贯穿着整座巨像高台的战事边陲,近一千座烽燧台。 “报——” 又是一位甲士,急匆匆掀开营帐,他抱着那枚漆黑的,犹如龙鳞的黑甲,来到田谕门前,发现那三位年轻大人此刻面色苍白,或许是一宿没睡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其他的……此刻看起来相当憔悴。 “不必再报了。”田谕摆了摆手,将那枚黑鳞收下,道:“退下吧。” 他来到兽皮长桌之前。 桌面上,从左到右,已是依次排了九枚鳞甲。 “这是第十枚。” 田谕喃喃开口,每一枚鳞甲上,他都以指尖星辉,聚刻了雪白“字迹”,留下了发现之处的位置烙印…… 如果只是一枚鳞片。 或许还真的有可能是巧合。 十枚鳞片。 均匀而又密集地插入巨像高台的石台缝隙之中,这怎么可能是巧合,怎么可能是意外? 这妖鳞的主人,想要做什么? 田谕百思不得其解,心神不宁地起身,抬手掀开营帐,发现天色已亮,一抹鱼肚白在天际浮现。 不知不觉,已是一夜过去了。 “……哥。”同样一宿没睡的田灵儿,下意识喊了一句,她发现男人的身躯一震,面色变得怔然,然后恍惚。 田谕喃喃道:“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他攥拢双拳,对着妹妹开口道:“带上鳞片,随我去一趟高台!” (1,新的一个月到啦,求一下月票~~熊猫这个月会努力更新滴~~~2,晚上还有一章。大概在十二点半~~)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背叛者 初生朝阳自草原地平线上空缓缓升起,一缕光潮洒在巨像高台的石质路面上,斑驳的石壁里鲜血风干,形成了古老的烙痕。 对边陲的战士而言,这是血与痛的证明。 也是他们驻守在这里的意义。 无数年来,草原边陲的战士抛头颅,洒热血,抗击妖族兽潮,以生命为代价坚守着这片土地,才有了高台内族人兄弟的太平。 八面王旗,逆着罡风猎猎作响。 田谕在幼年时候,登上这座高台,那时的他还未成为战士,便已经下定决心……此后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守住自己热爱的家园。 草原的王帐战士,足够血性,足够凶狠。 他们守住了这里。 十年,百年,千年。 …… …… “还记得上一次兽潮的情况吗?” 田谕来到了巨像高台的第一座烽燧台座之处,他对着小可汗问了这么一句。 后者回忆了片刻,道:“一股兽潮,因为饥饿来到西方边陲,在巨像高台爆发了战斗,战斗持续了半个月。这股兽潮后来被我们击退……在撤退之时,兽潮核心区域有一道‘号令’,那道号令来自于一位千年境大妖。” 田谕的这句话,看似在问小可汗。 其实是在帮助自己的妹妹尽快了解情况,毕竟她没有亲身参与到那场战斗之中,更不清楚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不错。”田谕点了点头,继续道:“在这之前,那头千年境大妖并没有现身。” “是的……她一直隐匿在兽潮中,藏得很好。”小可汗眼神一亮,喃喃道:“因为‘父汗’的原因?兽潮里的高手一直都没有露面……如果这次兽潮是一场阴谋,那么这个规模对应的统帅者,就不可以常理来揣度。” “至少……我们没有发现‘鳞甲主人’。”田谕眯起双眼,伸出一只手,触摸在高台的石壁之间,他的指尖停留在一处断裂的高台缝隙之处,轻声道:“第一枚鳞片,对应的标号,零四二。” 田灵儿怀中抱着十枚鳞片,田谕从其中取出一枚,将其轻轻放在高台的烽火台座之旁。 接着继续前行。 “第二枚鳞片,一五三。” 他再度取出一枚鳞片,同样是搁置在火焰台座之旁,就这般缓慢前行,将十枚鳞片全部摆下,田谕后退了两步,背靠着高台内筑的石壁,摊开双臂,像是要将整座巨像高台都拥入怀中。 他轻声道:“发现了么?” 小可汗紧锁眉头。 “一共一千零九十八座烽燧台。插入了十片妖鳞,每一片的间隔,都极其接近……隔着一百座烽燧台,插入一片妖鳞。”田灵儿喃喃道:“这需要很精准的力量控制,这是在做什么?” 田谕笑着望向自己的妹妹,然后很沉重的吐出两个字。 “测量。” 测量? 小可汗神情一滞,后背忽然渗出了巨量的冷汗,巨像高台能够抵御兽潮攻势,是因为元大人曾经赐下一座阵法,能够庇护高台烽燧范围内的石壁,即便有所破损,也能够快速自愈……而这座阵法的弱点只掌握在母河内部的权贵手中。每隔一段距离,阵法有着一处承力点,这个承力点便是“薄弱点”……如果妖修抓住薄弱点来击打,便会对阵纹造成巨大的震荡! 那位隐藏在兽潮之中的“妖君”,是在测量巨像高台,是在寻找阵法的薄弱区域?! 继承了符圣衣钵的少女,比小可汗更清楚这一举动的意味。 田灵儿面色古怪地望向哥哥,她有一句话想要开口,但碍于有“外人”在,只能咽在肚子里。 “母河内或许有妖族的人。” 田谕直接将她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而且当着小可汗的面。 只不过这句话说得十分委婉,田谕用上了“或许”。 紧接着田谕又补充了一句,“一定住在核心权贵的王帐内,而且必定身居高位,才能获取这等情报。” 巨像高台的坚守阵法资料,仅仅只有八位草原王以及嫡系知晓……妖族攻打这么多年都不得要领,没理由在一夜之间顿悟。 小可汗面色骤然冷若寒霜,咬牙道:“不必担心……此事我会向父汗禀告的。” 如果草原王帐内真的有“内奸”,他会比田谕兄妹更加痛恨这位背叛者。 田谕挑了挑眉,欲言又止,脑海中某些不合理的事情立即想明白了。 他不能断言那位背叛者一定存在。 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如果他存在,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很合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在草原这等绝密的情报杜绝地,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消息外传,譬如白长灯在母河受挫,东妖域密谋失败……那位龙皇殿的探子想必是鞠躬尽瘁至极了,将这里的消息全力兜送出去。 “现在有一个严峻的问题。” 小可汗的神情看上去疲倦了许多,“这些妖鳞,意味着什么?” 要寻找内奸,也是回到母河。 更何况如今的情况,找到内奸也不能使边陲战事变好。 “现在的情况很简单。” “龙皇殿的妖修已经开始寻找阵纹的破绽了,说明他们的‘后撤’也只是假象。”田谕重新来到巨像高台远眺西方的位置,他望着远方浩袤而又平静的草原,淡淡道:“他们很快会再攻过来,这一次,巨像高台的阵法将被直接攻破。兽潮里潜藏的高手也会出手。” 小白狼沉声道:“我回去请父汗?” “来不及的……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田谕摇了摇头,道:“这些‘妖鳞’发现地太晚了,我们一来一回已经耽误了一段时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妖族阵营中也有一位阵纹师,拿到了巨像高台的阵法资料,正在破解,说不定已经破解了阵纹缺陷,只剩下最后的‘测量’印证。” 小白狼的面色陡然苍白三分。 他攥拢双拳,搁置在高台石壁台面之上,狠狠道:“田谕,既然事态如此紧急,你即刻动身返程,带着灵儿姑娘回母河,我会守住高台,你要速速通知父汗以及其他的草原王……” “此刻离开,没有意义。我与你同进退。”田谕拍了拍好友的肩头,这位未来要继承大可汗王位的好友啊,比起他的父亲,实在还是稚嫩了一些,空有蛮劲,狠厉,以及血性……他倒是丝毫不怀疑边陲开战,小白狼会拼死捍守高台,但有些时候,拼命去做一件事情也是没有用的。 拼死捍守巨像高台。 人真的会死掉,但高台未必能守住。 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更不论决心。 “灵儿,你在符圣那里修行阵纹之道……能否对这座阵法稍作修改?”田谕望向自己的妹妹,“元大人留下的阵纹,那些缺漏,能否弥补?” “这我做不到。”田灵儿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她为难道:“哥……就算是老师亲至,恐怕也无法做到。元大人留下的阵法已经很完美了。” 那些承力点,她能点出,道破,但想要修改,只会把原本好端端的阵纹,改得一塌糊涂。 “不过……”少女忽然双眸一亮,道:“如果要牺牲一部分的功效,换来阵纹更强大的御守之力,我应该可以做到。” 她是小元山符圣的亲传弟子,入山之初,每日的必做功课,就是钻研元留下的阵纹。 巨像高台的阵纹,老师曾对她有过详细的讲解。 这里的“承力点”,可以变得更加坚固,但是要牺牲“自愈”……也就是说,阵纹关闭自愈能力后,将获得极其强大的防御之力,只不过这就意味着,这座阵纹很可能会在一场剧烈战争中被摧毁。 这是用在“死战”之中的决策。 田灵儿将这些说了出来。 田谕双眼一亮,道:“好,很好……需要多久才能完成阵纹修整?” 阵纹坏了无妨,巨像高台守住了,事后母河的阵纹师再来修葺便是。 “三个时辰?”少女盘算了一下,心底没什么底气,弱弱道:“我还没实战过,可能不太熟练。” 说到这里,少女想到自己好歹是小元山的唯一传人,心底没来由的一股豪迈劲涌起,一拍胸脯,夸下海口:“反正修个阵纹,肯定不成问题——” 再想到兹事重大,不可有误,少女的语气又一波三折的弱了下来,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搓了搓,留了一小抹缝隙。 “最多……最多五个时辰,日落之前能够完成!” 田谕看着这一幕,颇有些无奈。 他拍了拍妹妹肩头,道:“现在就开始吧,越快越好。” 五个时辰。 应该是足够的……妖族的第二次进攻应该不会来得如此迅疾。 田谕靠在石台之上,揉了揉肿胀发涩的太阳穴。 小白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此刻一阵沉默,兀自望着折射光潮的平静草原,那片巨像高台外的大地,此刻还处于极静之中。 田谕挥手招来甲卫,吩咐道:“让雪鹫部的战士,放出鹰隼,向西边探查……分成五里,十里,二十里三个梯度层次,搜寻要严密,一旦发现成群的兽潮,要第一时间汇报。” 边陲战线戍守的甲士听了军令,领命而去。 其实这些战士们的心中还是有些疑惑的,前不久兽潮才退去,这两位大人去而复返,又是彻夜查妖鳞,又是西行探寻兽潮踪迹……难道妖族还会组织第二次反扑?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埙妖君 “禀告大人,巨像高台外五里探查完毕——并无妖兽聚集迹象!” “禀告大人,十里探查完毕……” “大人,二十里……” 三份报告,在两个时辰内依次呈递至田谕面前。 五里,十里,二十里,三个梯度的深度搜寻探查,都没有发现兽潮重聚的预兆,这三份报告让田谕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没有出现自己预想中的最差情况,妖兽已经开始集结,连守城阵纹都来不及修正,直接开始备战迎敌。 “传令下去,雪鹫部战士每隔一个时辰,回呈一次情报。务必确保边陲防线的实施消息第一时间传到烽燧台。” 田谕沉声下令,神情明显放轻松了许多。 灵儿已经下了高台,在高台脚底布置之处开始了“阵纹修正”,这项工程预计最多耗费五个时辰,即便兽潮开始凝集,也要两个时辰才能推进至巨像高台战线……很好,接下来的五个时辰是最重要的戒备时间。 如果能捱过最前方的三个时辰,阵纹的修正应该就没问题了。高台的战士们,也能短暂休整一二。 布置完一连串的琐事,田谕从守卫处拿了两块干粮,来到了巨像高台的瞭望塔,小白狼卸下了白色大氅,披着一身银白鳞甲,腰间悬挂一把长刀,双手按住高塔边沿城墙,神情森然地盯住边陲远方,似乎要将地平线那一段的草原也看透看穿。 “吃点东西。” 田谕将干粮递出。 小白狼摇了摇头,拒绝道:“没有胃口,难以下咽。” 老实人神情淡然,啃了一口粮食,道:“就算今天天塌了,人也要吃饭。如果开打了,这条边陲就指望个子高的来扛着,你不吃饭,哪有力气打仗?” 小可汗沉默了一会,道:“是这个理。但我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到,这种滋味不好受,看着灵儿姑娘修补阵法,看着你布置战事。我能做的事情……只有在瞭望塔这里盯着,然而你们雪鹫部的鹰隼早已在二十里外巡守领地,我在高台的作用,与一个瞭望兵无异。” 田谕沉默下来。 小可汗攥拢双拳,神情痛苦,一字一句道:“父汗是抗住整座草原重量的男人,我要做他的继承人,怎可如此无能?”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极其用力。 问在了自己的心里。 田谕啃着这份干粮,没来由品到了一丝苦涩,他缓缓咀嚼,看着那张烦躁沉闷的面庞,幽幽道:“大可汗的确是个伟大的人物。在符圣和大先知的辅佐下,将母河打理地井井有条,焕发光彩。但恕我说句冒犯之语……真正抗住草原重量的,并非大可汗。” 小白狼神情一怔。 他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那位元大人,对么?” 田谕面无表情。 “不。不是元大人。” 这个答案出乎小白狼的意料。 他的神情有些讶异,望向田谕。自东妖域入侵,源煞平定之后,田谕成为了雪鹫部的新任大统领,众望所归的草原先驱者,因为继承衣钵之缘故……许多人认为他将是草原的下一任先知。 他足够年轻,足够坚韧,足够的富有智慧,乃是陪伴乌尔勒一路走到母河的坚定伙伴! “你说那个承担草原重量的男人,不是我的父汗,也不是元?”小白狼眯起双眼,道:“还能有谁?” 田谕轻声道:“这片草原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流淌着王旗血脉的同袍,每一个战死在边陲的兄弟,每一具埋在草原下的骸骨。背起了整座草原重量的,从来就不是某一个人。” “换而言之,草原一直都在这里,元大人与它一样,亘古长存,世间花开花落,更新换代……我们活在这里,大隋修士活在这里,妖族势力盘踞这里,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任何区别。”田谕面无表情道:“因为我们足够珍惜,足够顽强,所以我们还活着……如果有一天这股韧劲没有了,那么我们就该死了。” “你……” 小白狼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可反驳的。 草原从来没有主人。 草原也从来不在乎自己的主人是谁。 因为他们活着,所以他们活着。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但是他不明白田谕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个。 “每个人都是草原的主人,所以每个人都是平等的。”田谕再一次把那份干粮递了出去,他啃了一口自己手上的,以眼神示意小白狼望向瞭望塔下戒备森严的队伍,道:“你的父汗和那些战士一样,你当然也跟他们一样。我在颁布军令,因为我只能颁布军令,灵儿在修正阵纹,因为她只能修正阵纹。你在这里当一个瞭望兵……是因为你认为自己只能当一个瞭望兵。” 他笑了,道:“待会打起来,你可是要冲杀在最前面的,边陲战士们可不服母河贵族的统御,你需要拿出十二分的本事,让他们臣服于你,这是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但无论如何,要吃饱肚子先吧?” 小可汗默默接过干粮,细嚼慢咽,也不知是在咀嚼粮食,还是在咀嚼田谕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他在啃干粮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自己的父汗,是一个足够高大足够自信的“守护者”,如果今日来到此地,哪怕帮不上忙,也绝不会失去信心。父汗是一个在重要场合绝不会缺席,绝不会掉链子的可靠之人,他必然有着开战之后倾尽一切的决心。 而这股决心……自己也有。 小白狼狠狠啃了一大口干粮,狼吞虎咽,三下两下吃完粮食,他的双眸重新变得锋锐如刀,也不再急躁,整个人的气质沉了下去,默默站在瞭望塔内,犹如一柄归鞘的长刀。 他平静盯着远方的地平线,等待着兽潮的抵达,等待着自己出鞘的那一刻。 …… …… 一只雪白的鹰隼,翱翔在云层之上。 巨像高台边陲之地的景象,尽收于眼底,在广阔平原推进二十里外的方向,是一片茂密而又高大的古林。 西妖域棋盘的边界之处,多山多林,极其方便妖物隐匿身形,于是一般兽潮,规模不大的,在几头高境大妖的驾驭之下,可以瞒过探查前行好久一截距离,忽然凝聚,向着边陲发动冲击。 鹰隼的游掠,一般用来传递山林异象,以此判断兽潮侵袭的目的。 有些时候兽潮爆发,乃是饥饿所迫,冲击人族边线,掠夺人类食物,或者直接以人类为口粮。 而有些时候……则是有所预谋。 二十里外的一处山林内,一位白袍女子,盘膝坐在大石之上,她生着一张极其妩媚的娇艳面孔,只不过此刻面色不善。 “巨像高台的鹰隼巡守加快频率了。” 白袍女子幽幽开口,道:“那帮草原蠢货为什么会提高警惕?” 她的身旁,一左一右,分别立着两人。 左边是一位趴伏在地面的老者,老者披着云纹黑袍,双手按着大地,仔细去看,发现他竟没有双腿,大袍内一团臃肿,腰身之下,延伸出了好几条锋锐如刀的赤红长肢,本尊赫然是一只红蝎。 红蝎老者冷笑道:“有人能卖草原情报,自然也有人能卖妖族情报。” 右边那位则是一个相貌俊逸的年轻“男人”,赤裸上身,腰间系着一条简单的豹纹兽裙。 男人面无表情道:“不应该。” “上一次的兽潮佯攻,天衣无缝,应当瞒过了草原的大可汗才对。此时的白狼王,已经身处母河。”女子皱眉道:“怎么临近总攻,被人察觉了……边陲战线竟有这等敏锐之人?” “白微,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红蝎冷笑一声。 “距离埙妖君限定的日期要到了,要搜集一千根荒骨,必须发动兽潮……”老者皱巴巴的脸上,渗出了一团红雾,他神情阴鸷,道:“以我之见,草原已经警惕了,我们不用再等待了,直接动手便是。” 白微蹙起好看的眉头。 “等一等,我以通灵镜联系埙妖君。” 盘膝坐在大石上的女子,神情诚恳,取出一面雪白小镜,以妖力注入其中。 只见镜面拂动层层涟漪,一圈漆黑雾气荡漾开来。 红蝎瞥见这一幕,嗤笑一声。 看着那些鹰隼在头顶飞来飞去,心中的杀念早已翻涌,此刻红蝎再也不加以忍耐,直接抬起头,背后长袍轰隆隆翻飞,一条巨大蝎尾如铁索般通天而去,瞬间将一只鹰隼的身躯直接洞穿,下一刹骤然拽回大地,鹰隼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直接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 白微皱起眉头,望向啃食鹰隼尸骸满面鲜血的老者,那头白隼的五脏六腑都被他啃得干干净净,红蝎面色惬意,心满意足,弹出舌尖,在枯老面颊四处打转,擦拭五官。 白袍女子面露厌恶,心里骂了一句肮脏东西。 紧接着她的神情一凛。 只见小林之中,黑气缭绕。 悬在空中的那面雪白小镜逐渐变了颜色,犹如被墨池渲染,一点一点变得漆黑。 最终有一张虚无的面孔,缓缓浮现在小镜之中。 三人见了镜子生出变化,皆是神情诚恳,恭敬开口。 “参见埙妖君。” …… …… (PS:大家不用再等了,第二章可能会在明天早上。)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狂潮 “参见埙妖君!” 三头千年境大妖,此刻神情无比恭敬,注视着古林上空悬浮着的那枚黑色铜镜。 一团墨雾袅袅散开。 埙妖君的面孔浮现在镜面之上,出人意料的,那竟是一张白皙而又清隽的年轻面庞,看起来像是人族里斯斯文文的儒道书生。 而令人更加震惊的,是这三位相当于大隋命星境的大妖,对于镜子里那位妖君无比服从的态度。 红蝎老者盘旋舌头,哧溜一声,将干枯面颊舔得干干净净,螯肢扒地快速来到白袍女子身旁,神态谄媚,道:“大人,巨像高台的荒人似乎察觉到了我们接下来的动作……” 说着,他喉咙鼓起,似乎要吐出什么,作势欲呕,舌尖裹着一根鹰隼胸膛骨,缓缓递出,羞涩腼腆道:“这是卑下刚刚摘取的新鲜白隼,心肝香甜,是荒人豢养的顶级货色。” 埙妖君面无表情瞥了红蝎一眼。 老者心神狂颤,埙妖君的这一眼犹如一根鼓槌,狠狠砸在心湖之上,吓得他连忙将那根骨头重新吞了回去,深深低下头来,不敢言语。 愚蠢,埙妖君最厌污浊之物……白微见到此幕,面部不动声色,心底却止不住冷笑一声。 她双手抬起,施了一礼,高声道:“大人,一千根荒人脊骨并不难取……只不过巨像高台易守难攻。荒人已有察觉,此番入侵,恐怕生变。” “被察觉了么?” 呵呵的一声轻笑。 “此事……无需担忧。” 铜镜里的黑雾摇曳,埙妖君的脖颈之处虽有喉结凸起,但发出的声音却轻柔似女子,令人心神生惬。 “那帮荒人比本君想象的敏锐一些……不过无妨,既然被发现了,那便直接进攻好了。”埙妖君轻声道:“凝结兽潮,直接东侵,本君会送你们一程,至于之后的事情,你们只需要记住一点……那座巨像高台的阵法,拦不住兽潮。” 三位千年境大妖俱是心头一凛。 巨像高台的阵法,拦不住兽潮? “另外,此事成或不成,三位都无须担心。本君不会怪罪于你们。”黑镜里的那张阴翳书生面容,罕见的笑了起来,如沐春风,“本君铸器失败,才请三位出手,在边陲试着凑一千根荒骨,三位尽力即可,不必搭上性命,若是凑不齐材料,此事作罢便是。” 此言一出,三头大妖的神情更加恭敬。 埙妖君,乃是妖族天下赫赫有名的强大妖君,要论杀力,即便是龙皇殿的白骨城主,单挑厮杀,也无法奈何得了他……真正让三头千年境大妖心甘情愿来到此地的,不仅仅是因为埙妖君够强。 而是因为埙妖君讲道理。 他从不违约,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埙妖君若请人办事,答应许诺的好处绝不会少,而这样一位强大妖君,愿意卖一个情面……妖族天下数不清有多少人愿意往上面凑。 埙妖君加入了龙皇殿。 然而“龙皇殿”的身份,多的没有,也只是一个身份。 埙妖君从不借用北妖域的势力办事,在外界的认知中,这位强大妖君素来是一介散修,几乎不受龙皇殿的意志召引。 由于未来晋升“涅槃妖圣”的可能性足够大,所以龙皇大人对其也极其宽容,放任埙妖君自由走动。 许多妖灵在猜测“埙妖君”的本尊妖身,因为龙皇的宽容,有人猜测埙妖君是一头带有龙族血裔的黑蛟,又因为浮图妖圣对其照拂有加,也有人认为埙妖君是白泽一族的纯血种……然而众说纷纭,所有的猜测,无一得到过证实。 埙妖君太神秘了,几乎无人知晓他的洞府,也无人知晓他的本尊妖身……据说他修行了分身之术,本尊躲在龙皇殿的供奉塔里,平时里外出走动,遇到麻烦,都只是分身出手,即便遭遇意外,也不会真正“死去”。 他谨慎的行事,谨慎的保守着自己的秘密。 世人永远只能去猜,而且还猜不到。 只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参考。 埙妖君,与灞都城的古王爷关系莫逆。 灞都城古王爷的血脉是妖族天下的顶级血脉,能与古王爷如此交往的,自然也是顶级血脉。 白微,红蝎,豹妖,听闻灞都城的古王爷即将过寿,再过半年便是举城欢庆之时,埙妖君先前也隐约透露,此次铸器,便是为了给好友古道贺寿。 埙妖君要铸造的“宝器”,名为炼神鼓。 此鼓一旦铸成,威能惊人,直入神魂,能引动神池鼓荡,直接将神海掀翻炸开,据说在龙皇殿内供奉着一件极其久远的“先天灵宝”,埙妖君便是以此为原型,想要铸造一个稍微低阶的宝器。 只不过屡屡失败。 荒人脊骨,对铸器似乎有着极大的帮助,于是埙妖君才起了念头,想要尝试以一千根荒骨打造“炼神鼓”。 “大人,卑下倒是有一点建议。” 红蝎老者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柔声道:“白微她精通敛气之术,这次兽潮,若能攻破巨像高台,送她进入草原,收敛气息,更迭容貌,抵达母河……据说母河的河底有着诸多宝物,材料,极其富饶。说不定会有比‘荒骨’更适合铸器的材料。” 此言一出,白微的神情一变。 这老家伙疯了,竟然提议让她潜入母河? 那里可是睡着一位让龙皇白帝都忌惮的神秘存在! 自己的千年境修为,或许在这里还有一点用,若真到了母河,那几位草原王,随便一人,就可以将自己镇压! 她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红蝎老者嘿嘿一笑,螯肢抬起,格挡住这一巴掌的罡风。 白微打了一巴掌,奈何对方皮糙肉厚,浑不在意,只能冷笑讥讽道:“不要脸的老东西,我要是真去母河,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把你丢进河底,看看草原的庇护神对你这种毒物是什么态度。” 红蝎老者嘻嘻一笑,毫不在乎的反讽道:“我若是精通蛰气术,自然愿意前去,一条贱命,死了也就死了,能污了母河河水,也是一桩好事。” 白微气得七窍生烟,她连忙望向铜镜。 然而令她心悸的是,此言一出……黑镜里的埙妖君,竟然真的沉默了一小会。 埙妖君的沉默,让白微胸口发闷,隐约不安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镜子里的书生幽幽道:“此事不必再提……白微,你无需挂在心上。” 狐妖这才松了一口气。 埙妖君又开口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待会开战。我会亲自前来。” 三头千年境大妖神情震撼。 埙妖君微微一笑,道:“我还带了两位妖君好友,你们只管驾驭兽潮,攻破巨像高台,收缴荒骨之事,我自己动手便是……至于之前答应好的酬劳,事成之后,一分也不会少。” 白微心中的不安更加浓郁了。 如果单单是给古道小王爷贺寿……埙妖君请自己三人出手,收取一千根荒骨,这还算是合理。 但三位妖君一起出手,这兽潮的意味就已经变了。 这已经算是攻打西方边陲了。 别说巨像高台的阵纹存在漏洞,即便是不存在漏洞,完美无缺,也根本不可能扛过三位妖君的全力进攻……既然如此,何必要有先前的试探? “是为了保护那个母河探子?”白微眼神一亮,陡然明白了此举的意味,巨像高台的情报流出,三位妖君强硬出手,打破阵纹。 不走捷径,便无人会联想到高台告破,与情报倾泄有关……那么埙妖君这一次的出手,真的是个人原因么? 她看到了铜镜里那双散漫而又温和的双眼。 埙妖君的那双明澈眼睛,似乎看穿了世间的一切隐藏。 他温和笑道:“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不该想的不要多想。” 白微连忙低下头,道:“……明白了,大人。” 埙妖君轻轻嗯了一声,下了最后的命令。 “凝聚兽潮,直接打过去吧。” 话音落地,黑雾袅袅破散。 那枚铜镜里的俊逸面孔随着黑雾一同消散。 白微以袖口擦拭铜镜,将其郑重收入衣襟之中。 三头千年境大妖对视一眼,确认了彼此的眼神。 红蝎将目光投向远方高耸的巨像高台,舔舐唇角,面露期待之色。 白微则是缓慢起身,大袍之中绽放出一条巨大的雪白妖尾,犹如一轮璀璨洁白的弯月! 一直沉默站立的豹妖,迈开步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胸膛鼓起,犹如塞了一颗炮弹,接着尖锐的啸音鼓荡开来,一圈无形音浪自山林上空传递开来——一时之间,飞鸟惊,走兽狂。 方圆十里的妖兽,在这圈雷音的震颤之下,失去了自主意识,双眸变得猩红。 雷音还在蔓延,从山林后腹不断深入,大地开始震颤。 树木倾塌,妖灵狂奔。 一圈肉眼可见的兽潮,向着三头大妖的栖居之处掠来,三头大妖竭尽全力地召集兽灵……这股兽潮的数量规模,比上一次的要整整大了数倍! 数万妖兽聚集的兽潮,在“埙妖君”的意志之下,完成了近十年来最迅速的一次凝聚。 这股令人生畏的恐怖兽潮,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巨像高台发动了推进。 此时是雪鹫部鹰隼巡守的第三个时辰。 视察完毕,准备回掠的探查鹰隼,来不及归巢,便被妖气直接抹杀。 二十里外的巨像高台,仍在平静之中,阵纹尚未完成修正,甲士擦拭长枪,谁也不知道,如襁褓婴儿般沉睡的草原,已经被巨兽的践踏惊醒。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英雄登场 巨像高台,雪鹫部。 雪鹫部的修行方式很独特,他们天生能与鹰隼沟通,由于血脉天赋的缘故,往往能跟飞禽成为很好的朋友,也正是因为这种特质……大部分雪鹫部的战士会成为边陲战线的“眼目”,所谓的眼目,不仅仅是指挥鹰隼远掠,更负责身体力行的斥候工作,他们藏于黑暗,摄破光明,目力远眺可抵数里,站在瞭望塔的高处,双眼如炬,双瞳可以算是极强大的“照破灯”。 半柱香前。 巨像高台的巍峨长线,一位雪鹫部的披甲中年男人,双目忽然渗出鲜血,神情扭曲,极其痛苦地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面颊,鲜红血液潺潺自指缝流出……雪鹫部与鹰隼沟通,会选择一只自幼长大的隼鸟作为“本命”来修行,若是本命受损,自身也会受到极大的损伤! 他的本命隼,在边陲二十里外,被强大存在抹去了! 而在本命隼牺身的最后一刻,男人记住了眼前的画面:那是一缕猩红而又强大的妖气,自地面古林之中钻出,速度比落雷还要迅速,自己的鹰隼根本来不及躲避,直接被击中毙命! 紧接着,这位战士被抬去了驻扎高台内墙之下的营帐。 营帐内,田谕正在不断变更高台戍守阵型,根据前方的反馈,考虑如何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战斗……直到此时,巨像高台的一部分“经验派”,仍然不相信这位母河贵族的判断,按照以往的战斗经验来看,那一万兽潮退散之后,高台长矛给它们本能的恐惧至少会持续威慑一个月。 只有一半的人打心底相信田谕,还不是因为他做出了什么令人信服的解释,那十枚鳞片,以及十枚鳞片的推测,几乎无人能够理解。 愿意相信田谕的,是因为田谕并非母河出身的王血之人。 田谕也是驻守过边线的,从荒瘠之地走出的孩子。 虽然许多老将不认为兽潮会第二拨反攻,但他们常年镇守边陲,历尽百战,守护家园,即便是一丝微弱的可能性……也不愿意松懈。每个人都守在自己应在的岗位之上。 田谕心里也没底,他不敢断言第二拨兽潮什么时候进攻,但至少在阵纹修正前,高台的戍守者不能休息! 再过两个时辰就好了…… 田谕紧盯着地图,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那个面颊流淌鲜血的族人被抬送进来。 “这是怎么了?”他心头咯噔一声。 “我的‘本命隼’被毁了。” 兽皮担架上的中年男人,缓缓松开捂住双眼的手掌,鲜血已经干涸,那张枯败面颊上一片殷红,触目惊心,男人详细叙述了自己本命隼远处时所看到的景象,以及最后被击毁的画面。 说完之后,他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他很清楚本命隼被毁,意味着什么。 最后,他报出了一个方位。 “西二十里,古林。卯十三,癸七一。” 田谕瞳孔迸发出一团骤烈的精光。 他看着中年男人,眼神里有心疼,也有感激。 田谕向着左右麾下沉声吩咐道:“照顾好‘通古泰’,把他送到后方,本命隼被毁是一件大事,让金鹿部的医者好好治疗。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要让他再受伤了。” 那张沾染鲜血的面颊一瞬动容。 有那么一刹那,男人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他惊讶于田谕能喊出自己的名字。 在雪鹫部……如自己这般奋战在巨像高台的战士,有数千人,而小田大人来到巨像高台两次,加在一起,也不过月余。 能够具体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绝不是偶然,这位大人很可能记住了雪鹫部里每个人的姓名。 接着通古泰便感受到了一股轻柔的力,负责贴身看守田谕安全的两位麾从使者。一左一右,抬起担架,将他送出营帐。 整座营帐内,便只剩下田谕一个人。 “……这个情报,来得很及时。” 田谕深深吸了一口气。 既兴奋,又有压力。 终于忍不住了么?妖族的修行者……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一次的兽潮是佯攻,在二十里外的本命隼被击毁,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雪鹫部的本命鹰隼,本质上也算是妖灵,只不过与主人长久的默契,导致它几乎不受高阶妖灵的意志压迫,而且对于外界有极其敏锐的反应,能够直接将其击毁的那一缕“红色妖气”,绝对不是寻常妖兽能施展的。 “还有一头千年境大妖。” 田谕在古林妖气渗透的方位,勾出一个红色的圆圈,喃喃道:“不……除了白狐,第二头千年境大妖出现了,还有可能出现第三头,第四头。” 妖族这是要做什么? 既然千年境出手了,那么兽潮凝聚还远么! 田谕“蹭”的起身,卷起兽袍古卷,大踏步离开营帐,高声道:“传我命令,全体戒备,按照之前布阵,准备迎接兽潮!” 田谕快步向着高台墙下走去。 幸好自己提前准备了布阵,将巨像高台的战力充足调用……现在事关重要的,是阵纹的修正! 高墙之下,好几位甲士拉开了一道保护线。 保护线内,一位少女盘膝坐在草地之上,她的身旁罡风呼啸,数百道复杂符箓交织幻化,每一道阵纹都极其灵巧,如有灵智,宛若游鱼般摇曳。 田灵儿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拆与解。 组和分。 她要剔除阵纹里“自愈”的部分,把身前的巨像高台,变成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绝境壁垒,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这一项工作也进行到了尾声。 田谕焦急看着,也不敢打扰自己的妹妹。 他屏住呼吸,在心里祈祷。 “快一点,再快一点。” …… …… 巨像高台,位于西方边陲战线的中枢之位,南北亘立,一排瞭望塔依次坐落,坐镇瞭望塔的,一般都是雪鹫部目力极好的精锐。 只不过今日有个例外。 坐在中央瞭望塔的,并非是雪鹫部的族人。 而是母河白狼王庭的未来继承者,这位小可汗的境界极高,单兵作战能力冠绝草原,据说他已臻至命星境界,可与千年境的大妖对捉厮杀……如此年轻便取得这般成就,在武力为尊的草原,自然有许多追随者。 小可汗是一个实战派。 他尊重强者,本身也是强者,几次边陲爆发战事,小白狼都从母河赶赴过来,冲杀在一线,原先还有一些质疑,认为这是他在为继承之位作秀演戏,但当这个年轻人身上满是伤疤,斩下大妖头颅之后,所有的质疑和嘲讽声音都不见了。 留下的,就只有尊重。 长光浩瀚,从日出到正午,这三个时辰,中央瞭望塔的年轻男人犹如一杆标枪,一动不动,汗水从鬓角流下,打湿了衣衫,但他的神色仍然坚毅,双拳紧握,腰间的长刀死寂无声。 在这一刻。 长刀迸发出了轻鸣。 清脆的像是泉水落在山涧,铃铛被风吹响,鞘内的银光似乎都随着这道轻鸣声音而跃出水面。 在其他瞭望塔,雪鹫部精锐还没发现之时,小白狼眸子里已经迸发出了一道精芒! 他猛然拔刀,将长刀举过头顶,刀罡席卷,腹部的雷音层层传递,男人的呼喝声音在巨像高台边陲上空炸响,如一道闷雷,久久不息。 “敌袭——” “敌袭——” “敌袭——” 下意识的,其他瞭望塔的雪鹫部甲士跟随中央瞭望塔给出了示警的提示,一时之间,无数鹰隼逆着穹宇拍击羽翼,数百只黑隼化为一道触目惊心的翎羽风暴,在高台上空列阵。 鹰隼嘶鸣。 狂风大作。 这些雪鹫部斥候仍然处在懵然的状态之中,在他们视线的最远处,地平线仍然平静,像是沉睡中的大海……直到示警讯息传出十息之后,那片“沉寂”的大海才开始了震颤,远方似乎有一股热浪,将草原都掀开,大地震颤,叶海沸腾,这股巨大的蛮劲透过地壳蔓延,延绵至塔底,每个人都清楚地感知到了草原的“愤怒”。 “那是……什么?” “我的天……” 一线潮水,逆着盛光,“缓慢”在地平线视线的远方推进过来。 巨象嘶鸣,虎豹奔走,烈马咆哮,狮群怒吼,这一幅画面太过于震撼……比起上一次的兽潮,规模要整整大了三倍,那些妖兽凝聚的潮水一眼望不到边,而且后续仍然有妖灵不断加入践踏的队伍之中。 瞭望塔最先观察到“敌情”的这些战士,神情苍白,这幅画面给了他们巨大的冲击。 第二次兽潮,真的来了。 田谕的判断是正确的。 瞭望塔的甲士回过头来,发现整座沉寂的巨像高台,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速的苏醒,烽燧台座之处,早已就位了张弓搭弩的弩手,铁骑就位,鹰隼悬停……在那座高台的背后,似乎有人提早地踩住了点,精准猜到了兽潮的进攻时间,于是做出了完美无缺的应对部署。 小可汗卸下披在肩头的氅衣,擦拭长刀,他跃上塔顶,将擦拭完长刀的大氅丢出,任其飘摇滚荡在风中,消散不见。 身前数十里,是滚滚妖兽潮水。 身后数十里,是自己要守卫的家园。 缓缓回头。 他望向巨像高台的长城。 田谕站在一座点燃的烽燧台座之后,两个人的目光极有默契的对撞。 田谕对着中央瞭望塔笑了笑,启唇说了几个字,隔着很远的距离,声音消弭在烈烈狂风之中。 不过小可汗看得很清楚。 田谕笑着说了一句。 “英雄,到你登场的时候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冲阵 轰隆隆的洪流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空翻滚。 一枚飘摇的红色草叶,随风而起,随风而落。 在坠落的空中,被五根白皙纤指握住。 叶红拂面无表情,摊开掌心,望向躺在自己掌中的那片红色叶子。 她问道:“选择哪一个?” 问的当然是选择哪一个奇点。 草原上空浮现着密密麻麻的光点,寻龙经的觅气术在空中游走之后,这些漫天散落的光点,犹如褪下的龙鳞,更如点缀星空的星辰,悬挂在这片虚假的草原天幕之上……每一枚光点,都是一颗棋子,都是一道奇点。 宁奕道:“选择对的那一个。” 叶红拂皱起眉头,心里有些恼火,这句话颇有些佛门和尚打机锋的味道,问了等于白问。 她当然知道宁奕说得是对的。 但问题就是,这里这么多的奇点,哪一个才是对的那一个? 她看不出来。 她看了,云洵也看不出来。 那么宁奕怎么看得出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叶红拂的心底逐渐涌起了不祥的预兆,这才是让她真正觉得恼火的原因。超越十境的大修行者,冥冥之中都能感受到“吉凶祸福”,尤其是即将应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他们生出的感应,往往十分准确。 她来到草原,一开始心境只是稍微不安,时间越久,心中的“不安”便愈发浓烈,一开始只是一株神海摇曳的海草,现在已经掀起了整片神海的动摇。 她望向云洵,大司首的神情虽然依旧平静如初,但眼神深处也多了三分焦躁。 所有人都在等着宁奕破局。 这里是一座不知名讳的古代陵墓……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在久远的年代,只有地位超然的“大人物”才配享用一整座洞天,作为安葬自己的墓陵。这样的大人物,布下的杀阵必然十分凌厉,有些是踩踏阵线触发,有些则是随着时间推移,自行爆发。 叶红拂隐约觉得……这座墓陵杀阵的触发方式是第二种。 很有可能就要触发了。 她已经能闻嗅到空中的杀气了。 “嗖”的一声。 很轻微的破空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飞来了。 叶红拂蹙起纤眉,抬起头来,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在她的视线之中,那片湛蓝无垢的苍穹天幕之上,似乎有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 …… 然后是“轰”的一声! 一块足以抵得上瞭望塔塔尖大小的巨大滚石,从空中抛飞射出,犹如一枚炮弹,撞在巨象高台的边陲战线之上,滚石触碰高台石壁的那一刻瞬间炸开,犹如璀璨的烟火,迸发出炽烈的爆炸。 “哇”的惨叫声音。 高台之处的边墙,由于阵法保护的原因,在这枚巨大石头的轰击之下,只是溅起一个雪白的涟漪浪花,但阵法无法抵消全部的劲气,距离爆炸点近的范围,那些甲士被罡风掀倒,有些境界低的战士则是被掀地倒地昏厥过去,直接失去了意识,无法继续作战。 田谕眯起双眼,凝重注视着这一幕。 这很不合理……这般迅猛凶狠的掷石术,在以往的兽潮进攻之中,从未出现过。 那些蛮荒兽灵哪里懂得利用工具?都是一群未启灵的野兽罢了! 他向着远方望去。 兽潮压境,可以看见,一头身高十丈的瘦高白猿,雪白猿臂垂落及地,神情麻木的“缓慢”行走着,透过面容神态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只“未启灵”的妖兽,只不过天赋异禀,生得极其高大,应当是出现了某种“变异”,于是被无数走兽围簇着,远远看去,极其醒目,像是一座行走的高塔。 这头巨大瘦高如山峰的白猿,来到巨象高台五里地外,便浑浑噩噩地停住脚步,之前的那枚巨型“炮弹”,便是出自他手! “一头懂得使用‘掷石术’的变种妖灵……” 田谕喃喃自语,这头大妖是一个棘手的麻烦,但很显然,这并不是自己计划中要“提防”的千年境大妖。 他撑着城墙壁台,向着身下望去。 草原一望无垠。 大地滚滚长颤。 狂野的兽灵在草原大地上奔行,向着巨象高台发起了突击,高台烽燧台座的弩手准备就绪,在整齐划一的口号与命令之中将漫天的箭镞泼墨一般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镞破空声音听起来犹如强劲的鼓点奏乐! 草原上空下起了一场密密麻麻的大雨。 一蓬一蓬的血雾,在大地之上绽开,像是浇开了一片殷红的庄稼地。 此时此刻,站在高台统领处的田谕,与远方高塔般的白猿,正好形成了一个直线对立的角度……兽潮,箭雨,咆哮,怒吼,这片时空的形与音,在此刻几乎凝固。 田谕的目光,对上了那头神情浑噩麻木的高大白猿。 那头未开启灵智的巨大猿猴,唇角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极其“人性化”的笑容。 像是在说:找到你了。 在这一刻—— 田谕的心头“咯噔”一声,浮现出强烈的不祥之兆。 倏忽狂风乍起,无数草叶被巨力掀起,一块更大更重的巨石,被一双布满银白霜毛的猿猴手掌搬起,那只瘦高白猿,双臂抡圆,将巨石从地面搬起,犹如风车一般转了一圈,最终将这枚大石狠狠投掷而出—— 犹如穹顶坠落的流星。 白日盛放的焰火。 在田谕的眼中,这枚巨大的炮弹在一瞬间便砸至面前,炽烈的轰鸣声音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破,巨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将他的视线全部占据! “轰”的一声! 最后一刹,一抹雪白身影划过,犹如穹雁,长刀出鞘递展出一抹颀亮的弧线。 没有任何人看清楚,小白狼是如何从瞭望塔塔尖掠出,然后一脚踩在这块巨石上的,但很多人都看清了小可汗的拔刀动作,以及那一抹动人心弦的弧光。 “锵”的刀锋出鞘之音,清脆如溪水。 这一刀并不快,但力度极沉,从上方拔刀双手握柄,毫无花哨地直坠斩下,拦腰将巨石的坠击之势打断,然后刀罡递入石块之内,将其撞得粉碎! 再下一刻,小白狼便消失在城墙众人的视线之中。 田谕心神一悸,那股不祥的预兆被刚刚的那一刀斩得支离破碎,他连忙压低身子,在混乱的烽燧台座之间匆匆行走…… 大意了。 自己一开始以为那头白猿真的没有灵智,但如今来看,这很可能是头接近千年修为的妖灵,五官麻木可能是化形失败的后遗症。它不仅仅精通掷石之术,而且懂得伪装,更清楚谁是这场战役的重要人物,谁需要首要击杀! 上一次的兽潮,它根本就没有出现……仍然一眼认出了自己。 田谕转换了一座阵地,并且拉扯大袍,遮掩面容,藏在人潮之中。 他望向中央瞭望塔,刚刚一刀砍碎巨石的小白狼,重新回到了塔尖位置,因为太过默契的缘故,小白狼此刻仍然是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所在之处……双方目光对视,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田谕刚刚举起一只手,下达了一个守御的命令,将主力留守在高台之中,不断以弩箭射杀冲击过来的兽潮,紧接着他从袖袍内取出一枚漆黑雄狮的令牌,以星辉灌注,高台上空迸发出一道沉闷的狮吼! 狮吼迸发的那一刻,小白狼从中央瞭望塔一跃而下,身形如电如光,几段瞬息,掠出数里,掠入兽潮之中,长刀再度出鞘,逆着兽潮劈砍出一蓬又一蓬的猩红血雾,与此同时,高台之内城门大开,一队铁骑悍然出动。 乌尔勒高原的上三家。 白狼,金鹿,黑狮。 黑狮部的铁骑冲阵之术,极其悍勇,举世无双! 黑狮铁骑的战士,个个具备“狮王”血脉,在兽潮之中以一敌十,低阶的兽灵,如马如鹿,在血脉威严之下不攻自溃,根本无法与黑狮铁骑对抗……数量三百的精悍铁骑跃然而出,一时之间犹如尖刀刺出,逆着兽潮剖开了一道数里长的伤口。 他们出动的目的很简单。 掩护那个突击在最前方的孤狼! 小白狼挥舞长刀,将自身三尺方圆护得水泄不通,他起时突击速度极快,然后越来越慢,身旁的妖兽劈砍不绝,犹如海潮一般,刀罡庇护的无垢之地也随之缩减。 直到黑狮铁骑追逐抵达了他的身后。 前行的压力陡然一轻—— 小白狼尖啸一声,一刀将一头雄狮挑翻,脚尖发力,再度掠出。 他双手持刀,高高跃起,在这一刻重新化为雷霆闪电,直接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来到了那“巍峨”如高山的白猿面前。 神情麻木浑噩的白猿,面无表情注视着跃至自己眉心处的荒人修行者。 它没有做出丝毫伸手阻挡,或者要闪避的动作。 但麻木浑浊的瞳孔里,却浮现了一抹极其人性化的,狡黠的笑意。 风雷呼啸,这一刀如天神下凡,劈开了穹顶的阴霾,震开了漫天的浮云。 坠落而下,狠狠戳向白猿的眉心! …… …… (这几天略有琐事,暂且一更,更新时间暂定在晚上10点30分。)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赐死 “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沉,越来越……锋锐! 穹顶坠落的。 竟然是一把刀! 叶红拂怎么也想不到,那片虚假的,像是被人以大幕遮上的穹顶,竟然会有东西坠下……黑影越坠越低,越坠越快,最终显形。 那是一抹银白的刀光,刺目的像是一枚碎裂的太阳。 不仅仅叶红拂看到了这抹银光,云洵也看到了这抹银光,鹰团的使者,第八骑团的骑兵……寂静天空的第一抹银光,就在万众瞩目之下急速坠落,钉在了草原大地之上。 剧烈震颤的银光,钉在草原之上,刀尖没入大地,刀身来回摇摆。 “这是什么?”一位鹰团使者困惑地发问。 第八骑团的骑兵惘然地摇头。 紧接着第二道嗖的声音就在上空响起,比起第一道,更加急促,更加沉重。 第二道坠落的物事是一把长枪,红缨翻飞犹如火浪,长枪尖头似乎已经破碎了,但仍然不妨碍它坠势凌厉地插入大地,一跟木质枪杆疯狂震颤。 “喂……姓宁的……”叶红拂心中的不祥已经抵达了极点。 宁奕仍然巍坐如大佛,坐姿虽然平静,但他的眉头也是一片紧皱,寻龙经和命字卷推演到了极点,那头雪白小龙在肩头来回蹦跶,吞云吐雾。 穹顶不断有密密麻麻的兵器坠落之音,长枪,大戟,刀剑,令人头皮发麻……但这些兵器并没有对准此刻队伍的聚集之处,而是在百丈左右的范围内,一件一件犹如筑篱一般插入大地,最终形成了一个圆。 “这片穹顶是假的。” 宁奕喃喃开口,他望向上空,仍然有兵器在坠落,只不过那片“苍穹”并没有显示兵器坠落的起源画面……叶红拂的感知并没有错,这片天,就像是一块大幕。 藏住了这些兵器。 也藏住了“墓主”的墓陵秘密。 自己一行人踏入此地,并没有触碰任何阵纹,墓陵的阵法此刻却开始演化。 那些沉眠的古代王,对于不速之客,还真是不客气……就连短暂片刻的歇脚休息,也不允许啊。 宁奕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子,轻声笑着自语道:“设计墓陵的阵纹师,就这么不欢迎外来之客么?” 随着宁奕的轻语,草原的景象发生了变化,那广阔无垠的远方草原,逐渐起了浓郁雾气,始终高悬的烈日赤阳,则是飞快黯淡落幕,这片宏伟的壮阔草原,以极快的速度坠入黑夜……白夜悬月,阴森雾气弥漫笼罩。 果然是方圆一百丈的范围。 只有这一片区域,是真正可以允许活动的“生门”,一旦踏出,便是入了“死门”! 一圈坠落的残破锈兵,在森寒月光之下,闪烁着凄冷鳞光,雾气里,有一只干枯苍白的手掌,握住那柄长刀。 紧接着便有一个枯如缟素的披甲身形,缓缓撞破雾气,拔出了长刀。 这是一个披着古代甲胄的“甲士”,他的面容在一枚红色钢盔之下隐匿,只露出猩红如血的一双眸子,裸露在甲胄外的肌肤则是苍白如雪,令人生畏。 握刀之后,杀意凛然。 这是第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四周的雾气,将鹰团和第八骑兵包裹,影影绰绰的枯槁身形徐徐走出黑雾,这片本来光明无限的草原,在此刻展露了自己的“真实面貌”,这是一座暗藏杀机的古代墓陵! 叶红拂一只手按住剑鞘,看到这些阴兵出现,她的心头反而安宁了一些,深深吐出一口气,准备拔剑杀敌。 云洵面无表情抬起一只手,鹰团刷的一声,摆出了守御姿态。 第八骑团的铁骑,则是在骑兵统领的统御之下,纷纷拔刀。 方圆百丈的草原沙场,杀气已是内一层,外一层的堆叠弥漫,随时可能撞在一起,引发爆炸。 宁奕站在草原的中心,他抬起头,凝视着那弯虚无的弦月。 关于叶红拂问的那个问题。 此刻已经有了答案。 这位墓陵主人的杀意,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还要强得多! 这里有很多的奇点,对渴望通向草原的自己而言,只有一个意味着正确。 但对于“墓主”而言,每一个都意味着离开。 一个连歇脚时辰都不愿意给的墓主,一个急切着将所有入墓者都坑杀的阵纹师……又怎么会将离开的奇点留给探墓者? 宁奕屏住呼吸,缓缓拔出细雪。 他将剑尖对准穹顶。 “轰”的一声。 神性如落雷一般荡漾迸发,浩荡草原,炸开一道通天光柱。 …… …… 田谕双手按着城墙,咬紧牙关。 他的视线被一片绚烂银白填满,小白狼斩落那一刀后,一道通天光柱在白猿所站立的方向炸开,无数雷光密集聚拢,然后犹如漫天星光般炸散! 他不知道,小白狼的那一刀是否奏效了……与他一起,注视远方的荒人修行者们,双眼都在刀罡与雷光灼烫之下短暂失明。 尤其是临近战场的那三百黑狮铁骑。 他们成功帮助小可汗突围,杀到了那头投掷巨石的白猿之处,此刻双目失明,他们只能凭借自己的“天赋血脉”来感应身旁的危机,好在黑狮的血脉足够强大,低阶的妖灵根本就不敢近身…… 他们虽然失明,但却没有失聪……小可汗的那一刀看起来威势十足,而且必中无疑,但却没有人听到野兽嚎叫的声音。 这一刀递出去后,世界反而安静了。 黑狮铁骑的队伍当中,有一些“聪明人”,因为这过分的寂静,心中浮现了一个很恐怖的念头……此刻他们并没有被低阶妖灵攻击,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那些妖灵,并非是自己的血脉威慑住了…… 而是……千年境大妖现身了! 光柱荡散。 视线恢复。 城头远方的田谕,穷极目力,看到了白猿眉心之处,一缕冲天凶戾的猩红妖气,将一个持刀跃下的劈砍身影刺穿胸腹,钉在了空中! 那头巨大白猿的额首,或站或趴,立着三道身影。 一白袍女子,一红袍老者,一兽袍男人。 看清这一幕后,田谕的面色,瞬间变得极其苍白。 …… …… “飒飒飒”的风声在耳旁回荡。 肩头的痛苦并没有很剧烈,但隐约能感受到一股“酸涩”,融入了血液里,在四肢百骸中鼓荡蔓延,向着心脏刺去。 这应该是一种剧毒的毒素……小白狼的神情有些恍惚,他低下头,看到了一枚洞穿自己肩胛骨的蝎子长尾,猩红地像是血水浸泡过一样。 这条钢索般的蝎尾,将自己钉在空中。 最后的记忆浮现而出。 自己的那一刀递斩而下。 白猿露出了“人性化”的笑容,紧接着自己刀罡所落的眉心之处,“音障”破碎开来,有一朵血红色的莲花绽放,阵纹破碎…… 等等,阵纹? 阵纹!!! 自己刚刚砍中的,乃是一道阵纹! 这兽潮之中,隐匿着一位阵纹师,就是这个红袍老者—— 小白狼咳出一口鲜血,眼神明亮,他看清了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三头千年境大妖,看到那头白袍狐妖时,陡然明悟了一切。 田谕的所有猜测都是正确的! 那么之前兽潮的异样也合理了……第一次兽潮只是佯攻,吸引父汗奔赴过来,那位阵纹师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身份,制造出兽潮被击退的假象,等母河草原王离开边陲,再发动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猛攻! “是个命星境的荒人小子……啧啧,真年轻啊。” 红蝎沙沙笑了,颇为惋惜地感慨道:“这具身子吃了,一定十分美味吧?” “先办正事,攻破高台,里面多得是好吃的。”素来沉默的云豹开口了,“埙妖君大人要收集荒骨,此人根骨不俗,脊骨可以作为主骨。” 小白狼瞳孔收缩。 攻破高台,收集荒骨? 他们背后的主使者……是妖族天下云游四野的散修埙妖君? 红蝎老者沉默下来,脸上的遗憾意味更浓,舌头已经垂出好一截了,此刻恹恹无力,望向白微,问道:“此人是杀是留?” “直接杀了吧。” 白微面无表情应了一句。 她懒得再看这个年轻的荒人,此刻正以心神沟通黑镜,试图与“埙妖君”取得联络。 这座巨象高台,看起来不过如此,根本无需妖君大人出手,自己三人便足以击垮这座守御防线! 不知为何,心神沟通之下,那枚黑镜虽然震颤,却不曾生出反应……这令白微心神有些烦躁。 这是怎么回事? 这枚小镜子……为何联系不上埙妖君了? 三头千年境大妖。 耳旁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笑声。 “嗬……” 红蝎老者皱起眉头,望着笑声的来源……那个被自己蝎尾挑在空中的年轻荒人。 “嗬嗬嗬嗬……” 那个发出笑声的荒人,肩头被剧毒的蝎锥戳破,不断流淌出殷红的鲜血,紧接着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血液从高空坠落,落地之时,则是溅开一滩森白的火焰。 那个绽放的伤口,边沿燃烧起了银灿的光火。 徐徐的焰光围绕着伤口收拢,倏忽加快燃烧的速率,像是一圈收割的镰刀,闭合斩落—— 撕啦一声。 那条精灿淬炼过如钢索般的蝎尾,直接被雪白焰光切斩开来,断为两半。 悬浮在空中的白狼王血荒人,长发瀑散,根根变得如炽雪般惨白,却也带上了一层神圣和肃穆。 他单手握住长刀,此刻犹如神灵降凡,望着面前的三头千年境大妖,神情森然。 一条蝎子,一头狐狸,一只豹子。 继承正统白狼王血的年轻荒人,悬在空中,双手持刀,长发纷飞。 他的一字一句犹如敕令,令人肝胆发颤。 滚滚雷音,在空中回荡。 “卑微的低阶妖灵,胆敢侵入草原领地,吾以八王旗未来大可汗之名……予以赐死!”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破阵 “卑微的低阶妖灵,胆敢侵入草原领地,吾以八王旗未来大可汗之名……予以赐死!” 长刀伴随着这宣布审判的声音“缓慢”递了出去。 悬浮在空中的白发荒人,在这一刻迸发出至高无上的威严,荒人在这片草原上成为“无冕之王”,绝不是因为幸运。 能在倒悬海战役中存活至今者,皆因自身足够强大。 荒人掺杂一半人血一半妖血的血脉,使得他们当中的“王者”,既具备妖的蛮荒之力,又具备人族的智慧。 而荒人最顶尖优秀的血脉,则汇聚在母河出生的那些皇族当中。 灼目雷光,再次凝聚! 白狼王的独子贴身欺入了三位千年境大妖的面前,他一刀递出,势不可挡的刺破血红阵纹,在白狼王血的镇压之下,三头大妖此刻的动作如陷泥沼,尤其是被刀罡锁定的红袍老者,那条断裂的蝎尾还在空中飞舞,他抬起双臂,格挡在胸前,却被这一刀捅了个对穿。 红蝎交叠的双臂被刀罡与雷光击穿,这一刀刺入他的胸口,小白狼的双手叠掌按住刀柄,极其用力地将刀柄没入红蝎的胸口。 他可是未来的草原王! 在同等境界之下厮杀,怎会不敌这等杂血妖物?! “卑劣妖灵!死!” 小白狼沉声长喝,背后的长发如蛇狂舞,长刀突破红蝎体罡推进,层层切斩,作为刀主的他,能清晰捕捉到刀尖刺穿骨骼和脉络的触感……这头千年境大妖化形而出的不是寻常人体,身体构造也有些不同,骨骼极多,肌肉极少,长刀推进地有些吃力。 但……并不碍事。 “雷罚!” 如同天神般的浑厚声音,再度在草原上空荡开。 一缕雷光,被白狼王血的血脉所召引,本就低沉的黑云天幕之上,有一缕银白的雷光鼓荡,在万丈之外的穹顶翻出浪花,溅开极其清脆的一道噼啪声响。 下一刻—— 刀罡鼓荡。 一缕落雷瞬间落下,击打在穿透红蝎后背刺出的刀尖之上。 尖锐的妖灵嘶吼声音在白猿额首的“方寸战场”上响起,红蝎双手攥拢长刀刀身,背后那条巨大的断裂尾巴倏忽抬起,犹如巨鞭,横击扫向悬浮空中的小白狼。 这条巨大的蝎鞭,砸地虚空倾塌,迸发出轰隆隆的彻鸣。 小白狼头也不抬,依旧专注着递刀,他能够感受到这头千年境大妖在雷劫焚身之下,生命力快速的流逝……这一刀如果完整递出,那么将直接完成斩杀! 砰的一声,这条巨大蝎尾,抡砸进入小白狼肩头上空三尺之处,陡然炸开,一缕游掠雷霆直接爆碎开来。 老者尖声长啸,目光望向身旁的两位同伴,在这个王血荒人递刀引雷的那一刻,这两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联手合击,而是各自后退。 埙妖君虽然讲道理守规矩,但这位妖君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若是他红蝎死在了兽潮之中,埙妖君可不会出手相救……更不会兑现之前的承诺了。 谁能想到,巨像高台出现的这位年轻命星境强者,竟然如此刚猛?并非是修为多么高深招式多么精妙,这纯粹就是以伤换命的打法! 这个年轻荒人,瞄准了自己下死手,只留一缕雷霆游掠周身,用作防御,这几乎是舍弃一切的进攻……就算得手了,自己也会被重创。 这是一个疯子! 红蝎感受着胸膛传来的炽烈灼烧,刀锋一寸一寸焚烧着妖血,刀气疯狂游掠在四肢百骸中……那个荒人还在以神念寻找自己的妖珠,试图将其毁灭。 老者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搏命的绝望。 他仰天长啸,大吼一声。 “白微,烈扈,救我!” 那两头先前动身掠出方圆雷霆囚笼的千年境大妖,身子一滞,停在笼牢之外,只可惜二人听闻此言之后,神情一片漠然,无动于衷。 白微双袖垂落,大袍随风飘摇,悬在长空之上。 她眯起凤眸,唇角带笑,心中隐约有三分好奇,七分期待……这个荒人的打法太孤勇了。 他若真愿意舍弃一切,杀死红蝎,那么接下来十里兽潮,必定插翅难逃,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收下这颗大好头颅。 烈扈更是面无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出手意思。 “刺啦”之音连绵鼓荡。 长刀递出九成,只剩刀柄那一寸的银白刀身,还留在胸口之外,红蝎老者神情枯败,将死未死,浑身的肝脏肺腑几乎都被刀罡灼烧殆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对敌红蝎这种千年老妖,必须要做到一击必杀,切不可手下留情……给红蝎留下一口气,他便可快速重愈妖身。 “找不到妖珠,有些可惜了。” 小白狼王眯起双眼,以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轻轻呢喃了这么一句。 运气不好。 刀锋递出九成,还未找到妖珠,这头红蝎子藏得够深。 念头一闪,他缓缓抬头,面无表情望向那两头始终“隔岸观火”的千年境大妖,一左一右,那两人已经蓄意出动,只等自己最后一抹刀尖递出,将刀柄没入红蝎胸膛。 这三人,果然不是西妖域出生入死的生死之交。 看起来是受到强大意志驱动的“暂时盟友”,所以可以做到随随便便牺牲一人寿命,来换取战局的胜势。 这……是龙皇殿的意志么? 小白狼冷笑一声,微微拢刀,一缕虚无的落雷瞬间从刀鞘中蹦出,跃入刀身,震出一朵璀璨的刀罡火花。 这缕虚无雷光一直戒备,等待着下一条“入瓮之鱼”! 刺刀红蝎只不过是一个骗局,真正的杀招留在鞘内,是等着那两头千年境大妖的出手。 看到这一幕,白微心头一凛,发觉自己对于眼前这个荒人的评估完全错了……这缕雷光,给自己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如果自己当时心急出手,撞入三尺,恐怕今日要陨落在刀下的不是红蝎,而是自己了! 用力千里,收力一瞬。 长刀并没有选择完全贯穿这头红蝎,而是选择在最终生死一线之时收拢归鞘! 哐当一声,刀罡撞回鞘内。 与此同时,悬在空中的那道孤勇身影,借着收刀之力,向着巨像高台的方向回掠,化为一连串的雷霆,撞入大地兽潮之中。 对于那两头千年境大妖心底算盘一清二楚的小白狼而言,杀死红蝎并不是上策……他要做的是拦住兽潮,以及查清楚这次兽潮背后的阴谋,此刻竭力杀死一头大妖,把自己性命留在这里,太不划算! 他不仅刚猛,而且怀柔。 小白狼喉咙轻轻震颤,王血迸发,狼啸声在战场之上鼓荡,溅出一连串的音波。 黑狮铁骑瞬间调转方向,顺着兽潮回掠。 …… …… “撤了?” 白微在此刻才回过神,她凝神注视着大地上那道飞快的瞬雷,不得不感慨,那个年轻荒人的速度奇快无比,真的像是一道闪电……那是“白狼王族”的血脉么?引召雷霆,加持己身,放到四座妖域之中,也算是顶尖的血脉天赋了! 另外一边。 烈扈同样沉浸在小可汗的刚猛刀法之中,在那一缕刀鞘雷霆现身之后,他同样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自己急着动手,可能就被归鞘斩直接斩杀了。 那个荒人不简单。 看似莽撞,实则阴险。 而三人之中最凄惨的“红蝎”,双目逐渐从无神之中恢复,他的胸口溅荡着层层雷光,从外部可以清晰看见……红蝎胸口显现出一道漆黑的圆形轮廓,内里的筋骨,血液都被焚烧空了。 红蝎从恍惚之中“缓慢”醒来,他心有余悸地回想起刚刚那生死动魄的一刀,然后望向远方兽潮大地的雷光飞掠身影……确认那个恐怖荒人已经放弃袭杀,选择逃离,胸口高悬的大石这才落下。他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接着面色狰狞,望向自己的“同伴”,戾声喝问道:“二位刚刚是瞎了还是聋了?但凡有一人出手……” “但凡有一人出手,那人已被你拉下黄泉了。”白微冷笑一声,道:“老不死的东西,被打成这副模样,还不知道收敛点?真以为死在这里,埙妖君会高看你一眼?” 红蝎刚刚想要开口,余光瞥见烈扈拔刀的姿势,一缕杀机忽然浮涌,老者选择闭口缄默,老老实实的挨打认怂。 白微说得不错……自己死在这里,埙妖君可不会管是谁杀的……只要高台一破,他这位阵纹师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那个荒人……就这么放他走了?”红蝎眼神阴沉,紧盯着那道银白雷光。 “高台破了,他自然要死。”白微淡淡道:“埙妖君刚刚传了训令……兽潮集结,兵临,是时候破阵了。” 红蝎目光始终盯着银白雷光,经历了剧烈的思想挣扎,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终究是放弃了追杀过去的念头。 兽潮奈何不了这位命星境荒人……白微说的不错,等自己破阵了,那个荒人自然要死。 呼……等自己破了高台,到时候请求埙妖君,将此人交于自己处理。 摒弃杂念。 红蝎抬起双手,十指指尖浮现一连串的红色符印纹路。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显圣 巨像高台之下。 一道雪白璀璨雷光,在兽潮之中宛若巨船,摧枯拉朽破开妖兽阵型,去而复回,剖开一道巨大豁口。 三百黑狮铁骑,无一损伤,在那道雪白雷光的冲锋带领之下彪悍回推。 “杀!!!” 西方边陲的骑兵,一个个英勇如战神,浑身沐浴妖灵鲜血,双目赤红,这一来一回推进突袭了十里,妖族兽潮层层阻拦,他们已然杀红了眼,血脉深处涌上一丝疯癫。 黑狮血脉,便是如此,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便浑然忘我,不觉疼痛。黑狮部的荒人,一旦觉醒天赋,开始修行,便是天生的战士! 在小白狼的带领之下,这次的突袭铁骑开始回巢。 田谕双手按住城墙高台,神情凝重,但心底却是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好险……” 在巨像高台镇守的每一个战士,都看到了小可汗被千年境大妖蝎尾洞穿的画面。 两军厮杀,士气极为关键! 对于那些未开灵智的妖灵而言,大妖被斩,其实并无影响……它们本就是受本性驱使的野兽,只要还有一头大妖坐镇,兽潮便可以继续稳定的推进。 但对于巨像高台的守城者而言,则是不同,如果刚刚那一击,直接要了小白狼性命,或者将其重创,这场守台战根本就无需再打了……小白狼的首次出手,会对士气造成极大的影响。 …… …… “嗖”的一声。 小白狼瞬间回掠,来到高台之上。 “回来了。”他神情凝重,语气却是一片轻松,道:“三头千年境大妖坐镇兽潮,问题不大,只要守住高台,我找机会,能把它们全都干掉。” “三头千年境大妖里,是不是有一位阵纹师?”田谕点了点头,问道。 “是。”小白狼眼神佩服,轻声道:“你猜的一点也不错。那只千年蝎子,就是阵纹师。” “他们接下来要攻打高台阵纹了……”田谕眼神焦灼地望向城墙内部,灵儿仍然盘坐在一片阵纹中,按照时间盘算,巨像高台的阵法修正应当只差最后一步了。 “灵儿姑娘还没准备好?” 小白狼看见那道阵纹里氤氲的身影,咬了咬牙,道:“我再出击一次……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斩杀那位阵纹师。” “大可不必……”田谕望向自己好友,瞳孔微微一缩,一只手搭在小白狼肩头,压低声音问道:“你的伤这么重?” 被蝎尾洞穿的血肉,发出轻微的,只有靠近之人才能听到的嗤嗤声响……剧毒在血液里翻滚,伤口犹如一朵狰狞的血花,在肌肤之上盛开。 白狼王血再怎么样强大,赋予他的力量再怎么样霸道……都不可忤逆世间规矩。他实打实中了命星境界大妖的偷袭。 “无妨。” 小可汗的嘴唇微微泛白,神情一片淡然,轻松笑道,“这点毒物……污不了王血,大战之后,我自会将其镇压!” 田谕沉默不语。 轰隆隆的声音,将两位高台上的年轻领袖,思绪拉回现实之中。 兽潮临近,突破了层层箭雨,真正意义上的“兵临城下”,而让人心神不宁,感受到危险的……是此刻那浮在白猿额头的血红大袍身影。 之前被小白狼狠狠一刀重创的千年境蝎妖,虽然元气大损,但仍然驾驭妖潮推进,一男一女两头年轻千年境大妖坐镇左右,将他“小心翼翼”保护在中央……他的作用很简单。 破开巨像高台阵法。 通过某个“特殊渠道”,这次妖潮的“主使者”得知了巨像高台阵纹的缺陷。 再通过第一次兽潮的“鳞片试探”,他们钻研出了攻破巨像高台阵纹的办法。 于是……就有了蓄意而来的,这盛大轰烈的第二次兽潮进攻! 红蝎老者双手变幻印法,十指翻飞如穿花蝴蝶,一缕又一缕血红光芒在掌间结缔。 “埙妖君大人传授的印决,真的能破阵么?”老者结印之时,望向那座巍峨高台,心底稍显忐忑。 巨像高台已经阻拦了西妖域棋盘数百次兽潮,自从草原那该死的“元”开始传授荒人阵法之道,妖族便再也没有占过西方边陲攻守战的便宜。 “近一点……” “再近一点。” 红蝎屏住呼吸,驾驭着那头巨大的枯瘦白猿,一步一步,在地面踩出天坑,来到了巨像高台的近处。 这个距离,他能够看清高台上每一个人的身影。 “很好。”红蝎老者开口,道:“给我十息!” 话音刚刚落地。 巨像高台之上,一道雪白绚烂雷光拔地而起,瞬间便来到了白猿额首之前,拔刀斩下。 一抹巨大雷光,如瀑布垂落。 在这一刻,红蝎老者心头浮现巨大生死危机,他陡然扭头,面目狰狞朝着白微烈扈吼道。 “这条老命,为埙妖君豁出去也罢!我竭力破阵,请二位务必帮我挡下这一刀!” 一左一右的两道身影,动,同一时间出现在那道巨大雷光之下,白微抬起玉腕,五掌撑开,一道同样绚烂雪白的圆形屏障,在刀光之下撑开竖起---- 而烈扈则是拔刀出斩,一轮漆黑刀光从腰间虎皮裙中藏掖递出,自下而上的撞上小白狼的刀光! “轰----” 剧烈的一道轰鸣,伴随着三道暴退身影,小白狼退至高台城墙之处,双脚噔噔噔踩地三下,止住退势。 而另外两头千年境大妖,联手拦下这一击,此刻轻飘飘后掠了一截,巍巍然悬浮而立,神态平静,相当轻松。 ……好。 红蝎老者心底松了一口气,幸好搬出了“埙妖君”的名字。他是清楚的,这两人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 等此事过了……再跟他们慢慢算账! 眼底一缕狠戾闪逝,红蝎老者沉喝道:“阵纹,破!” 埙妖君请他驾驭妖潮,来此破阵,并且告知了破阵方法。 这座巨像高台,历久弥新,经历诸多打击却始终不倒,而且能够随着时间流逝而缓慢自愈。 而谁也想不到,巨像高台阵法的致命缺点,就是在于“自愈”的那十道承力点! “去!” 伴随红蝎一声疾喝,十指叩弹按压,十道赤红流光,从其指尖暴掠而出! 这十道流光阵纹掠去的击打方位,正是巨像高台的致命缺陷! “轰”的一声。 巨像高台迸发出一道沉重的轰鸣,每个人都心中都是咯噔一声,在此镇守多年的甲士,从未听过城墙爆发出如此沉重的声音…… 这座高台在西方边陲,便是“铁关”。无数次妖兽兽潮攻打,无数次完美无缺的防守。 而在此刻,这座铁关……塌了! 十道阵纹缺陷,被妖族阵纹师精准的找到,几乎不分前后的十道剧烈击打,迸发出数倍的爆炸之力……踩在城墙上的甲士脚底不稳,弓弩手最后一拨射出的箭矢完全偏转了方向。 整座巨城在轰鸣。 小白狼,田谕,在此刻俱是面色苍白,齐刷刷回头望向高墙内部。 那里阵纹翻飞。 盘坐大地的少女,似乎起了一丝反应……从沉浸阵纹世界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只不过,唤醒她的,不是千年境红蝎妖攻打巨像高台的巨响。 而是“修正”高台阵纹这项繁重任务的完成。 少女缓缓睁开双眼。 伴随着她双眸睁开的动作,一缕缕阵纹从大地上升腾,整座巨像高台,被冲天的雪白灵光所淹没。 “这……这是?” 红蝎怔住了。 那座即将倾塌的高台,竭尽了所有的阵纹,开始了最后一次的“自我修补”,一块块飞离崩塌的砖瓦石块,在不可思议宛若时光倒流的“领域”内回转,崭新如昨的铺垫盖回。 红蝎很清楚,这不是时光倒流……而是在领域之内,有无形之力在暗暗牵引。来自四域的诸多妖族阵纹师都在参悟这座高台的御守之阵,却始终无人参破其中奥秘。 没有人能弄清楚那座“自愈之阵”是怎么缔造的,连城墙这等死物也可以重铸。 而这一刻,田灵儿展示了传承母河的小元山阵纹之道! 满天白色流光,不仅将巨像高台重铸,而且将其再度“拔高”! 陆地轰鸣,土石飞流,整座巨像高台的震颤没有停歇,反而更加剧烈……飞出的鹰隼惘然回头,望向那本就是“巨人”的高台,再度向上拔高,一块块砖石撞击拼凑,演化神迹。 从没有人想过,元留下来的阵法,还能进行第二种演化。 “这是背水一战!”红蝎紧盯高台,在高台拔地的过程中,兽潮撞击产生的伤势,没有再自愈。 “这些荒人放弃后手了,要跟我们决一死战。”他望向白微,高声喝道:“阵纹的缺漏被抹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悬在空中的白袍女子,面无表情,望向那巍峨高台。 她的面前,悬着一面黑色古镜。 喧嚣的天地之中,这面巴掌大小的古镜方圆,始终安静,甚至有些死寂。 白微默默以心神沟通“埙妖君”,将这里的情况悉数告之。 仍然没有回应。 但……古镜之中,缓慢渗出一缕黑气,悬而不断,连绵呵成,一缕黑气越涌越密,逐渐成为一层黑色阴云。 最终,凝聚出一张巨大的,森然可怖的雪白面容,俯瞰这座天地。 巨像高台,城墙烽燧。 田谕望着那座巨大面孔,心头陡然一窒,那位破阵妖族阵纹师,本尊是头蝎子……而高台石座缝隙被发现的妖族勘探物,却是“龙鳞”。 这次兽潮的幕后主使者,绝不是千年境大妖这么简单! “这是……妖君?” “还是……比妖君更强大的存在?”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天塌之后 “这是妖君……?” 田谕心头浮现一抹不详。 那张浮现于天地之间的巨大面孔,给人带来的威压实在是太大了! 他不是没见过妖君。 西方边陲当年也应付过妖君的进攻,况且草原的大汗,白狼王的境界本就是顶级妖君。 即便是大可汗……恐怕也无法做到如此神迹,这张森白面孔,俯瞰人间,似乎一张嘴一启唇,便可将巨像高台吞没摧毁。 “他们的背后主使者,似乎是一个叫埙妖君的强大妖修。”小白狼杵刀而立,将自己初次与三头千年境大妖交手时得到的信息交代出来。 “埙妖君?” 田谕眯起双眼。 这真的是妖君能展化的力量么? 那张巨大面孔浮现,整座巨像高台都受到了压迫,城墙头的石粒噼里啪啦乱跳,炸开,而田谕身旁堆叠在城头的那十片龙鳞,则是不安的狂颤……似乎有一股力量将他们招引。 田谕一巴掌按住十片龙鳞,盯着穹顶冷笑道:“还真是你干的好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巨像高台破开?” 那张苍白面孔,似乎听见了田谕的声音,他的双眸缓缓凝聚,无神的面容变得逐渐凝实。 悬浮在天地之间的那三头千年境大妖,此刻神情肃穆,无比端庄。 白微抬起头,喃喃自语:“埙妖君大人的法相……竟如此恐怖。” 很显然,如今的异象,也超乎了他们三人的想象。 红蝎老者破阵失败,看到埙妖君意志演化,此刻神情难看,硬着头皮高声道:“请妖君出手!攻破此台!” 声音滚滚如雷荡开。 三人一同齐喝。 “请妖君出手!” 三头千年境大妖的声音与意志一同传入古镜,镜面溅起阵阵涟漪。而穹顶那张巨大面孔,则是逐渐起了反应。 万里乌云滚滚翻涌,凝聚出一只巨大的,通天彻地的漆黑手臂,隐约可见鳞光翻滚,声势浩大。 那条巨大手臂,从天顶垂落,向着大地高台“缓慢”拍来---- 大风狂卷,土石飞崩。 无数箭镞向着那条妖君手臂射去,只不过是断枝残箭,徒劳无功,瞬间就被黑云席卷而去。 小白狼长声嘶喝,额头青筋乍现,鼓起,他深吸一口气,助跑起跳,逆着大风拔刀出鞘! 天地之间再度浮现一道雪白刀光。 很可惜。 在那条巨大手臂的面前,这抹刀光显得苍白而又弱小。“埙妖君”根本不想躲避,这一刀也不配他躲避,通天手臂继续下压,小白狼的刀光没入黑云之中,犹如石子坠海。 而递刀之人,则是瞬间面如白纸,被巨大妖力击中,“噗”的吐出一口鲜血,瞬间倒飞而出。 高台之上,小可汗的身影如炮弹一般坠落,田谕高高跃起,将其接住,两个人平稳落地……竭尽全力递剑的小可汗,已经昏迷过去。 这一战,他已是尽力了。 田谕面色苍白,抬起头,望着那条漆黑手臂盖压过来……四面八方的乌云都在下坠,高悬的穹顶,似乎都砸了下来。 这一幕,犹如天公发怒,倾塌苍穹。 就像是……天塌了。…… …… 天塌了。 天真的塌了。 在宁奕递出那一剑,准确击中草原穹顶的某个点时,整片墓陵的天,便塌了下来。 那片皎洁的大月被击碎了。 缭绕的雾气也被击碎了。 ……这片苍穹果然是假的,宁奕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上空。那里悬挂满天兵器,只不过如星辰一般包围着方圆百丈的“洁白穹顶”,真正的墓陵洞天穹顶展露而出。 一口漆黑的高大棺木,无声无息,却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 四周寂静无声,所有的兵器都安静悬在百丈之外……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兵器只坠在百丈之外。 这些是墓陵主人的守护骑,即便死了,也不敢打扰墓主清净。 “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天幕倾塌响起! 四面八方的阴煞雾气,也在这一刻开始暴动。 那些手持刀枪剑戟的古代甲士,开始齐刷刷的推进,将整片草原包围,缓慢压缩。 第八骑团,以及鹰团,并未出现骚动,云洵和叶红拂后背紧贴,两人对视一眼,望向宁奕。 这些阴兵看起来气势煊赫,但真正打起来,鹰团和第八骑团可不会畏惧。 叶红拂低声道:“直接开打?你还需要多久?” 宁奕盯紧真实穹顶的那口黑棺影子,沉声道:“无需开打……我带你们,直接离开这里!” 话音落地。 宁奕瞬间向着穹顶那口棺木掠去。 云洵神情一沉……此事若不是宁奕所做,而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被他认为是个蠢货。 贸然触碰墓主棺木,此乃大忌中的大忌! 像这般地位超然的古代大人物,死后安排阴兵巡守墓沿,对于真正的棺木,怎会不安排手段? 宁奕瞬间拔高数十丈,这点高度,便来到了穹顶。与自己想象中一样,这片洞天并没有那么大,原因很简单……这位古代“大人物”的地位没那么高,真要论墓陵森严程度,以及阵法强度,远远不如两千年前的狮心王。 只不过是心机深厚,把棺木藏在了一片假天里,看起来蔚为壮观。 “连生门都藏藏掖掖,会好心把奇点留给我?”宁奕跃起,来到空中,他拔剑出鞘,细雪带出一连串清脆铮鸣。 悬在空中的古代兵器,自行护主,向着宁奕掠来。 一片银白剑潮之中,宁奕面无表情地出剑。 这片古代墓陵,无数剑器被细雪出剑的剑气所勾动,紧接着支离破碎,发出砰砰砰的炸裂声音,一时之间,穹顶如开瀑布,兵器碎裂如大雪崩! “给我开!” 宁奕一剑斩下,剑势磅礴,然而却不是对准那口显性的高大黑棺,而是对准一处虚空。 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 虚空破碎。 这一剑,明明站在虚无之处,却像是斩中了实物,有什么咔嚓一声碎裂开了。 那口高大的神圣的威严的黑色棺木,闪逝一二,犹如梦幻泡影,被剑风吹过,哗啦啦化为了虚弥之影。 而宁奕剑尖斩落之处……则是浮现一口断裂一角的矮小棺木。 有银白色的鲜血,从棺木缺漏之处渗透,然后自高空坠落,只不过尚未落及地面,便被宁奕以神性蒸发。 那口棺木,彻底的展现而出。 如此矮小的棺木……与先前的棺材形成鲜明的对比。躺在这里的墓主,一定不是伟岸高大的体格,很有可能,是个侏儒。 宁奕一剑挑开棺盖。 果然是一个侏儒,面目被岁月腐蚀,早已看不清楚面容……只不过肉身仍然保存完好。在极其久远的倒悬海神仙打架时代,以他这副身躯的保存程度来看,恐怕不是什么封王级别的大人物。 “一个自卑的,却又想得到敬畏的家伙。”宁奕淡淡的道:“越是把自己伪装的像是巨人,越显得你怯弱可笑。” 那口黑色小棺,似乎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躺在棺木里的那个侏儒,面容被一层雾气笼罩,此刻雾气翻滚,犹如一张愤怒狰狞的面孔。 “奇点就藏在你的身下吧?”宁奕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请让一让。” 话音落下。 细雪剑光如一条天上大河,陡然劈砍而出,将这座黑色棺木,连带着飞涌而出意图抵抗的黑雾,全都砍成两半! 宁奕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按在黑雾中的侏儒额头,轻声道:“比起狮心王,你差远了。” 那侏儒张口愤怒嘶喊。 宁奕掌心一缕神性如雷霆爆发,将这具古老身躯打得支离破碎,华为漫天飞灰齑粉。 伴随着这具古代大人物身躯的破碎,地面上如潮水一般围攻过来的甲士铁骑,在奔跑的途中,盔甲破碎,腿脚断裂,跑出数十丈便开始羽化,化为一把一把的沙子,大截大截的飞灰。 森严戒备随时准备迎战的鹰团和第八骑团,神情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未曾入过古代墓陵,第一次见到这般神异的画面。 不过他们很清楚一点,这些古代甲士,是真的具备战斗力的队伍。 这么庞大的队伍在此刻崩溃瓦解,是因为宁奕一人的破阵所为。 “开!” 一道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伴随着神性,在草原上空荡开。 宁奕一只手掌心按住破碎棺木的底部,那里果然有一枚淡淡的荧光奇点,即便身死道消,那个古代侏儒仍然将逃离的“门”藏得严密,只不过这个小手段逃不过宁奕的眼睛。 天空之中,有一圈雪白的光潮荡漾开来。 柔和的传送之力,如大雨一般落下,将每个人都包裹在内。 宁奕缓缓落在地面,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扇巨大而又稳定的古门……这并不是催动执剑者力量开启的门户,而是顺应自然地推开奇点,而产生的画面。 只不过那扇门太大,像是引召天神的神霄天庭之门。 宁奕伸出一只手,手掌悬停在神门之前,他眯起双眼,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叶红拂和云洵站在其左右,似乎是看到了“门”外的景象,这两人的神情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叶红拂唇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云洵则是面色阴沉密布寒霜。 宁奕站在门前,平静道:“接下来我们离开这里,将抵达草原西方边陲。” “鹰团,骑团……准备迎接战斗!”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天神 “轰”的一声。 巨像高台的阵纹,犹如一朵璀璨的红色莲花,在大地之上盛开! 如果有大隋天都接受正统阵纹教育的阵法师,在此地看到这“莲花”,一定会觉得眼熟……这朵莲花本身的谕令含义乃是“无畏守御”,类似于佛门的不动金刚印。 只可惜,在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顶级阵纹也无法起到作用。 那条从天垂落的巨大妖族手臂,一巴掌拍在高台城墙的阵纹之上。 红莲“缓慢”地盛放,花瓣片片枯萎。 坐在大地上的小元山少女,紧紧盯着头顶的妖气,双手不断结印,她咬紧牙关,试图以阵纹阻拦一二……周围有太多的目光放在田灵儿的身上,能够操纵高台阵纹的只有她。 若是阵纹失守了…… 那么接下来妖潮要打入的,就是自己的家园。 万众瞩目的期待,压在少女肩头,她双手结印,从地面抬掌,“拔出”一抹赤红光芒,那是一朵花蕊,璀璨耀眼宛若琉璃。 这是师尊传授自己的压箱底绝技……千叮咛,万嘱咐,不到命星境界,不可轻易使用。 但此刻,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了! 田灵儿艰难抬手,做了个供奉的姿态,将这朵花蕊向着空中捧去。 天地大风,巍巍颤颤。 一人一花,缓缓离地,向上飞升。 花蕊在空中遭遇妖气,根茎轻摇,荡开一片无垢区域,漫天涟漪汇聚倒流,整座巨像高台的阵纹之力,都受到“花蕊”号令,向着一点掠来,在空中列成一片又一片的红色花瓣,像是宝座鳞片,与滚滚妖气对撞。 苍穹之上,传来了一个浑厚声音。 “米粒之辈,也放光华?” 声音如落雷。 直接砸入此刻驾驭阵纹的少女心湖,“噗”的一声,田灵儿喷出一大口鲜血,空中艰难驾驭操纵的花蕊瞬间破散,化为漫天碎裂花雨。 “灵儿!” 田谕睚眦欲裂,向着高台城墙的阵纹方向掠去,他抱住从空中而坠的妹妹,四面八方陡然暗了下来……头顶一片巨大阴翳,攻破了高台阵纹,此刻轰隆隆坠砸而下。 田谕痛苦地闭上双眼,感受着那股快速降临的压迫感。 所有人的心中一片绝望。 阵纹破了……巨像高台还怎么守? 五根巨大手指,“轰”的一声,搭压在墙头。 石块崩塌,飞砖倒瓦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天地之间,出现了一刹那的死寂,城头的甲士,正准备坦然赴死……他们骇然发现,那只手掌,就悬在自己头顶不过数丈的区域。 抱着妹妹落在城墙头顶的田谕,等待了一刹。 生死危机仍然强烈。 但……并没有降临。 田谕感受到了四周诸多目光的注视,他恍然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怀中,有一缕又一缕的紫色光华,向外流淌。 是“元”大人给予的匣子! 一股轻轻的震颤,那枚匣子挣脱田谕衣襟束缚,缓缓向着空中飞去。 无人开匣。 于是便无人知道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挡住此刻妖族强者的“东西”。 穹顶之上,那张巨大面孔轻轻咦了一声。 伟岸的意志加持下,那条巨大手臂再度下压,磅礴的巨力连绵传来,然而并没有直接压垮高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与之对抗,穹顶加大力量,他便也加大力量。 于是,天地间的寂静又多了一刹。 “发生了什么?” 烈扈皱起眉头,道:“阵纹已经破了……为何妖君大人不直接出手?” “没有那么简单……”红蝎盯着城头紫匣,喃喃道:“荒人似乎还有后手。” 白微沉声不语,眯起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之前有些困惑,来不及细想,此刻全都想清楚了。 这枚黑色小镜子,可以沟通妖君意志,埙妖君先前说了,本尊将亲自参战,还会带上两位其他妖君好友……很显然,此刻演化天地间的巨大面孔,并不算是他“本尊出战”。 而且这道出手攻打巨像高台的意志,也不像是妖君境界能够施展的神通。 即便埙妖君是妖君中的绝代强者,也不能如此显圣。 有人借了他力量…… 到了埙妖君这种境界,还有人能予其“借力”? 谁有这个资格? 白微心头一转,脑海中陡然浮现了那道制霸北妖域的伟岸身影。 于是,所有的问题都想通了。 古王爷大寿,埙妖君要一千根荒骨,只不过是兽潮发动的前置借口罢了。真正显圣要攻打荒人阵法的,乃是龙皇殿的那位大帝。 那么,又有一个令人惊悚的问题浮现了。 显圣的,是那位北妖域大帝的意志,城头那枚紫匣,又是谁的意志? 竟然能与龙皇对抗! 白微心头震撼,她低眉扫视一圈,发现两人并未发现自己的异样,妖族的修行者只是猜测,那位沉睡在天启之河的存在,是一位不好招惹的涅槃,一皇一帝不出手,只不过是因为“内斗”,龙皇殿和芥子山架住了,无暇攻打草原。 谁能想到,草原荒人所仰仗的大靠山,竟然强悍到了这等地步? “不对……还有阵纹。” 红蝎陡然睁大双眼,盯着眼前高台的正对面,“是……传送阵纹!” 传送阵纹?! 烈扈有些茫然,他望向前方,战鼓擂擂,狂风烈烈,天地昏暗,有一线光华,通天彻地,撕裂虚空,斩开一扇门户。 不仅仅是妖族负责主攻的三头千年境大妖怔住了。 就连此刻守城的边陲荒人,也怔住了。 那是……一扇门? 数以万千的妖兽,奔走在大地之上,草原震颤如滚雷,这扇浮空之门的出现,硬生生在大地之上斩出了一道百丈大小的沟壑,炽目的光华之中,有一道并不高大的年轻身影,缓缓从中走出。 年轻黑袍男人,背负双手,背后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再之后……便是黑甲狰狞的高大骑兵,以及披着巨大黑色云袍的人族修行者。 这扇门,对着兽潮而开。 这只队伍,向着兽潮走去。 他们的规模……对比这次攻城的兽潮,显得极其渺小。 就像是掷入大海里的一粒石子。 但,却足以惊起千层浪! 走在最前方的黑袍年轻男人,抬起一只手,神性呼啸,蜂拥而至,一道通天光柱,从他的脚边,远方数十丈的地面钻出,鼓荡开来,一道又一道的光柱,犹如地底熔岩突破地面,轰隆隆接二连三的迸发射出,直接将战场割裂,分离。 撞在光柱上的妖兽,神魂和妖灵身躯都被焚成寂灭虚无! 紧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面具,缓缓覆盖在自己面颊之上。 宁奕回过头,望了一眼城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 小可汗。田谕。田灵儿。 当然,城头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两股冥冥之中的“意志对抗”,显圣对决。 他看到了那枚紫匣,匣子四周,散发着自己熟悉的气息。 元的气息。 宁奕眯起双眼……自己再回高原,已经被元算到了么? 他又望向穹顶那张巨大漠然的面孔,感受到了一股虚无缥缈的意志。 这就是此次兽潮的主使者了,远方那三头千年境大妖,只不过是代行意志的棋子罢了。 主要还是这位意志的主人,“他”想看一看,巨像高台的阵纹是什么样子,阵纹的主人,又是何等神通。 与此同时,那张面孔也望向了宁奕。 “很危险的气息……跟白帝不相上下。”宁奕瞬间就猜到了此刻显圣的意志身份。 芥子山盯上了草原,龙皇殿自然也不会放过。 宁奕冷笑一声,“隔着八百里,就闻到了妖崽子的气味。这是特地等我回来,给我送上一份大礼呢。” 如果自己不是在此刻赶回草原。 那么这次兽潮,毫无疑问,将直接攻破荒人的守城防线。 毕竟东妖域再如何图谋荒人地盘,那位白帝都未曾直接出面……而这一次,则是龙皇殿主人亲自出马,即便是一缕意志,也不是高台的这些荒人能扛得住的。 “元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这是算准了我会在此刻回来。”宁奕感受着体内白骨平原的跳动,喃喃道:“那枚紫匣是给我的……他想让我帮荒人挡住这次兽潮。” 紫匣内,有什么东西,正在吸引着白骨平原。 宁奕忍不住笑了,对着虚空轻轻道:“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就算没报酬……我一样会出手的。” 他抬起手。 一抹紫色流光,瞬间从城头掠至他的掌心。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那道紫色流光,一同掠到了那扇巨大古门最前方的黑袍身影身上。 “那是……” 小可汗捂着伤口,喃喃自语。 “是……乌尔勒!” “是乌尔勒!!” “乌尔勒!!!” 人潮之中,迸发出炽烈的呼喊声音,乌尔勒这三个字带着魔性,在草原上空盘旋,鹰隼长鸣,百兽恭迎,八面巨大的王旗沐浴鲜血迎风飘摇。 鹰团和骑团的修行者,茫然回头,他们还不明白“乌尔勒”这三个字,对草原的意义。 叶红拂神情惘然,她能感受到无数的意念,都汇聚向了宁奕的身上。 那些人是在呼喊宁奕的名字? 乌尔勒……? “是天神的意思。”云洵轻声开口。 这位奔赴草原的情报司大司首,深深吸了一口草原的空气,此刻的空气弥漫着鲜血与刀锈味。 但也有自由的气息。 他笑了笑,拍了拍叶红拂肩头,道:“这片草原的本名,叫做乌尔勒高原。” 有些话,不必再说,叶红拂已经懂了。 鹰团和骑团所追随的那个人。 那个戴上狮心面具气势陡然变得稳重的男人。 那个此刻被无数人呼喊名字的男人。 他在这里,被称为乌尔勒。 乌尔勒,即是天神。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初试愿力 “乌尔勒?” 红蝎盯着那扇割裂天地的光门,听着巨像高台传出的欢呼呐喊声音,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恍惚。 乌尔勒这个名字,他在很久以前听过…… “两千年前,草原天神?” 他陡然想起了这个名字的含义,然后震撼地望向那扇巨大光门。 虽然隔了一截距离……但仍然能够看清那个走出光门的黑袍年轻男人的面容。 那张面孔,整座妖族天下都认识! “大隋剑修,宁奕!” 芥子山败走天启之河,这件事情被东妖域严密地守住,只有凤鸣山留存魂念的那几位大妖圣才隐约捕捉到真相。对于千年境的妖修,此事乃是绝密中的绝密,他们根本没资格得知“草原乌尔勒”的情报。 妖族天下只知道……东皇击败谪仙之后,被一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斩杀了,这个人族小子不仅一对一斩杀了东皇,而且还从灰界战争中趁乱南归,成功回到了大隋天下! “乌尔勒,就是人族剑修宁奕?”红蝎心头狂震。 无数的欢呼声音,在空中汇聚,伴随着那道紫匣落入宁奕掌心,一股虚无的,但又切实存在的力量,悬浮在他的肩头两边。 世间最虚无缥缈是愿力。 佛门菩萨,道宗天尊,走到修行路的极致之后,靠着愿力更进一步。 众生是香火,为自己添衣。 草原上对于“乌尔勒”的颂唱已经持续了两千年,元对于声名极其淡薄,两千年来不断为母河出手,却不求愿力香火,反而将自己的这一份功荫也添加到“乌尔勒”的名号之上……比起乌尔勒可以掌握的权力,这个名字带来的香火功德,才是一桩古天尊大菩萨都盼之不及的天大造化。 两千年前,狮心王铺路。两千年后,宁奕摘果。 紫匣入手,宁奕并没有急着打开,握住紫匣,他立即感受到了一股虚无缥缈的“力量”加持,自己浑身充盈雷霆,似乎轻轻一跃,就可以直上九霄。 “只有握住紫匣,才能感受到愿力……这是元在教导我怎么使用力量。”宁奕眼神一亮,他轻声自言自语,“上一次击溃源煞,斩杀东皇,整片草原都在颂唱我名。所以这次回来,我直接感受到了愿力的加持。” 丝丝缕缕,积少成多,这些愿力星星点点宛若流萤,却聚集成为一条溪流。 这是外力。 却也是己力。 因为宁奕即是乌尔勒,即便他不用这份香火……愿力也不会移主。 宁奕在此刻终于切实的明白,为何龙皇白帝,号称在各自领域绝对无敌,龙皇殿和芥子山,都有着这两位妖族皇帝大量的信徒,有这等庞大的愿力加持,的确在领域之内,处于不败之地! 而六百年无敌的太宗,在天都城内,所向披靡,也是这个原因。 就是不知道,当初太宗皇帝与裴旻对决之时,是否借用了“愿力”……大隋天下的黎民百姓皆为天都加持,这份香火力,应该是比芥子山、龙皇殿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更为庞大。 “只不过离开草原,这股力量就会减弱。”宁奕再仔细感应,一瞬间似乎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光火,来自于草原版图的四面八方,能够驰援的有限,一旦自己离开太远,便无法借用香火愿力。 “有意思。” 宁奕握了握拳,眯起双眼,盯住紫匣。 元……这是想借着妖潮,让自己试一试,愿力加持之后几斤几两? “拦住兽潮。守住高台。” “骑团的指挥交给你了。”宁奕扭头对着云洵吩咐了一句,道:“我去杀几头大妖。” 话音落地。 一道长虹拔地而起。 叶红拂已经想象过,在北境大荒对决韩约之时,宁奕飞剑速度很快……但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仅仅凭借肉身,宁奕也能快到“突破音障”的程度。 长空破碎,流云倒开。 一道黑袍身影,下一瞬已经悬停在三头千年境大妖的面前。 宁奕淡淡瞥了一眼。 一只蝎族阵纹师。一头修刀的豹子。一只专修神魂的狐妖。 这一瞬间,三头千年境大妖,神情剧变,如同白日见鬼,上一刹这个男人才刚刚走出古门,城头紫匣飞入其掌心,下一刹,这个年轻剑修已经凭空出现在他们三人的面前,彼此距离不过丈余。 没有驭剑?! 这是怎么做到的? 更恐怖的是。 那个年轻人族剑修的目光,只是微微打量一圈,三头千年境大妖便有一种浑身被看破的感觉,即便是完美化形的白微,也有一种无从遁形的感觉。 按照妖族天下的情报……这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两年前离开妖族天下之时,不过是一颗命星,也就是相当于妖修里初入千年境的修行者! 但此刻带来的威压,比起一般妖君还要大得多! 三头大妖此刻不约而同的浮现一个念头。 逃! 三头大妖,刚刚准备转身。 电光火石之间—— 宁奕抬起左右双臂,瞬间按住红蝎和白微额头,他并不急着发力,而是望向那头已经转身掠出数十丈的豹子,一句传音准确击入后者心湖。 “若是你敢递刀,能伤到我。我给你留一条生路。” 烈扈瞳孔瞪大,猛地转身,正好看到宁奕双手发力的画面。 咔嚓一声,浑身覆盖红甲的红蝎,被捏得骨骼破碎,一缕命魂直接湮灭。 而肤色雪白的狐妖女子,噗的一声喷出鲜血,肌肤渗出血来,僵硬的娇躯瞬间柔软下来…… 宁奕松开双手,任由这两头大妖向着地面坠去。 嗖嗖风声。 伴随着一道怒吼咆哮。 一道囊括天地数十丈的火豹法相,陡然浮现,一缕强劲刀罡,伴随着拔刀的清亮铮鸣,展露于天地之间。 已经掠出拉开的二十丈距离,此刻成为了拔刀突袭的绝佳冲刺距离,这头豹子势不可挡地前跨一步,斩出了修行以来最惊艳绝伦的一刀。 只不过接刀人的神情始终平淡。 甚至还有些麻木。 刺耳的一声交撞,就像是金铁对碰,一缕愿力缠绕在宁奕双指之间,将悬于额首之前的长刀轻轻架住,任凭对面的那头大妖涨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力,甚至连本命妖身的力量都借来,整个人衣衫破碎,体型胀大,化为一头直立的巍峨大猫。 千般手段,万种神通,通通使尽,刀锋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远远看去,大妖架刀,悬停于年轻人族面前,体型悬殊,宛若大山之于米粒。 单要论体内蕴含的力量。 大山是米粒,米粒才是大山。 宁奕眼神微微一亮,在此刻感应到了体内愿力星火丝丝缕缕的消耗。 愿力不是可以修行回来的力量……自己用一缕,就少一缕。 这很公平。 愿力之强,已经有些超乎宁奕的想象了。这股外力完美无瑕地加持己身,如臂颐指,如果还能源源不断,那么即便有倒悬海禁制相互隔离,也拦不住两座天下的战争。 站在这两座天下最高处的强大存在,对于“长生”的渴望已经到了极致。 正是他们在享用愿力,若是这股力量取之不竭,那么他们便真的有希望成就不朽。 宁奕收回思绪,望向那头竭尽全力的大猫,微微一笑。 他不准备赶尽杀绝,准备留一个当活口,逼问出兽潮背后的意志。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留你一命,收你当坐骑。”宁奕望向大猫的双眼,平静问道:“据你所知,兽潮背后的直接主使者是谁?” 嗡的一声。 烈扈脑海里一片空白。 架刀之力缓缓变得松弛。 这头大妖面部神情迟钝下来。 “是埙妖……” 只说了三个字,展化妖身的大猫陡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向地面方向。 他的身躯宛若遭受一道雷霆劈砍,不见外力,却喷出一大口妖血。 宁奕神情瞬间阴沉下来,他刚刚以神念之术镇抚豹妖,便感受到对方识海里有一缕异样。 这是遭遇了神魂攻击! 那头身材高大巍峨的豹子,颤颤巍巍,虚空之中摇晃一二,窒息一般,面部涨得通红,瞳孔逐渐变细,短短两三个呼吸,便变得细若游丝,紧接着湮化成了虚无,一缕命魂也直接破散。 直接命陨了。 宁奕眯起双眼,望向豹妖临死前目光所及的大地方向,一开始被自己捏死的那头千年狐狸,坠入大地,大袍展露妖身,人形未变,只不过多出了一条巨大尾巴,隐约可见,那条巨大妖尾毛发内,还藏着一条细小的短尾。妖狐修行,一千年乃是一尾。 这头狐妖,应是接近两千年的修为,只不过第二条尾巴还未修行完全。 此刻落地,那位白色大袍女子直接施展遁法向着兽潮的反方向掠去,她那条巨大的雪白妖尾,在摇曳之时只剩一条细小的根部贴着血肉……妖狐擅魅惑,化形伪装,据说在遇到危机之时,可以牺牲一条“尾巴”,换取假死之象。 真正修行境界至顶,道行通天的大妖狐,一条尾巴,便是一条寿命。 那条妖狐落地逃生,还不忘以一缕神念,刺杀同伙,不让其出卖兽潮情报。 “断尾求生?” 这反而引起了宁奕的兴趣,冷笑一声,道:“你逃得掉么?”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只此一剑,可得长生! 白微面色惨白,掠入兽潮之中,妖身迅速化小,化为一只雪白狐狸,在莽莽潮水之中隐匿身形。 她连一瞬的回首抬头动作都不敢做出。 那个叫宁奕的年轻人族剑修……太恐怖了! “是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他又突破了!” 刚刚那一刹的出手,根本无从反应,也无从抵抗……幸好自己有一条妖尾,以“假死”之术侥幸逃了一命。 以“皮糙肉厚”闻名的红蝎直接被瞬杀了。 “那个人族剑修,似乎还精通神魂之术……” 白微回想着自己最后“刺杀”烈扈的细节,一阵心悸。那个想要泄密的蠢货豹子,识海里还存在另外一股强大神念,很有可能是宁奕以神魂法门诱导它说出真相。 若是烈扈出卖了埙妖君,那么即便自己能逃出生天,妖域也将不再有自己的“栖身之地”。 自己本意只是以神念发动突袭,让烈扈神海首创,给予警告,未曾想,对方正处于神海动摇之际,自己轻轻推波助澜,便将整片神海轻松摧毁。 不过也正因如此! 自己被宁奕的神念盯上了。 后背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始终紧咬着自己。 白微逆着妖潮,跃上一头巨象脊背,狐族天赋发动,从一只雪白玲珑的狐狸,化为一头钻地的鼹鼠,潮水轰鸣,这头千年境大妖使劲浑身解数,不断变化形态,却始终无法逃离那股“冥冥之中”的神念。 最终放弃浪费妖力,重新化为一条白狐的白微耳旁,响起了一道冰冷的传音。 “随我回草原,留你一条性命。” 她回过头,毛骨悚然,一道黑袍身影悬在离地三丈之处,始终吊在她的背后。 宁奕轻声道:“给你三息考虑。” 那头雪白妖狐,倒转妖身,龇牙咧嘴,浑身炸毛,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她的脖前,悬挂着一枚漆黑铜镜,吸引了宁奕的注意。 宁奕眯起双眼,瞥了一眼小镜子,那似乎是一个蕴含“奇点”的宝物,如果有人以神通淬炼过宝器,应当可以将此当做一扇门户,换而言之,这就是这头小狐狸最后的倚仗。 只不过既然有倚仗,何必逃窜如此狼狈,还在这里做戏?这小狐狸刺杀千年境大妖,一路狼狈逃亡,到现在“誓死不从”,这是在做给自己看,还是在给镜子里的那人看? 他又淡淡望向那头心机城府颇深的小狐狸,平静道:“三。” “二。” 话音悬在“一”处。 那枚黑色古镜,掠出一缕漆黑气息,瞬间翻涌,将小狐狸的方圆三尺弥漫笼罩。 紧接着,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掌,按在躁动不安的狐狸后颈之处,五根手指如玉如金刚,轻轻捏住白微后颈皮毛,将她提领入怀。 兽潮在平原上冲阵,在一股强大意志的盖压之下,让出了一片巨大无垢的广阔区域。 一位身着白衫,宛若大隋年轻负笈学子的儒雅年轻男子,怀中搂着一头同样雪白的妖狐,四周黑雾缭绕,显得分外妖异,这一幕镜像给人三分幻惑之觉,如同镜花水月一般不真实,虚幻。 果然从镜子里出来了……宁奕面色如常,心底冷笑一声。 是头精通神魂术的大妖啊,只可惜自己神魂有白骨平原坐镇,执剑者剑气加持,万邪不破,万魅不侵。 “感谢‘埙’大人出手,奴家愿意做牛做马……” 话音刚刚说出,白衫书生轻描淡写瞥了一眼小狐狸,五根手指抚摸狐毛的动作无比轻柔。 白微脊背汗毛炸立,浑身如遭雷击,立马老老实实住口。 宁奕不动声色,意味深长望向那头小狐狸。 看来这位就是兽潮背后的“主使者”了,那头豹子被小狐狸神魂袭杀,之前只来得及说了几个字。 这位妖君的尊号应该就是单字“埙”。 埙妖君。 当然……龙皇意志已经压在巨像高台城头了。这次兽潮幕后的最大意志,已经找到了。 埙妖君,应该就是负责执行龙皇殿命令的妖修。 “大隋天下,宁奕。我听过你的名字。”埙妖君怀中搂着妖狐,轻声道:“如果拔下你的皮,抽掉你的骨,送给古道,他一定会很开心。” 送给古道? 看来埙妖君是灞都城古道的朋友……宁奕淡淡道:“许久未吃妖兽宴了,你这头小蛟若是扒皮抽骨,炖成一锅,想来是极美味的。” 此言一出,埙妖君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而他怀中的小狐狸,则是瞪大双眼,眸光中流露出万分诧异。 埙妖君的本尊妖身是蛟龙?! 宁奕是怎么看出来的? 下一刹那,埙妖君的身形便陡然动了,他一步迈出,四面八方的音浪翻滚,书生一只手搂抱着怀中白狐,另外一只手攥拳握拢,高高举起,瞬步来到宁奕面前三尺之处,拳头汇聚风雷,宛若重锤砸下。 “轰”的一声! 竟然真展龙相! 一颗巍峨龙头,在埙妖君背后展化,面目狰狞,狂吼咆哮。 宁奕同样攥拳,狠狠一拳打出。 虚空破碎,强烈的罡风席卷八荒,被埙妖君抱在怀中的白微,被劲风吹得睁不开眼,她只觉得自己的千年境妖身宛若纸糊一般,心头擂鼓,肝胆欲裂。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若是被这一拳实打实打中,就算有九条尾巴,也要一命呜呼…… 这两位大修行者的体魄,太强大了! 埙妖君眼神发亮,瞳孔之中的漆黑之色浮现一抹灿金。 这个人族剑修,竟然将自己的身躯淬炼地如同金刚一般?自己杀过那么多的人族修行者,除了佛门的金刚苦修者,几乎无人有这般恐怖体魄。 这一拳,自己竟然没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埙妖君神情阴冷,望向宁奕。 生性稳重的他,气得险些七窍生烟。 那个人族修行者,竟然在笑?不仅如此,还伸出一只手掌,对着自己轻轻勾了勾。 这是在挑衅! 妖龙法相再度咆哮,埙妖君直接将那头雪白狐狸掷出,空出双手,气血翻涌,整个人的气势直接拔高一筹。 “卑劣人类,我要你死!” …… …… 白微如释重负,疯了一般竭尽全力掠向两人的对决区域之外,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逃! 逃得越远越好! 这头小狐狸逃得极远,忽然听到了天地之间的两声巨响,穹顶两道光柱垂落,一红一黄两道身影,从中缓缓走出。 她陡然想起了埙妖君之前在古镜内所交代的话……还有两位妖君会降临这片战场。 其实龙皇殿内,诸多妖君,派系之争还是有的。 整座妖族天下,恐怕只有灞都城内一派和气,师兄弟彼此照顾,生死相依。 像龙皇殿这种招纳散修的大势力,按照真正顶端战力,分门分派,没有血脉关系的修行者,很难走到一起去。此刻,这两位降临古战场的妖君,一位被紫凰妖圣收为弟子的“红孔雀”,另外一位,亦是紫凰座下的妖修,“黄雀”。 小狐狸眼珠子转了转,她已经逃窜到了埙妖君妖力所笼罩的边界,此刻正是沸乱之际,她望向埙妖君和宁奕交战的战场……那里一片气机缠绕,看不清真切景象,一片朦朦胧胧,即便是离得最近的自己,也无从感知。 要逃的话,就是现在了。 如果不逃,等这边埙妖君和宁奕分出胜负……无论谁赢,自己都走不掉了。 小狐狸神情一震,心悸地望向战场中心。 她忽然安安稳稳地坐立下来,四肢收拢,面色乖巧,舔了舔毛发,就坐在埙妖君妖力的边界点,哪也不动,哪也不窜,彻底放弃了逃走的念头。 …… …… “两位妖君。” 妖潮之中忽然涌起的两道通天光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自然也吸引了云洵和叶红拂的注意力。 “这还真是巧啊。”叶红拂呵呵冷笑一声,望向巨像高台方向,那张巨大的面孔,道:“我们一行人来到草原边陲,正好就遇到了妖潮……偏偏还如此‘势均力敌’,听说那位龙皇殿主人精通‘卦算’之术,这是算准了我们会来?” 云洵面无表情道:“有人算得更准。” 叶红拂一滞,细细想来,城头那枚紫匣的主人,的确是比前者算得更多一步……那位妖族大帝算到了宁奕的降临,却没有算到母河会送来那么一枚紫匣。 “如果我没猜错,那里藏着草原生灵为乌尔勒祈祷的‘愿力’。”云洵轻声道:“涉及到了这个层次,就不是我们能够推算的……北妖域龙皇和紫匣主人的博弈,远远比我们看到的要复杂。予与取,舍与弃,都在他们的算计中。” 他欲言又止。 这次的妖潮进攻,对于龙皇而言,成或不成,又有何影响? 只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小到一株草,一片叶,大到一位妖君,都只不过这次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如此勾心斗角,怎可得大道长生?”叶红拂冷冷一笑,不屑道,“我倒要见识见识,龙皇殿妖修的厉害!” 她一拍剑鞘。 剑气满盈,气冲斗牛。 一抹剑光,拔地而起,倒悬于两道光柱之前。 叶红拂踩在飞剑剑尖,一只手背负在后,另一只手隔着衣袖按住腰间剑柄。 一人拦住两位妖君。 红衣女子高声道:“大隋天下叶红拂,前来领教!” 话音落,长剑起。 灿烂红河,自穹顶垂落,万千剑气,尽入一抹虹光之中。 这一刹,叶红拂剑气尽出,眉眼气势,与当年拔剑登山的蜀山剑修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我不走弯路,不攻心计,只有一剑。 只此一剑,可得长生!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人外有人,妖外有妖 在万道目光的交汇之处。 大隋天下的女子剑修,拔出长剑,狠狠一剑,砸向那位同样衣衫大红的龙皇殿妖修。 叶红拂童年家破人亡,满门被鬼修杀害,也因此被扶摇发掘剑资,得以拜入珞珈山……她的师尊是大隋天下鼎鼎有名的“神道剑”三人之首,但她却不随扶摇修行神性大道。 叶红拂的道,与扶摇无关。 不仅如此,与珞珈山的道统也无关。 她秉持剑念,所行的剑道刚猛无双……无论从剑意,还是从剑法来看,都与十年前的徐藏一般无二。 她虽是扶摇的弟子,但从修行路上的道果来看,更像是徐藏的衣钵传人。 这也是她早些年,愿意在珞珈山墓陵帮助宁奕裴灵素出手屏蔽天机的原因。当年的圣山之争,因为珞珈山和蜀山的立场原因,叶红拂没有机会去好好登门拜访自己的“救命恩人”,而等到局势平定,风波渐息,徐藏已经随风消失在这世上。 但他的剑道,却永远的留了下来! 向死而生! 有死无生! 你死,我生! 一道璀璨剑芒,如天上大河,滔滔而来,磅礴沸腾,起势恢弘,满裹星辉。 红孔雀长啸一声,她万没想到,自己初入草原边陲战场,便有这么一剑等着自己! 整座妖族天下,都知道大隋年轻一辈的那几个名字……除却最响亮的洛长生,宁奕,就是曹燃,叶红拂! 要论道统,师承,她可丝毫不惧叶红拂,龙皇殿的道统可比珞珈山要更加庞大,而她的师尊乃是一位实打实的涅槃境妖圣! 孔雀妖君双手抬起,纤纤玉指浮现妖族天赋血脉纹路,一片猩红翎羽光幕,犹如孔雀开屏,陡然绽放,她的身上同时浮现万千霞光,犹如披上一层圣洁羽衣。 “嗖”的一声—— 剑尖奇快无比的斩落,这道垂天红河,实打实撞在孔雀光幕之上,发出骤烈的“砰”的一声! 红孔雀瞪大妖瞳,不敢置信地望着头顶……自己最强的防御手段,传承自紫凰座下的孔雀屏,竟然被这个人族女子剑修,打得不堪重负,迸发出咔嚓咔嚓的刺耳之音。 要裂开了! 叶红拂面无表情,再是一剑。 红孔雀抬起双手,竭尽全力去挡。 “轰”的一声,孔雀屏支离破碎。 孔雀妖君长啸声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叶红拂的这一剑气势太盛,斩碎孔雀屏后,仍然一往无前的下落,直接落在她的胸口,万千霞光齐齐扭曲,那件圣洁羽衣被打得炸裂,化为无数道破碎的翎羽,向着四面八方爆射而去。 “合!”红衣女子神情不变,单手持剑,另外一只手掐诀,四面八方爆射而出的翎羽箭镞,在空中速度迅速减缓,如陷泥沼,接着齐刷刷的嗖的掉头,瞬间回拢,尽入衣袖。 兜气如剑。 递剑为杀! 叶红拂前踏一步,身形瞬间来到另外一道光柱之处,两根手指并拢宛若剑尖,点在黄雀的额首之前。 红孔雀身上羽衣被点炸的万千翎羽,在此刻化为漫天剑潮,递出注入黄雀的眉心之中,与前者一样,刚刚踏入战场的这位龙皇殿妖君,只来得及抬手做出一个格挡动作,妖身屏障便被叶红拂的剑气冲垮—— 巨像高台上的所有荒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那个人族红衣女子剑修……忒猛了! 这一幕画面,甚至比起乌尔勒登场,更具有冲击力。 两头足以压垮巨像高台阵纹的妖君,刚刚降临,就被剑气打压至底。 “这就是乌尔勒带来的帮手么……”田谕神情呆滞,呢喃自语。 刚刚修正了巨像高台阵纹的田灵儿小姑娘,看着这一幕,神情呆呆的,很是麻木。 上一次来接乌尔勒的,是个特别惊艳,特别惊艳的紫衣姑娘。 这一次乌尔勒又带了一位特别惊艳,特别惊艳的红衣姑娘回来。 这两个不是一个人。 乌尔勒是个大混蛋! 田灵儿哇的一声锤了一拳兄长胸口,埋头大哭。 …… …… 一脚踩在巨像高台石壁一半处的云洵,半个身子吊悬在空中,他不断通过令牌,指挥骑团和鹰团回拢,冲阵,一边向着荒人驻守地回掠,一边斩杀击退妖潮。 他看得很清楚,这次妖潮真正的“击破点”,掌握于宁奕手中。 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也就是紫匣子和城头龙皇殿主人显圣意志的对决……至于这趟妖潮,并没有可惧怕的。 有叶红拂和宁奕在,除非对面派出妖圣境界的大能出手,否则这一战如何对决,草原都是胜利者。自己只需要安安静静在城头壁垒之处,指挥铁骑和属下,凝聚起守御之势即可。 这样,荒人的巨像高台,还能多一位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坐镇。 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出乎云洵的意料。 “倒是没有想到,叶红拂竟然强到了这种地步。”云洵眯起双眼,注视着远方战场两道被剑气点得支离破碎,炸裂开来的妖气光柱。 那两位降临战场的妖君,被叶红拂以一己之力,打得抬不起头,根本无法还手。 这是出乎云洵意料的地方。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很快便释然……妖族天下同样有几个在大隋极其出名的天才,东皇,白如来,姜麟,对号入座的排列一下,东皇对应着宁奕洛长生,而白如来和姜麟对应的,正是叶红拂和曹燃。 一位是白帝的独子。一位是麒麟古皇的儿子。 曹叶二人,如果换到另外一个时代,应当就是坐稳了大隋天下年轻一辈“最强天才”的那种人。 而到了这个大世,他们的风头被更惊艳的人盖压住了。 洛长生身死道消,还有一个宁奕。 不过修行路漫漫,最终结果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当年的西海老祖叶长风,在太宗时代,一开始根本没有挤入那几人并驾齐驱的队伍里……过了很久,才证明自己,是两座天下间最坚毅最强大的剑修。 …… …… “你带来的人,似乎有些弱啊。” 金铁交撞。 两道拳影呼啸着砸在一起,迸发出龙象撕扯的轰鸣。 宁奕与埙妖君各自向后飘掠,退了三步。 黑衫衣袖飘摇,宁奕面带微笑,背负双手,道:“龙皇殿那位大人物,如果想攻破高台,应当多算几步。仅仅凭借你们三人,可不够资格。要想拦住那个红衣女疯子大开杀戒,至少要请出姜麟,白如来这样的人物吧?” 埙妖君面色阴沉。 “噢……忘记了。白如来已经被我杀了,命魂湮灭,世上已经没有这号人了。”宁奕抬起一只手,掌心流淌翻滚如雷的神性,淡淡道:“不知你是否也想尝一尝这种滋味,今日我打得你魂飞魄散,看看龙皇有没有手段,替你重塑神魂肉身?” “可笑。”白衣书生妖君眯起狭长眸子,道:“我龙皇殿内高手如云……何须请外人出手?” “至于你……宁奕。” “一个侥幸得到造化,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埙妖君面无表情道:“今日,我会教你,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蠢货。”宁奕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我来教你,什么是妖外有妖。” 埙妖君深吸一口气,他冷静下来,发现自从遇上宁奕,交手之后,心境便起了波澜。 这个人族剑修……别的本事没有,但对捉厮杀时候从嘴里蹦出的那些话,却极具杀伤力。 只需三言两语,便能让人出奇愤怒。 龙相盘桓,悬浮于顶,漫天气机,缓缓凝固,黄沙斗转,飞草悬停。 埙妖君的面容两侧,浮现浅淡的漆黑龙鳞,他展露了一半妖身……但已经足以看清他的本尊,这的确是一条蛟龙。 只不过真正看到黑色龙鳞之后,宁奕反而蹙起眉头。 他重新恢复背负双手的姿态,端详着埙妖君此刻施展法相的神圣之姿,虽然这头龙皇殿大妖展露了“正统”的龙脉,但宁奕却察觉到了一些异常……埙妖君的血脉,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以神念向着百丈外传了一句话。 于是那头雪白小狐狸踩在妖气笼罩的边缘之处,来了一个急刹,此后便低眉顺眼,老老实实窝着,不敢动弹。 草原的尘屑,悬浮在空中。 这片方圆百丈的时空,似乎都凝固了,那条悬浮的圣龙法相,化为点点漆黑光芒,撞入埙妖君的右臂之处,这一幕宛若泼墨山水画,看起来极其“赏心悦目”。 下一刹。 白衫黑墨的埙妖君便陡然前进,身形瞬间来至宁奕面前。 仍然是毫无花哨的一拳。 龙相加持,妖力增幅,龙皇殿的秘传在此刻施展而出,长空一道昂亮龙鸣响起! 宁奕没有拔剑。 黑衫年轻男人,神情平静,一言不发,猛地前进一大步。 宁奕以神念沟通紫匣,默默将一缕愿力捏紧藏入掌心。 握拳。 蓄力。 打出! “砰”的一声,在埙妖君震撼惊骇的目光之下,那条缭绕黑墨的白衫手臂,被宁奕一拳打得骨骼破碎。 一团血雾,在草原上炸开。 而那声嘹亮高亢的龙鸣,也化为了一道惨嚎。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北妖域皇帝 一拳打爆埙妖君龙相! 毫无花哨。 简单粗暴。 这一刻的宁奕,比埙妖君更像是一头暴怒的真龙,他眉眼冷静,出手却绝不含糊,迅速抡动第二拳。 这一拳,对准埙妖君的胸口打去! 愿力汇聚,整片草原无数生灵的祈祷之力,如同海潮,在宁奕心湖里层层叠叠……据说大修行者修到绝颠处,能聆听万物妙音,一草一木皆有声音,一言一语皆能入心。 握住这缕愿力之后,宁奕便感觉自己“晋入”这层境界中,万物声音如春风,丝丝缕缕皆入耳。 “砰”的一声。 血肉横飞。 一枚巨大的拳洞,贯穿埙妖君雪白衣衫的前胸后背,直接将其打穿。 宁奕飘然后退,浑身黑袍缠绕着金灿的愿力光点,圣洁的像是一尊菩萨,只不过身上杀气隐而不发,更像是一尊杀意罗汉。 菩萨低眉,慈悲六道。金刚怒目,降服四魔! “宁……宁奕!!!” 埙妖君一条手臂,被磅礴愿力打得爆碎,他的妖君龙相,更是炸成漫天碎片,此刻白衫染血,一片凄惨,面颊龙鳞横生,半是怒吼半是痛喊,另外一只手死死捂住肩头断臂之处。 他何时这么狼狈过?! 眼前的这个人族剑修,看其气息,不过刚刚晋入星君,为何有如此恐怖杀力? 草屑纷飞,缠绕着那道飘然黑衫。 “我可以留你一命,饶你不死。” 宁奕淡淡道:“你当我坐骑,我放你一条生路。” 这个人族剑修在说什么? 让我当坐骑?! 埙妖君长啸一声,满腔的憋屈和愤怒,在草原上荡开,草叶翻飞,这啸声惊动了远方盖压巨像高台的那张巨大面孔,“龙皇”巍峨的面孔,缓缓将双眼目光投了过来。 “宁奕,我誓杀你!” 浑身妖血的白衫书生,凄惨长吼一声。 这袭雪白夹杂猩红的衣衫陡然随风破散,露出其内一身精粹雪白的鳞甲,在其胸膛位置,妖血不断滚滚流淌,并没有直接落地,反而飘洒在空中渲染成一片黑墨潮水。 四周便如浸泡深海泥沼之中。 他还想再战……宁奕看着这一幕,心底沉吟,这位龙皇殿妖君,果然不是自己眼前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被自己打爆一条手臂,然后再打穿胸膛,竟没有影响到埙妖君的战力。 反而引动了他的战意。 第一眼见面,宁奕看出了埙妖君皮囊之下潜藏的蛟龙妖身。 只不过真正当埙妖君施展法相之时,宁奕又觉察到了不对……命字卷抽丝剥茧,觉察出这条小蛟妖身的修行年岁不够长久,远远比不上埙妖君本身所展露的修为。 于是他便隐约猜测,这位妖君修行了分身之术。 而这具妖身,绝不是主身! 接下来能够推出的东西,就颇有意思了。 一具身外化身,不管是何等手段凝炼,竟然能真的展露蛟龙气息,而且显化妖君修为。 这是大隋天下没有的手段,即便是莲花阁的袁淳先生,凝聚三朵莲花分身,也无法做到改变三具身躯的年龄。 于是刚刚对撞的两拳,宁奕留了一些劲气,他没有动用神性攻伐,更没有动用执剑者剑气,把埙妖君妖躯打得爆碎不可复原,他想看看,这条妖蛟还有什么能耐……能不能再钓出一些“惊喜”。 …… …… 四面八方,滚滚流云,随吼声而动。 埙妖君的吼声之下,那张巨大面孔,竟然“挪”了目光。 刹那间,宁奕感受到了一股巨大压迫感,头皮发麻,脊背汗毛直立。 瞬间明悟。 原来埙妖君的底牌,便是龙皇的意志! 宁奕目光露出恍悟之色,明白了“元”将紫匣送至这里的原因。 面对妖族大帝的意志,如果没有“愿力”相助,自己就算能扛得住,也要再从生死关边走一遭。 元送紫匣,不仅是送自己愿力。 也是与“龙皇”博弈必不可少的一环。 说到底……还是算准了自己会来到这里,也算准了自己会去硬抗龙皇殿的这一攻。 宁奕摒弃杂念,摇了摇头。 他握住紫匣,愿力隐而不发。 宁奕望向悬浮至空的埙妖君身影,在那股强大意志的加持之下,黑墨般的血液倒流回拢,归于那破碎的胸口部位,断臂的肩头不断有血肉蠕动……刚刚被自己打伤的部位,以一种不逊色生字卷的生长速度,开始痊愈。 “这股意志,是龙皇殿的‘愿力’?” 那股力量,试图将自己压在地面……然后跪伏。 宁奕眯起双眼,脑海里生出了一股猜测。 千里借力,能够借出的,应该就只有愿力了。 只不过此地远离龙皇殿……能借到的愿力,已经十分微薄。 两个“大人物”隔空落子,以巨像高台为棋盘,一攻一守。 “算来算去,勾心斗角,到头来又能改变什么?终究是一抔黄土。”宁奕摇了摇头,既不愿去深推,也不想去深推。 第一个原因是他层次不够,有命字卷在,也推不出什么因果。 第二个原因……是宁奕的性格。 他与叶红拂的剑道理念很是相似,性格也很是相似。 遇事不平,先是一剑。 但宁奕和叶红拂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会“布局博弈落子”的。而叶红拂那个女疯子则是一剑不平,就会再来一剑,再不平,再一剑。 …… …… 狂风席卷。 龙威浩荡。 宁奕不想去深思,这场博弈背后的布局。 他前踏一步,没有直接动用紫匣愿力,而是以神性包裹身躯,对抗着“龙皇意志”,一点一点上升,缓缓悬浮至空中,衣衫狂舞,每一寸的上升,都让血液温度更高一分,骨骼迸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宁奕淡淡说了一句:“你尽管来攻。” 然后盘膝坐在虚空之中,四面八方的狂风流云,在此刻真如是一尊菩萨。 埙妖君不再二话,同样盘膝而坐,死死盯住宁奕。 那个人类……身上开始展露异象。或是莲花,或是蛟龙,或是仙宫大殿。 诸般奥妙,玄而又玄。 道宗的道法,灵山的佛法,天都的莲花术,蜀山的静气术,诸般人族大智慧的法相神通,停留在大道长河里的道果,全都在宁奕身上展露妙相。 这是什么诡术? 埙妖君心头一沉,不作他想,开始蓄力……此子决不可留,未来若是活着,必然会成为大隋天下最强的几位涅槃之一! …… …… 宁奕有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准备留住紫匣愿力,不到万不得已,不动用这个手段。 以自身修为,对抗龙皇意志……这个举动,会让自己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但! 宁奕要的就是如此,在生死边缘,逼出自己体内的一缕纯阳气! 念头落定。 耳旁响起一道震天龙吼。 宁奕神情陡然一窒,这道吼声撞入自己脑海。 神池宛若被万度烈火卷过,又似被千重寒冰所刮,一时间神魂险些飘忽离体。 不以愿力对抗,是一个极其“愚蠢”的行为……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这股意志冲垮灵魂。 神海受损,想要修补,极其困难。 但宁奕的神海,经历了韩约一劫,产生了变异,变得极其坚韧,在这道强大意志的压迫下,非但没有破碎,反而更加稳固……一颗又一颗的道果,开始生根。 宁奕的背后,显化三颗巨大无比的命星,别人的命星三颗加在一起,还没有他的一颗大。 每一颗命星的表面,都缠绕大道长河,道果生根发芽,一股金粹的力量,游掠在四肢百骸中。 艰难对抗着龙皇意志。 宁奕的神魂不断在寂灭和复苏之间挣扎。 一缕纯金灿烂的“罡气”,如一株幼苗,于丹田之中,缓慢滋生,露出了一个苗头。 …… …… 这道通天之音,吸引了方圆十里,所有人的目光,那些奔走的妖灵,在此刻失去了自如行走的力量……像是被巨大的威压抽干了身躯,前行的巨马四肢急刹,折断,倒在地上,它们惊惧骇然地望向埙妖君所悬浮的方向。 黑云压低,一条真正的赤红龙颅,若隐若现,展露在云层上空。 这一幕,让巨像高台的所有甲士心神狂颤。 荒人的身上,也有一半的妖血……面对极其高位的血统压制,他们的心中生出一种冥冥不可抗拒的念头。 想要对着那条“真龙”跪伏,膜拜。 田谕紧盯着那颗龙颅,面色虽一片惨白,但却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想让我们跪下……妄想!” 田灵儿攥紧双拳,盯着远方,那股巨大的压迫感如狂风一般过境,扫荡了整座巨象高台。 这应当就是妖族最后的手段了…… 显圣意志降临,让巨像高台的荒人跪伏。 少女挣扎起身,陡然望向那狂风中心,双手抬起,扩在两颊,声嘶力竭地高喊道:“乌尔勒,狠狠打爆他!” 寂静天地中,这一缕声音,显得分外刺耳。 荒人愤怒的嘶吼,痛苦的挣扎,让这片天地多出了一份喧闹。 巨像高台的城墙或许会破碎,但草原凝聚的自由意志……却永远坚韧不倒。 那袭黑色衣衫。 盘坐天地大风间。 宁奕的丹田内,成功凝聚出一缕极其纤细的纯阳气,游走手臂,掠入指尖,鱼跃龙门一般,撞出“啪嗒”的清脆落水声音。 宁奕的那条手臂,在一缕纯阳气成功凝练后,展现短暂的金灿之色,犹如真正的佛门金刚,但纯阳气的修行,如猴子所说,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打碎了再重组,重组后再打碎,历经千般百般劫难,才能得到完美无垢的不朽之躯。 “纯阳气的修行,我还差得远……”宁奕握了握拳,远方的呼声传至他的耳中。 他抬起头。 在龙皇意志加持下,埙妖君的身形被一大片黑雾笼罩,显得神秘而又朦胧,那条赤红龙颅就落在云层上空。 “纯阳气凝练成功……这场博弈,也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宁奕不再吝啬愿力,他陡然起身,瞬间发动紫匣,浑身金色霞光流淌,一时之间宛若神霄神灵。 下一刹那。 宁奕便来到那滚滚雷音笼罩的中心。 有龙皇意志加持的埙妖君,面色如撞鬼一般,看着此刻那道瞬移至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类。 “埙妖君,我送你一程!” 宁奕抬起一拳。 “轰隆”一声! 愿力翻滚,万物之音,归于平寂。 那颗巨大的赤龙头颅,连同埙妖君的妖身,在这一拳下,一同被打得破碎炸开! 漫天黑云翻滚。 一道虚无的庞大黑影,站在虚弥之中,遥隔千万里,默默凝视着宁奕。 宁奕咧嘴笑道:“北妖域的皇帝?” 那人不言语,只是默默注视。 龙皇留下的一抹意志,残留天地间,随风就要飘散。 宁奕微笑道:“你和白帝的头颅,将军府都要了。记得洗干净脖子,等我和师兄来取。” 那道高大的虚弥幻影,在即将破散的那一刻闻言,摇了摇头,唇前似是迸出了轻蔑的嗤笑一声。 大风吹散万里阴云。 高空落下一缕阳光。 巨像高台的穹顶,重归晴明。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收服 埙妖君的妖身被打杀! 龙皇大人的意志也破灭! 向着巨像高台发动疯狂冲袭的兽潮,在这一刻开始“垮散”,没有了那股强大意志的加持,兽潮里的未开化妖灵逐渐恢复了理智。 这场近十年来最盛大的攻守战,在这一刻发生了转变,荒人的精锐铁骑顺势而出,屠杀着无主的妖兽,原本凝成一股绳的妖潮,出现了前后相逆的冲击浪潮,一部分妖灵开始回掠,另外一部分妖灵还处于失控状态……草原大地的震颤与悲鸣形成一首盛大的奏乐。 天地之间,一抹赤红剑光。 红衣女子剑仙,踩踏飞剑,犹如一片苇叶,潇洒肆意于草原上空,压着两位妖君出剑。 红孔雀与黄雀,心头憋屈,却又无从招架,埙妖君妖身破灭的那一刻,一缕神念递入二人心头。 “走!” 黄雀瞳孔一缩,望向宁奕所在的方向,那里烟尘阵阵,气机屏蔽。 原先黑云已是袅袅散开,晴空之下,那个黑袍人族剑修,身上缭绕飞舞的黑龙血,似乎在往她们二人的方向看来。 黄雀与红孔雀对视一眼,纷纷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坚决”。 那个年轻男人,一旦参与到这方战场,自己二人就算要逃,也来不及了! “凰术!凤门!” 贵为紫凰妖圣座下亲传弟子的红孔雀,抬起双手,掌心对撞拉开,头顶浮现一头巨大红色孔雀法相,不仅如此,万千翎羽如归巢一般,将她和黄泉兜住。 叶红拂面无表情,一剑斩下—— 那头红孔雀高亢一声,包裹着两位妖君的巨大身形陡然向内坍塌,待到女子剑气递斩而下,那一尊法相已经化为虚弥。 “呵……逃了。”叶红拂收剑而立,盯着空中徐徐消散的妖力,面露讥笑。 来得快。 逃得更快。 妖族天下的妖修,倒是毫无骨气可言。 …… …… 宁奕摘下狮心王面具,将其放入剑气洞天。 他缓缓落在地上。 埙妖君以妖力画出的那道边沿长线,在妖身破灭之后,便升腾墨意,消散不见。 但是那只雪白小狐狸,却不曾逃离,始终坐在长线边缘,相当“乖巧”。 白微低下头,不敢展露人身,一条雪白大尾呈现半断裂的状态,妖狐天赋能帮她逃过第一劫,但宁奕真的要杀她……若不点燃道火,成为涅槃境大妖,她尾巴再多,也没有用。 这头小狐狸,原先打定主意逃离,后来不知“听”到了什么,身子宛若雷震,刹在这条妖线之处。 “宁大人。” 小狐狸泫然欲泣,弱弱道“您传音于我,我便在此处等您……大人一诺千金,答应饶我性命,不会反悔吧?” 宁奕瞥了一眼小家伙,淡淡道“不用跟我装可怜。该什么模样示人,就变成什么模样。” 白微心底叹气一声,妖身幻化,变成一位跌坐在地的宽大白衫女子,容貌绝美,面容清冷,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这一幕倒不是她施展心计,刻意为之。 妖狐一族,天生妩媚,修行境界越高,气质便愈加诱人。 白微知道,修行到宁奕这等地步,道心已是极其坚韧,在宁奕眼中,自己的这副皮囊再好看,也终究只是皮囊罢了。 当然大隋天下也有走炉鼎之术双修好淫的星君,如果宁奕真是这种人……愿意采撷自己,也未偿是一件坏事。 妖狐在“双修”之中,作为阴阳交合的一方,也能获得不俗的好处。 果然。 宁奕极其平静地望着白微,神情毫无所动。 白微心头生出些许幽怨,心想就算是一副皮囊,难道不是好看的皮囊,难道连一丝心动也无?她并不知道……大隋天下还有一个叫做“徐清焰”的惊艳女子,即便是涅槃境的大能,也会惊艳其容貌。 “宁大人……您想要什么,妾身全都交给你。”白微哀叹一声,低低的道“只因千年修行不易,还望您愿意遵守诺言。” “不必担心,宁某人不是那种人。” 宁奕眯起双眼,盯着白微的面容,翻来覆去地看,瞳孔里似乎有精光乍现,极其慑人。 白微被宁奕的眼神看得心神不宁。 宁奕忽然抬手,两根手指点落在雪白女子的额头之处,指尖轻轻勾拉,一缕漆黑墨气被拉扯而出,白微嘤咛一声娇喘,只觉得心头有什么物事被拽拉而出,身子一软,顺势倒在宁奕怀中。 宁奕伸出一只手,掌心那一缕墨气幻化成为蛟龙,在五指雷池之中缭绕游掠,腾云驾雾。 埙妖君在白微心头留了一口神念。 那头小蛟果然不止一具妖身,这一次自己所杀的不过是一具分身,若不出意料,本尊不知藏在何处的埙妖君,随时都能通过这一缕神念沟通白微,进行交互。 宁奕瞥了一眼白狐女子,后者面色剧变,嗫嚅解释道“宁……宁大人……我不知情……” 宁奕面无表情,另一只手伸出,触及女子高耸胸口,白微身子如触电一般轻颤,媚眼如丝地望向宁奕,整个人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满脸媚态。 宁奕一只手很不客气地递入衣襟之内。 白微面色潮红,来不及发出第二声轻喘,宁奕便毫不留情地抽出手来,他从白微衣襟内取出了一枚漆黑镜子。 古镜漆黑如墨池,内里蕴藏丝丝缕缕深不可测的妖力,很显然与自己掌心的黑蛟乃是同源。 看来这一次兽潮,埙妖君真正信得过的人,就是白微了。 宁奕将古镜举至面前,一边端详,一边喃喃自语道“我不杀你。” 白微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副巍峨壮观的景象,不得不说,这只狐妖“天赋异禀”,规模雄伟。 “……但我也不能放你。” 宁奕直接起身,白微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此刻白微望向宁奕的眼神真真带上了一抹幽怨。 宁奕握拢五指,直接将埙妖君的那一缕妖念捏得熄灭。 “宁大人,你直接给妾身一个痛快吧。”白微惨笑道“你毁了埙妖君这缕妖念,妖族天下已无我容身之处。” 她今日留在这里,不回妖域,不可能逃得过龙皇殿的眼目。 白微再也不可能回归之前西妖域散修的生活了,更不用说拿到埙妖君应诺的报酬。 “那就留在我身边好了,我会给你一桩大造化。”宁奕抬起一根手指,生字卷的气机萦绕而出,顺着他的指尖点落。 白微神情一醒。 她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复苏之力”,在体内游走。 自己的断尾……竟然被续接上了! “这……”女子神情震撼错愕无以复加,她平生也见了不少大神通妖君,也见过通天妖圣出手! 但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生机之力。 这股力量,似乎只是沧海一粟……真正的源头,就来自于眼前的年轻男人。 怪不得,自己看到宁奕就“眼馋”,那个人族剑修身体里藏着一大片宝藏,满盈生机除外,还有滚滚气血,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人形真龙。 白微咽了咽口水,维系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神池里却思绪飘飞地心想,若是自己能小小的浅尝一下这具美味的肉身……如今停滞已久的修为境界,岂不是直接拔升一层楼? 望向宁奕的眼神都变了。 宁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淡淡提醒了一句,“谨言慎行,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不然我随时让你灰飞烟灭。” 一盆冷水浇灌在白微头顶,白微此刻才陡然清醒……自己不是宁奕的亲人熟人,只不过是一头血脉殊途的卑劣狐妖,能得垂青,已是大幸。 “拿好。” 嗖的一声。 那枚黑色铜镜,被宁奕轻轻掷出,落在白微的掌心。 “您……这是?”白微神情发蒙,双手接过铜镜,捧在掌心,有些不知所措。 “那缕妖念若是不抹,万里之外,埙妖君一念可以要你性命。”宁奕道“你现在还不能死。但我需要你跟埙妖君沟通……你要告诉他,你不仅活了下来,而且还偷渡到了母河。” “您要带我回母河?”白微神情故作大惊。 “你是个聪明人。以后少在我面前演戏。”宁奕点了一句,道“故意刺杀那头豹子,还有留在此地等我,我都看在眼里。” 白微一下子沉默了。 宁奕……这两句话说得很是含蓄。 但一语中的。 自从揣摩到这一次妖潮,与“龙皇”有关,白微的心思便变了。原本她只以为自己是替埙妖君出手剥荒骨的,那位妖君的确讲原则,自己这等地位身份,不值得人家出尔反尔,出手抹杀……但一旦跟龙皇殿的大谋扯上关系。 无关人等,势必清理。 大势之下,谁能幸存? 她只想求生……而在宁奕出手的那一刻,白微便找到了一条生路。 断尾求生,不惜暴露,也要出手刺杀烈扈,表面上讨了埙妖君的欢心,但在另一方面,对宁奕是一种提醒。 红蝎死了,烈扈死了,只有自己活着。 想要知道妖域的情报…… 那么,便要找她白微! 她从头到尾都在演戏,演给埙妖君看,也演给宁奕看。 不知埙妖君有没有看懂……但,宁奕看懂了。 “奴家……愿为先生做牛做马。” 白微低眉跪伏,以额首轻轻叩在地面,极其恭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疗伤 “做牛做马就不必了。” 宁奕眯眼打量着这只看似单纯无害,实则城府颇深的貌美狐妖,要论身段容貌,的确不俗,算是上上之色,只不过这张好看皮囊下面,藏着一颗蛇蝎心肠。 白微如今卑躬屈膝,是因为情势所迫。 这头活了千年的大妖,可是能毫不留情把自己同伴杀掉的狠角色。 若是换一副场地,到了西妖域地界,面对其他人,白微可不是这副好脸色。 宁奕抬手捏着白微下颌,女子头颅微微扬起,一副泫然神情,人见怜之。 的确是张不错的脸蛋。 白微的这张俏脸,可谓魅惑天成,乍一看,看不出多少妩媚,面颊两侧还带着婴儿肥,七八分清纯幼嫩,翦水秋瞳里一片氤氲雾气,看起来惘然无知。 但若是男人细看,便会愈发喜欢,愈发沉迷。 宁奕淡淡道“等回了母河,记得把‘魅惑之术’收敛起来,要是让我发现你蛊惑荒人,我就把你打回原形,这辈子都没法化形。” 白微神情一变,乖乖将身上的术法收了起来,再也不敢作妖。 她小心翼翼打量一眼宁奕,只敢在心底腹诽嘀咕一句,这男人……也忒不解风情了。 两人返回草原边陲。 这场来势汹汹的盛大兽潮已被攻破。 白微跟从在宁奕身旁,她考虑了一下,没化回狐形,安安静静如婢女,跟随在宁奕身侧靠后位置。 即便敛了妖狐天赋术法,这一路返回巨像高台的路上,白微仍然吸引了诸多荒人甲士的目光。 “乌尔勒。” “乌尔勒!” 一道道恭敬的声音在白微身旁响起,她有些讶异地望向身前男人……在妖域内,白微从未见过这般画面,巨像高台的城门轰隆隆打开了,两列骑兵出席,向着宁奕行礼。 肃穆而又端正。 妖族天下烙刻在骨子里的精神,是强者为尊,是野蛮,也是血脉上的绝对压制,即便在化形后的妖修世界里,也看不到太多的礼仪繁缛,妖修紧紧抱在一起扎根的场面不是没有,但是极少,最团结的恐怕还是那些未开化的妖灵,灵智不全,所以抱成一团。 白微以前无法理解人族的“团结”。 但现在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兽潮无法打破这座高台巨城。 这座城墙里,蕴含着一种妖族天下不曾具备的坚韧意志。 …… …… 第八骑团和鹰团,在巨像高台内侧迎接宁奕。 “宁奕。”云洵眯起眼,打量着宁奕身旁的女子,他倒是没想到,宁奕会选择把这头小狐妖带回来。 云洵深深望了白微一眼,没有点破此人身份。 对于大部分守城的甲士而言,只知道这次兽潮因一只狐妖而起,却不知道这只狐妖到底生何模样,如果让他们知晓……这只狐妖非但没死,反而活着进入高台,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叶红拂则是斜倚着坐在城墙上头,随意瞥了一眼小狐狸。 一头千年境的小妖。 红衣女子顿时没了兴趣,恹恹地收回目光,闭目养神。 对于白微而言,这两道目光都令她心神震颤, 这两位都是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至于那个红衣女子……她印象极其深刻,那个女子一人压着紫凰妖圣座下两位妖君打! 看到这一幕,白微心头是彻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等去了母河,还有草原本土的高手坐镇,自己区区的千年境修为,是真的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伤亡如何?” “鹰团和骑团略有轻伤,没有死亡。军备和战备保护完好。” 宁奕简单过问了一些问题,得知这场大胜,自己带来的骑团和鹰团几乎没有损伤,便放了心。 这是大隋天下最精锐的一批战力,第八骑团是经历过数次灰界战争的劲旅,鹰团更是天都大司首一手栽培的心血队伍。 二人边走边谈。 “乌尔勒。” 一位荒人战士,半边甲胄碎了,来到宁奕的身前,他诚恳道“田谕大人派我来传话,小可汗受了伤,他们正在王帐内治疗。” 宁奕向着巨像高台投去目光。 靠在城头的叶红拂,此刻搂着剑鞘,闭着双眼,似是半睡半醒中,两缕龙须鬓发随风飘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宁奕去忙自己的,不要烦她。 宁奕无奈一笑,加快步伐,向着王帐走去。 …… …… 火光摇曳。 一阵低沉的,嘶哑的吼声,被小可汗咬住木块,憋死在喉咙里,火光倒映出一道坚韧的年轻身影。 褪下甲胄,腰腹之处一道可怕的环形贯穿伤,显现出触目惊心的猩红之色,一圈一圈如涟漪,几乎扩散到了大半个身子……红蝎的毒素,在大战之后开始蔓延。 田灵儿满脸汗水,以毛巾擦拭小可汗的额头,后者死死咬住一块坚木,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额头青筋鼓起。 一道青灿阵纹,在腰腹之前凝聚,磅礴的吸力,龙汲水一般,将鲜血和毒素都吸出身体……在草原上,中了妖物的毒素,来不及第一时间化解,便只能用这种办法,日日抽血,不断稀释,命硬的人能抗得过去,命不够硬,意志力不够坚强的,要么是死在治疗途中,要么是自己精神崩溃,选择自我了结。 帘帐被掀开。 痛得快要昏厥过去的小可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让我来吧。” 他抬起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乌尔勒!”田灵儿吓了一跳,她心脏咚咚咚如擂鼓一般,在巨像高台看到乌尔勒攻破龙皇意志之后,她便连忙带着小可汗来营帐疗伤,剩下的事情已经不用担心,有乌尔勒在,兽潮不算什么。 但她万万没想到,乌尔勒来得如此之快。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是红蝎的‘丹毒’,汲取毒血是救不了命的,就算把浑身血液抽干,毒素还是会顺着骨髓传递。” 此刻在营帐内响起的,还有一道娇柔的女子声音。 “不过这毒素蔓延速度极快,不会有太多折磨,最多只要三四个时辰,这个荒人就会毒发身亡。” 白微望向这个先前英勇无比的年轻荒人,微微一笑,脸上颇有些玩味之色。 田灵儿面色一变! 乌尔勒竟然又带回来一个女子! “……是你!”小可汗眼神陡然一缩,认出了白微的身份,刚刚想要开口,便感到一股暖流,击入腰腹之处。 两缕青灿光芒,在宁奕眉心闪烁。 山字卷,抽丝剥茧,汲取毒素。 生字卷,无孔不入,输送生机。 小可汗舒服地长叹了一声,额首渗出大量密集的汗液,在短短十数个呼吸之中,这圈青灿光芒荡漾,毒素汇聚成一枚细小的“妖丹”,悬浮在宁奕掌心,而腰腹之处那个狰狞恐怖的伤口,也迅速消失不见。 “……不可思议。” 纵然已经见识了宁奕治疗自己断尾的手段,此刻再见一次,白微仍然觉得震惊。 她死死盯着这个荒人的伤口,确定自己再也看不到丝毫的伤势……心底直到此刻还有三分荒谬之感,这世上的生老病死,乃是大道规律,有医道圣手可以医治伤病,但像眼前这个人类一样,大量输送生机的手段,两座天下,都是头一回见! 这等逆天手段,几乎是打破了大道规律! “好了……伤势根除,但还是要注意休息。”宁奕伸手捏碎那颗毒素妖丹,执剑者剑气直接迸发,将其湮灭成虚无,他柔和地嘱咐道“好好养伤,以免落下病根。” 小可汗挣扎着坐了起来,死死盯着白微。 “乌尔勒……她是怎么回事?” 那头千年境大妖,乃是谋划兽潮的主使者……怎可留在身旁? “荒人不是喜欢打胜仗,收战俘么?”白微浑然不在意这道憎恶目光,微笑道“本座输了,心甘情愿跟着你们的乌尔勒当战俘。” “你你你……”小可汗气得哑口无言。 当战俘,竟然还能当得这般理直气壮? 宁奕望向白微,心想自己猜的果然不错。 白微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这只小狐狸……当着自己面,满脸媚态地自称奴家,当着外人面,一口一个本座。 “……不要脸!” 一道清脆的怒斥。 白微脸色一变,阴沉望向开口的少女。 田灵儿张牙舞爪,就要冲向白微,只不过小脑袋瓜子被田谕一只手掌按住,只能原地踏步,像是一头暴怒的小脑斧。 “乌尔勒……还是解释一下吧。” 许久未见,田谕的气质比上一次更要沉稳。 他望向宁奕,面色严肃,轻声道“这头大妖组织两次兽潮,害得高台死伤惨重,若是不给弟兄们一个交代,此事传出去,恐难服众。” 宁奕点了点头。 营帐内并无外人。 “白微并不是兽潮真正的‘主使者’。”宁奕道“真正的主使者,是北妖域的‘埙妖君’,以及龙皇殿。至于其他人,只不过是棋子而已。” 田谕眯起双眼,龙皇殿主导这一切……并不难猜。 他忽然眼神一亮,与宁奕对视。 “不必再说了……我已懂了。”田谕轻声道“既如此,便留着她好了。” 田灵儿和小可汗都有些发蒙。 什么叫不必再说了? 什么叫懂了? 田谕又懂什么了……自己还什么都没懂呢。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二章 篝火 夜晚篝火,升腾摇曳。 这一次守住了兽潮,田谕不仅下令让众将士休息,而且还特地召开了一场盛大的篝火夜宴,以行庆祝。 “乌尔勒”带回来的铁骑,鹰团的使者,被热情地招待,很快便融入了环境当中。 十几团巨大篝火,如一片一片盛开的花瓣,在大地上绽放。 载歌载舞,一片欢闹。 “乌尔勒……巨像高台的阵纹,还需要一次彻底的修正。” 田灵儿拎着一坛酒,坐在了宁奕身旁,少女的坐姿很拘谨,小心翼翼的像是一只猫儿,跟之前仿佛是两个人。 “我看到了。现在的高台不能自愈了?” 宁奕笑着举起酒杯,敬了田灵儿一杯酒。 他所坐的地方并不是篝火晚宴的中心,田谕召开夜宴,特地留了个心眼,没把宁奕推出来……托了这位心思玲珑的老实人的福,宁奕才得以在这里安安静静,小口小口的抿酒。 小元山的阵纹,赋予了这座城墙“生命”,风吹雨打,暴雪曝晒,都不会使其倾塌,每一块石头似乎都有了呼吸,学会了受伤之后自行修补。 这座高台的最终形态,就是牺牲“自愈”,换取极其坚固的御守能力。 看来……在自己队伍抵达之前,草原的荒人已经准备拼命了。 “我学习阵纹的时间不长,师尊教我的只有拆解,没有复原。”田灵儿双手捧着酒杯,小小的喝了一口。 乌尔勒是南方人。 他喜欢南方的姑娘。 乌尔勒离开后,田灵儿一个人偷偷翻阅草原王帐内的藏书,还找师尊要了大隋天下的一些风土人情图志,南方的那些姑娘啊,面容生得温婉柔和,脾气也是如水一般,肯定不会大口大口的喝酒,更不会大嗓门的说话。 于是少女此刻捧杯喝酒的动作都柔了许多,慢了许多,说话的腔调也细声细语,如春雨一般轻微柔和。 宁奕看着田灵儿,微微蹙起眉头,只觉得女孩跟自己上一次所见到的……不一样了。 之前那股浑然天成的灵气,还有豪迈,似乎消失不见了。 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了一小会。 少女连忙慌慌张张地开口,不敢直视宁奕。 “乌尔勒,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 说罢。 指了指高台城墙方向。 “灵儿姑娘……”宁奕有些无奈,苦笑一声,道:“对于阵纹之道,我并不精通。修补高台之事,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若是丫头在,修补这座阵纹,必然不成问题。 田灵儿拉长声音,十分遗憾地“噢”了一声,连忙抬起头,挤出一抹笑容,道:“没事的。乌尔勒,我自己试一下……若是不成,回母河禀告师尊便是。” 宁奕轻声道:“大可放心。这次兽潮之后,西妖域短期内不会有妖潮再袭。” 田灵儿眨了眨眼。 宁奕望向远方一团篝火的方向,那只白狐老老实实蹲在云洵身旁,乖得像是一只木雕。 “白微以前主掌西妖域边陲妖潮,基本每次兽潮都由她做主,那三头千年境大妖,两头身死道消,如今只剩一个话事人。我留她一命,便是要保边陲战线的太平。”宁奕淡淡道:“她现在在我手上,西方边陲,暂时不会生乱。” 田灵儿恍然大悟。 怪不得龙皇殿这么庞大的意志,伸手到西方边陲,还需要找三头区区千年境的妖灵……它们在此地已经盘踞多年,对于驾驭兽潮之事,极其熟练,而且富有经验。 少女盯着那只白狐,忽然想起,既然白微是西方边陲兽潮的驾驭者之一,那么之前的几次兽潮,也一定有她作祟。 田灵儿咬牙切齿道:“她害了我太多同胞的性命……” “会还回来的。” 宁奕叹了口气,其实荒人跟妖族之间的仇恨,未必有这么深,只不过对于出生在边陲之地的田氏兄妹,这股仇怨则是实打实的深耕种下。 每一年,边陲战线都会死很多荒人。 其中,就有他们故乡的亲人,朋友。 少女默默握紧拳头。 虽然她没听懂,乌尔勒在王帐内和兄长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兄长,也相信乌尔勒的选择。 “乌尔勒,我敬你一杯!” 宁奕抬起头,发现神情熠熠的小可汗,拎着一壶酒,已来到了自己面前。 小可汗的面容有些泛红,眼神发亮,显然是酒劲上头,他身为母河未来的大汗,自然是这场篝火晚宴的主角。此刻来到宁奕身旁,所有的目光也都投了过来。 不远处,田谕有些无奈地伸出一只手,捂住额头。 他知道乌尔勒不太喜欢喧闹的环境,所以刻意安排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 现在倒好。 所有人都望过来了。 “来,干!” 小可汗拉着宁奕站了起来,看起来似乎喝醉了,但拉着宁奕起身的那一刻,一道十分清醒的声音传了过来:“抱歉抱歉。乌尔勒,我知道你喜欢安静。但这些高台将士们,数不清有多少人,想跟你饮一杯。今天这趟敬酒,我不来恐怕不行。” 宁奕点了点头。 “诸位!” 他从地上拎起一大坛酒,沉声道:“诸位英雄,好汉。高台之胜,非一人之功。打破大破兽潮,我与诸位今夜同贺,当满饮此杯!” 说完,宁奕仰首,一大坛酒咕哝咕哝顺延喉咙,掠入腹中,他没有动用修为去化解酒液劲气,只觉得腹中一片火辣。 “哐当”一声。 酒坛摔在地上,清脆破碎。 “好酒量!”小可汗眼神一亮,再无朦胧之色,同样陪着宁奕满饮。 “乌尔勒----” 草原上有人欢呼。 于是这道呼喊声音连绵而起,化为一片声海,荒人们围着鹰团和骑团起舞,在这份热情的感染之下,大隋的将士们加入了载歌载舞的队伍中。 小可汗眼神带着感激。 乌尔勒是个很干脆的人,今夜巨像高台的将士们,情绪都被点燃了。 一时之间,人潮围绕着十几团篝火起舞。 这份热情如火一般蔓延开来,宁奕满饮之后,带着笑意,向着云洵叶红拂所在的方向走来。 “云大司首,入乡随俗。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 云洵神情古怪,看着自己面前伸出的那只手。 他思忖一二,终是摇头笑了笑,将掌心酒杯的酒液一饮而尽,白皙的面颊涌现一抹酒色,拉着宁奕的掌心起身。 “我陪你跳一曲?”宁奕微笑问道。 “滚蛋。”云洵罕见地粗暴了一回,摇头笑骂道:“我可不稀罕你。” 喝完酒后,云洵的神色更柔和了,荒人的酒极烈,若是不动用修为,只需要几口,便能让一个成年男人喝醉。不过云洵酒品极好,喝酒之后,并没有乱了分寸,只是对宁奕言简意赅吐了一句脏话,便扭头望向了挨着自己身旁坐下的黑袍女子副官。 “雪隼,陪我跳一曲?” 云洵轻声问道。 那女子副官的面颊瞬间红透,整个人姿势怔住,如遭雷击。 四周是鹰团的欢呼起哄声音,整个鹰团里,谁不知道雪隼对云洵大人的爱慕之情…… 从血脉上规划细分,雪隼的身体里流淌着雪鹫的血液,她其实是一个生长在大隋天下的荒人,这里才是她真正的故乡。 只不过雪隼从小接受的乃是天都地界的教育熏陶,所以对于草原的文化……并没有太多的熟悉感。 但来到巨像高台,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她已在许多荒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亲切感”,对于体内流淌妖血的荒人而言,血脉间的凝固力是真实存在的。 血液变得滚烫。 少女的面颊也变得滚烫。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站起身子的,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将手指搭在大司首肩头,如何配合大司首的动作迈出了第一步舞步……记忆变得空空如也,能给记下的,只剩下酒液的甘香,芬芳。 “你呢?就这么干坐着,只吃肉,不喝酒?” 叶红拂坐在篝火旁,听到了宁奕的笑声。 她的气质太独特了,明明坐在世界喧闹的中心,却像是一块冰,四周寂静无声,安静的可怕。 没有荒人敢接近她,原因有二,都很简单。 第一,她是乌尔勒带回来的人。 第二,她在巨像高台一个人压着两位妖君打。 在崇尚强者的荒人世界里,取得“地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够强,你就可以取得匹配实力的一切地位。 而叶红拂……太强了。这个强大到可以单枪匹马挑翻母河八位草原王的女人,令人望而生畏,只可远观而不可交谈……即便从她身边路过,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在巨像高台守卫战平定的三个时辰内,这个红衣女子的绰号已经在边陲四方传递开来。 目睹这一战的荒人……给叶红拂起了一个很是威武的名号。 女武神。 “女武神大人。”从田谕口中听到这个绰号的时候,宁奕笑得不能自已,此刻伸出一只手,道:“赏个脸,陪我跳一曲?” 鹰团骑团,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欢呼和起哄声音。 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荒人,更是敲起了大鼓,在他们看来,能够配得上这位强大女武神的,也的确只有乌尔勒了! 咚咚咚的鼓响传遍四方夜霄。 “跳一曲——” “跳一曲——” 远方坐在宁奕原先座位的少女,心脏也砰砰砰作响。 田灵儿看着那张篝火映衬下清冷绝美的女子面颊,越看越觉得自己卑微而又平凡,默默缩紧了身子。 乌尔勒邀请了其他的女孩。 她……会答应么? “无趣。” 叶红拂冷冷开口。 田灵儿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她的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笑意。 红衣女子,拉着宁奕的手,站了起来。 “女武神的称号……实在很难听。我可不是只会杀人。”叶红拂抬起头颅,高傲地像是一只雏凤。 她的眼中并没有宁奕,冰冷的眼眸底下,是隐藏不住的骄傲。 “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证明,我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三章 共舞 叶红拂是一个骄傲的人。 叶红拂是一个过于骄傲的人。 前者使她能够成为了珞珈山的圣女,而后者……则是她一直无法突破心障的原因。 因为骄傲而又强大,所以她打败了珞珈山的所有对手。而又因为过于骄傲……叶红拂一直无法接受,她完败在洛长生手上的事实,这些年不断追逐谪仙,却从未得到一次真正的胜利,直到……谪仙死去。 对她这种骄傲到极点的人而言,这世上最不可接受的事情就是……她还活着,谪仙死了。她亲眼看着洛长生战败宝珠山,化为虚无。 自己连再战一次的机会也没有了。 而这份转移到东皇身上的仇恨,又被宁奕斩于剑下……这份因果,画上了一个句号。 叶红拂这次来到妖族天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寻找妖域的顶级高手过招。 谪仙死了,她也和曹燃打过了一场。不知是何原因……对于目前居于大隋风口浪尖第一人的宁奕,叶红拂并没有什么兴趣。 她来妖族天下,便是要将什么芥子山,灞都城,龙皇殿……所有的年轻高手,都斩于剑下! 篝火摇曳。鼓声喧急。 火焰映衬下,叶红拂的面容映现出一抹红晕,她的五官气质偏向于清冷风格,但偏偏喜穿红衣,于是远远看去,肤白衫红,带着三分妖艳。 “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跳舞。什么时候学的?”宁奕笑着说了一句,然后低声传音道“与曹燃打的那一架,是你赢了?” “自小就会。”叶红拂面无表情道“跟曹燃的那一架,没意思。烛龙未出本命妖身,所以我也算不上赢。” 原来如此,宁奕恍悟地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此事的?”女子拧起眉头,自己和曹燃交手的讯息很隐蔽,知道的人极少。 她忽然想起了宁奕跟曹燃在天都莲花阁的那一次见面。 “曹燃告诉你的?” “我猜的。”宁奕神秘一笑。 如果不是打赢了曹燃,这疯女人怎么会想到跟自己一起北上妖族,挑战妖域那些没交手的强者? “我的时间很宝贵,没工夫陪你浪费。”叶红拂皱着眉头,冷冷传音道“你还要回母河,整顿铁骑,这一来一回,还要多久?” “两三个月?”宁奕也不确定,笑着摇头,“怎么,等不及了?” 闻言,叶红拂眉头蹙的更深。 还要两三个月? 难不成宁奕还真要自己当一个打杂的?陪他跑来跑去? 有这时间,她早已经在妖域大开杀戒了! “别担心,答应你的事情,我记着在。”宁奕挑起眉头,就算叶红拂愿意跟在自己身旁跑腿,啥也不做,浪费时间,他还不乐意呢。 这么一位顶级打手,可不能浪费。 宁奕循循善诱,道“龙皇殿的那两位妖君,实力如何?” 叶红拂平静道“我虽初入星君境,但她们仍然不够资格当我的对手。” “不错。她们资质有限,即便你能在草原把她们杀了,对剑道的帮助也有限。”宁奕微笑道“剑道独孤,你的剑怎是用来杀这等无名之辈的?” 这一句话,若是让龙皇殿的那两位妖君听到,恐怕羽 毛都要气炸了。 她们好歹也是紫凰妖圣的座下弟子! 涅槃弟子,竟然被宁奕称作无名之辈? 而叶红拂闻言之后,面色平淡的点了点头,露出一副的确如此的神情。 宁奕露出了一个外人看来温和纯良,熟人一看就知道“狡黠奸猾”的笑容。 “我可以帮你找一位不输曹燃的剑修大妖当对手。”他盯着叶红拂,认真道“就算我放你离开,你也不了解妖族天下。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能不能遇到那两位妖君级别的对手都不好说,运气差的话,两个月后,你可能只杀了几头千年境大妖。” 叶红拂眯起双眼。 她知道宁奕的内心跟外表完全不匹配,这人虽然修行“宁折勿曲”的剑道,但心底蔫坏蔫坏的,在大隋谋划了一堆见不得人的“坏事”。 但……宁奕说的很对。 “我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我们都需要时间。”宁奕收敛了笑容,面色凝重,诚恳道“母河有着顶级的情报资源能力,回到母河,我可以布局行棋。也可以帮你摸清楚妖族漆黑的棋盘地图。” “你想布什么局?”叶红拂直截了当开问。 “这次的兽潮,背后主使者名叫埙妖君,龙皇殿麾下的妖君。”宁奕语调不急不缓,道“抛开龙皇殿的意志,埙妖君发动兽潮的本意,是抽取一千根荒人脊骨。” “一千根荒人脊骨?” “不错……他要以荒人脊骨炼器,灞都城古道古王爷的寿辰就在半年后!”宁奕盯着叶红拂。 女子大概已经明悟,她也盯着宁奕,道“我知道古道……灞都城的那头雪蛟,他在灰界露过面,出过几次手,极其霸道。宁奕……你要打灞都城的主意?” 宁奕笑了笑,不置可否。 “等一等……你给我找的对手,是灞都城的麒麟古皇子姜麟?”叶红拂笑了,道“如果是他的话,无须你操心,我自会打上门去。” 宁奕看着女疯子,一阵无语沉默,心想叶红拂这“宁折勿曲”的剑道,实在是直的太可怕了。 有这种念头,更不能让她在妖族胡乱出手了……四座妖域不得乱成一锅粥,到时候第二次“天海楼”战役都能捅出来。 怪不得连她的师尊扶摇,都留言叮嘱,一定要看好叶红拂,不要让她随意离开草原。 “你疯了?你知道灞都城什么地方吗?”宁奕瞪了一眼叶红拂,注意到四下篝火摇曳,众人仍在狂欢,但田谕已经留意到了自己这边的异样,于是压低声音道“稍有不慎,有去无回。” “我又不是曹燃。”叶红拂淡淡道“不会像个莽夫一样,听到名字就寻过去打架。” 宁奕叹了口气。 叶红拂啊叶红拂……这是一个很猛很猛的打手,也是一个“只管杀不管埋”的狠主儿。 只管杀别人,不管埋自己。 “……不是姜麟,另有其人。”宁奕摇了摇头,道“说了帮你找一位剑修大妖,姜麟修行的不是剑道。那人非常强,不出意外,现在至少也是妖君境界了。” 宁奕所指的那位剑修大妖……自然就是妖族天下的另外一位执剑者,黑槿。 以他自己炼化三卷古书的经验来看,对于执剑者而言,每一卷古书的 融合,都是无视当前境界屏障的一次实力暴涨。在西妖域往生地夺走白帝“灭字卷”后,黑槿的实力已经发生了质变。 生字卷赋予自己无穷无尽的生机…… 而持有“灭字卷”并且炼化的黑槿,杀力该提升到了何等地步? “你是说,灞都老人收的关门弟子……那个神秘女子妖修?”叶红拂眼神一亮。 黑槿的情报,在大隋极其神秘……她几乎没有出手过,没人知道她的本体是什么,只知道灞都城多了一位新的“高贵存在”。 “她的本体是饕餮,在妖域抢了我一桩造化。”宁奕淡淡道“这次我回来,便是要把失去的东西……拿回来。” “有点意思……我可以考虑一下。”叶红拂眯起双眼,喃喃道“我可以陪你回母河,等你谋划布局,两个月,三个月,半年,我都可以等。我甚至可以在你不方便出面的场合,帮你出手。但,我有一个条件。” 宁奕道“但说无妨。” 话音落下,一曲舞蹈也将终焉。 篝火噼里啪啦的乱跳,叶红拂忽然沉默下来,红色的长袍如流火一般飞舞。 曹燃在天都见到宁奕的时候,心头狂喜,按耐不住地找宁奕打了一架。 对于他们这种天赋的修行者,能找到资质天赋相匹配的对手,是一件喜事…… 但宁奕一直很好奇。 为什么叶红拂急切地的想要在妖域寻找对手,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要与自己打一架的念头。 最后一声鼓,咚的炸响,鼓锤嗡嗡嗡直颤,舞尽火缭,鼓声长颤。 叶红拂盯着宁奕,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传音道。 “我要你教我一式剑法。” 宁奕的眉头皱了起来。 “徐藏的……砸剑。” 传完这两句,叶红拂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拍了拍宁奕肩头,在其他人看来,这是替乌尔勒掸去肩头灰尘的亲昵动作。 宁奕传音问道“你想学砸剑?” “只是好奇……那个男人闯出的剑法,到底能惊艳到什么程度。”叶红拂笑了笑,道“怎么,很为难?” “……你可以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叶红拂松开宁奕,一个人向着远方走去懒懒道“听说这门剑法是徐藏一个人独创的,所以也不算是泄露蜀山机密吧?” 宁奕的确很为难……但为难的并不是叶红拂所担心的泄密问题。 而是砸剑……根本就没有剑谱,没有窍门! 这就是徐藏梦见后山猴子的一缕意,衍生出的剑道,所以罕见的没有门槛……即便是星火初燃的修行者,也可以“像模像样”的砸出一剑。 自己当初能够学会砸剑,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而为难的就是这一点。 没有剑谱。没有招式。没有章法。什么都没有,该怎么去教? 就算自己教了,叶红拂能学得会吗? 宁奕揉了揉眉心,他看着叶红拂远去的背影,忽然高声道。 “喂----” 叶红拂脚步停住。 “到了母河,我教你啊。” 红衣女子身子一怔,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没有停步的继续远去。 。 正文 第三百五十四章 吾妻灵素 篝火晚宴散场。 骑团和鹰团的将士们,虽饮了酒,却掌控着度,没有人喝多倒是云洵,散场的时候,面色红润,看起来有三分醉意。 对于他们这种境界的大修行者而言,想醉反而是一件难事。无论喝到了什么程度,只需要以星辉在体内兜转一圈,酒液便会自行挥发殆尽。 想要酩酊大醉,美酒易得,心境难寻。 对云洵而言,今夜是个美妙的夜晚。 他离开了大隋天下,来到了草原,即将带领着鹰团,在这片大地上开启新的生活。 云洵来到宁奕身旁,雪隼小心翼翼搀扶着大司首。 “什么时候动身”云洵当然没有真的喝醉,他很清楚自己来到这里要做什么。 “明天动身。”宁奕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启程。路上再跟你说后续的安排。” 云洵意味深长望了一眼宁奕,又望了望等在篝火摇曳处的那个荒人少女,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的好事了。” 宁奕无奈道“哪凉快哪待着吧。” 篝火晚宴结束了。 人也差不多都散了。 田谕随便吩咐了一些命令,便亲自搀扶着小可汗去营帐,小白狼今夜豪饮四方,煞是威风,只不过“大杀四方”的代价也很惨烈荒人喝酒,用妖血修为化散酒气是极不光彩的行为,而实打实的硬战,纵然小白狼酒量惊人,但双拳怎敌四手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 零零散散的人都走尽,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宁奕。 蹲在宁奕脚边的小白狐狸,抬头眯起双眼,看着那个篝火摇曳处站起身来满面忐忑的娇俏身影,狭长眸子里露出一股戏谑之色。 这荒人小姑娘,不用开口,她都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乌尔勒” 田灵儿也喝了一些酒,脸蛋氤氲红晕。 “我们去外面走一走” 今夜喝的酒,在平日里,对田灵儿而言,便如饮水般轻松。 但此刻她自己也惊奇,面颊怎炽热如火而且脑袋发晕,说话浑然不经思考。 一开口,她就后悔了。 自己的邀约实在是太随意了,乌尔勒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轻浮” “好啊。” 田灵儿心头一颤,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篝火倒映的那张笑脸。 乌尔勒笑得很爽快,道“走。骑马兜一圈。” 白微神情郁闷。 她保持着狐狸的妖形,蹲在宁奕的肩头,四只爪子紧紧钩着男人的肩头黑衫,耳旁是呼啸而来的夜风,努力在颠簸中保持平衡。 她所趴伏的那个黑衫男人,骑着骏马缓步前进,速度并不快,但她的耳旁只有风声。 其他的声音,全都听不到。 四缕如手指粗细的青灿光芒,悬在小狐狸面颊前后左右,屏蔽天机与气息。 这是四缕剑气,内蕴阵纹符箓。 “放心吧,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见。” 宁奕骑在一匹高大黑马背上,身旁是同样策马的田灵儿,两人离了巨像高台喧闹的篝火,骑马散步,漫无目的。 草原的春末寒意消散,漫天草屑倒飞。 入眼是空阔无垠的平原,有时候会给人一种置身碧绿大海的错觉某种意义上来说,荒人所生活的“高原”,的确是最接近大海的地方了。 若有一日,倒悬海的禁制打破。 妖族天下想要北上,突破云层,便要攻破这片草原以此为跳板,打上大隋长城。 少女深深吸了两口气。 田灵儿的面色仍然红润,但之前紧绷的精神已是放轻松了许多。 在她心中,始终保留着对乌尔勒的敬意。 以及爱慕之情。 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在心中会有那么一个“不敢接近”的人,那个人看起来完美无缺,高不可攀。但凡离得近一些,都会觉得心跳加快,但凡多说两句话,都会觉得面红耳赤。 什么叫喜欢 这就叫喜欢。 只不过这种喜欢,小心极了。 不敢有目光上的交集,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 从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两个人的关系便不再平等了。 你会去拼命搜集他的喜好,拼命想成为他喜欢的人。 不知不觉,自己就被改变了。 有幸运的人,会得到幸运的结果。 但这世上幸运的终究是极少数,不幸的大多数对那个人的“喜欢”,注定会被小心翼翼埋在心底,越藏越深。 不敢坦露心迹,永远缺乏勇气。 到了最后,便会被死死压住,压在心底最深处,盖上盖子,永远也不会放出来了。 只需要远远看一眼,就能得到满足。 但这世上怎么会有完美的人呢 没有人是完美的。 “那个人”当然也不是。 他也会放肆的大笑,悲伤的落泪,他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他也会有求而不得的苦闷 只不过那些,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兄长和师父,还有白狼王大人,他们都很担心你。” 田灵儿对着宁奕挤出了一抹笑容,道“天海楼战役草原当时准备驰援,但这一切结束得太快了,情报传到王帐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无事。”宁奕笑着摇了摇头,道“自己的事情自己扛,天海楼之战,与你们荒人无关,不需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草原能够自保,便殊为不易了。 以天海楼战役的规模,当时的草原掺和进来,根本改变不了真正的战局。 其实天海楼战役的胜负点,与他人无关。 胜负,就取决在紫山山主和沉渊师兄的手上。 若是他们二位联手没有拦住白帝,那么大隋参战的涅槃强者们,便是一损俱损,这一战,多半是以大隋败退为结局。 “对不起啊乌尔勒。”少女沉默了好一会,歉意道“我们的力量有限,没能帮上你。” 宁奕望向少女。 今夜的田灵儿,不是一般的反常。 “你找我,是为了这事”宁奕心底叹了口气,决定不要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道“还是有其他的事情” “没没有。” 女孩连忙摇头,辩解的语气,但只说了两三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以她的身份还能如何去关心乌尔勒 她想要问乌尔勒在大隋过得怎么样,经历了什么可她却无从开口,更不好问起。 以往那个喜欢谁就要大声说出来的荒人少女,现在变了许多。 正是因为真正的喜欢了。 反而患得患失,不敢开口了。 宁奕轻松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好了,何必那么拘谨” 就算田灵儿今夜不找他,他也会主动去找对方既然看出了反常,宁奕就不能视若无睹。 少女咬了咬嘴唇,眼神闪烁。 下定决心后,田灵儿不再优柔寡断,直接问道。 “乌尔勒,刚刚在篝火晚宴,跟你跳舞的那个女子是谁” 宁奕认真回道“她叫叶红拂,珞珈山未来的山主。接下来会随我们回母河,然后离开草原,去往妖域。” “叶红拂,我听过这个名字”田灵儿眼神一亮,回想着那道红衣,与草原王帐的情报,喃喃道“大隋天下年轻一辈的最强女子好像就叫叶红拂” 洛长生,曹燃,叶红拂,这三人的名字,早就传遍了两座天下。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田灵儿的心头困惑顿时得到了解答。 原来那红衣女子就是叶红拂 怪不得能压着两位妖君出手 “她是我的朋友,这一次来,也是帮我们忙的。”宁奕对着少女解释了一下。 田灵儿恍然大悟,轻轻在心头松了一口气。 少女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竟然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乌尔勒刚刚用了“我们”。 她笑着继续问道“那上次来接你的那个紫衣女子是” 那位紫衣女子,剑气藏而不出,单论气势,绝对不输叶红拂。 大隋天下还有跟叶红拂齐名的女子剑修吗 那女子又是师出何门 上次隔着母河河岸,远远看去,田灵儿只瞧见那女子美若天仙,虽没有叶红拂这般“嚣张跋扈”的霸气,但却更加令人觉得神圣不可侵犯。 “她呀” 宁奕眼中露出了醇和的笑容,望着穹顶大月,有些怀念,喃喃道“她叫裴灵素,她是我的妻子。” 马背上的少女,身子如遭雷击一般,俏脸的笑容凝滞了。 裴灵素将军府裴旻大将军的女儿 那位打得妖族不敢抬头的大隋剑仙,一度让草原荒人敬仰膜拜其绝代风采裴旻的陨落,让荒人都觉得遗憾。 据说他的女儿也随他一起死了。 还活着而且,是乌尔勒的妻子。 怪不得,会千里迢迢来接他。 田灵儿的面色已如宣纸一般苍白,此刻艰难挤出笑意,声音却听不出丝毫反常,柔声笑道“门当户对,乌尔勒恭喜你们。” “我与她的婚宴还未举办。” 宁奕望向田灵儿,轻声道“她替我挡了白帝一击还在昏睡,等她醒了,我们会在草原举办大婚。”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春柳与烈隼 “草原大婚很好呀。” 少女额头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小层细密汗珠。 田灵儿仍然在笑,却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力气,被一点一点抽干了。 于是这本该贺喜的笑声,听起来却多了三分虚弱的空无。 蹲在宁奕肩头的白狐,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田灵儿面色上的异样。 虽然有剑气符箓在,屏蔽了她的感知,但她又不是傻子。 一眼就看出了少女的不对劲,再加上今夜篝火晚宴上的一些异样,白微心底顿时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女孩拉着宁奕出来,多半是要“表明情意”了。 白微心底冷笑一声。 宁奕看起来年轻,但心思敏锐,这女孩的来意,早就被他看穿了,这路上最多三言两语,就能让女孩清楚两人之间没有可能。 果然。 白微蹲在宁奕肩头眯起眼观察,接下来兜风,那女孩基本没怎么开口了。 两个人掉头返程,女孩还能绷住情绪,最后对着宁奕笑了笑。 宁奕解除了白微的禁制。 他掀开自己的营帐帘布,两根手指捻起狐狸后颈,将她甩了进去。 白微哎呦一声,幻化成为人形,一副软弱无力的模样,娇羞欲滴,顺势就摔在了宁奕的床榻之上,衣衫半解,咕哝抱怨道“我说,你好歹是未来要统御草原的乌尔勒怎么就不懂得怜香惜玉” 宁奕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直坐在营帐木案之前,背对白微,摊开一卷古书,如若无人地阅卷。 白微含怒问道“姓宁的,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嫌弃我就算了,那荒人女孩好歹腰细臀翘,你就连个机会都不给” 宁奕背对白微,没有反应,一句回话也没,如老僧入定。 妖族天下的妖灵启灵之后,受到北方整座天下的大环境影响,它们很难明白人们口中所说的“爱”,到底是什么。 狐妖一族更是如此,因为生来貌美,经常被当做炉鼎采补,她们痴缠的只不过是肉身哪里能理解人类所说的“忠贞不渝” 所以对白微,宁奕没什么可说的。 白微冷笑一声,道“不用去看,我都知道,你肯定不屑一顾,觉得我们妖族是冷血动物,不懂什么是什么爱我且问你一个问题,那女孩对你一番真情实意,连我都看得出来,人家好歹付出了这么多,你却连个机会都不给她” 话音落地。 那坐在木案前的男人,果然沉默了很久。 嚯被问住了 果然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啊。 白微懒洋洋地靠坐在床榻上。 接着,她便看到宁奕面无表情,缓缓回过了头。 一双眸子里,涌动着令人惊惧的神雷。 白微连忙噤声,一句话也不敢再说,“砰”的一声,营帐里烟雾缭绕,女子重新化为一只雪白小狐狸,满脸委屈,呜咽一声,缩成一团。 宁奕眼中翻覆的雷霆缓缓消散。 “你说的不错她对我是真情实意的。” 他望着白微,道“正因如此,我才不给她希望。” 小狐狸眼神茫然, 她看着宁奕那双平静至极的眼瞳,不明白为何面对一个人如此喜欢自己的人,宁奕要如此决绝 但心绪之中,似乎有一缕灵光掠过。 她好像捕捉到了一点答案。 “哥我找乌尔勒表白了。” 一面湖泊,并不大。 深夜过半。 夜云缭绕,层叠在湖水之下,此刻风停,湖面如镜,清澈可见一男一女两张面孔。 田灵儿搂抱着双膝,蹲在湖畔。 田谕就在她的身旁,一只手揉了揉少女脑袋,把一头秀发揉乱。 女孩双眼通红,看着湖面映衬出的那张憔悴面孔,觉得陌生而又可笑。 田谕轻声道“乌尔勒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嗯。”田灵儿的声音一阵艰涩,道“他们已经成婚了。以后的婚宴,还要在草原上举办。” “好事。”田谕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你有没有恭喜他们” “当然”少女挤出了一抹笑容,其实她笑的很好看,只不过现在眼眶红通通的,很是狼狈,“人家郎才女貌,当然要祝福啦”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她当然是祝福了的。 只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难过了,所以祝福的词说的并不多,可能只能苍白地蹦出几个恭喜,祝贺这种词不达意,听起来像敷衍的贺语。 “然后就躲到了这里,准备一个人哭” 田谕这句话,单看字面意思,颇有些调侃嘲笑,戏谑讽刺的意味。 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却无比认真。 他是真的在询问田灵儿的想法。 少女沉默了一小会,再次点头。 “嗯。” 然后她抬起头,狠狠抹了一把面颊,恼火问道“不然呢你觉得很丢人” 田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蹲在女孩身旁。 他捡起一粒石子,轻轻在掌心捻着,柔声道“小时候,我也是个爱哭鬼,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喜欢躲起来,一个人偷偷的哭所以,躲起来哭,其实没什么丢人的。” 少女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田谕会对自己说这个 她更没有想到,向来坚毅的兄长,在以前竟然也有软弱怯懦的一面。 田谕笑了笑,面颊上的疤痕在月光倒映下并不显得狰狞,反而显得亲和。 “是真的。”他捡起石子,轻轻在掌心捻握一下。 田谕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沙哑“那时候程然还活着,他采药起得早,所以只有他知道我这么丢人的一面。” 少女眼神变得黯然他知道程然是兄长在边陲唯一的挚友,但已经死在了源煞灾变之中。 “程然教了我一招。” “如果不开心呢就要将心底的情绪发泄出来。” 田谕轻轻掰开少女五指,将自己掌中的石子,放在少女掌心。 然后他重新捡起一枚石粒,站起身子,轻轻抖腕,将那一粒朴实无华的石粒,擦着湖面掷了出去 “嗖”的一声 石子切割湖面,并没有蕴含星 辉劲气,却犹如一只乘风破浪的小舟,唰唰唰擦破十几层水浪。 田谕打出了一个完美的水漂,这枚石粒一直掠到了这片小湖的对岸。 “幼稚。”少女攥拢五指,破涕为笑,“我才不要试呢。” 田谕也笑了。 两个人的耳旁,夜风轻拂。 沉默了片刻。 田谕缓缓道“我们都是渺小的人呐,我们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已经很累了,还要做好被那个人不喜欢的心理准备。”田谕笑了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乌尔勒有喜欢的人。第一次的篝火晚宴,你应该就看出来了。” 田灵儿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是的她早就知道乌尔勒心中另有她人了。 不管是谁,但田灵儿很清楚那个人一定不是自己。 “我很庆幸,乌尔勒面对你的时候没有心软。”田谕悠悠道“如果他回避你的问题,或者不选择解答那么你将永远困在这种状态里,周而复始,永远也不会有解脱的一天。” 田灵儿怔住了。 少女咀嚼着兄长的话语,喃喃道“解脱” “是啊解脱。”田谕双手环臂,意味深长望着妹妹,笑道“你终于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胆,那么小心翼翼了,这当然是一种解脱。事实上,你再怎么用心,乌尔勒也是感受不到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少女眼神变得恍惚,兄长的声音继续在耳旁响起。 每一句的声音都不大,但都让她变得比先前更加清醒。 “大隋的江南水乡,生长着草原所没有的春柳,细枝。” “但草原也孕育了大隋江南不曾有的烈马,战隼。” “没有人会说,春柳就比烈马要好这世上的万物都是不可替代的。有人喜欢江南,也有人喜欢草原。” “我们生下来的血液里,流淌着雪鹫的桀骜,追寻着无垠的高空,这是刻在骨子里无法改变的向往。灵儿,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不要按照他喜欢的样子去变化,努力变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吧。” 湖水泛起了阵阵涟漪。 一只温暖的手掌,搭在少女的肩头。 “乌尔勒跟我说过,他很欣赏你大口饮酒、大口吃肉的模样,那才是真实的你。”田谕望向自己的妹妹,沉声道“如果你还是想哭,我陪着你到天亮。如果你想明白了,就拿出荒人的气魄来,喜欢乌尔勒不是丢人的事情,被乌尔勒拒绝,也不是。” “砰”的一声,田谕不知从哪拎出一坛酒,摆在少女面前,此后便一言不发。 湖面摇曳着一张破碎的少女面颊。 女孩盯着湖面,眼神逐渐从惘然变得明悟,她忽然拎起酒坛,启了酒封,仰首而下,一饮而尽。 泪水,酒液,顺延唇角肆意蔓延,打湿衣襟。 少女双手捧着酒坛,长身而立,满饮之后,将酒坛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公众号预告了今天会有三章,没有关注公众号的盆友们可以关注“会摔跤的熊猫”。然后,今天的第三章,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发布。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内鬼 边陲成功抵御了这次兽潮,战士们终于可以休息。 巨像高台需要布置的地方并不多。 如宁奕所预计的那样,鹰团,骑团在第二日的傍晚完成了修整,一行队伍,再加上田谕在边陲带的轻骑,大约二百余人,向着母河方向进发。 骑团当先,宁奕开道,田谕和小白狼在其左右,带领方向,云洵和叶红拂分别护住队伍的左右翼。 因为天神高原缺乏传送阵法的原因,从边陲到母河没有捷径可言,这段路程以骑团的速度走下来,大概需要八到九日,其实时间已经很短……当初田谕从西方边陲返回母河禀告灾难疫情,可是花费了数十天,而且人员还折损了大半。 这段路程比较枯燥,尤其是对叶红拂这种境界的剑修……她驭剑而行,踏遍草原,也不过十数个时辰的功夫。 运送军备,乃是大事。 宁奕在这件事上非常稳妥,之所以这么选择,一来是因为这些物资数量庞大,剑气洞天无法存放;二来则是因为,这趟长途跋涉,方便自己了解鹰团和骑团……接下来抵达母河,他便要开始操练第八骑团。 宁奕答应过沉渊君,要为将军府留下一份克制妖族的战斗法门。 前行的路上,宁奕便开始留意骑团里的一些年轻人……将军府选的精锐之士,年纪都不大,普遍在二十五六左右,天赋不俗,有些战士已经修到了第六境,只差一步可以成为后境。 须知,在将军府里的修行者,可与圣山的子弟完全不一样。 他们修的是实打实的杀人术。 在生死之间磨砺出的技艺,异常高效,直接,他们追求的就是一刀毙命,绝不花哨……而骑团的冲阵,马术,经过历代的将军们改良,推翻,更是为战场而生的技法。 如果摆一个擂台,让他们跟圣山弟子较量剑法,刀术,或许他们会输,但如果将同境界的两人放在笼牢里对捉厮杀,不计生死,那么活着走出来的,一定是他们这种悍卒。 这几日看下来,宁奕对第八骑团的整体素质感到异常满意。 这的确是极其精锐的一列铁骑……师兄交给自己的,是极其珍贵的可塑之材。 其中有两人,引起了宁奕的注意。 第一个,名叫“夏祁”,二十三岁,在骑团的一百一十二人中看起来极不显眼,颇有些刻意藏锋的意味……只可惜并没有逃脱宁奕的注意,此人出剑快准狠,剑法尚可,但能看出,没有师门教导的痕迹,是一个天赋不俗的散修,应该是幼年拜入将军府,便兀自苦修技艺,走的是杀人路子。 第二个,名叫“黄舒”,二十五岁,看起来长了一张三十五岁的面孔,标准的老油子,出刀也是老油子刀法了,可进可退,攻守自如,与骑团标准的肃杀风格截然相反,但单对单打起来,一定是最令人头疼的对象。或许是因为长得老成的缘故,此人在骑团里颇有地位,昨夜的篝火夜宴里,不少人向他敬酒,都被宁奕看在眼里。 这两人,等到了母河,能派上用场。 宁奕眯起双眼,肩头传来一阵哈欠声音。 白微软 绵绵趴在他的肩头,这只妖狐睡眼朦胧,这几日心事太多,精神疲倦,偏偏不敢入睡……她可不敢担保,自己跟随的这男人,看起来圣人面孔,背地里是个什么货色。 见了太多人类恶心肮脏的一面,白微向来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于是跟宁奕共处的这十几个时辰,她活得很累。 现在她慢慢摸索清楚了。 这个男人看起来一副喜怒无常的模样,但只要不触碰底线,他的性格还是极温和的,至少不会毫无预兆的出手打杀自己。 “宁大先生,奴家真要休息了……”小狐狸软绵绵道“您要不收了我吧?” “自己找间车厢。”宁奕淡淡开口,道“还是那句话,敛好身上的妖气。” “得嘞。”小狐狸听闻此言,来了一点精神,道“那奴家休息去了……” 她嗅到了宁奕身上的生字卷气息,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问道“您累不累,奴家让您舒服舒服?” 宁奕面无表情,置若罔闻,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弹指击在狐妖脖颈之处,直接将白微弹得抛飞,在空中迸发出清脆的雷霆声音。 一阵惨呼,小狐狸落在车厢的蓬顶,模样相当凄惨,一半雪白的皮毛都被雷霆炸黑了,神情难过,暗自骂了一句狗男人,气不过地顺着帘布爬进车厢内,重新化成人形……困倦至极的睡了过去。 …… …… “乌尔勒。” 田谕驾马,来到宁奕身旁。 他看到了宁奕叩指谈飞白微的画面,似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压低声音问道“那只狐妖,还没收到镜子里的讯息?” 镜子,指的便是埙妖君赐予白微的古镜。 宁奕摇了摇头,“尚未收到。” 他望向田谕,笑道“放心,发生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她瞒不了我。龙皇殿这次败退,损失不小,埙妖君被我斩杀一具妖身,他想要重新找回古镜的连接……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田谕点了点头。 “不急。我担心的就是打草惊蛇。”田谕望向宁奕,那一日,他们二人在营帐中对视一眼,便明白了留下白微的“用意”。 这一次兽潮进攻巨像高台,暴露了母河内部留有妖族奸细的可能性。 随着这次攻守战打完,母河王帐有人内通龙皇殿的可能性越来越高……种种不合理的地方,都能得以解释。 埙妖君得知了巨像高台阵纹的弱点。 妖潮得知了白狼王返回母河的时间点。 太巧合了……能做出此事的人,不仅仅是居住在母河的贵族,还是手握一定权限的“大人物”。 田谕每每想到此事,便是一阵揪心……上一次芥子山给母河带来的痛苦,王帐还觉得不够么? “天启之河的王帐里一定有内鬼,而且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被‘惊动’了。”宁奕眯起双眼,道“如果他想逃,那么反而容易了。这次大胜,一定出乎那人的预料,我们不用着急,看龙皇殿那边怎么给他出招。” 这就是宁奕为什么启程如此之快的原 因了。 在情报滞后的草原,巨像高台第二次兽潮爆发的消息此刻才开始回传,宁奕的骑团和鹰团,按照这个行进速度,应该是踩着点,返回母河的。 那人能够跟龙皇殿互通来往,想必是身上藏着一件秘器。 类似于白微的镜子。 妖族一败退,他就会得知消息……要是想逃,应该就是趁现在,自己这一行人还没回到母河。 不过宁奕并不担心,他和叶红拂都可驭剑施展世间极速,那人逃得再快,只要没逃出草原,轻松便可抓回。 龙皇殿若是愿意出大手笔,耗费巨大资源,开启传送奇点接他,那么宁奕也没辙,面对这等大势力,草原的确是毫无还手之力……但一旦将暗棋接走,自然就意味着暴露,以后便再也不能动用。 宁奕赌的是,龙皇殿的“持棋人”,既有绝对的自信,还留有三分的侥幸,想跟自己玩最后一局。 而白微,就是这局博弈里的关键棋子。 白微的古镜还没失效……自己可以利用她,来揪出这场兽潮真正的主使者。 龙皇站得太高,棋盘太大。 总有人……会替他操心一些琐事。 …… …… 车厢之中,那个昏昏沉沉睡死过去的女子,闭着双眼,但胸前所栓系的那枚漆黑古镜,却轻轻震颤起来。 在好几道星君神念的游掠严守之下,那枚漆黑的古镜,渗出了一缕黑气,一缕白气,玄而又玄,竟然没引起宁奕叶红拂云洵的警觉。 这两缕气息,围绕着车厢内部流淌。 如一面华盖,将内部包裹起来。 当这一切完成的同时,镜面咯噔一声亮起,白微也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的眉心毫无倦意,满脸的严肃,还有焦急。 白微捧起古镜,声音压得极低“埙妖君大人……我已按照您的吩咐,留守下来,您猜得果然不错,宁奕没有杀我,而是将我带在身旁。接下来就要返回母河了,我该怎么办?” “无需担心。你正常说话便是,他们感知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镜面内传来了温和平淡的话语。 “我已将你的神念拉入了镜世界内,外面一有风吹草动,我会第一时间察觉。宁奕摧毁了我留下来的那缕妖念,所以与你重新建立联系,多花费了一些时间。” “大人,还是谨慎为妙。”白微嘴唇干枯,小心翼翼道“宁奕恐怕比你想象得要厉害,万一被他察觉到就不妙了。” 那个人族剑修……的确有古怪之处。 镜子那端的埙妖君回想着宁奕身上那奇异的造化之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张柔和的男子面孔,缓缓从镜面上浮现,几乎贴着白微的面颊。 那张面孔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我要你回母河,救一个人。” 白微屏住呼吸,快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音“大人……我要救谁?” 车厢内一阵死寂。 埙妖君不说话了。 他盯着白微,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捉鬼 “五万副初境甲胄,十万座筑台弓弩,天都城这十年来的最顶级的阵纹符箓,还有足够五万人服用的‘星辉丹药’?” 田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宁奕把这只铁骑所运送的货物清单,递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份清单上的货物价值连城,草原战事年年吃紧,这份物资等同于雪中送炭……雪中送炭的比喻可能都不太恰当。 得到这份物资,母河的战力可以拔升一个大台阶。 这可是太子准备打响东境战争的预算……庞大如灵山,也只拿到了这么多的军备资源配额。 草原虽是地大,但整体的修行境界,以及战争实力,还是太落后了。 这么多年,南北两座天下,说是要与“草原”合作,但从来没有一人真正拿出诚意,都把草原当软柿子捏,只想着吸血。 除了两千年前的乌尔勒,草原从未迎接过哪位“皇帝”的扶持。 可以说,这一次,宁奕率领第八骑团来到草原,是会被载入史册的一笔。 不管这个行为……背后有多少意志在推行,多少意志在反对,亦或是这就是宁奕私人所做的胆大包天的偷渡。 在久远的未来,这必定会被打上一座王朝的标签…… 这是“大隋”的一次大胆尝试。 若是战争实力得到一次巨大飞跃的荒人,成为大隋的盟友,那么李白蛟将成为史官颂唱千年的英武君王。 若是……最终失衡。 那么做出这个决定的太子殿下,将会被大隋百姓唾骂百世。 小白狼粗略扫了一眼清单,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一时之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昏,整个人都是懵的“大隋太子,愿意无条件支持草原?” “没那么简单……”田谕沉下心,不等宁奕开口,缓缓道“天下哪有掉下来的馅饼?大隋那位新王,是希望草原当冲阵兵吧?” 宁奕哑然失笑。 他看着两位怀疑人生的草原年轻领袖。 也不怪田谕、小白狼如此怀疑这份清单的真实目的……换了自己,被大隋常年刮骨割肉,也会学聪明长记性。 他将这些物资的来历大概说了一遍。 结果两人眼睛瞪得如铜铃。 “乌尔勒……你你你,你说什么?”小白狼神情错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完整的梨,“这些东西,是你从大隋那边‘偷运’过来的?” 他觉得自己更像是在做梦了。 宁奕笑着点头,道“你们可以理解成……这是我一个人对草原的支持。而我也有着自己的个人立场,我由衷地希望,荒人能和大隋高层的友善派建立合作关系,成为盟友。” 太子是个聪明人。 但他太聪明了……所以他不可能让自己留下把柄,与荒人交好之事,他愿意尝试,但绝不能用大隋天都的名义。 宁奕说服云洵,替自己偷运一半灵山谈判的物资军备之事,其实李白蛟都看在眼里。 所以就有了鹰团撤离天都,在山道上所遭遇的红拂河使者警告。 此事若成,那么必会打上他自己的标签… …但若不成,事后再行追究便好了。 换了他人,不敢涉险,生怕失败之后被打入红拂河,不可翻身。 但宁奕是一块真正意义上的“滚刀肉”。 整座大隋天下,他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跟太子站在赌桌对面的男人。 宁奕手里有筹码,所以他赌得起,也输得起。 “我大概懂了……你与那位太子的关系,一定很微妙吧?”田谕意味深长道“乌尔勒,请记住一点,草原会永远站在你的背后。我们可以和大隋建立关系,但一切都会以你为主。” 小白狼反应得稍慢一些,但很快也明白这些军备资源背后的含义了。 “若是乌尔勒有一天跟大隋太子撕破了脸。”小白狼哈哈笑着拍了拍宁奕肩头,道“我们就帮你打上北境长城!” “你懂个屁,北境长城是乌尔勒师兄的。”田谕笑骂道“荒人还没出手呢,乌尔勒师兄已经打到天都了!” 两人笑了起来。 宁奕也附和着笑,只不过他的眼神并不轻松。 这就是他和太子谈判的筹码,他有太强的后援力量了……但也因此,埋下了“祸根”,太子在天都筹划如此多年,所求便是一事。 集权! 草原之事,若是办妥,自己便是大隋的第二位“皇帝”,整座北境,连同北境长城脚底的天神高原,都以自己意志为尊……李白蛟怎能接受这种局面? 如今的李白蛟,是如何殚精竭虑地想要除掉东境琉璃山。 未来的他,就要更加穷尽心机地铲除自己。 “但行善事,莫问前程。”宁奕轻声道“你们想得太多了,大隋那边的情况,没你们想得那么糟糕。” 宁奕停顿了一下,笑着补充。 “……至少目前还没有。” “不说这个!” 三匹骏马并驾齐驱,宁奕拍了拍左右两人肩头,沉声道“我这趟北上,一是来送军备物资,草原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边陲战线,不是为我,而是为我们的家园。” 田谕和小可汗对视一眼。 乌尔勒的用词,让他们心底一颤……他用了“我们”! 芥子山和龙皇殿相继盯上草原,边陲一旦失守,不仅是数万人颠沛流离,失去家园,更会导致母河王权的倾覆,这会是一场比源煞更严重的灾难。 “第二,我的师兄沉渊,可能会发动一场针对妖族天下的进攻。”宁奕眯起双眼徐徐压声道“将军府与芥子山势不两立,有生之年,我要斩下那位妖族皇帝的头颅。” 天海楼的那一刺,宁奕刻骨铭心。 他要让白帝血债血偿! 田谕恍然明悟,这列铁骑的精气神极其饱满,向来是乌尔勒动用了独特的手段,送到草原……来进行练兵的。 “若是爆发战争,草原一定全力配合。”田谕点了点头,道“乌尔勒……你能打开倒悬海的那扇大门?” “能,但条件苛刻。”宁奕没有隐瞒,道“我最多只能送这些人来,等抵达母河,他们会和你们最精锐的荒人铁骑对练……这对双方都有好处,如果有 机会,我还会继续输送将军府的铁骑精锐,帮助母河驻守边陲,如果爆发战争,这只铁骑会协同你们,从侧面发动反攻,成为刺入妖族天下腹地的一柄利刃。” 小可汗眼神发亮,呼吸炽热,道“妙哉……正该如此!” 半个时辰左右。 宁奕将轻重缓急的一些事务,都跟两位说清楚了。 这一次来到草原,要处理的事情并不紧急,倒是琐碎繁杂,极其伤神。 后续军备的发放,人员的安排,以及演武对练的细节,都会挪交给云洵处理……这位叱咤天都一时风云的情报司大司首,如今来到草原,正是处理此等杂事的好手。 “再有一天,就回到母河了。” 小白狼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情颇有些复杂,道“父汗恐怕还不知道,边陲发生了那么多事吧?” “鹰隼应该刚刚抵达王帐,边陲第二次兽潮的消息,还有乌尔勒的回归,恐怕只有少数人知晓了。”田谕望向远方广阔草原,眉眼木然,道“我已经下令,封锁边陲战事有人泄露的秘辛。这次回朝,调查内奸之事,还是要低调行事,以免动静太大,既打草惊蛇,又不好收场。” “……明白了。”小白狼点了点头,“那知晓此事的,一共才五六人。” 宁奕这边,云洵,叶红拂,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此中鬼祟的聪明人,只不过后面那两位并不操心草原政事。 尤其是叶红拂……她这几日抱剑坐于马背之上,终日闭目假寐,知道的知道她在观想心湖修行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红衣女子是尊木雕,十二个时辰,一动也不动。 草原这边,知晓此事的,就是田谕,田灵儿,还有小可汗。 “你就不用操心了,不要露馅,也无需向父汗汇报。”田谕沉思片刻,望向小白狼,嘱咐道“此事的调查,需要交给草原外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置于王帐大人物的眼底下,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若想调查,实在太显眼了。” “揪出奸细的事情……恐怕要拜托你了,乌尔勒。”田谕认真道“你的那两位同伴?” 宁奕笑道“稳妥。此事事成之前,大家不要动意,全当无事发生过即可。” “……明白。我倒是没问题。不过灵儿……”小可汗说到这里,忽然挠了挠头,困惑道“灵儿这几天怎么了?整天不露面,把自己锁在车厢里钻研阵法,这小丫头啥时候这么刻苦了?” 宁奕和田谕都沉默下来。 田谕咳嗽一声,提醒道“女孩的心思,你猜不透的,别猜了。” 小可汗置若罔闻,仍然在一个人苦思,但始终想不出答案,好奇问道“那天晚上篝火晚宴,田灵儿喝假酒了?” 他把好奇的目光投向田谕,又投向乌尔勒。 “散了散了。”田谕摆了摆手。 二人极有默契地拉开马匹。 只剩下小可汗一个人惘然坐在马背上。 “忒反常了……你们这是也喝假酒了?” 他挠着脑袋,过了许久,恍然大悟,自我怀疑的喃喃自语,“难道……是我喝假酒了?” 。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成交 马车颠簸。 车帘摇曳。 “唰”的一声,厚重的车厢帘布被人掀开,宁奕踩着马鞍,靠近车厢,将身子挪进车厢……一进来,就险些撞到一对饱满丰盈的山峰。 白微斜斜依靠着车厢,睡得香甜,直到宁奕进来,才悠悠醒转,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红润唇角还挂着一点点口水。 这女子总是衣衫不整,而且睡没睡样,胸前宽襟纽扣就从来没有系上过。 宁奕皱着眉头,避让开面前的一对凶器……然后闻到了一股清香。 他打量着车厢四方,这里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却有一股芬芳萦绕,像是青楼女子所施的脂粉,但却不重。 还蛮好闻的。 “宁先生……你回来啦?” 白微擦了擦唇角口水,她连忙端正姿势,收起了那一副浑然天成的媚态,正襟危坐,像是一个做了什么错事生怕挨骂的小女孩……这几日的相处,她摸清楚了宁奕的性格。 这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怪人。 她好歹有七分姿色,可这男人却像是瞎了一般,自己耍什么小心机都没有用,无论是衣衫半解,还是主动投怀送抱,这厮都不会有丝毫心动……若是自己闹过火了,这姓宁的……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好几次,自己险些被神雷劈得神魂俱灭。 那家伙一手神雷,另外一手生字卷,像是地府里走出来的活阎王,一念能让自己死,一念能让自己生。 太可怕了。 白微暗地里给宁奕起了一个称号……叫宁阎王。 这一次,可不是她故意解开衣衫的,主要是车厢里太闷,而且宁奕平时也不会这么早回来。 女子一颗一颗解开纽扣,露出里面雪白摇曳的丰腴,她知道宁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然后再一颗颗系回来。 果然。 这中间宁奕并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刻意避开……目光一直在车厢四周搜索,似乎在找着什么。 白微心头一紧,声音略微颤抖,笑着问道“宁先生,你在找什么呀?” 宁奕瞥了一眼白微。 后者已经把衣衫穿戴整齐,端坐在车厢那边。 “车里的香味是怎么回事?”宁奕直接开口,“你用了脂粉?” 白微心头一松。 “我用了这个。”女子嘻嘻一笑,从衣衫里取出了一枚雪白盒子,这枚盒子檀木所制,打开之后,乍一看,的确如大隋那边女子常用的脂粉盒,里面分格堆叠着类似胭脂粉末的东西。 “……这是什么?”宁奕并不了解这些东西,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脂粉盒打开后,竟有一股腥味。 “爱美之心,妖皆有之。”白微一根手指,轻轻蘸取一缕粉末,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的那一缕粉末便如烟一般消散,缭绕在车厢之中,那股腥气瞬间掠散,化为香风缭绕。 “在妖族天下,十岁以下的人族女孩男孩,骨骼未发育全,乃是炙手可热的‘宝贝’,这幼嫩人童啊,浑身上下都是宝,抽了皮,扒了筋……再……” 白微一只手掌心托着脂粉盒,另外一只手捧着虚无的香风,神情陶醉。 “够了!” 宁奕眼神厌恶,打断了白微的对话。 他已经明白,那脂粉盒里装的是什么了。 妖族天下的那些大妖,竟然对孩童下手…… 白微刚说到兴起,直接被打断,整个人神情一怔,再看到宁奕的厌恶神情,极其聪慧的妖女,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她乖乖闭嘴,神情淡然,将脂粉盒收起,同时轻轻吸了一口气,那缭绕在车厢内的香风化为一阵龙卷,被她吸入腹中。 再说下去,自己恐怕要被神雷劈打,徒遭一场灾劫。 “总有一天,我会和师兄越过倒悬海。”宁奕平复心情,正视白微,道“做出此事的妖灵,我会一个一个揪出来,一个也不会放过。” 白微看着宁奕的眼神,压抑不住的笑了。 她轻声道“宁先生,你可以用神雷打死我……但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 “大隋天下,同样有扒了妖皮做大氅的人类,有抽取妖骨熬汤的人类,在这件事上……你们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宁奕被问得沉默了。 “宁先生,被扒皮,不止是人会觉得疼,妖也会疼。”白微淡淡道“两座天下未来必有一战,但如果像你这样自诩正义,就能取得胜利……那么妖族天下同样有无数非胜不可的理由。你所厌恶的每一件事,在大隋都有无数人在做,如果你真是光明的卫道者,不妨动身南下,先把人族里的败类杀干净。” “如果你要做的事情,是屠戮一整座种族,就不要冠以大义的名号了。”白微讥讽道“妖族在北方大地生活了上万年,我们本就是这世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你们和我们,都只不过是因为仇恨挥动屠刀的屠夫,没有对错,只有胜负。” “我说完了……你要动手,就请随意吧。” 白微将双眼闭上,挺起胸膛。 但宁奕并没有动手。 他一下子沉默了。 宁奕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白微说得很好,而且很对。 两座天下之间的矛盾,并非正邪,而是立场,而在两座天下间藏污纳垢的黑暗并不会因为谁的覆灭而真正消散。 因为白微这几句话,宁奕对自己进行了反思…… 最怕的不是自诩正义,而是自己都相信自己所行即是正义。 他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历代以来,大隋皇帝北伐,是为了开辟疆域,是国恨,是族仇。而我如此执着地北抗妖域,是为了什么呢?” 然后他得到了内心的答案。 “是因为东妖域白帝的那一刺……” “还有将军府无数牺牲的将士。” 得到持剑者传承资格以来,宁奕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心中有“大我”的人,他不是得道高僧,并不能弘扬大成佛法,更不是道宗的古天尊,没办法以一己之力,普度众生。 他能做的,就是护住自己,还有身边的人。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小我。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小我。 哪怕他在推行着“北伐妖族”这样影响宏大的事情……出发点仍然很简单。 白帝想要杀死丫头。 所以他要杀死白帝。 …… …… 片刻之后,宁奕的声音在白微耳旁响起。 这是一道不容抗拒的命令。“睁眼。” 白微有些惊惧,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平静的车厢后,起伏的胸膛缓缓平息。 这男人,竟然没有动怒,没有动手? “你说错了一些事情。” “一,我从来便不是正义之人。我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在大隋天下,甚至有许多人背地里喊我魔头。” “二,人有好坏,妖亦如此。我分好坏,也分善恶。” 周游的红雀,中州大漠的短穗柳,被关在地牢下的伽罗妖君…… 这一路所见,又怎会尽是邪祟呢? 看得见黑暗,自然就分得清光明。 宁奕平静道“我若打进妖域,不会盛行杀戮。至于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想找白帝讨要一颗头颅罢了。” 这句话说完,白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类……疯了吧? 要杀东妖域的白帝? “……不说这个了。”宁奕结束了这个话题,开门见山问道“埙妖君这几日有没有和你通过古镜联系?” 白微用了一小会时间,让自己的思绪恢复正常。 她看着宁奕,犹豫片刻,道“我这几日一直在联系他……但埙妖君似乎本尊出了一点状况,他没有直接与我神念交流,刚刚才给我传递了一个讯息。” 宁奕眯起双眼,道“什么讯息?” 白微眨了眨眼,伸出一只手,取出古镜,指尖轻轻戳了戳。 示意“隔镜有耳”。 宁奕心领神会,以一缕神性,封堵镜面,将这面古镜与外界的连接全部斩断。 “埙妖君说,母河那边有一位很重要的‘大人物’,需要接回龙皇殿。”白微压低声音,道“好像是……龙皇殿有一位妖圣,很看重他,想要接他回妖域。” “龙皇殿妖圣都看重的大人物……”宁奕心头一动,喃喃道“难道是母河草原王级别的叛徒?埙妖君有没有告诉你,那人是谁?” 白微摇了摇头,道“埙妖君疑心很重,他没有告诉我其他的消息了。” 宁奕意味深长望了白微一眼。 女子直视宁奕,叹了口气,“真没有其他的了……埙妖君只传递了几句讯息,未曾以神念开镜,能有什么秘辛?” 宁奕不说话,默默离开车厢。 他骑马来到了叶红拂身旁,望向闭目养神的红衣女子,道“这几日,可有神念异样?” 抱着长剑的叶红拂摇了摇头,惜字如金。 “无。” 自己没有感知到异样,叶红拂也没有……那只狐妖,没有骗自己。 或者说,埙妖君还有屏蔽天机的顶级手段,瞒过了所有人。 宁奕沉思片刻,道“你帮我一个忙。” 叶红拂仍然没有睁眼,蹙起眉头。 “什么忙?” 宁奕微微一笑,道“明日回到母河,我要你陪我查一桩案,捉一个……妖域内奸。” 叶红拂蹙起的眉头缓缓放下了,她冷冷道“我凭什么帮你?” “事成之后,我教你砸剑。”宁奕笑着问道“说到做到,成不成交?” 红衣女子缓缓睁眼了。 她凝视着宁奕,吐出两个字。 “成交。” 。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欢迎回来 宁奕一走。 白微胸口的古镜,便轻轻迸发震颤。 一股黑白玄气从镜子内溢散,迅速缭绕在车厢厢顶,根本不给白微拒绝和反抗的机会,直接将她神魂拽入“镜世界”中。 这一次。 镜世界变得比上一次要真实许多。 虚无的雾气向着两旁散开,露出一条长长的廊道,四面八方似有通天之柱,此处像是一座大殿。 白微跪立在大殿尽头,不敢抬头,恭敬道:“埙妖君大人……” 她心底却是揪得很紧。 这位大人也忒胆大了。就不怕镜子泄露妖气,被宁奕发现? 须知,宁奕在现实世界里,就在车厢的十数丈外,丝毫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感知。 自己要是被发现了私通妖域,以那个姓宁的性格,无需多言,定是一句辩解也不会听,十有八九会直接出手,以一缕神雷了结自己性命。 白微在镜世界的每分每毫,都过得心惊胆战。 大殿的那一端,的确端坐着一道“模糊身影”,他坐在高座之上,身形庞大而巍峨,展化的妖形令人生畏。 雾气中燃着两朵猩红火光,宛若星辰,仿能洞破人心。 “安心,宁奕勘不破这座秘境。” 嗯? 这位大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 不是埙妖君? 草原的事情,果然不简单,还有龙皇殿其他使者大人介入……白微连忙跪在殿上,将头颅埋低,道:“大人有何指示?” “白微,你做得不错。”那道巍峨身影轻声道:“此事若成,返回妖域,颂我镜妖君之名,我为你在龙皇麾下留一尊席座。” “宁奕不是封禁了镜子吗?他也能窥见外界发生的一切?”白微心头一震,关于镜妖君的名号……她却是没听过了。 妖域实在是太大了。 出名的那些妖君,要么像灞都城的火凤,古道古王爷,朱雀城的赤吾,因为好杀善屠,招惹诸多势力,一时闻名……要么像埙妖君,白骨城主这种,实力足够强大,背后靠山足够强硬,被妖修所铭记。 另外一部分妖族大修行者,可能实力极强,但生性低调,偏爱隐居,背后的背景也不会为人所知。 这位镜妖君,就是此类妖修。 “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颇有些手段,但斗不过我。”镜妖君微微一笑,道:“神性封禁,对我无用。外界发生的一切,我全都能看见。你若是出卖了妖域,如今就不会是跪在这里这么简单了。” 白微面色苍白。 这几日,都是埙妖君通过古镜与他联系……断断续续传递了一些讯息,刚刚宁奕前来问话,她也犹豫过要不要和盘托出。 最终选择了对宁奕隐瞒。 没有想到,其中竟藏着这么一盘杀局。 而且……这位镜妖君,能够通过古镜,窥伺人心? 自己所有的想法,都瞒不过他? “倒也不必太过惊恐。只有在镜世界内,我才能看到你的本心。”镜妖君微微一笑,道:“埙妖君的铸器之术,是随我学的。这枚‘照颜镜’,亦是出自我手,论迹不论心,在镜世界内,你无需太过约束,只要没有亵渎之念,本君恕你无罪。” 白微的雪白额头,已经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这位妖君的能力,也太可怕了吧? 在镜世界内,岂不就是所向披靡,无敌的存在? 等一等……这么说来,自己携带古镜所经历的一切,都在“镜妖君”的窥伺之下了? 她连忙甩了甩头,把带有情绪的念头全都清空,不敢生出丝毫愤怼。 那么,宁奕在车厢里的谈话内容,镜妖君也知道了! 镜妖君已经知道,宁奕回到王帐,会第一时间追捕有逃离意向的荒人。 念及至此,白微艰难开口,“镜大人,宁奕随时可能回来……您有什么安排?” 那尊高座上的巍峨身影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长话短说。” “明日你们就抵达母河了。”镜妖君道:“我要你……” 白微屏住神情,仔细聆听。 …… …… 一只雪鹫,从穹顶掠过,带出一连串雪白的掠影。 天启之河的河面,倒映着粼粼波光,这只雪鹫长啸着坠落,双翼拍打碎雪般的云气,缓缓落在一枚巨大王帐的连营蓬顶。 它的足部,栓系着一枚青色的玉质竹简。 这种能够传递“信息”的玉简,在草原乃是相当宝贵的信物,其作用类似于大隋的通天珠,内蕴讯息,被用来传递情报。 草原的情报能力,发展虽然滞后,但发展潜力却是巨大。 在大隋依靠人眼,双腿,在这里则可以依靠妖灵。 雪鹫,是非常值得信赖的伙伴。 身材魁梧高大的白狼王,揭开营帐,抖落裹在帘帐外凝结了一夜的露水寒霜,他目光投向那只飞行数日数夜,未曾学习的雪鹫。 白狼王抬起一条手臂,那只雪鹫清啸一声,抖了抖翅膀,从王帐蓬顶跃下。 青色玉简入手。 庞大的神念讯息,灌入这位草原大可汗的神海之中。 不多时,白狼王的面色便变了……这几日,边陲竟然发生了如此多事? 玉简一点一点将前线的战报传回,当看到数万兽潮进攻,巨像高台拼死御守,濒临决堤,他的心一瞬间悬了起来。 紧接着,这封战报拿着平缓的语气,叙述了乌尔勒的降临,这场攻守战虽然艰难,但有惊无险……大隋的降临者击溃了三位龙皇殿妖君,帮助巨像高台守下兽潮,取得了胜利。 “元大人的预言,果然精准。”白狼王喃喃自语,心底的那颗石头算是落地,同时一个猜想得到了印证—— 这次兽潮,果然是龙皇殿在后谋划! 想必元大人也算到了这一点,赠给乌尔勒的那枚紫匣,应是此番对战之中极其关键重要的一环吧? 白狼王发现这封长信,并没有结束,于是心底那颗刚刚沉下去的石头,又被悬了起来。 这封战报在后续,又拿着极其隐晦的笔法,点出了兽潮攻守战中某些不合理的疑点。 第二次兽潮的完美进攻。 巨像高台阵纹的崩溃。 妖族对于边陲境况的了解…… 这三点汇聚合一,直接指向了草原母河的高层权贵,统领八方的那八位草原王。书写这封战报的,不是别人,正是田谕,他毫无避讳地指出,这一次兽潮攻守战中,八位草原王的某位“亲信”泄露了草原机密,他们必然是龙皇殿的奸细,此事要彻查,但绝不可泄露风声。 白狼王神情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田谕写的……很给面子了。 上一次青铜台事变,乃是一位草原王勾结东妖域导致的政变! 这一次勾结“龙皇殿”的……难道只是某一位亲信,哪位亲信敢有这么大胆子,又能有这么大本领? 白狼王默默收回玉简,沉住气,望向西方。 “按照玉简时辰来算,他们应该快到了。” 果然。 一位王帐近侍,火急火燎赶到了白狼王帐之前,一见白狼王,连忙高声禀告。 “大可汗!母河正西方向,十里之外,有一队轻骑正在靠近……大概有二百余人,远眺手发现,里面有一大半不是荒人。弓弩手已经准备好了,是否进攻?” 这只队伍里,大半不是荒人……应该就是玉简里所说的,乌尔勒从大隋带来的援手了。 白狼王眼神一亮,道:“不要动手,他们是客人。给我备马,我们去迎接乌尔勒。” 这位近侍怔住了。 大可汗刚刚说的是……乌尔勒? 乌尔勒回草原了?! …… …… 人山人海,一片喧嚣。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巨像高台大捷的消息,便传遍了整片母河,乌尔勒再一次拯救边陲,带着荣耀与胜利回归天启之河。 数不清的荒人少女,带上红玛瑙头饰,穿上最盛大的衣袍,来迎接乌尔勒的回归。 平时见惯大场面的鹰团和骑团,看到这副场面,依然觉得震撼。 西方边陲的荒瘠,与母河的繁荣华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的荒人少女,个个美艳如花儿一般,带着野生的明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一种与大隋女子截然不同的美。 很可惜,她们眼中只有一个人。 宁奕坐在马背上,他感受着怀中紫匣那蜂拥翻滚的愿力…… “乌尔勒之名,在这里比大可汗还要受尊敬。”宁奕拿着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喃喃自语:“怪不得‘元’要将这枚紫匣给我,上一任乌尔勒,就是这么掌握愿力的么?” 吸引荒人目光的,不仅仅是乌尔勒,还有他身旁一左一右,极其显眼的男女二人。 男的,一身漆黑大袍,镶嵌云纹,气质阴郁,面容看起来阴柔俊美,草原上很少看到这种长相,即便是尚武的草原,也必须承认云洵大司首生了一张好看的面孔。这张脸引起了诸多荒人女子的注意。 女的,则太惊艳了。一身火红长袍,飒爽如仙,很容易让人想到上次来接宁奕的那位紫衣女子……两者不相上下,都是令人惊叹的剑仙风采。 叶红拂则是吸引了无数荒人少年,以及青年的目光。 长道的尽头。 立着一道高大身影。 他看着宁奕背后那长长的骑队,朗声大笑。 那爽朗的笑声,盖压了人群嘈杂的议论声音。 “欢迎回来——乌尔勒!”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半面欢笑半肃杀 乌尔勒身旁的那两个家伙……好强大的气息。 都是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么? 白狼王在云洵和叶红拂的身上感到了一股压迫。 以他星君大圆满的实力,自然不会惧怕二人,但能令他感到压迫,已经说明了云叶二人之强。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此刻笑意盈盈的乌尔勒。 如果没有记错,上一次离开母河,乌尔勒的修行境界,应该只是一颗命星。 他在东妖域叛变之际,击败了两颗命星的白如来,在源煞灾变之时,击败了命星巅峰的东皇……展现出了远超当前境界的战力! 而这一次回归之后,白狼王已经看不出宁奕的修为了。 这是什么概念? 乌尔勒肯定是臻至星君了……难道已经超越自己了? “许久不见。” 白狼王面色不变,笑着伸手握住乌尔勒的掌心。 两人互相行礼,骑马同行,沐浴着荒人的欢呼和礼颂,向着王帐方向行去。 宁奕笑道:“大可汗,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符圣大人过得如何?” “符圣时常提起你。”白狼王笑道:“哦,对了……你应该知道了吧,符圣大人收了灵儿当弟子。” “多亏了灵儿,高台才能守住。”宁奕点了点头,笑道:“……之后巨像高台的阵纹,还需要小元山的重新修正。” “这些都不是问题。” 两人走在人潮相送的小道之中,看起来一片和睦,两个人聊着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整片母河迎接骑队的氛围亦是十分热烈。 田谕,小可汗,还有荒人西方边陲的护送小队,只送到一半,便徐徐散开。 云洵的副官雪隼,负责将骑队的物资,军备,送到母河制定的区域……因为田谕那封玉简的缘故,大可汗已经提前知晓了宁奕骑团的目的,规划出一片放置军备的区域,谁也没想到,在这场盛大迎接的另外一面,王帐正在进行着严肃而又郑重的军备交接收容。 而脱离人潮欢送的队伍之后,迎接宁奕几人的,则是满裹肃杀的清剿之变。 云洵,叶红拂,跟在宁奕左右。 三人穿行在肃静无声的白狼王旗领域,周围是一座一座巨大草原包,以及一朵又一朵燃烧翻滚的白日焰火。 白微哪敢幻化人形,乖乖变成一只小狐狸,被云洵“搂”在怀里,病恹恹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她感到有一股刀子般凌厉的目光,扫过自己妖身,刹那间胆战心惊……比跟埙妖君,镜妖君接触还要可怕。 这位草原大可汗,可是差一步就成为涅槃的强者! 这些年在草原执掌风云,无人敢挑衅其可汗之位……据说处在年轻巅峰全盛时期的白狼王,曾经一拳打爆过西妖域的三千年妖君! 如今英雄老矣,荒骨仍然刻着威严。 仅仅是一眼,就让白微有种头皮炸开的感觉……她浑身的妖毛都立起来了,像是一只病猫。 自己第一次驾驭兽潮,只敢远远的造孽,就是生怕这位王者出手,打得自己神魂俱灭。 “祸乱边陲,万死不惜。”白狼王面无表情说了这么一句。 白微心头一阵惊惧。 她真的感到了一股杀念……就悬在妖身四周,那人一念就能要了自己的命!“暂且留她一命。”宁奕也轻声开口,他拍了拍大可汗肩头,似是传音说了几句。白狼王的神色稍稍缓和。 他仍然盯着白微,道:“孽畜,九天十地,也只有乌尔勒能救你一命了。” 白微感到,四面八方的杀念徐徐消散。 她颇有怨念地望向搂抱自己的男人。 抱着妖狐的云洵,如没事人一般,他可不会在乎这妖物的死活……若是宁奕不拦着,白狼王说杀就杀了,这妖女若是死了,只能说明她该死。 “今日申时,乃是定好的王旗会晤。” 白狼王掀开自己的王帐,领着三人落座,道:“还有半个时辰,大家便会陆续入座,会议就在此地展开。” 云洵保持着怀搂白微的姿态已经走了很久,这是宁奕的要求,他只能照办……素来喜欢干净的大司首,对于妖气有一种天生的抗拒,此刻终于入座,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相当嫌弃地拎起这只妖狐后颈,放得离自己远远的。 对于云洵这个贴心的举动,白微很感动…… 被一位星君搂在怀里,是什么感受? 一动也不敢动。 她实在是怕极了。 接下来这场会议,在座的每一位,打死自己,最多一拳。 即便是在妖域,她也没见过这等大场面。 龙皇殿的那些妖君再强,敢来这里吗? 草原上三姓的三位草原王,每一位都是极其强大的星君强者……至于其他的草原王,也绝非等闲之辈。 万幸的是,那枚“照颜镜”,此刻极其安静,没有闹出动静。 “宁奕和白狼王还没有聊过正事……他们应该已经提前交流过了。”白微心底默默分析着现状。 这两位要联手抓王帐权贵内的叛变者了。 申时召开的草原王会议,正好就是一个契机…… 因为雪鹫王旗的异变,导致如今的草原,其实是七大姓在掌权,雪鹫王领内,拥簇田谕当任新王的呼声极高,但田谕明确表达了拒绝,一是因为他还年轻,二是因为他的修行天赋并不高,而且出身边陲,体内王血不够。 因为青铜台的叛变,导致纯血雪鹫一族死伤惨重,雪鹫领地内想要诞生一位新王,恐怕还要等待一段时间……八王旗的草原会晤,田谕直接将投票权与选举权,交给了大可汗代为管理。 而如今宁奕一来,正好接任了雪鹫领的王旗之位。 在青铜台,宁奕获得了八面王旗的认同……获得救赎的雪鹫领,也是最支持乌尔勒统率草原八部的那一族。 很快,王帐内便来了第一位赴会的草原王。 “乌尔勒……许久不见!” 青蟒王大笑着进营,亲切拍了拍宁奕肩头,道:“上一次你待得时间太短,这一次可务必来我青蟒领……我请你喝酒。” “那必须的。”宁奕也爽朗笑了。 青蟒王压低声音,在宁奕耳旁轻声道:“小女心心念念想见乌尔勒一面,这次可一定赏个脸啊。” 宁奕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那些荒人女孩,看自己的眼神一片炽热,恨不得把自己吃了一样…… 这青蟒王还真够直接的。 白狼王连忙起身,笑着替宁奕解围,道:“老青,这一次的八旗会议,乌尔勒会代替雪鹫领行使票权,你意下如何?” 青蟒王摆了摆手,道:“这是应该的,乌尔勒是雪鹫领的大恩人。我没有反对意见……其他人应该也能通过。这两位是?” 白狼王介绍了一下云洵和叶红拂的身份,听得青蟒王眼神发亮……这两人修为境界皆是高深,随便一位都不逊色自己,尤其是那红衣女子,叶红拂之名可是响彻两座天下啊。 青蟒王再望向宁奕,溢于言表的敬佩之情,能把这两尊大菩萨请来草原,当左臂右膀……不愧是乌尔勒! 后面陆陆续续,在申时未至之时,除却白狼王的那六位草原王,来了五位。 在得知宁奕给草原带来的军备战资之后,这五位草原王神情一个比一个震撼,明白了这场会议的重要程度……这是会载入史册的重大时刻! 王帐内,响起几位草原王私底下密切的交谈声音,坐在上座被议论的宁奕三人,神色如常。 “申时到了,还有一人没来。” 白狼王皱起眉头,他挥手招来一位近侍,沉声道:“金鹿领那边是怎么回事?你去把相关人等带过来。” 那位近侍迅速离场。 金鹿王的迟到,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草原王会议每周都会展开,而因为各自领地繁忙,偶尔的迟到并不算什么……再加上宁奕给草原带来的“馈赠”实在太过震撼,这五人消化着白狼王玉简删减后的庞大信息。 但小半个时辰过去,到了往常散会的时候了,金鹿王还是未至,这已经引起了注意。 无论再忙,除非提前请假,否则大会绝不可缺席。 那位近侍带着金鹿王帐的近侍, 一路小跑,返回营帐,低声在白狼王耳旁道:“大可汗……金鹿王帐的侍卫带回来了。” 大可汗笑着点了点头。 “禀……大可汗。”金鹿王的贴身近侍,声音沙哑,支支吾吾,“金鹿王大人……前日出发去‘蠡原’打猎了。” “前日出发打猎?”宁奕接过话题,淡淡问道:“只他一人?” 那位近侍望向乌尔勒,额头渗出冷汗。 沉默片刻,终究是艰难点了头。 宁奕笑着哦了一声,“无事了,你退下吧。” 宁奕和大可汗目光对视一眼。 白狼王缓缓起身,指节叩击桌面,望着身下诸座,缓缓开口,压下了嘈杂。 “诸位,今日之会,其实只有一事……乌尔勒携礼而归,母河自然要以礼还之,十日之后,于天启之河召开大宴,宴请大隋勇士,诸位,可有异议?” 五位草原王,看着那道突兀站起来的高大身影。 这种提议,自然不会有反对者。 “那么……今日便到此为止。” 大可汗一边整理衣着仪容,一边笑着拿起挂在身旁木架上的毡帽,道:“辛苦诸位,可以散会了。” 这五位草原王,有些惊诧于此次会议召开结束之“迅捷”,更惊诧于大可汗对于乌尔勒归来之事处理之草率。 而此事……似乎与那位迟到的“金鹿王”有关。 五人还未回过神来。 大可汗和宁奕三人已经走到了营帐门口。 四匹骏马,早已恭候多时。 宁奕坐上快马,面无表情:“直接出发,启程去金鹿王帐。”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寻气术 “大可汗,您怎么来了?” 金鹿王帐营前,四匹快马停下。 负责此地的侍卫连忙上前,刚刚开口,就被打断。 “闭嘴。” 白狼王看都懒得多看这近卫。 边陲的消息刚刚传到母河,不会有人比自己知道得更快。 而今日的草原王会议,金鹿王傅力直接缺席。 问其缘由,竟然是前日出发去蠡原狩猎,至今未归……这理由太荒唐了。 傅力平时极其稳重,作为草原三大姓之一的王旗执掌者,怎可轻易缺席会议? 宁奕一行人,直接向着金鹿领权贵居住地走去,一路上无视阻拦,而行至深处,金鹿王旗的近卫越来越多,隐约形成了一片扩散的人潮。 …… …… 宁奕一言不发,神情无喜也无悲。 临近金鹿王领,命字卷捕捉到了一缕气机,他便开始推演……耗费一些心力之后,发现金鹿王傅力的营帐方向,真的有妖域气机。 那位草原王……前日出发去蠡原。 这是已经逃走了么? 王帐营地……前方,就是了。 下一刻,宁奕思绪被打断。 嗡的一声—— 一杆长戟陡然递出,横在宁奕面前。 那杆大戟缭绕杀气,银亮戟尖就悬在宁奕眉前,持戟的乃是一位身高八尺的金鹿王血汉子,膂力惊人,单手便握拢大戟,将枪杆架在腋下,此刻面对宁奕,浑然不惧,沉声开口道:“金鹿王有令,任何人不准入内……乌尔勒大人,请止步!” 同样的一幕,也出现在大可汗面前。 两位魁梧金鹿王血荒人,直接拦在营帐之前,各自手持一杆大戟,戟尖交叉撞在一起。 白狼王神情阴沉到了极点。 金鹿王帐的近卫,竟然连自己都敢拦? 大可汗压下怒意,道:“给我把兵器挪开。” 这句话中的怒意,已经令空气凝聚,随时可能爆炸。 但那位禁卫,不为所动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大可汗。我等身为金鹿王禁卫,只听从一人调遣。” 之后,便如木雕一般,杵立在王帐前。 宁奕望向白狼王,眼神有些微妙,之前青铜台政变,他便看出了三大姓之间关系复杂,白狼王旗的威望并不被另外两大姓认同…… 今日金鹿王禁卫,不听大可汗命令,便是草原王权衰败的一个体现。 他的本意,是暗中调查这桩叛变案,以命字卷搜寻气机,但大可汗已经行动,自己只能配合。 气氛压低到了冰点。 大可汗的身份,无法喝退禁卫,更不方便直接出手。 但这金鹿王营帐,肯定是要入的……自己还需要搜寻物品,以命字卷推演因果。 宁奕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一声。 下一刻。 跟在宁奕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洵,忽然出手了。 云洵上前一步。 “嗖!” 陡然抬袖,五指闪电般掠出幻影—— 两根白皙手指弹起,以极快速度,左右叩击在两把大戟的戟尖之处,弹出刺耳的雷鸣之音! (本章未完,请翻页) 玉白手指裹挟万钧之力,在那两位禁卫的耳旁炸响,轰鸣如雷。 那两位高大魁梧的汉子,瞬间面色狰狞,口鼻喷血,便如麻袋一般,左右抛飞,撞翻两座稍小一些的营帐。 金鹿王帐的这些甲卫,神色震惊,谁也没想到,乌尔勒身旁这个瘦瘦弱弱的男人,实力竟然如此强大! “草原没有王法么?” 云洵心思极其聪慧,知道这个场合,有些话需要他来替那两位去说。 他搂着妖狐,环顾一圈,淡淡道:“今日大可汗和乌尔勒齐至……谁敢再拦?直接以军法处置!” 效果很好。 宁奕对云洵投了一个感谢的目光,直接入了营帐。 这营帐内部果然很乱……完全不像是临时出去打猎的样子。 只见营帐内,玉案书卷散落在地,饰品东倒西歪,这般狼藉,往日应该有人打扫,这位金鹿王特地下了禁令,不许外人入内。 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宁奕眯起双眼,背负双手,大概扫视一圈,正中央是一条长案,然后是卧榻,一座堆满书籍的书架。 这金鹿王,还是个喜好阅卷之人,书架上古籍诸多,而且随意抽出一本,纸张老旧,快被翻烂。 另外一边,则是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女子梳妆台。 正在此时,营帐被拉开,云洵领着一个荒人女子入内。 “这是平时负责金鹿王帐起居的婢女。” 那位婢女,见了乌尔勒,大可汗,吓得面色苍白,跪伏在地。 “我问,你答,只管说实话便是。” 宁奕以神念对着婢女轻轻扫过,并无异样,当下神情温和了许多,柔声道:“这里平时都有谁来?” 那位婢女低下头,“这里……只有金鹿王,还有王妃居住。” 宁奕望向那梳妆台,道:“没有他人来往?” “如果只是居住,当然没有他人……只不过,平日里会有另外的一些大人,入帐拜访王爷。”婢女抬起头,望向宁奕,目光有些惘然,她不明白乌尔勒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可汗眼神复杂,望向宁奕,明白了用意。 妖域有手段知晓母河信息,并非一定是有奸细在内……或许有妖域高人,伪装成荒人,对于宁奕而言,那“人”只要能进出金鹿王帐,便可解释命字卷的妖域气机。 “最近王帐有什么异样?” “没有。一如既往的安静。” 宁奕点了点头,问道:“这次你们王爷要去蠡原狩猎,没有前兆,没跟你们提过?而且他以往外出狩猎,会把王妃带上?” 婢女苦笑一声,低声道:“乌尔勒大人,这您就为难我了。我们这种下人,怎能猜到王爷的心思……王爷他时常离开王帐外出打猎,每次都会带上王妃。”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道:“乌尔勒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何必大动干戈的,整座金鹿领都被惊动了……算算日子,王爷刚刚离开两日,理应快回来了。” “不该说的别说。” 宁奕皱眉,冷冷道:“平时,金鹿王外出狩猎,也不让你们打扫王帐?” 婢女一怔。 显然 (本章未完,请翻页) 是被问住了。 “……你下去吧。”宁奕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乌尔勒,怎么样?” 大可汗沉住气,望向宁奕。 “基本可以确定,与他有关。不过两日而已,逃不了多远。我有一门术法,可以寻觅因果。”宁奕继续在营帐内翻阅,喃喃道:“只不过,我需要找到‘那样东西’。” “你是说‘寻气术’?” 白狼王以前听过这门古老的秘术,寻气师只要能取得一件贴身物品,便可找出天机,前任草原大先知便是如此,一缕发丝,可定一人方位。 他皱眉道:“这里都是傅力的贴身用品,随便找一件,不就可以找到他的方位了?” “不……”宁奕摇了摇头,道:“你可以理解成‘寻气术’,但我要寻的‘气’,不一定是他的。” 此言……何意? 到了这里,大可汗反而有些不能理解了。 宁奕只是一笑,俯下身在床榻之间翻找,他要找的那样物事,可能没有什么波动,也没什么特征,或许是一件床单,又或许是一件薄衫,所以以神念搜寻,反而容易错过……玉案,书架,梳妆台。 玉案很乱,有摔砸的白痕,像是有人在这里失手磕碰玉盏,打破玉器。 宁奕指尖擦拭着玉案留下的磕痕,沉默片刻,然后低下头,果然在床榻底下找到了那枚碎裂的茶盏碎片……日日清理王帐的婢女来不及打扫,这应该就是狩猎前夜所发生的事情。 不……不对。 如果是失手打破玉盏,不会留下这么深的白痕。 这里先前爆发过争吵? 但婢女先前说了,最近王帐没有异样,白天黑夜都很安静,下人没听到动静,应该是帐内设了阵法,平时里屏蔽天机。 宁奕在书架里大略翻了一番,出乎意料,金鹿王平日里看的都是一些怪异杂谈,这位草原王倒是有趣,穷尽一域之力,搜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志怪传说,放到大隋,大多是皇城脚底那些说书人嚼嘴皮子说烂的故事。 梳妆台则干净许多。 金鹿王妃是一个“体面人”,处在母河,胭脂水粉倒是不少,宁奕大概打开梳妆台柜子,发现清一色自己认不全的小物事……他摇了摇头,重新推了回去。 宁奕在营帐内寻找“寻气术”的物品。 大可汗安安静静等待,即便心底着急,但仍然没敢打扰。 外面的营帐,人越聚越多,这次的动静,闹得不小。 草原的八大王旗,在边陲战事这种大是大非上对外统一,但涉及母河内部权贵,则是权力交错纵横……荒人骨子里流淌着好战的血液,如今大可汗虽强,但未成涅槃,难以统率八旗,令人归心。 大可汗沉沉吐出一口气,道:“乌尔勒,找到了么?” 宁奕刚刚抬手,想要开口。 便有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营帐外响起。 “二位入我王帐,是想要找什么?” “需不需要傅某……亲自给你们找?” …… …… (ps:最近生物钟太差了,调整一下生物钟,今晚只有一章。明天会补一章,也可能是一个大章。大概在12点左右。)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征服 营帐外,喧扰声中,一道高大金甲身影,极其魁梧,缓缓揭开帘帐。 金鹿王傅力。 与他一同入营的,还有金鹿王妃安岚。 金鹿王,宁奕并不陌生。这位草原三大姓之一的执掌者,比大可汗年轻,足够勇猛,足够英武,此刻的确是一身外出狩猎的正装,甲胄加身,圣光熠熠,犹如神灵一般令人不敢直视,肩头还扛着一只被折断獠牙的狮虎兽。 “轰”的一声。 那只脊背插满箭镞的狮虎兽,被他掷在营外,溅起阵阵烟尘。 在魁梧男人身旁,伴着一位江南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女子,肤白貌美,身姿袅娜,只不过容颜幼嫩,看起来像是十六七岁初长成的小姑娘。 这是宁奕第一次见到“金鹿王妃”,他之前听说,金鹿王与王妃自幼相识,年份已接近二十载了……按岁数来算,这位王妃至少也是三十岁。 这位王妃的年龄,看起来跟丫头差不多,此刻入了营帐,神情紧张,躲在男人身后,双手搂抱着金鹿王一条手臂。 傅力轻声道“乌尔勒,大可汗,外面发生的事……本王已经知晓了。” 他顿了顿。 目光在这本就杂乱,被翻得更加杂乱的营帐内扫视一圈。 “二位擅闯营帐,打伤禁卫……此事,是否要给本王一个解释?” 宁奕不动声色,缓缓起身,笑着使了一个眼色。 云洵向外退去,同时松开小狐狸,白微窜出云大司首的怀抱,三下两下,掠入宁奕怀中。 此刻营帐内,便只剩下宁奕,大可汗,金鹿王,王妃四人。 宁奕微笑道“王爷息怒,如此行事……定有原因。” 他倒是没想到。 金鹿王竟然还敢回来……等真正亲眼见了这位草原王,宁奕却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异的事情。 自己的命字卷,在对方身上捕捉不到一丝一毫“妖域气机”。 这两个人,干净如白纸一般。 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原先已经可以笃定,私通妖域的内奸就出在这座王帐之中,如今命字卷在金鹿王和王妃身上照出一片空白…… 这两人真去狩猎了? 宁奕思索之间,那位金鹿王又开口了。 “边陲之事,本王也已听说了。” 傅力的姿态并不算高傲,只是有些冷峻,任谁回到营帐,发现这一幕,都会震怒。 他扫视一眼宁奕,盯着白狼王,道“乌尔勒助西方边陲守下巨像高台,今日回归母河,此乃好事,今日正是庆功的大好日子……大可汗,你不摆宴席,不备美酒,只因本王缺席一场会议,便硬闯我金鹿王领。本王,何罪之有?” 大可汗面对金鹿王的怒意,想起乌尔勒的嘱咐,三缄其口,只能沉默。 宁奕叹了口气。 暗查奸细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他望向金鹿王,双眼对视的那一刻,开口道“母河王帐之内,有一位叛徒,出卖了边陲战线的情报。” 在这一刻,宁奕动用了天书,观察金鹿王的反应。 金鹿王的神情先是一怔,接着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暴怒,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问道“叛徒?乌尔勒,你怀疑本王?!” 如此一来,便说通了……这两人不顾阻拦,硬闯王帐,乃是因为怀疑自己私通妖域,而出发 蠡原狩猎,只是一个借口。 金鹿王的愤怒质问落地之后 营帐内骤然一片死寂。 最怕无声的沉默。 宁奕只是安安静静地笑,望向金鹿王,一言不发,这样的沉默,等同于是一种回答。 答案已不言而喻。 “王爷,麻烦你收拾残局,接下来就不打扰了。”宁奕轻轻拍了拍白微脑袋,揪着这头妖狐后颈皮毛将其拎起,向着营帐外走去,走到帐外,缓缓停步,他意味深长望向王妃,道“还会再见面的。” 那位怯生生的王妃,换了一个方位躲起来,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 …… 营帐外,人山人海,潮水一般层层围起。 草原虽然人人敬畏“乌尔勒”之名,但真正统御这片大地的,乃是八位草原王……宁奕的声望虽高,但硬闯金鹿王领,仍然遭到了围堵。 别说他是乌尔勒。 即便是大可汗,今日受到的待遇也一样。 这里是金鹿王领,不是白狼王领。 大隋天下分东南西北,各自有派系之争,草原虽小,五脏俱全,这一点倒是学了精髓,八大王旗按照强弱分了梯队,但三大姓彼此角力,谁也不甘示弱,当初青铜台的比武,便可印证这激烈的竞争。 这一任大可汗是白狼王……下一任,可说不准是谁。 “宁……乌尔勒。” 云洵开口说了一个字,意识到这里是草原,改了口。 云大司首看着这些战意升腾的荒人,困惑道“他们竟然敢堵你?”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在云洵的猜想中,乌尔勒在草原地位很高……至少应该跟草原王平齐。 “你不懂荒人的规矩。”宁奕无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云洵肩头,淡淡道“他们是食肉的,骨子里嗜血好战,领域意识很强。金鹿领的这些荒人,既然选择臣服于金鹿王,便不会再认第二位王,今日领营,乃是触碰荒人底线的事情,等同于宣战了,他们怎会轻易罢休?” 云洵似懂非懂,陷入沉思。 “我听懂了。” “还是命好,没挨过打,不懂得低头。”叶红拂上前一步“他们不服,我帮你打到服。” 剑鞘内的一缕剑芒,横冲直撞,其势极凶,即将冲天而起。 宁奕一只手抵住额头,另一只手连忙按住女子肩头。 “姑奶奶,你还真是草原女武神啊……” 叶红拂挑眉,不解地望向宁奕。 “打不得。”宁奕摇头道“金鹿领如今还算是一个生结,如果你动了手,今日就变成解不开的死结了。” 什么生结死结……叶红拂一阵头疼,只觉得好生麻烦,换了以往,她直接动手,打得这些荒人不敢拦路,再不济驭剑飞走,这些弱小的荒人,有什么好忌惮的。 她瞪了一眼宁奕,实在不明白,以如今宁奕实力,在草原做事何必那么谨慎…… 啪嗒一声,剑器回鞘。 叶红拂没好气道,“听你的。我们现在怎么办?” “稍等片刻。”宁奕笑了笑,回头望向营帐方向,“那位金鹿王会替我们解围的。” 叶红拂微微挑眉。 金鹿王被打了脸,还替自己一行人解围? 宁奕话音刚落。 那座巨 大王帐内,便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 “呼察,给乌尔勒让路!” 那名被云洵弹指击倒的禁卫,听闻此言,神色一变,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让开,在禁卫的驱使之下,金鹿领的荒人让开一条道路。 宁奕神色平静,对那位禁卫点了点头。 一路骑马离开…… 宁奕心中并不平静。 草原内部风起云涌,三大姓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团结”,即便是大可汗,在金鹿王领的权威也十分有限。 草原八王旗分散的力量,自狮心王离开之后,便再没有真正拧成一股。 这世上之所以有“权谋”二字的出现,便是因为有些事情,只有权谋能够做到。 陆圣先生可以修成纯阳气,可以成为五百年前的五宗师,却无法使得天下归心……权谋二字,在于心术。叶老先生修为通天,却无法像太宗皇帝那样,使四海跪伏。 自己修为再强,若想让草原归心……也不是简简单单的拳头大,就可以做到的。 此事放到大隋,也是一样。 太子想要北伐,攘外必先安内,这才有了隐居天都三年的谋划。这就是为什么,红拂河那么多涅槃,却无人可以统御大隋四境。 这世上的“领袖”,不一定是修为最强的那个人。 因为人心,与修为境界高低无关。 “这次回到草原……我要做的事情,是将八王旗的力量拧在一起,回复两千年前乌尔勒一统草原的盛景。”宁奕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些带着敌意的目光,在心底默默自语,“要做到这件事情,只会动武是远远不够的。” 今日,他接受了两拨人潮的注视。 一面是鲜花和礼赞。 一面是愤怒和敌视。 宁奕的怀中,有一枚古旧面具,轻轻震颤。 “你也感受到了么……”宁奕笑了笑,他一只手伸入怀中,轻轻触碰着面具。 狮心王留下的宝器,拥有着听闻万物之音的神妙力量,手指触碰的那一刻,宁奕脑海里浮现一副画面。 草原万千草屑,随大风狂舞,一个瘦削身影坐在马背上,无数道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他走过一段孤独而又漫长的路程,人潮狂呼,但入耳皆是寂灭。 无数道目光,有敬畏,有膜拜,有畏惧,有愤怒…… 当年的狮心王,也遇到过自己这般场景。 面具内,响起了一道沙尘般粗粝的自语。 “征服的含义……是什么……” 宁奕触摸着面具,直至那副神念烙刻的画面消散。 他轻声念着狮心王留下的问题。 征服的含义是什么? 征服的含义很简单。 让一个人跪倒。 即是征服。 征服的含义也很复杂。 你可以用刀砍去那个人的双腿,可以用斧逼迫他的身躯,可以用太多的外力,使一个人屈服……但那不是真正的征服。 真正的征服,是让一个人心甘情愿跪下。 面具里倒映的最后画面。 是那个男人翻身下马,独自一人,牵马漫步草原。 人潮渐稀,尸骨堆叠。 最后停步,面前是断剑和残垣。 身后是倒旗和悬颅。 秋风萧瑟,孑然一人。 。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三章 破案 两千年前的‘乌尔勒’统御草原,花了近十年的功夫。 八王旗归心,并非易事。 荒人这股力量,如今势微,但如果有一位良主统御,那么未来必定大放异彩。 这就是宁奕今日不愿与金鹿王帐发生冲突的原因。 要建立“乌尔勒”的权威,他就要在王帐内拿出证明边陲叛变者存在的证据。 …… …… “宁奕,这就是你所谓的‘查案’?” 回去路上,叶红拂发问。 宁奕笑了笑,没开口。 这一趟去金鹿王帐,本以为是寻气追凶,到时候自己和叶红拂驭剑而出,没想到金鹿王还回帐了。 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太平”。 “不用急,接下来就是麻烦你的时候。”宁奕给叶红拂传音两句。 红衣女子蹙起眉头,望向宁奕,道:“你确信?” 宁奕点了点头,道:“不会有错。” 分别之际。 大可汗带着歉意道:“乌尔勒,是我冲动了。” 田谕寄信的本意,是希望草原内部不要插手,追凶之事埋线细挖,等待合适时机,一并掘起。 今日他带着乌尔勒,直接闯入金鹿王帐,寻气追缉,此事已经闹得母河沸沸扬扬,想必此时,八王旗各部都在议论巨像高台的叛变者,猜测是谁出卖了边陲情报。 “无碍。” “大可汗,接下来就不劳烦您了。”宁奕轻声道:“此案已经破了。今夜等我消息便是。” 躲在宁奕怀中的小狐狸,听闻此言,眼神亮了亮,身子却努力往内缩了起来。 …… …… “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回到自己的营帐。 宁奕将白微掷出,这次小狐狸学乖了,没有幻化人形,而是任由宁奕摔在床榻上,顺势打滚,咕噜噜翻了几圈,找了个角落把自己脑袋埋起来。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宁奕冷笑一声,抬起一只手,作势要打。 “砰”的一声,烟雾缭绕,白微幻化成人,仍然是那副脑袋死死埋入床榻被单的姿态,只不过腰身俯地极低,拱起的蜜桃翘臀,递到了宁奕的手边,一副任君鞭挞的姿态。 宁奕无动于衷,掌心凝聚雷法。 噼里啪啦的雷光,在营帐内亮起。 白微吓了一跳,连忙转了身子,双手搂着棉枕横在身前,一副惊恐神情,“宁……宁先生,奴家可没做什么坏事。” 宁奕收了雷法,淡淡道:“以铜镜与你联系的那位妖君,不是埙妖君吧?” 白微欲言又止。 宁奕一只手从白微胸襟中拽出那枚古镜。 他把玩着那枚古镜,带着讽刺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十分清晰。 “我知道你听得见。这几日,想必运筹帷幄,胜券在握,对我失望极了吧?” 自己在巨像高台掳走白微,刻意留下一面镜子,没有摧毁,就是要钓出龙皇殿背后的“谋士”! 对宁奕而言,能否揪出草原叛变者,并不重要。 因为最差的情况,也就是龙皇殿将其接走,对方逃掉了,便不会再影响后续的战略部署。 但能否揪出此次隔着棋盘,与自己真正博弈的棋手,却很重要。 他在明,敌在暗。 这番言语之下,古镜一片死寂。仍然没有动静。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草原这边的‘叛变者’,得是什么身份,才能让龙皇殿都费劲心思,想要搭救。一位草原王……真的值得么?” 宁奕笑了笑,道:“草原王,纯种出身的荒人,死了也便死了,即便是三大姓草原王愿意投诚,也不值得北妖域大费心思搭救带走。” 北妖域龙皇殿,妖族天下顶级大势力,坐拥数位妖圣,麾下妖君层出不穷。 草原王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其在草原。 如果到了龙皇殿,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古镜如死物,但宁奕知道,那端的“妖君”正在听着自己此刻的每一句话。 “本来我还不敢笃定,到底谁与妖域联系,通过什么手段联系……直到我进了金鹿王帐,再到金鹿王回帐,我反而可以确定,一开始的想法,没有错。”宁奕笑了,“金鹿王妃安岚的梳妆台上,一应俱全,可惜没有镜子。那般细心保养的一个女子,梳妆台上最不该缺的,就是镜子。” “你与埙妖君使用‘镜子’的方法不同。我感知不到你的妖力波动……虽然不知你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一点的确厉害。” “只可惜你犯了一个错误……这几日,白微给出的情报太少了。如果不能给予‘信任’,何必通过镜子联系?”宁奕笑了笑,“那位金鹿王妃,平日里就用同样的秘术与你联系吧?梳妆台缺失的镜子,就是媒介……她是你的什么人?” 仍然死寂。 没有声音。 “还在硬撑。”宁奕摇了摇头,道:“接下来就让你死心。” 帘帐被拉开。 云洵抱着一沓资料入内,道:“宁奕,这是你要的档案文卷。” 情报司鹰团,在入母河之时,就已经分散开来,八王旗内部最强大的情报部署就位于雪鹫领,这也是宁奕完全执掌的一面王旗……这段时间,田谕配合着鹰团副官雪隼,规划档案,整理出了这一份宁奕所需要的文卷。 这份档案里,记载了金鹿王和王妃相识的过程。 在金鹿王傅力年幼之时,曾经北去边陲历练,那时的傅力不过十六岁,天赋异禀,境界不俗,那一次历练奠定了傅力的小可汗之位,也让他带回了自己的未来妻子。 根据雪鹫文献记载。 后来的金鹿王妃安岚,当时被傅力带回母河之时,大约十一二岁,是个极其可怜的孩子,据说她在北方边陲无父无母,孤苦无依,险些死掉,被傅力捡了一条命,回到母河,才开始慢慢学习荒人语言…… 后来傅力和安岚相爱,还在母河引起起了不小的风波。 荒人内也有高低贵贱,一位边陲捡回来的孤儿,怎能配得上未来三大姓的草原王? 而且私下里,有不少流言蜚语,恶意流传。 因为安岚实在太美了。 这位边陲捡回来的女孩,仿佛有驻颜之术,时间在她身上停止了流动。十年之后,仍然是一副幼嫩孩童的模样,身段倒是发育起来了,窈窕袅娜,但面容却还如稚童一般。 看到了这里,宁奕回想起白日见安岚的那一幕。 如今距离安岚婚嫁,又过了十年,她还是那副稚嫩模样。 如此异样,怎能不引起外人嫉妒? 宁奕收了古卷,对白微道:“带上镜子,随我出去。” “宁先生……您要带我去哪?” 白微抿起嘴唇,神色有些惊恐。 宁奕一只手向她抓去。 “砰”的一声,再是烟雾迸发,白烟缭绕,白微人形支撑不住,重新化回一只小狐狸,而那枚镜子,则栓系在胸前,犹如一枚黑色宝石。 …… …… 夜幕降临。 金鹿王帐,篝火点起,因为白日的冲突,此刻的王帐领地,气氛显得更加肃杀。 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黑衫年轻人,肩头立着白狐,缓步走入王帐。 “乌尔勒……你还敢来?!” 负责巡守营地的禁卫呼察,盯着年轻男人,之前心中的敬畏,在今日的冲突之中烟消云散。 这一次,宁奕身旁并无外人,只有他自己。 宁奕对着这位高大荒人笑道:“白日之事,实在抱歉。我专程至此,是来向金鹿王赔礼道歉的,麻烦你向王爷通报一二。” 呼察神色阴晴不定,道:“王爷现在心情很不好……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宁奕仍然在笑,并没有挪步的意思。 呼察皱起眉头,道:“乌尔勒大人,请你改日……” 他眼前一花。 下一刹,宁奕便消失在他的面前,这位魁梧大汉后背汗毛全部炸立,陡然回头,看到了乌尔勒那张微笑的面庞。 宁奕轻声笑道:“大隋有几句话……我不太喜欢,但很有道理。” “一句叫来都来了……还有一句叫多大点事?” 他柔声道:“既然你不愿意禀告,便麻烦你小憩一会。” 呼察刚刚要开口,便觉得喉咙一阵堵塞,两根手指点落在他眉心,一缕神魂之力荡开。 这位魁梧汉子,在宁奕“搀扶”下,缓缓跌坐在地,低垂头颅,鼻息均匀地睡去。 夜影篝火,一道鬼魅身影,缓步行在营帐之内。 宁奕背负双手,气机内敛,他走得很慢……命字卷山字卷相互配合着搜寻此地的气机,确保没有遗漏。 最终,他来到了金鹿王的营帐。 营帐之中,火光倒映出高大男人与娇弱女子相互依靠,斟酒互饮的模糊影像。 宁奕摇头笑了笑,掀帘直接入内。 “哗啦”一声。 阵法破碎。 火光四散犹如镜花水月……这营帐内的气机瞬间变幻。 哪有什么两人相依,彼此斟酒的甜蜜画面? 营帐内,一片冷清。 白日里披着金甲的高大男人,此刻甲胄尽卸,一半衣衫褪下,坐在桌案篝火前,正在给自己擦拭涂抹伤口。 金鹿王陡然抬头,看见宁奕入营,瞬间变了面色。 杀机满溢,却被一句话轻轻堵了回去。 “别担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正文 第三百六十四章 纸人 宁奕笑着来到金鹿王营帐内,他轻飘飘破开这座阵纹,同时袖袍里掠出四张符箓,内悬在营帐四方。 四道青灿光芒,将王帐内的气机重演。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斟酒的画面,重新倒映在王帐帐面。 “不用担心,外面人看不到的。他们会以为王妃还在营帐内。” 宁奕大大咧咧拉了把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然后抬掌,倏的一声,玉案桌面摆放的那一壶好酒掠入掌心。 他打开酒壶,轻轻嗅了嗅,道:“好酒。” 金鹿王神情阴沉。 他坐在玉案一侧,桌上点着一枚油灯,右臂肩头的箭镞伤口孔洞,看起来纤细而又狰狞。 “乌尔勒,你不该来的。” 傅力盯着宁奕,道:“我本不想出手的。” 他缓缓站了起来。 宁奕的声音也悠悠响起。 “三大姓的君王,各个都是星君境强者。其中以你金鹿王最为年轻。” 宁奕微笑道:“不错,的确有成为下一任大可汗的潜质……但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此事可要想清楚,一旦打起来,可什么都暴露了。” 金鹿王沉默下来,他望向营帐,知晓此刻外面的人,看到的乃是什么场景。 白日他带着王妃,从蠡原狩猎,满载而归。 今夜一旦开打……所有人便会发现,王妃不见了。 到时候,是非真相,自然就揭晓了。 金鹿王盯着宁奕,寒声道:“你没有把这件事捅出去?” “这个问题……想必你心中已有答案。我今夜一个人来,便是诚意。”宁奕轻声道:“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关于……” “关于你的那位王妃。” 白日里,那个娇小可怜的女子,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而此刻营帐,只有金鹿王一人,而他的身旁,则是多了一张孤零零的纸人。 自己观气之时,看不出丝毫异样……这便是最大的异样! 人有喜怒哀乐,但凡生有情绪,观气之时,也能看出一些变动,命字卷占卜得到一张白纸的情况,这还是头一遭。 联想到那位古镜妖君的手段,宁奕心底大概也有数了。 这大抵是一道克制自己的法门。 自己虽有“天书”,但归根结底并非是徐清客这样才智逆天的谋士,命字卷的运用不够熟练,修行境界比不得清客先生,逢事想窥三四缕气运,却只能算得一二分天机。 宁奕抬起手掌,那张纸人呼啸而来,掠入掌心。 他以一缕神性催动,纸人瞬间便化为一团白光,氤氲之中,重新凝化出那道袅娜的身影。 神念再扫了一遍。 命字卷看去,仍然看不出端倪。 宁奕眼神沉了沉,这手段……很有意思,明明是妖术,却不显露妖气。 “乌尔勒——” 金鹿王有些急了。 宁奕笑了笑,瞬间收拢神性,这团影像扩张地快,收敛地更快,重新化为一片残纸,被宁奕掷出,落入傅力掌心。 “放心。我对这张纸人不感兴趣。” 金鹿王小心翼翼将纸人捧在掌心,目光触及纸人的那一刻,如水一般温柔。 这一幕,被宁奕看在眼里。 “安岚王妃是妖族天下的大妖。”宁奕轻声道:“按照草原规矩,此事一旦暴露,你要被撤销金鹿王旗执掌人的身份。” 傅力将纸人收起。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倦,笑道:“你以为我会在乎么?” “真不在乎,就不会回来了。”宁奕也笑了,道:“边陲战线情报败露,我重回草原的消息也传回母河,王妃出逃,你应该跟着一起逃走才对。” 金鹿王冷笑道:“我不在乎的是虚名……而非是草原的荣耀。生在金鹿王旗之下,怎可叛敌外逃?” “哦……”宁奕淡淡道:“所以你假意外出,对外说是临时起意狩猎蠡原,实际上是想追回王妃。但结果,似乎是失败了。王妃逃走的事情,就算没有人发现,也藏不了多久,你打算怎么向大可汗解释?” 金鹿王一边擦拭伤口,一边面无表情,“我尝试追回安岚,但是失败了,她的境界比我要高。” “真是感人至深啊。” 宁奕看着伤口,笑道:“到时候,这伤口就会成为证据,那你可要早点坦白,否则这道伤疤可就好了。” 金鹿王面色难看。 “你回到王帐,是想替安岚争取时间吧?”宁奕也不再拖沓了,他背负双手,站起身子,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龙皇殿那边的大修行者已经告知她了,我回到母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她,缉杀她!” 傅力笑道:“无论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安岚她已经逃到了草原的北方边陲界限。” “已经逃到了北方边陲界限,但还没逃出草原,不是吗?” 傅力的面色僵住。 他抬起头,看着宁奕,乌尔勒的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笑容。 “想必你也猜到了,白日来营帐,我是来找某样‘物事’,好发动寻气术的。”宁奕来到了梳妆台前,拉开一面小柜子,然后取出了一枚脂粉盒,轻轻打开,一股浅淡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之中。 白色小狐狸的面色陡然变了。 这股香气,极其熟悉。 宁奕意味深长望了白微一眼,重新将目光投回金鹿王,笑道:“金鹿王妃天生丽质,驻颜不老,哪里需要这么多瓶瓶罐罐,这里大部分的脂粉都没动过……倒是这一款用了些许。不巧的是,这一款我是见过的。” 妖族天下,活剥孩童皮骨,炼制的脂粉。 “所以我白日取了些许脂粉,做了占卜。” 宁奕把命字卷的推算,对外称作“占卜”,毕竟其他人也无法理解执剑者对于因果的掌控手段。 他报出了一个方位。 “北方草原,鱼凫山。” 金鹿王面色瞬间苍白。 “你说你拦不住安岚,我是不相信的……王妃的实力,我猜最多是命星境界的修行者吧?”宁奕笑了,道:“能瞒过大可汗感知的,只有涅槃。可是‘元’住在天启之河,对于涅槃气息的感知无比敏锐,涅槃不敢踏入草原……如果抓不到王妃的话,你的呈词真伪,也无法印证了。所以我请了一个打手,一个很厉害的打手。” 傅力紧张起来,他想到了白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红衣女子剑仙。 不发一言,但却给自己极大的压力。 “乌尔勒——” 他陡然起身,一拍桌案,气浪翻滚,整张桌案被这一巴掌直接拍垮。 宁奕摆了摆手,不为所动。 有自己布置的阵纹在。 只要不出营帐,这点动静根本不算什么……外面人根本听不见。 “放心。只要王妃乖乖配合,她不会受伤的。”宁奕轻声道:“毕竟我也不想杀她,我要做的事情……只针对一个人而已。” 金鹿王死死盯着宁奕,看到后者的眼神转向了肩头。 那白狐的胸前,悬着一枚黑镜……气息很是熟悉。 宁奕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引黑镜那边的龙皇殿妖修出面。 而直至此刻,那面镜子仍然一片死寂。 还在死撑……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宁奕心底冷笑一声,不再去看黑镜,心想到时候有你哭的。 他转头望向金鹿王,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安岚妖族身份的?总不会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吧?” 这句话说完,金鹿王怔住了。 宁奕皱起眉头。 “母河上三姓的小王爷,第一次外出历练,便捡回来一个不会说荒人语言的孤女,然后小姑娘越长越漂亮,容颜不老,最后娶了当王妃。”他眼神中掠过一丝狐疑,道:“任谁来看,都是只有撰本里才会发生的故事吧?” 这位金鹿王……不会这么天真吧? 看到金鹿王由衷地陷入恍惚之中,宁奕不可避免地沉默下来。 他目光微微偏转,注意到王帐内有一个很大的书架,那书架上,摆满了自己所说的撰本故事……还真是讽刺啊,这一幕真实的发生在了现实中。 宁奕声音很轻的一句话,让金鹿王从恍惚中醒来。 “如果没有我,边陲会有十万人,死在这次叛变中。” 如一击重锤。 那个高大男人,跌坐在床榻之上。 过往的回忆如飞絮,在这一刻被击打地四散,只剩下飘零的战火与浸满鲜血的大旗……因为宁奕所说的这句话,实在太真实,也太残酷了。 母河情报的流出,对于西方边陲的战事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如果这一次不是乌尔勒及时赶到。 那么迎接草原的,便是妖族天下毫不留情的痛击,以及家园破碎的覆灭之潮。 “不……不是这样的……” 男人痛苦的呢喃声音,在摇曳的烛火中破碎。 他双手抵住额头,那张纸人从怀中飘出,在热风中摇曳飞舞。 宁奕站在这片热寂的帐内,他抬起头,目光透过蓬顶,望向遥遥无垠的星空。 算了算时辰……应该到了吧? …… …… 一轮大月。 倒映孤山。 夜色如海,沉浮层叠。鱼凫山尽头再北,便可跨越草原北方边陲界限,此地妖潮聚集,地势险峻,荒人重兵驻扎之下,易守难攻。 一位披着斗笠,骑着骏马的娇弱女子,勒马而立,她抿起嘴唇,神情紧张注视着悬在自己面前的那柄飞剑。 飞剑上,坐着一位红衣如流火的惊艳女子。 “宁奕这个王八蛋……骗我说是星君境的大修行者……”叶红拂没好气地隔着数百里骂了几句。 自己果然被忽悠了。 白白跑了一趟腿……不过好在是拦住了。 她跃下飞剑,来到娇弱女子面前,摘下斗笠,看到那张苍白面孔,笑道:“长得不错,我见犹怜。” 叶红拂淡淡道:“金鹿王妃安岚,乖乖跟我走一趟吧。”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五章 铜镜 金鹿王帐。 从外面看,帐面倒映出的那对甜蜜璧人,已经熄了灯火,一片静谧。 但阵纹之内,烛火摇曳,满室生光。 卸下金甲的高大男人,双手抵住额头,久坐不语。 到现在,还不愿说出真相么? 宁奕沉默望向金鹿王,他没有开口去催,只是安静等着,肩头那只小狐狸可怜兮兮捧着黑镜,古镜内也是一片死寂……龙皇殿那边也在等待。 不相信自己真的能追到安岚? 一缕神念,在讯令之上响起。 宁奕触碰令牌。 叶红拂的神念之音,被他以术法放大,落在这寂静的帐室之内。 “宁奕,人我已经接回来了。” 落针可闻的寂静并没有变。 只不过金鹿王怔怔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望向宁奕。 “跟我走一趟吧。”宁奕轻声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傅力神色苍白,他恍惚起身,下意识向外走去,推开帐帘的动作刚刚抬起,就被宁奕一只手按住肩头。 金鹿王回过头,看到乌尔勒摇了摇头。 “用阵纹传送走吧。” 宁奕声音很轻的说道:“看得出来,外面那些人,很拥簇你……王妃的事情,还是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了。” 傅力怔住了。 历经青铜台,源煞两场灾变,草原母河的荒人,已经接受了乌尔勒的地位,但对于八大姓的草原王……尤其是他这位金鹿王,乌尔勒终究还是一位外人。 一个从大隋北上,踏足草原不过数月的异乡人。 凭什么能得到王旗的认可? 凭什么能获得荒人的拥戴? 至少,他不认可。 金鹿王推开了宁奕的手掌,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他在推开营帐的前一刻,宁奕的声音再度响起。 “如果你推开营帐,不管今夜发生什么奇迹,王妃都不可能留在草原了,哪怕……她是清白的。” 傅力的背影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他动作幅度变得极其缓慢,定格一般,一点一点回头。 “乌尔勒……你……说什么?” “安岚王妃,未必就是泄露巨像高台情报的那个叛徒。”宁奕平静道:“我回这里,是为了找出叛徒,也是为了查出真相……不错杀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如果你愿意配合我,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这句话说出,不仅仅金鹿王怔住,连宁奕肩头的狐狸也怔住了。 白微望向年轻男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宁奕回到母河,不是为了大开杀戒,而是查出真相……不错杀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有时候,一个坚毅如铁的男人。 会因为短短的一句话而崩溃。 而击败一个战士的,未必就是刀剑。 金鹿王掀开帐帘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声音,从未有过如此颤抖的时候。 “你……说的是真的么?” 宁奕轻轻叹了口气。 他将手掌搭在金鹿王的手臂之上,这一次,傅力没有抗拒。 一缕又一缕的阵纹,在宁奕方圆三尺升腾,如倒流的烟雨,化为一片片的符箓,将二人包裹,消散不见。 烛火缭绕如烟,熄灭于黑暗。 金鹿营帐,真正归于一片平寂。 …… …… 大月高悬,寅时深夜。 世间万物,都沉浸在白夜梦乡之中。 坐在母河北岸的小舂山顶,可以俯瞰天启之河的河底,那里倒映着一轮大月,仿佛连接着现实与梦境的两个世界。 红衣女子,坐在小舂山的树梢头,身形飘如柳絮,一袭红衣在夜风中凛冽起舞。 她目光深沉,盯着母河河底的那轮大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树下,则是被一缕剑气拴住的烈马。 一身简单麻袍的金鹿王妃,神色枯白,清丽容颜中透露着憔悴,此刻摘下了笠帽搁置在胸前。 “叶……叶先生……” 安岚的声音听起来柔柔弱弱的,像是一只兔子。 树梢头的女子淡淡嗯了一声。 “何事?”叶红拂瞥了一眼王妃。 金鹿王妃双手捏着笠帽边沿,神情忐忑,她很清楚……在鱼凫山遇到这位叶先生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再无出逃可能了。 叶红拂的大名,她又怎可能没听过? 能与芥子山白如来,灞都城姜麟媲美的天才。 自己再修炼千年,也不是对手。 “你直接杀了我就好……”安岚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才说出这么一句,“何必还要把我带回来?” 叶红拂嗤笑一声,不作回应。 安岚的眼中涌起一抹绝望,她很清楚,自己被带回母河意味着什么,出卖边陲情报在母河流域乃是滔天大罪,身为金鹿王妃的自己,一旦被扒出真实身份,那么整座金鹿王领,都会遭遇毁灭性的打击。 而自己的夫君……那个立志要成为大可汗的男人,将会成为金鹿王帐的千古罪人。 她望向头顶。 红叶飘摇,一片死寂。 王妃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与狠厉,她陡然抬起袖袍,其中掠出一缕璀璨银光。 一把短匕,狠狠刺向自己! 坐在树梢头,望向河底赏月的红衣女子,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只不过信手拈了一片红叶,微微弹指。 “珰”的一道清脆声音—— 悠长绵延。 那把短匕被震得抛飞,钉在地上,嗡嗡直颤。 金鹿王妃怔怔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袖袍。 正在这时,她的面前,山顶空地,有一大片阵纹缭绕,那个熟悉的男人在阵纹法印之中现身…… “安岚!” 阵纹之中,金鹿王看见了王妃以短匕自刺的画面,他连忙扑了过去,将女子拥入怀中。 红叶纷纷落下。 金鹿王检查着王妃的身体,然后轻轻松了一口气,乌尔勒没有骗自己……他真的没有伤害她。 树梢的红衣女子,轻轻跃下,来到宁奕身旁。 “多谢。”宁奕道了句谢。 叶红拂罕见地笑了笑,“别忘了‘砸剑’。” 按照她的性格,把人送到,便会离去。但这一次,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生出了留在这里,将这处好戏看完的念头。 这对荒人草原王和妖族王妃,还真是伉俪情深,后者泄露了可能导致整座西方边陲都毁灭的战略情报……前者还愿意送她一程,助她重返妖族天下,为此不惜演戏,欺骗母河大可汗。 若是放到大隋,这便是昏君,要被钉在耻辱柱上,辱骂百世千年。 “二位不必担心,此事还无他人知晓。” 宁奕轻轻叩指,以符箓将小舂山四方封锁起来。 关于王妃一案的“真相”,他没有告知大可汗,也没有告知田谕……便是为了此时。 从寻气术,以及案卷里所推出的真相,其实很简单。 大抵就是出身妖族天下的金鹿王妃出卖边陲情报,隐瞒身份,阴谋败露之后北逃鱼凫山,企图逃出生天。 但……宁奕的直觉告诉自己。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乌尔勒,你还想要知道什么?”金鹿王见到了王妃,他悬起的那颗心,不知为何已经放下了。 不管接下来的结果如何。 他要和她一起去面对。 “我想要的很简单。”宁奕望向王妃,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接近他的目的。” 金鹿王面色一滞。 他望向怀中的女子,娇弱瘦幼的王妃,原本面色苍白,但与夫君对视之后,眼神缓缓变得三分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接近他,不是为了什么。” “没有目的?” 宁奕笑道:“还是说,时间长了,连你自己都忘了,最初的目的。” 安岚眼神惘然了一刹。 她低下眼帘,低低笑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时间太久,很多事情,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睁开眼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傅力。” “是他救了我,带我到了这里,我又怎会害他呢?” 王妃说到这里,娇嫩的容颜,变得痛苦起来。 “都怪……这镜子。” 美人神色痛苦,伸出一只手,抵住额头,蹙眉之间,怀中衣襟略微松开。 啷当一声。 一枚黑色的古镜,从她的怀中坠落。 宁奕眼神一凝…… 那面古镜,金鹿王帐梳妆台上丢失的那枚镜子! 果然是被王妃带走了。 古镜镜面,此刻被黑白玄气缭绕,看起来分外妖异。 而金鹿王妃那张雪白娇嫩的面颊之上,短短几个呼吸,便被两股气流缠绕,这妖异一幕,真正看起来,并不令人畏惧……反而令人惊叹。 那张本就幼嫩的面孔,在两股玄气的“滋养”下,变得更加雪白,而且更加具有气质。 金鹿王妃本人,单论五官,并不算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但其气质,却是极其出众,令人看一眼,便难以挪开目光……在这一点上,几乎能跟徐清焰媲美。 没有神性,这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就有了答案——靠这枚不知名的铜镜。 这一幕,看得宁奕神情凝重。 永葆青春,这是每一个女人梦寐以求的禁律,即便是修成涅槃,也只能保证一定时间的“驻颜”……而这枚铜镜,似乎就能帮你做到。 怪不得金鹿王妃,如此年轻貌美,而且一整桌的化妆脂粉,几乎都没怎么动过。 宁奕注意到叶红拂皱起眉头。 “这枚镜子……有古怪。” 叶红拂喃喃道:“宁奕,它与你的那枚镜子不一样。品秩要高得多。” 便在这时,异变突起。 白微掌心捧着的黑色小镜子,忽然震颤了一下!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天下门户 叶红拂话音落地—— “嗡”的一声。 在白微掌心,那枚一直死寂,一直没有动静的铜镜,忽然化为一道流光,向着王妃所在之处掠过。 宁奕伸手去抓。 但那枚铜镜速度之快,匪夷所思,而且在这一刻消散实体,彻底化为一抹流光。 下一瞬。 铜镜撞入金鹿王妃的眉心。 “岚儿!” 金鹿王大惊失色。 紧接着,一股汹涌气浪在小舂山山顶荡漾而出。 轰的一声,气浪翻滚,将周围几颗古木都掀翻在地—— 宁奕皱起眉头,上前一步,拦在叶红拂身前,竖起两根手指,剑气撑开一片屏障,荡清八荒阴霾。 只见原先的红木位置。 月光变得猩红。 王妃扑倒在地,之前的端庄典雅,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音回荡。 她匍匐在地,胸腹压得极低,十指陷入大地,姿态野蛮,犹如凶兽,对着镜子贪婪呼吸,似乎要将整座山顶的玄气都吸入腹中。 那枚玄镜看似在滋养她,但吞吐之间,女子的额头却有青筋鼓荡,即便青丝落下,遮掩丑态,仍然能看出三分狰狞。 镜与人,两相生。 或许……这从来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金鹿王看见此幕,神色焦急,想要将王妃拥入怀中,但耳旁倏忽一道风声响起,一道巨大的风刃,擦着他面颊斩切而过—— 小半座山顶古木,都被这一击斩翻。 …… …… 一声提醒,在金鹿王耳旁响起。 “小心……她已经不是安岚了。” 宁奕神色阴沉,很不好看。 自己还是大意了。 明知龙皇殿的“布局人”,正通过白微监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还是中了圈套……那位妖修的手段太克制自己了,无论是能逃过命字卷气机勘探的铜镜,还是此刻占据王妃躯壳的术法。 风气缭绕,层层叠叠。 风暴中心的金鹿王妃身形,变得模糊。 事已至此,宁奕的屏气手段,已经瞒不住小舂山的异样了,要不了多久,母河强者就会悉数赶到……甚至连天启之河河底的“元”,都会被惊动。 这个龙皇殿妖修,疯了么? 风暴中心,传来了轻柔细腻的女子声音。 “宁奕。” 这道声音,仍然是金鹿王妃的音色,但听起来,却多了几分旷古久远的寂寥。 宁奕收了剑气,盯着风暴中缓缓悬起的那枚铜镜。 王妃一只手握住铜镜,脚尖徐徐离地,悬在空中,背后似乎展开了一对巨大而又虚弥的羽翼。 她轻轻笑道:“你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蠢货。如果抓住人,直截了当的杀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麻烦?” 宁奕面无表情,道:“阁下就是龙皇殿的那位大人物,‘布棋人’了吧?” “布棋人,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听起来蛮有意思的。” “哪里算得上什么大人物,不过是替龙皇陛下行棋的小人物罢了……”王妃伸手摸了摸这张幼嫩面颊,拿铜镜端详着此时自己的容貌,笑道:“我更喜欢‘镜’这个尊号。” 镜。 宁奕眯起双眼。 “你一直在查真相,真相有那么重要么?”镜妖君柔声笑道:“查出来,又如何?那人不过是一个贪恋美色的窝囊废,在草原称王封候,杀了便杀了……你想还他一个清白?” 这句话,狠狠刺入金鹿王心中。 “王妃没有说谎,她接近金鹿不是谋求利益。”宁奕看着镜妖君,淡然道:“既然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不妨就给我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真相?”王妃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颇有些花枝招展,但在月下看起来又清纯无比,她摇了摇头,道:“好啊,告诉你也无妨。” 这面古朴铜镜,剧烈震颤。 左边,绽放出一缕又一缕的炽烈光明。 右边,则是渗出深渊般漆黑的幽芒! “世间万物,皆有两面……光影,阴阳,因果,皆是如此。而妖族天下北荒的铸器大师,曾经铸造出一面包囊大千的宝器,可以兼吞阴阳,光影,世间万物。” “此物……名为咒言镜!” 咒言镜……有些耳熟? 宁奕注意到,自己身旁叶红拂神情变了。 叶红拂苦苦思索的面色,在这一刻恍悟,她喃喃自语道:“咒言镜……竟然是咒言镜……” 宁奕皱着眉头传音道:“咒言镜是什么来头?” 叶红拂传音道:“这枚镜子当年名震两座天下,你竟然不知道?” “名震两座天下,有这么出名?”宁奕挑起眉头,弹了弹剑鞘,道:“比细雪还要出名?” “……” 叶红拂相当嫌弃地瞥了宁奕一眼,解释道:“这是北荒鲲鹏大圣铸造而出的宝器,因为是人为打造,所以‘咒言镜’不是先天灵宝。据说,‘咒言镜’内藏着天大机缘。” 能够并容阴阳,光影,世间万物的两面。 这实在是极尽玄妙的宝镜。 谁若能得到,仔细参悟,的确算得上天大机缘。 “白微手上的是‘赝品’。”叶红拂沉声道:“金鹿王妃手上拿着的……才是正品。我们上当了,本以为龙皇殿是想要王妃回到妖域,镜妖君在乎的,应该只有这面镜子。” 不错啊……都学会破案了。 宁奕望向叶红拂,投去了赞扬的目光,但心中还有一句话没说。 不过你有一个地方说错了。 不是我们上当了……上当的,只有你一个人啊。 演戏还是要演全,宁奕咳嗽一声,缓缓悬浮而起,与王妃悬在等高之处,问道:“她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吧……如果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妖灵,你也不会暴露手段,夺去这具身子。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你要打通门户,送她离开草原了。” 镜妖君微笑道:“你可知,‘咒言镜’在妖族天下,归谁保管?” 归谁保管?好问题。 宁奕道:“你既来了,自然便是你背后的那位大帝……北妖域龙皇。” 镜妖君摇了摇头。 宁奕挑起眉头,这头大妖,辛辛苦苦在边陲就开始演戏,难道不是为了替主子拿宝物? “龙皇大人,无法催动此物。”镜妖君笑了,“能够完美驾驭‘咒言镜’的,只有魇妖一族。” 魇妖……极其稀少,甚至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一族。 就如同饕餮! 在见到黑槿之前,宁奕本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饕餮的。 魇妖与饕餮有着很是相似的一点,它们的实体近似于无,有人说魇妖就是空无的一缕精神力量,随时可以消散在风中……而这样的一股魂魄,凭什么开启灵智? “千年沉睡,一朝苏醒。魇妖的一生,其实就像是一场梦。”镜妖君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有些缥缈,带着三分悲凉。 “寻常妖灵只要苦修就能得到的启灵,对于魇妖一族就如梦幻一般,不可寻觅。这个过程,被称为‘梦启’。启灵失败……便会丢失所有的记忆,重新化为虚无般的存在。” 她意味深长望向宁奕,说出了他想要的真相。 “这一任执掌‘咒言镜’的魇妖,在二十年前的‘梦启’中走丢。” 宁奕眼神中绽放灵光。 原来如此……自己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在这里全都解开了! 年少的金鹿王,在北方边陲捡回记忆丢失的魇妖,两人相识相恋,坠入爱河。 因为魇妖血脉的特殊性……安岚在“梦启”中迷失,直至如今都没有回忆起自己的身份。 那枚镜子,无声无息传递着两个世界的讯息,龙皇殿的镜妖君,就是通过这枚铜镜,掌控着母河内的情报。 而安岚王妃……能够执掌“咒言镜”的魇妖,身份地位,恐怕极其金贵。 这就是镜妖君要等自己与王妃碰面的原因了。 他要带这头魇妖离开草原。 怪不得自己的窥气手法,对其无效,本就是一缕虚无的精神,再怎么去窥测,也看不到实体。 …… ……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月光弥漫在小舂山顶。 安岚的身份,也被镜妖君和盘托出,而这样的真相,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 一个沙哑到令人有些心碎的声音,颤抖响起。 金鹿王傅力,一夜之间,像是苍老了十岁,他盯着月下的妖影,“把本王的王妃……还回来。” “王妃?”镜妖君笑了。 他轻声道:“安岚的确是王妃……但很可惜,不是你的王妃,她是龙皇大人的钦定之人,光复魇妖一族的天选者。就算留在这里,魇妖的记忆也总有一天会苏醒,她会想起来她是谁。” “可惜巨像高台的兽潮失败了啊。” 镜妖君轻轻叹了口气,道:“不然这里,应该已经变成一片焦土了吧……” 他的目光投向小舂山远方,这里的异动已经惊扰了几位草原王,几位星君强者的气息在黑夜中犹如流星一般灼目,但即便是最强的大可汗……也不过是星君巅峰而已。 “土鸡瓦狗,不堪一击。”镜妖君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得了元的垂青,你们早就覆灭了。” 他一只手按住咒言镜,镜面流淌出丝丝缕缕的水纹。 一扇虚无之门,在其面前缓缓打开。 宁奕目光凝重……这扇随意被打开的门,连接了草原和北妖域两道奇点。 魇妖一族的天赋,的确了得。 只要开门,就能离开这里,怪不得镜妖君如此肆无忌惮。 …… …… 长风浩荡。 草屑翻飞。 镜妖君目光闪逝,在山顶掠过,最终停在那个年轻黑袍剑修身上。 他友好地点头示意,微笑道:“宁奕……你很有意思,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古门缓缓打开。 奇点的空间传送之力,犹如鲸吞龙汲,将金鹿王妃的瘦削身形覆盖,淹没。 无数光芒在小舂山顶迸发。 狂风席卷之中,忽然有一枚稳定有力的手掌,按在门户之上,将那扇打开之后便不可逆的“古门”,重新逆着关了回来。 漫天光芒,一点一点熄灭。 黑夜重归黑夜。 执剑者,一缕剑气,可开天下门户。 亦可关闭天下门户。 镜妖君目瞪口呆。 “别啊,有句老话怎么说的。”宁奕笑着问道:“来都来了,不多待会?” …… …… (PS:月末了。最近的更新,求个月票不过分吧?)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死局 母河长夜,一片黑寂。 在小舂山的妖气爆发之后,一道长光冲霄而起,在黑夜之中极其明显。 这道异象,自然惊动了母河的“大人物们”。 白狼王帐。 大可汗与田谕正在商议要事,那缕妖气泄露的第一时间,白狼王便猛地起身。 乌尔勒说过,母河叛案已经破了。 就在今夜,水落石出。 而这妖气,是在母河北岸方向—— 这般妖气冲天,肆无忌惮是欺我草原无人?! “收拾东西,集结人马,共诛妖獠。”大可汗面色铁青,嘱咐了田谕一句,便急匆匆出营。 掠出营帐,大可汗化为一道流光。 而黑夜之中,这样暴燃的星火,还有好几道。 母河王帐的所有草原王,都被惊动了! …… …… 这些星辉汇聚的中心,便是小舂山。 此刻小舂山顶,仍然一片死寂。 两人,一门……狂嚣的风声渐渐熄灭。 此刻的死寂,多了三分荒诞嘲讽的意味。 在镜妖君的认知中,这世上有诸多不可逆之力,而空间之力,正是其中的一种。 他打开了草原的门户,就不担心今夜无法离开。 此刻发生的景象,完全颠覆了镜妖君修行至今的妖生认知。 “这……怎么可能?” “金鹿王妃”怔怔看着那扇虚空门户,神情错愕到无以复加。 宁奕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只不过五指按拢门户,下一刻,那被咒言镜引动的空间之力,便一丝一缕溢散,化为虚弥。 在执剑者的意志之下,门……重新关上了! 这个人族剑修,怎么做到的?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王妃焦急地再度召印虚空,却发现咒言镜开启奇点的力量,似乎被封锁了。 宁奕双手环臂,看着镜妖君焦头烂额,尝试再度开门……然而在执剑者面前,若无允许,谁能通过奇点离开? 天下门户,我若要开,绝不准闭,我若要关,绝不准开。 山顶叶红拂,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宁奕的那桩大造化……似乎与“空间之力”有关,能够在星君境界无视倒悬海的封禁规则,打开传送古门,带着鹰团骑团来到草原,便是利用了这种力量。 这造化,很恐怖。 “是叶老先生传授他的秘法?”叶红拂隐约生出了这么一个猜测。 在宁奕的诸多授业恩师当中,似乎只有叶长风老先生能接触这等大道规则,而叶老先生的剑法,也的确跟“世间极速”有关。 门户被关,是完全超出镜妖君事先预估的变故。 这意味着……他想要走,便只能北上遁逃。 至少逃离宁奕,再尝试一次咒言镜沟通奇点。 “……血遁!” 占据金鹿王妃的这缕妖念,极其果断,她一拍胸膛,掌击之下,咳出一大口胸膛,血液溅在咒言镜镜面之上,迸发出耀眼红光。 一瞬之间。 那枚铜镜便将鲜血吸纳。 金鹿王妃的身子,也瞬间化为一缕血光。 镜妖君的妖念不敢松懈,精神紧绷。 这具身子的原主安岚,虽未觉醒记忆,但毕竟身为魇妖,自己施展天赋秘术,极其顺手。 在那几道草原王气息,降临小舂山形成合围之前,必须要赶紧逃离! 他眼前一恍惚,一股强大气息,如山般降临,忽然之间横在他面前,速度竟然比自己借着咒言镜施展的遁法还要更快—— 是宁奕! 镜妖君一瞬间瞥清宁奕脚底踩踏的那把雪白如纸伞的飞剑。 他面色陡变,想要改变方向,却发现早有一道红衣身影,在不远处等着自己……想要原路返回,但山顶的那位金鹿王,彻底截死了自己的退路。 布局太久,身在局中,反而糊涂。 根本就不需要那几位草原王的夹击…… 如果不能触发奇点。 宁奕和叶红拂,就足够截杀自己。 “镜妖君,你已经败了。” 宁奕看着面色不甘的金鹿王妃,道:“别挣扎了,交出咒言镜,自己把魂魄散了吧。” 镜妖君攥了攥掌心,望向远方的几道流星。 太可笑了。 自己辛苦谋划的这场棋局,因为一个极小的环节功亏一篑…… 只差一点。 只差这么一点点。 咒言镜内的黑白玄气,汹涌澎湃,化为狂潮,准备进行最后的反扑。 这些年,自己为了魇族复兴,尝试炼制“咒言镜”,已经付出了太多。 在龙皇殿鼎力相助之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炼出媲美鲲鹏大圣的宝镜,但即便有龙皇指点……仍然不断失败。 本来已经断绝了希望。 但偏偏重新寻回了咒言镜的下落。 这要他如何甘心? 那面宝镜的气息变得狂烈起来,反而在短短的数息之后,又缓缓湮灭,宝镜重新变得空洞虚无。 安岚的神情从愤怒,变得木然,他重新回归了龙皇殿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布局人”身份。 即便此刻发动最后的殊死一击,也不能改变什么了。 镜妖君松开咒言镜,任由铜镜向下坠地,化为一道弧光。 王妃望向面前的男人,轻声开口。 “宁奕……运气不错。这一次是你赢了。” 大隋剑修宁奕,拥有开合门户奇点之造化伟力……镜妖君将这个重要情报深深记在脑海里。 今夜的计划失败,全是因为这个变数。 若非如此……他已脱身离开了。 “运气?”宁奕不再是环抱双臂的姿态,而是缓缓垂拢两袖,语气淡然道:“再来一万次,结果也不会变。” 镜妖君蹙起眉头。 “在一开始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宁奕话只说了一半,刻意守住,道:“……算了,你不会懂的。” 宁奕从来就不是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 对敌厮杀如此。 布局博弈亦是如此。 这一次,镜妖君让母河闷声吃了不小的亏,这一次自己斩一缕妖念,下一次还会有所交手……宁奕此言,便是要坏他道心,让他复盘之时,陷入不可解扣的死局。 “是非功过,我心中自有定论。”镜妖君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只不过这一次的局……还没有结束呢。” 宁奕神情微变。 笼罩在金鹿王妃身上的妖气,缓缓脱离,化为虚弥,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 镜妖君的身份,在小舂山顶回荡。 “宁奕,你不是要查案么,现在你查出来了……” 母河的情报,泄露出去的原因,并非是人。 而是物。 那枚铜镜! 而此案原本的疑凶,那位金鹿王妃安岚,本身也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一切都与宁奕最初的推断相符。 “不会错杀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是吧?”镜妖君的声音带着笑意,道:“安岚今夜的记忆,我会尽数帮她抹去,希望那些草原王,相信你的证词啊。” 宁奕瞳孔收缩。 金鹿王妃忽然抬手,一缕妖气拔地而起,掀动山顶的古木,轰隆隆射向南方。 第一位赶到的草原王不是别人,正是大可汗白狼王。 漫天古木,在安岚的驾驭之下,化为箭镞,疾射而去。 白狼王长啸一声,吼声勾动大月。 古木纷纷爆碎。 大可汗看清了“妖物”的真面目,心头猛地一颤……竟然是金鹿王妃? 真的与金鹿王帐有关! 空中一道娇弱身影,向着地面坠落,离地的过程之中,镜妖君的妖念化为虚无,如梦幻一般消散。 金鹿王妃坠落在地,被傅力接住。 而空中陆陆续续看到的草原王,全都看清了小舂山顶的画面……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大战。 先前的妖气,正是从“金鹿王妃”的身上散出。 而乌尔勒和叶红拂,制服了她……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去说明这里发生了什么。 宁奕和叶红拂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二人都沉默下来。 这便是镜妖君留下来的最后一“局”么? 人们往往会相信眼睛所看到的真相……金鹿王和王妃相拥在小舂山的夜风中,妖气点滴消弭。 小舂山死寂肃杀,山下人声逐渐喧闹,不明所以的铁骑凝聚,母河南北的战士在长夜将明之时集结……妖气肆虐,冲霄而起,这般蔑视草原权威的行径,这千年来都是首遭。 大可汗望向金鹿王,道:“你要护着她?” 没有回应。 金鹿王只是抬起一只手。 金灿的星辉在山顶凝聚,那杆燃烧着星火的金鹿王旗,在虚空之中飞快拼凑,由大杆至旗面,如浸泡鲜血,又如沐浴战火。 男人只手握住大旗。 狠狠插入地面。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金鹿王搂着王妃,缓缓抬头,盯住大可汗,以及一众草原王。 他不发一言,却胜过了世上千言万语。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是。 我要护着她。 王旗所立之处,乃是禁地。 谁敢过来,我便杀谁。 几位草原王形成了齐肩之势,大可汗沉默地望向山顶相拥的一男一女。 他们的目光,停在金鹿王和王妃的身前。 停在大旗前。 停在……拦在两人之前的那个黑袍身影之前。 宁奕抬起了双臂,横在大可汗与金鹿王之间。 …… …… (今天状态不好,只有一章。) 正文 第三百六十八章 神敕 镜妖君给宁奕做出了一个“死局”。 有些真相,眼见不一定为实。 譬如此刻小舂山的冲天妖气。 想要解释……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以眼下情况而论。 想要遏制住事态进一步发展,阻止这几位草原王与金鹿王的冲突……安岚王妃的真实身份,势必会暴露。 到时候,反而更加糟糕。 谁会容忍一头随时可能觉醒记忆的魇妖,留在草原? 镜妖君没有将金鹿王妃带走,也没有唤醒她的记忆,妖念破碎前的这最后一步行棋,反将了宁奕一军。 这一将,将的便是宁奕无法控制住草原局面。 …… …… “乌尔勒,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可汗没有行动,反而是黑狮王先开口了。 他盯着那杆巨大的金鹿王旗,默默抬手,掌心一团漆黑星辉涌动,凝聚出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刀。 边陲死了那么多人……皆因这次情报泄露! 上一次的青铜台叛变,已经给草原带来太大的伤痛了。 这一次……母河王帐内竟然还有人私通妖域。 妖妃!当斩! 今日他要出手,谁也拦不住! 黑狮王握着长刀,沉声道:“乌尔勒……你别拦路。这是草原的事情,与你无关。” 宁奕没有让。 他仍然立在两拨人马之间。 “草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宁奕望向黑狮王,轻声道:“还请诸位给我一个面子,今夜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大可汗开口了。 “刚刚那缕妖气……我们都看到了。” 他伸出一只手,按下黑狮王的刀锋,“乌尔勒,别的我不问。今日,我只问一个问题。” “金鹿王妃安岚,到底是荒人,还是妖族?” 果然…… 该来的还是会来。 金鹿王怀中的女子,悠悠醒来。 宁奕意味深长望向王妃,他心底叹了口气,望向六位草原王,道:“金鹿王妃安岚,不是荒人,是魇妖。” 一语惊四座。 黑狮王眯起双眼,声音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未现端倪……原来是魇妖。” 果然是妖妃! 六位草原王的眼神,变得愈发漠然。 草原排敌除异,对于“外物”的接纳程度极低,即便是宁奕,也是在诸多光环的加持下,才一点一点被母河荒人所接受……安岚王妃“魇妖”的身份暴露之后,绝不可能再被荒人所接受,即便是金鹿王领本土的子民,也不能饶恕。 宁奕的话,给予最大冲击的,不是那六位草原王。 而是安岚本人! 王妃听着宁奕轻声而惋惜的“魇妖”二字,眼神一片惘然。 乌尔勒说自己不是荒人…… 是魇妖…… 魇妖是什么? 而当她望向那六位憎恶注视自己面容的草原王时……却好像什么都懂了。 模糊的记忆,在此刻似乎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古老的河流。 流淌的阴阳,光影,生死。 安岚的思绪飘飞,像是升入了穹霄,又像是坠入了大湖,二十年前断续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被接了上来,只不过烙入脑海里的,就只是残缺的影子。 如梦境一般。 王妃神情恍惚,目光缓缓掠过山顶,最终停在不远处的荒芜草堆之中。 那里有一枚精灿“光点”,闪烁生辉。 是自己的铜镜。 …… …… “霍乱草原,其罪当诛。” 黑狮王在宁奕口中得到了安岚不是荒人的答复之后,便不再犹豫,一步上前,两根手指并拢,自黑色长刀刀背之上摩擦而过,锵然一道铮鸣。 刀罡迸发,滚滚黑焰倾泻而出。 “今日,我便斩了这妖妃!” 一刀横跨虚空,斩破小舂山山顶寂静。 这一刀,犹如漆黑雷霆,石破天惊,威势磅礴。 金鹿王面无表情,毫无惧色,单手挥动那杆金色巨鹿王旗。 “轰”的一声。 大旗逆风招展,万千金灿霞光迸发! 金灿王旗与黑狮王的刀罡对撞,针尖对麦芒,两股磅礴气劲席卷山顶,巨石横飞,泥尘滚滚,古木直接被震得倾塌。 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打起来,方圆十里都能见闻。 此刻在山底汇聚赶来的那些王帐精锐,都看见了小舂山的交手异象…… 一道道议论声在山底响起。 “这动静……是妖祟与可汗打起来了!” “等一等,怎么看起来像是金鹿王旗,还有黑狮王的刀意?” 田谕领着荒人精锐,在小舂山不远处皱起眉头,他的身旁是披着黑底白纹袍的云大司首。 “宁奕传音,让我们不要出发。”云洵低头看了眼令牌,淡淡道:“山顶似乎有麻烦啊。” “妖物的气息,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了。” 田谕皱着眉头,传令让八方人马不要轻举妄动,只要完成集结便可。 他望向山顶,觉得刚刚自己感应没有出错。 那交手异象……是金鹿王,和黑狮王! 草原内部,打起来了! …… …… 漆黑刀罡,势头凶猛,一刀犹如天上长河,直奔安岚王妃而去。 这一刀之威,足以将一座小山头劈开! 只不过手持大旗的金鹿王,在这一刻展露出极其惊人的战力,他手中的那杆王旗,忽而迸发出灼目炽烈的金色神光,招摇之间,将刀罡打得粉碎。 黑狮王面色微微苍白,向后踉跄两步。 “你……隐藏了实力?” 三大姓的草原王,都是星君巅峰的大修行者,几次青铜台比武交手,都是点到为止,彼此心中都清楚,因为传承相差无几,血脉强度也没什么差异……所以真正动起手来,不过是五五之分。 谁也赢不了谁。 但今日黑狮王与金鹿王对撞,只不过一刹,便感受到了对方深厚的气血。 藏拙! 藏拙已久! 端坐在断木之下的金甲男人,沉默不言,只是重新握拢大旗,护住怀中女人。 他仍然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 一面王旗,圈住太平。 谁敢来侵? 大可汗望向宁奕,道:“此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他瞬间动了。 宁奕也瞬间动了。 两人从数十丈开来的“对视”,变为数丈距离的“对峙”,宁奕将大可汗拦在了王旗之外的最后一步。 他背后即是王旗。 “宁先生。”大可汗的用词十分冷静,道:“我不希望因为此事,破坏草原和大隋的感情。” 这一句宁先生。 犹如一盆冷水,让宁奕瞬间清醒过来。 对于如今草原而言,他既可以是“乌尔勒”,也可以是“宁先生”,这并非荒人忘恩负义,而是根性使然。 宁奕在灵山谈判,向太子索要物资之时,其实已经想到了回归草原,将战备军资带给荒人的后续布措。 但真正将这些资源授予荒人。 宁奕其实还是有些担忧的。 担忧的原因很简单。 草原……太乱了。 崇尚武力的八王旗,看似团结合心,但其实内部谁也不服谁,从八面王旗分出了“上三姓”便可看出……即便是执掌母河权力的草原王,也有着上和下的等级之分。 所以雪鹫部才会与东妖域大鹏鸟勾结,寻求芥子山的帮助。 草原内的压迫,是无处不在的……边陲被母河压迫,下等姓被上等姓压迫,荒人骨子里流淌着蛮荒妖血,亦未能从两千年前的乌尔勒那里学到大隋的“礼仪制度”。 两千年前,乌尔勒赋予草原自由,却抱憾离去地太早,没有教会这里的荒人“平等”。 理与法在这过度自由的两千年内野蛮生长。 演化出了如今的制度。 所以即便是自己以“乌尔勒”的身份回归,得到的尊重,也只是浮于表面的一声敬称。 宁奕在这一刻真正的明白了。 他想要获得荒人的“敬畏”,完成两千年前狮心王未能完成的继业。 必须要重新制定“理”与“法”。 念头落定。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是了。 因为咒言镜引起的一系列争端,本不该如此复杂……按照田谕和自己的计划,此事根本不至于闹得这般沸沸扬扬。 大可汗的贸然而动,导致了白日金鹿王帐的无谓纠纷。 荒人骨子的桀骜从未变过。 尤其是母河的权贵。 而宁奕需要的,不是空泛的一声乌尔勒。 是真真切切的尊重,而不是像青铜台,像源煞灾变那样……母河直至束手无策之后才给予的“权力”。 那句宁先生落地之后,所有的思绪,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宁奕站在金鹿王身前,道:“我说过,我来此查案,不为大开杀戒……只为求出真相。不错杀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 “巨像高台的情报泄露,与金鹿王妃安岚无关。” “所以。”他顿了顿,道:“……你们今日,不可杀她。” 宁奕给出了自己的理。 紧接着,他列出了草原的法。 “两千年前,草原八部之所以能够成立在这天启之河,便是因为‘乌尔勒’统领王旗。” “乌尔勒之名,从来就不是我自封,而是天启之河神敕。” 他一字一句,让六位草原王,以及身后的金鹿王,都能够听得清楚。 那枚流淌愿力的紫匣,被宁奕取出,握在手上。 他平静注视着大可汗的双眼,轻声道:“永远不要忘了……母河能有今天,靠的是谁。”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妖妃 长夜无声,烈风凛冽。 那条从小舂山顶俯瞰,盈满整座眼幕的天启之河,被野风割成数千块数万块镜子碎片。 每一块镜子碎片,都倒映出一座完整的小舂山。 山顶上,关于“金鹿王妃”的争执,已经陷入了最后的死寂。 逐渐恢复理智的大可汗,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让步。 宁奕的身后,一位搂抱长剑的红袍身影,徐徐从黑暗中走出。 叶红拂面无表情,幽幽问道:“要动手么?” 几位草原王如临大敌。 而叶红拂的这句话……不是在问白狼王。 而是在问宁奕。 女子双手环臂,修长指尖轻轻敲打着剑柄流苏,目光投向宁奕。 只要宁奕说出“打”这个字,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叶红拂不在乎什么草原势力,也不在乎荒人和大隋的关系,只在乎自己心意是否顺畅。 宁奕带着鹰团回到母河的整件事情,她都看在眼里,如果草原人人称颂的“乌尔勒”连处理今夜这种事务的实权都没有……她不明白,宁奕送这些军备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今夜因为此事打起来了……那她就要好好教训一下,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叶红拂望向宁奕。 后者思考片刻后,传音一句。 “别急着出手,再等一等。” 还等? 叶红拂面色如常,心底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 结果宁奕像是有读心术一般,瞥了自己一眼,再度传音道。 “你一定觉得我不够干脆,拖泥带水。这一架,现在还打不得。现在出手,打赢容易收场难……既然来到这里,鹰团骑团就一定要在母河扎根。” 宁奕秘术聚音之后,身后有一道娇弱的声音,缓缓响起。 “大可汗……” “乌尔勒……” “诸位……” 金鹿王妃安岚,那个娇弱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她顶着猎猎狂风,身子如纸般薄弱,随时可能会风吹散……金鹿王连忙起身,将她护在怀中。 安岚笑着拍了拍夫君胸膛,柔声说了几句私语。 金鹿王神色微变,松开了她。 她的目光略微扫转一圈,看见了那几位面露憎恶的草原王,以及山下星星点点的火光,荒人正在向着“小舂山”集结。 这场风波,越演越烈,已经向着不可遏制的事态进行发展。 怒斥声音,在山头响起。 “妖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黑狮王握着长刀,神色铁青,满面阴沉。 “边陲高台,险些告破……多少兄弟丧命疆域,多少尸骨埋入黄沙?”大可汗攥拢双拳,不去看安岚,反而望向金鹿王,字字诛心:“傅力,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金鹿王领的兄弟们,还不知道此事——”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剩下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傅力! 如果他们知道金鹿王妃身为妖灵,那么你的金鹿王,就当不下去了! 金甲男人,握着大旗,缓缓摇了摇头。 他准备开口,却触及安岚回望的眼神,心头一窒。 终究是沉默。 “剩下的,就交给我,好么?”安岚柔柔笑了。 她轻轻挣脱了金鹿王的怀抱,越过宁奕和叶红拂,来到那杆巨大的金鹿王旗之前,独自一人,面对暴怒的六位草原王。 “谢谢你……乌尔勒。”安岚先是对宁奕揖了一礼。 她笑得很真挚。 “因为你,我才有独自面对这一切的机会。” 安岚的面色愈发“苍白”了。 但并不难看,这种白色,犹如月光一般,让此刻的王妃,生出一种看起来不太真实的凄美。 像是只存在于梦境里的游魇。 又或是,镜子倒映的圆月。 之后便是王妃柔柔弱弱的声音,在山顶的大风中回荡。 “是。我是魇妖……” 千年梦启,方能生出灵智的魇妖。 游荡人间,不知从何而生,不知向何而去。 对魇妖而言,“记忆”是这世上最奢侈的东西,在化形之前,你只是一缕虚无的精神,或许活在真实世界里,或许就只活在某一个人的梦中……而如何证明自己存在过? 可能就只有那微薄的,随时可能破碎的记忆了。 或许能梦醒启灵。 或许……就此沉沦不醒,灵智湮灭。 王妃轻轻抬手,风声缭绕之中,一缕灵光掠入掌心。 她轻轻摩挲铜镜,声音温暖,又有些苦涩。 “这枚镜子,是魇妖一族的圣物‘咒言镜’。” 正是这枚镜子,让龙皇殿能够感应到自己的存在。 也正是这枚镜子……让布局人“镜妖君”掌控着母河的一举一动,对边陲情报了若指掌。 这枚伴随她一起漂流到草原的镜子,不是凡物,她怎会不知? 金鹿王……又怎会不知? “人与妖,不两立。千古厮杀,万年仇恨。”安岚指尖触摸着咒言镜,溅起点点水纹,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未隐瞒过我不是荒人的讯息……关于我的出身,其实你们早就知道,不是么?” 这一句话,让六位草原王面色瞬间变了。 安岚不再柔软,语气变得坚定,带着三分坦然的笑。 早在她被傅力接回母河之时,就有无数非议,无数鄙夷,无数唾弃、谩骂、诽谤、侮辱……这里从未有人真正接纳过她。 有人说她动了妖术,惑乱金鹿王帐。 有人讥讽她不是完璧之身,是在北方边陲,被妖族凌辱后抛弃的贱货。 谣言在草原四处传递。 安岚那张不老的娇俏的容颜,便如一面清澈镜子……倒映出这座草原王帐人心所藏的嫉妒,卑鄙,丑陋。 大婚之时,好几位草原王都直接出面反对。 只不过那时候……大先知仍在。 所有的诽谤声音,都因为大先知的态度而消失,那位登高望重的“草原圣贤”,亲自主张着操办了金鹿王和王妃的大婚。 十年前。 大可汗便找了大先知,询问圣贤,金鹿王帐准王妃安岚的身份。 他问大先知,安岚是否为妖。 大先知如实告之。 之后……安岚不是荒人的讯息,在草原王的高层心中,就不再是秘密。 因为大先知的亲和态度,几位草原王姑息容忍了这场不合规矩的婚礼,而金鹿王帐此后十分太平。 王妃极其贤淑,知是非明事理,从不多言,更不干政。 之后的十年。 流言蜚语仍在,但王妃从不理会,更不动怒,于是这些谣言不攻自破,自生自灭,渐熄渐消。 “人心中的偏见……是一座大山。” 安岚捧着铜镜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指着胸口,道:“这二十年来,人心善恶,早已看清楚。我从前觉得,只要我做得够好,早晚会有一天,让你们接受……但今日才明白,我错了。” “偏见就是偏见,又怎会因为一个人的努力,而挪动丝毫?” 一语诛心。 那几位草原王在此刻竟然都无言反驳。 母河是草原最富饶,最繁华的地域……出生在这里的人,能够得到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资源。他们喝最好的美酒,骑最好的骏马,统御四方边陲,而这些从未跌下过王座的权贵,又怎会真正将边陲穷苦潦倒的贫贱荒人,与自己一视同仁? 做不到的。 而王帐内同样出身权贵的善妒女子,妒忌安岚容颜,妒忌边陲女子高攀金枝,又怎能接受这样一个血脉卑贱,来路不明的异乡人,当上王妃? 这份因妒心生出的谣言,或许会因时间而沉寂,却绝不会因时间而消散…… 时间越长,声音越小。 但……始终存在。 …… …… 小舂山的风声由小变大。 安岚的耳旁,回荡起当年的谩骂,讥讽。 她已慢慢想起来了……自己魇妖启灵之时,那些支离破碎的,如梦境中游荡的记忆。 她不是荒人。 她是一头大妖。 那些骂她妖妃的谣言,不算是污蔑了……今夜之后,那些唾骂声音会再度喧嚣而起,而且会比以往更加热烈。 金鹿王不顾七大王旗的共同反对,迎娶了一位妖妃。 泄露情报。 出卖同僚。 私通妖域。 这些唾骂声音,也会在母河流传开来……自己当年所遭遇的一切,会一样不落的,映现在夫君身上。 自己男人,可是一方王旗之主,可是要成为下一任大可汗的雄主。 安岚轻轻屏住呼吸,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事已至此……我不想辩解什么。” 王妃并拢中指食指,指尖轻轻在咒言镜镜面上划过。 “今夜,便让我给诸位一个交代。” 嗤的一声。 指尖燃烧幽幽血焰。 安岚以指尖血液,刺落在自己眉心之处,雪白肌肤瞬间倒开,猩红血液落在地面,生出滚烫的雾烟。 “这是我……启灵以来,所有记忆。” 一滴眉心血,在咒言镜上化开。 镜面荡漾出一层又一层涟漪。 小舂山头,被这层血色雾气所笼罩,如镜花水月一般梦幻。 那枚鲲鹏大圣炼制的宝镜,展开一副荡漾神魂的图卷—— 波光粼粼。 潮汐起伏。 安岚高高将咒言镜捧起。 她朗声道:“今日,我将这颗心,拆开给你们看。”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碎镜 镜面荡出黑雾云气般的涟漪。 小舂山的草木,鸟雀,花石……倒映在铜镜水纹之内。 披着黑袍的镜妖君,站在大殿尽头,幽幽注视着古镜映现出的“魇境”。 咒言镜在安岚身上复苏之后,魇妖一族的天赋秘术终于能够顺利施展,连通两座镜世界。 此刻小舂山的一切,都被镜妖君看在眼里。 “……愚蠢。” 看到安岚决意奉献记忆,以证清白,镜妖君的怒火止不住翻涌。 这一次布局失败,他被迫丢弃古镜内的一缕妖念。 不然此刻,便是顺利带着安岚重返妖族,苏醒记忆,顺利完成启灵。 那枚咒言镜,也已回归大殿。 这个女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愚蠢……她既然明白,草原这群荒人对她怀揣敌意,又何必做到这一步? 就算将心拆给他们看,又能改变什么? 偏见如果能被轻易改变,就不叫偏见了。 这些年,通过“咒言镜”,镜妖君也不止一次地试图唤醒安岚记忆,只不过她的梦境异常固执,始终不愿醒来…… 这是真的爱上了草原金鹿王,愿意为他抛弃自己“魇妖”的身份。 这是魇妖一族的耻辱。 “镜。” 幽长阴冷的大殿,此刻来了第二个人。 魇妖喜欢黑暗,生性孤僻,镜妖君被龙皇委以重任,看守大殿棋局,这座空旷大殿,四面八方倒悬着各异棋盘,数量浩瀚如海……北妖域的部署,妖族天下的长策,对抗大隋的战略,都在这些棋盘之中。 这里是龙皇殿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能踏入此地的,都是深得龙皇信任之人。 “埙妖君……你来做什么?” 镜妖君皱起眉头,在龙皇殿诸妖君中,“埙”的背景最是神秘,性格也最散漫,一介散修,享受着大殿供奉待遇,却不参与龙皇殿的战略布局。 这一次参与巨像高台的谋划,算是破例。 “高台之局,已经结束……你的任务完成了。一切都存在‘龙骨棋盘’里。” 镜妖君抬起手,掌心浮现一座黑白棋盘,那面棋盘内部萦绕着无数丝线,有“空间”与“时间”之力凝转,自成一座洞天。 这是北妖域大帝用以制驭四境的独特手段,类似大隋皇族“通天珠”,记载完整的影像,但要多三分推演之力。 每一枚“龙骨棋盘”,都极其珍贵。 而镜妖君头顶的穹殿之处,则是被一面巨大无比的“龙骨棋盘”所笼罩,这一局棋盘之大之广……不知比巨像高台之局要庞大多少倍。 落子如星辰,棋盘如星河。 “来找你,不是任务的事。”埙妖君开口很直接,道:“你一缕妖念被宁奕斩了?” 镜妖君面色一变,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高台之局的收官惨败。 便是拜宁奕所赐……自己即便最后使了小心思,也无法逆转败局。 无论如何,魇族“咒言镜”是留在草原了,安岚也没有接回来,自己丢下的这两枚弃子……若是能够割裂草原,还算是扳回一城。 埙妖君瞥了一眼镜妖君此刻正在看的铜镜,道:“我一具分身,也在西方边陲,被宁奕斩杀。” “我想知道……龙皇大人对于草原下一步的‘棋盘’安排。”埙妖君顿了顿,道:“准确的说……是关于宁奕的下一步棋盘安排,我要参与到棋局中。” “放着好好的散修不当?你要入局?”镜妖君眯起双眼。 “斩我分身的人,最后都死了。”埙妖君平静道:“这个人族剑修也不例外……他必须死在我的手下。” 草原一战,对自己道心有损。 “此事并非我能做主,我会替你禀告陛下。”镜妖君点了点头,不带感情道:“就算你不提出这个要求……陛下多半也会点名让你收官。” “多谢。” 埙妖君面色柔和三分,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不妨直言。”镜皱了皱眉,一眼看出了埙妖君还有心思。 “古王爷寿辰将至……我想找你寻一门‘炼器术法’,名为‘大罗荒鼓’。” 原来是此事…… 大罗荒鼓,需要以半人半妖之血为引,以荒人脊骨为器,进行炼制。但若是材料不够,亦可有其他方法可以替代之。 埙妖君愿意参与高台赴战,甚至拉动两位妖圣弟子,想必就是为了炼制此物。 不过高台一局失败。 荒骨数量不够,古道寿辰快至,只能另寻他法。 镜妖君沉思半晌,直接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简,道:“你欠我一个人情。” “好。”埙妖君拿了青简,也不矫情,离开之前微微揖礼,沉声道:“这个人情,我记住了。” …… …… 埙妖君离开。 龙骨大殿重归清净。 镜妖君将目光挪回古镜,那片映射的“人生”……他早已看腻了,咒言镜恢复灵性之后,他便将安岚这二十年的时光回溯倒流看了一遍。 怀揣咒言镜的安岚,启灵之时遇到乱流,醒来之时,便身在草原北方边陲。 战乱之中,被荒人王爷救走,然后两人不出意外的,互相生出情愫。 镜妖君第一次观看记忆之时,只觉得好笑。 这一段启灵记忆,出乎意料的单纯。 或者说……愚蠢。 初次启灵的魇妖安岚,干净的就像是一张白纸,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傅力,于是她愚蠢地相信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愚蠢地尝试对抗这片草原的抹黑。 这片记忆里的心酸,苦痛,在镜妖君看来,都是自寻苦果。不值得同情。 咒言镜苏醒后,给了她接受“现实”的机会。 但一次又一次,被安岚拒绝。 第二遍看这段记忆。 已经到了最后的尾声……巨像高台情报泄露,咒言镜将龙皇殿的“引召”意识传回,这一幕被回帐的金鹿王看到。 两人爆发了争吵。 第二日,坚持要留下来解释这一切的王妃,被金鹿王以“共同狩猎”的理由强行送走。 被迫北逃。 镜妖君木然凝视着波纹荡漾的镜面。 “解释清楚了,但哪有如何呢?” 在荒人心中,妖妃就是妖妃,不在于你做了什么。 世人的黑白分为两套,眼中的黑白是一套,心中的黑白是另外一套。 金鹿王妃魇妖身份暴露,王帐内部分裂崩溃,金鹿王与其他几位草原王决裂……此后衍生出的草原缝隙,便无法弥补。 这一步棋,他替陛下掌局落子。 牺牲了魇妖一族的“未来”……也无妨。 不可留余地。 “结束了。”镜妖君摇了摇头,“改变不了的……” 安岚的这段记忆,即便昭现给六位草原王,也不会改变什么,荒人不会原谅妖灵。 这局棋……在向着自己的预示方向演化。 他五指抬起,悬在镜面,准备收起这面铜镜。 而下一刻,古镜却生出了轻轻的“咔嚓”一声。 …… …… 最后的月光,沉浸在天启之河的河底。 小舂山的月光萦絮,犹如一条丝带,在河水内部流淌……如果说,那位鲲鹏大圣炼制的“咒言镜”,已是极其了不得的宝物,可以倒映世间万物的两面。 那么这条母河,才是真正的“明镜”。 整座草原,都在母河河水里沉睡。 天启之河的镜面,倒映白昼与黑暗,出生与病死。 光阴如箭,滚滚东流,逝者如斯。 谁也想不到,而河水深处的岁月,已是千年凝滞如一日,在那个沉睡已久的男人身上彻底“停住”。 元抬起头,缓缓睁开了眼。 平静的天启之河,完整平晰的镜面,在这一刻,生出万千破碎粼光。 呜咽风声,在咒言镜的演化之下汇聚。 金鹿王妃将心拆开,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段“纯洁无邪”的记忆,但一切正如镜妖君所说的那样。 并不能改变什么。 大可汗的神情仍然冷漠。 其他几位草原王亦是如此,他们选择了缄默,审视……以及怀疑。 心都拆开了。 还是不信。 又该如何让他们去相信呢? 安岚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他们相信。 她拆开这枚心,只是想给自己看,看看她所坚信的东西,是否变了…… 咒言镜倒映的记忆,到了最后的末尾。 她已有了答案。 而接下来要做的,才是先前口中所说的交代。 狂风之中,一缕寒光闪逝。 比月光更寒冷。 一缕血光,掠现于天地之间。 女子割喉抹刀的姿态极其决绝,毫不犹豫,以至于留给这片天地的最后一幅画面……便是血光迸现。 沉浸在这片梦境记忆中的金鹿王,噩梦般惊醒。 巨大的金鹿王旗之下,狂风带上了悲鸣,高高掠上穹霄。 安岚衣袍被吹得摇晃,瘦小身子却钉在地面之上,寸步不挪。 她盯着白狼王,眼神里一片平静,像是冰冷的镜子,镜面不曾生出涟漪。 有些解释,可以不发一言。 可以安静无声。 可以直击人心。 …… …… 整座小舂山世界,如镜面一般绷紧。 迸溅而出的血液。 飞拂的草叶。 翻滚的石粒。 全都悬在空中。 每一张冷漠的,惊恐的,悲哀的面孔……都如油画一般凝固。 时间在他们的身上停滞了,唯一没有不受影响的,只有一个人。 宁奕。 宁奕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取出了那枚紫匣。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元的身份 “我的铜镜,碎了?” 龙骨大殿,镜妖君不敢置信,盯着自己的镜子。 “发生了什么……” 镜子那边是碎成万千片的虚无。 所有的画面都终结了。 镜妖君隐约能感受到,铜镜破碎的原因,是自己“窥伺”到了太过强大的存在,镜子那一端,有一股不可直视的伟力浮现。 “……是天启之河的存在复苏了!” 镜妖君陡然惊醒。 他连忙召出高台之局的棋盘,喃喃道:“此事重大……要迅速汇报给陛……” 声音戛然而止。 埙妖君来时还一片完好的龙骨棋盘,此刻已经破碎,在因果层面被人拆解。 镜妖君想起龙皇陛下给予自己的赠言叮嘱。 涉及天启之河那位沉睡者的一切,都是禁忌……都是不可挖掘,不可感受,不可试探的。 “直视他,便如直视陛下……” 镜妖君失神站在铜镜之前,看着那张绽放蛛网的碎裂镜面,映衬出无数个破碎的自己。 铜镜破碎,棋盘拆解,这算是天启之河沉睡者,给龙皇殿的警告么? …… …… 不可名状的“伟力”,降临在小舂山顶。 这场戏剧化的冲突,以更加戏剧化的方式落下了终幕。 只有持握紫匣的宁奕,不受这股伟力的影响……因为那股禁忌之力的主人想见的,就是他。 最后的星河长夜,浩瀚的月光星辉,在山顶拧转,流淌。 纹绣着青蓝游鱼的水袖,在山顶风暴中摇曳晕开。 元降临的这一刻,整座天地似乎都反过来了。 小舂山山顶,反而像是镜子里的一片世界。 宁奕甚至听见,自己耳旁有水泡声音,他环顾四周,月夜云层有巨大的黑影掠过,那是一条长鲸,遮天蔽月,所到之处,吞吐穹宇。 元先开口了。 他的嘴唇不曾动弹,站于山顶,整个人身形,却宛若浸泡在水中摇曳的古老海草,即便是宁奕运转命字卷,亦看不清元的真实容貌,只能看见白如莲花的肌肤,以及颊面两抹圆形红点。 那道声音,却十分清晰。 “许久不见,乌尔勒……” “或者,喊你在大隋的名字,宁奕?” 元模糊的神色上,似乎泛起了笑容。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缓缓向着宁奕走来,步步生出涟漪,小舂山山顶的风和气都化为海底的噪沫,哗啦啦啦向着四面八方退散。 仅仅两步,元就来到了宁奕身前。 宁奕终于看清了水袖大袍年轻男人的面容,他眼中满是温和期待的笑意。 期待“重逢”。 “许久不见……”宁奕也笑了笑,在天清池后,他便一直渴望来到草原,来的路上,还在发憷如何唤醒天启之河的沉睡存在。 终于相见了。 “我该喊你‘元’,还是国师大人?” 宁奕神情复杂,注视着眼前这位真正青春永葆的“禁忌存在”。 天清池府邸图卷,他看到了大隋定海开国的震撼画面……在那一刻,宁奕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沉睡在母河河底的元,正是掀开倒悬海的那位初代国师。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元轻声道:“而代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身份。” 宁奕怔了一怔。 早在初次踏入草原,宁奕就听闻了母河河底禁忌存在的传闻。 两千年前,执掌北境的狮心王踏足天神高原,化名乌尔勒,征服这片大地之时,身边“跟随着”一位传奇阵法师,那位阵法师单枪匹马,布置立下了边陲战线的坚固长阵。 而狮心王陨落之后,那位阵法师也就消失了。 小元山符圣告诉自己,王帐典籍里记载……那位阵法师,正是天启之河的沉睡者,乌尔勒归去之后,他庇护草原已有两千年。 “元”的足迹,不止于狮心王,再往前推溯,如果宁奕掌握的信息足够,那么他会看到,这位孤独的阵法师,跋涉岁月,踏遍山河,出现在历史里诸多有名的“大事件”中。 他或许是闯入红山留下画卷的探墓陵者。 或许是跟随狮心王立下赫赫战功的不知名阵纹师。 或许是与光明皇帝一起倒开天海的大隋初代国师。 或许是创立莲花阁的传奇人物。 但这些,都不重要……这些只是代号。 宁奕在这一刻顿悟了,但又有些惘然。 当一个人,在历史中不止以一个人的身份出现,那么这些“身份”都只能算是代号。 最重要的,就是最开始的身份。 在天启之河沉睡前,入红山前,征服草原前,开国立阁前…… 万年之前。 元是谁?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宁奕的预感从不会有错。 于是他急切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是谁?” 短暂的寂静—— 元笑了笑,道。 “我是谁?” 语气里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怅然。 这不是一句反问句,更像是一句陈述句……或者疑问句。 元开口,望向宁奕的眼神十分真挚,这一幕看起来颇有些滑稽。不像是宁奕在问他,而是他在问宁奕。 宁奕有些懵了。 他以眼神示意询问。 这个问题……我应该知道吗? 元看懂了,于是眼神变得更柔和了。 “我谁也不是……如果你现在还无法给我‘答案’的话,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你所查到的那些身份。” 元的声音很轻,但很有力。 宁奕更加惘然了。 元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站在小舂山顶,背负双手,一枚破碎的摇曳的光点向他“游”来。 元伸出一只手。 咒言镜温顺无比,落入掌心。 “一件仿制不错的赝品。”元把玩了一下,给出了这么一个评价。 仿制? 赝品? 宁奕神情古怪,眼皮挑了挑。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咒言镜,北荒鲲鹏大圣炼制的顶级宝器,可以照现世间万物的两面。 “赝品?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宁奕连忙发问,态度放得很低。 元捻了捻镜子,瞥了眼宁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笑的问题。 “不知为何,妖域这些年,一直执着于试探我的生死。”元没有直接回答宁奕的问题,而是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在此刻降临,“北妖域的龙崽子长大了,他布了一盘棋,囊括四海,请我入瓮。” 宁奕神情一滞。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宁奕还是花了两三个呼吸,才明白元所说的“龙崽子”,是北妖域的那位大帝。 “您说的是……龙皇?”宁奕小心翼翼确认。 “嗯。”元点了点头,没有避讳这段因果,“……那头龙崽年幼时,与我见过一面。我折了他一条腿。” 宁奕:“……” “他没吃过亏,又很记仇。”元笑了笑,不是很在意,“所以如今羽翼丰满了,自然要来寻我。只不过这局棋下的太大,把你也算计在内了。所以……我给了你这枚紫匣。” 宁奕神色一凛,手指摩挲紫匣。 连“元”都说龙皇棋局太大……那么自己遭遇的区区边陲高台兽潮,只是其中的一小环? 宁奕心中不免有些感动。 是因为自己,所以元才出手的么? “紫匣里不仅内蕴愿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元卖了个关子,而且解释了这个关子,“你修行过天机推演,应当知道,卦算师即便窥见未来一角,也不可言。” “因果玄妙,不可言说。”宁奕点了点头。 这他是懂的。 有些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 而且天机缠身,一旦泄密,不仅仅泄露天机者会遭受灾劫,因果原主也会饱受业力折磨。 “山穷水尽,可开紫匣。”元柔声道:“我救你一命。” 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宁奕已经感到了肩头一股无形业力降临。 元已经泄露天机了! 只不过因为他足够“强”,而小舂山山顶世界,也被元拉入了自己的领域……所以即便泄露到这种程度,也没有实质性的处罚降临。 宁奕捧着紫匣,额头渗出汗水。 这是昭示着,自己最近会有杀劫降世? 命字卷卦算之下,自己竟然一点察觉也没有…… 龙皇殿的棋盘,应该已经将自己罩住了。 手中拿着元的保命紫匣,宁奕非但不觉得轻松,反而觉得更加沉重,这份恰到时机的谶言机锋,固然道破天机,但只道了一半……以自己如今修为,元所说的山穷水尽,怎样才算是山穷水尽? 是妖域大圣对自己出手? 难不成还能是龙皇白帝亲自对自己出手? 宁奕望向元,心境瞬间又清净下来。 元的脸上,永远是那副温和而不在乎的笑容。 “这枚赝品镜子的‘因果’,我已摘了。”元将咒言镜给了宁奕,“这头小魇妖怀揣宝镜来到草原,本就不是巧合……不过这枚棋子,我已拔了。今日这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宁奕眼神一亮。 咒言镜里的记忆,是从安岚醒来开始的。 这样一位怀揣宝物的魇妖,怎会无缘无故来到草原……说到底,这从来就是龙皇棋盘的一环。 “我想留她一命。”宁奕思忖片刻,认真开口。 元点了点头,道:“那么王帐或许会被割裂。” 金鹿王妃不死,金鹿王势必和其他六位草原王决裂……本就不齐心的草原诸旗,直接分裂。 “现在的草原不是我想要的。”宁奕沉默了一小会,“我想试一试,能不能让它变得更好一些。” 元再一次提醒。 “宁奕,你可要想清楚,人心中的偏见是无法被根除的。在这件事上,即便是我,也无法帮你什么。”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二章 重生 小舂山的镜面,荡出一道波纹。 “嗡”的一声。 宁奕和元的谈话结束了,时空似乎恢复了正常。 山顶诸人,神色恍惚,环顾自身,只觉得似乎换了一个环境,又似乎什么都没换。 山还是那座山。 但……好像变了些什么。 对他们而言,这一瞬什么都没有变……只不过山顶多了一道身影。 水袖大袍,游鱼环绕。 “元大人!” 大可汗看见这一幕,神情陡变,态度瞬间无比恭敬。 这些年。 天启之河想要单方面得到“元”的消息,都无比困难。 每一次元的授意,对草原来说都是一件幸事。 而乌尔勒一来这里……自己甚至亲眼见到了元。 大可汗后背隐约渗出冷汗。 元亲自降临,不会是因为今夜之事吧? 那道模糊身影,轻轻瞥了他一眼,白狼王只觉得自己心底那些念头,都被一眼看穿识破。 …… …… “宁奕。” 叶红拂紧紧盯着那道神灵一般模糊虚幻的古老身影。 她压低声音,拉了拉宁奕衣袖。 叶红拂也不知道,山顶的时间被冻结过……宁奕和元已经有了一席对话。 “这就是天启之河的沉睡者‘元’?”叶红拂神色紧绷,如临大敌,她在大隋天下也见过了不少涅槃,可没有一人能给她带来如此强大的压迫感……即便元挂着笑意,但仍然让人觉得不可松懈精神。 宁奕拍了拍叶红拂肩头,“放心……算是我请他来的。” “你请得动他?”叶红拂满脸不信任,讥讽一句,“就算真请得动,会用在这件破事上?” 宁奕笑意有些僵硬。 这疯女人,倒也不傻。 “元大人,您亲自莅临小舂山,是有什么指示么。” 白狼王姿态放得极低,对着水袖年轻男人行了一大礼。 元环视一圈,目光放在金鹿王妃身上……安岚脖颈处的血液,保持着泼洒而出的那一刻定格,凝固在山顶风隙之间。 元轻轻挥了挥手。 悬在山顶风中的一枚枚血珠,倒悬着回流,向着安岚脖颈处的缺口涌去。 面色惊骇的安岚王妃,恢复行动自由,双手捂着脖颈,瘫坐在地,大口喘气,自己的伤势竟然在挥手投足间完全被治愈了。 不……那不是治愈。 更像是……时空回溯! “有人不希望你死。” 元柔声笑了笑,目光投向一人。 安岚顺着元的目光望去,宁奕对自己笑了笑。 “当然……我也不希望你死。” 在此刻的“小舂山顶”,元是规则缔造者,是“不朽的神灵”,而他说的每一句话,也近乎于神谕。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 元的话,不仅仅是说给安岚听,更是说给其他草原王。 “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草原王旗之间产生裂隙,隔阂。” 这句话,就颇有些警告意味了。 宁奕接过元的话音,轻轻开口。 “缔造如今局面的龙皇殿持棋者,想要看到的,就是草原从内部瓦解。” 他望向大可汗,黑狮王,以及一派坚定的杀妖者。 直至此刻,这些草原王仍然没有退步。 黑狮王神情纠结,咬牙上前道:“元大人,这女子可是妖身啊……” 元淡淡道。 “若我能拔除安岚身上‘魇妖血脉’,再赋予她荒人血统,此事……又当如何?” 几位草原王怔住了。 拔除魇妖血脉? 再赋予荒人血统? 元所说的操作,这简直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神迹”……此事相当于给一人脱胎换骨,重塑肉身。 执掌生灭! 不仅仅是这几位草原王,连同安岚,宁奕,全都怔住了。 宁奕神情古怪望向面带笑意的元。 不是……大哥…… 这是不是太离谱了点?之前咱们说的可没有这些啊。 “若能让安岚重塑肉身。我等……自然无话可说。”即便是态度最坚决的黑狮王,在此刻都无言,只能硬着头皮,道:“元大人,何至于此?” 如此手段,即便是元,也要大动干戈吧? “这是乌尔勒的意思。”元替宁奕在人前又显了一次圣,认真道:“而乌尔勒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所以……付出多大代价,都在所不惜。 宁奕听着此言,暗自捏紧紫匣。 这是元在替自己树立威望……之前自己与大可汗的“冲突”,他也看到了,自己在草原内部还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推力。 没有比元这句话更有重量的“推动力”了。 乌尔勒的意思,就是元的意思! 这一句话,让所有草原王都陷入了深思……宁奕恰到好处地站了出来,他一只手抚着肩头白狐的毛发。 可惜白微境界太低。 而且元并没有给她见自己一面的机会。 白狐双眼麻木,身上的时间显然处于凝固时间之中。 “我这次来到草原,只有一个目的。”宁奕来到白狼王面前,道:“若未来必有一战,我希望草原不要成为两座天下间的炮灰。我希望天启之河的荒人能够站起来,当自己的主人。” 这两句话,足够振聋发聩。 宁奕继续道:“我来母河追查‘铜镜案’的最开始,心中与你们的想法一致。找到他,杀掉他。直到一个人问了我一个问题。” 宁奕并没有先说出那个问题。 他先望向安岚,道:“镜妖君通过‘咒言镜’,给你传递了不少物事吧……那枚铜镜跨越万里奇点,送你的胭脂,我还记得。” 梳妆台,那唯一打开用了的胭脂。 与白微的“脂粉盒”气味如出一辙。 “这脂粉,是妖族扒了婴童人皮,抽取脊骨,打磨成粉,再以秘术酿造。”宁奕说出这道残忍工艺的时候,眼神稍有黯淡。 他望向其他几位草原王,问道:“是不是觉得很残忍?” 大可汗几人沉默了。 安岚也沉默了。 他们的眼神中有怜悯,却没有感同身受的悲伤。 从他们的眼神中,宁奕得到了答案……荒人,人,妖,其实是三回事,没有人能切身体会到别人的痛苦。 本该如此。 “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无法决定身体里流淌的,是妖血,人血,还是荒血……”宁奕道:“生下来的那一刻,我们就被赋予了‘仇恨’,而那人问我,在大隋天下抽取妖骨,剥离妖皮的人,与炼化童骨的大妖,又有什么区别?” 他笑了笑。 “没有区别。” “有善人,有恶人。人分善恶,妖亦如此。”他一字一句道:“该憎恶的,是恶人,而不是人。” “青铜台,源煞灾变,我做这些事情,与我是人,是妖无关。”宁奕望向大可汗,道:“难道我是妖族,诸位就也要对我斩尽杀绝?” 死寂。 山顶陷入空前死寂。 “我来母河只为追查真相,不为杀人……若安岚有罪,那么她的罪便是生为魇妖,当了龙皇殿棋子,被送到草原。”宁奕平静道:“这片草原不该如此去给人定罪……从前就不该如此。” 宁奕的话说完了。 叶红拂若有所思看着这个并不高大,也不凌厉的男人。 他与徐藏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徐藏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到哪里都要见血。 而宁奕……更像是藏在鞘中的钝剑,剑锋重且沉,尖锐又克制。 他可以在小舂山借着元的大势,狠狠打压草原诸王帐,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不需要给出救下安岚的理由。 但是他给了。 人心中的偏见是一座大山……宁奕选择直面这座大山,然后以自己的道理为剑,狠狠斩过去。 他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但。 俄顷。 白狼王长叹一声,这位草原大可汗,今夜像是衰老了许多,他望着宁奕,喃喃道:“乌尔勒……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何你要我不要参与此事。” 如果再来一次。 他宁愿不知道这一切,也不需要做出今夜的抉择。 “乌尔勒,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很好,很对。但我仍然无法接受‘妖灵’在草原栖居。”大可汗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艰难决定。 “但……安岚若愿意重塑肉身,昔日往事,王帐可以既往不咎!” “附议。” “我也附议。” 一道道赞同声,在小舂山山顶响起。 这些年,草原内部很少会有如此齐致的投决……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安岚的身上,所有人都等待着她的决定。 怀揣死意的王妃,捏着衣袖。 她望向自己夫君。 金鹿王眼神坚定,对她摇了摇头。 眼中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你不用去听他们的……你只管做你自己,做自己不要后悔的选择。 无论是荒人,是妖,都不重要。 安岚看懂了傅力的眼神。 她闭上了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混乱思绪,在这一刻,出奇的平静。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还是不想改变啊。 哪怕知道,会有无数的偏见落在自己身上。 但她本就不是迎合他人喜欢而生的。 只是,金鹿王帐里还有奉献生命的甲士,夫君身后还有那杆王旗,还有无数人要守护……自己又怎能在这件事上任性呢? “元大人。” 安岚睁开双眼,她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带着恭敬,还有坚决。 “请赐予我……重生。”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三章 谎言 “元大人。” “请赐予我……重生。” 小舂山顶迸发出一道炽烈的圣光。 方圆十里,都能看见这道照破黑夜的最后一抹华彩。 远方八王旗凝结之处。 一道道崇敬之音响起。 “这气息……是元大人!” “元大人在小舂山顶显圣了……妖邪必诛。” 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妖灵”,都不可能在元的意志下存活……青铜台东妖域入侵的那一夜,即便是芥子山大长老,那位金翅大鹏族的妖圣,也无法招架元的力量! 元的意识在小舂山顶演化,无异于给所有人吃了一记定心药。 不过也让他们惊讶。 究竟是什么妖物,竟然能惊动元大人…… …… …… 山上的狂风淹没在圣光之中。 这是宁奕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元施展神通。 上一次元出手,击溃芥子山大长老白长灯,打碎一整片穹宇,据说其威能惊天动地……但宁奕彼时在天启之河河底沉睡,未能亲眼目睹。 而这一次,他如愿看到了。 宁奕一直好奇“元”的境界,他曾一度怀疑,数千年不曾衰老的元,是否也是“不朽”……后山大圣告诉自己,活得越久,劫力越浓。 的确。 猴子身上缠绕诸天万劫。 那座笼牢也不断给他施劫。 但这位水袖年轻国师身上,宁奕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劫力……仿佛这世间的规则与他无关,他也无须受其束缚,比起“不朽”,宁奕更愿意用别的词句去形容元的“长生不老”。 时间岁月,在他身上凝固了。 并非是能活到一千岁,一万岁,万万岁,不会腐朽。 而是他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岁,与外物无关,沧海枯竭,星辰衰老……他依然是这副容貌。 元永远是二十岁的模样。 元的圣光,将金鹿王妃安岚所包围。 所有人都想看一看,元大人究竟是如何做到……抽取一只妖灵的妖血,将其替换为荒人血液,然后使她重获新生。 只不过那圣光太强。 但凡直视者,只能看见一片灼目光明,一片空白虚无。 当圣光一点一点熄灭,王妃的身形重新浮现于众人面前,她的衣袍没有破碎,仍然是那副娇嫩稚弱的惹怜模样,雪白肌肤下的血管,隐约有金灿光芒流淌……一道清脆而又欢快的鹿鸣,在山顶风声中嘹亮响起。 沐浴金光重生。 王妃的背后有一道微弱的金鹿法相。 “我赐予你‘金鹿王血’。”元轻声道“在八王旗中,这意味着‘勇气’。” 神迹演现,连同大可汗在内,几位草原王齐齐跪伏。 他们见证了这道神迹,心中除了震撼,便再无其他……至于金鹿王妃的那些仇怨,在元现身出手的面前,不值一提。 大可汗咬了咬牙,道“元大人……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 他距离涅槃,只差最后一步。 今日亲自见了元,无论如何,这个问题也要问出来! 只需要一个指点。 “你的涅槃机缘,在乌尔勒身上。”元淡淡道“外面还凝结着王旗队伍…… 离去之后,该如何做,你心中应该清楚了吧?” 大可汗心中一凛,再也不敢多言,连忙带着几人退去,赶往山下遣散甲士。 金鹿王搀着王妃,来到元的面前。 “元大人……”他声音苦涩,终究还是揖了一礼,“谢谢您。” 元很少正面接受别人的感谢。 但这一次破例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道“安岚。好好活着。” 王妃的神色一直惘然,即便此刻也不例外……在外人看来,即便是处于元圣光中心的她自己,也没有明白,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妖血是如何被抽取,自己又是如何被赋予金鹿王血的。 但元说了她已是荒人。 那么……她便是荒人。 安岚失神片刻,与金鹿王一同行礼,低声道“元大人,我会……好好活下去!” 两人也离开山顶。 山顶留下的,就只有宁奕和叶红拂。 看见元的真身,即便是叶红拂这个素来不崇神灵,目无王法的疯子,此刻也收敛了许多。 “元先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 叶红拂抱着剑鞘,以大隋莲花阁儒士礼行了一礼。 宁奕有些讶异,文静儒雅的叶红拂看起来与先前截然不同,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敛了,还挺有女人味的。 “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元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同样以大隋莲花阁的儒士礼还之。 叶红拂眼神一亮。 “你与宁奕一样……身负大气运,是这个时代的宠儿。”元欣慰望向叶红拂,道“你们出生在了最好的时代,也生在了最坏的时代。” “最坏的时代?”叶红拂蹙起眉头,道“先生这是何意?” 元只轻声道了一句。 “太平盛世,不会有你。” 叶红拂在问出之后,当即意识到自己此言已经涉及天机……只不过元仍然给予了自己回答。 其实她大概已经明悟此中含义。 元的话,大概印证了如今大隋的局势。 太子殿下与二皇子争位到了最后一步……东境和天都全面开战,这场战争恐怕会绵延许久,而皇权之下,大隋王朝最强大那股内力不得用于镇定内乱。 红拂河不出。 仅仅依靠东境三圣山,以及腹背灵山,想要压垮琉璃山,还是太难了。 其他圣山,相距太远,调动太难。 如果举国之力进行内战……不谈胜负,此番后果也是太子无法接受的,他站在天都最高位,所见的不仅仅只是东境一隅之地。 还有整座北方天下。 如今妖族天下逐渐走向鼎盛……天海楼战役的失利,并没有伤其筋骨。 叶红拂心头一凛,元的那句话是昭示着,未来两座天下,即将爆发一场真正的战争么?就在自己的这个时代? 她很清楚,自己自点燃星火,一路修行走来,虽困难重重,但披荆斩棘,直至星君,都不曾停滞。 命星境界这道门槛稍有阻拦。 而剩下的……就是涅槃了。 她不可能涅槃失败! 最多就是时间问题……而元以自己为谶言中心提点的这一句。 是意味着,两座天下的战争,就在这 五百年内要爆发? 还是说……更近一些? 叶红拂再度抬眼,望向水袖年轻男人,却看到了元柔和眼神里的一抹善意。 “要克制。”元轻声道“无论是做人,还是修行,追逐极限是好事……但恰到好处的停下来,才能真正追逐到想要的极致。” 叶红拂神情恍惚,似懂非懂。 她望向宁奕,后者面带微笑,挂了一副我听懂了的欠揍表情。 “叶红拂,谢过先生点拨。”红衣女子沉声道谢,再一揖礼,然后狠狠瞪了宁奕一眼,抱着剑鞘离开小舂山。 …… …… “元先生,你真的能将妖血抽取,换成荒血?” 山顶只剩下宁奕和元。 宁奕问出了这个问题,而水袖年轻男人意味深长答道“当然……不能。” 果然! 宁奕就说……先前跟自己说好的计划里,可没有替安岚换血的这种操作。 灵山那位堪破生死的虚云大师,也远远做不到这一步的! 重新给一人捏造血液,再赋新生,宁奕无法想象…… 如果这世界真的有造物主,创世神。 那么这件事,便只有创世神,才能完成了吧? “那金鹿王血,法相?” 宁奕挑起眉头。 “无法做到给人换血……骗几个人,还是很轻松的。”元笑道“怎么,没想到我会玩这种小手段?” “是没想到。”宁奕也笑了,金鹿王血的异象,以及法相,倒不是什么难事。 怪不得金鹿王妃神情怪异。 因为身处圣光中心的她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对她说,活下去。”元轻声道“她都懂的。” 宁奕回想整件事,觉得莫名发笑。 元骗了所有人。 差一点……就骗过了自己。 不得不说,这个小伎俩……会很管用。 人们的偏见,鄙夷,本质上都来自于他们的“愚蠢”。 从此之后,哪怕安岚仍是一只魇妖,但大可汗、黑狮王等人,却不会这么看待她了……处在偏见中心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讽刺,荒唐,可笑,真实。 宁奕摇了摇头,收回这个念头,这件事情……其实本不该闹得如此轰轰烈烈,是自己处理失误了。 “龙皇殿镜妖君盯上你了。你要小心。”元给了宁奕一个提醒,“如果想要补全剩余天书,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宁奕笑了,望着水袖男人,打趣问道“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读心术吗?可以教教我吗?” 元笑着摇了摇头。 “言归正传。” “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宁奕握着紫匣,盯住元的双眼,“既然你给了我这枚紫匣,是不是意味着,我做出什么举动……都不会死。” 元凝视着宁奕,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他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 宁奕本以为,在这片“域”内……没有什么话,是元说不了的。 最后,元只是笑了一笑。 而这一笑,便是给宁奕的答案了。 。 正文 第三百七十四章 终局 “愿力的使用,你还需要多加练习。” “这是一道极大的助力,紫匣里的愿力,只是帮助你提前熟悉……妖域的那两位皇帝,你也看到了。”元轻声道“包括大隋被你杀死的那位。真正统御一方天地的雄主,都会运用这股力量。” 宁奕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对于白帝龙皇太宗这样的人物,不可能放任这些愿力白白流走。道宗灵山的香火地,都懂得收集信徒信仰,加持己身。 元这番话,颇有一种“交托”意味。 未来草原都是你的,这股愿力……可不要浪费了啊。 宁奕忽然开口,问道“草原的信徒,愿力虽然比不上大隋或妖域……但仍然不容小觑,这股力量,你为什么不用?” 元摇了摇头,笑道“我不需要。” “你看见我走出过天启之河么?”元望着穹顶,道“愿力只有在对敌厮杀之时有用,利用众生信仰,为自己添一缕胜算。但……我又不与他们厮杀,只在这条长河内沉睡,愿力于我,又有何意义?”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道“如果有一天,龙皇殿芥子山打进草原了呢?” 话一开口,宁奕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幼稚”。 以草原的防御实力,龙皇殿芥子山,早就可以打进来了。 草原的荒人,顶端战力实在不堪一击,白狼王这样的星君,扔到妖域,会被几位妖圣吞得骨头也不剩下。 而母河王帐这边资源丰盈,却从未看到有哪一位大可汗,能够突破星君境界,成为涅槃强者的。 龙皇白帝一直没有动手……便是因为忌惮元的存在。 “所以说,他们这些年一直在试探我的生死。”元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如果我死了,那么这片草原自然也就是他们的了。” “但现在……这个问题,便是你的问题了。” 宁奕听到这个回答,神情难免一怔。 在一开始。 他心中的元,是神圣而不可亵渎的“母河沉睡者”,“草原守护神”……尤其是在天清池揭开壁画奥秘,得知元就是大隋开国国师的那一刻。 震撼万分。 水袖年轻男人在心中的形象更加一步的拔升了。 而现在,这哪里像是一位近乎不朽的半神存在? 元的真实形象,与其他同等境界的大人物相比,太不一样了。 白帝,龙皇,神龙见首不见尾,泄露一缕天机,窥见一角计划,便能感受到沉重的诡秘阴云……而元不是这样的,真正与他交谈,便与一个没修为的凡人交谈一样。 他身上的气息太平易近人了。 有时候,还会耍一点“小聪明”。 而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不需要让人觉得高深玄妙,更不需要故弄玄虚。 “这枚咒言镜,你可以仔细琢磨。关于之前你问的那个问题……”元眯起双眼,笑道“我觉得,还是等你自己想出答案,会比较有趣。” 自己之前问元。 元为什么能如此笃定咒言镜是赝品? 以及……连咒言镜都是赝品,那什么才是真正的“正品”? 宁奕接过咒言镜。 接镜的那一刻,似乎有水花荡漾,他再抬起头,眼前的小舂山顶,游鱼与水泡都消失 不见……那股精神紧绷犹如置身梦幻的感觉,徐徐消散。 元已经不见了。 刚刚小舂山,是被拉入元的领域了么? 宁奕摩挲镜子,站在小舂山顶,长夜已尽,曙光将至,在山顶的位置上,恰好能够看到那面明澈如大镜的天启之河……世间万物似乎都倒映在内。 等一等。 世间万物……都倒映在天启之河内? 灵光乍现! 宁奕在此刻解开了谜题。 为什么元如此笃定咒言镜是赝品……因为真正的“正品”就在元自己的手上。 能够映现世间万物,阴阳两面的“灵宝”,连鲲鹏大圣都只是对照炼制模仿的正品……正是天启之河! 一整条天启之河,就是一座先天灵宝。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但,宁奕想到元意味深长的笑容,知道这个猜想,恐怕距离真相很近很近。 “宁奕……” 一道弱弱的呼叫声音,打断了宁奕的思绪。 白微蹲在宁奕肩头,今夜她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而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一个恍惚。 黑夜变白天了? 是有人用神通让她失去了意识。 “镜妖君那枚镜子碎了。”宁奕把白微拎下来,放在地上,道“不必再担心有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龙皇殿的布局已经破灭了。” 白微毛骨悚然。 她幻化人形,一只手撑坐在地,另外一只手抵额,努力回想着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惊恐道“宁奕,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宁奕淡然道“别担心,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总而言之,你以后妖域是回不去了。” 这场布局对决的最后,宁奕给镜妖君留了一个道心魔种。 “再来一万次,结果也不会变。” “……在一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他将白微灵智封锁之时发生的事情,选择性的泄露了一部分,听完之后,簸坐在地的雪袍女子神情苍白。 镜妖君回去之后,若是复盘……便会发现,能解释宁奕这句话的原因,只有一个 她出卖了龙皇殿,在这次行动之中当了叛棋。 镜妖君必定震怒。 而以龙皇殿的力量,自己再回妖域,无异于自寻死路。 “在我和埙妖君对决之时,传音的,不止我一个人吧?”宁奕笑眯眯蹲在白微面前,他打量着这张算是绝色的面容,掌心风雷呼啸声音,已经压过了山顶狂风。 看到白微面色变了。 宁奕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头小狐狸,当时之所以选择“悬崖勒马”,留在草原边沿,没有逃跑。 不是因为自己传了那道音。 还有第二道传音……那道铜镜内的声音。 “论神念感召之术,我还没输过。”宁奕语气风轻云淡,“之所以猜到铜镜主人不是埙妖君,便是因为传音之时……我听到了第二道传音。” 白微神情震撼,旋即恍然。 原来如此……镜妖君的传音,被宁奕听见了! 在那时候,宁奕就猜到了龙皇殿在布一盘大局, 巨像高台只是其中一环,即便是埋在母河的奸细也只是计划内的另外一环……真正的大环,应当是奔着元去的。 龙皇殿要试探元的生死。 这些,全都是辅佐手段。 若元还活着,那么便利用种种手段,来瓦解草原。 宁奕一言之后,白微态度立马变了。 “宁先生!”小狐狸看着那噼里啪啦作响的掌心雷霆,怕得要死,低声求饶。 “我招,我全都招……这一切,是镜妖君的谋划。是他逼迫我留下来,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到您身边,他想与您过一过招。” 白微面颊上两行清泪流淌,苦涩道“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宁先生,求求您绕我一命。铜镜一案,白微自问清白,未曾作孽,也不曾在母河害人。” “宁先生……奴家愿意做牛做马,只要您留我一命,奴家做什么都可以。” 白微双手向前,想要抱住宁奕。 宁奕默默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白微扑了一个空,重重跌倒,双手撑在泥泞中,眉目间一片凄苦,咬着嘴唇,却不再言语。 “你这条命,我留不下。”宁奕的语气很决绝,道“要怪,就怪镜妖君布局太浅,害你一条性命白白搭在这里。” 说完,指尖荡出一缕剑气。 嗤的一声。 狐狸的惨叫声音在小舂山刚刚响起,便被风声卷过,湮灭。 白微被打得神形俱灭。 宁奕并没有急着下山,他站在山头,端详了片刻咒言镜,不明白这枚镜子如何启用……或许正如镜妖君所说,这枚古镜,只有魇妖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吧? 宁奕以十指神性为囚牢,将咒言镜内部的所有妖念气息都好好清洗了一番,然后才放入自己剑气洞天之中。 做完这些,他才下山。 …… …… 龙骨大殿。 镜妖君神情阴沉,盯着那破碎镜面。 因果被切断了……自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棋局推演中,本该出现安岚引颈自戮,之后草原分离决裂的画面。 因为镜碎,变成“未知”。 而当他千辛万苦再一次引动咒言镜后,所看到的,便是宁奕灭杀白微的景象。 以及宁奕的最后一番解释。 他本以为,那个人族剑修想给自己道心留下裂痕! 但不曾,宁奕说的都是真的 自己一开始以魇妖天赋进行的铜镜传音,竟然被听到了? 在一开始,这场棋局就已经输了么? 镜妖君一拳捶在大殿殿柱之上,殿柱轰隆隆绽放裂纹,但殿宇上空罗盘流转,碎裂的大石重新堆砌,一切回归平寂。 镜妖君以为自己在暗。 但宁奕却对他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先前复盘之时,镜妖君甚至怀疑白微背叛了自己,使用铜镜无法察觉的手段,与宁奕私通消息。 此刻咒言镜“无意间”映现的画面,无异于给这位“布局人”道心狠狠一击。 白微死后,那个人族剑修摸索了咒言镜一二,并无收获,便以神性清洗一番,将其深深封印起来。 龙骨大殿的碎裂镜面,此后便是一片黑暗。 镜妖君,彻底失去了与“咒言镜”的联系。 。 正文 第三百七十五章 赌约 收了咒言镜。 宁奕不再停留,孤自一人,向着小舂山山下走去。 山道林荫,郁郁葱葱。 宁奕忽然开口。 “白微,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四下无人,像是自言自语。 但此言一出—— 宁奕眉心,剑气洞天轻轻震颤。 一只本该“神形俱灭”的小狐狸,就躲在剑气洞天内,此刻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的怀中抱着一枚古镜,就是那枚被神性彻底清洗过的咒言镜。 一狐妖,一铜镜。 “宁先生,我背叛了龙皇殿……”小狐狸泫然欲泣,道“妖族天下已无我 《剑骨》第三百七十五章 赌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异乡,故乡 大日初生。 一缕曙光照破黑暗,潮水般在草原上层层推进。 雪鹫领,鹰团骑团在此驻扎。 这其实是他们来到天启之河的第一天。 因为小舂山之变,鹰团和骑团的年轻人一宿未眠,对他们而言,来到草原是“使命”而不是“度假”……即便经历了西方边陲大胜,每个人的精神仍然紧绷。 这是一场前途未卜的生死任务。 没有人心中是真正轻松的。 北上离乡,来到这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追随的东西。 或是信奉的信仰。 而怀揣信仰持握利器,离开北境……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大隋之外,皆是战场! 鹰团也好,第八骑团也罢,都是大隋真正精锐,一个隶属于天都情报司,一个隶属于北境将军府……平日里规矩森严,卯时过半,便已经开始集结演武。 骑团修行马术,冲阵,刀法,剑术。 鹰团相对“自由”一些,云洵所带的这只队伍更看重侦查实力,有着独特的修行法门,与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铁骑性质不同,每日大多是集结之后整合卷宗,分析案卷,分配任务……每个人的星辉修行境界都相当不俗。 当然。 要论对捉厮杀,鹰团拉出来与骑团单挑,肯定是比不过的。 雪隼整好衣袍,从营帐内出来,便听到了几道窃窃私语声。 “大司首昨晚未归,据说是去了小舂山?” “昨夜小舂山有妖气倾泻,宁奕大人,还有草原几位可汗都在现场……母河这边一度凝结战力,据说要攻打小舂山。” “此事这么严重?大司首为何不让鹰团……” 雪隼蹙起眉头,来到几位鹰团同袍身旁,道“在说什么呢?” 几位鹰团使者神情恭敬,纷纷转身揖礼。 “我都听见了。” “你们几人是闲的无事可做?安排的卷宗处理完了么?”雪隼神色阴沉,道“还不快去!” “是。” “是。” 鹰团内的气氛其实非常融洽……执掌天都高权的云大司首看似冷峻,但其实对下属颇为关心,在灵山大漠南下的那一次“逃亡”中便可以看出,面对地府杵官王,他选择独自一人对抗,遣散部下。 愿意离开大隋,背井离乡,来到这里。 大部分都是因为云洵独特的个人魅力,在时代浪潮下,有些人不得不做出一些选择……云洵在烈潮中背叛了莲花阁,这样的背叛在未来史书上或许是一种耻辱。 但是在那一年的大势下,他的背叛保全了自己。 也保全了鹰团的下属们。 整个鹰团,最维护云洵的,不是别人,正是生有荒人血统的女孩雪隼。 雪隼是一个很有灵性的女子,她与鹰团里的大部分人不同……贫苦穷困,加入情报司,被云洵赏识,在她的人生中,云洵是唯一的那束光。 云洵看着这个女孩一点一点长大。 这个女孩也看着云洵,一步步成长。 鹰团能有今天。 雪隼功不可没。 在天都庙堂斗争最激烈的那几年,云洵成立鹰团,一路腥风血雨杀上高位,而一个人成功耀眼的背后,往往有一群不那么耀眼的人。 有人主外就有人主内,事无巨细,需分人为。 云洵站在台前。 鹰团隐于幕后。 这位本可大放异彩的女子副官心甘情愿当了这位大司首背后的捧灯人,照亮这一路荣耀和光明。 当云洵成为情报司大司首之后……鹰团稳定下来,而众人茶余饭后也开始好奇。 云大司首和雪隼副官,到底是什么关系? 两人性格如火如冰,却意外默契,又格外信任。 每次云大司首遇到非议,一定是雪隼第一个出面,压下外界传至鹰团内部的舆论。 遣散了鹰团下属,雪隼一个人坐在树下,怔怔出神。 不远处,就是骑团操练的场地,二百余人持钢刀站桩劈砍,训练刀术。 呵哈的斥声整齐如雷。 但雪隼神情却愈发恍惚。 思绪飘飞。 来到这里,就像是一场梦。 自幼年起,因为荒血,她遭受了太多的流言蜚语,鄙视蔑视……哪怕依靠自己的奋斗,努力,在天都取得了一隅安身之地,却从未有过“家”的感觉。 天都城内,每一个走在街上的人,与她流淌的血液都是不同的。 荒人的家,在天启高原。 可当如今,她真正回到这里,年幼时梦寐以求的“故乡”……她却发现,与自己想象中并不一样。 他们肌肤下流淌着与自己同样的血,但眼底深处蕴含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雪隼在天都城高楼喝茶,阅卷,在大隋四境风土人情之下成长,耳濡目染,当她与血脉相通的荒人见面之时,彼此能感受到“血”的存在。 却无法获得更多的语言。 这里的荒人……与自己也不是同类。 或许我们都可以呼唤长风,沟通鹰隼,掌控风雪。 但我们却有不一样的理念,不一样的文化。 比起大隋。 这里更是一片异乡。 “在想什么?” 一道醇和声音响起。 雪隼陡然惊醒,看着那道光明下长立的云纹黑袍身影,树叶簌簌摇晃,荡漾出风铃颤音,如沧海一般绵延。 云洵单手拎着一只狐狸后颈,坐在雪隼身旁,道“刚刚跟宁奕处理了一些琐事……十天之后,骑团要和草原王帐的高手在青铜台过招。” 雪隼瞬间进入状态,腰背挺直,凝声道“宁奕跟大可汗定下了赌约?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放轻松。”云洵声音很是柔和,笑道“不过就是场比武罢了。那些事情我都已经处理好了。” “此事事关重大……骑团比武,涉及大隋的颜面……” 说到这里,雪隼的声音缓缓停住。 她明明是荒人,却下意识把自己划入了大隋的那一片。 云洵眼底含笑,平静注视着自己副官怔住的模样。 “好了。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云洵放下狐狸,轻轻叩指,给了小狐狸脑门一下,示意她不要在这里逗留。 谢谢您嘞……白微一刻钟也不想多待,这两人之间散发的某种气息令她觉得头晕目眩,无法接受,当下化为一道流光,一溜烟窜了出去。 “你在想,这里与大隋,到底哪个才是你的故乡。” 云洵一针见血地戳穿了雪隼的心思。 女子副官只能苦笑。 这么多年……总是这样,自己无论想什么,都会被云洵看穿,哪怕一点点小心思,都瞒不过他的明目。 “如果你在担心未来的立场选择……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用担心。草原和大隋不会成为敌人。”云洵笑着抬首,下颌昂了昂,示意雪隼往外面那个方向去看。 雪隼顺着方向看去。 第八骑团演武的方向,阳光猛烈,那里有一袭黑袍,立于众人面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叶红拂就站在宁奕身旁。 这两人,虽然年轻,但远远看去,身上气势沉稳地如山一般。 “很久没见您这么信任一个人了。”雪隼轻声笑了笑,道“您觉得宁奕能够收服草原,令八王旗归心?” “嗯。”云洵点了点头,道“他有这种能力,也有这种天赋。” “但这不重要……”大司首笑着望向雪隼,道“我们不必谈他,我们来谈谈你的问题。” “我……我的问题?” 一时之间。 雪隼的心弦似乎乱了。 她捏紧衣袖,看着云洵。 “我并不擅长安慰人。” 话虽如此,但云大司首此刻的声音很有力量,让雪隼的心莫名静了下来。 “我也不擅长说大道理。” 云洵道“当初在莲花阁修行时候,袁淳先生说我有看破一切的天赋,也有解决问题的实力……却缺乏了一股令人信服的魄力。” 雪隼目光变得惘然。 “换而言之,师尊意思其实很简单。”大司首淡淡道“我不是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人。” 事后很多年,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竟是如此…… 如此一针见血。 当他背叛莲花阁之后,袁淳先生的教诲一句一句浮现心头,宛若万钧之重,而里面有一句话支撑着他走下去。 一直到如今。 “世人应有犯错的权力,世人应有救赎的机会。”云洵微笑道“我很确信,袁淳先生当年的话,是说给许多年后犯下大错的我听的。” “云……云司首。”雪隼欲言又止,摇头道“大势面前,您别无选择。至少您的选择保全了鹰团,救下了我们。” “是。”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风铃摇曳成沧海的叶声。 斑驳投在云洵面颊上的光芒。 让这一刻的时间变得缓慢。 “因为自私,求存,贪生等诸多原因,我犯了错,也走在赎罪的路上。但……我从未因为我的决定后悔过。”云洵凝视着副官,道“我留下了鹰团,保全了我的心血,对我而言,我很清楚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雪隼怔住了。 “这个问题,或许能够解答你的问题。” “异乡与故乡的区别,不是身处何地,而是身边何人。” “世上本无思念,只因生了离别。” “世上本无故乡,只因生了他乡。” “若无离别,”云洵认真道“天下无处不故乡。” 。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七章 砸剑的秘密 “呵!” “哈!” 雪鹫领演武场,二百余人,顶着大日,正在习练刀法。 第八骑团的战士,年龄都不大,个个脱去上衣,扎在腰上,裸露出一身精实肌肉,他们在将军府便是如此训练。 将军府在北境选拔青年壮士,挑选的都是好苗子。 因为将军府沉渊君之名,慕名远道而来的四境英杰,亦是不少。 能入北境长城征兵门槛,进入骑团的,已是“人中龙凤”,能被大先生亲自操练的,更是不俗。 沉渊君藏锋数十年,一直以刀法示人。 他传授给骑团的也是刀法。 宁奕和叶红拂,看完了骑团全程的刀法操练。 “师兄传授下来的刀法很凝练,很实用,是杀人技。”宁奕道:“不管境界如何,都能修行.sodo,首发 沉渊君麾下铁骑,能够赢下天海楼之战,可见其强悍之处。 这门刀法,传至军中,乃是所向披靡的杀人法。 一位涅槃凝聚心血总结的刀纲,即便是宁奕也无法挑出毛病……但问题就在这里。 沉渊君面对的,是整座北境长城,以百人千人为基础单位的庞大军团。 这一门杀人法,想要普及,必须要门槛够低。 想要因材施教,就是痴人说梦了。 沉渊君没有这个心力,也无法做出一套比这刀法更完美的修行法了。 “刀法不错。”叶红拂言简意赅道:“还可以更直接,更简单。” 这就是宁奕找叶红拂来的原因。 要论杀人,大隋天下不会有多少人比叶红拂更清楚此中门道。 她无法编写出一门系统基础的杀人法。 但是眼下针对骑团的修行……她却是最好的老师。 “你想让我来教他们?”叶红拂皱眉,察觉到了宁奕的意图。 “是。”宁奕笑了笑,直接坦白,“我希望他们能更上一层楼。” “……我做不到。” 叶红拂也很直接。 她说的是做不到,而不是不愿做。 叶红拂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她答应过宁奕,在草原的这段时间,有需要她出手帮忙的地方,都会出手,不会含糊。 “我的杀人法,都是一剑一剑积攒出来的。其实在‘杀人’这件事上,最好的进步方式就是让他们亲自去体验生死。”叶红拂望向宁奕,又望向这二百余人的练刀骑团,摇头道:“而且……你这骑团人太多了,一个两个,还能单独传授厮杀经验。” “你说的这些,我和云洵已经考虑过了。”宁奕笑道:“十天之后,我的人要和荒人打一场,这一战必须赢。” 他这一次来到草原,需要得到荒人足够的尊重。 乌尔勒,不只是一个名号。 更是地位的象征。 “关于青铜台一战的对阵,我心中已经有了两个人选。”宁奕望向叶红拂,道:“我希望你能帮我教导其中一个。” “你答应我的‘砸剑’还没兑现承诺呢。”叶红拂淡淡道:“帮你教导一人,仅此十天的话,不是问题,只是此事做完,我有什么报酬?” 她只对砸剑有兴趣。 “你跟我来。”宁奕唤出 飞剑。 两人踩着飞剑,离开雪鹫领,来到母河域外一座偏僻孤山。 这座荒山三四十丈,规模并不算小了。 四下无人,一片孤寂。 大日照拂,黑岩生辉。 “答应你的‘砸剑’,自然不会忘。” 山底之下,宁奕收起飞剑。 选择在这里落脚……是因为此地足够偏僻。 在神魂变异之后,他还没有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战斗。 因此,上一次施展“砸剑”,还是在对抗韩约之后。 自从三股不朽特质凝合,宁奕便预感到,自己的一些法门或许会因此生出变化,譬如说“砸剑”。 砸剑之道并未改变。 但因为自己神海力量的改变……砸剑或许会迸发出不一样的力量。 特地选在这里,宁奕也想看一看,自己全力施展砸剑,会是怎样的一副场面。 “我之前说过,‘砸剑’没办法传授,这不是剑招,更像是一缕剑意,或者说,一缕精神。” 宁奕一只手按住细雪剑柄,同时扭头望向叶红拂。 “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砸剑’……徐藏教我砸剑之时,只是让我看好,记住,那时候我以为只要记住剑的轨迹,就能学会。” 他摇了摇头,笑道:“后来我错了。” 叶红拂蹙起眉头,“那接下来,我要记住什么?” “势。” 宁奕握住细雪剑柄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所有的笑意瞬间收敛,整个人变得肃穆而又庄严,像是一头威武狮子,又像是端坐皇座上俯瞰世间的皇帝。 睥睨之气,满溢而出。 锵然一声。 细雪出鞘。 一道银白月光瞬间从荒山山头之前砸出。 拔剑的那一刻,宁奕又如同樵夫,砍柴人,手中所握的不是长剑,而是一枚重斧。 他将这一剑狠狠砸下! 在叶红拂眼中,这两股前后截然相反的“势”,是极其矛盾的……皇帝拔剑,又怎会向上去斩? 宁奕拔剑前的势是向下的,而拔剑之后的“砸”,看似剑招向下,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在拔高。 在这一刻,她又好像悟到了什么。 一个坐在人间至高处的皇帝,气势已至顶了。 不可能再往上拔升了。 这一剑的势,越是砸落,越是高涨! “轰隆”一声巨响,看得叶红拂眼皮微挑,这一座黑岩荒山,在银白剑气砸击之下,瞬间破碎。 这不是剑气锋锐无比的切斩! 这是极其暴戾,极其蛮狠的打砸! 一座高山,须臾平地。 宁奕收鞘而立,两人身旁雷声轰鸣,飞沙走石,高山被剑气从山顶砸地粉碎,一道裂纹轰隆炸开,豆大如阁的飞石,如尘雨一般坠落,方圆百丈,四面八方尽是凹坑…… 宁奕出剑那一刻,也在感受着自己心境。 北境大荒一战之后,伤势痊愈。 在生字卷的豢养下,自己的身体恢复地极好,与埙妖君一战,便算是印证。 自己猜想的果然不错。 这一剑出鞘,全力而为,神海里果然有所牵动……那三 股凝合后的特殊力量,似乎有一股宣泄而出的冲动,只不过被宁奕抑制下来。 自己练习数十万次,上百万次的砸剑,已经融入血液里,成为了一种肌肉记忆,而神性星辉伴随砸剑一同宣泄的对敌手段,也早已成为习惯。 这一次,崭新的不朽特质,取代了神海里的“神性”。 “如果动用这股力量,我的砸剑会比先前更强,但也会更不稳定。”联想到北境大荒那朵神性纯阳气凝聚的莲花,宁奕隐约有种不祥预感,“我似乎更接近‘砸剑’的真相了……这门‘剑术’没有那么简单。” 徐藏当年打杀小无量山的剑招,如今在宁奕手上,已经完全“变”了。 这仍是同一种剑术。 这早已不是同一种剑术。 剑未变,势未变,但用剑之人变了,蕴藏其中的“意境”便变了。 徐藏梦见神灵砸坠武器,因而悟出砸剑。 而宁奕在后山得见猴子之时,便隐约猜到了徐藏梦见的“神灵”,大概便是大圣,而大圣所持的“武器”,也不是剑。 与徐藏想的完全不一样……砸剑持砸的,从来就不是剑。 如果全力施展,携带如此浓郁戾气的招式,对自身亦会造成巨大伤害。 以猴子的霸道神躯,自然不会在意。 可宁奕如今却是留了心眼,谨慎砸剑,不敢乱用。 他将细雪重新安抚归静,将心绪总结捋清,这才侧首,笑着问道:“如何?” 身旁红衣女子,一直无言,蹙着眉头,似乎沉浸在思考之中。 宁奕开口,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这一剑,叶红拂没有感受到“星辉”。 也没有感受到其他的力量。 “单纯的‘势’……还能如此运用么?” 叶红拂喃喃自语,忽然笑道:“徐藏真是一个天才。” “……”宁奕颇有些无奈。 大哥啊大哥,你就这么崇拜徐藏吗? 不过。 在“砸剑”法门的领悟上,徐藏的确是不世之材。梦境中猴子施展的根本不是剑术,却被年少徐藏悟出了其中精髓。 这霸道法门,越是琢磨,越是琢磨不透。 看似简单。 却深藏大道。 一中有万物,万物又归于一。 “谢谢你,宁奕。”叶红拂轻轻握了握剑柄,道:“你说得对……这门剑术无法传授,只能感受。关于刚刚那一剑,我记下了,已足够了。” “我能感受到徐藏的‘桀骜’。”叶红拂低眉笑了笑,道:“创造这门剑术的时候,他一定是想打破什么吧?” “可是……”叶红拂顿了顿,带着困惑问道:“他想打破什么呢?” 在某个瞬间,其实宁奕很想对叶红拂说……创造这门剑术的前辈,不是徐藏。 但宁奕忽然怔住了。 叶红拂说的没错。 徐藏能够领悟砸剑,因为他与猴子一样,骨子里有一股野火般的不屈与桀骜。 自己……其实也是一样。 徐藏和自己,都想要打破条条框框的规则束缚。 而大圣,此身已是不朽。 大圣想要打破的又是什么? 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授术 “世事难顺遂,规矩之外,往往还有规矩。” 宁奕道:“砸剑的势就是打破一切。” 他不知道大圣想要用“砸剑”砸碎什么。 但他知道,修行长路没有尽头,即便如大圣这般登顶长生,万劫不朽…… 也有能困住猴子的笼牢。 “叶红拂,传授杀人术之事……没有报酬。”宁奕望向红衣女子,笑道:“我已经拿不出什么能让你动心的报酬了。只不过,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因为我亲自会教授另外一人剑术。” 红衣女子眯起双眼。 她和宁奕没有直接交过手。 叶红拂跟曹燃一样好战,但她心思比曹燃要纤细许多,宁奕身上都是大造化大机缘,对她而言,若不是生死之战,则对自身修行境界提升不大。 而多年相识的原因,又导致她和宁奕无法“生死一战”。 但如果在十日之后的青铜台,自己传授剑术的“弟子”跟宁奕教导的“弟子”站在一起……那么孰强孰弱,孰高孰低,自然也分出了胜负。 “有意思……”叶红拂低声笑了笑,道:“我答应你。” …… …… 夏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命运最重要的转折,会在今日发生。 宁叶二人驭剑离开不过半时辰。 日常刀术训练刚刚过半。 两道剑光重新从天边掠来,稳稳落下,黑袍宁奕和红袍叶红拂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宁奕微笑着来到骑团演武的最前方,道:“十天之后,骑团参加青铜台的竞武,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吧?” 刀法演练被打断。 一百一十二道锋厉目光投向宁奕。 不错……有杀气。 宁奕道:“青铜台,会有两个人出战。能够出战的……自然是骑团最强大的两人。我和叶红拂,会亲自教导他们剑术刀法。” 此言一出,第八骑团仍然寂静,无一人闲言议论,但捏在手中的钢刀,却迸发出阵阵裂空之音。 “很抱歉……没有时间进行比武选拔了。”宁奕伸出手指,轻轻点向人群,道:“你,还有你。” 双手持刀而立的夏祁,沉默地注视着那根点向自己的手指,然后在宁奕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另外一人的名字。 “夏祁。” “黄舒。” 宁奕道:“我选了两个人,我认为他们是这骑团里单挑最强的……如果你们不认同,那么就酉时落日之前击败他们,证明给我看。名额只有两个,谁赢了,谁就获得授术的机会。” 来到北境长城将军府的每一个修行者。 心中都紧紧怀揣着变强的渴望……但凡经历了一次战争,经历了一次生死离别,就会意识到个人力量的渺小,也会意识到拥有力量的重要。 无法拜入圣山进行修行。 唯一拥有的资源,就是沉渊君撰写流传在整座北境的刀法纲要。 唯一能够做的,让自己变强的办法,就是日复一日的练刀。 当这么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没有人会不心动。 宁奕意味深长望向自己点指的那两人,这是云洵调查第八骑团后整理卷宗的结果……云大司首看人很准,特地指出了两位“可塑之才”,夏祁与黄舒,这两人一位剑术快准狠,不过散修出身,没有经历过正统的剑术教导,另外一位则是战术狡猾,攻守自如,每逢对决必有急智的那种类型。 “还有三个时辰。” “你们可以开始挑战了……”宁奕望向第八骑团,道:“日落之后,胜的两人来我营帐。” 阵列有序的第八骑团,在这一刻出现了明显的“阵营划分”。 两个年轻人的身旁,同袍缓缓挪步退开。 这两人,成为了“孤狼”。 而接下来的三个时辰……他们要面对的,就是骑团所有高手的挑战。 …… …… “大可汗,你答应了青铜台比武?” 白狼王领,草原王重新召开了一次会议。 这一次,金鹿王也在席,只不过他的气息与其他几人格格不入,坐在长桌次位,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乌尔勒的提议,我认为有必要考虑。”青蟒王沉声道:“落后就要挨打,不足就要承认,如果能接纳大隋先进的训练法,对我们而言并非坏事。” “乌尔勒是异乡人。”黑狮王皱着眉头道:“母河地大物博,富饶繁华,有何必要向大隋低头,谄媚献好?这门训练法不要也罢……这些年草原独抗妖族,如今边陲战线不还是守得好好的?” 这一次王旗会议,雪鹫王旗并没有缺席……因为乌尔勒将权力赠予了田谕,于是便由他代替雪鹫领出席。 黑狮王声音落地之后,王帐内沉寂了一刹那。 一个年轻声音响起。 “我反对。” 黑狮王皱起眉头,盯着声音来源—— 田谕站起身子,道:“两千年前,在乌尔勒带领战胜东皇妖军的草原,或许有睥睨天下的资格……但如今,我们什么也不是。” “你在说什么?!” 黑狮王双手撑案,猛地站起身,高大身形巍峨入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千言万语……唯独这句话说不得。 但偏偏田谕说了。 他平静注视着“愤怒”的黑狮王,道:“边陲能守住,与黑狮领没有丝毫关系。” “与我雪鹫领……也没有关系。” “与在场的每一位,母河的每一位,都没有关系。” 田谕环视一圈,道:“龙皇殿也好,芥子山也好,随便出动一位妖圣,就足以击垮整片草原……大家应该心知肚明才对,草原能活到现在是因为‘元’大人,而边陲战线能守住是因为疆域的兄弟卖命。荒骨如山,在域外早已埋成一座新的长城,每一天都有人在丧命……母河远在千里之外,所以就看不到这些牺牲么?与大隋和妖域比起来,我们只不过是弹丸之地,又有什么资格可骄傲?” 直击心灵的斥言。 田谕紧盯着黑狮王,道:“让你离开草原,独自一人去大隋,或者妖域,你敢么?” 黑狮王哑口无言。 “我们走不出去,是因为走出去……会死。” “外面群狼环伺,不走出去……永远不知道,我们差得有多远。”田谕一字一句道:“乌尔勒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就是‘异乡人’,我们需要一个‘异乡人’来打醒自己。草原真的很落后。” 说完这些,田谕才缓缓坐下。 营帐之中,一片死寂。 这一番话如冷水一般浇灌而下。 但死寂之中,却有一个人鼓起了掌—— “啪。” “啪。” “啪。” 冷冰冰的掌声听起来像是嘲讽,更像是打在草原王脸上的巴掌。 是金鹿王在鼓掌。 他无视了黑狮王因为愤怒涨红的面色,也无视了整片王帐里的所有人,眼中唯有那个冒大不韪的田谕。 这一番话,可以让他确信,田谕与自己是同一种人。 至少……在过往的三十年里,他从未沉浸在“母河”的光环中。 “我赞同田谕的观点,也赞同乌尔勒的提议。”金鹿王傅力简单表明了观点,“青铜台比武,我希望母河赢下大隋铁骑……但无论胜负,我们都需要与乌尔勒重新谈一谈。” 他站起身,淡然道:“诸位,认清自己的渺小吧,没什么丢人的。仔细想想乌尔勒的话,如果两座天下之间开战了,而元不再庇佑草原……那我们,又算是什么?” 傅力离开王帐。 每一个人都神情沉重。 金鹿王说的最后一句话太清醒,也太真实了。 荒人总是自诩为草原的主人……事实上在这数万年沧海桑田的浩瀚历史,荒人走过的岁月只不过是短短一页而已。 光阴长河之下,万物生灵渺小。 两座天下如果开战……草原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 届时……母河的富饶,八王旗的骄傲,都将被碾压成烬。 …… …… 日落。 宁奕坐在营帐内仔细翻阅鹰团呈递的资料。 酉时已过,有人掀动了营帐。 宁奕没有抬头。 两个疲倦到极点的年轻男人便在营帐内安静站着,经历了三个时辰的对决……他们的精气神已经紧绷到极致,只剩下最后的一口气支撑站立。 两道身影站得笔直。 连呼吸声音都压得极低。 营帐内只有缓慢的翻卷声音可以听闻。 鹰团给宁奕提供了母河雪鹫领详细的卷宗记载,这二十年来西方边陲和北方边陲大大小小的战役,一共一百三十二场。 宁奕开口之时,仍然没有抬头,只是两根手指轻轻从枯灯灯芯上抹过,一缕火光便照亮了帐营。 也照亮了不远处那两人带着血污的面颊。 “换套衣服,好好洗漱。半个时辰后来这里集合。” 终于听到指示的两人,神情一凛,连忙挺起胸膛……他们仍是清晨出练时候的模样,上身,只不过扎在腰间的衣袍已经在下午对决中被罡气剐蹭地稀烂,只剩下破烂布条缠绕。 “还有……” 两个准备出营的年轻人,在掀帘离开的时候动作一怔。 “夏祁,黄舒,打得不错。” 宁奕抬起头,对自己挑选出的两人露出了欣慰笑容。 正文 第三百七十九章 写给我的丫头(上) 月夜。 白微跃上枝头。 宁奕要她常年保持妖身,不得以人形示人,一方面是要她从头修行,另一方面是要她敛去媚气。 白微如今也算是了解宁奕了,自己跟随的这位主人,是真的剑心坚毅,眼中全无美色二字。 宁奕不需要炉鼎,也不喜欢双修。 每每想到这里,白微心头总觉得有些可惜……毕竟自己将肉身神魂都风险给了宁奕,他若是愿意采撷一二,神血交融,自己说不定还能捞到一点好处。 听说宁奕成婚了。 做不了正室,妾室也是可以的。 再不济,她不要名分,只馋身子……那部萦绕生机的造化古卷,能汲一丝半毫,便妖生无憾了。 小狐狸静卧枝头,吃吃笑着,慵懒趴在婆娑叶影中,看着营帐外练剑的身影。 黑袍男人教黄舒刀法。 一秒记住 红衣女子教夏祁剑术。 灯火摇曳,刀剑交错。 小狐狸打了个哈欠,觉得好生无趣……本以为大名鼎鼎的叶红拂,也是宁奕的“姘头”,这几日观察下来,没想到两人之间关系单纯如水,真是掷一枚石子都激荡不起浪花。 自己这位主人的道侣,到底是什么人啊? 自己是头狐妖,出身不正,血脉驳杂,也就算了……但大隋天下,还有几人,能比叶红拂更好看? 有机会回到大隋天下,一定要好好见识见识。 …… …… “丫头,再陪我喝一杯。” 语气听起来像是强硬的要求,但细细品味,内里有一丝丝恳求的意味。 “不行。” 态度坚决的拒绝。以及……严厉的警告。 “前辈,您今天的酒已经喝完了。” 短暂的沉默后。 那个沙哑的声音带着些许讨好,开口的黑袍人摩挲手掌,坐立不安,舔着干枯嘴唇,“就一杯……最后一杯。” 他如愿以偿得到了最后一“杯”酒。 一杯,抵得上中州酒馆的一大坛。 砰的一声,酒坛破碎—— 潺潺水流,倒卷如瀑。 琼浆玉液,飞旋似潮。 披着破烂黑袍的黄毛猴子,裹着皮裘,醉卧棺木,长长打了个酒嗝,满面迷离,忽而撑肘鲤鱼打挺,又忽而直挺挺倒下,懒驴打滚,一副撒泼模样,踢蹬双腿,“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还要酒!” “丫头,酒来!” 光明垂落的岩壁,无垠光芒如潮水荡漾,围成一座笼牢。 坐在笼前的紫衣女子,面色无奈,她身旁密密麻麻堆满酒坛,一坛又一坛,放到二师兄山头,都够齐锈喝一个月的量了……放到后山,入了猴子口中,便没了影儿。 换来的,就是一个长长的,酣畅淋漓的酒嗝。 裴灵素毫不怀疑,把酒坛另一端连上倒悬海,猴子来一口龙汲水,能将一整片海域喝干……她有时候认真在想,这位前辈的肚子,是无底洞吗? 还是连着另外一座洞天? 这么多酒下肚,猴子的形体仍然枯瘦,那副破烂皮裘下的猴躯,看起来像是干瘪的草叶,摇摇晃晃,弱不禁风,带着一股生硬涩厉的倔强桀骜,只要站直了,就很碍眼。 像是杵在天地间的一根棍子,要将穹宇都戳破,击碎。 任凭猴子撒着酒疯,凭着酒 劲打滚,恳求,裴灵素都不为所动。 她安安静静听着猴子胡闹,独自一人俯身,将地上碎裂的瓷片一片一片捡起来,这座光明笼牢狼藉了五百年……但她来之后,这里变得很干净。 喧嚣依旧。 一静一动。 很难想象,这位关在笼牢里历尽不知多少岁月劫难的前辈,会有如此孩童稚气的一面……而这一面,裴灵素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 裴灵素收拾完酒坛碎片,坐在笼牢前,望向还在打滚的猴子,道:“还有半炷香,我就要离开这里。下一次见面就是一周后了。” “前辈,如果你不想跟我聊些什么的话,我就在这儿陪着你,看着你。” 笼牢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个醉醺醺的枯瘦身影,忽而如雷击一般。 “每周两个时辰……这么快就要结束了?”猴子吊皱着眉头,沉声喝问。 裴灵素叹息着点了点头,看着大圣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心底很清楚,他并非是喝醉了。 世上已无美酒能让他醉。 但从来醉人的,就不是酒。 猴子咕哝了一声扯淡。 百年千年,沧海桑田,对他而言都只是弹指一瞬。 而如今时间似乎变慢了……等待这个小丫头来后山带酒的每个时辰,都变得很是漫长。 “再多陪我一会,我教你修行……你上次修到哪了?” 猴子沉着脸,坐在裴灵素对面,摇头晃脑,伸出一根手指,道:“记不清了……不重要。修行而已……三千条大道,你随意挑选,我帮你打穿它们!” 见裴灵素没有反应。 “不感兴趣?”猴子咕哝道:“那我教你紫山超脱生死的大涅槃术!” 仍是没有反应。 “你……丫头……你想学什么?” 猴子没有让自己“醒来”。 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裴灵素来到后山,猴子一定要喝很多很多的酒,然后烂醉如泥,说着一堆胡话…… 丫头看着这张恍惚而又迷离的脸庞,一时之间不知是叹惋还是唏嘘,她已经可以肯定,蜀山后山修为通天的这位猴子前辈,与紫山有着极深的联系。 裴灵素身为楚绡钦定的下一任紫山山主……这座世人避讳莫深的圣山,已经对她敞开了所有的秘密。 风雪原外,圣山诸峰,皆被生死大道规则所封锁。 这就是紫山不收徒的原因。 这座圣山的九成区域是“死”的,即便是师尊大人,也不敢冒昧入内,大道规则将整座山域锁住了……无人能够深入,亦无人知晓当年紫山发生了什么,埋藏着什么。 所以。 紫山的每一代传世弟子只有一人,每一代山主甄选徒弟都务必极其用心……若不是修行生死禁术,紫山的传承早已断绝。 紫山里到底有什么? 这是大隋皇权都避讳的东西。 令猴子“自甘堕落”,令一位不朽自锁笼牢…… 裴灵素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有些事情,猴子不愿意说,神仙也无从得知。 “前辈。修行之事,还算顺利。”她轻声道:“今天只是来看看您。我再留下一些酒,这几日我有事,就不来了。” 头颅垂落的猴子,双手按在膝盖上,像是一尊石雕,睡着了,轻轻颔首,蜻蜓点水。 嗯的一声,如滴水一般荡漾。 裴灵素起身,从剑藏洞天内又取出了十坛酒。 不多不少。 不够猴子挥霍着喝,但比起五百年无酒的日子,肯定要好过太多。 “我会努力修行……争取早日打破大道规则。”裴灵素揖了一礼,道:“等我出去,我给您买更多的酒。” 她看到,那个孤独如石雕的猴影,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打破大道规则……” 猴子鼻息里传出酣睡绵延之音,半醉半醒,笑着问道:“留在这里,不好么?岁月永驻,长生不老。” 裴灵素微微一怔。 她笑道:“我宁愿当个凡人,生,老,病,死。” 那尊低垂头颅的石雕,低沉嘲讽的哈了一声,喃喃道:“这样啊……” 一阵叹惋的自语。 “……可是你们都走了,就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猴子的声音有些尖细。 但听起来已经没了醉意,只剩下孤独和寂寥。 他没有抬头,只是摆了摆手,意兴阑珊。 “没事儿……我一个人静一静。” 裴灵素走到石壁的时候,听到了猴子张口的哎的一声,她回过头,看到了光明下抬起的那张毛茸茸面颊。 猴子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带着灿烂笑意。 “丫头,这次酒不错,下次多带点。” …… …… 千手坐在水帘洞内,她打量着裴灵素。 “花了好些银子买酒……那些酒都去哪了?”师姐困惑不解,她仔细闻了闻,丫头身上的确是有酒味,只不过她可太清楚裴灵素了。 裴灵素可没有一个人嗜酒的习惯。 “哎呀师姐,你就别问那么多啦。”丫头应对这件事情也是得心应手,她笑眯眯坐在师姐身旁,道:“我这儿呢还有银子……下周你过来的时候,再帮我多带一些酒。” “还要???”千手美眸瞪大,道:“难道后山禁地里养着一个酒桶吗?” 她也不是傻子。 丫头渡劫,宁奕去后山禁地一进一出,便抗下了逆命天劫。 陆圣前辈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轻易踏入后山。 徐藏在后山悟到了砸剑。 叶长风老前辈在后山找到了“不朽机缘”。 这几条线索连在一起,很容易便得出一个猜想,禁地内应是有一位真正的高人坐镇,庇护蜀山,只不过想见其一面,极其困难。 自己没这个机缘,不重要。 宁奕和丫头能见到就好。 千手收下银票,无奈道:“以那位前辈的境界,不应该贪恋人间俗物才对……怪不得当年陆圣山主,也喜欢往后山带酒。” 这些日子,她看着丫头气息一点一点好转,由衷感谢后山的那位“神秘人”,心中自然不会有推阻抗拒,只不过人心中难免会有好奇。 若有机会,她也想见那位前辈一面。 无关机缘,无关造化,无关自身的未来前景。 只是想当面道一句谢。 那位前辈,成就了五百年前的陆圣,成就了五百年后的徐藏,也成就了如今的宁奕。 “对了,这里有你的一封信。” 千手忽然抬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信封,举至面前,笑眯眯道:“你猜猜,这是谁的?” 正文 第三百八十章 写给我的丫头(下) 裴灵素的神情有些惘然。 有人给自己写信? 千手眼底的笑意,让她瞬间清醒。 唇角忍不住上扬。 自己真是傻啊……整座天下,还能有谁给自己写信? 她接过信封,小心翼翼拆开,取出那张折叠完整的信纸。 “写给我亲爱的丫头。” 第一句话,便让她失神许久。 “很抱歉,没能在你身旁一直陪着你。” “此时此刻,你应该还在沉睡吧?如果有一天你能醒来,多希望你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你应该在梦里想我吧?” 宁奕……这个傻子。 用得着写信吗……裴灵素忍不住笑了,视线却有些模糊。 她轻轻以手背擦了擦眼眶,笑着骂道:“可别自作多情,我可没有在梦里想你。” “……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大隋天下了。” 看到这一句,丫头的心咯噔一下。 “我会北上一趟……别担心,我是去给咱们的婚宴挑场子,等你醒了,风风光光的举办婚宴。” 裴灵素笑着摇了摇头。 她可不傻,从灵山使团谈判开始,宁奕的心思,就被她猜透了……这次北上去草原,必然是给王帐运送军备,准备着手收服草原。 说什么给大婚之宴挑选场地。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不过……他还有这份心意,还记得婚宴之事……那就,勉为其难原谅他吧。 继续向下看去。 “如果你醒来看到这封信,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后山禁地有一位厉害高人,是他救了你的命。他对我有恩,我若不在蜀山,便劳烦您老操劳。这位前辈喜欢喝酒,你每周记得买上几坛,中州的‘青梅’,北境的‘流霆’、‘金浆醒’,都是这位前辈喜欢的好酒,不需送进禁地,放到猴林前,那些猴子自会把酒搬到山门之前,那位前辈应该有办法拿酒。” 好些唠叨。 宁奕心安理得写了一句。 “如果这么做了,那位前辈拿不了酒,也怪不得咱们。” 裴灵素看到这里,忍俊不禁笑了。 这傻子一定猜不到,自己已经见过大圣了……信里说的每周几坛酒,这哪够啊?猴子喝的酒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这封信写得很长。 而且很啰嗦。 宁奕当初在北境长城写信,唯独这一封信,写得最轻松,最惬意。 这封信里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宁奕在信里写小霜山的万年青被狗子叼跑了一盆,谷霜小师侄也被道宗的小姑娘拐跑了,写自己起床洗漱照镜子发现容颜又俊俏了些许,写师兄身残志坚,终于能够不用轮椅站起来走路了,撵着自己打的时候健步如飞。 外人一定无法相信。 仅仅凭借一封信,宁奕便逗得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未来紫山山主,咯咯咯笑出声来。 坐在水帘洞玉床另外一旁的师姐,也露出了笑容。 她虽不知这封信的内容,但却看到了丫头的笑容。 千手也收到了宁奕的信。 信里问候了蜀山的每一位同袍,写法轻松而又肆意,看完之后,自己很欣慰,齐锈很开心,温韬 (本章未完,请翻页) 很生气。 她感觉到—— 在那次大劫之后,师弟整个人变了……变得轻松,变得不再那么沉重。 这是一件好事!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许多担子要挑,谁没个九九八十一难,谁没个辛酸难与人言呢? 千手隐约猜到了,小师弟身上的那份造化,注定了他要挑的担子,会比寻常人更多一些。 但身为长辈,无论何时,在她眼中,宁奕都只是孩子。 她永远希望宁奕和丫头两人,能够幸福快乐如初入小霜山时候的模样。 看到裴灵素此刻的笑容,她便知足了。 这封信的最后。 一字一句。 “我的丫头,有些想你了。” 裴灵素笑着捏紧信纸,她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看到最后一句话,声音有些沙哑地喃喃道:“宁奕……我也想你了呢。” 真是不巧啊。 恰是你离开大隋的时候,我醒过来了。 真是遗憾啊。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你。 但是,没关系,未来还有很长很长,很久很久。 这一次我醒过来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裴灵素小心翼翼将信纸折叠,她将这封来信贴身放在衣襟内侧,宁奕的一字一句都烙入心里。 在后山禁地送酒之时,猴子的那句问话。 此刻再一度在脑海里响起—— “岁月永驻,长生不老,难道不好么?” 再来一次。 她的答案仍然未变。 “不好。” 我愿当个凡人,生老病死。 只要有宁奕陪在我身边,我心甘。 她要打破这里的大道规则,重新获得自由……哪怕失去永恒的时间,也无所谓。 “师姐,我会更加刻苦的修炼。” 裴灵素很久没有笑得如此灿烂了。 “我会打破后山禁制,还有生死间的大道规则……我会离开这里,再回到小霜楼,我们会在一起吃火锅,一起喝酒,一起赏雪。” 存在于记忆里最美好的画面。 总有一天……会再一次实现。 千手怔住了,她看着裴灵素那张认真而又灿烂的笑脸,重重点头。 “好。我们……都等着你。” …… …… 沉渊君兑现了他的承诺。 在宁奕打开门户,离开北境倒悬海后……他亲自遣派了铁骑,将宁奕所写的书信送往大隋四境,确保能送至每一位原主的手上。 所以在此刻收到信的,不仅仅是蜀山。 在剑湖宫,这封信险些被丢到火炉里直接焚烧。 某位未来剑湖宫继承人,刚刚结束闭关,听到有人给自己来信……第一反应就是神经病寄错了,大隋都什么年代了,这个年头谁会选择写信这种矫情又愚蠢的方式? 拎着信纸来到火炉边的柳十一,看到烫着剑气漆边的信封,挑起眉头,鼓起腮帮子大力吹灭了递到火炉口的信纸火焰。 一小滩黑色灰烬。 这剑气漆边他很熟悉。 “宁奕这厮会写信给我?”柳十一横眉倒竖,不敢置信,他缓缓抖开信纸……因为火炉灼烫的原因,信纸底部的一小部分被 (本章未完,请翻页) 烧地难以辨识。 “写给我亲爱的……” 这句话被一条简单的横线,毫无遮掩作用的划掉。 “抱歉,上封信写给我家亲爱的丫头,这一封写顺手了,笔误笔误。” 柳十一满脸黑线:“???” 还是烧了吧。 他捂着被宁奕笔锋深戳痛处的胸口,继续看了下去。 “十一兄,别来无恙。有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常年不念,有难拔刀。相识多年,未有书信来往,实在遗憾。今夜特写一封,弥补此憾。” 很好。 又是一句废话。 这姓宁的别是脑子出问题了?没事儿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给自己写信? 柳十一耐着性子继续往下读。 “此信落笔之时,正是丑时。将军府长夜漫漫,府院西门似有夜猫惊动,想来也是,恰逢寒雪初过,春意盎然……” 半盏茶后。 柳十一濒临崩溃。 宁奕写给自己的这一封信,他一字一字读过去,大半篇读完了,尽是一些胡言乱语,又是院墙里野猫在叫了,怀疑是思春了,又是墙头风吹草动,小蛇在交 媾……这封信到底想说什么?还是说在暗示什么? 他现在很后悔。 以后宁奕的来信,他就该直接烧掉。 丢火炉了,烧成灰。 “狗都不读的破烂东西。” 柳十一向着火炉走去。 他忽然站住脚步。 “写至此时,心力交瘁,想必是与韩约厮杀所致……便在前些日子,我与韩约在北境大荒爆发一战。” 柳十一的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这是要说正事了。 “若东境战争爆发,切不可轻易赴战。韩约之强,远超你我想象,绝非星君之力可以阻挡……太子若调西境,请务必推脱,以东境三圣山之力,加之灵山,已经足以对抗琉璃。再加重压,死伤惨重,恐有反弹。” “切记,剑湖宫不要蹚此浑水。” 柳十一沉默着咀嚼这几句话……这封信里,最重要的就是这些信息了,宁奕现在挂名统战大都督,北上去草原练剑,留给自己的嘱托是不要与韩约正面厮杀。 他很清楚自己性格,一旦东境开打,必会前去磨剑。 “好吧。”柳十一轻声喃喃道:“看在你万里送信的面子上,这次听你一回。” 天都的调令若来。 他便借口闭关,无法参战……对于星君境界的强大修行者,仅仅是东境战争这等战事,若不到最终吃紧关头,皇权是无法调配的。 他不主动,东境战争便与剑湖宫无关。 如今柳十一不是那个孤身奋战的白衣少年了,他的背后还有数千同门,数万受其庇护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需思量后果。 这封信,还有最后一小段。 柳十一收敛心情,唇角带着笑意看去。 “另,十一兄也不小了,宁某拙见……窃以为,有一人与十一兄极其合适,堪称天作之合。” 柳十一笑意缓缓僵硬。 最后的人名,一片漆黑。 丹炉炭火,将信纸烧灼……最后留下了一片漆黑不可见的位置。 …… …… (求月票~)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主仆 宁奕的信,送往四境各处。 蜀山,羌山,剑湖宫,道宗,灵山,天都……以北境将军府的力量,借用铁骑,宁奕将自己的“意志”送了出去。 天都授封他为大都督。 东境战争不知何时爆发,但一旦开打,这位大都督不在,可能会有人借用舆论,造乱军心。 宁奕这几封信,看似写得随意,洒脱,但其实将自己的打算,以及想法都交代清楚。 他这次北上,不是避战,而是寻找破境机缘。 这场东境战争或许不会由他来开头……但,一定会由他亲手收官结尾。 北境。 一座洞天福地,仙气氤氲,晨雾摇曳。 面前是一座空旷湖泊,朵朵紫莲盛放湖面之上,有圣人显昭之象,远远望去,一片祥和圣景。 而湖泊边上不远处,就停着一辆马车。 一对远游的主仆,一人捧卷坐于车前,另外一人则是蹲在湖畔赏莲。 “小姐,此地可真是造化宝地。” 小昭掬了一捧湖水,冰冰凉凉,沁人心脾。 她轻轻以掌心拍打面颊,水波荡漾,这片湖泊真如生灵一般,丝丝缕缕的水灵气在肌肤四处缭绕。 小昭惬意舒服地长叹一声。 若是能久居于此,定会长葆青春。 她回头看去,小姐仍然是那副专心阅卷的模样。 徐清焰半靠在马车车厢前,帷帽的皂纱掀起,露出了那张国色天香的面容,她没做任何动作,湖泊上空氤氲的水灵气便如游鱼一般靠近,想要“亲昵”一二,只不过她的肌肤比湖泊镜面还要剔透,看起来如无暇的翡玉。 她手中所捧的,正是宁奕临行前所赠的《太乙拔神经》。 又被称为拔神之卷。 徐清焰的神性之苦,自出生以来便深耕骨髓,难以拔除。 她在遇见宁奕之前,只能默默忍受。 此后便有了“执剑者骨笛”作为医治手段……换而言之,这份神性增殖的造化,对她而言是一味毒药。 如果没有宁奕。 那么总有一天,她会死于自己的神性。 而当年的“太乙救苦天尊”,据说就是这样的一身天生神躯,那位功参造化的女子天尊活了八百年岁月,创造了一门压制神性,对抗返祖的古卷。 正是拔神之卷。 这部古卷诞生于一个极其惊艳的念头。 将神性压缩凝聚成水滴,然后再按照古代道宗修行法门,将星辉完全替换成为“剩下”……最终修成元婴。 忍受大痛苦,吞下大造化。 拔神之术,可以造神。 那位女子天尊,惊才绝艳,缔造了这卷古经……在绝境之中走出一条生路。 只可惜,宁奕在莲花阁内拿到的经文是残缺不全的。 按照宁奕命字卷的推演,这部经文,只能指导徐清焰将神性修成元婴。 如果有完整的经文,凝聚成功的神性元婴,应当可以一步一步成长,最终演化成完全体“圣灵”。 圣灵一出,横扫天下,当如太乙天尊再现人间。 以那位女子天尊的功德造化,此间唯独不朽能与其撄锋。 …… …… 徐清焰合上古卷。 她按照《太乙拔神经》所载,运转心法,以意 (本章未完,请翻页) 念压缩神池内的神性……果然,与之前的凝滞不同。 在有意识的压缩之下,一枚枚神性水滴,被挤向丹田中心。 这门心法的厉害之处,在于女子天尊独创的“神性元婴”。 道宗早有修行元婴的法门。 以星辉凝聚的元婴,根本无法以神性媲美……按照拔神经所记载,若是能修至大成,便有搬山倒海之大神通。 莲花湖泊,水灵气忽而起了变化。 蹲在湖畔的小昭被一阵大风吹得踉跄,她眯起双眼,回头望去。 心神震撼,久久不能自已。 上一刹,还晴空万里的莲花湖泊,顷刻间阴云密布,雷霆闪逝。 天地矮小,以黑纱帷帽女子为中心。 徐清焰靠坐在马车之上,姿态慵懒,闭目闲睡,双手却垂落结印,这一刻,莲花湖泊犹如雷池,好几道千钧神雷落下,击打湖面水柱,迸溅如龙,异象之中龙凤齐鸣,莲花盛绽。 那盘坐女子,竟如天地至尊一般。 一缕神性,从穹霄落雷而坠,砸入眉心。 “珰”的一声! 黄钟大吕,悠悠长鸣。 九天十地,唯我独尊。 小昭跌坐在地,看着那卷古书在小姐怀中随风翻页,一页一页迸发异象,神性浩荡,狮虎咆哮,雷霆翻滚,天地之间飞沙走石……而至最后一页,古卷到了尽头,一道落雷也在小昭面前炸开。 白茫茫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视线缓缓恢复……金星消弭之后,眼前哪有落雷,哪有阴沉天宇,分明还是之前那一副万里无云的晴朗宁静模样。 小昭失神望向小姐。 仍然靠坐在马车车前的徐清焰,神色如常,在她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霸道睥睨,一片落叶摇曳荡落在肩头。 古卷停留在最后一页。 徐清焰手指摸索着充当“书签”的那枚骨笛叶子。 之前的那一切,是真的发生了,还是自己在做白日梦? 小昭摸了摸自己面颊,指尖不知何时变得冰凉,一阵刺骨,她跌坐在湖畔,衣衫都被浸透,至今方才察觉。 “小姐……” 小昭声音沙哑开口。 “呆呆坐在那看着我,发什么呆,衣裳都湿透了。” 徐清焰柔柔笑了,手掌轻轻拍了拍一旁座椅,道:“还不快换身新的。” 小昭恍惚站起身子……这一切,是自己眼花了么? 为何自己在小姐身上,看到了天地齐鸣的大势画面,那副神圣威压的气象,她这辈子都会牢记心头。 太震撼了。 小昭未走两步,便听到远方一阵雀鸣,伴随着马蹄踏水声音。 一匹黑色骏马,如奔雷一般,从远方莲花湖泊,踏水而来。 硕大马首额头处烙印将军府铁纹。 “将军府?”小昭不顾衣衫,连忙来到车厢之前,将小姐护在身后。 徐清焰蹙起眉头,沉默地向后退去,微微躬身,钻入车厢之内。 那匹黑色骏马,踩踏湖面,并不下坠,犹如一枚打水漂的石子,更如一枚疾射而出的利箭—— 不过这动静太大,一路惊起漫天白鹭。 “吁”的一声。 那黑色骏马陡然勒住前冲身形,四蹄在湖面踩出无数破碎水纹沟 (本章未完,请翻页) 壑。 最终停在徐清焰马车之前。 真是将军府的人。 冲小姐来的……小昭拦在马车前,充满警惕地开口问道:“阁下有何贵干?” 徐清焰坐在车内,默然不语,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掌心的古卷,不知在思索什么。 她摊开两枚如玉般白皙的手掌。 两缕神性蹦跳如雷霆,被她轻轻握住。 车厢外,传来了温和的声音。 “无需担心,我受大将军之令,前来送信。” “大将军之令……送信?” 小昭困惑道:“什么信?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马背上的甲士笑了,“有铁律在,天都城内无秘密。有大先生在,北境之内无秘密。不过您二位放心……大先生并没有打扰二位清修游行的意思,这封信送到,我的使命就完成了。” 铁骑从贴身襟甲内取出一封信封,拒绝了小昭接过手的动作,道:“宁先生拜托大将军,一定要将信送到本尊手上。所以……抱歉了。” 小昭动作一滞,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之后,顿时心如明镜,知晓这一切发生是为何了。 她低头瞬间,神情阴鸷了那么一刹。 紧接着抬头吐气,一切恢复如初。 小昭灿烂笑道:“原来是宁先生的信。” 她缓慢敲击车厢,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柔和无害,道:“小姐,是宁先生的信,需要您亲手接。” 车厢内传来了很轻的嗯的一声。 徐清焰轻轻抖散掌心的神性,同时将那一缕浅淡几乎不可察觉的杀意,摇曳荡散。 她伸出一只手,递出车帘。 递信铁骑,皱起眉头。 小昭解释道:“我家小姐不方便露面……大人送信至此,便可回了。” 马背上的甲士点了点头,将信递了出去,策马准备离开。 他忽然心有所念,牵动缰绳,打量了一番小昭,然后笑着对着车厢内女子道:“徐姑娘,竟没想到,您也是修行中人。刚刚那番天地异象实在惊人……隔着数里,险些吓着我了。” 小昭心底咯噔一声。 车厢内传出徐清焰轻描淡写的回应声。 “你看错了。” 身为沉渊君麾下贴身近侍之一的铁骑眯起双眼……眼前徐清焰乘坐的马车,被一层一层阵纹所笼罩,他看不穿虚实。 自己刚刚的确隔着数里,看见了异象,可没法确认是否与莲花湖泊这对主仆有关。 而这一番话,只是试探。 徐清焰的回应,则是彻底断绝了他继续试探的念头。 近侍摇了摇头,重新调转缰绳。 他忽而又一滞,身形未变,只是回眸。 “徐姑娘,大先生托我给您带一句话……世间因果,皆有注定,强求不来。” 这一次。 车厢内没有回应。 近侍再不犹豫,直接离去,一骑蹚水,化为流星远去。 莲花湖畔。 车厢外。 衣衫浸透的婢女小昭神情阴沉,盯着铁骑远去方向,指尖扣在车厢铁皮之上,挠出五根纤长爪印。 车厢内。 徐清焰翻开宁奕书信,只瞥了一眼便重新合上。 世间因果,皆有注定……强求不来?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枯桃枝 桃枝城。 这座不幸坐落于东境大泽与三圣山夹缝间的小城,前几年还有些许人间气,来来往往担夫商人走动,这几年彻底荒芜……破败的门匾生锈,城内仍有居民,但都是一副神形枯槁的憔悴模样。 三圣山合围大泽。 二皇子手握琉璃山,拉开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 五灾十劫,镇守大泽四方八百里。 谁也不知道,大战什么时候开启……家底殷实的富人,在朝中有消息,与圣山有关系的“贵人”,早就撤离了这片灾厄之域。 东境风雨,能折大山。 而留在这里的人,与当年西岭清白城想要翻越长城入境却不得入的……是同一种人。 无钱无权无势。 大隋的长城,是一面围墙。 这面围墙的墙里和墙外之人,并无区别……红尘万丈,泥沙翻滚,在大势之下,他们都没有选择。 中州颁布了一条禁令。 三圣山联手拉开了一道长线,以防大量流民入境,混乱民生……在东境与中州翻脸的那一天,琉璃山方圆的子民,便不再受大隋律法的保护。 而桃枝城,就处在这道长线的灰色地带。 风沙漫天。 一行车队,艰难在风沙中跋涉。 一位年幼女童,扎着羊角辫,从车厢内探出半颗头颅,黑溜溜如玛瑙玉石的眼珠子细眯起来。 风沙太大。 女童努力向前望去,看到一座飘摇在风沙中巍峨又破败的古城。 车队上下二十余人,真正要护送的就只有一辆马车。 在这年头,都是桃枝城向外逃人,就没见到有人往这破城里去的……有能耐从大隋禁令中捞人的,哪里还会允许自己妻儿向这荒凉鬼域去钻。 女童声音沙哑道:“郭叔叔,前面就是‘桃枝城’吗?” 风沙最前方,一位虎背熊腰的汉子,一只手压低斗笠,降低马速,缓缓来至女童身旁。 郭大路摘下自己斗笠,轻轻按在女孩头上,“前面就是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 这场不知何时爆发的东境战争,犹如一场隐晦风雨,压在每一位百姓心头。背景通天的年轻权贵能逃,但总有人要守在这里……譬如直属中州皇权的“黜陟使”,被派往东境防线的每一座城池。 他们守在这里,监察官员,严守律令。 “黜陟使”是如今中州皇权抵御东境战潮的最后一块基石,若有异样,第一时间向天都汇报反馈。 郭大路神情复杂,随女孩一同望向远方风沙飘摇的老城。 “小荔枝,你爹是个了不起的人。”汉子轻柔道:“他是主动申请来桃枝城驻留的。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郭大路来往东境多年,与桃枝城上下官员早已混熟。 二十年前,他初入东境桃枝城,结识了此地驻官钟洵。 钟洵为人刚正不阿,刚正到了“不识好歹”的程度,倔的像是一头驴。 便是因为这份性格,钟洵当上驻官之后便再也没有丝毫晋升。 这一次,钟洵为保妻女太平,主动申请留守东境,以“黜陟使”之位,换来了一次律令敕开的机会…… 而钟洵妻子宁雪,被敕令护送离开,知晓实情之后,拒绝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远行,誓要跟随夫君一同守城。 于是,便有了如今这只离而复返的车队。 郭大路受钟洵所托,亲自护送他妻女离开,但又因夫人万般反对,不得以向桃枝城返程。 这一趟跋涉,历尽十五日。 在郭大路眼中来看……那个倔强男人换来的机会就此浪费了。 向死而生。 又复向死路而行。 钟洵女儿名叫钟荔,年方八岁,粉雕玉琢,如一个瓷娃娃。 这十五日奔波,极伤心神。 钟夫人疲倦至极,沉沉入睡。 小荔枝精神十足,探出车厢东张西望,饶是小脸蛋被风沙吹得生疼,仍然倔强不肯缩回。 郭大路给小姑娘竖了一根大拇指。 有亲爹的倔劲。 小荔枝回头轻轻看了眼车厢,竖起一根手指,对郭大路小声说道:“嘘……娘亲已经睡啦。” 汉子心领神会,神情有些复杂。 前些日子爆发了一场争吵,他苦口婆心劝夫人冷静,但钟夫人直接撕了敕令,逼自己返程,这份性格比钟洵还要刚烈……难怪能结成一对。 但心底他还是羡慕的。 能得如此贤妻,夫复何求? “郭大侠,我问你啊……” 小荔枝把脑袋探出来,小心翼翼问道:“我爹如果看见我回来了,会不会很开心,会不会夸我懂事呀?” 郭大路听了这话,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心酸。 孩子最是单纯。 小荔枝哪里知道……父亲这一番良苦用心,究竟耗费多大心血。 她还以为,来桃枝城,只是寻常的分别重逢。 殊不知,敕令只开一次。 黜陟使特权已经用过,小荔枝这一次来到桃枝城,便很难再回去了。 如此。 也算是遂了钟夫人的心愿吧? 郭大路心情复杂地笑了笑,他拍了拍小姑娘脑袋,柔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把耳朵凑过来……” 小荔枝眨了眨眼,凑近过来。 郭大路压低声音道:“我与你爹前阵子喝酒的时候,他告诉我,你一直很懂事,一直是他的骄傲。” 小荔枝怔了一怔。 小家伙狐疑望向郭大路。 她不相信,自己那个倔脾气的老爹,会说出这种肉麻的话? 郭大路一本正经道:“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小姑娘低垂眉眼,似乎在回味郭大路的那一番话,半晌后,捧着脸蛋乐呵呵傻笑起来。 她声音压得极低,在风沙里荡漾。 清脆如铃。 人间再暗,也有光明。 沙漠再枯,亦有甘泉。 对郭大路而言,走镖二十年,这一路所走的不是镖,而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有些东西,比镖钱更重要。 比如此时此刻,小姑娘的笑脸。 …… …… 天空下了一场“雨”。 马车的车厢顶,响起咚咚咚的沉闷声响。 傻笑着的一大一小,反应过来。 一阵“沙雨”倾泻而下,但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告诉郭大路……此刻敲击车厢盖顶的不是石粒。 “郭叔叔,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这是什么?” 钟荔神情惘然,伸出一只手,攥拢了一蓬沙粒,轻轻一捏,簌簌腥白 粉末从指缝间落下。 郭大路取回自己斗笠,神情阴沉道:“……小荔枝,把头缩回去。” 小家伙哦了一声,乖乖把脑袋缩回去。 郭大路环顾一圈,四周同伴俱是神情凝重,纷纷向自己投来了询问目光……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一枚“石粒”,捻动指尖。 不。 这不是沙尘雨。 这是……人骨。 斗笠汉子抬起头来,桃枝城巍峨雄壮的轮廓已经近了,风沙之中显现出阴暗墙头,一杆大旗迎风飘摇。 墙头石块破碎,不成形状。 那杆大旗的顶端,挑着一具枯瘦尸骨,胸膛被剖开,血肉早已曝干,只剩下摇曳如灯花的一双小腿。 整只车队,上下二十九人,全都怔在这场巨大沙尘之中。 这漫天遍地落下的不是沙粒。 而是被碾压成烬的人骨。 巍峨古城,阴云压顶,一片死寂。 被掏干心肺的尸骸,横在城头,悬挂在大旗之上,高温让大漠景象变得梦幻而迷离……这一切如梦一般映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最真实的噩梦。 这是一场人间炼狱。 单单是远远看去,这副画面已经足够具有冲击力,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他们无法想象自己离开桃枝城的这十五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整座桃枝城,无一活口。 这里……已经沦为一座空城。 更准确的说,死城。 这趟去而复返的车队,极其幸运地躲开了一场死劫……成为这场骇世屠杀的第一位见证者。 琉璃山鬼修屠杀了桃枝城。 住在这里的四万三千九百六十人,无一幸存。 无论男、女、老、幼,都被剖开了心肝,取出了肺腑,亦或是割掉头颅。 车队瞬间陷入了死寂,明明是一片炽灼的炎日,却仿若置身零下冰窖之中。 钟夫人醒了。 她搂着小荔枝,掀开车帘,刚刚想要开口,所有的话语都凝固在喉咙之处,掀开车帘后的视线,被翻滚的沙尘与白骨淹没…… 那座飘摇的死城最前方,插着一根断裂旗杆,旗杆上挑着一具残破不全的尸体。那尸体轻如草絮一般,飘来坠去,胸膛被钉穿插透了,血液也干涸了。 看起来像是一个头重脚轻的玩偶。 可以看清的是—— 玩偶身上披着浸染鲜血的黜陟使大袍,朝廷赏赐的玉冠仍然完整,一条手臂被粗暴扯断,另外一条手臂探出,手掌紧紧攥着穿透胸口的大旗。 桃枝城黜陟使,钟洵。 殉职。 钟夫人抬起头,看见那具尸体的一刹,身子便定住了……这是她人生最漫长的一瞬间。 她撕碎黜陟使谕令,决意返程桃枝城,便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但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快到……自己来不及陪伴,便已经发生。 女人缓缓合上车帘。 小荔枝惘然望着娘亲,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哀至静。 整座桃枝城,白骨风沙作伴,亡魂呜咽群聚。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除魔 没有人比郭大路更清楚,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 桃枝城经历了屠城……从尸骸的腐败情况来看,这些尸体死去的时间不超过三天,鬼修凝结的阵法刚刚消散。 东境战争,在这一刻已经开始了。 而作为第一个见证者的他们,凝望“深渊”的同时,也被“深渊”所凝望着。 “——撤!” 郭大路额头青筋鼓起,他陡然大喝一声,当下毫不犹豫调转缰绳,向着反方向掠去。 鬼修盘踞桃枝城,吞噬魂灵,长可数年,短则数月。 自己这一行人来到桃枝城门口,无异于羊入虎口—— 要撤! 越快越好! 可惜已经晚了。 黄沙翻滚,流沙如瀑。 在郭大路掉头的那一刻,沙地之上忽然爆射出一枚枯骨手掌,攥住马蹄。 “砰”的一声! 胯下骏马痛苦嘶喊,重重绊倒在地! 郭大路被摔飞而出,他翻滚了好几圈,拔出腰间长刀,插在沙地之上,半跪着起身。 抬头所见,便是沙地起尘。 瀑尘漫天,遮蔽苍穹—— 鬼哭狼嚎大起。 白日死城,须臾间化为阿鼻地狱。 一道道鬼影从沙地底部钻出,穿梭在沙影之中,护送钟洵夫人的二十余位镖师,拔剑拔刀,围绕车厢列阵,瞬间便被巨大沙尘淹没。 只听得砰砰砰的爆碎声音。 血色疾影在沙雾间若隐若现,一具衣衫破碎的干枯躯壳从龙卷中被撕碎了抛飞而出,就摔在郭大路面前。 持刀而立的男人怔住了。 刀剑铁器的破碎声音连绵而起,与其一同震响穹宇的,还有男人们痛苦低沉的怒吼。 一截染血短刀铮的飞出,擦过郭大路面颊,钉入沙地,刀背犹在疯狂震颤。 沙尘狂舞。 一辆巨大马车,燃烧着符箓,从鬼影之中冲出。 “轰隆隆——” 驾驭马车的男人,浑身燃烧炽热光火,已认不出面容。他的肩头,腰腹趴着两只小鬼,在熊熊火光之中撕咬惨嚎,即便被炽火灼烧,亦不肯松开唇齿。 驾车人引燃了起爆符箓。 鬼修最是害怕青天白日,最是畏惧阳火天雷。 钟夫人这次奉令离境所乘的车厢,既可骏马牵行,亦可符箓催动,这枚起爆符箓,便是拽动铁皮车厢的最后一截动力……沙地鬼修暴起发难的第一刹,便将镖师车队的骏马全部咬死。 这辆撞破阴暗沙雾,燃烧着滚滚火光的车厢,像是射破黑暗的一枚流星,撞向持刀半跪在沙地上还处于怔然状态下的男人。 驾车人狂吼。 “大路!” 郭大路眼瞳中的流星越来越大,越来越盛。 他陡然回过神。 下一刹—— 马车车头顶在沙地上,符箓狂野燃烧,车厢后半段高高翘起,凭借着巨大的推动力,将马车车头抵在地面,燃烧火焰的驾车人直接被沙尘吞没,一路摧枯拉朽掠出了数里地的距离,两头至死也不肯放手的小鬼,与驾车人一起被符箓燃烧成为灰烬。 从高空俯瞰。 这只燃尽一切的车厢,就像是一枚乘风破浪的小舟,在沙海中猛烈而行。 车厢内,钟夫人抱着小荔枝,二人眼前的世界一片昏暗,无数沙粒倒卷着灌入厢体。 小荔枝所有的惊 (本章未完,请翻页) 恐尖叫,都被娘亲有力地捂住。 钟夫人将孩子死死搂在怀中,她紧紧闭住嘴唇,屏住呼吸,同时将小荔枝的口鼻捂住。 沙尘裹挟血腥,从两侧车帘处如海浪般砸下。 万钧之重。 火焰之炽。 好在这辆车厢严重失衡,后半截高高翘起,母女二人抵住后厢顶蜷缩,钟夫人死死抵住身形,维持平衡,不至于被完全吞没。 滚滚浓烟,在马车之上升起。 这辆黜陟使特调马车有着极高的配置,这是天都皇城给予这些献命中州的“死士”最高的尊敬……至少在危机关头,能保护其亲人的安全。 数百张符箓的推动力,如好几头不知疲倦的烈马拉扯—— 而带来的负作用,就是竭尽全力暴燃后的“炸裂”。 马车厢体已经出现了熔岩一般的纹路,以及清脆的咔嚓声响。 一路上飞掠的沙尘,沾染符箓暴燃的火光,瞬间化为璀璨的星芒,向着四面八方弹射而去。 马车高高翘起的车底,有一个极其狼狈的宽阔身影,如一条八爪鱼,死死攀附在车厢底部,他满面漆黑,被浓烟灼烫,十指生烟,却始终不肯松手。 在符箓暴燃的最底部,有一缕青灿光芒亮起,围绕着郭大路眉心,映衬汉子如一尊熠熠生辉的金灿神灵。 他艰难挪动五指,向着车厢翘起顶端攀去。 四面八方,沙尘如刀,在汉子面颊刮出一缕又一缕血丝……他爬上车厢厢顶,满面尽是烟熏污渍与猩红豁口。 郭大路艰难在狂风中站稳,拔刀向着车厢下部插去。 “哐”的一声。 尖刀撕裂车厢铁皮,吓了钟夫人一大跳,紧接着一只有力臂膀探入车厢,将她连同小荔枝拽了出去。 沙地。 一辆燃烧火光的马车,速度奇快无比,而且越来越快,不可抑制地撞向拔地而生的一面枯石山壁。 只见最后一刹,车厢顶跃出一个浑身血污的高大身影,那人佝偻腰背,怀中护着一大一小,重重摔在地上。 下一刹。 轰的一声,滔天火潮迸发而出。 无数符箓碎片四处迸溅。 如下火雨。 泥沙漫天。 一切归于寂静。 …… …… 意识陷入短暂死寂。 整片世界灌入沙尘—— 嗡嗡嗡。 嗡嗡。 嗡…… 紧接着陡然恢复! 郭大路睁开双眼,摇了摇脑袋斗笠,抖落万钧沙尘,这才发现自己半具身子都被砂石埋了。 连忙起身,汉子拽起怀中的母女二人,将她们都摇醒…… 要逃。 还要继续逃。 这里距离桃枝城不过数里……那些鬼修会追上来的。 郭大路没有一丝一毫开口解释的力气了,拽起两人就准备起身。 他的动作陡然僵住。 一缕一缕砂石泥流,在空中汇聚,形成一道漂浮人形。 就悬浮在自己面前十丈之外。 郭大路有些绝望地凝视着那道人形沙影。 能够以身外化身示人,已是鬼修中的顶级人物。 这道“身影”的身份,是琉璃山五灾十劫其中一人? 屠杀桃枝城的,就是他? 那道泥沙凝聚的鬼修身形,并未有任何夸张动作。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只是轻轻抬掌,攥拳。 似乎将一只蝼蚁,捏在了掌心之中。 下一刹——郭大路只觉得脚底泥沙滚滚而下,大漠似乎以自己为中心,开始了坍塌。 汉子咽了一大口口水。 他压低声音,对小荔枝开口,道:“抱紧我,不要松手。” 小荔枝死死盯住那黑影,一言不发,但极其听话,死死攥拢郭大路一角衣衫。 挪出一条手臂的汉子,一只手陡然抬起。 郭大路拍向自己胸前一枚青灿符箓。 这枚符箓……是多年前,他送一位年轻书生至桃枝城,那书生馈赠。 本以为只是读书人的随手一礼。 但后来郭大路却发现了符箓的不俗之处……几次在大漠涉险,遭遇鬼修,这张符箓只需要自己一缕意念催动,便可迸发剑气。 无论是何等鬼修,只需要符箓一念,便可杀得干干净净! 郭大路这才明白,那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需要自己护送,单单以那位年轻书生赠符的手段而论,琉璃山五灾十劫能奈何他吗? 大隋天下,鬼修最是难杀。 而执剑者专杀难杀之人。 郭大路狂吼一声,他胸前符箓,感应到了这股意念,瞬间暴燃。 一缕璀璨剑意,气冲斗牛,直射而出。 瞬间射破二人间的十丈距离。 瞬间贯穿沙影,将这位“琉璃山大人物”显化身形射得爆碎! 一道剑芒,直冲九霄—— 下一刹,郭大路拔腿就跑,一只大腿被小荔枝死死抱住,小丫头上下起伏,颠簸流离,像是一枚旱地里被拔出的萝卜。 所有念头都被抛在脑后。 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执剑者剑气迸发之后。 远方桃枝城响起一道愤怒嘶吼! 城头之处,那位琉璃山大人物登高远望,狠狠拂袖。 天翻地覆。 漫天沙尘翻滚,真如海潮一般,向着三人翻滚而来。 郭大路咬牙回头。 眼前一片漆黑,漫天沙尘如一栋高楼巨厦,铺天盖地而来。 拼命催动符箓。 但可惜……宁奕当年赠符之时,修为平平,郭大路这几年已经将符箓积蓄之力,用得所剩不多。 刚刚那一剑,已是最后一缕杀意。 山穷水尽。 油尽灯枯。 汉子破口骂了一句,转过身,将钟夫人和小荔枝揽在身后,坦坦荡荡面对沙潮,决定赴死。 下一瞬,一缕雪白剑芒从远方掠来,一剑撞在沙潮洪流之上。 这一剑,撞得沙潮四分五裂,以一剑为圆心,开天辟地一般,向着四方滑掠爆碎—— 一片无垢区域,在郭大路面前撑开。 神仙手段。 一道清稚长音,在桃枝城上空响起。 “羌山王异,前来诛魔!” 第二道剑芒掠来。 “太游山玄鹤,前来诛魔!” 第三道剑芒悬空而至。 接着是第四道,第五道。 郭大路从未见过如此多剑修齐至。 寻常一位驭剑剑仙,便足以令他敬仰好久好久。 而如今,漫天剑仙,踩踏飞剑,悬挂半座穹顶。 三圣山剑修,半壁尽出。 仙之人兮列如麻。 (本章完)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枯桃枝 桃枝城。 这座不幸坐落于东境大泽与三圣山夹缝间的小城,前几年还有些许人间气,来来往往担夫商人走动,这几年彻底荒芜……破败的门匾生锈,城内仍有居民,但都是一副神形枯槁的憔悴模样。 三圣山合围大泽。 二皇子手握琉璃山,拉开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 五灾十劫,镇守大泽四方八百里。 谁也不知道,大战什么时候开启……家底殷实的富人,在朝中有消息,与圣山有关系的“贵人”,早就撤离了这片灾厄之域。 东境风雨,能折大山。 而留在这里的人,与当年西岭清白城想要翻越长城入境却不得入的……是同一种人。 无钱无权无势。 大隋的长城,是一面围墙。 这面围墙的墙里和墙外之人,并无区别……红尘万丈,泥沙翻滚,在大势之下,他们都没有选择。 中州颁布了一条禁令。 三圣山联手拉开了一道长线,以防大量流民入境,混乱民生……在东境与中州翻脸的那一天,琉璃山方圆的子民,便不再受大隋律法的保护。 而桃枝城,就处在这道长线的灰色地带。 风沙漫天。 一行车队,艰难在风沙中跋涉。 一位年幼女童,扎着羊角辫,从车厢内探出半颗头颅,黑溜溜如玛瑙玉石的眼珠子细眯起来。 风沙太大。 女童努力向前望去,看到一座飘摇在风沙中巍峨又破败的古城。 车队上下二十余人,真正要护送的就只有一辆马车。 在这年头,都是桃枝城向外逃人,就没见到有人往这破城里去的……有能耐从大隋禁令中捞人的,哪里还会允许自己妻儿向这荒凉鬼域去钻。 女童声音沙哑道:“郭叔叔,前面就是‘桃枝城’吗?” 风沙最前方,一位虎背熊腰的汉子,一只手压低斗笠,降低马速,缓缓来至女童身旁。 郭大路摘下自己斗笠,轻轻按在女孩头上,“前面就是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 这场不知何时爆发的东境战争,犹如一场隐晦风雨,压在每一位百姓心头。背景通天的年轻权贵能逃,但总有人要守在这里……譬如直属中州皇权的“黜陟使”,被派往东境防线的每一座城池。 他们守在这里,监察官员,严守律令。 “黜陟使”是如今中州皇权抵御东境战潮的最后一块基石,若有异样,第一时间向天都汇报反馈。 郭大路神情复杂,随女孩一同望向远方风沙飘摇的老城。 “小荔枝,你爹是个了不起的人。”汉子轻柔道:“他是主动申请来桃枝城驻留的。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郭大路来往东境多年,与桃枝城上下官员早已混熟。 二十年前,他初入东境桃枝城,结识了此地驻官钟洵。 钟洵为人刚正不阿,刚正到了“不识好歹”的程度,倔的像是一头驴。 便是因为这份性格,钟洵当上驻官之后便再也没有丝毫晋升。 这一次,钟洵为保妻女太平,主动申请留守东境,以“黜陟使”之位,换来了一次律令敕开的机会…… 而钟洵妻子宁雪,被敕令护送离开,知晓实情之后,拒绝远行,誓要跟随夫君一同守城。 于是,便有了如今这只离而复返的车队。 郭大路受钟洵所托,亲自护送他妻女离开,但又因夫人万般反对,不得以向桃枝城返程。 这一趟跋涉,历尽十五日。 在郭大路眼中来看……那个倔强男人换来的机会就此浪费了。 向死而生。 又复向死路而行。 钟洵女儿名叫钟荔,年方八岁,粉雕玉琢,如一个瓷娃娃。 这十五日奔波,极伤心神。 钟夫人疲倦至极,沉沉入睡。 小荔枝精神十足,探出车厢东张西望,饶是小脸蛋被风沙吹得生疼,仍然倔强不肯缩回。 郭大路给小姑娘竖了一根大拇指。 有亲爹的倔劲。 小荔枝回头轻轻看了眼车厢,竖起一根手指,对郭大路小声说道:“嘘……娘亲已经睡啦。” 汉子心领神会,神情有些复杂。 前些日子爆发了一场争吵,他苦口婆心劝夫人冷静,但钟夫人直接撕了敕令,逼自己返程,这份性格比钟洵还要刚烈……难怪能结成一对。 但心底他还是羡慕的。 能得如此贤妻,夫复何求? “郭大侠,我问你啊……” 小荔枝把脑袋探出来,小心翼翼问道:“我爹如果看见我回来了,会不会很开心,会不会夸我懂事呀?” 郭大路听了这话,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心酸。 孩子最是单纯。 小荔枝哪里知道……父亲这一番良苦用心,究竟耗费多大心血。 她还以为,来桃枝城,只是寻常的分别重逢。 殊不知,敕令只开一次。 黜陟使特权已经用过,小荔枝这一次来到桃枝城,便很难再回去了。 如此。 也算是遂了钟夫人的心愿吧? 郭大路心情复杂地笑了笑,他拍了拍小姑娘脑袋,柔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把耳朵凑过来……” 小荔枝眨了眨眼,凑近过来。 郭大路压低声音道:“我与你爹前阵子喝酒的时候,他告诉我,你一直很懂事,一直是他的骄傲。” 小荔枝怔了一怔。 小家伙狐疑望向郭大路。 她不相信,自己那个倔脾气的老爹,会说出这种肉麻的话? 郭大路一本正经道:“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小姑娘低垂眉眼,似乎在回味郭大路的那一番话,半晌后,捧着脸蛋乐呵呵傻笑起来。 她声音压得极低,在风沙里荡漾。 清脆如铃。 人间再暗,也有光明。 沙漠再枯,亦有甘泉。 对郭大路而言,走镖二十年,这一路所走的不是镖,而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有些东西,比镖钱更重要。 比如此时此刻,小姑娘的笑脸。 …… …… 天空下了一场“雨”。 马车的车厢顶,响起咚咚咚的沉闷声响。 傻笑着的一大一小,反应过来。 一阵“沙雨”倾泻而下,但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告诉郭大路……此刻敲击车厢盖顶的不是石粒。 “郭叔叔,这是什么?” 钟荔神情惘然,伸出一只手,攥拢了一蓬沙粒,轻轻一捏,簌簌腥白粉末从指缝间落下。 郭大路取回自己斗笠,神情阴沉道:“……小荔枝,把头缩回去。” 小家伙哦了一声,乖乖把脑袋缩回去。 郭大路环顾一圈,四周同伴俱是神情凝重,纷纷向自己投来了询问目光……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一枚“石粒”,捻动指尖。 不。 这不是沙尘雨。 这是……人骨。 斗笠汉子抬起头来,桃枝城巍峨雄壮的轮廓已经近了,风沙之中显现出阴暗墙头,一杆大旗迎风飘摇。 墙头石块破碎,不成形状。 那杆大旗的顶端,挑着一具枯瘦尸骨,胸膛被剖开,血肉早已曝干,只剩下摇曳如灯花的一双小腿。 整只车队,上下二十九人,全都怔在这场巨大沙尘之中。 这漫天遍地落下的不是沙粒。 而是被碾压成烬的人骨。 巍峨古城,阴云压顶,一片死寂。 被掏干心肺的尸骸,横在城头,悬挂在大旗之上,高温让大漠景象变得梦幻而迷离……这一切如梦一般映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最真实的噩梦。 这是一场人间炼狱。 单单是远远看去,这副画面已经足够具有冲击力,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他们无法想象自己离开桃枝城的这十五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整座桃枝城,无一活口。 这里……已经沦为一座空城。 更准确的说,死城。 这趟去而复返的车队,极其幸运地躲开了一场死劫……成为这场骇世屠杀的第一位见证者。 琉璃山鬼修屠杀了桃枝城。 住在这里的四万三千九百六十人,无一幸存。 无论男、女、老、幼,都被剖开了心肝,取出了肺腑,亦或是割掉头颅。 车队瞬间陷入了死寂,明明是一片炽灼的炎日,却仿若置身零下冰窖之中。 钟夫人醒了。 她搂着小荔枝,掀开车帘,刚刚想要开口,所有的话语都凝固在喉咙之处,掀开车帘后的视线,被翻滚的沙尘与白骨淹没…… 那座飘摇的死城最前方,插着一根断裂旗杆,旗杆上挑着一具残破不全的尸体。那尸体轻如草絮一般,飘来坠去,胸膛被钉穿插透了,血液也干涸了。 看起来像是一个头重脚轻的玩偶。 可以看清的是—— 玩偶身上披着浸染鲜血的黜陟使大袍,朝廷赏赐的玉冠仍然完整,一条手臂被粗暴扯断,另外一条手臂探出,手掌紧紧攥着穿透胸口的大旗。 桃枝城黜陟使,钟洵。 殉职。 钟夫人抬起头,看见那具尸体的一刹,身子便定住了……这是她人生最漫长的一瞬间。 她撕碎黜陟使谕令,决意返程桃枝城,便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但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快到……自己来不及陪伴,便已经发生。 女人缓缓合上车帘。 小荔枝惘然望着娘亲,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哀至静。 整座桃枝城,白骨风沙作伴,亡魂呜咽群聚。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三章 除魔 没有人比郭大路更清楚,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 桃枝城经历了屠城……从尸骸的情况来看,这些尸体死去的时间不超过三天,鬼修凝结的阵法刚刚消散。 东境战争,在这一刻已经开始了。 而作为第一个见证者的他们,凝望“深渊”的同时,也被“深渊”所凝望着。 “——撤!” 郭大路额头青筋鼓起,他陡然大喝一声,当下毫不犹豫调转缰绳,向着反方向掠去。 鬼修盘踞桃枝城,吞噬魂灵,长可数年,短则数月。 自己这一行人来到桃枝城门口,无异于羊入虎口—— 要撤! 越快越好! 可惜已经晚了。 黄沙翻滚,流沙如瀑。 在郭大路掉头的那一刻,沙地之上忽然爆射出一枚枯骨手掌,攥住马蹄。 “砰”的一声! 胯下骏马痛苦嘶喊,重重绊倒在地! 郭大路被摔飞而出,他翻滚了好几圈,拔出腰间长刀,插在沙地之上,半跪着起身。 抬头所见,便是沙地起尘。 瀑尘漫天,遮蔽苍穹—— 鬼哭狼嚎大起。 白日死城,须臾间化为阿鼻地狱。 一道道鬼影从沙地底部钻出,穿梭在沙影之中,护送钟洵夫人的二十余位镖师,拔剑拔刀,围绕车厢列阵,瞬间便被巨大沙尘淹没。 只听得砰砰砰的爆碎声音。 血色疾影在沙雾间若隐若现,一具衣衫破碎的干枯躯壳从龙卷中被撕碎了抛飞而出,就摔在郭大路面前。 持刀而立的男人怔住了。 刀剑铁器的破碎声音连绵而起,与其一同震响穹宇的,还有男人们痛苦低沉的怒吼。 一截染血短刀铮的飞出,擦过郭大路面颊,钉入沙地,刀背犹在疯狂震颤。 沙尘狂舞。 一辆巨大马车,燃烧着符箓,从鬼影之中冲出。 “轰隆隆——” 驾驭马车的男人,浑身燃烧炽热光火,已认不出面容。他的肩头,腰腹趴着两只小鬼,在熊熊火光之中撕咬惨嚎,即便被炽火灼烧,亦不肯松开唇齿。 驾车人引燃了起爆符箓。 鬼修最是害怕青天白日,最是畏惧阳火天雷。 钟夫人这次奉令离境所乘的车厢,既可骏马牵行,亦可符箓催动,这枚起爆符箓,便是拽动铁皮车厢的最后一截动力……沙地鬼修暴起发难的第一刹,便将镖师车队的骏马全部咬死。 这辆撞破阴暗沙雾,燃烧着滚滚火光的车厢,像是射破黑暗的一枚流星,撞向持刀半跪在沙地上还处于怔然状态下的男人。 驾车人狂吼。 “大路!” 郭大路眼瞳中的流星越来越大,越来越盛。 他陡然回过神。 下一刹—— 马车车头顶在沙地上,符箓狂野燃烧,车厢后半段高高翘起,凭借着巨大的推动力,将马车车头抵在地面,燃烧火焰的驾车人直接被沙尘吞没,一路摧枯拉朽掠出了数里地的距离,两头至死也不肯放手的小鬼,与驾车人一起被符箓燃烧成为灰烬。 从高空俯瞰。 这只燃尽一切的车厢,就像是一枚乘风破浪的小舟,在沙海中猛烈而行。 车厢内,钟夫人抱着小荔枝,二人眼前的世界一片昏暗,无数沙粒倒卷着灌入厢体。 小荔枝所有的惊恐尖叫,都被娘亲有力地捂住。 钟夫人将孩子死死搂在怀中,她紧紧闭住嘴唇,屏住呼吸,同时将小荔枝的口鼻捂住。 沙尘裹挟血腥,从两侧车帘处如海浪般砸下。 万钧之重。 火焰之炽。 好在这辆车厢严重失衡,后半截高高翘起,母女二人抵住后厢顶蜷缩,钟夫人死死抵住身形,维持平衡,不至于被完全吞没。 滚滚浓烟,在马车之上升起。 这辆黜陟使特调马车有着极高的配置,这是天都皇城给予这些献命中州的“死士”最高的尊敬……至少在危机关头,能保护其亲人的安全。 数百张符箓的推动力,如好几头不知疲倦的烈马拉扯—— 而带来的负作用,就是竭尽全力暴燃后的“炸裂”。 马车厢体已经出现了熔岩一般的纹路,以及清脆的咔嚓声响。 一路上飞掠的沙尘,沾染符箓暴燃的火光,瞬间化为璀璨的星芒,向着四面八方弹射而去。 马车高高翘起的车底,有一个极其狼狈的宽阔身影,如一条八爪鱼,死死攀附在车厢底部,他满面漆黑,被浓烟灼烫,十指生烟,却始终不肯松手。 在符箓暴燃的最底部,有一缕青灿光芒亮起,围绕着郭大路眉心,映衬汉子如一尊熠熠生辉的金灿神灵。 他艰难挪动五指,向着车厢翘起顶端攀去。 四面八方,沙尘如刀,在汉子面颊刮出一缕又一缕血丝……他爬上车厢厢顶,满面尽是烟熏污渍与猩红豁口。 郭大路艰难在狂风中站稳,拔刀向着车厢下部插去。 “哐”的一声。 尖刀撕裂车厢铁皮,吓了钟夫人一大跳,紧接着一只有力臂膀探入车厢,将她连同小荔枝拽了出去。 沙地。 一辆燃烧火光的马车,速度奇快无比,而且越来越快,不可抑制地撞向拔地而生的一面枯石山壁。 只见最后一刹,车厢顶跃出一个浑身血污的高大身影,那人佝偻腰背,怀中护着一大一小,重重摔在地上。 下一刹。 轰的一声,滔天火潮迸发而出。 无数符箓碎片四处迸溅。 如下火雨。 泥沙漫天。 一切归于寂静。 …… …… 意识陷入短暂死寂。 整片世界灌入沙尘—— 嗡嗡嗡。 嗡嗡。 嗡…… 紧接着陡然恢复! 郭大路睁开双眼,摇了摇脑袋斗笠,抖落万钧沙尘,这才发现自己半具身子都被砂石埋了。 连忙起身,汉子拽起怀中的母女二人,将她们都摇醒…… 要逃。 还要继续逃。 这里距离桃枝城不过数里……那些鬼修会追上来的。 郭大路没有一丝一毫开口解释的力气了,拽起两人就准备起身。 他的动作陡然僵住。 一缕一缕砂石泥流,在空中汇聚,形成一道漂浮人形。 就悬浮在自己面前十丈之外。 郭大路有些绝望地凝视着那道人形沙影。 能够以身外化身示人,已是鬼修中的顶级人物。 这道“身影”的身份,是琉璃山五灾十劫其中一人? 屠杀桃枝城的,就是他? 那道泥沙凝聚的鬼修身形,并未有任何夸张动作。 只是轻轻抬掌,攥拳。 似乎将一只蝼蚁,捏在了掌心之中。 下一刹——郭大路只觉得脚底泥沙滚滚而下,大漠似乎以自己为中心,开始了坍塌。 汉子咽了一大口口水。 他压低声音,对小荔枝开口,道“抱紧我,不要松手。” 小荔枝死死盯住那黑影,一言不发,但极其听话,死死攥拢郭大路一角衣衫。 挪出一条手臂的汉子,一只手陡然抬起。 郭大路拍向自己胸前一枚青灿符箓。 这枚符箓……是多年前,他送一位年轻书生至桃枝城,那书生馈赠。 本以为只是读书人的随手一礼。 但后来郭大路却发现了符箓的不俗之处……几次在大漠涉险,遭遇鬼修,这张符箓只需要自己一缕意念催动,便可迸发剑气。 无论是何等鬼修,只需要符箓一念,便可杀得干干净净! 郭大路这才明白,那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需要自己护送,单单以那位年轻书生赠符的手段而论,琉璃山五灾十劫能奈何他吗? 大隋天下,鬼修最是难杀。 而执剑者专杀难杀之人。 郭大路狂吼一声,他胸前符箓,感应到了这股意念,瞬间暴燃。 一缕璀璨剑意,气冲斗牛,直射而出。 瞬间射破二人间的十丈距离。 瞬间贯穿沙影,将这位“琉璃山大人物”显化身形射得爆碎! 一道剑芒,直冲九霄—— 下一刹,郭大路拔腿就跑,一只大腿被小荔枝死死抱住,小丫头上下起伏,颠簸流离,像是一枚旱地里被拔出的萝卜。 所有念头都被抛在脑后。 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执剑者剑气迸发之后。 远方桃枝城响起一道愤怒嘶吼! 城头之处,那位琉璃山大人物登高远望,狠狠拂袖。 天翻地覆。 漫天沙尘翻滚,真如海潮一般,向着三人翻滚而来。 郭大路咬牙回头。 眼前一片漆黑,漫天沙尘如一栋高楼巨厦,铺天盖地而来。 拼命催动符箓。 但可惜……宁奕当年赠符之时,修为平平,郭大路这几年已经将符箓积蓄之力,用得所剩不多。 刚刚那一剑,已是最后一缕杀意。 山穷水尽。 油尽灯枯。 汉子破口骂了一句,转过身,将钟夫人和小荔枝揽在身后,坦坦荡荡面对沙潮,决定赴死。 下一瞬,一缕雪白剑芒从远方掠来,一剑撞在沙潮洪流之上。 这一剑,撞得沙潮四分五裂,以一剑为圆心,开天辟地一般,向着四方滑掠爆碎—— 一片无垢区域,在郭大路面前撑开。 神仙手段。 一道清稚长音,在桃枝城上空响起。 “羌山王异,前来诛魔!” 第二道剑芒掠来。 “太游山玄鹤,前来诛魔!” 第三道剑芒悬空而至。 接着是第四道,第五道。 郭大路从未见过如此多剑修齐至。 寻常一位驭剑剑仙,便足以令他敬仰好久好久。 而如今,漫天剑仙,踩踏飞剑,悬挂半座穹顶。 三圣山剑修,半壁尽出。 仙之人兮列如麻。 。 正文 第三百八十四章 长桌会议(一) 谁都没有想到。 东境战争会由琉璃山率先挑动开端……鬼修于桃枝城大开杀戒,三圣山终于忍无可忍。 一条漫长战线,也由此展开。 由于北境大荒一战,甘露先生所展露之神威,三圣山顶级高手均未露面,琉璃山所出动的鬼修,最高秩列也不过是十劫末尾一人。 这一战,宣告了东境战争的开始。 从桃枝城为起始点,南北划分一条隔绝境关三百里的长线。 三圣山势力缩水一半。 …… …… 天都来了一位贵客。 灵山大客卿宋雀。 搜读 这位大客卿此刻就坐在酒楼,一座雅间,推开楼阁纸窗,一边品茶,一边静静观赏天都夜景。 灯火阑珊。 宋雀神态悠闲自得,他是淡然洒脱。 但对座的宋净莲和儿媳妇朱砂难免就有些拘谨。 自朱砂懂事以来,宋雀先生就没带自己和净莲一同出行过。这一次来天都,是多年来的第一次破例。 石窟大火,宋雀先生重回灵山大客卿之位,抓了自己和净莲回长白山闭关,久隔人世,直至前几日,一封将军府书信送到门前,闭关才堪堪解除。 宁奕给净莲写了一封信,信上说,东境战争要开打了。 信上还说,他被封了大都督,只不过要北上远行一趟……回来斩首韩约。 书信之后。 宋雀先生便带着自己二人直奔天都而来。 …… …… 雅间屏风隔断外界。 隐约可以听见戏台歌舞声。 宋净莲强自镇定,面色还算自然,问道:“咱什么时候去承龙殿?” 这句话听起来大大咧咧。 但宋净莲牙关都在打颤。 他与大隋公主那桩破烂婚事,是太子老子指的婚,可大可小,李白桃来提,多半风轻云淡就过了,自己来提,意思就不一样了。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宋雀抿茶轻描淡写给了回答。 “喝完这茶就可以去了。” 宋净莲目瞪口呆。 看这架势,老爹没跟自己开玩笑。 朱砂小心翼翼捏着衣袖,双手按在膝盖前,坐立不安,她开口也不是,闭口也不是。 雅间满室安静,怪尴尬的。 宋净莲不动声色,在桌底下伸出手掌,悄咪咪给自己老爹竖了根大拇指。 宋雀啊宋雀,真讲义气! 反正老爹在赏夜,也看不到自己小动作……宋净莲憨憨傻笑,自顾自挤眉弄眼,一副憨样。 大客卿的目光从未挪移过窗外。 他始终盯着天都夜市街景,夜色垂暮,荧荧点点灯光亮起,街头小贩叫卖喧闹,四境流乱,但中州始终太平。 尤其天都,这里有着大隋天下最宁静也最喧闹的人间烟火气。 他看得入了神,却又跟开了天眼似的,忽然开口道:“义气不是白讲的,这一次,我替你毁约,有一个条件。” 宋净莲吓得连忙收起桌底的大拇指。 “条件……什么条件?” “你回灵山要好好负责。” 宋净莲吓了一大跳。 “负……负责?” 朱砂也吓了一大跳。 宋雀神色复杂,目光从窗台挪移,意味深长望向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同时 将掌中饮尽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 便在这时。 屏风外响起轻轻的敲击声音。 某位大宦官的阴柔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大客卿,殿下有请。” 海公公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茶楼雅间门前,恭立屏风之外。 宋净莲和朱砂这才恍然察觉,整座茶楼顶层都安静的可怕,之前的戏班子已经被撤了……饮茶的贵客也都被请了出去,这一层楼都被清空。 只剩下海公公,以及一个披着斗笠坐在窗台饮酒的老人。 宋雀面无表情起身,双手拢袖,瞥了一眼酒泉子。 “还没死呢?”大客卿淡淡问候了一句。 老人浑不在意,对宋雀咧嘴笑了笑:“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朽还差好几百年。” 他坐在顶层窗台赏月,半边身子都在茶楼之外,坐姿极其随意,并无任何支撑,只是屈膝脚踩窗台,这个角度……看起来轻轻一个晃荡就会跌下茶楼。 宋雀听了此言,嘴唇拉扯一二,不予置评,冷冷道:“老不死的东西……的确是一个祸害。” 宋净莲头皮发麻。 他拽着小媳妇连忙起身,刚刚想说什么,那位大宦官便柔声揖了一礼,让自己无路可退。 海公公笑意盎然,柔声道:“二位也一同来吧。” …… …… 天都城头,大月高悬。 月色之中,那张淡黄色符纸随风摇曳。 经由铁律折射过的月色,投在皇宫承龙殿屋脊之上,显得冷冽而又肃杀,烈潮之后大殿重建,与原先如出一辙,只不过更多了三分新气。 新皇立朝。 牌匾上的“建极绥猷”乃是由李白蛟亲笔题写。 因为宋雀修行境界太高,酒泉子一路跟从……宋伊人不难推断,自己老爹和这位斗笠大能早就熟识,而且颇有渊源,只不过一番“问候”之后,二人路上均未有丝毫言语。 朱砂神态紧绷,脚步僵硬,死死攥着净莲手掌。 她与宋伊人不同,背后没有宋雀这样的亲爹当靠山。 悔婚之事。 她要负担的,远比宋净莲以为的要重,要多。 如今入承龙殿,步步艰难,一呼一吸,如背万钧之山而行。 “久闻净莲公子天赋异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宋伊人神情古怪,望着那位对自己投来温和笑意的斗笠大能。 临近承龙殿。 酒泉子竟然开口对自己搭讪。 他只能尴尬笑道:“先生谬赞。” 红拂河里的老狐狸,不开口还好,这段路就这么过去了,一开口……准没好事儿。这些家伙,一个个肚子里装的坏水可不得了,泻-出来能淹三山倒五境。 果然。 酒泉子微笑道:“净莲公子身旁这位是?” 宋伊人神情一滞。 朱砂轻声抢答道:“婢女。” 酒泉子哦了一声,眼底有些许笑意,道:“是块好胚子,看样子还没拜师吧?不如来红拂河,我教你修行。” 宋净莲陡然沉默下来。 酒泉子一句无心之言,却直接戳在自己心窝上头。 这是在隐晦提醒自己……朱砂无门无派,背后亦无靠山。 自己和朱砂在长白山闭关,一出关就往天都跑。 还是宋雀亲领。 红拂河那帮老 家伙肯定猜到了……自己是来悔婚的。 宋雀忽然伸出一只手,相当亲昵搂住酒泉子肩头,本来疏离不熟的两只老狐狸忽而逢场作戏起来,对视一笑。 宋雀笑的春风得意,道:“老家伙眼光不错,会看人,朱砂资质的确比净莲要好。” 接着话锋一转。 “想招弟子啊?可惜你教不了。” 酒泉子同样在笑,提音哦了一声,“何出此言?” 宋雀拍了拍酒泉子肩头,替其整了整衣襟,遗憾道:“朱砂丫头命比你好,活得比你久,更何况……在我宋家,接进来的人,就没有送出去的理由。” “也好。” 酒泉子并不动怒,手指轻轻捋了捋衣襟,双手重新拢袖。 “不管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他原地站定,笑眯眯望向朱砂,道:“以后若是宋家待你不好,随时来天都找我。” 朱砂满面惘然。 事情似乎与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本以为,宋雀先生和这位涅槃之间的关系很糟糕,两人见面几句便是冷嘲热讽,但为何最后一句,她由衷感受到了酒泉子话语里的哀意。 像是……真的寿命到了尽头。 而对自己的“招揽”,也不是为了讥讽宋雀先生,而是真的看中了自己天赋? 不知是不是错觉。 “前面就是承龙殿了。” 酒泉子把这一路上开的玩笑包袱抖开,柔声道:“宋净莲,朱砂,今天是你们第一次见我,却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们。” 身为红拂河守护皇城之人。 他早已看遍这天都众生。 宋雀口中的这位老家伙,演了一路,此刻终于“原形毕露”。 酒泉子轻轻拍了拍宋净莲肩头,笑道:“不逗你了。你老爹前不久刚来了一趟天都,把婚约解了,费了好大心思。” 这一句话。 宋净莲瞪大双眼,不敢置信望向自己父亲。 宋雀仍然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情。 婚约……已经解了? 宋雀一个人把这事儿办了,那这次带自己来天都是为了什么? 还有……他说的责任,又是什么? “今夜太子殿下要见的,是你们二人。”酒泉子沉声道:“东境之战爆发了,兹事重大,你这位灵山代宗主,可莫要辜负殿下的期望。” 如遭雷击。 宋净莲怔在原地,望向自己老爹。 灵山代宗主? 他终于明白茶楼里老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长白山闭关之时,东境战争爆发。 这是太子与二皇子的最终一战,是皇座权位的殊死之搏……碍于铁律皇权之矩,韩约若是不成涅槃,那么酒泉子和自己父亲这种级别的涅槃境大修行者,均不可插手这场战争。 宋雀要自己负起的责任,是对灵山同袍的责任,是对东境众生的责任。 宋净莲望过去。 宋雀仍然是那副木然神情。 大客卿拍了拍儿子肩头,又望向朱砂。 嘴唇轻启,未有发音。 但两人看得很清楚。 “去吧。” 一旁侧立的海公公,柔声提醒道:“二位,太子已经恭候多时了,只等二位到场,便可启动神海阵,召开长桌会议。” …… …… (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长桌会议(二) 太子殿下上一次启用“神海阵”,乃是灵山谈判之时。 神海阵发动条件稍显苛刻,若以此阵召开“会议”,需参会者手持特质令牌,并以神念沉浸之。 但此阵可以无视距离限制…… 乃莲花阁传承已久的秘术,帝王统御四境,可以神海长令开阵。 今夜的承龙殿,并不寂寥。 上一次的灵山谈判,神海阵中只有宁奕和太子二人……那是一场密谈。 而这一次,涉及东境战争,几乎所有相关势力的“领军人物”,都参与了此会。 …… …… 宋净莲牵着朱砂丫头,踏入承龙殿。 屏退诸臣之后,承龙殿长夜如昼,神海阵光华照射大殿四方宇内,殿内一根根玉柱镶嵌龙珠,焕发神光。 独坐承龙殿高座的太子殿下,置身一片梦幻神海之中,如身处彼岸花海,自身便是花瓣中央。 “净莲,终于来了啊。坐。” 李白蛟面带笑意,伸手打招呼示意二人赶紧坐下。 他为宋净莲二人准备了两个座位。 大阵将启,此刻承龙殿的异象……乃是神海阵燃烧星辉妖珠所致。 此次神海大阵,连接诸方势力,同召长桌会议,消耗资源自然不菲。 宋净莲二人轻轻屏息,坐在殿下身旁右侧,算是次席。 落座的下一刻—— “嗡”的一声。 周遭场景变幻,之前如梦如幻的彼岸花瓣瞬间破散。 宋伊人和朱砂闭眼再睁眼,眼前便只剩下一片洁净的白宇,面前是青木长桌,一道道朦胧身影,沟通神念,跨越天地而来……在承龙殿的神海大阵中显露身形,一张张熟悉面孔凝聚,饶是入殿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宋净莲仍然惊讶于此次长桌会议的阵容。 神仙居大客卿姜玉虚。 太游山山主玄炽。 龟趺山山主李玉道。 一众星君,纷纷在神海阵中亮相……而不敢置信的是,即便贵为神仙居大客卿,姜老先生的座位位次仍然排在朱砂和自己之后。 有资格参加这次会议的,便已站在大隋的顶层。 自己能坐在这个位子……又是凭什么呢? 一只纤嫩玉手,攥住自己掌心。 朱砂坚定而又信任地注视着自己。 一刹恍惚,瞬间清醒。 凭什么? 当然凭得是“他配得上”。 宋净莲陡然响起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又想起灵山与宁奕分别之时的场景,自己能坐在这里,是因为在这场战争,有着比修为更重要的东西。 或许他还不如这几位星君强大。 但……他这位净莲居士在灵山能做到的事情,在座无他人可以做到了。 神海阵凝聚之后,几位大人物纷纷行礼,或是点头,或是颔首,一一见过。 “姜大真人。” “李山主。” 简单的一番问候,目光便聚焦到了宋净莲二人身上。 太子微笑道:“红拂河规定,大家都懂得,这场战事,大客卿不可出面……灵山诸事,便由 小宋公子接过,诸位还请多多关照。” 李玉道微笑道:“殿下说笑了,应是小宋公子多关照我们才是。久仰大客卿风采,今日一见,小宋公子继承风华,毫不逊色,比贫道想象中还要年轻有为。” 宋净莲哈哈一笑,拱手回礼,道:“山主大人谬赞了。” 面上在笑。 但心如明镜,通彻得很。 这位龟趺山山主……拍马溜须真有一手,刚刚见第一面就捧起来了,明明辈分比自己高。 因为出生太好,身份敏感,打小宋净莲逢人说话便留三分心眼,他必须得分清,哪些人说哪些话,是哪些用意。 现在他一双火眼金睛算是练成了。 至少真心夸赞,和见风使舵,还是分得清的。 刚刚那番话……分明是这位李山主,看在自己老爹和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才将自己高高捧起。 捧得越高,摔得越高,这个道理,宋净莲也是懂的。 小宋公子谦逊起身,给诸位星君揖了一礼,沉声道:“灵山诸事,家父不方便出面,诸位大可来找我。” 这一礼,是把面子给足。 他重新回座,发现太子左侧的次席,还是空缺。 神海阵召开长桌会议……竟然有人迟到了? 宋净莲惊讶于太子翻腕查看几次“掌心日晷”的时间,却始终不急,甚至面带笑意,压掌示意诸位继续等待。 而此次参与长桌会议的诸位星君,竟然无一人恼火。 半盏茶后,那席位上神念风化凝聚人形,看到那人出现,宋净莲轻轻扺掌在额头,苦笑暗骂自己真是闭关久了,脑袋都不灵光了。 能让太子等待如此之久的,还能有谁? 能坐在此次长桌会议左侧次席的,还能有谁? 明明宁奕已经给自己写了一封书信,说他动身前往大隋天下北边……自己应该第一时间想到,最后的缺席者就是他才是。 “抱歉抱歉,诸位……处理一些麻烦。有些来晚了。” 宁奕凝聚神形,长身一揖,然后入座。 他看见宋净莲,呦了一声,目光避开宋净莲,望向朱砂,笑眯眯问候道:“弟妹久日不见啊,长白山闭关如何?” 此言一出。 满座哗然。 宋雀替儿子辞婚之事,还未在天都传开……此事连宁奕都不知道,只不过那些圣山山主对宋净莲知之甚少,只了解这位宋家公子与大隋南公主指腹为婚,喜结良缘,只不过这桩婚事多有坎坷。 太子笑道:“小宋公子与南室婚约已解了,诸位倒不必惊讶。白桃与净莲各自都有心上人,本殿就自作主张,替二人解了这根红绳。” 无心道破天机的宁奕,听闻此言,眼底有一抹惊讶。 大客卿替儿子悔婚,说到做到,这是必然,但他没想到此事如此之快……而且太子答应地还这么爽利。 宁奕意味深长瞥了一眼坐在这里的净莲二人。 太子答应地爽快……果然也是有理由的。 宁奕笑了笑,忽而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殿下愿意赏脸,这可是一桩大喜事,恭喜恭喜,可惜宁某身处天 神高原,无法亲自来贺……但该给的份子一分也少不了。” 这番话说完。 宁奕笑着望向长桌首席。 太子殿下平静扫视一眼宁奕,这般示意自己表态的无赖行径……他早已司空见惯。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略微沉思一二。 李白蛟微笑道:“本殿衷心祝贺二位,战事太平之后,会亲自送贺。” 太子表态,次席的一众星君便接连表态……宋净莲二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一一谢过。 宁奕替二人揽了一份大礼。 太子被“利用”之后,淡淡抿了一口茶,忽然问道:“宁兄,在草原那边进展如何?”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道:“诸事不顺……刚刚结束了青铜台武宴。” “本殿听闻‘青铜台’是草原荒人比武论道之地。”太子似乎来了兴趣,笑着问道:“荒人崇尚武力,每逢篝火大宴,便在青铜台见血降圣,以力证道。即便是可汗之位,也在台上见分晓。” “殿下说的不错。” “既如此……本殿的铁骑,是否与母河荒人较量了?”太子又问了一句。 宁奕叹了口气,道:“自然是较量了的。” 太子殿下细眯双眼,身处神海阵心的他,掌心所握乃是实事,这是一枚真正的玉瓷茶盏,随着缓慢把玩,雾气凝聚如蛟。 身为大隋天子,必不能接受外战失利,有辱国祚之耻。 长桌会议的几人都沉默下来,静等宁奕话音。 “大隋胜得毫无悬念。”宁奕道:“而且胜得太无悬念……也正因如此,母河的收拢反而成了问题。” 为了刺激叶红拂,他与那女疯子立下了十日赌约,约好一人教导一位弟子。 宁奕教导黄舒。 叶红拂教导夏祁。 而万没想到……叶红拂这厮是一个疯子,夏祁也是一个疯子,青铜台武宴,让夏祁第一个登场,这个跟叶红拂修行十日的憨小子,一人猛如虎,连挑了母河十位勇猛之士,打得第八骑团连连叫好,打得白狼王等一众草原王最终拂袖而去。 这一架打得宁奕是焦头烂额。 他将此事说与太子。 李白蛟露出了理应如此的笑容。 “打得好。”太子淡淡道:“就该如此去打。我记住此人名字了……夏祁,等他再回大隋,本殿重重有赏。” 他望向宁奕,意味深长道:“你此行若是要打醒草原,便该如此去大胜,何必顾忌颜面?草原那帮蛮子拿了本殿的刀和剑,就要做好割肉的准备。我看他们是睡得太久,忘记自己几斤几两了,就需要一个狠狠的巴掌,让他们清醒。” 太子的这一番话,让宁奕也恍然清醒。 李白蛟此言虽有个人意气在内。 但……说的太对了。 自己此行想要收服草原,就该展露出绝对碾压的武力……若是草原只是惜败,哪里会认为大隋胜过自己? “大可放心。”太子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宁奕肩头,极其笃定,露出智珠在握的淡笑:“若想跟草原那帮权贵彻谈,这次大胜……反而是最好的时机。” 正文 第三百八十五章 长桌会议(二) 太子殿下上一次启用“神海阵”,乃是灵山谈判之时。 神海阵发动条件稍显苛刻,若以此阵召开“会议”,需参会者手持特质令牌,并以神念沉浸之。 但此阵可以无视距离限制…… 乃莲花阁传承已久的秘术,帝王统御四境,可以神海长令开阵。 今夜的承龙殿,并不寂寥。 上一次的灵山谈判,神海阵中只有宁奕和太子二人……那是一场密谈。 而这一次,涉及东境战争,几乎所有相关势力的“领军人物”,都参与了此会。 …… …… 宋净莲牵着朱砂丫头,踏入承龙殿。 屏退诸臣之后,承龙殿长夜如昼,神海阵光华照射大殿四方宇内,殿内一根根玉柱镶嵌龙珠,焕发神光。 独坐承龙殿高座的太子殿下,置身一片梦幻神海之中,如身处彼岸花海,自身便是花瓣中央。 “净莲,终于来了啊。坐。” 李白蛟面带笑意,伸手打招呼示意二人赶紧坐下。 他为宋净莲二人准备了两个座位。 大阵将启,此刻承龙殿的异象……乃是神海阵燃烧星辉妖珠所致。 此次神海大阵,连接诸方势力,同召长桌会议,消耗资源自然不菲。 宋净莲二人轻轻屏息,坐在殿下身旁右侧,算是次席。 落座的下一刻—— “嗡”的一声。 周遭场景变幻,之前如梦如幻的彼岸花瓣瞬间破散。 宋伊人和朱砂闭眼再睁眼,眼前便只剩下一片洁净的白宇,面前是青木长桌,一道道朦胧身影,沟通神念,跨越天地而来……在承龙殿的神海大阵中显露身形,一张张熟悉面孔凝聚,饶是入殿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宋净莲仍然惊讶于此次长桌会议的阵容。 神仙居大客卿姜玉虚。 太游山山主玄炽。 龟趺山山主李玉道。 一众星君,纷纷在神海阵中亮相……而不敢置信的是,即便贵为神仙居大客卿,姜老先生的座位位次仍然排在朱砂和自己之后。 有资格参加这次会议的,便已站在大隋的顶层。 自己能坐在这个位子……又是凭什么呢? 一只纤嫩玉手,攥住自己掌心。 朱砂坚定而又信任地注视着自己。 一刹恍惚,瞬间清醒。 凭什么? 当然凭得是“他配得上”。 宋净莲陡然响起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又想起灵山与宁奕分别之时的场景,自己能坐在这里,是因为在这场战争,有着比修为更重要的东西。 或许他还不如这几位星君强大。 但……他这位净莲居士在灵山能做到的事情,在座无他人可以做到了。 神海阵凝聚之后,几位大人物纷纷行礼,或是点头,或是颔首,一一见过。 “姜大真人。” “李山主。” 简单的一番问候,目光便聚焦到了宋净莲二人身上。 太子微笑道“红拂河规定,大家都懂得,这场战事,大客卿不可出面……灵山诸事,便由 小宋公子接过,诸位还请多多关照。” 李玉道微笑道“殿下说笑了,应是小宋公子多关照我们才是。久仰大客卿风采,今日一见,小宋公子继承风华,毫不逊色,比贫道想象中还要年轻有为。” 宋净莲哈哈一笑,拱手回礼,道“山主大人谬赞了。” 面上在笑。 但心如明镜,通彻得很。 这位龟趺山山主……拍马溜须真有一手,刚刚见第一面就捧起来了,明明辈分比自己高。 因为出生太好,身份敏感,打小宋净莲逢人说话便留三分心眼,他必须得分清,哪些人说哪些话,是哪些用意。 现在他一双火眼金睛算是练成了。 至少真心夸赞,和见风使舵,还是分得清的。 刚刚那番话……分明是这位李山主,看在自己老爹和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才将自己高高捧起。 捧得越高,摔得越高,这个道理,宋净莲也是懂的。 小宋公子谦逊起身,给诸位星君揖了一礼,沉声道“灵山诸事,家父不方便出面,诸位大可来找我。” 这一礼,是把面子给足。 他重新回座,发现太子左侧的次席,还是空缺。 神海阵召开长桌会议……竟然有人迟到了? 宋净莲惊讶于太子翻腕查看几次“掌心日晷”的时间,却始终不急,甚至面带笑意,压掌示意诸位继续等待。 而此次参与长桌会议的诸位星君,竟然无一人恼火。 半盏茶后,那席位上神念风化凝聚人形,看到那人出现,宋净莲轻轻扺掌在额头,苦笑暗骂自己真是闭关久了,脑袋都不灵光了。 能让太子等待如此之久的,还能有谁? 能坐在此次长桌会议左侧次席的,还能有谁? 明明宁奕已经给自己写了一封书信,说他动身前往大隋天下北边……自己应该第一时间想到,最后的缺席者就是他才是。 “抱歉抱歉,诸位……处理一些麻烦。有些来晚了。” 宁奕凝聚神形,长身一揖,然后入座。 他看见宋净莲,呦了一声,目光避开宋净莲,望向朱砂,笑眯眯问候道“弟妹久日不见啊,长白山闭关如何?” 此言一出。 满座哗然。 宋雀替儿子辞婚之事,还未在天都传开……此事连宁奕都不知道,只不过那些圣山山主对宋净莲知之甚少,只了解这位宋家公子与大隋南公主指腹为婚,喜结良缘,只不过这桩婚事多有坎坷。 太子笑道“小宋公子与南室婚约已解了,诸位倒不必惊讶。白桃与净莲各自都有心上人,本殿就自作主张,替二人解了这根红绳。” 无心道破天机的宁奕,听闻此言,眼底有一抹惊讶。 大客卿替儿子悔婚,说到做到,这是必然,但他没想到此事如此之快……而且太子答应地还这么爽利。 宁奕意味深长瞥了一眼坐在这里的净莲二人。 太子答应地爽快……果然也是有理由的。 宁奕笑了笑,忽而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殿下愿意赏脸,这可是一桩大喜事,恭喜恭喜,可惜宁某身处天 神高原,无法亲自来贺……但该给的份子一分也少不了。” 这番话说完。 宁奕笑着望向长桌首席。 太子殿下平静扫视一眼宁奕,这般示意自己表态的无赖行径……他早已司空见惯。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略微沉思一二。 李白蛟微笑道“本殿衷心祝贺二位,战事太平之后,会亲自送贺。” 太子表态,次席的一众星君便接连表态……宋净莲二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一一谢过。 宁奕替二人揽了一份大礼。 太子被“利用”之后,淡淡抿了一口茶,忽然问道“宁兄,在草原那边进展如何?”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道“诸事不顺……刚刚结束了青铜台武宴。” “本殿听闻‘青铜台’是草原荒人比武论道之地。”太子似乎来了兴趣,笑着问道“荒人崇尚武力,每逢篝火大宴,便在青铜台见血降圣,以力证道。即便是可汗之位,也在台上见分晓。” “殿下说的不错。” “既如此……本殿的铁骑,是否与母河荒人较量了?”太子又问了一句。 宁奕叹了口气,道“自然是较量了的。” 太子殿下细眯双眼,身处神海阵心的他,掌心所握乃是实事,这是一枚真正的玉瓷茶盏,随着缓慢把玩,雾气凝聚如蛟。 身为大隋天子,必不能接受外战失利,有辱国祚之耻。 长桌会议的几人都沉默下来,静等宁奕话音。 “大隋胜得毫无悬念。”宁奕道“而且胜得太无悬念……也正因如此,母河的收拢反而成了问题。” 为了刺激叶红拂,他与那女疯子立下了十日赌约,约好一人教导一位弟子。 宁奕教导黄舒。 叶红拂教导夏祁。 而万没想到……叶红拂这厮是一个疯子,夏祁也是一个疯子,青铜台武宴,让夏祁第一个登场,这个跟叶红拂修行十日的憨小子,一人猛如虎,连挑了母河十位勇猛之士,打得第八骑团连连叫好,打得白狼王等一众草原王最终拂袖而去。 这一架打得宁奕是焦头烂额。 他将此事说与太子。 李白蛟露出了理应如此的笑容。 “打得好。”太子淡淡道“就该如此去打。我记住此人名字了……夏祁,等他再回大隋,本殿重重有赏。” 他望向宁奕,意味深长道“你此行若是要打醒草原,便该如此去大胜,何必顾忌颜面?草原那帮蛮子拿了本殿的刀和剑,就要做好割肉的准备。我看他们是睡得太久,忘记自己几斤几两了,就需要一个狠狠的巴掌,让他们清醒。” 太子的这一番话,让宁奕也恍然清醒。 李白蛟此言虽有个人意气在内。 但……说的太对了。 自己此行想要收服草原,就该展露出绝对碾压的武力……若是草原只是惜败,哪里会认为大隋胜过自己? “大可放心。”太子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宁奕肩头,极其笃定,露出智珠在握的淡笑“若想跟草原那帮权贵彻谈,这次大胜……反而是最好的时机。” 。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六章 长桌会议(三) “这枚玉石,有东境传来的影像。” 神海雾散,长桌首座。 太子取出一枚晶莹玉石,轻轻弹指,将玉石叩飞。 晶莹玉石悬在众人面前。 嗡的一声! 一副神念画卷,就此展开—— 长桌上空,浮现阵阵雾气,隐约可见一座枯败古城轮廓,巍坐于大漠风沙之间。 宁奕认得这座古城。 桃枝城。 只不过这座小城此刻的景象,与自己当年负笈游历东境大泽所看到的,截然不同。 城墙悬挂大旗,墙头浸染鲜血,横尸遍野,血气萦绕不散。 “桃枝城四万三千余人,无一 《剑骨》第三百八十六章 长桌会议(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正文 第三百八十七章 和解 长桌会议结束。 神海阵光芒徐徐消散,宁奕捏着玉石令牌,坐于营帐黑暗之中,眼观鼻鼻观心,静静思索。 东境战争……开始了。 桃枝城惨象,即便以宁奕道心之坚毅,看完之后仍觉不忍。 他没有想到,李白鲸真做出了屠戮生灵,汲化凡命之事。 自古以来,做出此举的人并不在少。 每一次大战,都是生灵涂炭,冤魂呼嚎,赤土染血,挥动屠刀者,要么成就帝业,要么自戮头颅。 二皇子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快在妖族天下拿到另外两卷古书,将执剑者造化臻至完璧。 然后回到大隋……杀死韩约! 今夜的营帐外,没有喧嚣的歌舞,只有一片寂静。 青铜台武宴,天启之河的几位可汗为自己和骑团迎行,结果在高台之上……被夏祁一个人击败所有对手。 母河从未败地如此凄惨。 参与青铜台武宴之前,宁奕本想“温水煮青蛙”,给八王旗一个缓冲的时间,麾下之旗,徐徐图之。 但如今仔细想来。 李白蛟说的不错。 这件事……如此处理,反而是好事。让母河认清楚自己和大隋的实力。 今晚的青铜台,就是狠狠的一个巴掌。 打醒他们。 沉思之中,有人在营帐外轻轻叩指。 “进。” 宁奕两根手指并拢,轻轻抹过寂灭灯芯,一缕火光点燃,照亮营帐。 来者竟然是田谕……以及大可汗。 “乌尔勒。” 田谕坐在宁奕面前,他直截了当道:“虽说不要客气。但今晚的青铜台……你也太不客气了吧?” 老实人脸上还带着笑。 但看得出来,这实在是勉强的笑。 任哪位荒人,但凡目睹了今晚青铜台的“武斗”,都不可能笑得出来……登场的荒人修行者,与第八骑团的那个剑修,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修行者,而且是无关修行境界的碾压。 从剑法的细腻程度,到剑招的意境,狠厉,再到对决时候的破绽,漏洞。 荒人都输得很彻底。 “全力而战,是对‘对手’的尊重。”宁奕望向大可汗,笑了笑道:“若今晚在青铜台上刻意收手,输给你们……你们会更不开心吧?” 大可汗也缓缓坐下。 这位统率草原八部多年的君主,努力在适应着时代的变化,但这几年愈发力不从心,尤其是从这个叫“乌尔勒”的年轻男人出现开始……青铜台芥子山入侵,源煞灾变降临,西方边陲遭遇龙皇殿谋算,母河叛变再起。 这一系列的“灾变”,其实都与乌尔勒无关。 有没有乌尔勒,它们总会降临。 可若没有乌尔勒……它们又该如何解决? 今夜青铜台篝火大宴,看着一位位自己引以为傲的晚辈后生,接连败给大隋骑团的年轻剑修,大可汗不免恍惚。 自己真的错了么? 母河真的应该接纳更多,更好的东西……至少不应该拒绝更领先的“智慧”和“知识”。 在大先知离开之后,自己迷失了方向。 现在想来,以往大先知都是那个打破草原闭封屏障的勇敢者……诸次不顾阻挡做出的选择,现在都被证实了“正确”。 所谓“先知”,其实不是卦算吉凶,未卜先知。 而是能放下偏见,以心去看这世界……如此才能堪破迷雾。 如今的草原,已经出现了第二位“先知”。 “乌尔勒……你今晚做的很对。”田谕诚恳道:“如果不是这一场大比,草原还需要很久才能认识到,我们已经远远落后的事实。” “愿赌服输。” 大可汗看着宁奕,神情诚恳。 “这场赌约……是我输了。乌尔勒,我为我先前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 大可汗起身以大隋礼节揖了一礼。 宁奕坐在位置上,还了一礼。 这一礼,是和解。 也是接纳。 田谕看着这一幕,欣慰笑道:“乌尔勒。其实今夜我们来这,是想跟你谈一谈,后续的练兵之事……” …… …… 促膝长谈,直至破晓。 宁奕的心头结,在这一夜得以解开。 草原荒人认死理,倔得很,自己插手金鹿王妃一案,引起了诸位草原王的反感,想要交融母河和大隋技艺的长策……也因此受到了抵触。 而昨夜的青铜台武宴大获全胜,则是打破冰点的关键一步。 想要指导荒人,就要打败荒人。 田谕放下了“偏见”,并且说服了大可汗……有了今晚的面谈。 接下来的关系……就需要交给时间。 时间会缓和一切。 鹰团和骑团在草原能够立足,有云洵负责运转诸项事宜,宁奕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这枚捻起悬在草原棋盘上的这枚棋子,今夜之后,终于能够轻轻放下,缓缓推进。 临行之前。 大可汗问了宁奕一个问题。 “乌尔勒……草原已经多年没有涅槃。”白狼王轻声道:“元对我说,我的破境机缘在你身上。我想问问你,我该如何做,才能破境?” 这个问题,他本来没有抱着希望。 涅槃之境的难题……宁奕一个星君,怎么会真的知道? 但宁奕给了他答案。 “我师姐涅槃门槛,困锁多年,前些阵子终于成功破境。我问她……涅槃最重要的是什么?”宁奕喃喃自语,道:“我本以为,是造化,是机遇,是底蕴,是积累。” “但师姐对我说,最重要的是‘心境’。” “由凡入神,肉身可以不朽,但心神始终虚无。涅槃,更像是一场心的修行。” 白狼王问对了人。 若说这世上……谁最难涅槃。 一个是琉璃山的鬼修韩约。 另一个,就是如今的宁奕了。 对宁奕而言,能成星君,已是极大的造化,他自烈潮之后便走了一条不同寻常的修行路……这三颗命星兜兜转转历尽无数劫难方才修成。 而下一步的涅槃,几乎看不到一丝希望。 没有破境契机,更没有晋升指引。 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方向。 修行……修心。 “涅槃,更像是一场心的修行。”白狼王神色恍惚,记下了这句话。 自己多年来,太放不下,想要兼顾王帐和修行…… 放不下,自然就拿不起。 想要破境,是需要舍弃一些东西么? 隐约之间,有些悟了。 …… …… 送走田谕和大可汗。 宁奕来到营帐外,日出东方,霞光四射。 伸了一个懒腰。 他心情大好,轻声笑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宁奕落子草原,不仅是给未来两座天下之战留一步悬念,更是给自己谋一步退路,东境战争若平,太子清除异党的铡刀是否会就此停下……还是说,会落在自己头上? 宁奕在灵山谈判的那一日便说得很清楚。 他不要当太子的剑。 他要当……执剑者! 远在万里外的大隋中州,宋家父子那番谈话,其实说的很对—— 人总是在容易的和正确的两者之间做选择……而且往往选择前者。 当年的宁奕,与现在的宁奕不一样了。 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其实并无对错可言,对剑修而言,仗剑而行,孤身一人,潇洒自在,并无不可……以前的宁奕便是这样。 但如今对他而言,这便是不可。 肩头有执剑者传承。 背后有蜀山数万同袍。 他心底有了挂牵之人,举起的便是守护之剑……有些选择看起来容易,但做不得。 现在,他要“正确”之事。 “宁大都督,怎么就一万年太久起来了?” 宁奕抬头。 一道慵懒红影,靠坐在树荫之中,怀中搂着铁剑。 叶红拂揶揄道:“昨夜长谈,没撕破脸皮?” 那帮草原荒人,脸都被夏祁打肿了。 夏祁又是她亲手教导的……换而言之。 他们的脸,是自己打的。 嗯,一想到这里,心情就莫名的好。 叶红拂跃下枝头,笑眯眯道:“被打成这样,没把你生吃了?” “我看出来了,你就没盼着我遇上好事。”宁奕笑了,旋即正色道:“谢谢你,叶大胸弟。昨晚那一巴掌,把他们打清醒了。” 叶红拂蹙起眉头。 总觉得宁奕话里怪怪的…… “等一等。打清醒了……你是说……”叶红拂后知后觉捕捉到了重点,有些讶异:“你们昨夜和解了?” “嗯。”宁奕点了点头,“说来复杂,大概就是鹰团和骑团可以真正在这里扎下根了。我可以兑现对师兄的承诺了。” 他答应过沉渊君。 如果两座天下开战……他会将草原作为一柄刺刀,狠狠插入妖族腹地。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叶红拂沉默片刻,道:“准确的说,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她来草原,帮了宁奕不少忙,也解决了不少麻烦。 这一次北上,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妖证道。 杀大妖!证大道! 而留在这里做这些事情,两个原因,一是答应师尊,会安分守己,二是相信宁奕……相信宁奕所说的“造化”。 “放心,我都记着在呢。离我们出发妖域的日子,就快了。” 宁奕轻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也多谢你了。” 叶红拂微微一怔。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认真地对她道谢。 叶红拂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有什么好谢的……无趣。” 她转身就要走。 宁奕忽然认真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我建一座圣山,请你当客卿,你来不来?” 叶红拂再次怔住,挑起凤眉,“你疯了?” 宁奕笑了笑,道:“客卿不够?已经封顶了啊,我准备请洛长生当大客卿的。” “滚蛋。”叶红拂懒得搭理这厮,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你能请来洛长生,老娘给你当守山门的。” 宁奕大声道。 “喂,不许反悔啊——” 叶红拂抱剑越走越远,只是抬臂,回宁奕一根竖起来的中指。 正文 第三百八十八章 灞都之行 “古王爷大寿,埙妖君准备送一件名为‘大罗荒鼓’的宝器。” “这件宝器,最好是以荒人脊骨炼制,一旦炼成,威能滔天。据说可以敲鼓震山,单人攻城,乃是群战功法的圣器。” 白微绘声绘色描述了大罗荒鼓的厉害。 宁奕在一旁听得“心不在焉”。 宁奕特地把她召来,其实只是为了更多了解“古王爷”的寿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于埙妖君,以及其炼制的宝器,并不感兴趣。 对宁奕而言,只要不是先天灵宝,或者涅槃宝器……便无须太过在意。 一位具有炼器天赋的星君,再怎么炼制宝器,也炼不出涅槃宝器。 至于埙妖君…… 或许那位妖君将自己视为心腹大敌,但宁奕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有一句话很适合送给埙妖君—— 对不起,想杀我的人太多了,你往后稍稍吧。 …… …… “等一等。” 宁奕打断了白微。 小狐狸有些幽怨地看着自己主人。 “按照你们妖族传统……妖修生命漫长,三千年修为成就妖君,古道怎么忽然想起来贺寿?”宁奕皱起眉头,道:“这一次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白微恍然的哦了一声。 “宁~先~生~” 她拉长声音柔柔唤了一声。以狐妖身慵懒趴在床榻上,舔舐毛发,咯咯娇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妖族天下的大修行者贺寿,一般都并非真正贺其‘寿元’。与你们人族不同,我们寿元悠久的很。” “你们以一二三四来象征境界,我们以修行年岁象征实力。所以这一次贺寿,贺的是古王爷破境。” “古王爷破境?”听闻此言,宁奕皱起眉头。 神情阴郁三分。 上一次天海楼之战。 那头雪蛟便展现了极强的攻伐实力,单枪匹马追杀自己到妖域边境,如果不是千觞师兄赶到……自己和丫头,凶多吉少。 “古王爷如今走在妖族,会被人恭称一声九千岁……按奴家推断,妖圣之下,应是再无敌手。”白微恭敬道:“用大隋那边的话来说,古道成就了‘极限’之位。再进一步,就是涅槃,而且一旦破境成功……也不是一般的涅槃。” 如他师兄火凤。 这种极限妖君破境,会成为极其恐怖的涅槃。 “原来如此。”宁奕神色并不好看。 妖族天下这边的实力,涨的很快,龙皇殿这尊隐于北妖域雾气中的庞然大物,抛开不算,单单是灞都城这几位怪胎,便足够令自己喝一壶的了。 灞都城一门八弟子。 大师兄神秘至极,大隋莲花阁牺牲寿元推演卦算都捉不到一丝一毫天机。 二师兄火凤,天海楼之战独抗沉渊君。 最年幼的姜麟,黑槿,如今应该都晋升成了妖君,这一门均是古皇血脉,用一词“人人如龙”来形容毫不过分。 排在灞都城第六的古王爷,是公认的几位师兄弟中,攻杀能力最强之人。 这一次破境,对灞都城很重要。 灞都城二师兄已是四方妖域足以只手撑天的大人物。 古道,姜麟,黑槿……未来都是有希望与火凤比肩,甚至超越的天才! “妖域四方,都会前来送礼。送礼与否,礼物多少,代表的不仅仅是心意,更是态度。龙皇殿埙妖君送‘大罗荒鼓’,其实就是龙皇大帝默许的交好。”白微打量着宁奕,小心翼翼开口,“芥子山那边态度就不好说了……天海楼战争之后,整片东妖域都被强大妖力封锁了。金翅大鹏一族受了重创,白帝似乎也在疗伤。看样子,东妖域对古王爷大寿的消息并不敏感。” 妖族三大超凡势力。 龙皇殿和芥子山相互对立,形成掎角之势……而南妖域灞都城,则是两方都需要拉拢的对象。 灞都城只有古皇遗嗣,虽然单独拎出来,人人可以横推妖域,但总归无法与两大妖域相比,要论超然,这才是最超然的势力。 有些像是大隋的紫山。 代代只有零星火光。 自然不会被天都皇城视为威胁。 “白帝在疗伤……”宁奕心底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个说法,不管外人相不相信,至少他不相信。 灰界对决。 沉渊君揭下了白帝一片眉心鳞。 这片鳞片,已有化龙之象,灰界登场之时,那位白色皇帝展露妖身,有真龙气象。 天海楼战争后,诸涅槃齐至北境会议,推演眉心鳞,得出了一个结论……白帝已经来到了追逐不朽的最后一步。 这份龙化之力,便是白帝决意臻至不朽的证据。 大隋涅槃们认为,白帝准备超脱自己妖身,借助的手段,便是饮下真龙血,洗涤自身血脉,并非是认同真龙。 而是他要打碎“妖”这一字的桎梏。 先超脱真龙身,再超脱金鹏身,最终脱离“妖”体。 这与人族脱离凡性,追求神性……其实本质上并无区别。 一旦成功。 白帝将成为妖族天下的万古一帝。 龙皇殿所下的那一盘“大棋”,在绝对实力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师兄在私底下对自己说过实话……他与紫山山主联袂面对白帝的那一战,根本没有占到上风,的确伤到了白帝。 但白帝的伤,很像是故意而为—— 换而言之,这枚“眉心鳞”,师兄撕下之时,更觉得像是白帝馈赠给大隋的“礼物”。 如今封闭的东妖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那位白帝……真的是在疗伤吗? 还是在秘密进行不朽的最后一步? …… …… 白微察言观色,意识到自己所说的“白帝疗伤”之事,其中或许还有蹊跷,但她很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目前境界过于低微,揣摩妖族皇帝百弊而无一利。 “你可知,古王爷有什么偏好?” 宁奕忽然开口。 这一问,吓了白微一跳。 小狐狸警惕看着宁奕,认真道:“众所周知,雪龙一族的古王爷好色易怒,极讲义气,但凡是好友送的……都会慷慨还礼。这一次贺寿,并非揽财,也不会真正在意礼物。你该不会是想掺和进去吧?” “我怎么做,就无须你操心了。”宁奕淡淡回了一句,陷入沉吟。 好色易怒,极讲义气。 好色…… 宁奕给古王爷送礼,没安好心……小狐狸咕哝一句,忽然意识到一道目光瞥向自己,心底咯噔一声,有个不太友好的念头冒了出来。 小狐狸极其聪慧,呲溜一声,向着床榻深处钻去,显露人身,拽起被褥,将自己盖得死死的,满面通红,憋着嗓音问道:“宁奕……你该不会是想把我送给古王爷吧?” 据说那位古王爷,喜好修行炉鼎之术,而且功法极其霸道,往往七八日就能将一位女子吸噬殆尽,全部榨干。 宁奕挑起眉头。 “我我我……我不行的。”白微颤声道:“北妖域正通缉我,我一踏足妖域,就会被大妖感应……对、对了,古王爷喜欢人族女子,不好狐族这一口的!” “行了,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宁奕笑骂一声,斥道:“你老老实实给我待在草原,听从云洵安排,想出去,哪有这么简单?” 白微如释重负。 心里头既有些释然,又有些失落。 “主人,您真准备去灞都城赴宴啊?”白微顿了顿,道:“灞都老人卦算天下,你如果踏足妖域,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的。” “这个不用担心。” 对于自己身上天机的保护,宁奕现在颇有信心。 自己身负“执剑者”传承,想要推演自己因果的,都要承担极大业力反噬。 谁都不例外。 即便强大如元,也只能看出些许因果。 “据说灞都城城门之前,高悬云海大镜,是人是妖,一目了然。”白微担忧道:“主人,您若想谋划此局,务必小心。” “而且……灞都城高悬于南妖域穹顶之上。这片古城,四周云雾缭绕,想要入城,需有‘敕证’。” “若无‘敕证’,又不受邀,想入灞都城……便只有硬闯。” 说到这里,白微便缓缓停住。 以灞都城实力……硬闯古城的修士,结果如何,已不用多说了。 这些话,白微本来是想打消宁奕念头。 外面的世界多危险啊……老老实实呆在草原得了。 结果。 宁奕竟然说了一个“好”字。 白微怔住了。 “很好。”宁奕下意识伸出一只手,准备摸一摸小狐狸的脑袋,注意到白微已经幻化人形,又将手掌缩了回去。 砰的一声。 妖雾弥漫,攥着被褥的女人消失不见。 被褥里重新多了一个小狐狸。 宁奕无奈,隔着被褥,轻轻拍了拍白微脑袋,嘱咐道:“这几日我就出发去妖域,你留在草原,训练边陲队伍即可。答应你的,我都记得。” 被褥里传来了一道惬意的喵声。 宁奕忍俊不禁,隔着被褥多揉了两下脑袋。 小家伙摇头晃脑。 揉捏的手掌停下来,被褥里又是一声欲求不满的猫叫。 宁奕忽然怒道:“好好一只狐狸,学什么猫叫?” 重重一个叩指。 啪嗒一声闷响。 被褥里钻出一个泪眼婆娑的女子,洁白额首鼓起一个高高的大包,咬牙切齿盯着宁奕远去的背影,心想这姓宁的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 正文 第三百八十九章 真神之名 宁奕来到天启之河河畔。 他在心中试探默念了几句元的名字。 没有回应…… 宁奕直接纵身跃下。 天启河水荡漾微波,波光如镜。 这面大镜映衬世间万物……但宁奕跃下之后,大镜倒开又闭合,将这袭黑衫彻底吞下,从湖面外看,镜子倒映的世界丝毫未变,只不过少了一人。 下沉。 下沉。 再下沉。 宁奕屏住呼吸,并没有动用避水符,他在河水之中浸泡下潜,片刻之后,便察觉到四周颜色变了……一条条游鱼映射彩光,天启河底犹如神门骤开,四面八方的水流不知何时消散,从唇边溢出的水泡仍然鼓荡,但是已经可以自由呼吸。 宁奕的面前,盘坐着一位衣袍摇曳的水袖年轻男人。 真是一位远行而来的异乡人啊。 元的衣袍,无论怎么去看,都不是这个时代,这个地方的存在……而且不仅仅对于草原而言,对于妖族,对于大隋,甚至都像是一个“异乡人”。 “宁奕,你找我?” 元缓缓睁开双眼,神色温和,并没有因为被吵醒而恼怒。 “之前在河边默念你的名字,没有反应,所以就直接下来了。”宁奕咧嘴一笑。 “我又不是真神……诵念我名,怎会有所感应?”元无奈道:“你要去灞都城了?” 前面一句,让宁奕心头一喜,自己之前的试探果然不错。 元也不是无所不知的。 但后面那一句便让他相当郁闷。 每次接近元,宁奕总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看穿了……毫无秘密可言。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元的意思,是真正成就不朽的那些神灵,诵念他们名字,会心生感应么? “如果还有不朽活着……诵念他们名字,会生出感应。至于推演之事,并不算难,你不是‘命’字卷最契合的宿主。不然你也可以做到。”元意味深长瞥了宁奕一眼,又看破了他的心思,道:“这枚竹简的上一个主人,比你更适合它。” 竹简的上一个主人,说的是徐清客么? 一些驳杂念头,刚刚诞生便被宁奕抹去。 “我本来想询问妖域的一些秘密……”宁奕开口,道:“但我现在有了新的问题。” “我不是命字卷最契合的宿主……为何我还能炼化它?” “执剑者古卷,分散在世界各地。再天才的人,也不可能同时驾驭如此强大,而且疏离的力量。”元缓缓道:“即便是缔造它们的初代执剑者,也不可能做到……所以每一位执剑者,都不可能所有古卷最合适的宿主。但,你们至少是其中一卷古书的契合之人。” 他望向宁奕,笑道:“你运气不错,上来就寻到的生山两卷,很适合你。” “执剑者与古卷,相互成就,相互改变……如果你拿到的不是山字卷,生字卷,或许此刻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元补充道:“但执剑者可以完整炼化所有古卷,并且调动天书力量……这是其他人无法媲美的。哪怕有某位古卷的‘契合之人’,也不可抵抗执剑者召集古卷的权力。” 说到这里。 宁奕明白了……怪不得自己炼化“命字卷”后,并不觉得实力有多大增幅,的确可以调动一部分预测之力。 但是比起徐清客。 命字卷在自己手上的光芒要黯淡太多。 元后面的意思……是没有人能抵抗执剑者召唤古卷的权力。 譬如那一卷失落的因果卷,哪怕有人捡到了它,而且完美适配了它,也不可能真正拥有它。 天书的主人只能是执剑者。 宁奕忽然想起一些不属于自己时代的往事……余青水当年借助“命字卷”炼化身躯,重新轮回,在那五百年里,是有一位执剑者存在的。 黑袍。 也就是说,那五百年里,黑袍早就看到了“命字卷”,只不过未曾收回,而是故意放权给了余青水么? 很可惜。 这个问题涉及的两位当事人都已经死去,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宁奕心底有些惋惜,可惜妖族天下还有个执剑者小丫头,尽给自己添麻烦,不然古卷的收集之旅,会轻松许多。 他不善因果推演,所以明显命字卷不适合自己。 不过黑槿与自己一样。 二人都是剑修,山字卷离字卷,生字卷灭字卷,都是极大的赠幅……能在实战当中动用,并且大幅度提高杀力! “我有一问,关于东妖域白帝。”宁奕面色凝重,沉声问道:“我想知道,他在天海楼战争后闭关,是否在冲击不朽?有没有可能已经迈出了那一步?” 水袖男人平静注视宁奕。 “你认为……我会知道不朽的事情么?” 元忽然笑了。 宁奕只能语塞,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元。 “白帝跟龙皇,在我看来并没有区别……他们都是无数岁月里想要冲击最后一关的搏命者。”元声音很轻,道:“有些人的确很伟大。但是在历史长河中,他们真的渺小。渺小到,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浪花。” 更多的人,连浪花都没有。 宁奕沉默下来,已经在这番话里明白了元的意思,但还是不死心,一定要问出个究竟,“那么,有没有一丝丝丝的可能……哪怕成为半步不朽呢?” 毕竟亲眼目睹了太宗晋升不朽的画面……那场烈潮,给宁奕带来了太大的震撼。 太宗超脱涅槃的那一瞬,碾压了所有的对手。 元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宁奕知道,元不开口,一定是不能答,而非不愿答。 这个问题……只能死心。 正当宁奕准备放弃的那一刻。 “不是他们不够强。而是大势所迫。”元笑了笑,道:“大势不允许新的不朽出现了。所以再如何搏命,再如何算计,都没有用……这世界已经完整,不会再出现大道缺口了。” “更何况,宁奕。” “远古时代的不朽者,有一位活下来了吗?”元盯着宁奕,笑道:“人们所理解的不朽……不还是都死了,连飞灰都不剩下。” 元凝视着宁奕,笑意逐渐僵硬。 整条天启之河,陡然发生异象,一缕一缕银灿雷霆,在水底炸裂,直到元闭上双眼,不再去看宁奕。 狂暴的劫力,仅仅因为这一眼陡然降临——两人对坐沉默。 宁奕大概猜到元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蜀山后山还有一位困在笼牢里的“不朽”。 元看到了“猴子”的存在! 劫力徐徐消散。 水袖男人这才缓缓睁开双眼,他满面愁容,声音沙哑道:“虽然这颠覆了我的认知。但……活在笼子里的不朽,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宁奕叹了口气,道:“那么你呢?” 他一直很好奇元到底是什么存在。 “我跟他们不一样……”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 他从未对宁奕保留过自己的秘密,“我说过的,我只是一个异乡人。” 时间在他身上凝滞。 这不是不朽。 这……更像是一种惩罚。 宁奕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么我呢?” 元再次闭口不答。 宁奕盯着水袖男人,对视的这一刻,元收回目光。 这一次,元再度闭上了双眼。 宁奕自嘲笑了,语音略微有些感伤,“所以执剑者也是异乡人?我被丢在西岭长大,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提前布置好的局……真是一个倒霉蛋啊。总不能说,我也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吧?” 这是猴子对他说的。 猴子问宁奕父母是谁。 宁奕说自己没有父母。 猴子喝了口酒,说巧了,他也没有父母。 宁奕问他从哪出来的。 猴子说他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 既然元都看到了,宁奕也没什么好瞒的,就当一个段子说给元听。 元睁开眼,再一度看到了真相,神色古怪道:“他骗你的……” 宁奕:“???” “人是人他妈生的。猴……当然也不例外。” 说这句话的时候,元的神情显得很不流畅,也很不高人,原因可能是天劫业力再一度盯上了他,河水四周已经再起炸雷之音。 元一改温和,恶狠狠催促道:“你什么时候出发?能不能快一点滚蛋?” 宁奕在心底骂了猴子一百遍。 这枯毛猴子真过分啊……竟然连自己也骗? 骂完之后,宁奕深呼吸,面色诚恳,道:“最后我想请你为我卜一卦。” “算这一次去灞都城的吉凶?”元皱眉道。 “算一算,我还能活多久?”宁奕再一度试图从元嘴里套出天机。 元直接闭眼,不与宁奕对视,接着没好气拂袖,直接将他送出天启之河领域。 “噗通”一声。 水柱炸开。 天启河水纷纷扬扬如大雨倾洒。 一道黑衫身影颇为狼狈被送出,一屁股墩子坐在河畔,看起来萧索又落魄。 好些人都看见了这道身影……看起来像是乌尔勒? 宁奕簸坐在天启之河河畔,拍拍屁股起身,骂道:“石缝里迸出来的枯毛猴子,你活该单身一辈子。” 诵念真神之名,会心生感应? 蜀山后山。 许久无人来看的大圣爷,盘坐如枯石,忽然皱起眉头,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 他挠了挠猴腮,咕哝一句,重新闭关。 正文 第三百九十章 旅人(四更) 千堆霜雪,席卷虺蛇。 这里是西妖域与北妖域的交接处,天寒大冻,常年寂灭。 虺蛇一族盘踞于此。 妖族天下化形启灵者汇聚之处,亦有城池,酒坊古楼,类比人族,样样不缺,只不过工艺粗糙,质地稍逊。 虺蛇主城,大雪纷飞。 两个披着大袍的旅人,缓缓来到一座酒楼之前。 酒楼门前,坐着一头化形不全的圆胖大妖。 两根鲶鱼胡须在面颊左右摇曳,潮湿滑黏,这头大妖怒目横眉,满面凶容。 “打尖?住店?” “……朋友介绍来的。” 男人的声音很年轻,带着笑意。 鲶鱼大妖瞬间挑起眉头,警惕注视着这一男一女……风雪太大,看不清这两人的面容,从身上的配饰,行囊来看,不像是权贵人物。 男人手上还拎着两个长条袋子。 这大雪天,浑身结霜,定是没有宝具出行,才如此狼狈。 “本店生意不接外客。” 鲶鱼大妖瓮声道:“二位请回吧。” “好歹是头千年境大妖,红蝎这个面子,不至于连酒楼正门都进不来吧?我还想进赌庄里豪赌一场呢。” 男人笑着低下头,看到鲶鱼大妖瞬间的瞳孔收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啧啧感叹一声,自顾自踏入酒楼。 女子沉默迈步,寸步不离,跟在男人身后。 鲶鱼大妖刚刚想要起身阻拦,却听到了一句娇媚声音。 “二位是红蝎的朋友?” 酒楼门开,雾气铺面。 正对门的侧边柜台,一位貌美女子单手撑颌,俏立台后,双目满含盈盈水光,姿态妖娆。 这女人肤白如凝雪,及膝的黑纱丝裙,只留两根纤细到随时可能崩断的肩带攀住玉肩,这件纱裙布料少的可怜,风一吹似乎就会碎了,她微微俯身,一双饱满玉峰似乎随时可能跳脱出来。 与白微的“魅”不同……她身上更多的是“艳”。 而且毒。 这是一头九百年蛇妖。 “谈不上朋友……只不过,他欠我们一点东西。”宁奕收回放在女子身上的眼神,因为他感受到了身旁叶红拂的冷冽目光。 “你在看什么?”叶红拂传音恶狠狠问道。 宁奕郑重回了一句传音:“此次北上,需处处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刚刚看了,这头蛇妖很凶猛,不简单。” 是自己大意了么……叶红拂惘然传音道:“很凶猛?修为不足千年……她有什么隐藏手段?” “蛇蝎女人,心肠恶毒。你不懂。”宁奕咳嗽一声,结束了这段传音。 柜台的女人已经打量了一圈。 她很确定……这对“旅人”,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看这气息,深浅不可知,倒是化形极其成功,两人都看不出是何血脉。 这种人,在摸清底细,或者自己暴露之前,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妙。 于是柜台女人幽幽道:“二位难道不知,红蝎已经死了么?” “正因为死了,所以我们才来。” 宁奕微微一笑,道:“红蝎在虺蛇城赌坊,还有五万银蛇币筹码未曾兑换。我们来这里取回这些筹码。” 通过白微,宁奕 知道……妖族天下,与大隋一样。 有些地下赌庄,藏得极深,譬如虺蛇城的这一家,藏在酒窖暗门之后,有好几道阵纹封禁。 从外面来看,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座酒楼。 “虺蛇赌坊不代还债务。”柜台女人面无表情,道:“五万银蛇币的筹码,恐怕要让红蝎亲自来才行了。” 宁奕哑然失笑。 “我想见一见这酒楼的主人。” “我就是这酒楼的主人,你可以叫我阿曼莎。”女人烟视媚行,缓步而来,她手里还捏着一杆烟枪,来至宁奕面前,轻轻嗅了嗅。 嗯……一股好闻的气味。 不过,仍然闻不出是何血脉。 “我要见酒楼真正的主人。”宁奕的声音很柔和,但很有力:“这座赌庄的主人……整座虺蛇城的主人。” 阿曼莎的面色变了。 她皱起眉头,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白色雾气吹落罩头大袍,在宁奕面颊上瀑散缭绕。 男人眉头,鼻梁的雪屑,在此刻冰消雪融,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普通面孔。 出行之前,宁奕换了一张面皮。 女人端着烟枪,轻轻挑起宁奕下颌,神色明显有些失望,黑袍下的声音听起来神秘又强大,如今看起来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对比。 “凭这副皮囊,恐怕不行。”她仍然在笑,只不过语气轻蔑,“那头鲶妖生得太丑,所以连进门资格都没有……早知道你长这副模样,应该让你滚远一点。” 屋外搓着双手杵立的鲶妖,神情尴尬,但并不愤怒,点头哈腰,挪得离门框远了一点。 宁奕笑道:“我知道规矩,赢得多的人见‘庄家’。我自己带了筹码。” 他卸下两个长条袋子,取出两枚铁匣。 铁匣在柜台打开一瞬又重新合上,金银锃亮,灼目炽芒只迸发一刹,便重新被关押在铁匣之内。 金银无论放在哪里,都是硬性流通的货币。 “我说了,我准备来这里豪赌一场。”宁奕重新给两枚长匣缠绕布袋,微笑问道:“这两枚匣子可以兑换六百万银蛇币。加上红蝎的那五万,一共六百零五万。赢了,我见庄家,输了,我拎匣子滚蛋。” 阿曼莎陷入了沉默。 她看着宁奕,那张质朴无实的面容在这一刻长出了花。 这个男人是疯子么? 拎着六百万筹码的匣子来这里讨五万的债? 宁奕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笑道:“别人欠我的,一分也不能少。我不仅要拿回来,而且还要利息翻倍。” 叶红拂神色古怪看着宁奕。 这句话是徐藏以前放在嘴边的口头禅,以前蜀山同门经常聚在一起,各有输赢,唯独温韬逢赌必输,而且极爱赊账跑路。二师兄齐锈不记账,人心善,但徐藏记性好,而且手段狠,温韬欠的钱一笔不落的记在账簿上,利滚利利滚利,到后来卖了老龙山都赔不起。 温韬索性把“老龙山山主”的特权道藏全都送给徐藏小师弟了。 “真是个古怪的家伙。”阿曼莎那张凝滞的俏脸,忽然笑靥如花,掩唇笑道:“阁下怎么称呼?” “一介散修,不值一提,叫我东岩子即可。”宁奕淡淡一笑,道:“这位是我的婢女红叶。” “东岩 子……”阿曼莎觉得这个称呼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我来替二位带路。”女人往宁奕身侧打量一眼,叶红拂反应很快,很识时务,立马接过宁奕铁匣。 舒服了。 叶红拂当小婢女……宁奕心底忍俊不禁,表面不动声色道:“劳烦。” 门口鲶妖目瞪口呆,看着二人在阿曼莎亲自领行之下,向着酒楼深处走去。 这座虺蛇赌坊,藏于酒窖暗门之处。 妖族天下的烂赌坊很多,而且很乱……真正有信誉值得信赖的“大赌坊”都藏得极深,出席者想要获得资格,便需要证明自己的“财力”。 或者实力。 在西妖域混乱之领,诸方大势力落子的棋盘。 有千年境修为,便已经足以横行一方。 白微告诉宁奕,当初在巨像高台攻守战中,被自己一巴掌拍死的那只蝎妖,生性贪婪而且吝啬,凭借千年境修为在西妖域多地赌坊获得“入座资格”以及“筹码馈赠”。 其中就有这座虺蛇城赌坊。 这座地下赌坊,藏得很深,酒窖地底竟然藏着封禁阵纹,所有踏入这里的妖修都将失去感知……宁奕当然是一个例外,他的神性太过高阶,根本无法被封禁。 阿曼莎取出两枚长巾,示意二人带上,蒙上双眼。 对宁奕和叶红拂而言……闭眼也能看世界。 整座酒窖的构造,在宁奕“脑海”里被推演地清清楚楚。 他看见阿曼莎触碰一枚奇点,然后推开了一扇门。 狂风大作。 门的那一面,压抑的呼唤声,野性的狂吼声,酒杯交撞的响声,金币堆叠的碰撞声……交叠在一起。 阿曼莎牵引自己进入那扇门的那一刻—— 空气都变了。 赌庄里的空气粗粝而且生冷,呼入口鼻的还有刺激的劣酒酒气,大妖在这里肆无忌惮的释放了天性…… 叶红拂蹙起眉头。 她微微偏转头颅,“看”清了这座赌庄的构造。 一座座赌桌坐落有序,半露妖身的大妖权贵,在这里纸迷金醉,像极了天都地底的暗流乱象。而这些赌桌之间,一位位比阿曼莎衣着还要暴露无遮的人族少女,端着玉瓷酒盘,来回穿行,尽心侍奉。 宁奕面无表情,传音道:“她们被打上奴印,已经彻底沦为妖族奴隶……就算你杀光这里,也救不回来了。” 叶红拂动作幅度很轻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阿曼莎替宁奕揭开丝带,然后去接叶红拂手中两枚铁匣。 纹丝不动。 “我自己来。”叶红拂面无表情,将两个长匣堆放在面前柜台之上,然后伸手扯下蒙面丝带。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壮硕狮子头颅,喷吐酒气,与她对视,鬃毛飘摇。 “这里是六百万。” 哐当两声,叶红拂直接打开铁匣,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全部兑成筹码。” 狮子兑筹官怔怔看着这两大枚长条铁匣。 金光斗射,不可直视。 整座喧嚣赌庄,顷刻间鸦雀无声,寂静至落针可闻。 …… …… (ps:今晚暂且就这么多,大家不用再等了。明天白天还有。)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一章 豪赌 虺蛇赌庄内的入座资格,需要兑换十万筹码来获得。 在妖族天下,能取出百万银蛇币入驻赌庄的,乃是走到哪里都会被奉为座上贵宾的豪赌客。 而如今现身在此的一男一女……可谓数载难逢的天客。 行走江湖,财不外露,是两座天下共通的简单道理。 随随便便取出六百万,当着所有赌客的面兑换筹码。 敢这么做的,要么是白痴。 要么,是高手中的高手。 整座地下赌庄瞬间安静,就连呼吸声都短暂停滞了,八十张赌桌,奇形怪状的大妖,目光都投向默立的年轻男女。 阿曼莎连忙以眼神示意狮子兑筹官将铁匣收下,去兑换银蛇币筹码。 她望向这一对旅人…… 这真的是一对主仆么? 叫“东岩子”的男人还好,平平无奇。 这个叫红叶的女人就不一样了,摘下蒙面布后,浑身气质散发,冷冽如刀,眼神中似乎藏着剑锋,对视一下都会觉得刺目,要连忙挪开。 不多时。 狮子兑筹官取出筹码……六百万银蛇币筹码,为了追求视觉刺激,这位兑筹官兑换了六百枚一比一万的筹码,用巨大托盘呈放,端至宁奕面前。 宁奕瞥了一眼筹码,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笑着叩了叩桌子:“还有红蝎的‘五万’。” 狮子神情惘然。 阿曼莎淡淡道:“再给这位大人取五万筹码出来。” …… …… 六百零五万的筹码,堆在最大的主桌上,幽暗灯火照拂之下,宁奕那张平平无奇的面皮在银币映射下生出了别样的魅力。 宁奕双手撑颌,面带微笑。 叶红拂面无表情侧立一旁……整间赌坊寂静无声,围绕着赌桌观战。 阿曼莎的神情有些古怪,她没有想到这位携带巨额筹码而来的“豪赌客”,带着价值六百零五万的银蛇币筹码,气势汹汹而来,钦定要赌的项目竟然是花牌。 花牌是这座地下赌坊里几乎无人问津的“赌戏”。 花牌规则很简单,一共四十八张基本牌,按照月份分为十二组,庄家和闲家轮流出牌,拿走同花而得分……每至一定分数,可以选择结束此局,或者继续。 花牌在赌坊不受问津的原因很简单,不够刺激。 直至阿曼莎坐在宁奕对面,上千枚筹码,上千万银蛇币,堆满整张赌桌。 数目大到围观的赌客情不自禁吞咽口水……即便是被下了奴印的人族少女仆从,也觉得银光扑面晃眼。 不够刺激的原因,往往只是因为赌注筹码还不够大。 一位貌美年幼的人族少女坐在赌桌旁边,花牌几乎不需要发牌官,所以她来充当计分官。 五张手牌发到庄家,五张手牌发到闲家,桌面摆放四张……赌局即将开始,侧立在宁奕身旁的叶红拂蹙着眉头,传音问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她到现在都了解所谓的“花牌”规则。 这种东西,在大隋好像没有出现过。 宁奕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此刻叶红拂脸上的神情。 “你是从哪学的这玩意?” “你不入红尘,自然不知道这些俗物。”他传音道:“……还记得我师父的名号么?” 叶红拂一怔。 提到宁奕的师父,她总是下意识想到徐藏,但徐藏和宁奕都是小霜山的弟子,代师收徒,两人的师父是东岩子赵蕤。 等一等……东岩子。 宁奕刚刚进入酒楼的化名就是东岩子。 “我师父以前游历妖族天下,留下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宁奕微笑道:“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花牌的规则,也没有比丫头更强的对手。来到这里,算是故地重游,所以选择玩这个有故事的游戏。” 宁奕不是第一次来到虺蛇域了。 这的确算是故地重游,只不过上一次,他没有安稳坐在赌坊内进行赌局的资格,上一次被虺蛇族的统领追杀,一路逃窜,极其狼狈。 小霜山有一本《东岩子游记》,里面记载了赵蕤先生游历天下的诸多趣事,以及一些有趣发明。 年轻时候的东岩子,性情极其洒脱不羁,钟情天地山水,上可驭剑入北荒云霄逗弄鲲鹏,下可易容混勾栏赌坊与人间烟火耳鬓厮磨。 在小霜楼修行的那一段时间。 宁奕与丫头玩了无数局花牌,赵蕤先生留下来的博弈游戏,比不上国棋,但要想对弈取胜,需要极好的记忆力……这一点,宁奕被丫头完虐。 从未取过一胜。 但如今,不一样了。 宁奕手指轻轻叩了叩眉心,揉捏一二。 幽暗神海之内,燃起一抹青灿火焰,命字卷光芒辐射整片神海,万千命运长线开始流淌,推演之力开始运转,齿轮一般绞合,缓缓转动。 有命字卷加持,宁奕倒是很想再和丫头重新赌一场。 赌局开始。 赌坊内一片死寂。 这场豪赌,并没有诸多围观者想象中的双方厮杀,兵荒马乱,整场赌局呈现一面倒的碾压局势。 “闲家得分。” 少女计分官的声音并无感情。 “闲家得分。” “闲家得分……”她望向宁奕,那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笑着推出筹码,示意赌局继续,他并不想结束这一轮赌局,这意味着筹码翻倍,接下来也要面临被翻盘的可能。 阿曼莎神情始终优雅,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个男人不断压满,取满,翻番,再翻番……她的额头逐渐渗出冷汗。 作为酒楼的主人,赌坊的负责人之一,她本身就是一位赌术高手。 这座赌坊内设置了封禁阵纹,利用修为神通来窥牌换牌的行径一旦发现,将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至于那些修为境界通天的大人物,谁会来这座小赌坊里玩乐? 而花牌本身是个没什么捷径的游戏。 短短半个时辰。 宁奕已经赢走了阿曼莎桌面上九成的筹码……换算过来,他已经赢走了庄家接近五百万银蛇币的财富。 事实上他根本无需兑换六百万的筹码,只需要一个上桌的添头,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输过。 从赌局开始的第二局后,宁奕就默默关上了命字卷。 眼前的对手,比起丫头要逊色太多太多。 根本不需要命字卷的辅佐……他自己便可以轻松取胜。 这半个时辰,宁奕一边与对手博弈,一边传音告诉叶红拂规则。 叶红拂逐渐看懂了这场赌局。本以为修行大道,唯剑作伴,但现在发现,人间还有很多其他有趣的东西……譬如这个叫“花牌”的小游戏,就挺有意思。 宁奕告诉自己,徐藏也喜欢玩这个游戏。 不图什么。 就图个乐子。 听到这里,叶红拂拧眉注视着宁奕,陷入沉思。 谁也无法把这个坐在赌桌上伸手揽钱,乐呵傻笑的身影,与大隋敬仰高高捧起的蜀山小师叔联系在一起……凡俗之间的金银,对他们已经没了意义,而与一头小蛇妖,争夺一场赌局的胜负,也没有意义。 那么意义是什么呢? 或许意义的本身……就是无意义的。 随心而动,随刃而行。 阿曼莎擦拭面颊汗水,她努力保持优雅与微笑,但玉背凝结的汗水出卖了她,赌桌仍然被筹码压满,只不过她面前空空如也,东岩子的面前筹码如山。 真如一座大山。 “失陪一下。”阿曼莎取出一条绸巾,轻轻擦拭面颊,直至此刻她还竭力保持着从容气度,大妖赌客们纷纷为这位“赌坊主人”让路,今夜这场豪赌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如果接下来虺蛇不能翻盘,或者宁奕不玩下去,那么赌坊就要兑现接近一千两百万的筹码出来。 阿曼莎离开了小半盏茶的功夫。 小半盏茶后,围观人潮一阵骚动,惊讶声和赞叹声响起。 人潮自发为来者退散。 来者只披了一件简单薄纱,曼妙酮体在纱巾下若隐若现,阿曼莎在一旁恭敬侍奉,两人对比之下主仆关系一目了然。 比之阿曼莎,她更美,更柔,更媚。但却不邪。 不妖不媚不蔓不枝。 眉目之间,流淌异域灵气,从头到脚都完美无瑕,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她像是中州大漠风沙里孕育而生,而且天生丽质的女子,眼中既有着饱尝世间疾苦长大的悲悯,又有清澈如湖泊的明晰和童真。 生了这样一副容貌的女人,让人明知道是蛇蝎,还是会忍不住相信她童真无邪。 阿曼莎遣退了人族少女,亲自来当计分官,看得出来,她的神情十分紧张,她已经输光了自己权限内的所有筹码……无论今夜接下来的战局如何,自己都要受到惩罚。 狮子端着巨大筹码银盘而来,那枚巨大托盘上,并没有筹码,只有一枚小小的玉石钥匙。 蛇山大统领摘下玉石钥匙,放在桌面,轻轻推了过去。 “敢不敢赌一把?”她笑道:“这把输了,虺蛇赌坊是你的。” 坐在如山筹码背后的男人神色不悲不喜,似乎在沉思,但更像是在发呆。 在赌客看来。 他随时可以把筹码拿走……后果可能是他走不出这座虺蛇城。 他也可以答应蛇后的“豪赌”。 输了,今夜战果,全部吐出。 赢了…… 了解蛇后性格的大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想这厮若敢接虺蛇赌坊的钥匙,恐怕比取走一千二百万筹码的结果还要更惨。 “赌。” 那男人忽而起身,把所有筹码都推倒在桌前,哗啦啦如潮水一般,极其壮观。 但他微微一笑,道:“但我不要这把钥匙。” “我要……你。”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二章 献礼 花牌是一个简单的游戏。 但想要一直取胜,却并不简单。 阿曼莎不明白眼前男人是怎么做到的……单单是算力强大? 对于虺蛇赌庄,平时的花牌赌局,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个小小“消遣”。 但赌桌上押了一千两百万筹码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那个男人,如愿以偿见到了大统领。 而让阿曼莎目瞪口呆的,是那个推倒筹码,双手按在桌案,先前一副气吞山河模样的东岩子,说出虎狼之词后,又真挚殷勤地问了一句极其欠揍的话。 “敢问尊驾大名?” 赌庄一片死寂。 在虺蛇城内,还有人不认识城主清鳞? 薄纱女人将玉石钥匙推至赌桌中间,与桌面入山的银蛇币筹码形成鲜明对比。 她轻声道:“你既是来找我,又怎会不知道我名字?” “有时候找一个人,并不需要知道她的名字。” 宁奕笑道:“蛇山大统领,虺蛇城城主……你的身份比名字要重要太多了。” 清鳞沉默了一小会,她仔细凝视着宁奕的面容。 这是一张制作并不算多么精良的面皮,用来遮掩容貌,伪装气息。 但并不重要。 一张真实面容并不能意味着什么,在妖域行走,人人都戴着好几层面具。 重要的是他的名字……东岩子,一个有些耳熟,却又记不起关键的名字。 清鳞抬手,狮子兑筹官躬身俯耳。 “我要和东岩子对赌一局……让其他人都散了吧。改日再来。”清鳞看似在吩咐狮子,但声音毫不避讳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她最后以指尖轻轻叩击钥匙,对宁奕微笑示意,大声道:“或许明天这赌庄就是他的了。” “金银于我如粪土……赌庄亦然。”宁奕哂然一笑。 无需狮子亲自礼请,这些赌客都听出了大统领的逐客之意,纷纷离开,一步三回头……昏暗灯光下只剩下对弈的一男一女。 不多时,整座地下赌庄就恢复安静。 这场赌局重启,阿曼莎额头的汗珠已经凝结落下,但两位当事人的神情却极其平淡……因为对于常人而言不可承担的筹码之重,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不值一提的玩物。 阿曼莎小心翼翼打量着赌桌内仅存的几人,让她讶异的,是宁奕身旁的“婢女红叶”,神情竟然也出奇平静,仿佛输赢都与她无关。 难道说……东岩子之前打趣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相信这世上真有视金银如粪土的人,但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来到虺蛇城,来到地下赌庄……他到底图什么? 赌桌上,柔声细语,像是在喝午茶。 “阁下好魄力,就不怕赢了我,走不出虺蛇城?” 声音虽细,杀意却浓。 宁奕笑道:“这些筹码,远不至于尊驾杀人。更何况,尊驾敢动手吗?” 清鳞挑起细眉。 的确。 她不敢动手,因为她看不穿眼前东岩子这二人的修为造化。 “妖族天下高手众多,天外有天。虺蛇或许不算什么,但虺蛇背后……有天外天。”清鳞柔声道:“西妖域是个讲规矩的地域,大人物们 划分界限,规矩立得清楚明白,阁下攫一座赌坊是小事,坏了规矩是大事。”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 你们二人,还是尽快表明身份和来意吧。 “那我不打机锋了。”宁奕叹了口气,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虺蛇背后的天外天是灞都城。你想说,就算我是修为通天的散修,再霸道,也霸道不过古王爷,再豪横,也豪横不过火凤妖圣。对吧?”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不知道是妖域何处方言。 清鳞蹙起眉头,已经没了耐心,道:“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先前已经说过了……云游妖域,四方散修,东岩子是也。”宁奕笑意不减,道:“此行来虺蛇城,便是为灞都城而来。” 为灞都城而来……清鳞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若我今日赢下赌局,灞都城真会为虺蛇出头?”宁奕笑着问道:“有多少日,虺蛇城不曾向古王爷进贡了?西妖域如虺蛇一般的族群,成百上千……那位大人哪里还记得你?” 阿曼莎面露愠色,她早就知道……这两人果然来意不善,正准备起身,却被一只素手拦下。 “说下去。” 清鳞大统领面色如常。 “灞都城寿宴将近,古王爷如今是妖族天下炙手可热的通天之人,见面需称九千岁的绝世大妖。”宁奕并不急躁,循循善诱,缓缓说之,“这次大寿,谁若是能得古王爷青睐,谁便是西妖域的下一位霸主。” 清鳞沉默下来……宁奕说的其实一点也不错,古王爷的身份地位太高了,又是雪龙亲裔,又是极限妖君,在西妖域内,用只手遮天四字来形容毫不夸张。 这样的一位通天存在,怎会垂青虺蛇? “寿辰大喜,正是进献贺礼之日。”宁奕微笑道:“若是送出了古王爷满意的贺礼,那么虺蛇一族,便可获得灞都垂青,至少在西妖域内,立足无忧。” “若我没有记错,虺蛇与云豹一族角力厮杀,原本难解难分。”宁奕顿了顿,道:“但云豹一族在芥子山支持之下,步步壮大,已经有吞并虺蛇之势。若灞都城真的在意虺蛇,早该出手了。” 说到这里,宁奕有些遗憾,道:“那位古王爷,贵人多忘事,恐怕是真的忘掉,西妖域还有这么一枚棋子了……清鳞大人呐,哪怕是让他看一眼虺蛇之名,也是件好事吧。” 此言一出。 果然蛇后的面色有些动容。 清鳞沉思片刻,道:“此事,就不劳先生费心了。” 宁奕眯起双眼。 “古王爷这次贺寿,意不在收礼。以他的身份地位,又哪会在乎所谓贺礼?”清鳞面无表情,将玉石钥匙弹指叩向宁奕,道:“这场赌局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阿曼莎,送客。” “等一等。” 宁奕接住飞来的玉石钥匙,他揽开双臂,缓缓将钥匙,连同一千二百万的筹码,推送至清鳞面前。 蛇后怔了怔。 “这世上没有人不在乎‘礼物’。”宁奕极其认真的道:“如果有,那么一定是你送的礼物不够贵重。” “本金六百万,连同我赢的六百万,都送给你……当一个见面礼。” 清鳞面色在这 一刻开始凝重起来。 宁奕以目光示意左右。 “退下吧。”蛇后轻声吩咐阿曼莎和狮子退下。 一片寂静。 宁奕将目光投向叶红拂,咳嗽道:“你也……退下。” 叶红拂:“???” 沉默一刹。 叶大剑仙忍气吞声,捏着鼻子细声道:“是……先生。” 当整座地下赌坊只剩下宁奕和蛇山大统领清鳞之后,宁奕示意清鳞凑近一点,然后小心翼翼解开自己裤腰系带,从中取出了一样大宝贝。 下一刹—— 满室生光。 饶是素性淡然的清鳞,在此刻也不由错愕怔立。 宁奕从腰囊内取出了一枚流光溢彩的琉璃宝珠,腰囊系带松开的那一刻,便有绚烂光芒冲霄而起。 轰隆一声,绚烂光芒翻滚流淌,风气浩荡。 这枚宝珠,内蕴蛮荒神力,一眼望去……便是极其久远的神物! “这是先天灵宝?”以清鳞的见识,根本无法辨识出这两枚宝珠的真实身份,她只能看出这枚宝珠……至少是万年前的圣物,而且看样子是成双成对。 如今只有一枚。 这是宁奕在律宗天清池收获的大造化。 巨人王的风与雷之瞳。 清鳞猜得倒是不错,宁奕只取出风之瞳。 “古王爷修行风雷之术,若能得到这枚宝珠,对涅槃修行,极有裨益。”宁奕沉声道:“你说他不会在意贺礼。但若是这宝珠当贺礼,够不够让他在意?” 清鳞怔住了。 够。 当然够。 太够了。 只是她瞬间清醒,望向宁奕,眼中不仅多了警惕,而且还有三分杀意渐起……这么好的宝珠,不自己独吞就罢了。 这个人,为什么要帮蛇山? 敢在自己面前展现如此宝珠……就不怕自己杀人越货,倾一城之力,截杀这个无名散修? 下一刻,宁奕翻手将风之瞳收回。 他微笑道:“宝珠共有两枚。且不说你有没有本事杀了我,就算真杀了我……另外一枚,你也得不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你而言,拿了宝珠,不如进献给古王爷请求庇护。但你若是愿意跟我合作,那么我可以保证,两枚宝珠都是虺蛇族的献礼。” 清鳞眼中怀疑不减,杀意更甚。 “我为什么相信你?凭什么相信你?” 蛇后薄纱之下,已经有风气烈烈而起,妖身法相随时可能迸发。 她要防止宁奕逃出自己掌心……此人绝不可留。 但宁奕没有丝毫要逃的意思。 这清鳞两千年修为,算得上人族两颗命星的大修行者了。 此等境界已算不俗。 不过……自己翻掌可灭。 宁奕抬起一脚,轻轻踏下。 “轰”的一声。 满室狂风,瞬间熄灭。 蛇后法相刚刚燃起,便被这一脚猜得直接破碎—— 清鳞神情震撼,跌坐在地。 “你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我。” 宁奕仍然是那副淡然笑容,道:“虺蛇一族,已至绝境,只有我可以帮你。”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三章 刺杀黑槿 风雪大作,缭绕蛇山。 山顶一座红亭,亭盖被大雪覆盖,一片银白。 宁奕和清鳞齐肩而立。 两人一边赏雪,一边“叙旧”。 “怪不得‘东岩子’之号如此熟悉。”清鳞仍然是一件单薄轻纱的清凉打扮,薄纱在风雪中飘摇,很难想象这竟是一头蛇妖,风雪映衬这副仙肌玉骨更加超脱,宛若仙子。 她捋了捋青丝,道:“我娘告诉我,当年虺蛇一族能够盘踞此山,便是有贵人扶持,那位贵人留下道藏,以及一道善意,庇护虺蛇长兴。” 当年赵蕤行走妖族天下,并未大开杀戒。 那本游记里写,人有善恶妖亦如此,负剑而行须问本心。 这一趟北上南归,赵蕤先生出剑必是问心无愧,杀妖如杀人,先判善恶,后才出鞘。 至于庇护蛇山……赵蕤先生的小本本里倒是没有详细记载。宁奕只记得游记里写,蛇山是小霜山传人一定要来看一看的地方。 先生留下的原句是:“蛇山霜意极浓,小霜山后人可以一观,观后必有所得。” “其实,当初与虺蛇有缘的‘东岩子’,乃是我的师尊。东岩子一脉单传,弟子续承师号,至我……已是第七代东岩子。” 第七代东岩子? 蛇后清鳞微微侧目,发现身旁男人,看着漫山遍野的雪屑,有一刹恍惚。 宁奕心中感慨。 这里……的确霜意极浓。 有那么一瞬,像是回到了小霜山。 当初赵蕤先生游历妖族回归后,是否就是按照蛇山意境,重新布置了小霜山呢? 回过神,宁奕轻轻笑道:“我体内流淌狮血,初时修为薄弱,万幸被师尊捡到,跟从修行,直至继承衣钵,才逐渐有了今日造化。” 清鳞恍然,原来如此。 她说这位“东岩子”怎么跟记载中的不太一样。 宁奕编了一个谎言。 东岩子外号,在大隋虽然出名……但是在妖族天下,师尊当年行走妖族还是很低调的,并未引起过多大波澜。 像蛇山统领这样的妖修,自然不会了解这个名号,在大隋有怎样的意义。 红亭闲叙的这半个时辰。 清鳞知道了“宁奕”来到这里的来龙去脉,以及一系列原因—— 【这位修为不俗的散修大人,虽是孤家寡人,但对灞都城很是敬仰,想寻一个点化修为的造化机遇,正好碰上这次古王爷大寿,只可惜,诸方来贺,不邀散修。 苦于没有“敕证”,无法踏入那座云上之城。】 一开始,她其实有所怀疑……但宁奕的消息一真一假,穿插在一起,师承是真,名号是假,献礼是真,敬仰是假。 谁能想到,有一位“不知好歹”的人族剑修,能不知不觉混入妖族天下,还敢借此大宴,去高手云集的灞都城寻死? 给清鳞十个胆子,也不敢猜宁奕是人族星君。 “这次献礼,之所以选择‘虺蛇’,便是因为东岩子一脉与你们的渊源。”宁奕柔声道:“进献宝珠,既能让我获得古王爷的青睐,也能拯救虺蛇一脉,如今在妖族天下的窘迫境地。” “更何况……古王爷不帮你,你还有我呢。”宁奕说到这里,刻意顿了顿,道:“区区云豹,何足为惧?” 清鳞摇了摇头,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苦涩一笑 ,拢了拢薄纱,道:“东岩子先生,虺蛇如今处境,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挽回。你能助我族献礼,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更多盼求?多说无益,我相信您……只盼这次献礼,能如您所言,一切顺利吧!” 这位蛇蝎大美人,眼中真真有清辉流淌。 宁奕侧目一瞥,从那双纯洁瞳孔中看见了一片悲戚…… 清鳞柔声道:“既然先生喜欢这里,不妨这几日便在此地住下。这座霜寒宫清净安宁,是上好的修行之地。” 说完,就要离去。 “等等——” 宁奕忽然心头一动,问道:“大统领,你早就准备好了献礼……我这次上门,是否算是‘叨扰’?” 清鳞离去动作停滞一刹,怔了一刻。 众所周知,古王爷贪色霸道,最是喜好人族女子,但对于送上门的妖族绝色,若足够香甜,绝不会“视而不见”。 宁奕对视薄纱女子,无需清鳞开口,他已从其眼中得到了答案。 自己猜的不错。 这次大寿……清鳞准备将自己作为礼物,献给古道。 “您来的正是时候。” 清鳞并没有避讳什么,淡淡道:“我虺蛇一族,的确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能有一线生机,无论如何,是要试一试的。” 宁奕笑了笑,欲言又止。 清鳞离去之后,山顶红亭恢复一片寂静。 大统领安排的住处“霜寒宫”,在不远处雪山雾气中隐约显现轮廓,妖域地大,蛇山俯瞰古城,诸峰缭绕如蛇,一副妖娆之姿。 一袭红衫,极其艳目的叶红拂,背负古剑,缓缓从大雪之中走出。 她来到宁奕身旁。 一袭红衣惊艳至极,好看是好看。 但…… 宁奕忍不住呵斥道:“这副打扮,别人看见了,怎么相信你是我的小婢女?” 主仆二人,形象气质相差太大。 看起来,戴上面皮“平平无奇”的宁奕,反倒像是那个仆人。 “你在教我做事啊?”叶红拂面无表情,“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不成?” 硬了。硬了。 拳头硬了。 叶红拂拳头硬了。 向来欺软怕硬的宁某人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避开这个话题,道:“过几日便动身,随虺蛇使团一同去灞都城贺寿。” “‘敕证’的麻烦解决了?”叶红拂啧啧笑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宁奕认真道:“灞都城一脉八位师兄弟,个个都是古皇血裔。二师兄火凤乃是新晋涅槃妖圣,被誉为妖族天下未来的新皇……修为只在其上的大师兄,极其神秘,至今都未曾露面。” “老三老四,似乎修行合道之术,与阴阳大道有关,形影不离。” “老五出手次数极少,情报里依稀提到,他天赋异禀,有着远超同境的‘生命力’,一息不死,便可回衍……” “古道排第六,姜麟排第七,黑槿排第八。”一路盘点下来,的确各个都是妖孽,没一个好招惹的角色。 这次入城。 宁奕要掠夺古卷。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灞都城小师妹黑槿! “古王爷寿辰,四方高手云集。我们要尽可能低调,不要引起关注。”宁奕望向叶红拂,“我知道你养剑多日,渴望一战,正是剑意凛 然之时……但此事不可大意。” “放心。我不是傻子。”叶红拂抱剑而立,红衫被风雪卷的一阵阵飘拂而起:“混入灞都城,一旦暴露,就是死路一条。” 别说她还只是星君。 就算涅槃了,也不可能在灞都城逃生。 “任务很简单,寿辰时限内,找到黑槿……杀掉黑槿。”宁奕平静道:“我会在灞都城内布置一座阵法……这需要三日的准备时间。此阵名为‘小子母阵’,可以确保我们安然离开。” “在灞都城内刺杀黑槿?”叶红拂眯起双眼,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世人都说她是疯子。 如今看来……宁奕才是那个真正的疯子。 这件事情太疯狂了。 但她很喜欢。 “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做不到。所以需要你。”宁奕抬起头,认真望向叶红拂,“灞都老人精通卦算之术……或许他能算到我的存在。但一定不可能算到我身旁还有一个人——你。” 听到这里,叶红拂有些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可能会暴露?” “不。” 宁奕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我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叶红拂神情错愕,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宁奕。 从天启之河,已经印证一些猜想的宁奕,笑了笑,对叶红拂此刻这个反应毫不意外。 顶级涅槃,能否穿透天机,拆破自己身上的因果迷雾? 大概率是可以的。 行事之前,宁奕向来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灞都老人应该能算到我会来……但这场大宴人流太多。西妖域有数百上千使团踏入云上之城,卦算之术也并非万能。”宁奕快速道:“我们在暗,他在明处。所以——” 他重重道:“我会制造出一个足够大的动静,而你的出手,一定要快,要准,要狠!” 只要黑槿死了。 那么执剑者古卷……再不济也会掉落而出,重新坠入两座天下角落。 “等一等,你的意思是……”叶红拂喃喃道:“这次刺杀,由我一人进行?” “你不是一直想拿大妖祭剑么?”宁奕淡淡道:“黑槿是一个比姜麟更合适的对象……如果刺杀那头皮糙血厚的麒麟,我们大概率都会死在灞都城里。” “放心……我会给你制造一个绝佳的时机。小子母阵的符箓也会交到你手上,刺杀完成,你便触发符箓。”宁奕说出了自己的布置,道:“你无需担心我……我自有逃生手段。” 说完,宁奕望向叶红拂:“计划说完了……你如果不想来,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女疯子伸出一只手,抵住额头。 疯了。 疯了。 真是疯了。 在灞都老人眼皮底下杀他闭门弟子……不管成功与否,一旦出手,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叶红拂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能相信宁奕么……宁奕的谋划,宁奕的符箓,以及宁奕所谓的,制造的机会。 山崖卷雪,红衣飞拂。 许久之后,响起女子低沉沙哑的笑音。 “就这么说定了……” “那头饕餮的命,交给我了!” …… …… (今日手腕疼,还有一章,明早再发。) 正文 第三百九十四章 云上之城的盛会 灞都城,高悬南妖域云顶之城。 这座云上之城,号称悬空三千丈,从地面望去,犹如神庭。 缭绕云雾,凡俗只可眺望,不可亵渎。 有人说,灞都城能高悬穹顶,全靠是灞都老人铸建的一张神力符箓,才能拔地而起,这道念头,乃是效仿大隋天下人族皇城的“铁律”符纸而生。 将这座古城拔空升高,需要消耗巨大妖力……只不过灞都老人修为深不可测,除却龙皇白帝,妖族天下无一位妖圣敢坦言胜之。 这座古城自建立以来,便从未下坠。 不断拔高,再拔高。 每过一年,十年,灞都老人修为有所精进……古城便会轻飘飘上升三分,住在古城中的妖灵并不会有所感应……就真如云雾所托,置身仙境一般。 只不过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灞都老人寿元极其漫长,修行还能不断臻进。 很难想象,如今这位老城主的造化福缘有多深厚。 只可惜灞都城与龙皇殿芥子山截然不同,此地不汲信仰,亦无愿力香火加持……少了这份巨大助力,就注定老城主无法与那两位妖族皇帝争锋.sodo,首发 也正因如此,南妖域的这座云上妖城才能“存活至今”。 这座古城占地极大,广袤如一座仙岛,楼阁亦是金雕玉铸,比之大隋皇城丝毫不逊,在雕工粗粝的妖族天下……这绝对是一等一的仙地福荫之境。 有人说,灞都老人是从倒悬海一战便活下来的“古妖”,这座古城亦是战争中万幸保存的遗留秘境。 当年诸多大能,修为通天,神通绝艳,大战之后……倒悬海被光明皇帝封禁,万国破灭,秘境残存。 “这个说法,一直未得到证实,但可能性极高。” 宁奕一边悠悠传音,一边欣赏着辇车外的风景。 叶红拂和宁奕坐在一辆巨大蛇辇之上,银蟒穿行于云霄之间,这般出行,场面浩荡,虺蛇域贺寿使团一共只有两辆蛇辇。 一辆坐着蛇后清鳞,另外一辆,便是宁奕所坐。 他此次以虺蛇贵宾身份,参与古王爷寿辰,而换取“敕证”的代价,便是约好的那份献礼之物…… 巨人王的风与雷之瞳。 宁奕心知,此物不可由自己亲自交付给古道,自己屏蔽天机之手段,未必经得住面对面探查……而且,如此贵重之礼,由一个外人来献奉,实在太不合理,会引起诸多怀疑。 这两颗宝珠,自然不可能白白送给古王爷。 宁奕……在两颗瞳珠里,留了一份真正的“大礼”。 等寿辰之后,古王爷催动宝珠进行修炼,便可收到这一份小小心意。 这两枚宝珠被宁奕锁在囊袋之中,并未取出。 整场灞都城谋划,尽在掌握之中。 云海苍茫。 叶红拂第一次看到这般盛大瑰丽的场面……她双手按膝,按照宁奕吩咐那样,衣着朴素,如一位婢女拘谨端坐在蛇辇之上,拉动辇车的银白巨蟒喷吐气息,昂首游行,鳞片熠熠生辉,气态轩昂,一时之间真如蛟龙。 云雾缭绕,炽日升于白海尽头,蔚为壮观。 “二位,前面便是灞都城了。” 与宁奕二人并驾齐驱的蛇辇,传来轻柔之音。 清鳞今日打扮极其庄重……再不是蛇山 上那副薄纱随性的清凉打扮,一身雪白蟒袍,肩颈覆绒,高冠博带,妖域广博,一域之主往往都是一族之主,这位虺蛇大统领此番盛装,倒颇有三四分“女皇”意味。 距离那座云上之城渐近,可以看到一辆辆妖族大辇在空中迸发流光溢彩,奔向灞都。 与那些真正的大势力相比—— 虺蛇族的出行仗势,实在算不了什么。 数百匹龙马,踏破苍穹,每一匹龙马都体态高大,是北境将军府精心豢养的战马三到四倍大小,坐在马背上的妖灵皆覆白甲,男的英俊,女的飒美。 “这是西妖域棋盘为数不多的几枚大棋子之一,羽人族。”宁奕向叶红拂介绍,道“这一族战斗天赋极高,是天生的战士……注意到了么,他们看起来就像是。” “就像是古代神灵的子嗣。”叶红拂道“这是倒悬海战争前的遗嗣?” “算是。”宁奕怂了怂肩,道“按照妖域的话来说……是不成功的变血种。” 妖域与人族不太相同,这里极其看重血脉,血脉之重,重过一切。 背负皇血,独脉之妖,注定能蒙受先祖庇荫,成就不凡大业。 “羽人族只是棋子……因为他们是变血种?”叶红拂皱起眉头,她第一次来妖域,大隋书面上的记载,自然比不上亲自所见所闻。 宁奕在妖族天下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是的,因为他们是变血种。”宁奕轻叹一声,道“或者更准确的说,因为他们的数量太多了。所以只能是棋子。” 自己当初在西妖域棋盘逃窜……竭力避免与羽人族有所碰撞。 这真的是几大势力之一。 “羽人族繁衍能力极强。”宁奕望向远方龙马奔腾的场面,顿了顿,道“又因为这副好皮囊……你懂的,皇血不能得以续存,反而是劣等族人大量衍生,以至于整个族群的血脉层次不断下跌。只有核心的一批纯血种,才能保证天赋和战力。” 叶红拂困惑道“可我听说,芥子山有三万金翅大鹏鸟。” “这就是妖族皇帝的手段了。”宁奕感叹道“如今说大鹏鸟是百妖之皇,其实不算夸大,芥子山内的金鹏几乎都是纯血,每一头大鹏鸟的后裔天赋都极其惊艳。据说白帝借用愿力,庇护全族,不断有惊艳族人出现返祖现象……白帝的亲子白如来,更是能借动天海楼的始祖之血。” 他顿了顿,笑道“顺带一提,白如来已经死了。我杀的。” 叶红拂面无表情道“那是因为他没遇上我。” 这一次寿辰,极其盛大,灞都城广开城门,据说单单是迎接宾客,便预留了十日之久……至少一半的妖域大人物,都会来到这里。 之所以用“至少”。 是因为东妖域的态度还不确定。 虺蛇蛇辇即将抵达灞都城外沿之时,云层之上,忽然传来一道道清脆长鸣。 叶红拂只觉得一道又一道的巨大阴翳,盖在自己面前。 她细眯眸子,抬起头来,看到了九只巨大朱雀,每只都有三十丈翼展,修为境界都相当于人族命星……一连出动九位命星,这已经相当于人族的一整座圣山了。 而一道朱红色身影,掠行在九只巨大朱雀之前,那人衣袍简单,赤红长发如瀑,化形极其完美。 “ 那是朱雀城城主,大雀妖君。”宁奕当年游历妖族之时,将这座天下的“危险人物”都记在心中,此次入城,一一说给叶红拂听,“妖族天下的妖君,要论战力,可排进前十之列。” 叶红拂虽然有灰界征战厮杀之经验。 但妖族天下足够强大的那些妖修,并不会参与灰界战争……他们强大而又自由,并不缺少资源,不需要通过战争来兑换什么,正如入驻凤鸣山的那几股强大意志,彰显了两座天下之间的不同。 大隋投入一场战争,靠的是皇权极其坚固的凝聚力。 而妖族……从未凝聚过。 即便在两位妖族皇帝亲自掌控的领域中,因为族群不同而产生的分歧,也不曾消失过,北方的这座天下,比起大隋更像是一座利益纵横交错复杂的棋盘。 众生皆为利来。 便如此番寿辰。 叶红拂默默将宁奕告诉自己的妖域信息记住,正当朱雀巨影掠过自己头顶之时—— 一道比起九头千年朱雀,完全舒展身子加在一起还要更大的影子出现了。 一道震彻穹宇的雀鸣响起! 三百丈妖身。 法相通天彻地。 叶红拂抬起头来,有一刹那的恍惚,觉得是传说中的“北荒鲲鹏”到了,但她很快清醒过来……以传闻中的鲲鹏之大,这三百丈妖身恐怕也不过尔尔。 但眼前的一幕。 实在太过震撼。 人族强者的确也有法相天地之神通。 但无论如何,即便是涅槃强者,也很难施展出这般“通天彻地”的巨相。 这是妖族无与伦比的天赋。 是与生俱来,而又不可复制的……能力。 那是一只遮掩天地的五彩孔雀,吸引了漫天云海,无数大妖的目光。 孔雀身上有亿万翎羽,根根流光溢彩,映射圣辉,从天际如流星陨石一般坠来,搏击穹宇,羽翼挥掠之下,留下片片神霞。 若不惧目盲,仔细看去。 便会发现这座巨相,并非竭力施展,为了如何夺目……孔雀妖身,每一寸每一尺都纤毫毕现,这是修行到极致的体现。 大妖。 真正的绝世大妖! 雀鸣响起的那一刻,便压过了朱雀城的风头,大雀妖君蹙起眉头,心中怒火尚未生出,便自行熄灭。 他挥手将九头朱雀敛去妖形,以免被孔雀光芒再进一步的打压。 大雀妖君神情阴沉,九头朱雀默默让道,自己一族……完全沦为了孔雀的陪衬。 叶红拂看到这头巨大孔雀,神情凝重,默默攥拢剑柄。 “呵……这是孔雀道人,东妖域妖君第一人。古道这次突破,就跟他地位差不多了。” 宁奕看出了叶红拂的紧张,淡淡嘲讽道“若是在灞都城内见面,我们都得尊称一声九千岁。若是在灞都城外见面,说不定我们俩能一起宰了他。” 说到这,宁奕砸了砸嘴,喃喃道“真想尝一尝孔雀肉的滋味……他修行这么多年,味道一定不错吧?” 叶红拂神情古怪看着宁奕。 这货擦着口水,感叹道“这次寿辰比我想象中还要热闹……号称闭关锁境的芥子山,竟然也来寿宴了。白帝给灞都送礼,该不会是安了什么好心吧?” 。 正文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入城 孔雀道人,东妖域妖君第一人。 那遮天蔽日的巨大神形,给人带来的震撼……的确配得上这个称号。 叶红拂扪心自问,如果打起来,自己绝不是这只大孔雀的对手。 师尊或许能与之一战? 这道五彩神霞,掠过苍穹,掠过云霄,向着灞都城坠去。 “轰”的一声。 四面八方的云气都被五彩神光砸地破碎,云霄穹顶,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巨大凹坑。 云坑之中,那头巨大的孔雀神形消失不见,一位清俊中年道人缓缓站起。 孔雀道人的衣袍制式,颇有些像是西岭道宗的风格,但额头高冠,却镶嵌佛珠,甚至有菩萨烙像。 “天都秘卷里记载,孔雀一族,当年本是佛门捧灯童子。” 宁奕坐在蛇辇上,远远望去,皮笑肉不笑道 “后来释道两大宗和解,数万年前的那只原始孔雀,既从佛祖那学了佛法,又从古天尊掌心窃了道卷。” 再后来。 孔雀一族与大隋天下……彻底划清了界限。 其实东妖域的妖灵,与灵山佛法相当有渊源。天海楼那件宝物,便可一窥因果,白帝笼罩芥子山的大生域,赋予大鹏鸟不死不灭的罩魂术,与东境韩约的琉璃盏鬼术几乎如出一辙。 而琉璃盏。 在大隋天下被公认是东土之外流传的天外灵宝,只不过残存佛性不多,又被鬼修炼化,故而泯灭…… 琉璃盏很有可能,是佛门某位大佛证道的那盏青灯。 与佛门渊源颇深的大鹏鸟,也有许多器物,可以证明这段过往历史。 宁奕在天启之河与小白帝交手时,对方动用的“金刚钵”、“扶摇扇”,前者如灯罩拢火,后者如卷帘狂风,动用之时,佛性流淌,妖气纵横。 那两件物器,应该如“咒言镜”一般,是东妖域内的高品秩仿品。 孔雀道人,落在灞都城头。 妖威荡漾,宁奕所乘的蛇辇也受到影响,蛇辇陡然降低高度,原因是牵引巨蟒不敢直视孔雀神光,辇车之上,一阵颠簸。 另外一辆蛇辇也好不到哪去。 清鳞面色苍白,体内血脉翻涌……情不自禁将目光投向灞都城头。 以神形开道的孔雀道人,直接释放血脉,碾压四方,这种做法太过强势,太过霸道……以他的妖血浓度,位阶低的妖灵直接被吓得屁滚尿流,先前威风凛凛的羽人一族,此刻乱成一锅粥,被孔雀妖威扫过,原本高大威猛的龙马惊慌失措,四蹄乱跳,将好几位主人摔下马背。 孔雀道人看到灞都城头这副乱象,忍不住微微一笑。 凤凰不出,谁与争锋? 道人面上笑意并没有持续太久。 “嗡”的一声。 一道火红浪潮,以灞都城为中心,瞬间掠过。 宁奕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他神情瞬间凝重。 叶红拂下意识要拔剑,被宁奕两根手指点住掌背。 “别动。千万不要泄露剑气。”宁奕无比认真,传音入秘道“火凤……刚刚从我们面前经过。” 叶红拂攥剑之手缓缓、缓缓松开。 她额头有一滴汗珠滑落。 “啪嗒”一声。 这滴汗珠滑落,溅在蛇辇辇车车座之上,如此短暂的一刹之 后,整座云上世界都安静下来。 有一个人,在极短时间内,走遍了孔雀妖力笼罩的所有区域。 然后……重新回城。 自始至终,都无人看到他真实走动的影像。 但高高扬起双蹄准备踏下的龙马,在一瞬间被人挪移搬走,出现在了十丈之外。 翻滚的云海,远立的石雕妖像,在倾塌之际,被人重新扶起。 所有乱象,瞬间被抚平。 在场的,几乎无人看到出手那位是谁。 准确的说……在场的,不应该有人看到那位是谁。 至少叶红拂没有看到。 但……看得清火凤踪迹的变态妖孽,这里还是有的。 孔雀道人看到了。 所以他的笑容凝固了。 孔雀道人回想起自己脑海里的上一个念头。 “凤凰不出,谁与争锋?” 这座灞都城里,就住着妖族天下血统最纯正,最强大的那只凤凰。 叶红拂回想起宁奕制止自己拔剑的动作。 她缓缓扭头,盯着宁奕。 那个男人面颊上戴着平平无奇的面皮,演技很好的保持上一刹微笑,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晓……只是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叶红拂掌背,压住了女子下意识拔剑的动作。 用力极深。 他是灞都城外,第二个不应该看到火凤踪迹,但却真切看到了的那个人。 宁奕缓缓松开两根手指。 叶红拂掌背露出两抹红影,并不觉得疼痛,只觉得后怕。 如果遵从剑修本性,刚刚拔剑的话。 自己……已经被火凤发现了吧? 宁奕盯住孔雀身影,心底猜测已经得以证实 。 这一次,东妖域还真是“来者不善”。 …… ……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灞都城云雾之间,响起阵阵仙乐。 孔雀道人携妖威而来。 这是一种态度。 出手抚平骚乱的火凤,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 这也是一种态度。 仙乐之间,一位身披雪白长袍的稚嫩童子,背负双手,缓缓从云雾之中飘掠而出,最终悬在灞都城城头上空。 始一出现,便有龙吟自虚空响起—— 一股龙脉威压,陡然降临,笼罩灞都城方圆,这不过这股威压,并不如孔雀那般窒息,反而令人如沐春风。 诸多宾客,舒了一口气,纷纷揖礼称呼。 “古王爷。” “古道大人。” “小古大人。” 古道环视一圈,对众人抬袖拱手,郑重一礼,算是见过。 他缓缓落在孔雀道人面前,笑道“孔雀道友,许久不见,真是没想到,这次寿辰……竟能惊动尊驾。” “小古能破境至此,可喜可贺,孔某怎可不来?”孔雀神色如常,笑道“此次赶路太急,未能准备贺礼,还请见谅啊。” 古道哈哈一笑,道“道友哪里的话?刚刚那份大礼,古某收下了,五彩孔雀不愧为神血后裔,神威通天,能得一睹,已是三生之幸。” 坐在蛇辇,作壁上观的宁奕,努力憋笑。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白帝就没安好心……这孔雀道人孔 宣做得更绝。 压根就不是来送礼的。 看这样子,就是来砸场子的。 宁奕在心底啧啧感叹,也就是自己如今扮演一个云游散修,只能在外围努力远眺,凑凑热闹。 不然真想搬个小板凳,一边吃瓜,一边看这二位斗嘴皮子。 孔雀道友浑不在意古王爷的讥讽。 “哈哈,小古,你计较了啊?”孔宣笑眯眯拍了拍古道肩头,“给你灞都城添堵了。这样,老哥赔个不是。” 古王爷皮笑肉不笑,哈哈一笑,也不推脱,就等孔宣的赔不是。 他……当然等不来。 孔雀说完就没有进一步动作了。 两人僵持一刹。 孔雀回过头,望向朱雀域来人,故作讶异问道“大雀道友,你还不进城,等什么呢?我也给您赔个不是?” 您这一字,咬地极深。 “呵……孔先生客气了。” “既然您发话了,恭敬不如从命。”大雀妖君一改阴沉神情,灿烂笑道“孩儿们,还不多谢孔九千岁让路之恩?” 径直走过孔雀。 大雀妖君灿烂笑容,瞬间消失,转变成面无表情。 蹲在蛇辇上看戏的宁奕,憋笑憋得很辛苦。 他没想到这场寿辰,单单是入城,便有这场好戏可看……四域之中,朱雀本来与芥子山交好,但白早休之死,使得朱雀蒙受迁怒,两方交谈直接崩塌。 大雀妖君一怒之下投奔龙皇殿。 所以这次孔雀以神形打压朱雀,是一个必然。 叶红拂看不懂这场好戏,只能怔怔看着宁奕。 宁奕笑道“没有比妖族天下等级更加分明的地方。有时候,打你一巴掌,你只能接着,不能还手,还要说打得好。” 叶红拂将宁奕的话代入了一下—— 以刚刚的关系,是孔雀打了朱雀一巴掌。 可朱雀不仅没有交好,没有接着,而且还毫不在乎地还以讥讽。 这不合理。 这很不合理。 “我懂了。” 叶红拂皱眉道“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朱雀不怕东妖域吗?” “是啊,为什么呢?” 宁奕眨了眨眼,笑眯眯道“除非朱雀背后有不惧芥子山的势力,给予了巨大支持。大雀妖君投奔龙皇殿是真的,而且比传言的关系还要更牢固。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叶红拂眼神一亮,道“接下来,灞都城越乱,我们越容易得手。” “没错。” 宁奕以手指轻轻抚摸自己腰囊,那里躺着两枚宝珠。 巨人王的风与雷之瞳。 “接下来,就该我们入城了。”宁奕收敛神色,感应到身下的蛇辇恢复行动。 云上之城,阳光普照。 妖域百族,齐齐来贺。 龙马嘶鸣,朱雀长啸,狮虎奔腾,妖潮之中……西妖域的虺蛇,只是不起眼的一枚小小棋子。 提起,落下,都不会引起注意。 巨大城门缓缓升起。 那枚可照肌骨的巨大宝镜,高悬灞都城上空……由于百族使团进献礼物各自不同,人族奴婢侍奉左右,那枚宝镜在潮海之中扫视一圈,便缓缓沉寂。 宁奕和叶红拂,顺利入城。 。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六章 清鳞 虺蛇使团住在灞都城内较为偏远的一座古楼。 入城贺寿的使团,按照三六九等来分,这毫无疑问是最低的一等……但能得古王爷邀请,收到“敕证”,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宁奕和叶红拂被安排到了一间屋子。 外人来看,这二人乃是主仆。 这一路上,叶红拂演得很好……在灞都城外见到了火凤出手,以及一众妖域强者,她变得更加谨慎,而且心中对“刺杀黑槿”的计划,也更加期待。 必须要演好这场戏。 否则,就不单单是刺杀失败—— 她和宁奕二人,都可能会没命! 一入房间。 宁奕便开始布置符箓。 先布置隔音阵法,以防隔墙有耳。 再布置屏气阵法,以防神念探查。 诸多防御阵纹布置完毕,宁奕还不放心,摘出神池内执剑者一缕神念,悬挂在屋顶内壁之上。 自己和叶红拂,毕竟是两位星君,只要低调行事,应该就不会生出意外。 做完这些,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宁奕看着盘膝坐在床榻上的叶红拂,神情古怪。 “看什么?” 符箓布置完毕之后,叶红拂就变了一张面孔……终于可以不用演这个混蛋的奴婢了。 一路上被宁奕差遣,还得强颜欢笑,她实在受够了。 “到了这个境界,还需要睡觉?”叶红拂冷冰冰道:“……总而言之,你睡地上。” “……” 忒不讲究了。 演戏也不演完,万一有人推门进来呢? 宁奕咕哝一声,捻起衣袍,坐在地上,不跟叶红拂计较。 “小子母阵需要多久能布置好?” 叶红拂盘膝坐在床榻之上,自己的佩剑悬于面前,轻轻铮鸣。 藏锋已久。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场寿宴,迎接大典便有七日。”宁奕道:“想要确保万无一失,我必须先踏遍古城四方,确认符阵连接的奇点无误……这几日,你我都要外出。” 他将一枚面具轻轻掷出,道:“你外出时,带上这个。” 叶红拂接过面具。 这副面具,雕绘红狐,笔触稚嫩,看起来像是孩童随意提笔勾勒的画物,但叶红拂带上之后,望向屋内那面巨大铜镜,眼神闪过一抹讶异。 镜内女子气机被遮掩得极其严实。 是件妙物。 “如果不动手,这面具可以确保你我身份不被探查。”宁奕道:“前提是……不要遇到火凤,灞都老人这种级别的妖圣。” 叶红拂点了点头。 像古王爷,孔雀道人这种,虽然很强,但毕竟只是星君。 星君与涅槃之间的差别太大了……好在这次盛会,灞都城汇聚了数万贺寿妖灵,自己只要低调行事,就不用担心被妖圣盯上。 宁奕竖起一根手指。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找到黑槿,杀死黑槿。为此,你需要尽可能搜查这位灞都城闭门弟子的信息。” “我这里有一个重要情报。”宁奕道:“黑槿身上,有着跟我一样的造化之力。一股名为‘灭’,一股名为‘离’。这是非常恐怖的造化之力。” “看。” 宁奕抬起左右手,掌心向上,垂搭在膝盖前。 两缕青灿火苗,幽幽浮现。 “这两股力量,一股名为‘生’,一股名为‘山’。” 叶红拂眯起双眼,仔细注视着宁奕引召出的火焰。 极致的生衍之力。 极致的聚合之力。 这就是宁奕的造化么? 很强。非常强。 “黑槿的两股力量,与我截然相反,这会导致她的杀力极高。容易杀人,也容易被杀。”宁奕道:“所以……刺杀她,全在一剑之间。若杀意被察觉,你与她对剑,必输无疑。” 叶红拂神情一凛,蹙起眉头,仔细思考。 高傲如她……也没有反驳。 宁奕的这两股造化之力,此刻正展现在她面前。 这的确是令人惊叹的力量——而黑槿拥有相反的“灭”与“离”! 如果与这股力量对剑。 她没有胜算。 “只有我杀她,没有她杀我。” 沉默片刻,叶红拂长吐一口气,沉声道:“她若出剑了,我便输了。” “正是如此。”宁奕点了点头。 叶红拂重新陷入了思考……她必须要找到一个完美的刺杀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 “我们有几天时间?” “理论上来说,直至寿辰结束,我们有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但留在这里越久,越容易被灞都老人发现。所以越快越好,最好……是寿辰进行到一半的盛典之时,万众瞩目,杀人脱身。” “……你这几天要做什么?” “勘探地形,将小子母阵布好。以及……一些其他安排。” “其他安排?” 到了这里,没有更多的回应。 叶红拂能从宁奕这里得到的,便只有微笑。 …… …… 深夜。 宁奕离开自己屋子。 整座虺蛇楼阁,寂静无声,这一次虺蛇域随行使团有二百余位妖修,但顶层只有两间楼阁,除了宁奕,便是清鳞。 宁奕来到清鳞屋阁之前,轻轻敲了敲门。 床榻之上,帐纱摇曳,闭目假寐的女人身子,蜷缩在蛇巢中。 听闻声响,清鳞缓缓睁眼,遮掩羊脂娇躯的一条条游蛇向着四方黑暗游掠而去,她随手扯了一条巾带,遮住身子,撑肘坐起。 “进。” 宁奕推门进屋,大大咧咧坐在了清鳞床榻之上。 清鳞皱起眉头,身子保持着蜷缩之姿,给宁奕挪出了一个空间。 “东岩子前辈?” “嘘”的一声。 宁奕伸出两根手指,立在唇前,示意清鳞不要出声,随后取出两张符箓,轻轻叩指,将这座房间封禁。 他卸下腰囊,取出两枚宝珠。 顷刻之间,满室生辉。 “您……” 清鳞怔住了。 宁奕微笑道:“你带我入城,我自当兑现承诺……这两枚宝珠,便交付给你。你检查一下,是否有误?” 清鳞抿起嘴唇,有些感动。 在妖族天下,如东岩子这般干脆果断的守信之人,少之又少。 “前辈,不必了。” 她摇了摇头,柔声道:“说好一同献礼……这份贺礼,还是我与先生一同送于古王爷,表明来由。” “再说了……前辈不是希望得到灞都城指点么?”清鳞笑道:“宝珠,如今还是交由你留着吧。” “有意思。”宁奕笑了,“我这人喜怒无常,绝非善类。既已入了灞都城,便也无甚遗憾。你就不怕我收了宝珠,出尔反尔?” 清鳞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宁奕淡淡道:“你担心收了宝珠,我放出消息,你反遭人觊觎。” 到了此时。 清鳞笑意有些僵硬。 “前辈,将宝珠放在清鳞这便是。” 她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幽幽道:“清鳞此番献礼,本是想求古王爷出手打压云豹,还虺蛇一片清净。” 云豹一族,也参加了此次寿辰。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宁奕笑道:“此事不难。我记下了。” “晚辈修行不深,不过二千余年,比不得前辈。”清鳞身子微微前倾,轻纱摇曳,隐现出一副旖旎春光。 宁奕面色带笑,目光不曾挪移,直视着这双清纯眼瞳。 女子柔声道:“前些日子,清鳞梦见了娘亲。” 上一任蛇山大统领。 也就是遇见赵蕤先生的那一位虺蛇域主。 “哦?”宁奕柔声道:“怎言?” “我娘告诉我,东岩子前辈是个大造化之人。”清鳞嘻嘻一笑,这一笑,天真烂漫如少女,出淤泥而不染。 两人之间离得极近,清鳞双手也自然搭在宁奕肩头。 双手抬起,轻纱掉落。 宁奕没有低眉,没有移目,淡淡笑道:“那在梦里,你娘还告诉你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你都知道了?” “清鳞什么都不知道。”女子俯在宁奕耳边,声音细腻如风儿,钻入宁奕耳中,搜心刮肚,甜如蜜浆:“您既是东岩子前辈的徒弟,便对虺蛇有大恩,乃是清鳞恩公。” “恩公想要什么,清鳞自然都会答应……区区敕证,又算得了什么?” 女子吃吃一笑。 紧接着俯在宁奕耳旁的嘴唇微启。 下一刹,宁奕一句话,让她笑意僵硬。 “今夜你摘了这面皮。”宁奕轻叹:“我就不得不出手了啊。” 清鳞一怔。 她缓缓将面颊抬离,神情复杂,凝视宁奕。 “有时候太聪明,反倒不是一件好事。”宁奕轻轻按住清鳞肩头,缓缓将她推离。 呼呼风声响起。 山字卷将那条轻纱引回,不仅如此,整座床榻风气缭绕,帐帘被山字卷吸力扯下,将清鳞身子一圈一圈围绕起来。 女子面色幽怨盯着宁奕,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心想这男人修行的是佛门禁欲禅不成? “宁恩公?”清鳞被纱巾束缚,不能动弹,焦急道:“我若想害你,早在入城之时就动手了。” “我知道你并无坏心,否则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了。”宁奕摇了摇头,道:“只是清鳞姑娘,做梦梦到的东西,可不能当真啊……我可不姓宁。” 他两根手指并拢,命字卷丝线缠绕。 “嗡”的一声。 这一指点落在清鳞眉心。 宁奕用命字卷之力,将这头大妖记忆里关于自己暴露的这部分删除,以防事出之后,牵连虺蛇。 清鳞微微挣扎,很快无力,闭上了双眼。 宁奕淡淡道:“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办到的。现在……就请你好好睡一觉吧。” 正文 第三百九十七章 坏水(上) 清鳞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 不过即便她没有察觉出宁奕的真实身份,宁奕也会亲自来一趟。 命字卷显化光芒,照亮清鳞屋子,黑暗之处有数十条小蛇无处遁形,瑟瑟发抖,缠在一起,鳞片熠熠生辉。 “你们也都忘了吧。” 宁奕眯起双眼,十指结印。 咻咻几声。 命字卷的魂念四散掠开。 瑟瑟发抖的小蛇,眼神惘然,逐渐呆滞。 宁奕将两枚宝珠留给清鳞,清掉了她关于自己身份的猜测和认知……之后便关上屋门,行走在灞都夜色之中。 这是一座不夜城。 大妖们的精力,远比大隋凡俗要强盛得多,云上悬浮大月,街道灯火通明,一头头大妖展化一半妖身一半人身,看起来像是江湖图卷里描绘的“百鬼夜行”。 戴着斗笠的半人马,背负双刀的瘦削狐狸直立而行,四肢着地的女人,裹着破布大袍,生出一条壁虎长尾……灯笼火光摇曳,万物生灵喧嚣。 与他们相比。 戴着一副狮子面具的宁奕,反而显得更像是“正常人”。 人潮拥挤,这个瘦削男人,像是一个孤独剑客。他的腰间悬挂一把染烫成漆黑色的油纸伞,伞鞘内藏着天下最锋利的剑锋。 行路缓慢。 宁奕在“丈量”这座云上之城。 命字卷的丝线,在身后无形铺展……街道的布局,楼阁的脉络,每一寸土地,都被天书记载下来,在神海之中对应拔地而起。 宁奕计划在三天之内,拓完这座古都。 而且,在他的计划里,给古王爷献礼宝珠之事,还需要找一个“接手人”。 …… …… 云上之城,外城。 一座偏僻酒馆。 灞都城,由里到外,按照区域,分为云中城,云外城。 如孔雀道人这般超然存在,自然会被“礼请”至云中城,核心城宫殿仙阁缭绕云气,星辉灵气氤氲飘荡,乃是世外仙境一般的居住地,古王爷此次大寿,内外不设门禁,所以大妖们可以自由出入……只不过能入住云中城的,乃是少数中的少数。 云中城虽然可以自由出入……但若无贵宾敕证,有些场合便不方便进出,虽是寿宴,但为期一月,云中城内的酒楼只对贵客提供琼浆玉液,像虺蛇一族,除非自掏腰包,否则进城……便只能是进城。 干巴巴看着。 灞都城本来就有妖灵居住,外城酒馆的酿酒工艺其实并不差,而且物美价廉,绝大多数妖灵只是去内城兜转一圈,捏着囊袋对酒楼橱柜内的仙酒琼浆咽口水,然后回到外城一醉方休。 醉生梦死,何管仙浆劣酒? 云豹族少族长云壑,孤自一人,坐在酒馆内的一座雅间,自斟自饮,神情迷离。 他微微偏转头颅,透过竹窗,依稀可见,屋外朦胧火光,沸腾喧嚣人间。 云壑神情恍惚。 云豹族,毗邻蛇山,与虺蛇签订休战条约之后,得到东妖域青睐,本以为能步步高升……结果天海楼战争之后,白帝大人直接切断了东妖域对外的连接。 云豹从高楼被打下谷底。 这次参加灞都城盛会……便是想借献礼,寻求第二股巨力帮助。 只可惜,以云豹一族的底蕴,积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献给古王爷,并且引起注意的礼物。 云壑自嘲冷笑一声。 这场盛会,与他关系并不大。 只管……喝酒便是。 云壑扬起脖颈,一饮而尽。 他并没有注意到……竹窗外缓步经过一道身影,面上覆了一张狮子面具,单手按压斗笠,路过其身边之时,微微顿足。 酒馆内正在进行一场小型拍卖。 镇场子的两头千年境大妖,展露粗犷的蛮牛真身,一左一右宛若门神,其实在云上之城,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胆敢违反规矩……这里的规矩都是灞都城那几位背负古皇血脉的师兄弟们一起定下来的。 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灞都城不存在。 这里,灞都城就是最高的天了。 敢玩黑吃黑的大妖,逃不出外城城门,就会被古王爷一巴掌拍死。 一只黑皮老狐狸,坐在四枚聚光珠的宝光之下,一身黑亮皮毛熠熠生辉,笑得灿烂奸诈。 他掌心捧着一座小塔,塔身纯白,塔尖一抹漆黑,只是轻轻一托,便无风自动,悬空于掌心三尺之上,缓缓旋转。 “此物名为‘玲珑塔’,乃是龙皇殿浮图妖圣的宝塔仿品,能够纳物,守御。”老狐狸啧啧感叹,道:“初步评定,可抵千年境一击之威!” 即将开拍之时,酒馆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那人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只是一个瘦削剑修,看不出是何种族,极其低调,一路向着偏僻角落行去。 宁奕面无表情,找了云壑雅间外的一个位置坐下。 他望向酒馆拍卖台,阴沉珠光下,老狐狸托着劣质宝塔,竖起一根手指,“底价一千妖源……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妖源。” 妖源……宁奕皱起眉头。 他知道金银乃是在两座天下间流通无阻的货币,名为妖源之物却是闻所未闻,这是“灞都城”专门的货币? 宁奕安静看着。 那座号称浮图妖圣宝塔仿品的宝器……实在劣到极点。 什么可抵千年境一击? 扯淡。 宁奕一眼就能看出,这宝塔是再寻常不过的后境宝物,以自己当初第七境修为,就能一剑破开这塔身。 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宁奕这般“慧眼”,老狐狸话音刚落,酒馆内盘坐大妖便开始了竞价。 最终宝塔被一头犬妖以一千二百妖源的价格拍下。 交易之时,宁奕看清了“妖源”的真面目。 那是类似于人类修行吞吐“隋阳珠”的修行物事,内里蕴藏着丝丝缕缕妖力,大妖们可以借此修行。 一千二百妖源,宁奕心中盘算一下,若是放到大隋,价值相当于一枚五百年到六百年左右的隋阳珠? 这宝塔……也算得上“价值不菲”了。 一路看下去,宁奕大概摸清了灞都城的拍卖规矩,这种地下酒馆,竞拍价一般不高,大多是抱着捡漏心态来的,刚刚那座宝塔已经是竞品中的“精品”。 有人捡漏,自然就有人打眼。 而拍卖之物,更是全凭运气……以及老狐狸那张瞎说的嘴。 中场休息之时。 宁奕直接以神念给那头老狐狸传音。 “我有一物,想请先生掌一掌眼,看看是否价值几何。” 被两位门神拥护,刚刚准备下台的老狐狸,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环顾一圈,发现两头千年境蛮牛,竟然毫无察觉。 传音那人又道:“看台上有一枚符箓,东西就藏在符箓洞天之内。” 老狐狸瞬间毛骨悚然。 他神情古怪,看着刚刚明明空无一物的看台……醒木之旁,不知何时真多了一张符箓。 这是哪位神仙?在玩自己? 黑皮狐狸环顾一圈,目光所及,恰好看到了偏僻角落,一个面覆狮子面具的斗笠男人,怀抱剑鞘,正对自己“微笑”。 他打了个寒颤。 连忙按照传音那人所言,触碰符箓,查探符箓洞天里的物事。 看清何物之后……黑皮狐狸浑身怔住。 …… …… 云壑饮完酒杯内的最后一口酒。 他沉沉吐出一口郁气。 准备起身离开。 下一刹—— 犹如石雕一般,云壑抬手扶住雅间门框的动作定住,目光死死盯着拍卖台上老狐狸的掌中之物。 那是一枚猩红的血色结晶。 老狐狸颤声道:“这枚神物……老朽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比起寻常妖源要强大数倍,数十倍,其内蕴含着不可名状的神秘力量。若是用来修行,事半而功数倍,数十倍。” 满座死寂。 整座酒馆的大妖,都盯住老狐狸掌心的那枚结晶。 唯一还算淡然的,就是宁奕。 这是自己效仿妖源,凝聚出的“神性结晶”,神魂变异之后,宁奕身体内原本的结晶便不再纯洁……多了“至阴”和“纯阳”两股力量。 那头老狐狸倒是识物。 这一枚结晶,内里蕴含的力量,若是缓缓汲取,慢慢消化,足够让一头大妖,冲击千年境门槛了。 只不过……没有神性法门,想要消化,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年月了。 宁奕微微偏转头颅。 看到那位云豹族少族长云壑,果然怔在原地,目光死死盯住那枚结晶。 他剑气洞天内悬宝无数,但能够想出的,不引起灞都城大人物注意,又能吸引这位云豹族少族长的东西……实在不多。 品秩太高的宝器。 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而针对千年境大妖的“破境造化”,则是这里无人能够拒绝的。 “按照老朽之意……此物实在无价,不好评定。”老狐狸苦笑一声,道:“但那位物主似乎并不在意妖源,说是想结交善缘……所以,此次竞拍没有底价,这件神物,全凭各位手段了。” 先前拍下宝物的几头大妖,全都怔住了。 抱着小白塔的犬妖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狗东西……” 拍卖会本该完结。 结果压轴神物之后,出现了这枚结晶……先前“一掷千金”的那几位大妖身上积蓄已经差不多耗尽。 太突然了。 …… …… (ps:这一章“坏水”,比我预计要长……带恶人宁奕的作恶之旅可能还需要一个比较长的大章才能痛痛快快断章,在这里切开先发一章小的……今晚未必有第二章了。大家别等。) 正文 第三百九十八章 坏水(中) 云壑注意到了此刻酒馆内,这些大妖目瞪口呆的神情。 这枚血色结晶。 在原定压轴拍卖品后出现……看起来就像是为自己准备的。 几次竞价,囊包空空如也的那几头大妖,根本无力与自己竞争……最终自己只是以一千一百妖源的价格,便拿下了这枚神秘结晶。 云壑心情大好。 他从老狐狸手中接过猩红结晶。 古王爷自然看不上这结晶。但有了此物,自己修行破境便更进一步,今日一醉,来灞都城便算是此行不虚了。 他离了酒馆。 云上外城,一座阴暗小巷,云壑被一个瘦削男人堵住。 他面色阴晴不定,盯着这位狮子怒面的年轻妖修。 有印象。 在酒馆内,他见过此人,就坐在自己雅间不远处。 “云壑。”那人笑了笑,道:“没记错的话,你就是云豹族少族长。” “是。” 云壑收起猩红结晶的腰囊,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与阁下素未相识,既无恩怨,也无瓜葛。而且,此地乃是灞都城,阁下一举一动,可要好生掂量。” 宁奕抬起头,看着云上大月。 云壑这句话说得有点意思。 这是警告自己,不要轻易出手。 要是有一张铁律符纸悬在上面,就更应景了。 他笑道:“灞都城的大人物,可管不了那么多。你不过是只蝼蚁,碾死就碾死了。只要不闹出性命,血溅寿宴,坏了古王爷雅兴……其余事情,谁会在意?” 这句话的语气,并没有太多敌意。 更多的,是一种由高至低的俯视。 轻蔑。 云壑瞬间捏紧十指,神情阴沉。 “放心好了,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宁奕微微一笑,两根手指从腰间轻轻抹过,一缕猩红流光,在掌心绽放。 云壑瞳孔收缩。 再一枚,猩红结晶—— “你是……最后的卖主!”云豹族少族长盯着眼前狮面男人,凭借自己的妖血天赋,此人的确没有恶意。 他缓缓放下警惕。 “呵。” 宁奕拇指食指捻住结晶,中指发力弹叩,将这枚“价值不菲”的血色结晶,轻轻抛给云壑,看着这位少族长一阵手忙脚乱,生怕折坏此物的神情,他忍不住笑道:“这两枚‘神晶’,便算是我给云豹族的还礼了。” 云壑神情古怪,盯着宁奕。 他花了一千一百妖源,才拍下此物……此人竟然毫不在意,就给了第二枚? 这人,真是如那老狐狸所说,不在乎金银钱财? 还是说,脑子有问题? 还有……他刚刚说“还礼”,还什么礼? “阁下……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您费尽心机,总不会是为了送我两份礼物,说几句话吧?” 云壑有自知之明,他这种级别的大妖,以及背景势力,在灞都城来贺礼的诸多使团中,何止是平平无奇。 简直是丝毫没有值得留意之处。 他将两枚神晶收下,沉声道:“不妨开门见山直说。” “本座。” 掂量一二,宁奕还是用了本座这个称呼。 本座那两个字开口的一刹。 便有一股强大威压降临。 直接将云壑笼住—— “本座很久之前,与云豹族结缘。”宁奕面不改色,道:“今日云上之城再见,便是还缘之日,择日不如撞日,这份小礼,你只管收下便是。” 言毕。 云壑怔在原地,额头有汗珠滚落。 在妖域自称本座的不少……在这灞都城内还敢自称本座的,可就没几位了。 “前辈……与我族长辈认识?” 云壑用词变得谨慎起来,原因是他的确看不穿这狮子剑修的境界。 可心中还有怀疑。 在妖域诸位妖君之中,他根本就没见过“宁奕”。 覆狮子面,腰佩伞剑。 这是何人?闻所未闻! “俱往矣。” 宁奕轻声道:“八千年前西域不过一片荒原,云豹占地起势,曾有过一段辉煌岁月,如今怎落魄至此?” 云壑眼珠子瞪得滚圆。 八千年??? 如果不是收了那两枚神晶,云壑早特娘拍屁股走人了……谁听你扯犊子吹那八千年的牛皮? 但。 云壑一步都没有挪。 云壑一步都挪不了。 不知为何,似乎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引导着他,望向那双狮子面具下的漆黑双眼。 那面具下的双眼,幽暗无垠,宛若大海。 更如……深渊! 云壑只觉得自己在与无边长夜对视。 宁奕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心中生出对应意境。 八千年,海枯石烂,风雪变迁。 自己一瞬间就想象出八千年云豹域的枯败模样,又想象出这位狮子剑修屹立于风雪之巅的画面。 他艰难闭上眼。 脑海中的画面咔嚓破碎。 云壑喉咙翻滚,缓缓回过神……在寂静长巷中,他甚至能听到心脏咚咚咚的鼓声。 遇到大造化了。 祖坟冒青烟。 这恐怕真的是一位与自己先祖有所结缘的绝世大妖! “善缘已了。” 宁奕轻声道:“我与你族两不相欠。” “等等……前辈留步!” 云壑额头青筋鼓起,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双手抱歉,诚恳道:“前辈……晚辈斗胆用这两枚神物换一个造化。” 狮子面具哦了一声。 宁奕面无表情盯住这头豹子,面具下的唇角已经露出笑意。 “前辈。云豹与虺蛇,水火不相容,两族已至生死边缘。” 云壑只觉得自己问出这句话,用尽了妖身里的每一缕力气。 “此次灞都城大宴……古王爷寿辰,云豹一族,该如何献礼,才能讨古王爷欢心!” 他将那两枚猩红结晶奉上。 狮子剑修无动于衷。 那张面具一片漠然。 似乎……根本不想回答自己问题。 两人之间沉寂了数息。 云壑感觉到,两根纤细妖指,轻轻捻起神晶,将其收回。 心中狂喜。 物品被取走了……说明前辈答应了。 宁奕缓缓道:“献礼灞都,此路,不可取。” 云壑神情惘然。 他抬头望着宁奕,道:“前辈何意?” “云豹一族,先前皈依芥子山,如今倒戈,叛变之子,灞都怎会稀罕?”宁奕淡淡道:“更何况,你献礼古王爷,置孔雀道人于何等境地?” 云壑面色一变,这才想起白日登场的那只恐怖孔雀。 “您的意思是……?” “云豹一族真正的出路,不在古道,而在孔雀。”宁奕微笑道:“百族来贺,都为古王爷而来。你云豹一族掏空家底又能如何?但若给孔雀献礼……至少能让东妖域记住你。” 云壑如醍醐灌顶一般。 有道理! 太有道理了! 宁奕继续指点,循循善诱道:“而且此番献礼,不可怠慢。需……送好礼,送大礼。孔雀道人比古道脾气还要暴戾,想要送一份好礼,可不简单。本座恰好知道有一物。” 说到这里。 戛然而止。 云壑呼吸沉重,伸出双手,翘首以盼。 然而宁奕背负双手,只是微笑。 少族长怔住了……没有了?怎么没有了? “前辈……您还没说,云豹一族,该送何礼……” 云壑有些傻了,这位前辈收走了两枚结晶,怎么说也得再“施舍”一物下来吧? “云壑,你我善缘已了。” 宁奕淡淡一笑,道:“剩下的……便算是天机不可泄露了。孔雀之礼,哪能轻易泄露?你早该知道,这世上,可没有白捡的造化。” 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前辈……!” 一句咬牙切齿的大喝。 宁奕抬脚动作微微一滞,回头漠然望向云壑,“噢,你还有何事?” 云壑取出自己腰囊,双手捧起,高高呈上,道:“前辈,这是我族原先准备送给古王爷的寿礼……请您收下,给我族指条出路!” 宁奕似笑非笑,只是背负双手,似在犹豫。 “罢了。” “本座……不在意这些俗物。” 云壑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掌心的腰囊已不知何时被摄去,到了宁奕掌中。 他心底长长吐出一口气。 心想这位前辈果然深不可测…… 这绝对是位妖君存在! 宁奕轻轻抛了抛腰囊,笑道:“小云豹。虺蛇域主清鳞此次入城,准备了一件重宝。若能将其赠予孔雀道人,必可重得东妖域青睐。” 云壑神情困惑,道:“前辈,您的意思是,劫货?” “无须如此触怒城律。” 宁奕轻轻抬指,一片光幕浮现,小巷之中,映射出自己白日覆戴那张平平无奇面皮的模样,“清鳞重宝在此人身上……这算是我指点过的一头小妖,我与他有大恩。你以此令联系他,他自会将重宝给你。” 一枚玉白令牌,缓缓浮至云壑面前。 云壑神情大喜。如接神谕,双手捧着令牌,小心翼翼,不敢有误。 殊不知,这枚令牌,看似精美……内部粗糙无比,仅有一座小型传讯阵。 按这位前辈所言。 自己既能窃走虺蛇造化,又能救云豹一族于水深火热! “多谢前辈!”少族长神情紧张,感激涕零。 “我替云豹一族算过因果,一族大运,今日启转!”宁奕放声而笑,面对云壑,他注视着大妖俯首,缓缓向后退去:“年轻人,还是感谢自己吧……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狮子隐没于黑暗之中。 云壑长叩不起。 正文 第三百九十九章 坏水(下) 长夜将尽。 宁奕回到屋子,叶红拂盘坐在床榻之上,轻轻瞥了他一眼。 摘下狮子面具的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靠坐在木椅上。 “你刚刚外出……如何?” 叶红拂蹙起眉头。 不是她有意询问,而是宁奕这厮笑得实在太阴险了。 宁奕将自己设计与云豹族少族长相识的事情告诉叶红拂。 叶大剑仙听完一阵沉默。 “所以……现在就等他来联系你?”叶红拂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宁奕的这种行为,以他们的实力境界,只需要稍稍展露手段,自然能让千年大妖信服。 只不过宁奕与云豹交好,又是何意? “这一族的寿辰献礼,已拿来换这条出路了。所以,他们别无选择。”宁奕解开腰囊,撇了撇嘴,云豹族准备献给古王爷的,乃是一尊羊脂美人雕像。 实在无趣。 品相也俗,意义也无。 怪不得云壑躲在酒馆里借酒浇愁,这场寿宴,根本就与云豹无关。 叶红拂认真道“其实……我认为你说得对。对云豹族而言,此次寿辰,献礼孔雀,并非不可。甚至,可以称为上策。” 宁奕笑道“那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能出馊主意么?” 叶红拂又沉默了。 你能不出馊主意么? 大哥,你自己什么货色心里没数吗? 宁奕呵呵一笑,“献礼孔雀,讨取欢心……是为上策。但此策成否,要看所献何礼。若白帝子的遗物,赠给孔雀,想必那位东妖域九千岁的神色,一定很好看吧?” 他翻转手腕。 白如来的那两件遗物,以及白早休的一众遗物,都浮现在屋阁之中。 金刚钵,扶摇扇。 还有白郡主的诸多宝器。 “你要将此物赠于云豹,借此……挑起孔雀与灞都城的争端!”叶红拂眼神一亮,明白了宁奕刻意去接触云豹族的原因。 虽然只是一枚微不足道的小棋子。 但献出“帝子遗物”,足以引起寿宴骤变! “献礼遗物,便等同于我告诉他们,我已经来了,在这寿宴上了。” 宁奕淡淡笑道“或许不用我说……灞都老人已经知道了。但,我便是来了,他们又能如何,真能找得到我么?” 两座天下皆知—— 白帝之子被宁奕斩杀! 东妖域与宁奕结下不世血仇! 不难想象,孔雀道人在寿宴上收到遗物之后的反应……盛怒之下,寿宴大乱。 此次借宝献礼。 云豹一族,算是完了。 行棋布局至此,宁奕已经算是完成了对清鳞的一半承诺。 而叶红拂在此刻也明白了,之前出发之时,宁奕所说的他会为自己“制造时机”,到底是什么意思。 满城风雨。 只为一剑刺杀。 从旁观者角度来看。 宁奕行棋布局由微做起,但思路清奇,天马行空。不讲规矩,不讲道理,但……很有杀力。 此局若成。 灞都城必会陷入动荡之中。 “另外。” “那两枚宝珠,我在其内留了剑念,古道察觉不了。此次献礼,诸族所呈之宝,略微审视之后,会被送往雪龙大殿。”宁奕揉了揉眉心,回顾全局,觉察无误,吐气道“运气好的话,催动剑念,能直接炸了古王爷的宝殿……你便在那时动手吧。” 叶红拂盯着宁奕。 “怎 么不说话了?”宁奕皱起眉头,感受到了异样的沉默。 叶红拂犹豫了一会,认真道。 “你……太坏了。”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宁奕苦笑一声。 “我就当是夸赞了。”宁某人长叹一声,在长椅上舒舒服服瘫倒,一下一下掷着令牌,惬意道“万事俱备,就等小豹子来联系了我……嗬嗬嗬。”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宁奕和叶红拂,需要各自熟悉灞都……这几日,完成云上之城的地图图卷拓印。 制定好小子母阵传送逃离路线。 便可以寻觅良机了。 …… …… 第二日。 宁奕闭目清修,被怀中粗糙令牌的震颤惊动。 他睁开双眼,轻触令牌。 果然是那位少族长……云壑比自己想象中要有耐心,还以为昨夜就会迫不及待来联系自己。 竟然憋了一夜。 不出宁奕所料,云壑解释了令牌的由来,以及昨夜“自己”的授意。 宁奕会心一笑。 无需多言。 他爽快答应云壑……自己会将虺蛇族的“神物”窃走,移交给这位少族长。 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其实这份神物……白帝子的金刚钵,扶摇扇,白早休的诸多宝器,早已在宁奕的腰囊之中,随时都能交给对方。 宁奕并不担心被认出宝器真实来历,以云豹一族的见闻,哪里会认得如此宝物? 不过,仔细思量之后,宁奕决定将此事先压一压。 毕竟窃走虺蛇神物,也不是易事。 答应太快,交易太顺……反而会引起生疑。 接下来的两日很是顺利。 白日,宁奕和叶红拂一对主仆,免不了在虺蛇众人面前登对成双出现……两人一同外出,覆上面具,宁奕拓印图卷,寻找奇点,叶红拂则是静养剑意,陪在宁奕身旁,熟悉古城。 古王爷的寿辰,颇有些像是人间的贺岁大年。 叶红拂抱剑走在云上之城街道,透过红狐面具,看牛鬼蛇神,觉得极有意思,行走此间,犹如地狱,却万万想不到,众生能如此和睦。 大妖化形,直立行走。 往往能看到人身极不协调的蛮牛,巨象,雄狮,顶着一颗巨大兽颅,身子却呈人灵之态。 斗笠之下,鬃毛翻飞。 宁奕这对一男一女的狮狐主仆,虽然在来来往往妖灵当中,显得身材瘦削,却从未引起怀疑。 在这里,茶楼小厮,赌坊奴婢,都是被打上奴印的人类,正如宁奕在往生地所看到的景象……大隋豢养妖灵,妖族豢养人类。 在见惯这等景象之后。 叶红拂已经麻木。 在她看来……这些人当然是人,但从另外一种意义来论,却又算不得人了。 自出生起,被打上奴印,便失去了作为人的“灵智”,“自尊”,“自由”。 他们,与大隋囚在笼子里的妖兽,是一种存在。 “第一次来妖族天下,见到被打上‘奴印’的族人。我一开始的想法与你一样。”宁奕与叶红拂坐在一座酒楼顶层,单独包下一座隔间,推开窗口,便能看到外面一望无垠的雪白云霄。 灞都城悬于九天之上。 与大日齐肩。 真是一副神仙景象。 宁奕端起一盏茶,呈至唇边,却没有喝。 “我本以为我很不幸。但我到了这里,才发现我错了。” 他自嘲笑道“真正的生而不幸,不是生在西岭,穷困潦倒,饥一日饱一日。而是生在妖族,生而为奴。从降生那一刻,就没有任何的选择权。” “后来,我救下了一位奴印女子。她的名字叫‘红樱’。” “我替她拔除奴印,教她念书,教她识字,教她重新去看这个世界……告诉她,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在海的另外一边,还有一座天下。” 宁奕轻声道“在那时候,我拔剑杀妖,大多是因为仇恨。” “那个奴印女子……后来呢?” 叶红拂皱起眉头,如果没有记错。 宁奕回来。 是没有带回异族女子的。 “死了。” 宁奕的语气里听不出苦涩,平淡的像是冲泡一百万次的茶水。 但偏偏是这样的语气,让人听起来心头一颤。 再苦的茶,冲泡一百万次,也会变淡。 但这份记忆,不会。 “白如来杀了她。我杀了白如来。”宁奕抿了一口茶水,他的嘴唇依旧干枯,“我没能带她回大隋,让她看一看故乡的模样。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没有做成的事情。从那一天后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围绕着我转的。不是每一个我想救的人,都能救下来。不是每一个我想杀的人,都能杀掉。” 叶红拂陷入了沉思。 她盯着宁奕,有些明白这个男人回到大隋后所做的一系列事情了……他是那么拼命,那么用力去寻找灵山的一线生机。 因为他真的害怕,无法救下裴丫头。 “至少,裴姑娘活下来了。”叶红拂不会安慰人,说出这一句,已经殊为不易。 宁奕摇了摇头,“但白帝还活着。” 坐在酒楼云海之上的两人,均是沉默。 好久好久之后。 叶红拂叹了口气,道“说句折损剑心的话,五百年来,大隋天下,没有人能稳胜白帝。如果我的复仇对象是他……” 到这里就停住了。 再说下去,就真的折损剑心了。 叶红拂闭上双眼,努力不要让自己代入到宁奕的位置当中,思考这份仇恨。 “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以后会有的。” 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红拂抬起头,怔怔看着宁奕。 宁奕已重新将狮面带起。 他轻声道“仇恨是一个强大的推动力……但只有仇恨是不够的。它会将你推向一个有去无回的绝境。还记得徐藏的下场么?” 这是叶红拂最欣赏,最崇拜的男人。 也是她一直效仿的对象。 叶红拂轻声道“我觉得他的一生很好。” “许多人都这么认为,以前我也这么认为。” 宁奕顿了顿。 可是后来,他不这么认为了。 每一次小霜山夜深,看到师姐一个人怔怔出神,师兄们酩酊大醉,长席总缺一人。 每一次替他打扫遗室,清理旧物,舍不得丢弃。 每个人都深深记住他来过这世间的痕迹。 可他已经走去。 这样的一生……真的好么? 这样的一生,真的很不好。 宁奕沙哑道“他这一生,本可以更好。” 叶红拂惘然。 “什么叫……更好?” “……活着。” 宁奕笑道“如果这人间,还有一位你真正所爱,以及真正爱你的人。哪怕是背负仇恨的活着,也会比死去更好。” 。 正文 第四百章 同好 灞都城寿宴的第九日。 西妖域诸族,已经尽至,相继“入位”。 云上之城城外,不再如第一日那般喧闹。 偶有一道流光,从天际掠来。 那便是受邀的妖域散修,要么是赫赫有名的大妖子嗣,要么是实力超凡的妖域强者。 这场狂欢盛宴中。 有人终日奔行于泥泞小巷,隐如蚁虫。 关于灞都城的“地图图卷”,宁奕已经完成了九成。 剩下的,今日便能完成。 而小子母阵的布置,也到了收官阶段。 戴着红狐面具的叶红拂,坐在街角一家茶铺,双手捧着茶盏,一个人静静发呆。 屋檐悬挂风铃。 随风摇曳。 很难想象,在如此蛮荒之地,竟然有这么一间茶室。 红衣女子捧茶而坐,膝上横剑,如回故乡,头顶金叶簌簌摇晃,漫天碧海,倒映云光……这是一副静极生美的画面。 很可惜下一刻就被打破了。 风尘仆仆的某人,拉开长条板凳,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叶红拂对面。 “云豹族的事情搞定了。” 宁奕掀开狮子面具一角,自斟自饮,饮茶如酒,入腹后还惬意地长叹一声。 “明日就是献礼大典。真想看看孔雀收到这份礼物时的神情啊。” 当白帝子遗藏交付而出的那一刻,就注定灞都城会有一场好戏上演。 叶红拂抿了口茶水,轻声道“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对于刺杀饕餮之事,我很感兴趣……但,把握并不大。” 宁奕保持着揭面饮茶的姿态,笑意不减,嗯哼一声,示意叶红拂继续说下去。 “我只有一剑。” “成或不成,都只有一剑。” 叶红拂蹙眉,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这种阴险小人,不会只有一种方案。所以我想问你,如果我失败了,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宁奕沉默了一小会。 但并不是把他问住了。 宁奕重新戴上狮面,那是一张威严而又凝肃的面孔,但叶红拂却觉得面具下的男人始终在笑。 果然。 声音是带着笑意的。 “失败了……自然就逃命咯。灞都城这帮大妖,管杀不管埋的。”宁奕将一张符箓取出,轻轻在叶红拂面前晃了晃,他懒洋洋道“喏,只有一张。拿好了,成或不成,打完就跑,不要恋战,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叶红拂毫不犹豫,伸手去拿符箓。 她讥笑道“你果然不止一套方案……刺杀之事,就没指望过我吧?” 符箓纹丝不动,两人隔着一张木桌,动作如有凝滞。 “我可谢谢您呐。”两根手指捏着符箓的宁奕,无奈道“不指望你,干嘛千里迢迢把你带进灞都城?你要能杀了那头饕餮,我亲自去珞珈山烧香拜谢。” 叶红拂冷哼一声,接过符箓,这才作罢。 不过……她说得一点也不错。 宁奕凡事都会做上最坏的打算……如果叶红拂递出一剑,杀不掉饕餮呢? 再坏一点。 如果叶红拂……递不出那一剑呢? 更坏一点。 如果自己二人,入城就被发现了呢? 宁奕笑着问道“小叶子,你有没有被地府追杀过?” 小叶子……有趣的称呼,第一次有人这么叫自己。 叶红拂挑了挑眉,她正端详着小子母阵符箓,从表面上看只不过是朴实无华的符纸,完全看不出此物能够击穿灞都城守御空间,带着自己逃离此地。 宁奕的问题,在她看来有些好笑。 “地府怎敢追杀我?” 叶红拂抬眼一刹,继续端详符箓。 “也是……你贵为珞珈山山主亲传弟子,上有天都庇护,下有扶摇护道,哪里会有不长眼的地府杀手,胆敢冒犯?”宁奕也笑了,“毕竟即便是排入前十二的地府杀殿,也不过是挑软柿子捏的怂货。” 自己被地府杀手追杀的时候,正是洛长生,曹燃,叶红拂,这三个人横行大隋年轻一代无敌手的年代。 他顿了顿,轻笑道“我被地府那几坨臭狗屎追杀过。” “地府的那些杀手,若决意杀一个人……他们或许未必比那人强,但一定比那人卑鄙,下流,无耻,不要脸面。” 叶红拂很少听到宁奕如此不吝词汇的形容一个人下作。 嗯……一群人。 如果这番话从别人口中说出,这或许是一种贬低。 但从宁奕口中说出,这似乎有了一些夸赞的意味。 在叶红拂看来,同境之中,几乎没有人像宁奕这样兼备“不要脸皮”和“高深修为”。 “后来回想,他们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杀我。”宁奕笑道“所以只能恶心我……而某种意义上,这样的战略是正确的。” “杀一个很难杀的人,最重要的事情是自己活下去。”宁奕耸肩道“只要最后的结局是他死了,你活着。中间的过程还重要么?” 叶红拂陷入沉思。 她摇了摇头,道“如果我决意要杀一个人,就一定要亲手杀掉他。” “那是因为你太单纯,剑心纯粹,因仇怨杀人,自然要亲自动手,才能不留遗憾。”宁奕柔声笑道“而我跟你不太一样……在通往仇恨尽头的路上,有太多人要杀,有些人我与他们并无仇怨。这些人太多了,我杀不过来。” 这个道理,蛮简单的。 宁奕与黑槿之间的“恩怨”,并不深,纠缠也浅。 因果上来说,宁奕有着非杀黑槿不可的理由。 执剑者天书古卷,就在黑槿手上,若不杀黑槿,便无法取卷。 但……他并没有亲手誓杀黑槿的执念。 所以当听闻叶红拂要选一头大妖,用作辟道,宁奕立即想到了黑槿,这是叶红拂最好的对手之一。 “杀死饕餮的方案不止一套,但都很简单。”宁奕淡淡道“你失败了,换我上。我失败了,就逃命。我活着,就永远有第二次机会,第二次失败,就第三次……直到她死。” 叶红拂怔怔看着宁奕。 “怎么,你以为我会玩弄一些阴谋手段?”宁奕笑道“那可是饕餮……灞都城的关门弟子。阴谋诡计,在这种时候有什么用?” 或许能挑起灞都风雨。 或许能闹得满城不宁。 但想要杀死黑槿……拿走古卷,没有捷径可走。 叶红拂欲言又止,陷入沉思。 宁奕忽然起身,来到她身旁坐下。 叶红拂望向宁奕,眼神狐疑。 接着宁奕伸出一只手,揽过叶红拂肩头,手臂自然垂落,轻轻覆住叶红拂手背。 让其握拢成拳。 将符箓捏住,不外泄露。 从外人来看,两人像是一对“亲昵道侣”。 叶红拂面具下的嗔怒之色尚未涌起,脑海里响起一道传音。 “放轻松。” 叶红拂心弦绷紧。 她缓缓抬头。 茶室之前,不知何时,已立了一只肩披白袍的年轻大妖。 …… …… “姜麟殿下,您来啦?” 茶室主人是个面相慈祥的老人,连忙出来迎接这位贵客,谁都没有想到,这座古城最尊贵的几位皇族之一……会时常来到这间简陋茶室。 金叶树下,簌簌风铃声。 姜麟对着茶室老人微微一笑,算是回礼。 姜麟望向宁奕,叶红拂,笑着问道“我们在哪见过?” 茶室主人看到这一幕,不经会心一笑。 之前看红衣女子独坐于金叶树下品茶,碧海风铃,膝上横剑,便觉得是一副极美的场景……有如此气质和雅致的,必定是妖域内某位出名的大人物了。 果然。 姜麟大人的“熟人”? 宁奕的手掌,轻轻拢住叶红拂掌背。 他很清楚……女疯子的拔剑习惯。 遇事不决,拔剑砍人。 在大隋天下行走惯了,这几乎成了烙进骨子血液里的天赋本能。 如果不是自己拦着,叶红拂便用一剑来回答姜麟的问题了。 这一剑若是砍了。 那么接下来就可以直接逃命了。 “自然是见过的。” 宁奕柔声一笑,不卑不亢道“殿下乃是麒麟古皇之子……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识?” “……只不过您是否见过我,就不知道了。” 姜麟瞥了一眼狮面妖修。 他的麒麟本能告诉自己……这头伪匿境界的大妖,不简单。 自己看不穿修行境界,以及血脉天赋。 至于另外一个红狐女子,更是如此。 出现一位,已不正常。 出现两位,成群结伴……就很有问题。 姜麟微笑着坐在宁奕先前所坐的位置,一人面对两人,轻声道“二位出身何族,身上所流何血?” “西域落魄妖族,不值一提。”宁奕笑道“殿下也来饮茶,好雅兴。” 茶室主人端着茶盘来至姜麟面前,看三人“谈笑风生”,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这二人乃是殿下的朋友。 老人低头揖了一礼,恭声道“殿下,还请慢用。” 姜麟笑着举起茶盏,轻吹一口,淡淡道“二位第一次来我灞都城?” 宁奕笑着点头。 “这间茶室的手艺,传承自大隋天都城。妖族之中,鲜少饮茶。”姜麟语气不缓不慢,笑道“二位第一次来灞都,便找了一间茶室,看来是同道中人……本殿遇上同好,心生欢喜。” “不如二位摘下面具,坦诚相待。” 。 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玄螭大圣 风铃摇曳。 金叶树海席卷如潮水。 漫天金灿树叶下,白袍大妖一只手捻握茶盏,另外一只手则按于刀背之上。 白狮子刀芒未显。 但隐约已经可以听闻震动。 姜麟微笑望向宁奕叶红拂。 杀意藏于鞘中,但已凝如实质。 这一副静图,安静唯美如油画。 叶红拂怀中的剑已经在颤了。 她很清楚。 若自己二人不摘面具……下一刹,姜麟便会拔刀。 “姜麟殿下。”宁奕浅笑着将自己面具摘下,问道“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狮子面具下。 是一张极其寻常,极其普通,从未见过的面孔。 姜麟面无表情,瞳孔深处似乎有一抹火光在燃烧。 宁奕觉得自己面皮有灼烧感。 姜麟在施展“麒麟神通”,试探自己这张面皮的真假……命字卷遮掩气机,举世无双,同境之中,想勘破自己伪装,姜麟还是差了点。 宁奕不动声色,淡淡抿了一口茶。 俄顷,那股灼烧感消失。 姜麟望向叶红拂,沉声道“姑娘,冒昧打扰了。” 见宁奕无恙,叶红拂心底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摘下红狐面具,面露不悦,重又戴上。 “是本殿唐突了。”姜麟松开那只握刀之手,笑意如常,问道“不知二位体内流淌何族血脉?” 这是要盘问来历了。 宁奕笑道“殿下,我等不过山野散修,实在不值一提,此番赶来,专程为古王爷大宴献礼……” 姜麟皱起眉头,想要继续开口,腰间令牌忽然一颤。 这消息……来得太不巧了。 这头麒麟大妖陡然起身,望向灞都城城外方向,挑了挑眉。 宁奕和叶红拂都感受到了一股强大气息……两人对望一眼。 城外的那股气息好强! 这是来“贵客”了。 两人轻轻舒了口气。 果然,姜麟收起令牌,拍了拍衣袍,准备离开茶室。 离开之前,他深深瞥向宁奕,欲言又止。 宁奕笑着问道“殿下不多坐会儿?” “本殿还有要事。”姜麟摇了摇头,平静道“你我甚有眼缘,改日再叙。” 改日再叙……宁奕心底呵呵一笑。 老子回去就扒了这张面皮,你看看翻遍灞都城,还能不能找到我了? 嗖的一声。 姜麟陡然消失在原地。 离开了……叶红拂松了口气。 宁奕握在她掌背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两人依旧是那副“亲昵”姿态。 重新戴上红狐面具的女子忍不住要开口呵斥,心头咯噔一声,神情瞬间凝重。 宁奕道“收好符箓……做好逃命准备。” 金叶树碧海之下,风声呼啸。 “轰”的一声,音障破碎,带动漫天金色叶海,如火焰般灼烧耀眼。 一道白袍身影去而复返。 姜麟面带微笑,盯住宁奕,道“思前想后,相见是缘。不如二位随我一同去城外迎接贵客,事后本殿好好请二位喝一杯。” 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开口。 最后两字,手指已经搭在刀柄之上。 “……如何?” 宁奕哈哈一笑,毫无顿塞,轻轻在叶红拂掌背点指,将握拢符箓攥拳的手掌压下同时,不露痕迹拽着叶红拂起身。 叶红拂收起小子母阵。 “既然殿下盛情邀请……”宁奕以妖 族蛮荒之礼节,行了一礼,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宁某人看起来神色淡然。 但其实一颗心已经向下坠沉了。 特娘的。 这天杀的狗屎运……随便找一间茶室,也能遇见姜麟? 宁奕已经想象姜麟这趟去而复返,把自己带到灞都城外“接客”,接下来会发生的场景了。 如果灞都二师兄火凤也在。 而且识破了自己的面皮伪装。 那么……先前布局,尽数荒废。 前功尽弃不谈,届时连自己和疯婆子能否逃出灞都,都是一个问题。 “呼。” 宁奕在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向身侧看去。 叶红拂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镇定地多,她已在先前顺势将小子母阵收起,随时准备触发,见状不对,立即逃命。 宁奕心情不知是复杂还是欣慰。 叶红拂这就准备逃了? 不过……若是真被洞破身份,这疯婆子能逃掉的话,自己也能减少许多压力。 姜麟背负双手,幽幽道“二位。请吧。” …… …… 灞都城上空,黑云密布。 这座云上之城,有大神通笼罩,不受风雨侵蚀,即便方圆百里电闪雷鸣,这座悬空城仍然白云缭绕,一片仙境之态。 而如今……这番黑云景象,乃是有超凡妖修降临,所引发之异象。 灞都城城门四处,响起雷鸣之音,黑云之中洞开天门,一团轰鸣雷暴,缓缓落在灞都城门门前。 城门之处,灞都城一众师兄弟,早已来此迎接。 这番阵势,大宴至此,乃头一遭。 此番异象,自然引起了诸多注意。 前来贺寿的百族使团,都前来观望此番盛态。 “这番异象,是哪位通天存在?” “莫非是东妖域的‘金乌大圣’?” “金乌大圣已闭关百年……天海楼之战都未曾出关,怎会来此盛宴?再说,那位大圣所至之处,火光滔天,焚天燃海。这异象,显然不是金乌。” 众说纷纭。 灞都八位弟子,除却神秘大师兄和姜麟之外,所有人尽数到齐。 火凤立于城门最前方,对着黑雾遥遥一拜,轻声道“晚辈,恭迎玄螭大圣!” 这一道清脆凤鸣,响彻灞都。 龙皇殿,玄螭大圣! 这位北妖域皇帝的挚友……实力早已臻至涅槃境,地位在整座妖族天下都堪称超然无二。 两位真正制霸妖域的皇帝,王不见王,龙皇殿与芥子山僵持多年,关于顶端战力的分部,维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平衡。 一皇一帝,难决高下。 紧随其后的金乌与螭龙,也相差无几,不分伯仲。 至于纳于麾下的妖圣,东妖域或许稍少些许,但真正开打,却是丝毫不憷。 北妖域有极限妖君,白骨城主这等存在。 东妖域也有九千岁孔雀道人。 …… …… 按理来说,玄螭大圣亲临灞都城,应是灞都老人前来迎接。 火凤歉声道“师尊和师兄有要事不能出城迎接……还请尊驾请多见谅。” “世俗礼节,何须在意?” 一道慈祥之音,缓缓荡开—— 黑雾之中,驶出一辆巨大龙辇! 雾气摇曳,逐渐显出端坐龙辇其上的身影。 那是一位披着漆黑镶金法袍的枯瘦老者,老人面相慈祥,目光投向火凤身后的古 道。 “你师尊收了个好苗子。” 玄螭大圣笑了笑。 众所周知,玄螭本尊乃是一条福缘深厚之大蛟,数万年造化修为,距离化龙只差最后一步。 同为龙脉。 此次来灞都……显然是为了“雪龙族”的古道! 听闻此言。 古王爷受宠若惊,低头捏着衣袖,哪里像是一位威慑妖域四方来贺的九千岁妖君? 倒真像是一个稚嫩童子。 玄螭的龙辇之旁,一左一右,立着两道“侍奉”身影。 一人,乃是北妖域的“九千岁”白骨城主。 另外一人,则是古道的至交好友“埙妖君”。 埙妖君站在龙辇一侧,对着古道眨了眨眼,神情满溢喜色。 古道对视一眼,神色有过一抹感动。 ……玄螭的出关,很显然与他有关。 自己这位好友,多半是亲自面见了龙皇大帝,才有了此次玄螭大圣的降临……须知,如今两大妖域的局势相当紧张,如玄螭这般人物的一举一动,都将牵扯两大域的动态。 先前芥子山派出了“孔雀道人”,已经很出人意料了。 但谁能想到? 龙皇殿直接来了位通天人物! 玄螭大圣……寻觅妖域,也很难找到比这位大圣地位更高的存在了。 黑袍老人目光望向灞都二师兄。 如今的火凤,臻入涅槃,气息圆融如意,加之天凰翼,锋锐尽藏,却又逼仄。 他观火凤。 如观一把锋利妖刀。 “老家伙说你,有妖域新皇之姿……”玄螭对灞都城主的称谓很不讲究,他笑了笑,道“新皇……还差了点,但未必不能成。杀了人族的沉渊,应该就差不多了。” 欲成新皇,须杀沉渊…… 火凤表面平静,内心却是泛起苦笑。 杀沉渊,说得轻松。 这位北境共主,与白帝厮杀一场,全身而退,想杀了他,何其之难……火凤认为,就算是玄螭,师尊之流亲自出手,都未必能留下沉渊。 即便如此,火凤还是柔声迎合,“多谢大圣指点。” 做足晚辈姿态。 其实以他如今身份……来迎接玄螭,已算是合乎礼节。 玄螭大圣轻轻起身,双手撑住龙辇座椅,起身那一刻,漫天阴云轰隆隆破碎,整条龙辇都化为漆黑流云,向着天外掠去。 时空似乎都随之扭转了。 老者望向灞都弟子,一眼一眼望去,看得无比认真,每人都赠了一言。 “阴阳之道,需多交融。” “生灭如水火,缺一不可得大道。” “……” 一一指点过去,最终到了黑槿。 “造化机缘,自有定数。该是你的跑不掉,不该你的抢不走。”玄螭大圣眯起双眼,赠言道“切记勿贪……不该吃的,不要吃。” 黑槿安安静静听着,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 老人点到即止,并没有更多要强行“拨乱反正”的意味。 玄螭忽然笑道“麒麟古皇子不在?” 古王爷心底咯噔一下,这才发现姜麟竟然还未到场。 如此重要的场合,这小子竟然迟到了? 火凤笑道“……师弟,或许是在闭关。” 玄螭轻轻嗯了一声,并不在意,笑道“许久未来灞都了,火凤,你领我去看看那老家伙吧。” 火凤低低应了一声,手指轻轻勾勒,凝聚天凰翼一缕锋芒,切开一扇门户。 火凤与玄螭大圣二人踏入门户,消失在灞都城中。 。 正文 第四百零二章 镜射 玄螭大圣与火凤消失在灞都城前。 阴云消散。 所有人心头的“阴翳”也随之消散……玄螭这种级别的妖圣,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城头处,便给人极大的心理压力。 大圣妖威消散,龙辇两侧的埙妖君,和白骨城主,来到灞都一脉面前。 “小古。” 埙妖君哈哈笑着,上前给了古道一个拥抱。 同为“珍稀龙脉”,这两人关系极好,相交莫逆。 古道能拜入灞都城,进境飞快,埙妖君也发自心底为兄弟高兴。 古王爷眼神触动,拍了拍埙妖君肩头,轻声道:“玄螭大圣愿意出关赴宴……多谢你了。” “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傻话?” 埙妖君笑了,从怀中取出一枚物事,道:“来,看看,这是我为你炼制的‘大罗荒鼓’。” 古道眼神一亮……大罗荒鼓!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宝器! 埙妖君与自己性格不太一样,天性散漫,喜好炼器,经由他手的法器,都是星君境一等一的宝物! 虽然……自己如今突破成为极限,又有师尊所赐的“风雪玺印”。 但这毕竟是一份心意。 古王爷接过大罗荒股,忍不住笑了。 从外表来看,这不过是一面小孩子常玩的拨浪鼓,巴掌大小,两面鼓身紧绷,吊悬的小小鼓槌乃是两抹跳跃的圆形雷霆。 “这看起来像是稚童玩具。”古道试着轻轻摇晃鼓面,两抹圆形雷霆啪嗒撞在紧绷鼓面之上,未曾动用妖力,没有杀意倾泻……大罗荒股迸发出沉闷悦耳的鼓声。 “稚童玩具?”埙妖君眨眼道:“这才对啊,正符合你的年龄嘛。” 古道出世,从修行至今,不过百余年。 放在妖域,这绝对是稚童一般的年龄。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城头之处,灞都一脉的师兄弟,与北妖域的两位妖君相谈甚欢,只有黑槿沉默寡言,一人孤僻而立。 “嗖”的一声。 空间波动。 一道宽大白色麻袍身影,陡然降落在灞都城城门之前。 姜麟腰佩白狮子,单手按压刀柄之上,看起来飘逸似神灵……他目光落在埙妖君和白骨城主身上,笑道:“是北妖域的二位妖君来了?抱歉抱歉,有失远迎。” 鸦雀无声。 姜麟发现众人望向自己的面色稍显古怪。 尤其是同门师兄弟,一副欲言又止。 “怎么了?”姜麟挑眉笑道:“二师兄呢?” “火凤大人,陪玄螭大圣入城去了。”白骨城主笑道:“老人家给每位灞都子弟赠了一句指点,刚刚还问殿下去哪了呢?” 姜麟的笑意凝滞在面颊之上。 玄螭大圣? 刚刚的那股气息……是玄螭大圣? 自己一来一回,竟然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会面,那位大圣功参造化,要论实力,乃是白帝龙皇这两位皇帝之下的“第一人”。 当然,这个“第一人”颇有争议。 妖族天下之间真正的两域战争并未开打,皇帝之下的第一人,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自己师尊。 有人说是追随白帝的金乌大圣,也有人说是追随龙皇的玄螭大圣。 当然……自己二 师兄火凤破境之后,有新皇之姿,未必就不可能坐上那“第一人”之席位。 至于大师兄。 姜麟在灞都城生活了如此之久,从未见过大师兄,连大师兄的“传闻”都没有听过。 如果不是火凤和师尊认定有“大师兄”这么一个存在……那么随着岁月流逝,灞都城的师兄弟们,很可能会忘记这个位置上真的有人。 …… …… 姜麟去而复返的那一刻,宁奕就知道,随这头麒麟走一趟是免不了了的。 他默默将神念悬停在元留给自己保命的那枚紫匣上。 在母河之时,他还笑问。 山穷水尽之时,动用紫匣,自己真有山穷水尽这一天么? 如今来看,真想一个狠狠的耳光扇在自己脸上。 此刻的云上之城城头……灞都师兄弟几乎尽数到齐,每一头大妖都如自己事先猜测那样,全部位列妖君之席,而且各个身负顶尖血脉天赋。 一位新晋突破“极限之境”的九千岁古道古王爷—— 加上巨像高台的老冤家“埙妖君”。 以及一位早就成就极限境界的北妖域白骨城主。 被姜麟强行带到此地的二人,衣袍被风吹起,与这群大妖显得格格不入。 宁奕心头莫名涌现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凄凉悲壮。 他微微扭头,发现叶红拂袖口剑气隐而不发……看样子是准备触动小子母阵逃命了。 太离谱了。 这番战力……甚至可以攻打将军府。 不过。 好消息是,灞都城的二师兄火凤不在。 在场没有一位涅槃妖圣……那么第一时间点破奇点,大能也无法出手封禁空间,自己还有紫匣加身。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捏动紫匣,感应到一股愿力……万幸这股草原祈愿之力还能动用,蛮荒之气溢于胸口,那股血液沸腾的充沛感重新回来了。 这几人谈笑风生,还没有人发现自己。 宁奕便安静听着。 越听越是沉默,越听越是心悸…… 原来火凤并非没有出城。 刚刚才随玄螭大圣离开。 事态至此,已经超过了自己原先的想象,不仅仅孔雀道人来了,连玄螭大圣这种妖域巨擘,都来参与寿宴了…… 这已经不是古道九千岁不九千岁的问题了。 是北妖域和东妖域,在天海楼战役后的立场问题。 姜麟真是好兄弟,若带着自己早一点来,撞上玄螭和火凤…… 这副画面太残忍,不敢想象。 即便生猛如宁奕,也觉得后怕。 …… …… “姜麟殿下……这二位是你的朋友?” 埙妖君与古道谈笑之间,发现姜麟身后,还跟着两个面覆古怪面具的“妖修”。 这二人,被刚刚的空间阵纹波动一起传送而来。 不知为何,那个狮面妖修,给自己一种眼熟的感觉。 不仅眼熟,而且添堵。 看到这狮子妖修,埙妖君就莫名觉得不快。 姜麟得知自己错过玄螭大圣的赠言指点,心情颇为阴郁……都是因为这二人,导致自己迟到。 “算不得朋友。”他面无表情道:“金叶茶室碰面,本殿便 带他们来……诸位师兄,可否帮忙掌掌眼。” 言罢。 几头大妖的目光,都凝聚在宁奕和叶红拂身上。 “诸位大人,何至于此?” 宁奕轻叹一声,觉得自己好似一个货物,被人赏来看去,毫不自在。 说话之间,他无声无息伸出一只手,隔着袖袍握住叶红拂葇荑。 叶红拂下意识一颤,没有挣脱,面具下的眼神一亮,便放弃了挣扎……一股暖流顺延掌心缓缓渡来。 不是星辉,也不是神性。 是一股……极其空无,极其虚弥的力量。 血液里有凤鸣龙吟,万兽咆哮,叶红拂眯起双眼,大概猜到了宁奕给自己渡来的是什么力量。 是荒人的祈愿之力。 叶红拂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望向黑槿,那个饕餮女子的面色比霜雪还要惨白,望向自己这边的目光锋锐冷冽。 像是生出实质的刀剑。 似乎要将面具刺破。 不……似乎已经将面具刺破。 叶红拂有种预感,黑槿已经看破了自己和宁奕的身份,她微微扭头,入目所见,是那张狮子面具波澜不起的平静。 宁奕和黑槿,只有十丈,平静对视。 那头饕餮,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漠,毫无表情,也不发声。 所以……她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场间逐渐生出轻咿之音。 不仅仅是姜麟看不出宁奕狮面下的境界深浅……即便是古道,白骨城主,也不例外。 在场的,乃是整座妖族天下最顶级的几位妖君。 他们竟然都无法看出,面具之下的一男一女,是何等血脉,何等境界。 “有点意思。” 古道淡淡道:“小师弟,你可遇到了两位不得了的大菩萨。” 姜麟眯眼,笑道:“师兄看不出来?” “我看呐……这二位造化不浅,非龙即凤。”灞都城的五师兄,幽幽道:“或者……” 居心叵测的欲言又止。 姜麟微笑:“或者?” “或者,根本就不是妖。”五师兄面无表情,道:“这是两个人族修行者,混入我妖域灞都。” 暴露了? 宁奕掌心一颤。 他用力捏住叶红拂手掌,压制住她拔剑之势。 不。 不可能…… 妖君境……看不出来的。 “五师兄,太吓人了,实在是太吓人了。”古道背负双手,身旁有风雪缭绕,龙吟渐起,他微笑道:“我可不相信,会有人族修士胆大包天,敢潜入灞都,自寻死路。” “姜麟师弟来得正好。”三师兄声音浑厚粗壮,道:“师尊大镜,正在头顶。” 灞都城头。 高悬一面云雾之镜。 与老三同修阴阳之道的四师兄,声音则是阴柔细腻,宛若女子,轻笑道:“此镜可照肌骨,可分人妖。” 姜麟轻轻嗯了一声。 他弹指轻叩,一缕精粹妖力,在空中幻化成麒麟,咆哮奔腾,席卷风云。 撞在大镜之上。 “是人是妖……一照便知!” 顷刻间。 云顶之城,云雾昼开,大镜天光,映照在宁奕叶红拂二人身上……万度烈温,仿若要将人魂魄都照射而出! 正文 第四百零三章 识破 云上之城,灞都明镜,骤然爆射出一道天光。 昼光之下笼罩的宁奕和叶红拂,无所遁形。 叶疯子已经捏好小子母阵,随时准备捏碎符箓,逃离灞都城。 但,宁奕一只手握住了她。 魂海紫匣疯狂震颤。 宁奕脑海里回荡着元的话语—— 这枚匣子……可救自己于山穷水尽之时! 什么时候,算是山穷水尽? 现在算是么? 紫匣愿力潺潺而流,荒人之血迸发出兽鸣。 宁奕心念一动,神念浸入匣中,掬出两缕愿力。 一缕笼罩自己,一缕笼罩叶红拂。 灞都与北妖域诸位大妖目光所及,那两道被大镜笼罩的“妖修”,展露出了真正的身份—— 两缕妖气,化散而出,在灞都大镜下扭曲升腾,袅袅如烟。 而让他们失望的是。 这根本就不是人族修行者。 两只血脉卑微低贱的妖灵。 正如这二位面具上所雕刻的花纹,一头黑狮,一只红狐。 灞都城的几位师兄,看到大镜映射出的妖身之后,神情各自精彩。 古王爷眼神闪过一抹失望,抖散袖袍风雪与杀意。 其余几位,相差不多。 “呵……呵呵。” 白骨城主淡淡道:“一头狮子,一头狐狸,有点意思,我们都看走眼了。” 当炽烈镜光,波荡散开,灞都城头重归平寂。 之前闲谈叙旧的几位大妖,连多看一眼宁奕的兴致也无……对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场小到可以忽略的风波。 一狮一狐两只妖修,呆呆站在原地,则是像被摄去了魂魄。 古王爷一行人见怪不怪。 这枚大镜,内蕴炽光,可抵神魂,境界不够,被镜光照拂,便会出现此等情况…… 他们并不知道。 那两张面具下的神情,有多么精彩。 “砰。” “砰砰。” “砰砰砰……” 叶红拂压抑住自己那颗随时可能跳出的剑心。 在云上镜光笼罩而下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叶红拂有一种预感。 如果在此时,在此地,被识破身份。 这张“小子母阵”,救不了自己。 她怔怔看着一位又一位大妖,从自己身旁经过。 宁奕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仍未松开,但她并不觉得厌恶,相反……她感受到了可靠,以及温暖。 下一刹,宁奕忽然开口。 “姜麟殿下!” 灞都几位大妖都回过头。 麒麟古皇子缓缓扭头,望向宁奕。 宁奕声音沙哑笑道:“一起赏茶?” “下次吧。” 在大镜妖象映射出的那一刻,姜麟便对这妖修没了兴趣。 他神情阴郁。 自己向来敏锐的直觉竟然出了错。 而这次出错的代价,便是错过了与玄螭大圣的会面。 接下来他要赶赴灞都大殿,参与例会。 至于这两个不知名的小妖修……他哪里会真的在意血脉,出身,来路? …… …… 风波平定。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宁奕这才松开叶红拂玉手。 宁奕后背被汗水尽数打湿,他收回愿力,如释重负的长叹一声,悠悠道:“刚刚是为了保命,得罪了。” 叶红拂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转动手腕,低垂双眼,忽然问道:“刚刚那股力量……是元的力量?你动用了紫匣?” 生死一线间。 她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 那股力量点燃了自己的鲜血,瞒过了灞都老人的宝镜。 “算不上动用紫匣。”宁奕苦笑一声,摇头道:“就是简单的愿力手段……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元早早就将匣子送到我手上。” 灞都城,与龙皇殿,芥子山不同。 灞都城不养妖潮,没有信仰。 故而……灞都老人,没有愿力可以挪用! 这一套“瞒天过海”的手段,如果放在芥子山,或者龙皇殿,很有可能会被识破。 “原来如此。” 叶红拂神情浮现一抹疲倦。 “这次侥幸逃生,是因为玄螭大圣和火凤前脚离开。”宁奕来到叶红拂对面。 他摘下自己的狮面。 也摘下叶红拂的红狐面具。 “我不瞒你。”宁奕轻声道:“刚刚如果暴露,你我可能都会死在这里……这场灞都盛宴,比我想象中还要凶险。” 几乎整座妖域的顶级战力,都汇聚在这云上城中。 “你想说什么?” 叶红拂直视着眼前男人。 “你还有机会……选择的机会。”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宁奕笑了,道:“你死了,我没法向你师尊交代。” 啪嗒一声。 掌心的红狐面具被女子毫不客气地夺走,重新戴覆而回。 “大可不必来这一套。” 叶红拂摆了摆手,懒洋洋道:“我可不是云洵那种死心塌地把命卖给你的蠢货。我会活得好好的。” 宁奕低笑一声,同样把面具带好,快步来到叶红拂身旁。 两人重新入城。 “明日百族献礼,正是刺杀饕餮之时,我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叶红拂快步而行,钻入一条小巷。 “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只有一剑的机会。” 宁奕走入另外一条。 两人快步而行,几乎没有停留地走入、穿出……而当十息之后,二人各自离开小巷,重新对视一眼,衣着打扮已经截然不同,连带着身上气息都浑然一变。 两条小巷的阴暗深处,幽幽火光焚烧衣袍灰烬。 面皮,面具,衣袍,遮蔽天机的宝器,都换了一副。 “只有一剑。” 叶红拂道:“杀不了她,我就会逃。剩下的事情,与我无关。” “其实我有一个坏消息。” 宁奕望向叶红拂,笑道:“本来不打算跟你说的。” 叶红拂挑了挑眉。 “我本以为,你会离开,至少我是你,我会离开。”宁奕耸了耸肩,指了指远方城头的那面大镜,道:“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很怂的人,对我而言,活下来很重要。没必要在这种地方跟这些大妖犯浑较劲。”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如果你走了,这个坏消息就不用告诉你了。”宁奕仍然在笑,看起来有三分玩世不恭,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叶红拂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黑槿已经识破我了。” 走出小巷的两人,对视沉默。 妖潮熙攘,妖声鼎沸,二人相顾无言。 “……你说什么?” 脑海中回掠被审视的片刻时光,叶红拂回想起自己的确观察到了黑槿的异样。 饕餮看破了宁奕的面具。 宁奕被识破了。 那么……自己的伪装也毫无意义。 重回灞都城,重换面皮,重换身份……所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很确定,她看穿了我。” 宁奕沉默片刻,道:“原因很难解释,你可以理解成,她的身上与我一样,有着一桩大造化。我们彼此,谁也瞒不过谁。” 同为执剑者。 而且身怀天书古卷……相距极近的感应,根本不可被压制。 自己动用命字卷所做的掩饰,对于姜麟古道而言,是天衣无缝的伪装面具,可对黑槿而言,则是比任何感应都要强烈的引召。 叶红拂以手抵额。 所以……刚刚就被识破了? “但她并没有选择揭发……”叶红拂心中浮现强烈的荒诞,困惑道:“为什么?” 很可惜。 她并没有听到玄螭大圣针对黑槿的那番点拨。 宁奕道:“……因为她是饕餮。” 饕餮想要吞噬一切。 她……太贪了。 黑槿看出了身为执剑者的自己,也瞬间洞悉了自己入城的想法。 宁奕想要杀死黑槿,夺取古卷。 黑槿……同样如此! 她必然看出了宁奕身上,有三卷自己梦寐以求的天书古卷,若是能吞噬,珠联璧合,直接圆满……她恐怕会成为妖君境界的第一人。 什么东妖域第一妖君孔雀道人。 什么九千岁古王爷? 坐拥五卷天书的执剑者……生灭山离,恐怕能在星君之境,迸发出涅槃之威! 宁奕都无法忍受这种诱惑。 更何况饕餮。 而黑槿之所以隐瞒师门……是因为不够信任,还是因为害怕打草惊蛇? 这一点宁奕,无从得知,也无法推演。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认。 如果黑槿刚刚在城外发动突袭……对自己而言,未必就是死路一条。 八头顶级大妖。 的确很恐怖……但北境大荒对战韩约的战力,也差不多如此。 扶摇姜玉虚,对应白骨城主和古王爷,其他人相差不多,宁奕这边还有一位叶红拂……此战必定溃败,但未必会死。 只要对面是妖君境界,那么就没有绝对的“死路”! 真正的“死路”,是遇上玄螭大圣,或者火凤。 这种顶尖妖圣,大成造化,弹指一挥间。 妖君灰飞烟灭。 “其实……” “还有一个好消息。” 宁奕平复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桩造化,让我和黑槿可以相互‘捕捉’。这也就意味着,她只能‘看穿’我,却不能‘看穿’你……所以刚刚的那一次涉险,是有意义的。” “我们可以不用担心找不到她了。” 宁奕咧嘴一笑,攥了攥拳。 执剑者的气息,是藏不住的啊。 黑槿已经走在刺杀自己的路上了。 宁奕认真道:“明日古王爷献礼大典,她若杀我,你便杀她。” “她有一剑,你……也有一剑!” 正文 第四百零四章 妖宴 古王爷“九千岁”大寿,百族来贺! 近百年来,灞都城都未有过如此盛景,数万妖修齐聚一城,同贺霄云。 而今日,便是“献礼”之日。 按理来说,诸族贺礼,由灞都城侍应代收,记名便可。 但此次盛宴,古王爷突发奇想,摆下礼宴,灞都一脉将悉数出席,礼请贵宾,宴待百族。 受邀入城者,便在此宴之上,将贺礼赠出。 云中城内,设宴千桌。 其中某一桌。 “古道设宴,说灞都一脉悉数出席。”一头年轻大妖捻着酒杯,轻轻摇晃,看其红晕面色,显然是未开宴便已经喝了个半醉“……那位大师兄也会出席?” “放肆……古道也是你叫的,喊古王爷!”桌内首席的该族大长老,面色阴沉,低声喝骂了一句。 摇头晃脑的年轻大妖被狠狠一骂,仍然犯傻,痴痴呆笑。 下一刹,只觉一道冷意掠过,浑身打了个寒颤。 瞬间酒意全无。 空中有一袭白衫,悬地三尺,高人一头,缓缓掠过。 古王爷背负双手,缓缓自城门掠来,掠过千桌酒席,掠至首席高台。 他目光看似散漫地瞥过这一桌。 那头捻着酒杯的年轻大妖,神情陡然苍白,啪嗒一声,酒杯被自己捏碎,吓得魂不附舍。 古王爷收回目光。 只有他一人,选择以如此方式登台。 高台之上,一道又一道光芒涌动,阵纹神彩飞拂,顷刻间如开天门。 白骨城主,孔雀道人,埙妖君,姜麟,黑槿……灞都城诸位弟子,以及一众贵宾,在神彩光华之中走出。 “别说大师兄了,连‘火凤’都没来。” 酒席之中,一位红袍女子举杯自斟自饮,女子身材曼妙纤细,即便被大袍包裹,亦能看出凹凸有致。 只不过……那张脸蛋,就让人不敢恭维了。 叶红拂特地拟做了一张“丑陋”的面皮,半面生疤,犹如火烧,即便面露微笑,也有八分狰狞。 “以在座这些人的血脉境界,来这几位妖君,便已极是抬举了。”宁奕就坐在叶红拂身旁,他则不同,特地换上了一张俊逸非凡的面皮。 隔着数百桌,宁奕将目光投向黑槿。 入席高台者,十数位妖君,将目光投向台下……他们眼中的这些妖灵,并非是“宴客”,并非是“来宾”。 而是“棋子”。 妖族天下,整整一域,混乱无度,百族厮杀,诸雄博弈。 一张请帖,宴请天下,熟敢不从? 这哪里是宾客。 这只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今日古王爷大宴,一张请帖,便让西南两大妖域,战战兢兢了半年之久,弱族殚精竭虑搜脂刮膏,强族忧心忡忡甄选厚礼……令两大域都忌惮的,又何止是一位“九千岁”的修为? 而是向来低调的灞都城,头一次如此高调的宴请天下。 这是火凤的面子,是灞都大师兄的面子,是灞都老人的面子……谁敢不给? 即便是封锁东妖域的白帝,也遣派出了孔雀道人! 而龙皇殿,更是连玄螭大圣,都亲自出席。 …… …… 黑槿入席之后,与周围氛围格格不入。 这位灞都关门弟子,生得极美,但带着一股病恹恹的气息,她的目光总是懒漫而又冷漠……仿佛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与她无关。 宴请大典已经开始了。 一位又一位的“宾客”,按照请帖顺序,陆续登台,为古王爷献礼。 碰杯声,议论声,笑声……所有嘈杂都屏去。 黑槿的视线投向一个方向。 她散漫瞳光内,有一缕隐藏极深的杀意。 宁奕……就在那个方向。 找不到具体方位。 那个男人在哪里? 刻意在灞都城门放了宁奕一马,她就知道,这次寿宴,他一定会来。 只不过……那个人族剑修比自己想象要狡猾一些,自己能察觉到他来了,却无法感应到具体方位。 是在执剑者能够感应到的极限边缘故意试探么? 黑槿神情漠然,死死盯住那个方位。 “小师妹,你在看什么?” 姜麟的声音,让黑槿陡然回神。 她偏转头颅,看到了师兄温和的笑容“别傻怔着了,有人向你献礼。” 黑槿微微一怔,这才发现,有一位憨厚鹿妖,头顶三尺鹿角,萦绕结絮,双手捧着一枚狭长刀匣,面色诚恳道“黑槿大人,这是我为您准备的宝器,名为‘贪婪切’。” 黑槿并未想到。 古师兄的寿宴上,竟然还会有人给自己送礼? 她从刚刚出神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发现高台首席,竟然是一片热闹景象……登台献礼之人,不仅仅给古师兄送礼,给姜麟师兄,诸位师兄,都有献礼。 黑槿一下就明白了这位大妖的心思。 ……是为了讨好灞都。 给古师兄献礼的人最多,给姜麟师兄的其次。 此番大宴,根本就不是为了庆寿,而是为了验忠。 而献礼这个环节,也就是表忠而已,献给谁都一样,都是献给灞都。 那么献给灞都的哪位弟子,就要有所讲究了……怪不得二师兄和师父没有出席,以涅槃境的眼界身份,又怎会给他们“高攀”的机会呢? 与其他师兄表现的不同。 黑槿并没有露出笑意,依然面无表情。 她透过匣子,一眼就能看出这枚名为“贪婪切”的长刀,品秩不俗,是把好刀。 可惜对于已经有了“漆鸢”的自己而言,根本就瞧不上。 执剑者的佩器,怎能是凡物? 黑槿对着鹿妖点了点头,接过长匣。 那头鹿妖如释重负,但下一刻心底便咯噔一声。 黑槿直接打开长匣,两根手指一抹,便将满匣刀光抹碎,接着轻轻启唇,扬起玉颈,将刀匣对准自己嘴唇。 “咔嚓咔嚓咔嚓……” 银光迸溅。 刀意肆虐。 这一幕,吸引了看台上诸位师兄的目光。 坐在黑槿身旁的姜麟,平静望向鹿妖,未发一言。 但“不经意间”溢散而出的一缕麒麟威压,已经让鹿妖双膝发软,只差一点便要跪下。 是自己献出的礼物不合心意么? “味道不错。”黑槿吞下贪婪切后,石破天惊地轻声说了两个字。 “谢谢。” 姜麟听到黑槿此言,柔声笑了笑。 那缕麒麟威压瞬间消散。 精神绷紧到极致的鹿妖,差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此刻如释重负,笑得比哭还难看…… 吓死人了,姑奶奶啊。 鹿妖神情感激至极,对着黑槿深深一揖,退下台去。 本以为选择灞都城最小的那位关门弟子献礼,乃是一件“取巧之事”,献礼前他一度还得意于自己的睿智…… 而现在,即便坐在座位上,鹿妖仍然一阵后怕。 自己是疯了么? 竟然给饕餮献礼。 贪婪切被当众吃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他本以为,如果饕餮不喜欢这件贺礼,也不会直接表露出来。 鹿妖回想起姜麟殿下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有一种预感。 只需要黑槿摇头,那么……整只葫鹿族的未来,便被否定了。 …… …… 寿宴高台,收礼最多的,自然是古王爷。 或是投机取巧,或是因缘巧合,手上有某位灞都弟子所好……为古王爷外的五位灞都师兄弟赠礼之人,不过寥寥十数人。 古王爷这边,则是有十几位貌美人族婢女,捧着托盘,依次而立,献礼者念出名讳,赠出贺礼,他轻轻瞥一眼,算是过目……之后便由婢女捧托盘带走,拿回藏宝大殿。 大殿就在云中城东南角,步行半炷香时辰便至。 古道一边与埙妖君闲谈,一边收礼。 一道清冷柔和之音,让他出神刹那。 “虺蛇族,为王爷献礼。” 一位披着清凉薄纱的绝美女子,双手捧锦囊,面容隐于纱巾之下,窈窕身姿,袅袅生烟。 既清纯,又妩媚。 古王爷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偏好女色,这一点整座妖族天下都知道,献礼女子之绝色,极其罕见。 只可惜……不是人族。 这张脸蛋,若是人族女子,何须献礼? 人来了,便是最好的礼。 古道心底有些遗憾。 “清鳞祝古王爷万寿无疆。” 女子躬身抬臂,将献礼托起举过头顶。 古王爷轻轻嗯了一声,接过锦囊。 下一刹,神色不变,万年古井不波的古王爷,动作竟然凝滞一刹。 “小古,怎么了?” 埙妖君笑着问道。 以神念探查锦囊内献礼之物的古道,眯起双眼,轻声问道“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清鳞柔声道“西妖域,虺蛇族,清鳞。” 古道轻轻抓起锦囊。 两枚巨人王眼瞳,迸发出丝丝缕缕风雷之力。 清灿白光,呼啸萦绕。 若没有看错……这乃是倒悬海战争留下的远古宝物。 内蕴风雷造化。 此等神物……可遇而不可求! 对自己而言,正好破境极限,接下来便是准备应对涅槃妖圣的大劫……此宝,来得正是时候! 轻轻吐出一口气。 古道压住心头喜色,面色如常,淡淡问道“清鳞。你可知,所献之礼为何物?” “清鳞不知。”女子姿态极低,柔声道“清鳞只知此物,虺蛇不该有,献给王爷……才是上上之策。” “好。”古王爷笑道“西妖域,虺蛇族,清鳞。本王记住了。” 。 正文 第四百零五章 大寿之宴,赠死人礼 清鳞献礼的这一幕,被诸多大妖看在眼里。 之前的西妖域几位霸主,如羽人族,花费大量代价所准备的贺礼……古王爷也只是稍看一眼,并不在意。 而这区区一位“虺蛇女子”,所献之礼,竟然能让古王爷面露喜色? 诸妖大概也猜到了。 十有,是虺蛇得了大造化,借着寿宴,将造化拱手让人,换古王爷的一个庇护。 古道最后对清鳞开口说的话,刻意放大了声音。 这就是故意说给席下人听的。 清鳞下台之后,如释重负地捏了一把冷汗。 献礼之前,她也曾想过,此次献宝会石沉大海……两大妖域的贺团实在太多了。 可不曾想。 那位神秘的散修大人,没有欺骗自己。 那一夜,宁奕用命字卷进行记忆洗涤之后……清鳞便忘记了与宁奕相遇的重要信息。 只觉得,风雪赌坊相遇,结缘偶得赠宝,之后……那位前辈似乎就消失在了人间。 至少,是消失在了自己的记忆之中。 清鳞心中只记得,这位前辈,是个大善人。 他救了虺蛇族一命! “清鳞大人,宴后不知是否有空?” 一道浑厚声音传来。 清鳞微微一怔。 她这才发现,一路所行,酒宴之中,一切已与自己来时不同。 “清鳞大统领……” “我族少族长有大圣之姿,愿与虺蛇联姻……” 一道又一道交好目光,密麻投来。 她已经得到了古王爷的“青睐”! 诸多大妖投来善意的问询,大多是询问此次盛宴的时间安排,是否留有空暇,愿意交谈合作……不断有人给她递送传讯玉简,即便是羽人族的那几位大妖,也投来温和的笑容,自荐身份。 清鳞哪见过这等场面。 薄纱女子一一谢过,接了几枚距离极近的玉简,她知道,今日之后,虺蛇族在西妖域的地位,便不同了! 这一切,都被台下的云壑看在眼中。 云豹一族,与虺蛇毗邻。 两族曾经签订了和平之约,只不过后来云豹攀上了东妖域,讨好白郡主,愈发想要吞噬虺蛇……后来协议撕毁,却遭遇天海楼之变,东妖域锁境闭关,白郡主身死道消。 图穷匕见,獠牙穷尽,云豹却失去了最大的助力。 两族僵持如水火,如今到了绝生死的最后一步!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诸妖之中。 云壑神情阴沉,盯住清鳞背影。 只手攥拢青铜酒樽,酒樽咔嚓破碎,生出裂纹。 酒液顺延虎口潺潺而下。 这一切,怎么与那位狮面前辈所说的不同……虺蛇一族,竟然还有准备? 重宝被窃,竟然还有一宝! 今日,清鳞踩了天大狗屎运,被古王爷高看一眼……宴席之后,只要那贱女人一开口,便会好几大族愿意出手铲平云豹! 清鳞如有感应,缓缓回头,瞥了一眼云壑。 仅仅一眼,刹那不带停留。 但眼神之中的冷清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胜负已分。 “贱女人……”云壑额头鼓起青筋,深深吸了两口气,将破碎酒樽里的残余酒液一饮而尽,低沉笑道“你以为你稳赢了么?” 他取出那枚盛满宝器的玉囊,向着高台走去。 …… …… 古道得了两枚内蕴风雷的宝珠,心情大喜。 他将锦囊递给诸位同门,还特地叮嘱了一句。 “小师妹,这可不能吃啊。” 黑槿面无表情,解开锦囊,瞥了一眼萦绕在内的风雷,两根纤眉缓缓挑起。 她将宝珠递给姜麟,道“我离开一下。” 姜麟无奈一笑,随黑槿去了。 他定睛望向囊内虺蛇族的献礼,赞叹笑道“好宝物,正是内蕴风雷劫力的宝珠……恭喜师兄了!” 一一传阅,皆是赞叹。 古道哈哈笑道“刚刚破境,便有如此造化加持……妖圣之境,近在眼前啊。” 汲了这两枚宝珠。 他的修为境界,将更上一层楼! 锦囊在灞都同门内一圈传遍,重新回到了古王爷手上。 古王爷瞥了眼不远处的孔雀道人,笑眯眯道“哎呦,孔雀道友,怎么忘了您呐?此宝可了不得,若是你得了,想必五彩神光会更上一层楼啊。” 古王爷将锦囊托在手掌掌心,笑问“借道友一观?” 孔雀道人眼观鼻鼻观心。 来参加这次寿宴,除却进城那一日,展露孔雀神形,掀起滔天波澜……之后他便极其低调。 尤其是……玄螭大圣降临之后。 孔雀此次受邀来席,其实相当憋屈。 他与古王爷的关系一般,很是一般,来到这里,更像是任务。 所以整个献礼环节,他皆是闭目,自当清修。 发生一切,全都充耳不闻。 直至……这枚锦囊出现。 古王爷刻意在他面前,展露了锦囊一角,极其充沛的风雷之力,在空中缭绕沸乱,隐约啪嗒作响。 这绝对是远古时代的遗宝……孔雀道人蹙起眉头。 小小虺蛇,怎么会有此等宝物? 不过,古道说得还真没错,若是此宝,自己得了,距离妖圣便更进一步! 孔雀努力让自己面容平静,不喜不悲……至少不浮现厌恶之色。 他冷冷道“造化机缘,皆有天定,恭喜小王爷了。” 我怎么听出了些许酸味…… 古王爷啧啧而叹,翻手收起锦囊。 他将锦囊交付给婢女,想了想,嘱咐道“此物,送去大殿,放在第三格柜。” 古道自然有随身洞天……但他的宝物实在太多了。 而且这位小王爷,有着独特的集物癖。 雪龙大殿藏宝阁的“第三格柜”,就是这么一个独特的地方。 他丝毫不在意,这位婢女敢私吞秘宝。 或者路上敢有人起异心。 婢女被打上了奴印,至于截宝之事……这辈子,都只有他古道截别人的宝,没有别人截他的宝! 更何况,这里是灞都城! 五师兄哈哈笑道“小古的第三格柜,可都是好东西。” “师兄,你别瞎说。”古道无奈道“我那第三格柜里,有一半是拿来孝敬师尊的。” “啧啧……师尊听到了,一定会很感动吧?”三师兄朗声打趣道“我可只看过进,没看过出啊。” 几位灞都同门,笑了起来。 古道笑着将目光投向台下。 一位披着雪白长袍,气质阴郁的年轻大妖,双手捧着玉囊,缓步向着席上而来。 那大妖声音如雷,响彻诸席。 “西妖域,云豹族……前来献礼!” 古道笑道“不必多礼……直接献上便是。” 云壑来至台前,单膝跪倒。 古道的面容笑意,缓缓僵硬。 不仅仅是古道。 灞都一脉的所有师兄弟,皆是神情冰冷,望向那白袍大妖……云壑所跪之处,不是别处,正是孔雀 道人方向。 闭目养神的孔雀道人,缓缓睁开凤眸。 他瞥了一眼灞都城几大妖修的面色,五根手指轻轻按下拂尘,无形柔光,将云壑托起。 孔雀道人笑问道“你要为我献礼?” 云壑的心脏如擂鼓,他清楚感受到了灞都一脉的森然杀意。 此乃古王爷大宴! 的确有不向古王爷献礼的宾客……但也都心知肚明,将贺礼献给了灞都城的其他师兄弟们。 在灞都寿宴,给孔雀献礼。 这是在打古王爷的脸! 云壑闭上双眼,竭尽全力,嘶声道“云豹族,为孔雀阁下献礼……亦为白帝陛下献礼!” 孔雀道人瞥了眼古王爷。 之前还神情大悦的古道,此刻眼中杀意,凝若实质。 孔雀抬袖,将灞都一脉的杀意尽数拦住。 他柔声道“你若真心臣服白帝陛下,便无需畏惧一切敌手……将礼献上,我保你一脉平安。” …… …… 看台下。 叶红拂磕着瓜子,看着这一幕,津津有味。 诸多大妖,与她一样,沉浸在这场好戏之中。 灞都城宴请诸妖,龙皇殿芥子山尽皆入席……这场角力,总归是要开始的。 便是今日么? “该走了。” 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宁奕,最是平静,他倚靠在座位上,正襟危坐,却是闭目,宛若沉睡一般。 默默以命字卷推演。 宁奕的心意始终放在黑槿身上。 而黑槿……刚刚离开了。 确保自己的两件宝物都送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都在掌控之中。 宁奕拽着依依不舍的叶红拂离开。 “真可惜啊……后续一定很精彩。” 一路吃瓜的叶红拂心底竟然生出了三分遗憾。 两人悄无声息,消失在大宴之中。 …… …… 和颜悦色的孔雀道人,以五色神光,护住云壑。 他微笑示意云壑将贺礼献上。 众目睽睽之下—— “此宝,乃是卑小花费巨大代价,从云外高人手中所摘,万望陛下能够喜欢。” 云壑将玉囊呈递而上! 其实……无论送的是什么,都无所谓。 敢在古王爷寿宴上给白帝陛下献礼,这便足够了。 孔雀道人亲自接过,笑着打开玉囊。 下一刹。 这位东妖域九千岁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 玉囊内,悬浮着大大小小,数百件东妖域宝器。 金刚钵…… 扶摇扇…… 还有白郡主的斩龙铡……玉鳞甲…… 是殿下和郡主的遗物…… 孔雀道人面色苍白,手指颤抖,缓缓合拢玉囊收口。 哀极生悲,悲极生怒。 此人……竟敢如此献礼,这是对东妖域尊严的践踏! “混账!!!” “砰”的一声。 一团血雾炸开,云壑神情惘然,只觉得一道雷音贯穿双耳,下一刻,自己的捧献玉囊双手,直接迸碎成为漫天血沫,整个人惨嚎一声,双膝重重跪砸在地。 孔雀道人站起身子,如山一般巍峨。 “轰隆”一声! 巨大神形陡然浮现,五彩神光燎原汹涌。 孔雀的磅礴妖力,宛若一枚倒扣大碗,将整座大宴会场都笼罩在内。 “本道……只问一次。” “这枚玉囊,是谁交给你的?” 。 正文 第四百零六章 风雷浩荡,两份大礼 孔雀神形再现! 一尊巨大的神鸟,被五色神光所笼罩,凶威澎湃如海浪。 整座云中城宴会,都被孔雀道人的意志所覆盖。 恐怖的威压,弥漫整片会场。 孔雀暴怒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回荡! “这枚玉囊,是谁交给你的?!” 被这道雷音贯穿魂海的当事人云壑,脑瓜子嗡嗡嗡的,一片轰鸣。 玉囊……玉囊出了问题? 他已经被孔雀妖威吓傻了,哆哆嗦嗦,神情惊恐,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下一刻,他的身子被倏忽向前掠去。 孔雀已没了耐心,伸手将云壑拘来,五根手指按在这头豹子的天灵盖上。 搜魂! 云壑瞳孔束成一条长线,自己魂海里的记忆,被此等手法强行搜刮……在酒馆初遇“宁奕”,而后信任,再后完成交易,都掠入孔雀道人的脑海之中。 只不过。 宁奕早就料到了会有“搜魂”一法。 他将自己的真实体型,面容,以及云壑与自己交谈的细节都以命字卷毁去。 即便孔雀搜魂,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更无法将云壑献礼,与自己,与虺蛇族联系在一起。 孔雀双目怒火大盛,他从云壑魂海之中所搜刮到的真正有用信息,就是一位额覆狮面的黑袍妖修形象。 这有什么用? 幕后主使者,已经猜到自己会这么做了……是那个姓宁的人族剑修小子么?他敢亲赴灞都城大宴? 孔雀神情阴沉,低声开口。 “我要封锁会场。” 他松开五指,云壑的尸体坠落在地,溅起一滩烟尘。 亲眼目睹献礼全部过程的古道。 先是愤怒,再是惊讶,到如今……更多的便是“幸灾乐祸”。 他虽然不知道那玉囊当中是何物,但能令养气功夫出众的孔雀气成这样,想必不是凡物。 古王爷眼含戏谑,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云豹,不知是该唾上一口,还是该拍掌叫好……他神情如常,甚至语气间有三分冷漠。 “孔雀道友这么做,怕是不妥吧?” 如今这百族来贺。 贺的是他古道古王爷。 贺的灞都城。 而不是他孔雀,更不是东妖域……凭什么在这里,他说封场就封场? 古王爷幽幽道“今日本王大宴,乃是喜日。道友杀人折煞,便不合礼节,若是封锁会场,当我灞都城颜面何在?” 搬出礼仪规矩压人,他极擅长。 这番话说得顺心应手,古道身子后仰,微微翘起二郎腿,看着孔雀那张阴沉愤怒的面色,越看越是欣喜,笑道“有什么账,宴后再算吧。” 一盆冷水洒下。 两人沉默僵持。 那巨大的孔雀神形,并没有随之消散。 大风掠过宴席百桌,孔雀道人的大袍随风飘摇,他缓缓掠视全场,一字一句,森然开口。 “本道怀疑,杀害东妖域白帝子的凶手,就在这场宴席之中!” 满座哗然。 一片大惊。 即便是席台上的几人,都不再平静。 姜麟蹙起眉头,杀死白帝子的“凶手”,不就是大隋的宁奕么? “哗啦”一声! 玉囊破碎,妖力倾泻。 孔雀道人双眸赤红,字字泣血,“此乃殿下和郡主生前遗物,被人族剑修宁奕所杀之后……便再未显过人间。那个姓宁的人族剑修,来到灞都城了!” 姜麟心头咯噔一声。 宁奕……来灞都了? 整座妖宴会场,陷入沸乱之中,议论声,惶恐交谈,密密麻麻,嘈嘈切切。 古王爷神情也严肃起来,他收敛笑意,心头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浮现。 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让步。 古道面无表情道“孔雀道友,我又怎知……你所言是真?谁能替阁下证明,这是寻仇心切,还是一场早有预计的阴谋?” “不要忘了,此地乃是灞都。今日百族使团来贺,验过大镜,得入宴席,愿意在这里一同饮酒,献上贺礼,这……便是给本王面子!” “你说拘就拘……”古王爷轻声道“以后,本王的面子还往哪里搁?” “古道……喊你一声古王爷,可不要真把自己当王爷了。” 孔雀道人冷笑道“我孔雀行事,何须向你解释?” 唰的一声。 孔雀道人抬掌压下。 整片宴席,数百张寿桌,轰隆一声崩塌,狂风席卷,神光陡降。 他竟是直接就出手了! 孔雀出手,本意只是罩住会场,不让外人挪移离开。 然而下一刹,竟然还有一人,也出手了! 古道! 巍巍而坐的稚童,翘着二郎腿,瞬间正襟危坐,对准孔雀,翻掌祭出一枚古印,刹那间天地风雪大作,原先被强威笼住,随时可能崩塌的木桌古椅,被一股柔和之力托住。 整座会场的妖力封禁,就此解开—— 这还没完! 古王爷轻轻叩指。 “嗖”的一声! 风雪玺印迸发一道幽芒,与孔雀五彩神光对撞。 两人神情俱是一变。 孔雀闷哼一声,抬手握拳,将神光捏入掌心。 古王爷则是气势如虹,不见颓态,瞬间由坐为站,伴随他这么一站! 身后的灞都城一脉,诸位师兄弟,尽数按桌站起,磅礴气浪,险些将高台掀翻。 龙鸣,雀吟,大妖异象,在宴席之上纷纷显化—— 三师兄和四师兄,这两人头顶,各自浮现一片游鱼,一黑一白,相交浑圆,是为阴阳! 五师兄背后浮现一截枯朽断木,散发荧光,有磅礴无尽之生机。 古道背后风雪大作,龙相隐现。 姜麟则是展露父皇留下的麒麟古皇异象,一双碧水金瞳陡然睁开。 “怎么,想要切磋切磋?”古道压下手掌,制止了埙妖君和白骨城主想要帮忙的意图。 这是他和孔雀的私事。 孔雀道人神情阴沉,他知道灞都一脉极其团结,而且极其护短,今日他若是执意要与古王爷对着来……并非不可,但闹到最后,一定是白帝陛下和灞都老人之间的意志对撞。 “古王爷,若是你执意放人。我会将此事禀告陛下。” 深深吸了一口气。 孔雀警告道“陛下丧子之痛,东妖域会跟你好好清算。” 灞都城弟子,向来服软不服硬。 若是愿意低头,好言相告,说不定自己还真就顺手帮这个忙了…… 但若是威胁。 就算搬出白帝的名头来,也不管用! 古王爷不屑一顾,冷笑道“好大一顶帽子……本王真是害怕极了。” “师兄……” 有一人轻轻拉扯古王爷衣袖。 古道略微回头,看到了姜麟皱眉沉思的面容。 他虽性格刚猛,但也不傻。 灞都不惧白帝,但绝不愿意替人背黑锅。 “我有一言,想问一问孔雀妖君。”姜麟缓步上前,他先前便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 黑槿在查看“风雷宝珠”之后,便借故离开了宴席。 以那丫头的性格。 她分不清宴席的有趣和无趣……对她而言,待在灞都城的哪一天都是十二时辰,无论有没有这场宴席,她的生活都不会有什么波澜,起伏。 姜麟对黑槿的了解,让他看出了最后黑槿离席之时的眼神。 饕餮的双眼里……闪烁着“希望”和“期待”的光芒。 小师妹,一定是发现什么了。 “姜麟殿下,但问无妨。”孔雀深吸一口气,神情不悦。 灞都城,都是一帮疯子! 非但自己不讲道理,还不听别人讲道理。 唯独好一些的,就是这麒麟古皇子姜麟了。 “妖君刚刚搜魂,可有‘宁奕’线索?”姜麟柔声道“即便我师兄答应你,愿意封锁会场,这数千大妖一一查起,总该有个头绪吧?” 孔雀神情并不好看。 他沉声道“我在搜魂之中,只找到了‘这个’。” 孔雀抬袖,先是自袖袍中溢出一缕气机,将台上的空间封锁,让台下宴席的使团诸妖,根本不清楚台上发生了什么。 接着,他展示了“云壑”的记忆。 “狮面……黑袍……妖修……” 仅仅一眼,姜麟便看出了那段影像中熟悉的身影。 他心头咯噔一声。 自己的预感……应验了! 宁奕! 之前在金叶茶室遇见的古怪男人,就是宁奕! 且不论宁奕如何瞒过自己和一众师兄门的探查,逃过一劫。 只论今日! 在看到影像的那一刻,时间似乎开始变得“缓慢”,姜麟望向席台,他目光从数千头大妖的宴会上掠过……望向了云中城外的方向。 思绪却是如箭矢一般,射向那个命中注定的终点—— 献出白帝子遗物的宁奕,不可能在这里。 他已经离开了。 可是,他来灞都,为了什么? 献礼……只献一份礼? 不。 不不不……不止是一份献礼。应该还有一份。 姜麟的目光,投向了东南角,古师兄的雪龙大殿藏宝阁。 那枚黑槿看过之后,便借故离开的“风雷宝珠”。 就在姜麟思绪穿通的那一刻。 一道通天的,炽烈的光柱,从灞都城云中城东南角直射而出。 风雷浩荡,射穿宝殿。 云霄破碎,屋瓦寂灭。 古王爷怔怔看着光柱方向。 紧接着。 遥隔数里的“砰”的一声,璀璨的爆炸声音远远传来,掀动风雪与雷霆,将漫天云屑撕碎,扑面贯在古王爷的面颊之上。 古王爷这才意识到,发生爆炸的地方,不是他处。 是雪龙大殿! 那里,是自己最珍贵的藏宝阁! 。 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两位执剑者 灞都城古王爷大寿。 万人空巷。 整座云中城,大宴诸宾,以至于灞都内外两城的妖族平民纷纷赶来,整座外城街道,便显得空空荡荡……有些孤寂。 两道披袍身影,逆着人潮行走。 宁奕与叶红拂沉默行走在街道之上。 “接下来要去哪?” 叶红拂低声开口。 宁奕沉声道“接下来……就是等。” “等?” “是的,等。” 宁奕无声笑了笑,回头望向自己远去的宴场方向。 他极其笃定的开口,道“等一声雀鸣!” 果然! 一道清脆嘹亮的孔雀长啸,席卷灞都八荒,这一声雀鸣,便足以吸引整座灞都城所有涅槃的目光……宁奕知道,自己所献的那份大礼奏效了! 孔雀道人暴怒! 如果不出预料,这位东妖域九千岁现在多半已经出手,准备封锁宴场……而作为东道主的古王爷,必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两虎相争,势同水火。 白帝子的遗物作为献礼被呈送给孔雀,某种意义上……便等同于自己将来意尽数掀开。 收到贺礼,再愚钝的蠢人,也能想到这一切与自己有关。 更何况孔雀这位制霸妖域的大妖君? 孔雀所做的第一件事,也一定是搜魂断据,要抓出自己。 他会封锁现场……只不过自己已经提前一步离开。 宁奕对叶红拂使了一个眼神。 红袍女子点了点头。 她默默退入小巷阴影之中,褪去一身衣袍。 在叶红拂向黑暗退去的那一刻,宁奕的命字卷也捕捉不到她的气息了。 顶级的隐匿气机法门。 连宁奕也不得不惊叹……这叶疯子是一等一的刺杀好手。 他深吸一口气。 默默催动执剑者剑气。 那两枚风雷宝珠的方位,第一时间被察觉……嗯,果然是被送往了东南角的藏宝大殿。 有些可惜,还在挪移,看来是并未安置落位,古王爷先前的“炫耀”以及“展示”,浪费了一些时间。 宁奕最好的计划。 是等古王爷将两枚风雷宝珠,送往他所谓的“第三格柜”,再进行引爆! 届时,自己牺牲一件顶级秘宝,换取古王爷积攒多年的秘藏尽损! 这样的买卖,就不算亏。 只可惜,时间不等人,孔雀道人这边献礼所引起的动荡不知能持续多久,他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让整座灞都城乱起来。 宁奕两根手指,轻轻按向眉心! 虚空之中,似乎衍生出了千丝万缕数之不清的绵密长线,跨越了屋阁砖瓦,跨越了街道小巷,跨越妖灵,遥隔数里,径直与那两枚风雷宝珠点燃联系。 宁奕在其内所留的一缕“执剑者剑气”,在此刻归位! 立于空巷的黑袍年轻执剑者,轻轻念了一字。 “爆。” …… …… 古王爷雪龙大殿,藏宝阁前。 一位婢女手捧托盘,托盘上坐落一枚锦绣宝囊,那位婢女来至殿前,门前左右两位侍卫松开插戟,准备放行。 下一刹。 两位侍卫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听。 耳旁有“簌簌簌簌”的声音掠去,如风暴一般旋转,汇聚,疯狂掠夺着周遭的灵气,整座藏宝大殿的楼阁顶梁在这一刹震动起来。 那枚锦绣宝囊,被骤烈的剑气撕裂,汲取漫天狂风,瞬间将殿前三人炸成漫天血沫。 这团狂暴风雷,撕碎宝囊,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在空中震荡,宛若一枚巨口,雪龙殿轰隆隆如雪崩一般,楼阁坍塌,屋瓦破碎。 数里之外的年轻男人,轻轻握拳。 这团风雷陡然绽放。 一道冲天光柱,绚丽夺目,引爆了东南角那座巍峨雄浑的雪龙大殿,将目睹“宝珠”爆炸的所有妖灵性命,全都抹去!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引爆”。 宁奕在风雷宝珠之中灌注的,不仅是自己的执剑者剑念。 剑念只是一种沟通媒介。 像是引燃炸药的火线。 而真正的炸药,则是在北境大荒觉醒之后尚未动用过的“变异不朽特质”。 至暗,纯阳,神性。 三股不同的不朽特质……是宁奕藏在风雷宝珠最深处的,送给灞都城的大礼。 是大礼。 亦是……大劫! 这道巨大的爆炸,自云中城的东南角开始“酝酿”,数息之后,狂暴劫力扩散开来,席卷了整座云上之城。 一朵阴沉浑厚的蘑菇云朵,缓慢升起。 一线潮水,自雪龙大殿掀动,浑厚雷力,掀翻沿路所有建筑,楼阁,风暴摧枯拉朽,向着四方吞没湮灭。 这是一场灾难—— 在这一刻,整座灞都城都彻底乱了。 太多妖修,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淹没在狂暴的能量之中。 即便是站在原地握拳,释放这一切的宁奕,在片刻之后,微微偏头,也被骤烈光明所淹没。 这道狂潮……实在太猛烈了! 宁奕双脚死死踩住地面,大袍被吹得骤烈翻飞。 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埋下的这枚“炸弹”,威力竟能如此恐怖! 这一炸。 整座灞都城都开始颤抖…… 宁奕扶着石壁,被自己的不朽特质,炸得有些发懵。 脑袋瓜子嗡嗡嗡的。 宁奕使劲甩了甩脑袋,甩出大量的砖石碎渣。 “好家伙,请猴子出山,给这里来上一棍,灞都城是不是就到地上了?” 宁奕有种错觉,这座云上之城的“飞升”,所依靠的不是什么灞都老人的伟力,也不是涅槃妖圣的什么神力符箓。 或许……令有他物。 “要是给猴子拿到兵器,帮这位大祖宗脱离笼牢,帮我砸落灞都城这个小忙,不算什么吧?”宁奕咕哝着,心里真打起了算盘。 猴子一棍子,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吧? 只要力量够大。 神庭都能砸到地面。 更别说……区区一座灞都城。 烈风呼啸。 引爆这一切的黑袍年轻男人,长长吐出一口气。 宁奕站在原本死寂的小巷之中,他眯起双眼,感受着周遭的气息……灞都城如此动荡,灞都老人,火凤,玄螭大圣,竟然一位也没出来? 他早就觉得不对劲。 两座天下,多久没见到灞都老人了? 这位灞都城主,低调地有些过分了……此次大寿之宴,一点消息也无。 宁奕原先怀疑灞都老人,是在闭生死关,元拒绝泄露此行天机,但如今来看,自己的猜测恐怕相差不大。 就算不是闭生死关,也是类似的“大问题”! 不过。 妖圣不现……对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 宁奕抬起头来,望向烟尘席卷的长街屋檐,檐角之上,蹲立着一道漆黑如夜枭的孤僻身影。 那人身段俯得很低,单手按在屋檐檐角的上翘,犹如一只野猫。 飘摇猎猎的衣袍,沾染了席卷掠过的沙石。 漆黑剑鞘,若隐若现。 宁奕发动执剑者剑念……其实是一件很隐晦的事情。 即便是涅槃妖圣,也未必能感应到这股波动。 但……在同为“执剑者”的黑槿眼中。 这便是黑夜中的星火。 炽烈而又灼目。 从来便是一副冷漠神情的黑槿,此刻望向宁奕,眼中不带掩饰的震惊。 她从宴席会场一路赶来,捕捉自己的猎物。 而那缕执剑者剑念暴露的那一刻,饕餮的狩猎便正式开始……只不过让她震惊的是,那缕剑念所引动的强悍力量。 她紧紧盯住宁奕。 这个男人身上。除了执剑者传承,还有了不得的造化。 宁奕笑着望向黑槿,“总算来了……没让我白等。选的地方还不错吧?” 远方已经有混乱狂呼的声音响起。 这里是最后的寂静之地。 黑槿眯起双眼,掠视一圈……那个与宁奕先前待在一起的女人,不见了。 藏起来了。 她找不到那女人的藏身之处,但十有,是有一剑在等着自己。 这是一场杀局。 一场等自己入瓮的杀局。 她想杀宁奕。 宁奕想杀她。 两位执剑者都觊觎彼此古卷……但远隔万里,两座天下,不可见面。 这一次,宁奕主动来了! “跨越两座天下的执剑者见面,可不容易……” 宁奕微笑拔出细雪,道“明知这是一场杀局,你要不要来?” 男人虽然在笑。 但杀意已经满溢。 “来赌一把,看看是你杀了我,剖出古卷,还是我杀了你……取走灭离!” 檐角悬挂的那枚风铃摇晃。 清脆啷当。 哐当一声,崩裂开来。 …… …… 黑槿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屋脊檐角。 宁奕释放出自己三卷古天书的全部神性—— “轰”的一声! 青灿三叉戟火焰,在眉心汹涌点燃! 下一刻。 一道漆黑魅影,瞬间出现在宁奕后脑位置,黑槿拔出“漆鸢”,这把缠腰软剑,如一缕银蛇般点出,袭向宁奕。 “铛”的一声。 细雪从袖口倒刺而出,剑尖与漆鸢相撞。 一阴一阳,一柔一刚。 宁奕倒持长剑,背转身子,被瞬间迸发的浑厚力量震得向后掠去。 山字卷将磅礴神性汇聚而来,在面前化为一面无形厚盾。 面无表情的黑槿,轻轻一撕。 刺啦一声。 离字卷将厚盾撕开—— 黑槿五根手指,“覆”住宁奕面目五官。 她轻喝一字。 “——灭!” 生字卷滚滚生机,在这一刻来不及凝聚,便尽数被打散! 。 正文 第四百零八章 饕餮血 这世上,有些杀局是躲不开的。 比如现在。 两位执剑者,万里迢迢来见面,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这样的杀局,明知会有风险,但无论是宁奕还是黑槿,都选择赌一把。 赌自己会赢。 藏在漆黑小巷里的叶红拂,犹如鬼魅。 她藏于这片古城的每一片未揭开的黑暗之中,等待最好的时机,递出最致命的一剑。 命运的沙漏,在雪龙大殿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倒计时。 留给宁奕和叶红拂的时间并不多。 杀死黑槿。 或者被黑槿杀死。 再或者……被灞都城的大妖们杀死。 …… …… “——灭!” 一声低喝! 生字卷所凝聚出的生机,被灭字卷尽数炸散! 生灭两卷,不可兼容。 宁奕抬起双手,格挡在自己面前,脚尖点地,向后滑掠,后背几乎平行于小巷青石地面。 黑槿则是“悬浮”于宁奕面前。 两人一上一下,几乎重叠。 女子执剑者毫无多言,也不废话,直接就是一拳招呼落下! 纤细白嫩手臂在抬起落下瞬间,涌现磅礴黑雾,鳞甲在这层雪白女子肌肤表面层层逆生—— 无人知晓,饕餮本尊到底为何物。 生何模样。 但……此乃一等一远古大凶! 要论血裔凶残程度,毫不逊色于麒麟,龙凤。 更不用说,妖身本尊的天赋之力。 “轰”的一声! 黑槿一拳实打实捶中宁奕格挡双臂,小巷青石迸溅出一团烟尘。 宁奕喉咙一甜,险些咳出一口鲜血。 这头饕餮,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凶悍! 变强了。 得到灭字卷后的杀力,大大增幅! 他一击鞭腿,狠狠扫在黑槿腰身之上,将女子踢得嵌入石壁,连带着一整面石墙崩塌破碎。 下一刹,抛飞而出的黑槿瞬间掠回。 “轰隆隆——” 两道身影纠缠厮杀,瞬间交手数十下。 宁奕双手抬掌抗住一拳,并未拉开距离,十指如钩,动用金刚体魄,狠狠顺延黑槿手臂肩头方向刮去,只可惜这一爪,并未刮出血肉,只是刮出一连串刺耳的金铁嗡鸣,那条原本白嫩纤柔的手臂,如今被一片片漆黑鳞甲所覆盖,黑鳞淬炼如宝器般坚韧,即便以宁奕之体魄,也无法撼动。 肉身对撼。 两位年龄、剑意、精气神都处于巅峰之境的执剑者,在极狭空间内展开厮杀,一团又一团烟尘迸溅炸开。 数十条小巷串联的古城街区,不断有烟尘炸开,两道快到看不清的虚影,不断出手,不断分开。 宁奕的生字卷,在短暂的时间内数千次凝结,数千次被灭字卷切开。 似乎有一抹漆黑,在黑槿的指尖凝聚。 她出手。 便可撕裂一切! 不得不承认,灭离两卷相结合的杀力,比生山更为强悍。 如果不动用那股不朽特质,宁奕在近身厮杀之中,竟然会被黑槿压制。 只不过,黑槿有所保留。 她在提防那一剑。 叶红拂的那一剑……到现在还没有丝毫要递出的迹象! …… …… 叶红拂只有一剑的机会。 雪域出发前。 她曾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个剑杀饕餮的杀局画面。 街巷中擦肩而过,蓄满剑意的拔鞘一杀。 刺破奇点,跨越数里的突袭一剑。 等等杀局……皆有一个前置条件。 饕餮对于她这么一位“陌生”的外来刺杀者,毫无防备。 而在灞都城门身份暴露之后,所有的构想杀局,全都作废。 她这一剑,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饕餮竭尽全力,最强大的那一刻,递出这一剑。 最强大之时,也是最虚弱之时。 叶红拂藏在无数片破碎隐蔽的黑暗阴影之中,但对饕餮而言,藏在哪里并不重要……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 这场暗杀。 已经变成了明杀。 宁奕设了一场杀局,而黑槿则是毫不犹豫地踏了进来。 一片阴翳之中。 红衣女子,胸膛缓慢起伏。 安静如一尊石雕,气息归于虚弥。 叶红拂背靠一面石壁,闭上双眼,单手拎剑,另外一只手则是捏着小子母阵符箓,倒数计时。 宴会大厅的方向,已经传来了剧烈的妖气动荡。 宁奕炸开古王爷藏宝大殿,不出所料引发了灞都城的轰乱,很难想象暴露身份的古道,以及一众灞都城弟子,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整场事件,开始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而作为最安全的刺杀者,她还有大约十息的时间。 十息之后。 最安全的地方,将变成最危险的地方。 她还未出手。 那游掠在空中的一缕缕寂灭气息,便是宁奕所说的“灭之力”么? 她隐匿在阴翳中,沉默“注视”着这场战斗。 急切来到妖域斩杀大妖的叶红拂,在此刻变得出奇冷静,不急不躁。 她还在等。 在等宁奕给自己创造出一个完美的,袭杀的机会。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 …… 两位执剑者的战斗,一拳一脚,厮杀激烈。 宁奕和黑槿都没有给对方拔剑的机会,近身厮杀对撞体魄,是极其消耗血气,也极难分出胜负的决胜方式……而看起来莽撞入局的黑槿,则是做了最聪明的选择。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在灞都城头,她第一时间动手,或者选择泄密。 宁奕会第一时间以秘术逃跑,不会选择与她交战。 而一旦宁奕逃掉,那么这三卷古书,自己想再见面,便是千难万难! 而现在则不一样—— 现在,她真正“抓”到了宁奕,而且是在这层层禁制的灞都城中。 不分胜负,便分出了胜负。 哪怕宴会大厅和雪龙大殿引发了骚乱……但师兄们捕捉到这里异样,要不了多久。 她在做的事情,其实不是“杀死”宁奕。 而是拖延时间。 宁奕一直试图拉开距离,但黑槿如附骨之疽,紧紧贴着自己,怎么打怎么甩都没有用。 这头饕餮太聪明了! 两人双臂推拉,再是僵持,黑槿一击贴山靠,撞在宁奕胸口,带着宁奕接连撞塌两座楼阁。 宁奕只觉得这位看似娇弱可怜的女子,力气大如蛮牛。 黑槿向前再靠。 宁奕下意识伸出五指,抓向这张病恹苍白的绝美面庞,而下一刻,黑槿的嘴唇便向着两边裂开,露出一张饕餮巨口! 饕餮天赋秘法,发动! 宁奕只觉得周遭的空间都被封禁了,无从抗拒的吸力,从黑槿的唇中传来。 这是要吞掉自己一条手臂,还西妖域断臂之仇? 宁奕眉头狠狠挑起。 那张饕餮巨口张开咬下—— 巨大的危机感浮现! 千钧一发之际,宁奕神海中的那一缕纯阳气觉醒,掌心浮现一抹金灿之色,万劫不灭的纯阳罡气化为屏障,与黑槿的饕餮利牙对撞!!! “珰”的一声。 宁奕收回拳头,向后飘退。 而施展秘术的黑槿,则是痛苦嘶喊,双手捂住面颊,牙齿酸痛无比,这一吞,感觉狠狠咬在了一块比混沌金铁还要坚硬的玄石之上! 这宁奕的体魄是什么做的? 自己竟然吞不掉?! 黑槿抬起头,视线被一道雪白绚丽的剑芒所占据。 生字卷山字卷灭字卷,三道磅礴神性,汇聚在一起,以至于细雪拔鞘之时,带出了大蓬大蓬的风雷碎屑。 拉开距离的宁奕,瞬间拔剑出鞘。 浩荡剑意,倾落而下。 这是他竭尽全力的一击砸剑,这一剑后……古王爷,姜麟,以及所有灞都城弟子,应该都会赶往此地。 黑槿呆滞了一刹,那缕璀璨雪白剑芒,已经来至面前。 她猛地拔剑出鞘。 漆鸢撕破眼前白光之后,是更加绚烂更加盛大的白光。 剑锋裹挟的滚滚生字卷神性,遇到天敌,呲呲迸溅。 一缕漆黑剑意,在黑槿面前撑开屏障。 灭字卷?! 宁奕面目狰狞,将这一剑竭力砸下“给我灭!” 细雪与漆鸢轰击在一起—— 生与灭,山与离,黑与白,阴与阳……两位执剑者的命运,在此刻也发生了剧烈的对撞! 宁奕将剑器砸下的那一刻。 他砸中了黑槿。 却感觉自己也被砸中。 意识瞬间被一柄大锤砸地飞出。 “轰”的一声。 视线被雪白与漆黑之光淹没—— 而小巷之中,一道红袍身影,在此刻飞掠而出。 叶红拂的这一剑,并不算多么惊艳。 只是一道纤细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剑芒。 在盛大的生灭光芒之中,渺小到看不清。 但是这一剑,真的很致命。 在某些故事里……主角是登场最久的那个人。 但在今日的灞都刺杀中,主角并不是宁奕。 而是藏在黑暗阴翳中,一言不发,一面未现,直至最终收官才递出致命一剑的叶红拂。 这一刹。 是叶红拂倒数的第九个数。 从十到一。 …… …… 再到“零”。 青石小巷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比叶红拂想象中的时间要晚上一些。 “嗖”的一声。 一道高大白袍身影,陡然出现在这片倾塌碎巷之中。 姜麟神情阴沉至极。 他缓缓蹲下。 面前是一滩殷红而又触目的鲜血。 姜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蘸。 这是饕餮血。 是温热的。 。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夺卷 “嗖。” “嗖。” “嗖。” 接连的破空之音,在小巷上空响起。 出席寿宴的灞都师兄弟,除了古王爷,尽数来到这里。 石壁坍塌,剑意残留,阵阵神性风雷席卷。 “小师妹刚刚在这里跟人打了一架。” 姜麟两根手指捻擦指腹,将血迹在衣袍上抹去。 他轻声道“她输了,被人带走了。” 几位师兄神情均是难看。 小师妹在灞都城内被人带走了? “那日的无名妖修,就是人族宁奕。”姜麟面色阴沉,笃定道“这场灞都动荡……也是他一手谋划,目标就是小师妹。” 灞都城内师兄弟,通过师尊之口,已经知道,小师妹黑槿的身上有大造化! 而这份大造化……与人族的剑修小子宁奕相生相克,而且相互吸引。 所以两人互为猎物,也互为猎人。 “云顶大镜,竟然没照出他本尊?” 回想整场寿宴,以及擦肩而过的那一次交锋,姜麟只觉得自己险些就看破了宁奕的布局。 在那时,他其实就感受到了小师妹的异样。 黑槿在那时应该就识破宁奕真身了。 只不过,因为孤僻自闭的性格,加之饕餮贪婪独食的血脉……使她选择了另外一种处理方式。 小师妹轻敌大意了。 为时已晚……姜麟深吸一口气,道“这姓宁的不简单,身旁应该还有一个人族大修行者。” 宁奕身旁那个狐面女子,自己也有种熟悉的感觉。 纵观大隋,有能力潜入灞都城出剑刺杀的女子剑仙,不过那么几个…… 姜麟轻轻摩挲指尖,嗅着这片断壁残垣萦绕的剑意。 不是将军府裴灵素。 是……叶红拂? “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姜麟反应速度很快,他以麒麟神通,照现血迹,虚空之中指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长线。 姜麟冷笑一声,“他们动用了传送符箓,逃出主城了,但逃不了多远。” 做完这些,姜麟望向自己三师兄,沉声道“师兄……拜托了!” 灞都城诸多大阵,符箓阵纹运营掌管,便尽数交托在三师兄手上。 “交给我便是。” 三师兄面无表情,弹指叩出一枚玉石,瞬息风云席卷。 “嗡”的一声! 四道身影,被磅礴云气席卷,瞬间便传送到灞都城边沿,紧接着再是一枚玉石破碎,四道身影再一次传送……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远方追击而去。 …… …… 小子母阵的符箓特性,乃是击破空间。 以一个奇点,连接下一个奇点。 不断击破,不断传送。 当初温韬敢以命星之身,涉险去盗小无量山圣坟,便是因为有“小子母阵”在手,接连不断的击碎奇点传送,这等速度,即便是涅槃大能,也无法追赶。 除非是掌握世间极速的那一类顶级涅槃。 当今天下,真正执掌“世间极速”的人并不多。 完全炼化先天灵宝天凰翼的火凤是一个。 将野火印记烙在敌手身上的沉渊君是一个。 一剑远游三万里的叶老先生……已经不在了。 不幸的是,灞都城就拥有这么一位世间极速的大修行者。 幸运的是,火凤并没有出城 。 接纳玄螭大圣之后,这位灞都二师兄便再也没有于世人面前露过面了。 雪白与漆黑之光交撞的那一刻,仿佛有一柄万钧之锤,砸坠在神魂之上,仿佛要淬出火花,将宁奕的神魂都击出窍穴。 并不是剑气凶狠。 更不是饕餮杀意太强,无从抵挡。 而是……一股强烈的召唤感,在两缕执剑者剑气碰撞之时,不可抵挡地于灵魂深处迸发! 轰的一声。 宁奕梦回执剑者古卷里的远古洪荒。 他再一次看见了倾塌破碎的天幕,海水倒卷的穹顶,漫天飞掠的骨片,生锈斑驳的铁盔。 那株垂落亿万长叶抛飞如流苏的古木,盘踞于高山之巅。 他就站在世界尽头的海面上。 面前是一座海水凝聚的王座。 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 “……宁奕。” 那个声音先是微弱,逐渐一点点增大。 “……宁奕!” 脚底的水面涟漪,也随着心底呼唤声音的增大,不断扩散,愈发激烈。 最后是一声急促的呼喊。 “宁奕!” 宁奕陡然醒来。 汹涌的流云将他吞没,入眼是一片银白苍莽,他发现自己正被人背在身后,穿梭掠行在数千丈的云层上空。 远方大日遨游于云海之上,灼目红光映射出一副圣人气象。 狂风如刀,切割面颊,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原来呼喊自己的那道声音……不是什么执剑者。 而是叶红拂。 “逃出灞都了……黑槿呢?”宁奕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沙哑,喉咙里似乎还掺杂着血,他微微扭头,看见了一柄低沉前掠的飞剑。 自己此行的猎物,那头饕餮,四肢软绵垂落,就趴在飞剑之上。 两张剑气符箓,将黑槿死死压在剑身上,不得动弹。 黑槿面色惨白如雪,看样子是失去了意识,一路有饕餮血抛洒,在身后的云层中留下一连串猩红小径。 “饕餮体魄太强了。”叶红拂快速道“最后一剑没能杀掉她,时间已来不及了,如果没猜错,灞都城师兄弟就在追来的路上。” 红衣女子挑起眉头,望向黑槿。 她佩戴数年的剑器,如今藏于鞘中的剑身,只剩下一半。 当剑意杀意灌入饕餮体内之时,叶红拂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吞噬贪念”,那股力量,似乎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入腹中。 即便是来杀死她的剑,也不例外。 一剑之后,饕餮重伤不醒,而她的佩剑,也遭遇了重创,拔出之时,没入饕餮体内的剑身尽数消融,只剩下残缺的另外一半。 宁奕的面色比黑槿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抬指按在自己眉心,重新引了一把飞剑,驭剑而行,与叶红拂保持平齐。 命字卷萦绕复散。 “你猜的没错……他们已经追来了。”宁奕重重咳嗽一声,神海里的意识仍然飘掠。 执剑者古卷里观想到的“末日”,还是不断浮现于神海之中。 “现在怎么办?”叶红拂挑起眉头,道“等火凤反应过来,一切就都迟了!” 深吸一口气。 宁奕唤出生字卷,磅礴生机围绕周身,潮起潮落,一反一复,数息之后,他的面色看起来好多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恢复过半。 “刺杀”黑槿的过程极短。 但这几乎是宁奕所经历的最伤心神的战斗,没有之一…… 而且接下来要面临的,是灞都城极其疯狂的追杀! 他必须打起精神。 “我现在就杀了她。”宁奕取出细雪,对准黑槿的脊背,刺了进去。 他今日来到灞都城,所为便是取走属于自己的两卷天书。 取走天书,杀死黑槿……接下来便毫无留恋。 正如叶红拂所说,饕餮的体魄很强。 宁奕高举细雪,对准女子的后背脊骨,一剑刺下。 “珰”的一声。 并没有出现鲜血横飞,骨肉分离的景象。 反倒是宁奕的剑锋偏转,剑身被格挡地疯狂震颤,斩落之后重新抬起。 宁奕眯起双眼。 刚刚落剑之时,他感受到了一股游走于饕餮体表的虚无之力。 离字卷的排斥之力! 叶红拂贯穿饕餮前胸后背的那一剑,刺出了一道细狭的剑锋豁口,而那里正是离字卷与灭字卷最丰盈的地方。 两卷意味着撕裂和毁灭的天书力量,在这位女子执剑者的体内疯狂游掠,不断冲撞,以至于这道剑伤豁口……都迟迟无法愈合,一路抛洒鲜血。 宁奕抿起嘴唇,想到了自己很久以前的一个猜想。 炼化古卷之后,执剑者拥有的“力量”,到底是一种天赋,还有一种特质。 这两者,不一样。 一者是可以收缩的,而另外一者,则是不可选择的。 炼化生字卷后,宁奕明显感受到了自己血液内的生机充盈了数百倍,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势,很快就能恢复……而这,并非是遵从自己意愿的。 这也就意味着。 即便他不愿意,也无法阻止伤口的愈合。 炼化生字卷后……他很可能会因为这连绵不绝的生机,活到五百年,八百年,甚至更久。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黑槿身上。 一旦饕餮体魄受损,离字卷和灭字卷的特质力量触发,即便她是宿主本人……也无法抵抗特质。 她受到的伤,要比寻常人更难弥合。 事物有阴阳两面,只拥有一卷古书……得到了一部分力量的增幅,但因为特质的限制,反而不完美。 怪不得黑槿明知是一场杀局,却仍要入局。 她太需要生字卷了。 灭字卷带来巨大的杀力增幅……也带来巨大的特质限制。 宁奕瞥见叶红拂腰间的断剑。 叶红拂的剑,因为刺穿黑槿,直接被毁了。 不仅仅是因为饕餮的贪念,还有那游掠在黑槿血液中的“灭之力”! 想要取走古卷,恐怕依靠寻常的剑气,是无法完成了。 宁奕缓缓伸出自己一只手掌。 他将黑槿翻了个身,面朝自己,接着五指指尖,抵入女子的胸口…… 宁奕的面色陡然苍白三分! 指尖血肉,瞬间被灭字卷的毁灭之力卷中,击打成为一团血沫。 而紧接着,生字卷的愈合之力触发。 白骨之中,复生血肉。 这股痛苦,让宁奕回想起阎惜岭的大劫! 生灭之间,有大劫难,亦有大造化。 宁奕默念猴子教导的口诀,在灭字卷搜刮指骨血肉之时,凝练那一缕纤不可觉的纯阳气。 就这样。 五根手指,缓缓插入黑槿的胸口。 。 正文 第四百一十章 一斩 飞剑掠行于云海之上。 云雾缭绕间,有女子发出低沉痛苦的呻吟。 纤腰抵起,雪峰之间一片泥泞。 五根手指刺入血肉。 须臾纳于芥子,像是有无数团风暴,在黑槿的骨和血之间掠行,每深入一寸,宁奕的指骨就粉碎一次。 生字卷的庇护金光前所未有的炽烈。 生与灭,以两位执剑者的骨肉为战场,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砰砰”、“砰砰”。 宁奕的五指,能够清楚感知到饕餮心脏的脉动。 他有一种预感。 只要自己攥拢手掌,便能将黑槿的心脏捏碎。 但……这种方式,真的能杀死黑槿么? 宁奕深吸一口气,狠狠攥拳! “砰”的一声闷响。 并没有出现想象中鲜血四溅,饕餮魂飞魄散的场面。 宁奕自然没有怜香惜玉。 他神情阴沉盯着黑槿,刚刚的感觉,就像是捏碎了一团血肉。 他所以为的心脏,那万千血液和骨肉所汇聚的“脉动中心”,在那一捏之后,重新换了一团血肉。 饕餮强大的心跳,脉搏仍然在勃动。 刚刚自己捏碎的,是饕餮的心脏么? 黑槿不止一颗心脏,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有心? “唔。” 仰躺在飞剑上的女子,面色苍白,涌现酡红。 细眉蹙起,似痛苦又似欢愉,撕拉一声……黑槿纤腰拱起,伴随着宁奕抬掌拉扯的动作,似乎魂魄都要被取出。 只见宁奕缓缓将手掌从女子胸膛血肉中取出。 五指之间,握着一枚裹挟漆黑幽芒的竹简古卷。 “离字卷。” 第一卷古书……到手了! 宁奕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 离字卷周遭缭绕着饕餮鲜血,与宁奕的“青灿竹简”不同,这股力量的气息和特质是截然相反的。 阴暗,幽凉。 宁奕抬指点在眉心,那卷天书倏忽一声化为流光,被白骨平原所汲取。 刚刚将离字卷储入神海,来不及炼化,远方云霄便传来一阵轰鸣。 “灞都妖孽们追来了。” 宁奕根本没有回头,便知道来者是谁。 “逃!” 他神情一沉,催动飞剑,以“逍遥游”剑术,裹挟三把飞剑,向着远离灞都的方向坠掠而去! 这是叶红拂第一次看到宁奕全力以赴,催动剑诀。 她本以为,宁奕并不算是一个纯粹剑修。 哪有剑修会将体魄修行到能与饕餮麒麟大鹏鸟这等纯血妖孽对撼的?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错得很离谱。 “这门剑法是叶老剑仙教给你的?” 狂风席卷,吹拂鬓发。 叶红拂惊叹于飞剑掠行速度之快……星君之境,几乎无人可出其右。 若是与宁奕比试驭剑游掠速度,她九成会输。 而且输得很难看。 “是‘逍遥游’。”宁奕点了点头。 他咬牙回头。 早就预料到,这趟刺杀后,会遭遇灞都城疯狂的追杀。 可他没想到,这追杀来得如此之快。 “什么东妖域九千岁,吹上天的大妖,关键时候不济事。”宁奕咕哝一声,自嘲道:“只拖住了古道一个人……枉我高看他一眼。” 还指望孔雀大发神威,东妖域与灞都城打起来。 啧。 要真这样,自己还能看场好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孔雀与古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宁奕不得而知。 而雪龙大殿爆炸的那场障眼法,显然也被看破了。 “没在灞都城内被追上,已经算是计划成功了。”叶红拂瞥了眼宁奕,讥讽道:“这就是你所谓天衣无缝的计划,被人当成狗一样追杀?如果没有我,你已经死了。” 这句话说得很难听。 但……确实是真的。 如果没有叶红拂。 以自己和黑槿对剑的程度来看……等这场意外昏迷醒来,自己应该已经被关押在灞都大牢里了。 连逃命的机会也没有。 而如今被剥离古卷的,也就换人了。 宁奕轻声笑道:“饕餮虽然没杀掉,但古卷已经稳稳拿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逃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慌什么?” 灞都城这些人,能够紧追不舍,是因为整座云上浮空之域,都充斥着灞都老人的符箓阵纹。 先前飞剑掠行的那截路程。 那几头大妖不断催动阵纹,破碎奇点,自己自然比不上。 但离开云域,这些人中谁能够赶上自己? “前方就是云域尽头。”宁奕深吸一口气,望向叶红拂,道:“接下来,我要做一件有些危险的事情。” 叶红拂面色一变。 “等一等……你该不会是想……” 一股不祥预感在心中涌现。 据说这座古城,悬在穹顶三千丈的位置,此次寿宴来贺的百族使团,都是以“敕证”打通符箓阵纹,才得以踏入云域……而这广袤无垠的云域边缘,则是严密闭合的阵法。 若无阵纹敕证,则无法出入。 但叶红拂已经在倒悬海见识了宁奕的“开门神通”。 她大概猜出了宁奕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要在云域边缘开一扇门。 念头刚起。 “我想在云域边缘开一扇门。” 果然。 叶红拂痛苦闭上双眼,听到了这个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宁奕温和笑了笑,道:“开门之后,我们会坠下去。” 叶红拂看宁奕的眼神像是疯子。 大隋天下人人说她是女疯子。 宁奕才是真疯子。 开什么玩笑? 这里离地三千丈! “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亲身印证妖族天下的传闻真假……看看这座古城,到底有没有三千丈。” 宁奕望向叶红拂,笑着问道:“怎么,你怕了?” 叶红拂呼吸声音有些急促。 “……你他娘的。” 她望着远方愈来愈近的云域尽头,漫天流云幻化凝聚,成无数朵蘑菇,夕光散漫,金灿赤红,如一片极乐世界。 这片云域往下。 根本就看不见地面,只有上下四方无尽苍茫的云气。 这里仿佛真置身于九霄之上,与大日比肩。 如果坠下去。 叶红拂所想到的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 攥着鞘中碎裂断剑的红衣女子,喃喃道:“这是想拉着我一起死啊。” 奇点破碎,门户洞开,所引发的空间紊流,会直接将人埋葬,这时坠下灞都云域三千丈的高空……结果不言而喻。 驭剑术? 根本不存在的。 在奇点破碎的空间乱流之中,压根就无法驭剑。 只有火凤,沉渊君这种体魄霸道到极致的妖圣、大能,才敢尝试在危险境地之下,以肉身突破奇点门户。 “相信我,不会死的。”宁奕仍然在笑,“事到如今,只有赌一把了。到时候,体魄扛不住的话,就伸出手……我一直都在。” “疯了……” “真是疯了……” 叶红拂攥拢手掌,她微微偏转头颅。 身后那几团流光,越来越近。 …… …… “三师兄,快一点。” “再快一点!” 姜麟神情焦急,他隐约猜出了宁奕要做的事情—— 这家伙多半是疯了,竟然想打破云域边缘屏障,坠落求生。 这与自杀无异。 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宁奕要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更何况,小师妹还在他手上! “能追上……能追上!” 姜麟的目光死死盯住宁奕,他取出那柄雪白长刀,刀罡席卷风云,整片灞都云域的云霄风气都被这柄古刀源源不断汲取而来。 他有一刀。 这一刀,势要斩断宁奕的去路! …… …… 灞都城的那几头大妖,已经追上来了,宁奕说得没错,事到如今,还有得选吗? 叶红拂的心境转瞬入静。 在这一刻,喧嚣的云气之中,万物静至能聆听本心。 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状态。 师尊告诉叶红拂:“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造化。” 从第一次拔剑,第一次杀人,再到后面修行练剑,生死之间的危机感越来越淡,一个常年在钢丝上行走的剑客,饮血抹刃成为习惯,即便在纤绳上跳舞,也不会有丝毫心潮波动。 于是她选择踏入妖域。 为的……就是重新体悟那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浮现于心头的“危机”! 即便站在万丈深渊上空的纤细绳索上,亦不能感受到死意,该如何突破? 师尊给不了她答案。 宁奕给了她答案。 不能突破,那就……跌下去! 云域尽头,转瞬即至。 宁奕双手抬起,执剑者光芒大放,轰的一声,云域边缘大阵支离破碎,一扇星火破碎骤烈燃烧的巨大门户,被白骨平原轰地炸开! 宁奕怒吼:“跳!” 再是一声怒吼:“快跳!” 整座灞都云域,似乎都炸裂开来。 轰隆隆万千雷霆,后方大妖的怒吼,狂喝,齐齐炸响。 下一刹—— 取代这一切的,是心境极致的寂静。 世间万物,皆归死寂。 叶红拂脚尖发力。 脚底飞剑支离破碎,如一截断木,狠狠撞入那扇洞开的古门之中。 世界重新沸腾起来! 烈如狂刀的尖锐气流,将她包裹,将她切割,布料细腻的红袍瞬间便被撕开无数个口子,连同她那凝若羊脂的肌肤一同切开。 叶红拂蜷缩身子,双手抬起,护住面颊,她向着云域的下方坠落,柔软的身子像是一根枯萎的苇草,缓缓舒展。 她看着斑斑点点的猩红血液在虚空中飞舞,聚散,湮灭。 护体的星辉瞬间就被罡气破碎。 纵身跃下的那一刻,叶红拂只觉得自己神海都要被撕裂了,生死之间的残留意识,逼迫她睁开双眼,将最后一道目光,投向自己坠落的古门方向。 宁奕坠下来了么? ……没有。 她没有看到宁奕的身影。 叶红拂神情惘然。 接着便是震撼。 一抹恢弘刀光,从天而降,席卷八荒风云,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 姜麟拔刀一斩,贯穿劈落在宁奕打开的那扇巨大门户之上。 一刀。 将古门斩成了两半。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灞都城不过如此 姜麟拔刀一斩! 天际风云席卷,滚滚惊雷,大河瀑布,化为刀罡。 执剑者以“白骨平原”洞开的门户,可以打破奇点,可以连接两座空间,却不可以抵抗剧烈的外力冲撞。 这一刀,直接斩在宁奕撑开的门户之上。 刀罡之内,满蕴麒麟妖力,迸发出至高无上的皇血种威压,轰的一声,古门自上而下被一刀斜切斩开。 宁奕的飞剑陡然停住。 宁奕缓缓回身,毫不怜香惜玉地抱着黑槿,踩在飞剑之上。 他的面前……是灞都四位天才妖君。 宁奕目光一一扫去,这四位大妖,情报古卷中都有记载。 修行阴阳合道之术的阳三、阴四。 天赋与“生字卷”极其类似,生生不息,滴血可衍的树妖巴木。 一秒记住 以及自己的老熟人,古皇子殿下姜麟。 宁奕背后,那扇被执剑者剑气炸开的古门,凝固宛若油画,悬浮通天的碎云,与炽烈的刀罡一同燃烧,这副火烧云的画面……有些像是执剑者观想卷里的世界末日。 只不过,这不是众生的末日。 这是宁奕一人的末日。 姜麟的速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快……北境战争之后,这位古皇子继承了父皇传承,实力更强了。 灞都四位妖君,各个都是顶级大妖。 接下来应该就是一场“硬仗”了……宁奕不动声色,回头瞥了眼被刀罡砍碎的门户,幸好叶红拂已经被自己送出去了。 他微笑道:“姜麟殿下,好久不见啊。” 说话之间—— 宁奕神念已按在了紫匣之上,元告诉自己……山穷水尽之时,动用这枚紫匣,可以救自己一命! 如今的情况……用山穷水尽四字形容,极其恰当。 远方踩踏祥云的四头大妖,神情漠然。 姜麟缓缓向前一步,他持握古刀,金黑色麒麟族秘纹已经浮现于皮肤之上,迅速蔓延全身。 古皇子的双瞳,也变成“金黑”之色,看不出有丝毫眼白。 瞳仁纯金,如滚烫的火。 眼眶其余部分一片漆黑,如无垠长夜。 金黑色秘纹将肌肤覆盖,甚至蔓延到衣袍,刀身之上……这是麒麟族加持万物的战法,据说是一种贴身释放的“域”。 “宁奕,金叶树下一见,算你走运。”姜麟幽幽道:“那一日,你就该死于我的刀下。” 宁奕故作惘然,笑道:“殿下在说什么?宁某听不太懂。” 他最拿手的就是装疯卖傻。 因为“运气太差”,撞到姜麟本尊,险些被拆穿……这件事情不能轻易承认。 但看着姜麟那带有讥讽笑意的面容,宁奕心底也大概明白,此事已经被灞都师兄弟所证实了。 “好吧。”宁奕耸了耸肩,淡淡笑道:“宁某想试一试诸位道行深浅,很可惜,走到面前,诸位亦未发觉。灞都城,不过如此。” 四位大妖,神情变了。 “休要与他多费口舌。”三师兄抬起左掌,立于胸前,浑厚道:“直接杀了他,夺回小师妹!” 阴四同样抬臂,只不过与三师兄截然相反,气息也漆黑阴冷。 他幽幽道:“小师妹一定要夺回来……这个人族剑修,未必要杀。只需打断筋骨,拘入大牢便可,此人身上有小师妹所要的造化!” 轰的一声。 一阴一阳,两道流光,冲霄而起。 看着 两道流光转身即至面前,宁奕依旧是那副浅淡笑意。 他的神念悬于紫匣之上,随时可以触发,于是这份超脱的平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反倒让两位灞都大妖有些怀疑自己。 这厮还有后手? 下一刹! 宁奕以神念催动紫匣,笑意却显得有些僵硬。 那枚裹挟愿力的紫匣竟然毫无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 元这位天下一等一的靠谱人,竟然也会有不靠谱的时候? 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宁奕瞬间出手,他松开怀抱黑槿的双臂,任由饕餮向着云下自由坠落,同时抬起左右两掌,与左右同时齐至的阳三阴四狠狠对掌—— “轰!!!” 两股劲风,吹拂宁奕面颊两侧,一阴一阳两股力量同时灌入他左右两臂y。 阴阳大道! 乃是至上之道,与白帝子所领悟的“五行道境”,品秩相同。 这是真正无敌的顶级道境! 宁奕感觉左右两边身子,同时被凿穿一般,传来了相逆的力量……而这股力量,他并不陌生,反而有些熟悉。 世间万物都是对立的……犹如镜子的两面。 所以,有光就有暗,有阴就有阳,两者缺一不可,相融方为圆满。 元所沉眠的天启之河,就像是一面倒映世间万物的大镜。 宁奕感受着阴阳灼烧,捕捉心中萌生的一缕灵感。 若是将自己化为一枚天地铜炉,炼化诸多大道……那么必不可少的,便是逆转两条大道,将阴化成阳,将阳化成阴。 换而言之。 若自己就是那一枚镜子。 那么自己一人,便可倒映世间万物! 而他的身上……正好便有两卷古书,能够做到此事。 “山”字卷,“离”字卷。 虽然宁奕不曾炼化离字卷,但将古书擒入神海的那一刻,他已经可以动用这卷古书的部分力量。 八卷古书之中,山与离的力量最是基础。 宁奕本以为,这两卷古书能提供的杀力,远比不上生灭,更不用说跟命运因果这种浩大近乎虚无的古卷相比…… 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 “山”之一字,对应世间万物之聚集,合拢。 “离”之一字,则对应散开,分解。 万物聚散分合……是为逆转! 宁奕陡然睁眼。 “嗡”的一声。 阳三,阴四神情陡然一变。 一股与自己先前截然相反的道境气流,滚滚而来,撞入自己手掌,而且不受控制地砍入自己经脉—— 宁奕双手死死攥住这两头大妖的拳头,以自身为熔炉,炼化阴阳大道,再以自身为铜镜,分别将相反的,相冲的大道意境,送给这二人! “噗”的一声,阳三阴四喷出两大口鲜血,二头大妖天赋异禀,凝聚出纯粹的至阳至阴,合击之术天下无双。 因从未有人能够,能够承受阴阳灼烧! 而这个人类,不但受住了,还反赠给了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惊,猛然想要挣脱,却发觉这人族剑修的体魄丝毫不逊色妖族。 一拉一拒。 三师兄喷出一口鲜血,收回自己的纯阳道境,嘶喝道:“老四,快收手!” 阴四神情萎靡,陡然收回至阴道境。 两股道境在体内的冲 撞瞬间消失。 宁奕眼神一亮,并未松开攥拢二人的双手,反而攥得更紧。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宁奕抬脚踏下! 风云席卷,三颗命星浮现背后! 这三枚星辰大得吓人,与其他人族修行者所凝结的“命星”不同,这像是三枚大日,星辰表面的纹路清晰可见,而且还有一条条恒河围绕,道果浮沉。 阳三阴四看到这一幕怔住了。 这是什么妖孽怪物? 一颗命星大小,抵得过寻常星君三颗,还要更大! “今日,我送二位一场‘造化’!” 宁奕发动命字卷,在这一刻疯狂推演道果。 三颗命星,亿万恒河沙,推演阴阳道境的杀力,分别送给阳三阴四! “不……不!” 两位灞都大妖,甚至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生死危机! 下一刹,一枚流星陨石,陡然坠砸而来。 杀意来袭! 宁奕瞳孔收缩,松开死攥阳三阴四的双手,猛然抖腕,大袖如龙汲水,将两头大妖甩飞而出。 五师兄巴木拔地而起,化为流光,一记头槌,撞在宁奕胸口。 宁奕双手及时回掠,十指按在五师兄光秃秃的颅顶之上。 一瞬之间! 宁奕拧腰发力,十指向下陷去,宁奕这一掌有龙象之力,即便是命星宝器,也能按得炸裂开来—— 五师兄巴木头顶被按得凹陷。 下一刹! “砰”的一声! 宁奕被顶得抛飞而出,如一枚断线风筝。 巴木神情如常,抬起双臂,两枚大袖在空中无限延长,揽住倒飞而出的阳三阴四,止住两位师兄的退势。 云海另外一边。 金黑秘纹飞掠衍生,姜麟向下坠掠,伸出一手,即将抓住下坠的黑槿。 便在此时—— 抛飞在空中身形不受控制的宁奕两根手指掐诀,云海之中陡然掠出一柄飞剑,赶在姜麟出手之前,刺入黑槿胸口,抵出一连串滚烫的炽热鲜血,将这头饕餮重新攫起,向着云霄穹顶起势掠去。 这一场交手,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阴三阳四受伤,被巴木揽在怀中,气息萎靡。 宁奕神情略显苍白,他擦拭唇角,体内阴阳相冲的灼烧感并未消散……催动山离,以自身化为铜炉,显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宁奕微微抬手,黑槿重回怀中。 先前在灞都,与黑槿交手……执剑者之间互有古卷,互相克制,尚未体现出优势,以至于自己最后被生灭气机冲撞,触发“执剑者传承记忆”,昏睡过去。 但如今,则不一样了。 离字卷入手! 执剑者真正强大的一面开始体现……寻常道法,根本无法克制执剑者。 尤其是宁奕这么一个神海变异的妖孽执剑者。 千百年来,从未有一位执剑者,像他这般开启传承如此之早,修行之路如此不顺。 若不是北境大荒的韩约截杀。 他本该“一辈子”停留在命星之境。 生机笼罩。 宁奕握住黑槿纤腰。 山与离重合,圆满……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在宁奕眼中,他握住的不是什么倾城绝艳的貌美女人,而是与生字卷对应合璧的那卷“灭字卷”! 宁奕望向面前四位妖君,轻笑道:“灞都城,不过如此。”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二章 剑荡云域 “灞都城,不过如此。” 此言一出,四位妖君神情变得极其难看。 尤其是在灞都城内,排名仅次于火凤的三师兄、四师兄。 他们二人修行阴阳合击之道,这条大道真正的合击威力,甚至可以说是超脱星君境界的禁忌之力。 对战宁奕,非但没有取得优势。 反而自己被打成重伤。 “这小子有古怪。”巴木双臂输送生机,他眯起双眼,对姜麟道:“二位师兄的杀法,正好被他克制。” 姜麟点了点头,“我看到了。” 所向无敌的阴阳合击之术,竟然奈何不了宁奕。 “二位师兄掠阵便好。”巴木轻声道:“他杀不了我,我去会一会这个人族剑修。” 双手轻轻拍肩,将两抹金光,注入二位师兄肩头。 潺潺暖流,云散开来。 这一幕被宁奕看在眼里。 灞都城五师兄,据说妖身乃是一株“不朽建木”,有一抹不朽灵光加持,滴血可衍。 这一点,倒是有些像东妖域的那位金翅大鹏鸟始祖。 滴血重生。 不死不灭。 “嗖”的一声,巴木身形瞬间消失,如先前那般,重新化为一根撞木,向着自己拔地掠来。 “道法不行,开始比体魄?”宁奕冷笑一声,单手搂握黑槿,脚尖向后点掠。 他并未硬接。 这一撞,可不是随便接的……自己先前与阳三阴四交手,被巴木撞了一下。 这位灞都城五师兄,似乎随身各处都能“汲取生机”,刚刚那一撞,幸好有生字卷庇护,才不至于被一撞之下,血气吸干。 宁奕退掠极快,一团金芒,擦着身侧卷过。 “轰”的一声,云霄破碎! 巴木面无表情,踏破一团云雾,斗转方向,以更快速度再度撞来, 宁奕一巴掌狠狠拍在这枚大光头上,犹如孩童鞭抽陀螺,将巴木抽地抛飞而出,彻底化为一团暴涨金芒。 仅仅是一巴掌,便让宁奕心神一沉。 抽出去的掌心,与巴木接触的一刹,便瞬间“枯萎”,皮肉龟裂,只不过生字卷稍稍运转,便重新回归—— 这哪里是不死不灭的建木? 这分明是食人寿元的噬妖! 他是想吞掉自己的生机……宁奕眯起双眼,看着自己周身方圆百丈,巴木所化流光,顷刻间爆裂开来,一化数百上千,狂轰乱炸。 他施展逍遥游,同样化为百道千道。 一缕金芒一道飘忽人影,速度快至肉眼无法捕捉,只有不断突破音障的爆裂轰鸣,在这片细狭领域内极尽纤细的腾转挪移。 忽而一道雪白剑芒出鞘。 死死抱紧黑槿不肯松手的宁奕,单手拔剑,狠狠向着身后就是一记砸剑! “砰”的一声。 磅礴神性砸在巴木头顶,剑气如瀑布坠落九天,砸在大潭幽石之上,分流化顶。 这一剑,犹如砍在一枚坚韧如金铁的雷劫木上! 最恐怖的是,即便是剑意接触,宁奕也感受到了生机流逝! “喜欢吸是吧?” 宁奕冷笑一声,甩手将黑槿掷出,故技重施,以飞剑之术刺穿饕餮,将她送至远方,挪出双手。 一 只手压剑抵住巴木。 灞都五师兄双手抬起,空手接白刃,神情木然,将剑锋抵在自己眉心额前,丝丝缕缕白烟缭绕,汲取宁奕生机。 宁奕眉心燃起青灿三叉戟火焰。 “生字卷——起!” 宁奕暴喝一声,重重一掌,拍在剑柄之上。 噗嗤一声,细雪剑锋摧枯拉朽,刺穿巴木额心,这头大妖神情不变,甚至唇角还带上了嘲讽笑意。 他本尊乃是一株妖木,怎会因贯穿头颅而死? 紧接着,巴木瞳孔收缩。 建木妖身汲取生机,本来只是潺潺溪流,绵延持久,而在这一刻……剑锋上所传递的生机,宛若大江大河,汹涌澎湃,不可阻挡地涌入自己经脉,神海。 这个人族剑修是疯子吗? 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生机?! “我给你吃个够!” 宁奕一剑贯穿巴木头颅,接着送剑,双手按住这头大妖肩头,狠狠一头,砸在灞都五师兄的下颌之上,生字卷化为风暴,将二人笼罩,在这团生机风暴之中,传来了一道痛苦愤怒的嘶喊。 “你疯了?!” 巴木的眼神之中带上了惊恐,这个人族剑修倾尽所有,将源源不断的生机注入自己体内……他的身躯鼓荡,已经化为了原先的两倍,而且还在继续膨胀。 他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人,生机比自己还要充沛! 建木不是饕餮,汲取生机这份天赋神通,能够容纳的生之力亦是有限。 除了师尊捡到他,以寿元喂食他,使他启灵的那段岁月,他再也没有吃过如此“饱餐”。 可如今再吃下去…… 他恐怕会撑到炸开! 巴木双肩被宁奕死死钳住,他惊恐看着眼前癫狂的男人。 “小师弟!” “小师弟!!!” 垂天刀罡,再度倾落,展开云霄之上的生机风暴。 宁奕猛地松开双手,这道恢弘刀光擦着自己和巴木之间递斩而下。 他冷笑一声,瞬间抽出细雪。 一蓬金灿鲜血抛洒而出。 巴木“哇”的一声,将刚刚吞下的生机尽数吐出,宁奕收剑之后并拢两根手指,生字卷山字卷将漫天生机重新汇聚,化为三叉戟清焰当中的一缕火苗,而后归位落入生字卷中。 远方云霄。 姜麟点碎宁奕飞剑,接住了小师妹黑槿,神情阴沉,落在三师兄四师兄身旁。 他将黑槿递交给阳三。 “宁奕,你今日逃不掉了。”姜麟幽幽道:“我已以讯令通知二师兄,九天十地,无你生路。” “真是……吓死人了。” 宁奕模仿着古王爷的口吻,缓缓讥讽道:“火凤如果能出关,还用你来说这番话?” 姜麟神情一变。 “我都快炸了灞都城。你的师尊,大师兄二师兄,以至于玄螭大圣,没一个出来的。”宁奕笑了,“什么时候,涅槃境的妖圣也变得这么迟钝了?” “他们是没察觉?还是察觉到了……不屑出手?”宁奕啧啧道:“好歹也是大隋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打得灞都城抱头鼠窜,不至于看着弟子白白挨打吧?” 这一番话,说得几人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虽然不知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 …但很显然,我挑对时候了。”宁奕长长舒出一口气,笑道:“那些‘大人物们’,恐怕没工夫管这边的事情啊。” “既然妖圣没办法出来,我……为什么要逃?” 宁奕两根手指,轻轻抹过细雪,带出一连串的剑器铮鸣。 他缓缓望去,目光停留在黑槿身上。 那是自己的灭字卷! 宁奕轻声道:“我要把你们,都杀干净。” 宁奕瞬间出剑。 这一剑,蕴满神性,风雷浩荡,呈一道半圆大弧,将漫天云雾都斩得破碎。 “铛”的一声。 姜麟同时出刀。 这位麒麟古皇子,开启传承之后,神力陡增,硬生生接下宁奕一剑,竟然并不吃力。 两人对撞在一起,细雪与白狮子刮蹭出漫天金灿银亮屑光。 犹如两轮瀑布。 姜麟的道,与前面几位师兄不同,那几头大妖的道,总有些“妖”意,并非是指他们所走的道境不对。 而是道境之中的意境,与大隋这边截然不同。 就拿阳三阴四的阴阳合击之术来说……如果大隋的人类修行此法,施展而出的意境,就会多带一些“人味”。 而姜麟则不同。 他的刀,太正,太直,太刚。 太有人味。 刀刀砍在细雪之上,刀刀不退。 宁奕盯着这头麒麟,他在这金灿瞳仁之中,看到了一位坐在万妖颅顶皇座上的妖族皇帝影像。 “好刀术。”宁奕轻笑着赞了一句,接着讥讽道:“可惜是你老子的。” 姜麟不动声色,面无表情道:“你又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 修行之路,本就是前人栽荫,后人乘凉。 前人之前还有前人,后人之后还有后人。 一脉一脉传承完善,一脉一脉道火流淌。 “说的真有道理啊。”宁奕低声一笑,沉声道:“只可惜,你是古皇独子,我是西岭贱民。有些东西你生下来就有,而我必须拼了命才能拿到……所以你注定不会懂。” 你姜麟怎会明白……这一卷灭字卷,对我有多重要? “滚开!” 宁奕暴起一剑,砸得苍穹破碎,日月无光。 漫天金黑麒麟秘纹,都被“砸剑”砸得破碎—— 姜麟嘶喝一声,翻转手腕,再度以白狮子迎接而上! 细雪砸下! 刀罡破碎! 灞都云域的尽头,漫天霜雪与风云都凝固。 宁奕像是一尊跳上九天的神灵,狠狠一剑,将阻拦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都砸碎! 什么麒麟古皇子? 什么灞都城? 什么规矩,什么大道,通通给我滚开! 这一剑后,云域翻滚,雷音鼓荡,大日昼出,照现光明。 阳三和阴四被磅礴风雷卷中。 一股巨力,将黑槿挣脱而去。 面色苍白的女子,身躯悬浮在空中。 她的身子失去了一切支撑,却好似有一个点,轻轻抵在后腰之处。 她的四肢向下坠落。 唯独一颗“心”在缓缓上升。 那是一枚漆黑而又绚烂的古卷。 宁奕伸出手掌,向着“灭字卷”抓去。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三章 时之卷 大寿宴席会场。 古王爷背负双手,细眯双眼,眺望远方……姜麟他们外出这么久,竟还没回来? 这是遇到麻烦了。 关键是,他还不能离开。 因为身旁,还有一个难缠角色。 “孔九千岁,让您看笑话了。”古王爷面无表情开口,“这次寿宴,招待不周……还请节哀顺变。” 孔雀道人拎着那枚玉囊,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 他幽幽道“那个人族剑修,之前敢对帝子殿下动手,如今未必不是冲着麒麟古皇子来的。” “你……” 古王爷攥拢双拳,寒声道“我收到情报,你要追查的那位人族剑修,已经离开会场了,若真要追凶,何不随我一起?” “我信不过灞都城。”孔雀道人淡淡道“古王爷,还有在座诸位,就请留在这里,容本道一一查过。” 这只孔雀……是存心来闹事的。 古王爷算是看出来了,孔雀道人收到白帝遗物的愤怒,不是假的。 但他若真是想缉查凶手,又何至于处处阻碍自己? 他就是想将自己,以及龙皇殿的几位妖君,都拖在云中城宴会中心。 “你就不怕那人逃掉?”古王爷冷冷开口。 “我只需看住云中城便是,就算宁奕真的潜逃。灞都城有世间极速的火凤,有执掌云域的老城主。”孔雀道人悠悠道“还有北妖域的玄螭大圣……若是让他就这么跑出云域,传出去,想必会丢尽颜面吧?” 古王爷已经忍不住要出手了。 他想起师尊叮嘱,耐下性子,一字一句沙哑问道“孔宣,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孔雀笑着摇了摇头。 “你古道破境成为极限妖君,至于玄螭大圣亲至么?”孔雀的笑声听起来有些讥讽,“四方妖域,千万年来,多少妖君如沧海逝水?其中侥幸成为涅槃妖圣的能有多少……能被人尊称一声大圣的,又有几人?” 古王爷神情瞬间阴沉如水。 “玄螭大圣与火凤入城之后,再不露面。本道真的很好奇……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孔雀道人微笑道“本想今日大闹宴席,但有人已经替本道做了这件事,雪龙大殿被炸了,那几位大人物也没个动静……这趟贺寿,只是一个幌子吧?小王爷,多久没见到你的师尊了?” “你可以滚了。” 古王爷面无表情道“灞都城不欢迎你。” 孔雀反而找了张舒服椅子,惬意坐了下来。 他笑道“小王爷这么生气,被本道说中了?” “你是在赌本王不敢动手?” 古道也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孔雀道人对面,只不过他与孔雀舒舒服服的惬意姿态不同。 古道的坐姿极其端正,正襟危坐,风雪弥漫。 孔雀哈哈一笑。 古王爷没有回应。 于是这笑声……听起来便有些尴尬。 孔雀抬起头来,神情感慨,望向云中城的最高处,那里云气缭绕,一座楼阁若隐若现,据说云上之城有一座直抵穹顶的屋阁。 那里是灞都老城主的栖居之地。 火凤,玄螭,还有灞都老人,如今都在那里。 “……打一架吧。” 沉默片刻后,孔雀收回目光,石破天惊的开口。 他转动手腕,骨骼脆响,一缕又一缕的五彩神光,涌现在袖袍之间。 孔雀道人望向古王爷,面带笑意。 “你我打起来,正好把灞都城毁了,印证一下刚刚的猜想……看一看,这几位大人物会不会出面。” …… …… 云中城,最高的楼阁。 一层又一层的银白秘纹,将这片楼阁封锁。 寻常的阵法,有一层秘纹笼罩,便已极其安全,而这里秘纹如海潮一般,层层叠叠,数千岑数万层,起伏滚荡。 三道身影站在秘纹中央,楼阁之内。 这里是云上之巅的楼阁顶楼,日出炽阳,却照不进阁内,无数秘纹将光线阻拦。 低沉的,鼓点般的响声,在楼阁内响起。 “砰——” “砰——” 缓慢地像是垂暮老人的病息。 若不是这千万层秘纹,单单是楼阁内传彻而出的鼓声……便足以震碎方圆十里的云域。 即便是妖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也很难抵抗这一声一声,直坠神海的起息之音。 火凤神情复杂,注视着无数秘纹缠绕的楼阁中心。 银光光芒灼目,一枚雪白大茧,缓缓跳动,牵扯着无数秘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大师兄”。 在他还小的时候,师尊便带他来过这顶层楼阁,师尊告诉他,这间屋楼里就住着大师兄。 这也就是火凤简称大师兄存在的原因。 他与大师兄……只有一墙之隔。 而今日终于见到了。 这枚雪白大茧里……到底是什么? 万千秘纹内,藏着连如今境界的火凤都看不穿的“活物”。 一下一下的波动。 跳跃,震荡。 像是……一枚硕大的心脏? 火凤扭头望去。 师尊的神情有些悲伤。 “玄螭……多谢你愿意来。” 声音听起来也甚是萧索,带着三分疲倦。 “是族中晚辈的恳求。”玄螭大圣站在银白的光茧之前,他轻声道“……你也知道,我不方便外出的。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会引起很多误会。” 火凤微微一怔,接着便低眉恍悟。 灞都城宴请诸族,表现出了要“争握”妖域皇座的—— 自己破关之后,又有“第三位妖族皇帝”的传闻流淌。 再加上玄螭来访,种种表露……很难让人不产生遐想。 灞都城,这个向来中立独立的超然势力,不仅要争夺妖域的权力,还要与北妖域龙皇殿联袂合手! “灞都城需要新的领袖。”老城主站在玄螭身旁,轻声道“原因……你也懂得。” 玄螭大圣柔声道“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火凤惘然。 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们? 师尊并没有否定什么,反而轻轻嗯了一声。 沉默。 长久的沉默。 玄螭大圣站在银白大茧面前,站了许久,他的目光看穿了每一片秘纹,每一寸茧光,这座楼阁的每一个秘密。 而灞都老人则是站在自己的“老友”身旁。他不开口,但他知道他要说什么。 于是这份沉默,便是两人之间保留的最后一分尊重,礼敬。 最后玄螭大圣打破了寂静。 “声音越来越小,间歇越来越长,震势越来越微弱……他的时间快到了。” “妖的寿元虽然很长……但仍然会死。” 玄螭大圣望向灞都老人,道“生死之间,是无法超脱的铁律。纵然陛下愿意借用‘长生法’,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本不信长生法。所以当年两域拉拢,我都婉拒。”灞都老城主缓缓道“而如今,两位皇帝都有了一条长生路。” 灞都老人指尖轻轻触碰着那枚大茧。 “所以……现在我愿意相信长生法了。”他转头望向玄螭大圣,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你若能在我面前证明长生法的可行性,灞都城愿与龙皇陛下联手。” “师尊?” 火凤神情震惊错愕到无以复加。 玄螭大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柔声一笑,并不着急,先望向火凤,道“陛下非常欣赏火凤,而且并不介意扶持新皇……与龙皇殿联手,灞都城并不会失去什么,反而会得到一位新的皇帝。” “这些‘好处’就不必多说了。” 灞都老人笑道“玄螭,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快一点‘证明’吧。” 有备而来的玄螭大圣,伸出一只手。 他的手掌迸发雪白光芒,一缕又一缕的柔光,在指尖盛放,火凤有一种错觉……上下四方的时间似乎都凝固了。 玄螭大圣的手掌,轻而易举地洞穿银白大茧的秘纹。 于是,火凤看到了“银茧”内的秘密。 咚咚咚咚的声音,如大鼓一般响起……因为白茧包裹的,真是一枚心脏。 一枚巨大的,几乎塞满整个楼阁的心脏。而包裹心脏的无数层秘纹,像是这枚心脏连接身躯脉络的血管,秘纹飞向云域的四面八方,将这片古城布满。 这就是……大师兄? 火凤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干枯嘴唇。 那枚心脏,实在是太老了,衰败到秘纹都无法托住,一团一团的血管炸裂,鲜血渗透,气机外泄。 而接下来,玄螭大圣那只苍老的,几乎衰败的手掌,插入心脏之处,竟然重新孕育出一片生机—— 这不是什么天赋秘法,不是什么障眼诡计。 火凤清楚地感受到,在那一片尺余区域,有一团雪白光华涌动,时光似乎回溯了,像是有人摆动了沙漏,日晷,棋盘的计时器……使这枚心脏的局部区域重新“回春”。 “咚——” “咚咚——” “咚咚咚。” 玄螭大圣收回了那只手掌,裸露在外的肌肤,时空重新恢复正常,皮肤干枯,失去血色。 整座楼阁,落针可闻。 玄螭大圣轻声道“龙皇陛下的长生法……是真的可行的。” 万年风轻云淡面色不变的灞都老人,死死盯着那一片时空回溯的心脏。 他在其中,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与黑槿一样的造化。 刚刚的力量,应该是来自于某一卷古书,某一枚竹简。 某一枚……象征着“时空回溯”之力的竹简。 时之卷。 。 正文 第四百一十四章 飞升之城 “龙皇陛下的长生法……你也看到了。”玄螭大圣柔声道:“能救灞都城的,只有陛下。” 时空回溯。 超越了大道铁律的神通。 灞都老城主沉默注视着那片银白大茧,努力想从一片片炽目灼眼的秘纹之中,看出玄螭大圣出手的奥秘。 “不用再看了。就是执剑者的‘时之卷’。”玄螭大圣笑了笑,道:“五百年前那个黑袍女子留下来的遗物,陛下以十二妖柱镇压炼化,提炼出了一缕精粹神力。那的确是通往不朽的神路,也唯有陛下这样的伟大存在,才能降服收为己用。” 火凤在星君境时,就被师尊告知了“执剑者”这三字的特殊含义,所以听到“执剑者”,“时之卷”等词之时,并没有太过讶异的神情。 而一直以来,灞都城弟子当中,得知执剑者真正含义的,就只有他一人。 其他人……境界不够。 火凤依稀记得,五百年前的画面……那个开辟倒悬海从云海穹顶之上降落的黑袍女子,手持一柄平淡无奇的铁剑,险些斩开了整座灞都城。 八道璀璨炽目的光芒,围绕着黑袍,宛若八枚炽烈狂舞的太阳。 从此以后,执剑者这三字,在火凤心中,便是近乎神灵般的存在……直至师尊告诉他,那袭黑袍“陨落”了。 火凤才明白,原来这世上没什么是不朽的。 即便“神灵”也是会死去的。 “龙皇陛下再伟大,也不是执剑者,纵然能得到某一卷的认可……也无法做到像她一样,集齐八卷天书。” 灞都老城主问道:“时空回溯的代价很大吧?” 玄螭大圣藏在袖袍里的右手,不自觉向后轻轻缩了缩。 而这个极其隐晦的细节,被灞都老人看在眼里。 刚刚那枚伸入银白大茧的右手,在动用时空回溯之后……一大片血肉干枯,虽然很快有秘法滋养,但肉眼可见的,失去了一部分岁月。 这是……等价的交换。 时空回溯的“施术者”,需要付出至少等量的时间。 甚至更多。 “这不必担心……”玄螭大圣笑道:“无论多大代价,龙皇殿都愿意去回溯这片楼阁。陛下会倾力相助,帮助灞都城‘飞升’。” 飞升这个词。 在火凤听起来,略微有些古怪。 灞都老人望向玄螭大圣,忽然开口道:“你见过黑槿了。” “那是一个不错的孩子。”玄螭大圣道:“但终究……只是孩子。她还太小了。” 两位活了极其长久的大妖,站在楼阁之中,说着只有彼此能够听懂的哑谜。 灞都老人认真道:“既然见过了……那么你应该知道她的意义。龙皇殿花费无数代价才炼化‘时之卷’,而她不需要。” “谁知道……她会不会撑死?”玄螭大圣摇了摇头,道:“另外,吃下去的,还是会吐出来。不属于她的,拿了也没用。黑槿那个小丫头,她应该活在龙绡宫的供龛里,伴随那卷古书长眠……而不是被你带到这里,重启灵智。不用再打这个主意了,陛下不会让她触碰‘时之卷’的,这是底线。” 灞都老人的神情显然有些失望。 他遗憾道:“玄螭,道不同,不相为谋……你 不懂我追求的道。” “有何不懂?” “你想让‘灞都城’飞升——” 玄螭大圣厉声道:“举城飞升,人人得道。可上面是什么……上面是大隋天下,人族皇城!再上面,什么都没有!你不信长生法,而追求的飞升,不就是另外一种长生?!” “我不想与你论道,没有意义。”灞都老人轻声道:“我可以与陛下联手……但如何飞升灞都城,必须要按照我的意愿。” 原本的叙旧,寒暄,到如今竟已不知不觉变成了一场谈判。 而当灞都老人与玄螭围绕着“时之卷”的归宿进行争夺之时……火凤多年以来的困惑也得到了解开。 这一切,都是围绕着五百年前的那位黑袍女子展开。 那女子死了……八卷天书散落人间,被视为通向不朽的传承。 火凤心中只觉得有些好笑。 求长生,求长生。 龙皇以妖柱炼化时之卷,是为了求长生。 师尊封锁云域,每年竭力使灞都拔升……这也是求长生。 年轻的火凤妖圣,并不觉得“长生”有何可求。 若不能潇洒快意,他宁愿不要这份长生不朽! 火凤长久注视着那枚银白大茧。 时至如今,他虽然仍未见到大师兄的真面貌……但他知道,大师兄与师父的“飞升计划”密切相关。 他在今日终于感应到了“大师兄”的心跳,也感受到了这颗心跳跳动间传递出的岁暮将尽,但却唯独。 没有感受到师父对大师兄的“情绪”。 师父此刻的悲意,更多的是飞升计划即将毁于一旦的失道之悲。 楼阁里的争吵还在继续。 火凤默默退了出去。 他合上楼阁长门,站在云上之巅。 火凤俯瞰整座灞都城,这座恢弘壮丽的云上之城,从至高处俯瞰,无论何时都会觉得惊叹……无怪于外界流有传言,灞都乃是一片古代秘境。 这座古城太过精妙,每一寸阵纹藏于地底,流淌如血脉,云纹涌现,如有生命。 这座悬空之城是有“灵性”的。 这位灞都二师兄的目光一寸一寸从云外城看去,他看到了破碎的硝烟,倾覆的大地,四溅的烟尘砖瓦……还有悬浮于云层之上的淡淡血意。 自己和师尊闭关之时,灞都城发生了什么? 火凤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下一刹。 一对巨大赤红双翼展开。 …… …… 孔雀道人懒洋洋坐在长椅之上,一人之力,镇压住整片会场。 飘摇袖袍间流淌着五彩神光。 他已经准备好与古王爷打上一架了。 云上楼阁似乎有什么声响……孔雀细眯双眼,回头望去,看到一道火红身影推开楼阁。 “二师兄出关了。” 古王爷面无表情转动手腕,道:“现在,你还想打一架么?” 孔雀的笑意凝固在面颊之上。 他双手扶着椅把,巍峨起身,便在此时……腰间传讯令传来了一阵极其沉重的震颤。 “咚”的一声。 孔雀的面色变得极其凝重。 他抬 起头来,仰望苍穹,注视那道火红身影拔地而起,化为一道巨大流光,掠过自己头顶……投射在灞都地面上的赤红双翼一闪即逝。 古王爷皱起眉头。 师兄没有来大寿会场,而是向着灞都城远方掠去。 孔雀道人背负双手,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传讯令响后,他显然轻松下来。 孔雀道人眺望远方,声音很轻:“古道,你这场大寿可办得太热闹了……就连全天下最了不得的那位,都来亲自给你送贺礼啊。” …… …… 风云席卷。 雷鸣翻滚。 悬浮在云域霄云上空的黑瑾,胸口向上抵起。 “灭字卷”化为一团漆黑幽光,从豁口之处涌出。 宁奕伸出一只手,只差尺余,便可将其握住。 阳三和阴四,凝结阴阳大道,化为一片屏障,艰难撑住身形,才不至于在狂风之中翻飞而出。 五师兄巴木,则是双脚踩踏云层,踩出一条数十丈长的深深沟壑,竭力制止掠势,抬头望向宁奕的方向,神情惊骇。 漫天的麒麟族金黑秘纹,追着姜麟的刀罡。 这一刀斩向宁奕伸出的手。 云域上空的这一幕,宛若油画一般凝固,定格在了每个人的记忆当中。 而这份记忆,则像是一片平铺的镜面。 在一瞬之间,镜子被人打碎了。 而下一瞬,镜子又被人重组了。 于是天地之间,便突兀多了一道身影……这道身影的出现是“合乎大道”的,他将自己与云域的一片空间进行了“置换”。 这种神通,两座天下,只有一人拥有。 缩地成寸。 东妖域,芥子山,白帝。 云层倒卷,狂风翻滚,虚空之中,宁奕面前……多出了一道中年白袍儒生身影。 宁奕惘然凝视着那道身影。 他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中间隔着一个黑槿。 白帝的形象与天海楼之战截然不同……他不再展化妖形,而是以极其彻底的人身出现,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失控”迹象。 白袍,白发,雪白肌肤。 猩红嘴唇。 能够辨认其身份的,便是那眼眶之中一片纯粹的惨白。 瞳仁与眼白,尽是风雪弥漫,两者之间有轻微色差划出鸿沟……衬现而出两道令人心悸的银与白。 白色皇帝。 中年白袍儒生与宁奕同时伸出手。 “断帧”画面再次出现—— 宁奕的出手,是去取。 而白帝的出手,则是“直接拿到”。 手臂延伸,五指探出的画面,被大道规则直接裁剪。 展现而出的画面,便是他直接拿到了那一卷灭字卷。 古书迸发出炽烈的幽芒。 像是一束不甘的烟火,燃尽一切,迸发出灼目的沸火。 而白帝……只是轻轻握拳。 迸发的光,便就此熄灭。 仿佛落入他掌中的,不是杀力最甚的那卷执剑者天书,只是一根普普通通,平淡无奇的竹简。 …… …… (月末了,求一下月票吧。) 正文 第四百一十五章 引火焚身 记忆停留在灞都城烟尘四溅的陋巷中—— 魂魄都像是要被砸开一样,一股深入骨髓的痛苦,延伸至血液四处。 黑槿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她回到了自己生活无数年的“故乡”。 撑天的石柱,万钧沉重的海水,镇守深殿的蛇神,幽暗的深渊……梦中所见的一切景物,仿佛都具有吸力,仿佛要将她扯回阴暗的剑龛之中。 而那股吸力,真实存在。 她觉得自己正在“失去”……有什么东西,要将她死死吞下的古卷,拔出来。 强烈的痛苦,不甘,涌现在心头。 比起死亡,饕餮的本性,让她更畏惧失去。 她如此艰难才吃下这卷天书。 怎能……就这般吐出来? 意识恍惚间,似乎见到了玄螭大圣的面孔。 那位老人的谶言一字一字浮上心头。 “不该吃的……不要吃。” …… …… “噗”的一声。 悬浮在空中的黑槿,猛烈咳出一大口鲜血。 她睁开双眼,看到了一张惨白而又漠然的面孔。 黑槿的神情变得异常震撼。 妖族天下,不会有人不认识这位存在。 东妖域至高无上的皇帝。 白帝俯视着醒来的女子,像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随时可以轻易碾死的蝼蚁。 他忽然伸手。 与之前所展露的诡异画面相同。 白帝的出手,根本没有过程,大道规则剪裁之后的下一瞬间,便是中年儒士五指覆在黑瑾面容之上。 他并未发力,只是“轻柔”捏住了黑发女子的绝美面颊。 女子的呜咽声音沉闷回荡在云雾之间。 她的嘴唇被手掌捂住,浑身都被无形的巨力钳制,像是一只柔软的兔子,被提拎而起,四肢软绵无力的垂落……只露出一双惊恐畏惧的大眼睛。 “小师妹!” 一道暴怒长吼响起—— 姜麟双手持刀,破风而来,出现在白帝面前上头,狠狠一刀斩下! 刀光如长河! 呆滞在白帝面前的宁奕,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手攻击白帝。 宁奕从白帝现身的震撼当中醒来,连忙催动脚底剑器,向后拉扯,向着极远方向掠去,悬在百丈之外。 回头看去。 接下来的画面,极其震撼—— 姜麟是百年来,第一位敢向东妖域皇帝递刀的妖君。 捏着黑槿的中年儒士,缓缓抬头,漫天的金黑色麒麟秘纹将他淹没。 整片云霄都陷入沸乱之中,亿万片金黑秘纹化为一头暴怒的麒麟。 然而恐怖的是。 白帝甚至没有拂袖。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只是平静站在原地,原本雪白的瞳仁之中,缓缓浮现了一抹漆黑……这是“灭字卷”的颜色,象征着极致的毁灭与破坏之力。 这抹纤细如夜猫瞳孔的黑,使得白帝那双令人悚然的双眼,多了一点点“人味”。 他注视着涌向自己,如滔天大海般的金黑秘纹。 覆海倒开。 滔天金黑秘纹,被一股无形的毁灭之力直接撕碎,而这股恐怖的毁灭之力,顺延着白帝的目光,将一整片云域都撕得粉碎—— 姜麟一刀斩下,用力极深,刀光划过半圆,递斩而下的那一瞬,刀身已经化为虚无,只剩下一个空荡的刀柄。 他立于白帝之侧,怔怔保持着递斩圆满的持刀姿势。 亿万金黑麒麟秘纹……只剩下一小片,袅袅如烟的秘纹风褛。 白帝唇角微微上翘,心情大好。 中年儒士摆了摆袖,将那一缕缠绕面前阴魂不散的金黑秘纹扇开。 灭字卷归位了。 紧接着他望向黑槿。 这位东妖域皇帝漆黑的瞳仁中,浮现一抹厌恶。 这头饕餮,是窃走自己灭字卷的小偷。 “砰”的一声。 失魂落魄的姜麟,耳旁有一道炸雷响起。 只见白帝五根手指捏下。 一团猩红血雾,在云域之中荡溅开来。 …… ……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快到,让人无法反应,血雾已经弥漫了云域。 袅袅血色如火一般燃烧,猩红的火云化为一片大域,笼罩了所有人。 宁奕的心头像是压下了一座大山。 直至此刻,他反应过来,也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画面。 白帝竟然亲自动身了。 他来取自己遗落的古卷。 灭字卷在黑槿身上……而生字卷,则是在自己身上。 如果刚刚白帝对自己动手,会怎么样? 宁奕无法想象……而好消息是,元所给予的那枚紫匣,之前寂静如同死物,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反应。 宁奕深深呼吸,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 他本来的计划是,让灞都城“乱”起来。 可如今,事态已经严重到完全超过自己的想象。 这里,很有可能会爆发一场巨大的“战争”! …… …… 血色雾气中的中年儒士,孤零零的,身旁只有缭绕的火云。 看起来既令人觉得孤独,又让人觉得不可接近。 白帝缓缓抬起手掌。 他皱起眉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一团殷红的血液,在自己掌心肌肤之处灼烧……雪白的肌肤坚硬如银岩,任由血火焚烧,蔓延,最终消弭。 白帝眯起双眼,注意到自己面前这团炸开的血雾,猩红的有些过于鲜艳。 比起血液,更像是……火焰。 “撕啦”一声。 东妖域皇帝的手臂一侧,衣袍无声无息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件“寻常衣袍”的品秩不高,但想割开,却也不简单……而在这衣袍豁口之上,一缕赤红的虚炎附着其上,缓缓燃烧。 白帝笑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捻,将虚炎捻灭。 整座妖族天下,能做到这件事情的。 不多。 能动作快到自己没有看清的,应该只有一个。 如果有人站在灞都,远远望向这里,便会发现,穹顶的流云,像是被神灵一刀切斩,剖开鱼肚,分化为上下两层。 这一刀,速度太快,而且力度太深。 十里云层,尽数破碎。 而递出“这一刀”的主人,缓缓起身,背后万千鳞光闪烁,数千枚刀锋翎羽缓缓收敛,天凰翼一寸一寸回归脊背肌肤之中。 火凤左手拎着姜麟后衣领,右手,则是搂着自己的小师妹黑槿。 从白帝手中夺人,他付出不小的代价。 火凤右边手臂,衣衫破碎,裸露在外的妖圣体魄,被捏得粉碎,肌肤表层多出了五枚极深的手指印,这很可能是伴随一辈子的伤势,极难愈合。 猩红凰血从伤口中不断溢散出,燃烧成袅袅火云。 “师兄……” 姜麟仍然沉浸在白帝出手的震撼中,但看到火凤的那一刻,由衷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吃了一记定心丸。 “师……兄……” 即便是黑槿这样极少言语的怪胎,也哽咽着念出了这二字。 只是黑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颤抖。 这艰涩开口的师兄二字当中,包含了太多的委屈。 “别怕。”火凤揉了揉黑槿脑袋,宠溺笑道:“师兄在这儿呢。” 他将两人轻轻放下。 火凤重新展开天凰翼,下一瞬,云域风云破碎,火红身影瞬间掠过几个来回,阳三,阴四,巴木,几位灞都师兄弟被他揽于身后。 这位年轻的涅槃妖圣,一人立如巍峨高山。 千百年来,大师兄不出,师尊不在,便是火凤师兄,一人照顾着整座云上之城。 火凤给人一种牢固的靠谱。 有二师兄在,便是天塌了,亦不用担心。 哗啦一声,天凰翼展到了最大,双翼如若垂天之云,绵延十数里,囊括整片云域尽头。 火红色的凤凰神形,比起孔雀降临的景象,还要庞大十倍,百倍! 白帝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不错。” 他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沙哑,但醇厚如酒,直入人心。 在两片十数里的刀锋翎羽包裹之中,白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笑着赞扬道:“火凤……你的确有新皇之姿。不如来我芥子山吧。我可以栽培你。” 灞都二师兄皱起眉头。 又是这种令人厌恶的招揽……这样的话,他在楼阁里已经听过一次了。 没有天凰翼,没有成功涅槃之前,这两位皇帝,又何时高看过自己一眼? 白帝捕捉到了火凤的神情变化。 “已经有人对你说过这番话了啊。”白帝笑了笑,“所以,你做出了选择么?” 果然…… 东妖域无法接受灞都城和北妖域联手的场景出现。 于是在玄螭大圣出面之后,便引发了……白帝亲临。 谁都没有想到,灞都城在老城主之后,竟然还会多出这么一位顶级妖圣。 而自己如今的选择,将决定整片妖族天下的局势。 火凤轻叹一声。 他注视着中年儒士,细声道:“白帝陛下,我是一个认道理的人。” “哦?”白帝道:“认道理……认什么道理?” “护短的道理。”火凤望向白帝,又望向宁奕,面无表情道:“你们欺负到谁头上都可以……但唯独不该欺负到我灞都城的头上,欺负到我小师妹的头上。” 黑槿的气息变得极其虚弱。 她身上的两卷古书造化,都被取走了。 一卷,在宁奕眉心。 另外一卷,则在白帝手上。 一声凰鸣长啸。 “今日,你们拿的东西,得还回来!” 火凤双眼骤亮,衣袍燃起滔天烈焰,他陡然向着宁奕一抓。 世间极速,化为一线。 与此同时,白帝也动了,身形瞬间消失,出现在宁奕身旁。 身负好几卷天书的宁奕……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猎物,怎可能让火凤得手? “轰”的一声。 天凰翼万千利刃,撞击在白帝的法袍之上! 而置身于风波中心的宁奕,则是咬紧牙关,硬撑着不让自己在妖力风暴之中失去意识……他打死也想不到,灞都之局会变成如今局面。 自己设计伏杀黑槿,结果引火焚身。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宁奕所能倚靠的,便只有那一枚紫匣!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六章 打压 这世上总是有“荒谬”而又“合理”的事情发生。 宁奕当初接手紫匣的戏言,竟然一语成谶。 山穷水尽,再开紫匣。 他当时觉得好笑,难不成是妖域大圣对自己出手? 再或者是……龙皇白帝对自己出手? 而现在,他已经笑不出来了。 仔细想来,如今发生的一切,合理至极……龙皇殿的布局人盯上了自己,东妖域又怎会无动于衷? 意识坠入愿力紫匣的那一瞬—— 命字卷将灞都城贺寿的前因后果,诸多事件一一展开,重新复盘。 宁奕窥见了元所谓不可言说的那“一线天机”。 从前到后。 从东妖域封锁的情况下,孔雀道人双手空空,赶来灞都城贺寿开始……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长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要制造混乱的人,也从来就不是自己一个! 所以。 在自己即将取得“灭字卷”之时,白帝出现了。 这个时机实在是太正确了。 复盘之后,宁奕终于明白,这位东妖域皇帝出现在灞都云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与古王爷寿宴无关,与灞都是否与龙皇殿联手也无关。 甚至……与自己无关。 无论自己来不来,白帝都会来—— 因为灭字卷在黑槿手上。 元在天启之河为自己出手,撤去龙皇殿所有棋盘笼罩的阴翳,明说了不会有针对自己的阴谋,却又让自己小心。 是因为元已经看到了东妖域针对灞都城的计划。 而自己的赴宴。 则是实打实撞入了白帝的计划之中。 …… …… 震破耳膜的轰鸣,在灞都上空响彻。 天凰翼划过穹宇—— 数千万片赤红的翎羽刀片,切斩而下。 白帝瞬间出现在宁奕面前,他的速度竟然比火凤还快,这位东妖域皇帝一只手抬起,灭字卷的劫力滚滚而出。 直接将姜麟白狮子撕碎成虚无的灭力,与天凰翼的翎羽碰撞! 火凤闷哼一声,硬生生将刀锋抡斩至底。 白帝抬起的五指,滚滚漆黑幽芒,化为一柄拔地而起,掀动云霄的月轮长刀。 两轮刀光对撞。 被白帝养在圣地,温润百年的灭字卷,直接切开天凰翼的翎羽……但却无法像粉碎“白狮子”那样,将这件先天灵宝彻底撕裂。 无数片刀锋翎羽,极其灵活地散开重组。 这一刀对轰之下,火凤倒掠数百丈。 千万刀锋,重汇成巨翼,帮助火凤止住退势。 而反观白帝这边,则是巍峨不动,神态轻松,衣袍被劲风吹拂掠起复又落下。 气定神闲。 中年儒士单手负后,轻轻一捏。 宁奕四方空间直接被锁死—— 四肢也瞬间被定住。 这是宁奕头一次感受到境界带来的巨大悬殊。 在白帝面前,他根本没有丝毫还手和逃命的可能……就像是之前捻握黑槿一般,白帝不费吹灰之力,便握住了这只“蝼蚁”。 他钳住宁奕四方空间,也杜绝了宁奕催动神性洞开奇点的可能。 从理论上来说,宁奕将不再有任何逃离的可能性…… 但白帝,唯独忽略了一点。 宁奕的意念还能动弹。 而他的神海内,还悬浮着一枚满溢愿力的紫匣。 “山穷水尽,可开紫匣……” 被白帝握在“掌心”的宁奕,胸口被生死危机填满。 宁奕神情苍白,不断尝试开匣,不断失败。 难道……这还不算是山穷水尽吗? 白帝只需要轻轻一捏,便可以将自己捏死。 而元留下来的紫匣,至今还无法打开。 宁奕嘴唇干枯,头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被白帝禁锢身躯之后,宁奕已不相信,神念将紫匣打开后,会有一样东西,能救自己于这“山穷水尽”之间。 有一点,叶红拂说错了。 自己不是什么疯子,元才是真正的疯子。 死亡随时可能会降临,元的紫匣无法打开,自己便只能当一个“观众”,来看着这场拉开帷幕的大戏。 而在这一刻,宁奕的所有思绪,竟然缓缓平静下来—— 万籁俱寂。 他陡然回想起元的原话。 【“紫匣内不仅内蕴愿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 …… “火凤,你不是我的对手。” 白帝单手禁锢宁奕之后,并未直接将他杀死,而是将他“摆置”在虚空之中。 两轮天凰翼刀锋倏忽回掠,列阵悬浮于长空之中。 火凤神情凝重。 他脑海中缓缓倒映出刚刚一瞬所发生的景象……自己先行以世间极速动手,竟然会是白帝后发先至。 一幕一幕画面倒放。 白帝所施展的神通,与自己的世间极速不同……他并没有掠行的过程,而是直接出现在目标地点。 拔地成寸。 这一幕画面倒放了上百次,火凤都无法想清楚其中奥秘。 他不得不承认一点。 白帝的“道”,比自己要高深,要强大……不止一点。 “单单凭借世间极速,可无法成为妖域的第三位皇帝。” 白帝甩了甩袖袍,轻声道“这么好的天资,一辈子到头,封顶了,只能成为玄螭这样老而不死的家伙,岂不是……太可惜了?” 说话之间,白帝微微扭头。 漆黑瞳仁,投向了虚无的一个方向。 那里响起一道苍老之音。 “能不能成第三位皇帝,你说的可不算。” 云霄缭绕黑焰,那辆洞破云层的巨大龙辇这一次并没有出现,玄螭大圣一袭简单麻袍,双手负后,缓缓从黑焰门户之中走出。 与他一同走出的,还有灞都老城主。 “……师尊!” 火凤立即收回天凰翼,恭声行了一礼。 “师尊——” 几位弟子,皆是行礼。 诸圣齐至。 天边好几道流光,疾射而来。 孔雀道人是一缕单独的五彩神芒。 而古王爷,和龙皇殿的其他妖修,则是靠得极近。 两方阵营……在此刻划分而出。 孔雀道人落在白帝身后,瞥向宁奕,目光触及的一瞬,温和神情变得狰狞,旋即恢复恭敬,他深深一礼,取出玉囊,道“陛下,这是殿下和郡主大人的遗物。” 白帝的面上,看不出喜悲。 他翻掌收下玉囊,对宁奕轻轻道“不用心急……处理掉灞都城,就送你上路。” 白帝抬起手掌,孔雀道人的衣袍忽然脱落,整具人身幻化蜕变,化为一片片五彩神芒,光华之中,由人化妖,一尊玉白孔雀跳上白帝那枚风雪弥漫的手掌掌心。 传闻中,远古佛门,掌心可托一座国度。 佛国之中,亿万生灵,只需诵念经文,陪伴青灯,便皆可证道长生。 玉白孔雀落在白帝掌心,重新化为袖珍道人,赤身,盘膝而坐,诵念不知名经文,于风雪之中摇身消弭,彻底不见。 仔细去看,白帝掌心,竟然托着一座袖珍小山。 细微渺小如米粒,肉眼几乎不可见! 芥子山! 须臾纳于芥子,便如大佛掌心古国,东妖域大鹏鸟不知几千几万之数,尽皆栖身于此,与白帝同修不朽大道。 孔雀道人,只是芥子山万千生灵的其中之一。 “陛下带来了整座芥子山。”灞都老城主幽幽道“今日是灞都城的寿宴喜日,何至于此?” “世人不敢招惹龙皇殿。因为他们知道……龙有逆鳞,触之则怒。” 一人悬浮于云域上空的白帝,面对玄螭大圣,灞都老人,加上火凤……显得甚是孤独萧索。 他轻声道“东妖域也有逆鳞。揭逆鳞者,自当以死谢罪。” 白帝平静注视着身躯颤抖的黑槿,目光与看一个死人无异。 他的逆鳞,便是那两卷古书! 今日来到灞都云域,便是要取回属于自己的灭字卷。 然后,赐死这只不知死活,敢染指自己造化的饕餮。 “陛下说得很对。” “但……” 灞都老人缓缓上前一步。 他站在了火凤面前,站在了自己所有的弟子面前。 “灞都城也有逆鳞。” 老城主深吸一口气,双袖鼓荡,这句话说得并不是很有底气。 他看出了白帝与以往的不同,他历经天海楼战役,似乎变得更加……圆满! 这位芥子山皇帝的实力,似乎在涅槃之巅上又有突破。 灞都老人神情阴沉。 时值灞都多灾之际,经不起自己与白帝一战。 他竭力放低自己的姿态,沉声道“取走古卷,老朽认了。至于其他想法,陛下还是打消吧,算给老朽一个面子。” 求和。 被人打到脸上的求和,这对灞都城而言,已经是一种屈辱。 然而白帝只是摇了摇头,对于这份求和置若罔闻。 他轻声道“我要她死在我的面前……你自己动手,或者我自己来。” 几位灞都弟子,神情皆是愤怒到极点。 尤其是火凤,一对天凰翼刀锋列阵悬空,随时准备再度杀出。 沉默。 死寂一般的沉默。 老人隔着袖袍攥拢双拳,忍气吞声道“陛下,还有没有第三种选法?” 白帝看着老城主。 他缓缓道“有啊。” 白帝环顾四周,轻声感叹“三千丈,已经很高了。距离飞升穹顶,应该也只差一线了吧……如果没有猜错,北妖域许诺你举城飞升。” 白帝起那枚托负芥子山的手掌。 “我做不到让灞都举城飞升,但可以做到……让灞都永无飞升之日!” 。 正文 第四百一十七章 云上的巨兽 “让灞都永无飞升之日!” “永无飞升之日!” “飞升之日!” “……” 滚滚雷音在云霄上空翻覆滚荡,经久不息。 这一道长叱,炸得云域禁制支离破碎。 玄螭大圣和灞都老城主,两位站在涅槃顶峰的妖圣,神情大变。 白帝抬起手掌,对准两位妖圣背后的远方。 那里……是灞都古城! 白帝翻转手腕。 掌心向下,掌背朝天。 缓缓压掌。 万里云霄,云流破碎,包裹在灞都城上下四方的禁制云气,一层层被撕碎,像是有一尊巨大佛陀,坐在穹顶,对准人间伸出了一枚手掌。 “倏”的一瞬。 灞都老城主气血鼓荡,一袭灰袍,瞬间出现在白帝面前,老城主双臂鼓荡劲气,向着白帝肩头按去。 中年儒士神情淡然,身后白袍飘掠。 他平静注视着瞬息杀近自己周身的灞都城主,瞳孔一缕漆黑之色闪过。 天地之间,陡然横生一缕杀意。 目光所及。 极致的“灭杀”之气,自上而下的横切而过,将灞都老人的双手连同双臂直接斩断—— 老城主神情不变,大袖破碎,并未有血肉四溅,袖袍之中仿佛空空荡荡,被灭字卷斩开之后,一袭衣衫尽数破碎,整具身躯都化为漫天灰烬,狂风呼啸,铺天盖地的大袍碎片,先是互相碰撞,叮叮当当的金铁音中拧为一面屏障,接着席地兜转,扭成龙卷,上不封顶,将白帝封锁在这座“筒子楼”中。 衣衫破碎后的灞都老人,一缕神念,重新在诸弟子面前凝形。 云雾汇聚,先是凝成一袭白衫,紧接着白色愈发浓重,愈发暗深,犹如点墨一般,徐徐化为灰暗。 玄螭大圣同时动了。 黑袍老者抬起那只干枯右手,一步踏出,出现在灞都老城主封锁的袖袍域外,抬头望去,漫天袖袍杀意席卷,自成一域,被锁在域内的“白帝”竟然没有丝毫挣扎和动弹的迹象。 这片域中,有亿万杀念。 每一道都不容小觑。 白帝托大,反是好事。 玄螭大圣单手按住一面袖壁,刚刚准备出手。 下一刹。 两缕漆黑长光,洞破袖壁,直射而出,射穿玄螭大圣抬起的手掌,那被困在“域中”的白袍儒士,神情漠然,双目位置“正好”与玄螭大圣平齐…… 于是,袖壁破开之后,便有了这直抵灵魂的“湮灭”对视。 “白亘。”玄螭大圣声音苍老,语气带着岁暮衰垂之意,好言劝道“趁早收手,皆大欢喜。” “你敢直呼吾名?”白帝声音极冷。 玄螭的双眸,直接被“灭字卷”扫中! 这位大圣的头颅直接被扫得炸开,一具妖圣肉身,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而出! 数百丈流云,被犁出一道深深的漆黑沟壑,溢散出寂灭的气息。 被禁锢在虚空中的宁奕,看到这一幕,心神震颤不已。 这便是……大成灭字卷的威力?! 灞都老城主的袖杀,根本不起作用,数千万片杀意,化为袖袍凛冽刀片,但凡落入白帝周身三尺,便被灭字卷剿杀成为灰烬 。 灭字卷,象征着这世上最极致的“灭杀”。 执剑者之职责,便是灭杀不可杀之物……八卷古书,各有其效,而唯有得了“灭字卷”,才算是真正将杀力发挥到极点。 这是执剑者最重要、最核心的一卷。 在天海楼一战。 楚绡和沉渊师兄竭尽全力,付出巨大代价,才堪堪击退当初处于神魂失控状态的白帝……而如今,意识恢复清明的白帝,重握灭字卷。 除了当年踏入半步不朽的太宗皇帝。 宁奕想不到……自己见过的修士当中,还有谁,能是如今白帝的对手。 就连灞都老城主和玄螭大圣联手,也不是白帝一合之敌。 玄螭大圣的“肉身”抛飞而出,悬在虚空之中。 一缕金灿光芒自右手之中缓缓拧现,这具破碎肉身艰难重组,漫天血雾,倒流而回。 玄螭大圣嘶声道“不可力敌!” 白帝面无表情,再是一眼望去。 龙皇殿的老瘸子不出,妖族天下,谁敢与自己争锋?! 这一眼! 玄螭大圣的这具肉身再度炸开,这一次抛飞更远,直接被甩到了千丈之外,几乎快被打落云域。 中年白袍儒士缓缓扭头,目光投向灞都城弟子和龙皇殿妖修集结之处—— 灭字卷凝化一轮巨大刀光,真如天河垂落一般斩下。 “铛铛铛——” 清脆长音在虚空之中响起! 数千万柄天凰翼刀锋递斩而出,再次与灭字卷对撞。 火凤展开双翼,在一瞬之间抬起双臂,“抱”起这些在巅峰对决中根本帮不上忙的妖修,还有自己的师弟。 火凤面色苍白,喷出一口鲜血。 天凰翼的确是先天灵宝,但要论杀力……哪里能与灭字卷相比? 这终究还是一件加持速度的宝器。 与白帝对拼杀伐,实在太不明智了。 白帝在方寸之域可以缩地成寸,所以在局限战场内,即便拥有天凰翼,自己也无法与白帝比拼“速度”。 真正将战场放大成两座天下,拥有世间极速的火凤,自认可以逃出灭字卷的追杀。 但今日的战场……是灞都城。 他不能逃。 他若逃了,灞都……便要沉了。 灞都老城主瞬间浮现在数千万柄天凰翼刀锋之前,老人抬起十指,向前按去,漫天阴云,弹射出无数秘纹,如箭镞一般,密密麻麻涌成一片箭雨……硬生生抵住灭字卷的一杀。 白帝目光不散。 灭字卷杀力不灭。 漫天箭雨一拨一拨从云中射出,一拨一拨在云中寂灭,两相对峙,死死生生,不断反复。 老城主沉声道“火凤,带他们去云域外。” “师尊,我不能走。” 火凤咬牙道“灞都怎么办?你怎么办?” 灞都老人闻言之后,怔了一怔。 他望向自己身后,最疼爱的小古,一众视为心上肉的弟子们。 “前些日子,卦算天机。算到‘灞都城’有一场大劫。”老城主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本以为,是岁数到了,大限将至……到了今日才知道,原来这场大劫,并非岁劫。” 卜卦 之人,卦算自己,难窥天机。 哪怕看到一缕……也是错的。 劫数,劫数,能躲得了的,还叫劫数么? 灞都老城主双脚悬空,他缓缓松开按压云层的双手,大袖自狂风中飘摇。 老人柔声道。 “你们不是一直好奇,大师兄是什么样子么?” 灞都老人双手抬起至胸前。 五指并拢,双掌合十。 老城主轻轻道“其实大师兄一直都在你们身旁,只不过年龄大了,意识也不太清醒了。他比我称职,他才是一直守护你们长大的那个人。” 嗡的一声。 云层由沸腾入极静。 就连灭字卷的杀力,都在此刻凝固一瞬。 白帝眯起双眼,饶有兴趣停住杀念,注视着远方云层。 灞都老人的背后,云海翻腾,那座沉寂的,传闻每年都在拔升的古城,在这一刻,缓缓“睁开”了双眼。 白帝笑意渐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悬在他身旁的宁奕,面色错愕震惊。 那不是一座城。 而是……一尊巨兽。 抖擞云气,吞吐星辰,悬浮于云海之上,遨游于九霄之顶。 一座座楼阁,巍峨立于脊背龟壳之上,一片片银白秘纹,流淌在地底,高低起伏,时而升入拱顶,时而坠落长渊,老城主亲手布置的秘纹,便是它的鲜血。 灞都城的数万妖灵,就生活在这“巨兽”的脊背之上。 这是一头……巨大的玄武! 这千百年来,灞都城的弟子守护着这片古城,殊不知,便是守护着他们师门中始终未出面的“大师兄”。 而大师兄,也默默守护着他们。 火凤,阳三,阴四,巴木,古道,姜麟,黑槿……在这一刻都怔住了。他们入门的时间有长有短,有人在这里生活了千年,有人则是刚刚拜入师门数载,但有一点都是相同的。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换源神器。 这些孤独的纯血种,已经将这里视为了自己的“家”。 越是强大的妖灵,越是孤独。 如果没有师尊,那么他们的命运,或许是一样的……背负强大的血脉,离群索居,终其一生,漂泊流浪。 直至,来到这里。 这座古城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温暖。 而困惑在心底最深的那个秘密,在今日得到了答案……那头云上巨兽睁开双眼,缭绕它周身的数十里云海,在高温下热烈的沸腾蒸发。 玄武“仰首”长长地回应一声嘶鸣。 那是一道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声音,低沉,沙哑,苍老。像是云海里翻涌的号角,是高喝的嘶吼。 原来大师兄,一直都在。 “逃!” 灞都老城主高喝。 火凤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化为一缕赤红流光,卷动八荒风云,向着云域之外掠去。 而下一瞬。 那座巨大的古城,巍峨如流星,伴随着灞都老人抬臂动作,“缓缓”坠来。 由远及近。 宁奕只觉得一阵罡风吹来,虚空都要被吹碎了。 白帝神情凝重,向前伸出一枚手掌。 高空三千丈。 一座巍峨巨城,撞在如米粒大小的中年白袍儒士身上。 。 正文 第四百一十八章 风华绝代 白帝的面前,是一座急速放大的古城。 整座灞都城,都被大师兄驮负在脊背之上,日月山河万里,星辰升落,这座云上之城“飞升”的奥秘,也在此刻被揭晓了。 这座城,本来就不是死物。 “轰隆隆——” 白帝面前的流云,被坠砸而来的古城突破,映入眼帘的景象,逐渐放大,先是一片片萦绕围旋古城体表的秘纹,再是高低起伏的沟壑……最后,便是极其沉重的一砸! 巨大古城燃烧着火云。 这是一枚坠落的天星。 炽烈的光火,以中年白袍儒士伸出的那枚手掌为界限,向着数十里外的云霄游掠,燃烧了整片云海。 白帝静静悬在空中。 而“灞都城”,像是一团巨大的不断燃烧的烟火。 就抵在他的掌心。 准确地说……是白帝按住了灞都大师兄的额头。 那只巨大的玄武,双目之间的间隙,便能抵得上一座恢弘岛屿,悬浮在空中的白袍男人,就像是一颗细微到可以忽略的米粒。 “不知死活的畜生。” 白帝面无表情道“从倒悬海底爬上来,爬了多少年?我送你回去。” 一道沉重的嘶鸣。 再度在云海之上响起! 即将掠出云域的火凤,在此刻止住去势,他怀中“搂”着师弟,回头望去,大量的云海雾气从灞都古城的秘纹缝隙之中喷薄而出。 那道嘶吼声……是愤怒,也是痛苦。 白袍中年儒士的五根手指,嵌入玄武的额头,坚硬如金铁的肌肤咔嚓破碎,整座古城的边缘,开始崩塌。 这世上有不可承受之重。 比灞都城还重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而白帝手上,恰好就有这么一座。 芥子山。 诵经之音,念号之声,靡靡愿力,缠绕掌心。 芥子山愿力加持之下—— 白帝渺小一人,便胜千军万马! 他轻轻按掌,漫天碎石烟尘便自玄武的脊背之上崩塌。 一掌,摧山断海。 再一掌。 飞升之城,开始缓缓下压。 居住在灞都城中的居民,感受到剧烈的天摇地动,整座天幕似乎都塌了,大地龟裂,银纹四溅。 “天呐,这是怎么了?” “天塌了?” 参加大寿之宴的那些使团更是震惊,他们携带在身上,用来参加此次盛会的“敕证”,竟然开始破碎……这是用来打开云域的钥匙。 云域发生什么了? 大寿会场一片大乱。 有人惊恐道“为什么我感觉,灞都在下坠?” 此言一出,竟然让喧嚣的会场寂静了一刹……嗖嗖飞掠的云气,从脚底窜至颅顶。 这是真的。 气流飞卷,楼阁破碎之后竟然向着云上掠去……唯一的解释就是。 灞都城在坠落! 众生纷乱之际,一片银白秘纹,地面裂纹之中流淌,飞掠在古城之中,所过之处,楼阁坍塌皆被稳住,城池的震动也不再那么明显。 “等一等……好像缓过来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 …… 悬在白帝身旁的宁奕,震撼看着眼前发生的景象。 白帝一人镇压整座灞都城。云海不断响起玄武的悲吼—— 这只巨兽,竭尽全力与白帝角力。 只可惜无济于事。 白帝“缓缓”下坠,灞都城也跟着下坠! 直至灞都老人化为一道流光,掠至古城底部,双手抬起将古城托举……剧烈的震颤才缓缓止住。 一师父一徒弟,二人与白帝形成“短暂”的僵持。 古城上的生灵,这才感受到片刻的安宁。 而很快。 这份平衡,又被打破了。 “传闻灞都城悬空三千丈。”白帝幽幽道“今日我便要看一看,到底是真是假。” 他缓缓松开那枚手掌,只留一粒“米粒”压在玄武额头。 一整座芥子山,压着灞都,缓缓下坠—— 白帝双手环臂,神色如常,注视着玄武和灞都老城主两人从云空中“坠落”。 他保持着与灞都同样的下坠速度,看着这座古城,跌破日出的云域,再跌破紊乱的细碎浮云,被白帝拘在“身边”的宁奕,被迫一同下落,他的目力,已经可以看见灞都城正下方的大地,云雾阴翳散开。 那是一片……幽暗的大坑,像是自己在天清池秘境里看到的巨人脚印。 但是那枚大坑的边缘,与“玄武”的轮廓极其符合,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很多年前,这只巨兽从深渊中爬出,一点一点,向着云顶之上“飞升”。 而如今。 重新跌回深渊。 风云席卷,狂风压迫,这枚巨大凹坑的边缘,数以亿万的野草被吹得乱舞飞拂—— 灞都城,重新回归地面。 只悬于一尺之上。 最后一尺,白帝收手,轻轻伸出两枚手指,将那粒纤不可见的“米粒”芥子山收回掌心。 “轰”的一声。 卸下万钧之重的灞都,停止坠落—— 白帝站在大地之上,微微向后退了几步,从他的视线当中来看,托举灞都城的老城主已经被“淹没”。 “从倒悬海战场爬出来,最怕的就是跌回‘地狱’。”白帝轻轻道“所以你这些年,拼了命想要飞升,想爬得高一点,再高一点……可是你不知道吗,爬得越高,跌得越疼。” 这一番话,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灞都城已经跌落云域。 周围没了云气。 于是玄武这道竭尽全力的长鸣,极其清晰地响彻方圆百里……这道长鸣内满蕴的悲愤,痛苦,以及令人摧肝断肠的绝望,传遍了整座古城。 也传到了白帝的耳中。 白袍男人心满意足地笑道“你可千万不能松手啊。” 这句话,是对那位托举古城的老人所说……灞都老城主已经被彻底压在玄武身下,半截身子坠入深渊。 一旦松手。 这头巨兽就会载着满城生灵,跌回深渊,而被压在身下的老者,也会随着一同坠落。 “如果没有记错,灞都城每年飞升三丈。” 白帝细致拂袖,缓缓掸去肩头的烟尘,柔声道“以后每年,飞升三丈,我便镇压三丈。作为触怒皇帝的惩罚。” 灞都城底部,暗无天日的深渊中,传来老人的沧桑声音。 “妖族天下,从来就没有皇帝。” “现在有了。”白帝将芥子山向着眉心轻轻一捻,那粒米粒附着在眉心之上,能压垮一整座灞都的重物,此刻便真如一粒米粒般轻巧。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白袍男人透过一缕缝隙,凝视深渊。 他的目光,宁奕极其熟悉……当年坐在皇座上的太宗,也是这样俯瞰他的敌手。 白帝轻声道破了动机 “这趟寿宴,我很不开心。今日之后,你灞都尽管与北妖域联手……本帝也想看看,那个瘸子,会不会来搬城。” 深渊之下,再无回应。 而那头巨兽,则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灞都城的居民,惊骇于四方云气的消逝,部分立于城墙边缘,高楼的妖修,则是满眼震撼不敢相信地望着远方……那里有连绵的高山,起伏的草原,波光粼粼的湖泊。 那里,是一片大地。 …… …… “现在,轮到你了。” 站在巨坑边缘,白袍男人背负双手,缓缓将目光从玄武身上,挪至宁奕面前。 他端详着这张熟悉的面容,眼中有许多情绪一闪而过。 宁奕在白帝的眼中,看到了惊讶,看到了欣喜,却没有看到太多的厌恶……更多的,是审视自己囊中之物的满足。 “你是那个货真价实的执剑者。”白帝喃喃笑了笑,“竟然让你从我手心逃走一次,幸好今天又抓住了。” 宁奕不明白白帝的意思。 什么叫……货真价实的执剑者? “那个终日只知直饵垂钓的瘸子,一定会很后悔,今天没有来灞都。”白帝嗤笑道“布了一万局棋,又有何用?造化机缘,徒送人手。” 白袍男人轻轻抬起一根手指,悬在宁奕胸膛心口位置。 接下来便是拆心剖腹。 取出古卷。 宁奕死死握拳,闭上双眼。 白帝指尖即将点落的那一刻。 一道轻轻的“吱呀”声响,在耳旁响起。 白袍中年儒士神情有些困惑,他皱着眉头,注视着宁奕。 一缕紫光,从这个人族剑修小子的眉心倾泻而出。 宁奕神海之中,那枚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的紫匣,在这一刻,不用神魂触动,自行打开—— 紧闭双眼的宁奕,内视到了神海的景象。 匣光万丈。 徐徐破散。 那枚匣子内……安静躺着一枚朴实的,有些粗糙的青灿竹简。 与宁奕所炼化的其他竹简都不相同。 这枚竹简,仅仅是在神海中观想,便能觉察到一股暖流。 像是……亲人一样。 宁奕的神魂小人,恍恍惚惚,伸手去握那枚竹简,入手之时,便觉得一股温暖,直抵心肺,根本无需炼化,竹简瞬间化为娟娟暖流,四散开来。 白帝则是紧紧盯住宁奕,这位东妖域皇帝天塌不惊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情绪。 狂风乍起。 一轮璀璨光华,从穹顶垂落。 白帝抬起头来,像是看到了五百年前画面重演。 穹顶之上,一袭黑衣,手持铁剑,身旁缭绕八日。 大日灼烧,不见真容,只见…… 风华绝代! 一缕剑光,递斩而下—— 白帝的眉心,那粒米粒,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隙。 …… (今天只有一章,接下来几天都有事,暂定都是一章。) 。 正文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她的名字 风卷云舒,云域天际,大团大团破碎的火烧云,凝固定格。 天幕被大火焚烧,绽放出一种诡异的美感,漆黑的火焰焚烧着云域边缘的阵法……因为白帝那颗米粒的缘故。 整座灞都城都坠落了。 故而,负责稳定这份三千丈高空云流平稳,八方安宁的阵纹,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灼烧着云域的黑焰,徐徐燃烧出一道枯朽破败的苍老身影。 玄螭大圣,双手扶着流云,缓缓站起身子,只见其身上流淌一股扭曲的逆转之力,被灭字卷斩灭的身躯,再一次重组。 他的确老了。 巅峰涅槃妖圣的肉身强度,随着年岁推移,气血跌落谷底。 若让他回复至年轻的全盛之姿,即便面对拥有灭字卷的白帝,也不至于落入如此下风。 两位妖族皇帝,是站在整座天下最高处的存在。 即便是他和金乌……亦只能远远仰视。 境界与杀力,差得太远。 “嗖”的一声。 一道火红魅影,出现在云域边缘。 “玄螭大圣,您伤势如何?”火凤神情焦急,他已送自己的师弟,还有龙皇殿的一行妖修,离开云域,立即迫不及待赶了回来。 老人沉闷咳嗽一声,咳出一口妖血。 “白亘得到‘灭字卷’,是一大灾难。”玄螭大圣望着空空荡荡的云域,心头一沉,喃喃道“灞都……灞都城呢?” 火凤咬牙。 年轻妖圣望向身下,整片云域空空荡荡,只剩氤氲灵气,全无妖息。 “灞都城被白帝镇压,我的师尊也被镇压……”火凤深吸一口气,他亲眼目睹了师门被灭的场面。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火凤的语声中,带着苍凉和落魄。 他恨不得立即冲下去,与白帝厮杀拼命。 但他知道……这样做,徒劳无功。 他的确突破涅槃,成为了妖族天下的新圣,但与白帝的差距太大了,一时冲动,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火凤沉声道“我要见龙皇陛下。” 玄螭大圣微微一怔。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火凤。 “楼阁里的谈话,我都听见了。”火凤的声音,到了这时,变得出奇平静,“您这趟来灞都城,是想说服灞都与北妖域联手……灞都城虽然坠落了,但希望还在,我和我的师弟们,会成为妖域未来的新圣。” 玄螭目光复杂地望向火凤。 整座妖族天下都盛赞,灞都二师兄火凤天赋异禀,有望成为“第三位皇帝”。 但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 火凤不行。 成为皇帝,是需要心中有野望的。 野望是一股必不可少的烈火,没有这股烈火,凤凰就无法燎原。 而现在不一样了。 他在这个年轻妖圣的眼中,看到了灼灼燃烧的火光,这是可以将这座世界都点燃的愤怒……只有这样的愤怒,才配得上妖族皇帝的宝座。 老人缓缓闭上双眼。 回想起出发龙皇殿前,与陛下见面的一席对话,所有的困惑和不解,在此刻都得到了答案—— 在白帝出现的那一刻,他曾以为陛下行错了一步棋。 让白亘得到了灭字卷,又得到了那个人族剑修宁奕。 而如今……他隐约发现,陛下似乎没有错。 如果不是灞都城的坠落,火凤就不会与北妖域联手……那个固执的老家伙啊,已经是旧时代的人了,自己即便在楼阁里与他再谈上七天七夜,也不会有什么进展。 陛下……看得比自己远啊。 玄螭大圣缓缓睁开双眼,语气柔和道“火凤,我可以带你去见……” 话音未落。 老人的神情瞬间变了。 “等一等,这是……” 火凤眯起双眼,一只手搭在老者肩头,天凰翼展开,两人瞬间从云域上空消失,下一刹坠在苍莽平原的一座小山之上。 两人远落在数十里外,避开白帝,远远眺望坠落的“灞都城”。 玄螭大圣望向白帝。 准确地说,望向被白帝“掐”在手中的那个人族剑修小子。 宁奕的身躯,迸发出一缕又一缕不可钳制的虚无之力,将白帝钉下的囚牢,禁锢,全都拆开! 玄螭大圣不敢相信,整座北妖域倾尽全力寻找的古卷,原来是在这个小子身上。 这道气息,是……空之卷。 小山头。 站在玄螭身旁的火凤,神情恍惚。 他看到了自己幼年时候印象最深刻的画面。 一袭黑袍,八卷炽芒。 整座世界都被剑光铺满—— 那个女子执剑者……她还没死么? …… …… 荒原。 天启之河。 河水如大镜,镜面折曲,镜光缭绕,河水深处无数海草缠绕着一袭水袖。 元盘膝坐在河底,面色含笑,面颊的两点鲜红在河水之中晕开幽幽韵光。 “你拜托我送的东西……送到了呢。” 年轻水袖男人,声音很轻。 他的对面,水流幻化,凝成一个背对元远行的黑袍女子形象,那人渐行渐远,身形模糊,最后即将消弭之际,缓缓回头,露出了一张模糊面孔。 虽然模糊,仍可能看出,这是一张绝美的面容。 元神情恍惚,笑着问道“多久没见啦?” 那人只是笑了笑。 “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吗?”元低垂眉眼,又问了一个问题。 原来强大如他,智慧如他,也有不明白的问题,也有问人的时候。 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元的神情变得困惑,迷茫。 模糊的女子执剑者最终轻轻启唇,说了两个字。 “谢谢。” 元读懂了这两个字。 水流破散。 女子执剑者的最后一笑,化为无数气泡,藻草蔓延。 元的神情有些悲伤,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河底,缓缓行了一礼。 “是我该谢谢你才是……” “阿宁。” “谢谢你,给这个世界留下希望的种子。” …… …… 紫匣打开的那一刻。 宁奕终于知道了,元口中所说的“重要东西”,是什么。 那是这世上尚未明确具体方位的最后一卷天书—— 空之卷! 那卷天书,与自己以往寻觅到的天书都不同。 这是……馈赠。 自己在触碰到“空之卷”的那一刹,整卷古书无需炼化,便直接融入了自己的身躯,就像是……这本就是自己的物品。 又或者,这是至亲的礼物。 能够给出这样馈赠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 只有,那个人。 宁奕的呼吸变得紧张起来。 他小心翼翼,将神念完全浸入这枚紫匣之中。 对他而言…… 紫匣里,还有比“空之卷”更重要的东西。 他感受到了一缕温暖的剑意,与天都长陵里所见到的那一封书信……气息一模一样。 一瞬间,宁奕眼眶便湿润了。 那缕剑意……是自己母亲留下来的“信物”。 怪不得。 元第一次见到自己,就对自己如此照拂。 原来元……早就认识自己的母亲。 漂浮的神海世界内。 宁奕伸出一只手,触摸那一缕缭绕的剑意—— 意识恍惚。 像是触摸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面翻转,宁奕来到了一片广袤草原。 天光温暖,春风柔和。 这里的一切,都温柔到了极致。 宁奕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他像是回到了稚童时期,蓬头垢面,一袭破烂衣衫,还结着冰渣子。 他的面前,静静立着一袭黑袍。 那女子背对着自己,衣袍被风轻轻吹起,复又落下。 她站在光中,缓缓转身。 她就是光本身。 女子的面容,流淌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天光,她笑起来的样子美极了,身上的时间似乎定格在了二十岁……这是人一生最美好的年龄,也是她留下这一抹剑意的“时刻”。 …… …… 宁奕“短暂”的二十年人生,已经吃了太多太多的苦。 除了丫头。 无人知晓,他在西岭挨了多少饿,遭了多少打,被讥讽,被嘲笑……因为他是一个没有娘的孩子。 没有娘的孩子,所以活该被打,被欺负。 没有人会替你出头。 没有人会在乎你。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除了娘亲留下的那枚骨笛,便什么都没有了。 西岭的记忆里,只有冻彻心扉,直抵骨肉的大雪。 因为受过太多委屈,所以走出西岭后,便再也没有人看到少年脆弱的一面。 他也怨恨过,也愤怒过……可是当真正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 西岭记忆里的漫天冰雪,被温暖天光所融化。 坚强也不复存在。 圣洁的草屑被微风吹拂,神念摇曳,黑袍女子缓缓蹲下,她轻轻将宁奕揽在怀中,然后声音极缓地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没能陪伴你一起长大。 是我一生的愧疚。 宁奕喉咙颤抖地厉害,他努力想要开口,声音却不断打颤,不断凝固,始终卡在那里。 一缕气息,紊乱摇晃。 女子轻轻以嘴唇印在稚童额头。 在这片神念世界里,稚童缓缓闭眼,面颊被两行热泪打湿。 他声音极其沙哑地开口,终于念出了那一个字。 “……娘。” 女子笑着闭上双眼,同样笑出了泪水。 她声音极轻地诶了一声。 “有娘在,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这一缕剑意,猛烈地迸发。 …… …… 白帝面色惨白。 比大雪还要惨白。 他的眉心,浮现一缕血色。 象征着无量之重,足以压垮一整座灞都城的“芥子山”,咔嚓一声,从中断裂。 连带着白帝的眉心,一同裂开……一条连绵的血痕,让白帝变成了一个猩红的血人。 从修行至今,他从未受过如此惨烈而又严重的伤势,而万不可想象,这道伤势,仅仅是由一道剑意递斩而引发的。 这是一道酝酿了不知多少年,等待自己不知多少年的“剑意”。 白帝面前。 那个被空间禁锢的人族剑修小子,被剑意完全释放,触发了“空之卷”,直接挪移送走,整个人的气机,消失在了感应当中。 中年白袍儒士缓缓扭头。 那座巍峨不倒,悬浮于天坑一尺之上的灞都城,在自己身后,被一缕剑意,斩开龟壳……山河破碎,城池倒开。 一座灞都城,被斩成了两座。 …… (ps月初了,求一下月票。这几天忙完会加更~) 。 正文 第四百二十章 冠冕之火 从三千丈的高空破碎气流当中坠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对于火凤、玄螭大圣这种顶级涅盘妖圣而言。 虚空罡风并不能摧毁体魄。 所以坠落三千丈,不痛不痒。 而对于涅盘之下的修行者……这是一场灾难! 即便是佛门苦修体魄的金刚罗汉,从云域坠落,也免不了肉身被虚空罡风吹碎,而后湮灭的下场。 两座天下的空间本来十分稳定,但因为“奇点阵纹”的出现,使得低阶修行者,也可以掌握空间跃迁的法门……这本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举动,唯有那些“肉身成圣”的大能才可横渡虚空,安然无恙。 阵纹点破虚空,避免被罡风卷中肉身。 即便是襁褓中的婴儿,也能安送达千里之外。 若没有阵纹,强行突破虚空。 不入涅盘,便只有死路一条。 …… …… 但叶红拂并没有死。 至少……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坠落云域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姜麟跨越天地的惊艳一刀。 那一刀斩断了宁奕洞开的云上门户,断绝了宁奕逃离的希望,紧接着,三千丈高空骤烈的虚空罡风,便直接撕碎了叶红拂的护体剑气。 再接着,撕碎了她的一袭红衫。 雪白肌肤也随着破碎。 大颗大颗的鲜血,如血墨一般,悬浮在叶红拂的周身,在这具的曼妙酮体三尺之内,密集有序的飞掠。 她还有最后一点意识。 一抹灵光守住神海,肉身与虚空对撞的痛苦,一股一股如海潮般升涌,退散。 叶红拂默念剑诀。 本命剑器已经在刺杀黑槿的那一斩中破碎了,无剑可驭,叶红拂便直接以剑诀驾驭血滴,操纵一滴一滴鲜血,列阵御守,将自己神海里的剑意,注入其中……这是极其天才的想法。 从来没有人试过这种做法。 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割开自己的血管,将浑身鲜血释放而出,尝试以剑诀操纵血液。 只有叶红拂这样的疯子,满脑子里只有修剑的疯子,才能想到这样疯狂的办法。 而她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失败。 便……直接湮灭在这三千丈的高空之中。 生时轰轰烈烈,死的黯然无声。 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有人知道,那个坠落云域的红衣女子,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大隋天下叶红拂。 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叶红拂残存的神念,竟然在这一刻笑了出来。 一双冷冽的眸子,缓缓睁开,凝视着漆黑而又凌厉的虚无风刃。 女人缓缓收回双臂,被割得支离破碎的十指,覆在面前—— 剑诀! 启! 一颗颗悬浮下坠的血滴,在此刻仿若有了灵性。 嗡的一声。 数百颗硕大血滴,像是被一巴掌拍中,不再饱满,而是平铺开来,化为扁平而又纤薄的一层,透明如玛瑙,将叶红拂包裹其中。 再接着。 叶红拂伸出一只雪白玉手。 她所握之处,千丝万缕的猩红血意汇聚而来,形成一柄三尺血剑。 面容苍白的女子,在这一刻,气势陡变! 双目剑意喷薄。 一道赤红剑芒,撞在虚无罡风之上,碰出一面流光华盖。 女子瞬间递出千百剑。 寝室而来,可破佛门罗汉金刚肉身的虚无罡风,被剑气撕碎—— 叶红拂剑气大涨,浸入忘我之境……这趟北上妖族,本就是寻求破境机缘! 而所谓的“破境机缘”,不是与姜麟对 决,也不是刺杀黑槿。 而是……坠落云域灞都城。 在绝境之中,寻觅一线生机! 千剑万剑,剑光飞掠,一剑更比一剑快,到了最后,只见一缕连绵不绝的剑光,在虚空之中化为凤雏,围绕女子,展开双翼,将其庇护在内。 因为崇拜徐藏,所以叶红拂的“剑道”,与徐藏当年所走的路,几乎一模一样。 向死而生。 不计代价。 这就是她被大隋世人称为“叶疯子”的原因,她出剑没有轻重,问剑只分生死,当年追杀徐藏的圣山不敢得罪她,她便一个一个打过去,主动招惹……于是在打打杀杀当中历练而出的剑意,施展之时,虽有“舍生而忘死”的壮阔,却没有真正游走于生死间的“决绝”。 因为叶红拂,终究不是徐藏。 她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修出徐藏的寂灭剑意。 因为她没有经历过天都血夜,也无法懂得将军府的仇恨…… 这并不是意味着,叶红拂永远不可能超越徐藏。 而是意味着……她无须去模仿徐藏。 叶红拂,有叶红拂自己的道。 即便是当一个疯子,也有一千种不同的疯法。 没有仇恨,也能修行,而且……还能修行得很好。 “这是……我的道……” 叶红拂眼神发亮,喃喃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于绝境之中,破一缕光明。” 最后一剑。 虚空的罡风,被猩红的剑气洞穿。 叶红拂准确无误地刺入一枚“奇点”……这或许是一个巧合,或许是早早埋下的因果,又或许,这是叶红拂专属的“幸运”。 竭尽力的最后一剑,刺中了一片不太稳定的空间。 “倏”的一声! 这枚奇点,绽放出灼目的光华,磅礴光亮,撕碎了整片云域的罡风云气—— 叶红拂的身影,消失在虚无之中。 虚空之中,只留下淡淡的血雾。 飘啊。 飘啊。 …… …… 一角破碎的红色锦纱,飘到了棋秤玉盘之上。 这里是春风茶舍。 一寸阳光照在院内。 长亭风飘。 飘落在棋盘上的“红絮”,乃是栓系檐角铃铛的轻薄纱巾。 风一大,就吹落了。 正襟危坐,正在与“人”博弈的太子殿下,低垂眉眼,探出修长两枚手指,轻轻压住纱巾……太子对面位置空空荡荡,并未坐人。 但是棋盘棋子,却在缓缓自行挪动。 长亭冷清,看起来颇有些孤寂。 太子指腹揉捏着纱巾碎片,轻声笑道:“如果就这么打谱厮杀,白蛟一辈子都赢不了您啊。” 他挪移棋子。 对面继续行棋,杀势已经满溢而出。 太子不再行棋,盯着这副极其凶恶的棋秤玉盘,笑着摇头,投子认输。 李白蛟缓缓抬头,透过檐角纱帘,仰望春日,柔和光线普照大地,长亭与年轻殿下一起投射出细长的影子…… 亭内是暗的,甚是阴凉。 他缓缓揉捻着那枚纱巾,松开双手,那角纱巾竟然悬浮在阴暗棋盘之上。 太子坐在棋盘对面,光线斗转,对面似乎凝出一个“老人”。 “前些日子,沉渊君来信了。”太子自言自语,喃喃细声,“他向我讨要前任平妖司大司首龙凰……” 说到这里,太子的笑意有些无奈。 “这位大将军啊,竟敢开口向本殿要人……看来病情开始好转了。” 李白蛟缓缓起身。 他来到茶舍的阴暗屋阁之中,那 片红色纱巾一路漂浮,似乎有无形之力提拎吊坠,但与太子所行之路不同……红纱巾漂浮吊悬,绕开光明,一路从树荫之下缓缓挪移,最终一前一后,来到了茶室之中。 这里是袁淳先生当年藏茶的地方。 李白蛟缓缓推开屋门。 幕僚遣散后,整座茶舍府邸都空置下来,此刻推门的声音悠远又古老。 太子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两大排摆满符箓瓶罐的木架。 李白蛟径直入内,走到屋室尽头,缓缓跪坐,面前是袁淳老师生前打坐喝茶的地方。 太子挪开蒲团,轻轻掀开第七块砖木,这里是放置“南花茶”的暗格。 而暗格之下……还有更深的机关。 李白蛟轻轻发力,将暗格机关叩动,整座茶室轻颤起来,烟尘轻轻散落,紧靠石壁的那排木架挪移翻转,露出一条细长幽深的甬道。 太子站在甬道之前,他从架子上取出一枚火折子,轻轻摇晃。 金灿的火焰在这阴暗室内升起。 这是用皇权点燃的冠冕之火,足以照破一切虚妄和黑暗,整座茶室瞬间被光明填满——而那一缕漂浮的红色纱巾,则是在炽烈的火光之中剧烈颤抖,发出痛苦的尖啸之音。 最终湮灭成烬,徐徐飘散。 手持光明的太子,面无表情,向着甬道深处走去。 天都最深最阴暗的密室,并不是“监察司大牢”。 而是这座笼罩在光明之下的茶舍府邸。 没有人想到……在光明笼罩之下,会堆砌出这么一片极致黑暗,纯粹阴冷的“牢狱”,黑金的玉石柱里里外外包裹了三层。 如果从高空俯瞰,会发现春风茶舍府邸,乃是铁律光芒所直射的区域。 整座牢狱的设计十分简单,因为霸道的皇权镇压了一切……太子捧着不可熄灭的“冠冕之火”,整个人照亮了整座牢狱。 他缓缓坐下,望向牢笼内。 一个枯朽的苍老身影,盘膝坐在最后一片未被照亮的黑暗角落,浓郁的阴影如潮水一般起伏退散,他的身下,绽放出一朵妖异的莲花。 那是一个老人。 老人的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他低着头,保持着撕扯,咬噬的姿态,不知过了多久。 李白蛟缓缓将“冠冕之火”举起。 最后一缕黑暗被照破。 牢狱深处,黑莲花袁淳痛苦地闭上双眼,苍白肌肤被灼烧出滚滚黑烟,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瓷白的年轻女子。 女子的脖颈上有两个细狭的血孔,潺潺鲜血,流淌而出。 她还没有死。 但……离死也不远了。 前任平妖司大司首龙凰,像是玩偶一般,躺在师尊怀中,任其摆布,她仰望着那一束冠冕之火,瞳孔里一片灰暗,满是绝望,满是寂灭。 太子之前行棋时候所说的话,清晰传到了这间地下屋室之中。 “当黑色莲花选择与恶鬼同堕……我已不知您到底还是不是往日的老师。” 太子轻声道:“白蛟希望您帮一个忙。” “我的时间不多了。在最后的时间里……我必须要坐上真龙皇座。” 阴暗的屋阁之中,狂风席卷,从笼牢之中涌出。 一点冠冕之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地更加旺盛。 李白蛟的瘦削身子,虽然单薄,但却屹立如竹,牢牢钉在地面,纹丝未动。 漆黑莲花,被冠冕之火灼地炽烈摇曳。 老人死死攥住怀中的瓷白女子,但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太子叹了口气。 他柔声笑道:“如果拒绝,弟子就只能……再弑师一次了。”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一章 帝王之心 春风茶舍府邸。 太子神情阴郁,从密室甬道之中缓缓走出,他回头深深望向屋阁,不带感情地合上屋门。 片刻后。 接过府邸门外侍应递过来的丝帛,李白蛟缓慢而又细致地擦拭手掌上的血污。 他轻声道:“东境那边怎么样了?” 海公公递上一份帛书。 东境战争以桃枝城为界限,撕扯绵延千里,战况激烈,三圣山每日都有大量修行者伤亡……这场无法动用红拂河作为助力的内战,消耗了东境这百年来的底蕴积蓄。 琉璃山很难捱。 天都同样不好过。 四境手握三境的太子,除了灵山,也没有更好的牌可以打。 中州书院和珞珈山已经驰援过去,调动西境……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其愚蠢的做法,那帮鬼修大开杀戒,屠戮生灵,专打拖延战,有琉璃盏汲取神魂,灯芯重塑肉身,韩约座下的五灾十劫,几乎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灵山刚刚加入战场,东境大泽腹背受敌,鬼修收敛了许多。”海公公柔声道:“关于撤离百姓的诏书刚刚颁布,战线以东的各城黜置使正在组织撤离,负责接纳难民的中州,接下来会有很大的压力。” 李白蛟沉默地看完帛书。 “殿下,明日上朝,关于这份诏令,恐怕会有很大的反弹。”海公公明知多嘴,但仍然提了一句:“协调中州诸城的那些官员,对于难民……十分抵触。您真的要要中州东线大开城门,接纳流民?” 李白蛟坐在车厢内,双手轻轻按下那份帛书,柔声道:“还记得承龙殿牌匾上的刻字么?” 海公公先是一怔。 大宦官低眉柔声道:“老奴怎敢忘……承龙殿牌匾上刻‘建极绥猷’四字,乃是先皇陛下亲自所书。” “建极绥猷。”李白蛟微笑道:“烈潮之中,那块牌匾在战斗中碎了,本殿重新制定新匾,重新将这四字刻在匾上,悬在殿前。” “天子之命,上承铁律,下置黎民。” 坐在车厢里的瘦削年轻男人,声音很轻,但却斩钉截铁:“我和白鲸打架,那些无辜的流民,不应该受到伤害。” 海公公立马噤声。 这一路车马缓行,气氛有些压抑。 就在这一片凝滞的沉默中,马车却缓缓停住,负责陪行的海公公挑起眉头,他神情阴沉盯着那位拦在路中央的妇人。 一位清瘦美人,身披缟素,她的面色不含息怒,却让人觉得神情哀极,眉尖凝有三分愁意,风一吹,衣袍拂扬,凸出枯瘦的身子骨来。 她便这般凄凄冷冷地立在小道中央,一言不发,一步不挪。 “素华娘娘……”海公公寒声道:“你可知……” 一只手轻轻按在了海公公的肩头。 “无妨。” 太子殿下笑意柔和,道:“素华娘娘,有何贵干?” …… …… “我要见我女儿。” 被请入车厢,与太子同乘的妇人,上车之后的第一句,便极其直白。 而太子则是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就是答案。 妇人的瞳孔已经灰暗地无法再灰暗,所以听到这个答案,她的面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声音加重地重复了一遍。 “我要见……我女儿!” “你见不到。”太子也很直截了当地回应,“本殿帮不了你。” “不……”素华的声音激动起来,她双手按住李白蛟肩头,这一幕被侍奉车外的海公公隔着车帘看得一清二楚。 太子向海公公投了一个制止的眼神。 大宦官压抑脚步,一步一步陪着车马缓行,随时提防着这位素华娘娘从袖内取出刀具……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看到素华娘娘了,烈潮之后,这位娘娘的精神似乎出了一些问题,终日把自己封闭在宫墙院内,与世隔绝。 “齐虞死了。”素华颤声道:“……是你杀的。” 太子沉默以对。 “我也快死了……”妇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但我不怕死,我只想临死前见一见白桃,她毕竟是您的妹妹,何至于如此绝情?” 沉稳慎思如李白蛟,也没有料到会有今日“拦车”的场面。 李白蛟缓缓道:“您觉得……我杀了她?” 死寂。 素华娘娘死死盯着太子。 是的。 这就是她的猜想……这也是她今日拦车的原因。 “齐虞的死,与我无关。她是自缢身亡的。”太子轻声道:“我与白鲸的夺位之争,祸不及后宫……至于您的女儿,她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妇人神情惘然。 “她……在哪?” 太子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求求您,让我见她一面吧。”妇人的发丝披落下来,她哀声道:“齐虞掌权之时,我的确做了许多对不起你母后的事情……我愿意受罚,愿意以死谢罪。只求您开恩。” “素华娘娘。” 太子的声音变得冷清许多,也生分许多,像是在喊一个从来不曾见过面的陌生人。 他推开素华双手,十分冷漠地注视着女人。 深居后宫,怎会忽而“发疯”…… 他已经猜到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距离长桌会议并没有过去多久。 而上一次进入皇宫的“贵客”,是那个刚刚与李白桃毁掉婚约的宋净莲。 太子看着这个妇人。 自己的母后死得很早。 在他尚且年幼,不怎么懂事之时,就死在了宫内,那是一个薄暮残血的黄昏,结束了一天课业之后,他推开屋阁,看到母后趴在桌面上,像是睡着了。 茶盏的茶水袅袅升雾,女人神态安详而又端庄。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自己怎么喊也喊不醒她了。 投毒的婢女自缢而死,所有的线索戛然而止……之后的日子发生了一些变化,院墙长满荒草,再也无人来耕,自己推开屋阁,再也看不到那张亲切的笑容。 孤孤单单的就这么长大。 最热闹的地方,是齐虞娘娘的“东宫”……李白蛟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展露峥嵘头角,站在光明里。 而他只能沉默地向后退去,隐入黑暗中。 最艰难最痛苦的日子……他已经记不太清了,那些痛苦像是刻刀一样用力极深,只不过年幼时候的自己懵懵懂懂,时间如流水,无论怎么用力都握不住。 快乐是如此,痛苦亦是如此。 当他逐渐明白“痛苦”和“失去”的含义之后,才发现,原来年少时候留下的丧痛是不会消散的,时间越久,伤疤越深。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要让那个杀死母后的真凶付出代价…… 可是后来。 当他真正拥有这份力量的时候,他却没有如此去选择。 “素华宫的那些铜镜,纸人,机关术,本殿不曾管过。”太子长叹一声,幽幽道:“不管你这一次,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妇人无力地呜咽起来,她双手捧住面颊,声音断断续续,道:“殿下,我听说女儿被关在牢狱之中……为何不能让我见她一面?” “有人从牢狱里赎走了她。” 这个消息,本不该告知她,但太子还是说了。 “你要见的女儿,不在这里。” 素华娘娘困惑地抬起头,看着李白蛟……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是指不在皇宫,不在天都城,还是指…… “送客。”李白蛟摆了摆手。 …… …… 马车继续前行。 李白蛟闭上双眼,回想起春风茶舍府邸暗阁下的画面。 【“太子……殿下。” “要想坐上真龙皇座,你如今……还不够。” 在冠冕之火的光明照拂下,黑色莲花灼烧沸腾,最终一片花瓣被照得破散开来,化为虚无,那个额首烙刻黑莲花的老人,似乎恢复了一刹的清明。 “不够?” “登上长陵,破开雾气,却无法‘坐’下去……因为那本就不是属于你的位置。”老人面容上的阴翳破散后,显得和蔼而又温柔,“你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那要如何?” 难道真的要一统四境,把所有的皇血继承者全都杀死? 真龙皇座,才能认可自己? “坐上皇座,其实与皇血强弱……无关。”老人揭露了一个惊天秘密,“两千年前的狮心王,虽然坐上了皇座,但其实身体里,并没有皇血。” 心底虽然震惊,但面容仍然平静。 “我还……欠缺什么?” 在光明中缓缓燃烧的黑色莲花,绽放出了夺目的华彩。 袁淳轻声开口,“殿下您,还欠缺一颗真正的……帝王之心。” 帝王之心…… “想要坐上那皇座,仁慈之人,需要多一份无情。无情之人,需要多一些仁慈……”老人的声音开始颤抖,光明与阴影的缠斗抵达了尽头,莲花花瓣的阴翳重新占据上风。 “哈……”他笑了笑,“哈哈……殿下觉得,自己是哪一种人呢?” 刺啦一声。 一蓬鲜血迸溅而出。 狭小的屋阁内,瓷白女子的肌肤鲜血滚烫地溅出,沉沦在黑暗中的老人,狞笑着吮吸女子身躯,贪婪饥渴地汲取着鲜血。 李白蛟一只手遮住面颊。 他缓缓翻转手掌,注视着掌心被溅上的血液。】 “仁慈之人,无情之人……” 车厢颠簸。 太子凝视着已经擦干血迹的手掌。 黑莲花袁淳的问题,在心底不断回荡,不断自省。 自己……到底是哪一种人?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亡命人 妖族天下,北荒。 这里是整座妖族版图的极北之地,虽名为“北荒”,但……却并不荒凉。 这是一片灵秀之地,山峰连绵,云雾缭绕,好似仙境。 任谁也想不到,北荒竟然会是这样。 妖族两位皇帝之一的龙皇,并没有将这块极北灵地吞入腹中,而是划分出了一条清晰的长线,并且勒令殿内妖修不准入内。 这是禁地。 亦是……造化之地。 …… …… 嗒。 嗒嗒嗒。 细密而修长的雨丝,连绵成线,打在池水中,溅出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大叶芭蕉如蒲盘,如纸伞,接住漫天垂落的雨丝。 神海从痛苦冗长的沉睡中悠悠醒来。 女子唔的一声,捂住脑袋,唇边溢出一连串气泡。 叶红拂这才惊异地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竟然不着寸缕,泡在水中,身子几乎贴住池底…… 沉睡前的记忆,汹涌而来! 灞都城刺杀黑槿。 得手。 逃命。 云端开门。 紧接着……自己便坠落云域,在对抗虚无罡风之时,道境有所突破,递出了最后的搏命一剑。 那一剑,是戳中了某座奇点? 单单是回想这些记忆,便让叶红拂的脑袋一阵刺痛,以剑意操纵鲜血,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她伸手揉捏着太阳穴,缓缓睁开双眼,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 而清晰之后,女子险些惊呼出声。 一张避水符箓,悬在自己面前三尺之处,正是这张符箓,使得自己能够安然呆在这片大池的池底……而最让她诧异的,是眼前盘坐在池底,黑袍衣衫破碎的家伙。 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庞,两条手臂的衣袍尽数荡碎,裸露而出的肌肤如被刀绞一般,血管破碎。 哪怕有大团大团的生机青芒笼罩,宁奕此刻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凄惨到了极点。 自己戳中的奇点,不是巧合? 是宁奕救了自己? 叶红拂恍惚一刹,接着低头,她的面色瞬间通红。 自己从云域坠落,衣袍全都被罡风绞碎……这家伙救了自己,那岂不是把自己看光了?! 叶疯子伸手去摸自己的剑,手到腰边才意识到剑已经碎了。 她的动作忽而滞住。 忍不住多看了宁奕一眼。 这一眼,便让叶红拂心软下来。 那个家伙……看起来很虚弱,神魂摇曳,只留一具肉身,如果没有猜错,横渡虚空,来到这不知名之地,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她轻轻捏住避水符箓,眼神中闪过一抹柔和。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时候,给自己留了一张保命符箓? 看来……自己的确被宁奕救了啊。 叶红拂背对宁奕,重新从眉心洞天取出一身衣袍穿上,她站在池水底部,凝视着一片一片碧绿玉瓷铸造的砖片……这里是一座大池。 一座巨大的,上下四方,都无法以目力看到尽头的大池。 而自己和宁奕,就浸泡在这片大池的最底部。 “这里的灵气很充足。” 叶红拂轻声喃喃,她刚刚准备上浮,神魂便捕捉到了一缕声音。 “南妖域发生的大事,你听说了吗?” 站在大池池底的女子,身形忽而凝滞。 叶红拂站在水中,缓缓抬头,看到两道震翼身影,贴着池水飞掠。 女子神念徐徐溢散,将那两头小妖的轮廓描绘而出……像是两只蜂虫,化形不全,人面妖身,背后蝉翼轻薄震颤,一只提拎着一盏灯笼,另外一只则是双手持握大戟,悬在池水之上,来回巡守。 这是……妖修侍卫? 这么说,自己还在妖族天下,并未脱离险境……叶红拂明白了自己处境,冷静下来。 那两头小妖的境界不高。 自己可以一瞬扑杀。 她将一根手指抬起,递至唇边,准备咬下,以血凝剑。 一枚手掌,缓缓搭在叶红拂肩头。 女子一怔,猛地回头,看到一张苍白虚弱的熟悉面孔,对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是宁奕。 宁奕竖起一根手指,缓缓抬在唇前,示意叶红拂噤声。 叶红拂挑起眉头,不解而又困惑地看着宁奕,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缓缓放下手臂。 池水上,两只蜂妖的声音回荡,被神念捕捉尽全。 “古王爷大寿,本是大喜的日子,但……”一只蜂虫压低声音,欲言又止。 “但?”另外一只蜂虫瞪大双眼,静待下文。 “灞都城新收的那位弟子,黑槿,不知为何触怒了东妖域的白帝大人。白帝问罪上门,灞都拒不交人,然后……”拎笼蜂虫说到关键处又止住。 “然后?”持握大戟的蜂虫,啪的一巴掌扇在对方脑壳上,气急败坏,“你可急死我了,一句话不能说完?” 拎笼蜂虫委屈道:“我总感觉悬清池底有人。” 一阵死寂。 叶红拂眯起双眼,望向宁奕,看到后者平静地对她摇头。 不用担心。 继续安静地等下去便是。 片刻沉默后—— “你这破灯笼,一路照过来,哪有半点人息?”大戟蜂虫嗤笑道:“疑神疑鬼,笑死个妖。现在可以说了吧?” 拎笼蜂虫轻轻拍了拍胸膛,舒了一口气,他声音纤细,颤抖道:“白帝大人一怒之下,将灞都城坠沉三千丈,从云域打入地底。” 真正的死寂。 池水深底,叶红拂瞪大美眸,不敢置信盯着宁奕。 宁奕无奈地哑声笑了笑,以眼神回应……这一切,是真的。 “还有更震撼的消息。”拎笼蜂虫咳嗽一声,道:“先前杀死东妖域帝子的那个人族剑修,竟然胆大包天,参加古王爷的寿辰,此人真是命大,竟然从灞都和白帝陛下的手中逃脱了。” “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大戟蜂虫喃喃道:“他这厮怎么做到的?” “可能这就是命好吧……”拎笼蜂虫耸肩,嘀咕道:“不过东妖域全力追杀他,这小子命再好,也活不了多久了。小王爷昨日饮酒,说芥子山的卦算师捉到了一缕天机,孔雀道人寻着天机……要不了多久就能抓到他。” 咕噜咕噜。 池水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是谁?!” 拎笼蜂虫瞪大双眼,一笼幽光尚未照到,便见一池清水破开。 一袭黑衫,瞬间出现在两只小妖面前。 “你是……宁奕?!” 持戟蜂虫根本来不及出手,便被一缕神念冲入魂海—— 嗡的两声。 命字卷不讲道理地撞入这两只小妖的神海之中,它们境界不高,妖族六七百年的修为左右,相当于大隋的六境修士。 “这里是北荒。岭北王府邸。”宁奕读取记忆,挑起眉头,“北荒竟然还有妖灵敢称王?” 一身红袍的叶红拂也破开水面。 她抬起头,看着连绵雨丝,斩破黑夜,府邸大池此刻一片死寂。 “这两头小妖,留着不杀?” “我们来到北荒,目前还无人知道,杀了它们,反而会暴露。”宁奕摇了摇头,他没有杀死两只蜂虫小妖,只是抹去了相关记忆。 宁奕很冷静。 “这两只小妖口中的‘小王爷’,应该就是岭北王的子嗣……我身上的天机可没有那么好捕捉,东妖域很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 距离自己破开白帝禁锢,才刚刚过去十多个时辰。 白帝可是知道……自己身上有五卷天书古卷的。 如果能确定自己的真正方位,他势必亲自出手,确保万无一失。 东妖域对外的消息是,正在追杀自己。 但很有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头绪。 或许有一缕模糊天机,但根本无法正确指向自己。 “先离开这里。” 宁奕深吸一口气,道:“我的情况很不好。” 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在两只小妖的魂海里,搜捕出了一副残破的地图绘卷,接着颤抖手指,于这座悬清池的池水上空触碰奇点,以执剑者之力凝出阵纹,打开一扇通往十数里外的门户。 …… …… 十五里外。 一座孤山,山峰被剑气凿开,凿成一座极其简单的洞府,里面除了四颗悬挂洞顶照明的宝珠,什么都没有。 宁奕面色苍白,靠在山壁之上。 叶红拂伸出两只手,轻轻抵住男人的双肩,以剑气温养着这一大片荒芜破碎的血肉…… 宁奕的气息很虚弱。 “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副面具么?” “那是一个印记。你可以理解成,我在你身上留了一个奇点……”宁奕涩声笑了笑,“以死练剑,你真能想得出来啊。幸亏我来得及时,否则,你已经湮灭在虚空中了。” 叶红拂沉默注视着宁奕。 她一言不发。 但宁奕知道,她有许多问题想问。 “很难跟你解释……我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宁奕摇头,道:“能从灞都那帮妖圣,还有白帝手上逃生。这是一个很大的秘密。” 叶红拂平静道:“我没有问。” “得了便宜还卖乖啊,这个秘密可不是随便说的。”宁奕笑了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秘密,涅槃境的大人物几乎都知道……” 叶红拂幽幽道:“我会成为涅槃境的,迟早。” “另外……” “我们都是亡命之徒,把命压在灞都的刺杀上。” 女子凝视着宁奕,认真道:“所以,你从黑槿身上取出的那桩造化,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关于你的秘密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我应该知道的那一份。” 宁奕怔住了。 良久的沉默。 石壁温光,徐徐荡漾。 两人彼此对视。 叶红拂面无表情,面颊微微有些酡红。 宁奕装傻充愣,最终失败。 “真是……让人头疼啊。” 他长叹一声,道:“你有没有听过,执剑者?”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琼楼死局 罡风席卷,掠过山巅。 洞府之外,大雨倾盆,时有雷光闪过,映照四周石壁一片璀璨银白,绚烂如昼。 洞府内。 “关于执剑者……就是这样了。”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花了一个时辰,将执剑者的存在,经常观想到的那副画面和关于“灭世”的猜测,都告诉了叶红拂。 叶疯子虽然有时候很疯癫,但其实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如果未来真有“灭世之劫”降临,自己很需要这样的战友、同伴。 而听完这一切,盘膝坐在宁奕对面的叶红拂由衷沉默了。 无他。 从垂天之海的异象。 到八卷天书的异闻。 这一切听起来实在都太不可思议。 但在宁奕展示了执剑者的几卷古书能力之后,由不得叶红拂不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灞都之行的一切谜团,都得到了揭示……那个叫“黑槿”的妖族女子,也是一位执剑者。 她身上有着名为“离”和“灭”的两卷天书。 离字卷被宁奕抢走。 灭字卷则是被白帝剥离。 “如今想来,有些可惜,灭字卷没有到手。” 宁奕握了握双拳。 他靠在潮湿石壁上,苦笑长叹道:“不过,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灭字卷没有到手,未必是坏事。白帝早就布好了杀局,如果我先抽取灭字卷,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元给你的紫匣里,藏着……空之卷?” 叶红拂捋清了宁奕所说的那些,问道:“你凭借一卷天书的力量,就能撕裂白帝的禁锢手段?” 说到这里,宁奕的眼神复杂起来。 “不……” 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落:“有人在匣子里留了一道剑意……是她救了我。” 叶红拂怔住了,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东西……她很少在宁奕面容上看到失落的神情。 这是一个极其坚韧的家伙,像野草一样,雨打不倒,霜杀不折。 大隋天下都知道,宁奕无父无母,被人抛弃在了西岭荒郊野外,野蛮生长……而她如今知道了宁奕最大的秘密,也知道了……这样一个家伙,能够被徐藏看重,能够成为蜀山新一任的小师叔,其实与那份执剑者造化无关。 与他的坚毅有关。 叶红拂想开口说,在匣子里留剑意的人,一定很强吧? 她看得出来,那个人不仅救了宁奕一命……而且跟宁奕的关系很不一般。 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活下来就是好事……” 叶红拂声音很轻,她吸了一口气,重振精神,拍了拍宁奕肩头,笑道:“所以,我们来到北荒,是因为‘空之卷’?” 宁奕回过神来。 他点了点头。 “空之卷击破了奇点……我在冥冥之中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宁奕嘶了一声,站起身子,活动着自己的双臂,被虚空罡风刮得破碎的体魄,在生字卷的温养之下缓缓痊愈,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势,此刻结痂恢复如初。 宁奕站在山腹洞府门口,远眺夜空。 远天万里,暴雨倾盆,长夜无明。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宁奕喃喃道:“是我选择了北荒,还是空之卷选择了北荒……” 那枚紫匣,在递出那缕剑意之后,便重新闭合。 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打开……母亲的剑意气息,也随着闭合。 宁奕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自己一路走来,在天都见到了书信,在草原得到了紫匣……虽然还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但他有一种预感,母亲就在未来等着自己。 以后还会再见面的。 而现在,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紫匣里的重逢记忆,被他暂时地锁在神海之中。 “不管发生了什么,必须要清楚一点——” “我们现在被困在北荒了!” “要想回到草原,需要跨越北妖域,西妖域,这条路线我当年走过。”宁奕快速道:“如果在刚刚那座岭北王府邸里听到的谈话没有出错……这条路线,应该走不通了。” “白帝在追杀我们。”叶红拂反应很快,“故技重施是非常愚蠢的选择……从东妖域闯过去更是自寻死路。” “等等……” 宁奕沉吟道:“如果再等待一段时间,或许我们并不需要南下逃亡。” “你的意思是,直接动用执剑者的力量,洞开门户?” 叶红拂眼神一亮。 “我需要炼化离字卷,熟悉空之卷。”宁奕从袖袍里取出符箓,开始了布置:“既然没有更好的逃脱路线,那么以不变应万变,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叶红拂和宁奕都受了伤。 也都取得了新的境界突破。 此刻,东妖域的卦算师正在不分昼夜地消耗寿元,推算两人天机……恢复伤势,增强实力,是争分夺秒的首要重事。 “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宁奕将山腹洞府都贴上符箓。 事实上,这些符箓的效力有限。 真正有大妖降临,这几张符箓根本无法做到屏蔽天机。 更不用说,在白帝的眼下逃出生天。 “我们只能祈祷……东妖域的那几位卦算师,算不到真正天机,多给我们几天恢复的时间。” 宁奕笑着贴上最后一张符箓,打趣揶揄:“毕竟才过了十个时辰,总不至于已经找到北荒了吧……” 山腹之内,出奇安静。 叶红拂平静站在洞府门前,注视着暴雨雨帘。 她不发一言,一滴雨水从凿开的洞府檐顶滴落,砸在女子姣好面颊上。 啪嗒一声。 红衣女子身上的气息,变得肃杀起来。 她一只手按向腰间……那里是原先佩剑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而另一只手,则是指向远方穹顶。 顺延叶红拂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宁奕脸上笑意瞬间就凝固了。 北荒长夜,云顶之上,一道五彩流光,呼啸飞掠—— 那道五彩流光,气吞山河,远远望去,好似一轮澎湃大日,逆着漫天细雨飞掠,周遭一片炽烈,将雨丝都蒸发成浑浑雾气,银白如雪雾,璀璨胜明昼。 那道神形……妖族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识。 东妖域九千岁。 孔雀道人! “看来东妖域的卦算师,没你想象中那么不靠谱。”叶红拂淡淡讥讽了一句,她的神情倒还算淡定:“孔雀往北荒岭北王府邸去了。按这个速度,半个时辰,就抄到这山头了。” 宁奕的神情有些难看。 他没有想到,白帝的“卦算师”竟然如此强悍。 追查执剑者天机,都能如此迅速? 不过……只看到了这头孔雀神形,而且还能看到这头孔雀神形,便是一件好事。 这说明了两点。 一,白帝的的确确在紫匣那一剑内遭受了重创。不然此刻来到北荒的,很有可能是这位白帝本尊。 二,那位卦算师固强,但也没有强到不可对抗的地步……如果孔雀道人如今是奔着自己这座山头来的。接下来便只有硬碰硬对撼的选择了。 “虽然很想把这头孔雀烤着吃了,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联手也奈何不了他。”宁奕盯着那团五彩神光,神情阴沉。 白帝…… 你是真的很想杀我啊,根本不给一点喘气机会。 “没时间在洞府内休息了。”宁奕重新揭下符箓,沉声道:“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孔雀道人很快会追上来。” 叶红拂并没有动。 她仍然站在洞府门前,隐于大雨幕中,轻声问道:“如果跟孔雀打起来,你加上我,有几成胜算?” “孔雀实力,差不多相当于你师尊扶摇。”宁奕简单估算一下,皱眉道:“你我如今身负重伤,跟孔雀开战,很不理智……” 自己如今的战力,很难定义……神海异变后,实力不赠反降,三股神海力量未曾凝合,未能合一。 离字卷未炼化。 空之卷虽然完美契合,但却不知如何动用。 宁奕急需一个安稳的时间,来消化这些机缘! 灞都逃生后,北上妖域的目标便都完成了……若是这五卷天书彻底炼化,他何惧孔雀? 而白帝想必就是算准了这一切,要在自己最艰难的时间,掐灭这股势。 叶红拂望向宁奕,轻声道:“你受了伤,我断了剑,打一个孔雀,已是极其费力。如果再加上这些呢?” 北荒的云海之上,狂风骤雨,阴云压山。 漫长黑夜,从未有过如此窒息的至暗时刻—— 倾盆大雨之中,掠出数百朵,数千朵璀璨而又炽烈的光火,每一朵都像是一枚陨落的流星,在大雨之中灼烫出颀长而肃杀的弧线。 金翅大鹏鸟。 雷声轰鸣。 云层之上,一座庞大的,撑开长夜的雪白琼楼,在雷光之中若隐若现,金色道纹伴随着雷霆与骤雨,弥漫播撒。 “……逃不掉了。”叶红拂站在这座孤山的半山腰,她的身下是一片云雾缭绕,而头顶,才是真正的苍穹。 仰望那座琼楼,如望人间之巅。 “白帝未亲至,但天海楼已至。北荒的四境都被封锁了。”红衣女子望向宁奕,平静道:“现在,无论是从西,还是从东……都行不通。” 正文 第四百二十四章 找到你了 “孔雀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一道沉喝,在雨夜之中响起! 大雨滂沱,岭北王府邸门前,立着一道巍峨身影,在其身后,十数只大妖,高矮胖瘦参差不齐,依次排开。 这些大妖,都是岭北王府重金聘请的“供奉”,难听点说,就是“打手”……各个都是千年境界左右的修为,放在北荒固然不错,但放到孔雀道人面前,就难免太不够看了。 岭北王并不惧怕这位东妖域九千岁。 灞都城的古道,但凡境界低的,人人见了,都要尊他一声“古王爷”! 在皈依芥子山前,孔宣曾经占据一座妖山自立为王,后来归于白帝麾下,修行道术,尊称道人的便多了起来。 但喊他孔雀王的,依然也有,只不过少了许多。 不问世事的北荒岭北王,便是其中之一。在这妖族天下,能做到“不问世事”的,没有几位……无一不是当年助北妖域龙皇殿吞并疆域,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妖。 之后龙皇弃手北荒,保全这块仙气氤氲的修行圣地,当初的几位大功臣,便在此地封王称侯,“颐享天年”。 岭北王,早就是“妖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了。 …… …… 那道五彩神光,从大雨之中落下,在其身后的数百道璀璨金光,划破云霄,则是悬在府邸上空,遥隔百丈,灼目逼人。 悬而不发,杀气最重。 “阁下莅临,可真是令鄙府……蓬荜生辉啊。” 府邸前的魁梧男人,盯着空中悬停的那数百朵金灿流光,神情阴沉。 东妖域未经许可,便私自侵入北荒,此乃“僭越之罪”。 孔雀道人一人来就算了……竟然还携卷数量如此多的金翅大鹏鸟! 今夜事后,他定要上禀龙皇陛下。 孔雀道人缓缓落于府邸门前石狮之上。 道人一袭青衫,身子飘摇如坠絮,轻若苇叶,从大雨之中坠落,漫天骤密雨丝,垂砸肩头,溅出热雾,方圆三尺之内,宛若一轮无形大日笼罩,将周遭雨丝都蒸发殆尽。 他轻轻踩在岭北王府的石狮头顶,居高临下,高人一等。 只不过……岭北王即便不展妖身,以人身示众,依然极高,无需抬头仰视,只是微微挺直脊背,便与立于石狮颅顶的孔雀道人一般等高。 这位极少被外人所知的北荒王爷,化形之躯干极其“巍峨”,并且臃肿,远远看去,一身雪白蟒袍被环扣腰带勒住,撑得几乎要炸裂开来,细细来看,更是凶神恶煞,豹头环眼,燕颌虎须,厚唇大耳,尤其是两朵耳垂,宛若两颗颀长雨滴型宝珠,兀自垂落,几乎垂至地面……岭北王一左一右,由两位娇媚婢女扶持,很难想象,这般巍峨身躯,两位弱女子竟能扶动。 孔雀王平静注视着面前那颗硕大头颅。 “奉陛下之令,缉杀罪人。” 岭北王巍然不动,没有丝毫要挪步的意思。 蟒袍男人的喉咙里艰难挤出了“嗬嗬嗬”的笑声。 “陛下……哪位陛下?” 那颗狰狞豹头,缓缓贴近石狮子,临近之后,那座巍峨身躯,竟然比石狮上的孔雀更高! 岭北王已经得知了灞都城发生的异变,东妖域敢对灞都出手……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 灞都是中立势力。 而且还是除却龙皇殿和芥子山以外的第三大“超然势力”,坐拥三位妖圣,数位天赋绝顶且无比团结的年轻妖君……白帝对灞都出手,之后呢? 整座妖域都十分惊慌,认为那位白帝陛下,即将掀动一场旷世战争。 果然。 距离灞都坠沉不过十个时辰,白帝已经将手伸入了北荒! “本王王府内,一只蚊虫出入,都可察觉。”岭北王声音浑厚,“这里,没有你要找的罪人。” 孔雀轻轻叹了口气。 “让开。”他幽幽道“本道要进府。” 大雨倾盆。 雷鸣呼啸。 “笑话!” “这里……可不是芥子山的地盘。”岭北王压低声音,道“而且我只认一位陛下——” 话音未落。 立于石狮之上的孔雀道人,忽而出手,狂风之中,闪逝一缕五彩神芒。 一道痛苦的嘶吼在府邸雨夜上空响起!!! “啊呃----” 孔宣五根手指刺入岭北王的眼瞳之中,一挖一拔,便将一整颗完整的眼珠子摘了出来,血丝喷薄四溅—— 魁梧岭北王痛喝一声,一只手捂住自己空荡的左眼,另外一只手则是握拳自上而下地坠砸—— “嗖”的一声。 孔雀道人面无表情,瞬间消失在石狮颅顶之上。 一道破碎轰鸣。 原先立足之处,瞬间爆碎成一滩烟尘—— 面容痛苦狰狞的岭北王,唇角溢出两抹银白,迅速化为两根上条獠牙,他施展一半妖身,不耐烦地摆手挣脱两位婢女搀扶。 岭北王瞪大独眼望去,四周一片烟尘,混杂雨水雾气,那个瘦削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烟尘之中。 一袭道袍,如水蛇一半游掠,肉眼根本无法捕捉身形。 石狮子爆炸的那一刻,这一袭道袍,便掠过了府邸门前一十三位妖修供奉的胸前,而再次归位之后,道人的掌心便不再空荡。 他双手捧着堆叠成小山的脏器,被捏至破碎的妖丹,平静站在岭北王面前。 道人抬头注视着小山。 望山之人……才是那座更高的山。 “孔宣……你……” “你可知……这会带来何等后果?” 道人安安静静站在雨中,收敛了炽烈的妖域,让雨丝淋湿了大袍。 岭北王的声音开始颤抖,“你……要与北妖域开战?” 道人轻叹一声,并没有回答岭北王,只是自顾自松开双手,哗啦啦的血肉坠落声音,层次有序地在地面溅荡响起,与雨水形成衬击的节奏感…… 对孔雀而言,这一幕毫无美感。 杀戮是一件值得人细细品味的趣事。 杀死这些过于弱小而愚昧的生灵,则很无趣。 包括,岭北王。 来时路上,他还有过期待,北荒几位妖王,帮助龙皇殿打下北域江山的那几位“老妖”,有没有能与自己对抗的强者。 而现在他失望极了。 时代碾压之下,北荒的云雪万年不变,住在这里的“旧王”则是被无情地淘汰,而不自知。新与旧的映衬,恰如白帝陛下,和那位朽木老矣的龙皇。 “你是……猪吗?” 孔雀抬着头,轻柔道“战争已经开始了。” 唰的一声! 雨夜一道雷霆闪过。 岭北王不敢置信地看着远方长夜,那里居然有一座雪白琼楼浮现。 是……东妖域的天海楼? 白帝搬来天海楼镇压北荒,这是真想挑起妖族天下的战争? 下一刹。 心口一阵刺痛。 岭北王瞪大双眼,看着道人的一整条手臂,没入自己身躯之中。 …… …… “旧时代的蠢货,你早就该死了。” 孔雀一只手穿透那袭雪白蟒袍,五根手指直抵心脏,他皱起眉头……这具妖身过于庞大,以至于那颗强劲有力的心脏,自己一只手都无法攥拢。 他缓慢翻转手腕。 丝丝缕缕的妖力汇聚,形成一只更大的“手掌”,将那枚堪比常人头颅两倍大小的心脏覆在掌中。 接着,合拢五指。 雪白蟒袍布满细密血丝,猩红之色缓缓渗出,这一袭白袍变成了极其鲜艳的大红色。 孔雀道人缓缓抽手,炽烈光火灼烧着浸满鲜血的白皙手臂。 岭北王跪在他面前。 那颗硕大头颅一点一坠,瞌睡一般,被孔雀抬起手掌按住面颊缓缓挪走,最终抵在另外一尊完好无缺的石狮子底座之上。 那张布满胡须的狰狞面容,在其死去之后,逐渐化为本尊真容……粗糙的鬣毛,坚硬如铁的后颈,以及两根粗长的獠牙。 哐当一声,腰间铁扣被撑开,一袭红袍被粗糙肌肤撑裂。 孔雀眼神厌恶,抽出一张丝帛擦拭五指缝隙,瞥了一眼显出原形的岭北王。 “还真是……一头猪啊。” 久居北荒,受龙皇福荫庇护的几位王爷,长乐安居,不思进取,修行境界久久停滞。 岭北王如此,其他妖王,还会好到哪里? 实在是……太蠢了。 孔雀摇了摇头。 在这残酷的妖族天下,就不应该出现北荒这样安然无虞的世外圣地。 不杀人,就会被人杀掉……世道是这样的。 “我们可是妖啊。”孔雀喃喃道“被人喊一声王爷,还真以为自己是大隋皇城的王爷了?” 抖了抖袖袍,震散一身血气。 孔雀道人向着府邸走去,五彩神芒汹涌澎湃,化为丝丝缕缕的风雪,覆盖了整座府邸,所过之处,所见之人,直接以一缕神念杀之。 孔雀道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整座王府,方圆不知几千丈,道人孤零零地走着,身后是一片升腾血雾---- 这是一场大屠杀! 整座岭北王府邸,笼罩在红雾之中,像是被关押在地狱的牢笼内。 漫天大雨,无力地冲刷浓郁血腥,越散越浓。 最后,孔雀来到了“悬清池”旁。 悬清池池水荡漾,上面漂浮着两头昏迷过去的蜂虫小妖。 道人的面容仍然白皙,但袖袍则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大红。 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宁奕……找到你了。”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五章 杀孔雀 丹火缭绕,大殿温暖。 炽烈火炉之中,盘坐着一位枯朽老者,老者一身金灿玉袍,悬坐于旺火之中,衣衫振振作响,承受烈焰焚灼而不坏。 大隋莲花阁有炼丹之术。 东妖域芥子山,同样亦有此术。 只不过妖族的炼丹术,与大隋截然不同,莲花阁的炼丹术法,乃是以诸多天材地宝,提炼精华,辅助修行,这种法门流通四境,据说是从西海蓬莱流传而来。 东妖域的炼丹之法,更像是一种贯穿大道的修行法。 妖修所炼,乃一颗妖丹。 人族不需要启灵,无需化形,便没有妖丹这种东西……而对于千万妖修而言,妖丹,便等同于“心脏”。 妖域的炼丹,便是修行大道之本,直抵长生大道。 此刻,坐在大殿炉火之中的金衫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与玄螭大圣齐名的“金乌大圣”! 这尊赤红火炉,雕纹金凤,其内虚炎缭绕,取出一缕,便可焚烧屠城。 金乌大圣的体魄实在令人惊叹。 虚炎灼烧,寸缕不伤。 殿外传来脚步声。 俄顷。 一位白袍儒雅中年男人,负手而行,来至铜炉之前。 炉火焚烧的金衫老者,缓缓睁开双眼。 “陛下。” 老者柔声道:“清炉丹火烧了一半,这才勉强找到宁奕的因果。” 白帝此刻的面色,比起灞都城前要好上一些,只不过仍然苍白,他的眉心,那粒芥子山米粒已经被取下…… 愿力犹在,圣山长存。 此次受的伤,倒是不碍根本,可以慢慢恢复。 黑袍的那一剑,只是一缕剑意残存,竟然还能迸发出如此威能。 这是他万没有想到的。 如果不是“清炉丹火”,提前卦算了此行吉凶……在那一剑递出之时,他甚至觉得,这是灞都城联手龙皇针对自己的一场杀局。 “果然在北荒么?” 白帝凝视着丹炉,火焰焚烧之中,映照出了暴雨磅礴的岭北王府画面。 “让孔雀把宁奕带回来……不要担心龙皇。”中年男人轻轻吐气,道:“必要时,我可以出手。” “陛下,不妥。您刚刚受伤。”金乌大圣语调担忧,道:“虽然灞都不是杀局……但北荒,未必不是啊。” 白帝沉默了一小会。 “孔雀带着天海楼去的。”金乌拿着不太确定的语气,缓缓道:“那两个人族剑修,不是孔雀的对手。此行,应该不会有所意外。” “在那小子身上,我见到了五百年前阿宁留下来的剑意。”白帝轻声道:“这就说明……世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我以清炉丹火算过。” 金乌诚恳道:“若正面厮杀,宁奕和叶红拂,会死在孔雀手上。若南下逃离,他们会被镇死在天海楼内。这二人,如今已是必死之局,难以推测的,便是他们身上造化的归属……” 就连灞都坠沉。 龙皇都没有出面。 如今东妖域的人马遣至北荒,这位北妖域皇帝仍然没有动静…… 不合理。 太不合理。 “若他们不向着南方逃呢?” 一道醇厚声音,打断了金乌大圣的思绪。 老人恍惚抬起头,看着白帝陛下。 白帝背负双手,两根手指轻轻敲打另一只手掌背,喃喃道:“如果他们逃入北荒的云海……怎么办?” 金乌大圣摇头笑道:“陛下……那里可是世间一等一的死地。自古以来,涅槃境下,入云海者,十死而无一生。” 说到这里。 金乌大圣忽而音止。 他沉默地看着陛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 …… 孤山山顶。 千万缕莹白阵纹,在磅礴雨气之中升腾。 宁奕盘膝坐在山顶,双手垂放丹田,正在结阵。 他正在结阵! 孔雀已经杀向岭北王府,这位东妖域九千岁来势汹汹,看样子是十拿九稳,自己就躲在北荒。 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座山头。 连天海楼都搬出来了,东妖域这次是势杀自己……南下逃离,无论从哪一条路线,都是死路。 索性,就在这里拼了。 宁奕正在结的阵法,正是他所掌握的杀力最强的阵法。 小诛仙阵。 当年裴丫头与自己境界尚且薄弱之时,便凭借小诛仙阵的联手,战胜诸多强大敌手……而如今,裴丫头不在,便只能依靠叶红拂,和自己合璧结阵。 大战在即。 叶疯子同样也在结阵。 她虽是走极端杀力的近身厮杀流派剑修,但毕竟出自大隋天下第一圣山珞珈山,掌握诸多剑阵,剑阵造诣不容小觑。 一袭红衣,游走于山巅之上,弹指叩出一缕又一缕剑气,击穿一片又一片磅礴雨幕。 叶红拂的神情极其平静。 她还保持着云域坠落那一刻的心境……生与死,已经看淡。 向死而生,奋力一搏。 与徐藏追求的极端不同,叶红拂的生死道境,在疯狂之下,隐着平和,虽置身于死地,但胸中满藏求生渴望。 在悬崖之上飞舞,却绝不坠落。 在生死之间游走,却从未迷失。 叶红拂将自己在珞珈山所修的三十九座大小剑阵,尽数布置于山巅之上,她回过头,看着宁奕,仍然盘膝枯坐宛若石雕,只不过雷光闪逝,隐约有引雷趋势……宁奕的那座阵法还没布置完。 但叶红拂隐约感觉到,这是一座杀力极其强盛的大杀阵。 只此一座,便抵得过自己所布置的三十九座。 一道声音响起。 “没记错的话,你还缺一把剑吧?”宁奕睁开双眼,问道。 “无需担心,我有的是剑。”叶红拂摇了摇头。 她蹙起眉头。 “——来了!” 长夜之中,大雨滂沱。 一道惊雷划过。 黑夜亮如白昼。 岭北王府,一袭浸染鲜血的枯瘦道袍身影拔地而起,化为五彩长虹,直掠十里之外,整座天海楼高悬穹霄。 枯山山顶,宁奕勾勒好最后一笔符箓阵纹,他站起身子。 两人面前,是一袭坠落如陨石的五彩神芒,以及漫天的金灿火雨……穹顶的雪白琼楼之中,开始掠出一缕又一缕的金光。 大鹏鸟,倾巢而出! “芥子山如此大张旗鼓,势必惊动北荒背后的那座大靠山。”宁奕盯着远方五彩神芒,他已经看到了孔雀道人的冷漠面孔。 那袭道袍,浸满鲜血。 是已经屠了岭北王府? 倒还真是……干净利落。 孔雀如此行事,北荒的其他几位王爷怎会无动于衷?即便龙皇真想躲在幕后当一个垂钓者,也不可能容许别人如此践踏妖域尊严。 只要自己能抗住孔雀,接下来,北荒便会大乱! 宁奕沉声道:“我们要活下去。” 叶红拂平静道:“我们当然会活下去。” …… …… 五彩长虹,一瞬便至—— 整座孤山,被孔雀道人一撞之下,几乎坍塌,山体浮现出一座又一座绚烂璀璨阵纹,这是叶红拂先前所布置的大大小小三十九座杀阵! “不堪一击。” 道袍身影忽而悬停,孔雀面无表情抬起单手,五指抓握,虚空之中响起破碎之音。 他凭空抓取,便将这漫天阵纹,攥入掌心,直接捏了个稀烂! 阵纹之道,罕有窥见顶峰者。 近千年来,单单能以阵纹对抗星君境,便已算是极了不得的当世宗师了。 两座天下,除却埋在倒悬海深坑内的那些远古阵法,已鲜有杀力惊人的阵纹面世……而原因也很简单,太久太久,没有真正的旷世战争爆发。 如果此地不是荒山。 而是珞珈山主峰,那么叶红拂引动大阵,对抗孔雀,不在话下。 “咔嚓”一声。 阵纹破碎,叶疯子的面色也苍白一分。 她没有犹豫! 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虚空之中抹擦而过,擦出一缕颀长血线,紧接着,这一缕血线便凝化成剑。 大雨之中,一袭红衫逆着雨丝杀伐而上! 跌落云域,刚刚突破的生死道境。 孔雀道人面无表情,取出拂尘,握住玉柄,如握长剑,切斩而下—— 长空破碎。 这一“剑”,仿佛将整座孤山的山顶都切斩开来。 一条宽阔长线。 将逆雨递出的红色血剑,连同叶红拂的红袍,都切斩成倾斜的两半。 撞入自己怀中的女子,衣衫破碎,血雾弥漫。 如果有人一一去数,便会发现,这悬浮于山顶虚空之中的阵纹碎片,数量乃是三十八座…… 叶红拂布下了三十九座阵纹。 最后一座,并非剑阵,也并非杀阵。 而是一座藏匿于袖袍间的袖珍幻阵。 孔雀蹙起眉头,这个小伎俩只瞒了他一刹,下一刹,一袭红袍从漫天大雨之中撞出,真正的欺身而入。 一柄纤细红剑,直抵眉心。 孔雀抬起拂尘,准备硬撼。 杀局再变! 那袭直入三尺之中的红衣女子身影,毫不犹豫地后撤,正如宁奕之前在灞都城教她的那样……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这是叶红拂北上之前绝不会做的事情。 漫天暴雨。 一缕银光。 伴随细雪出鞘之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小诛仙阵那璀璨夺目的绚烂阵芒! 整座孤山轰隆隆崩塌,汹涌澎湃的神性如熔岩一般涌起,而拔出长剑的黑袍年轻男人,踩踏雪白长虹拔地掠来,犹如骑乘长鲸。 这一剑。 小孤山上,迸溅五彩鲜血。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六章 北逃 一蓬五彩鲜血,在山顶之上飞溅而出。 孔雀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把纤细长剑,破开宝衣,刺破体魄……刺穿胸膛! “宁奕!” 一道愤怒长喝。 孔宣的干枯道袍忽地破碎,他直接展露本尊,一尊庞大的孔雀妖身撑破衣衫,横击穹宇,撞在宁奕身上。 “噗!” 宁奕面色苍白,喷出一口鲜血,来不及催动剑气,便感觉自身像被一座大山撞中。 孔雀的妖身体魄,比自己要强! 脑海“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袭红衫去而复返,单手拽住宁奕衣领,将他掷出。 叶红拂神情冷峻,抬起头来,展露真身的孔雀,细长脖颈宛若山岭,云霄之上两抹瞳光璀璨如大日,不可直视。 细雪插在妖身胸口位置。 叶红拂狠狠一脚踩在剑柄之上,借着反震力倒退—— “刺啦”一声! 孔雀痛苦长啸! 细雪贯穿其庞大妖身,鲜血如瀑布,喷薄而出—— 此刻泼洒而出的孔雀妖血有五种颜色,两道边缘模糊不清,隐约再生第六第七种色彩。 若是孔宣修成涅槃,便成七彩琉璃。 据说远古年代的大成孔雀,一滴血闪烁九彩,极尽绚烂。 每一种颜色,便像是一种神通,是天赋,亦是道统! 宁奕掠至空中,悬住退势,盯住孔雀,神情阴沉…… 自己的细雪裹挟神性,击穿妖身,竟然不曾将那片血肉焚烧,这说明孔雀在执剑者剑气的感知中,并非妖邪鬼祟之物。 是的。 此刻展露在空中那尊妖相,没有丝毫妖异渗人的感觉,反而令人觉得神圣,不可亵渎。 孔宣长啸一声,五彩精血如星河一般环绕妖身,那被细雪洞穿的伤口,竟然在缓缓弥合。 叶红拂暴退百丈,重立空中,与宁奕齐肩。 两人一雀,中间隔阂的孤山轰隆隆坍塌。 细雪化为一道雪白流光,掠入宁奕抬起的右手掌心。 “我感受到了一股加持之力……”叶红拂蹙起眉头,抬起头来,望向穹顶那座雪白小楼,喃喃道“是天海楼。” 宁奕面色很是难看。 “有天海楼在,我们……很难杀死孔雀。” 在灰界之时,宁奕便与天海楼加持的小白帝打过。 回想起白如来的那一战,那位白帝子便是凭借天海楼的始祖鲜血,滴血不灭,死而复生。 命星境界与星君境界,完全是两道天堑鸿沟。 而星君极限,与寻常星君……又是两种存在。 如今的孔雀,在天海楼加持下,能够发挥的杀力,比起当年尚且稚嫩的白帝子,要强盛太多! 五彩鲜血,凝化长河,那尊巨大孔雀的眉心之处,血肉破开,缓缓浮现出一袭枯败道袍,金缕羽衣随风飘摇,孔宣面无表情,缓缓站在自己妖身之上,以一种“阳神”出游的方式示人。 他抬起双手,十指指尖,各自汇聚逼目金光,十道“卍”字妖印,悬浮长空。 这神通,白如来也曾施展过。 只不过彼时命星境界的小白帝,全力催动“金字杀决”,所凝聚的“卍”字印,也不及如今孔雀凝结的一半。 更不用说……孔雀一口气凝结了十座法印。 在天海楼的愿力加持之下,这十道法印镇压十方,将宁奕叶红拂的前后退路都压得死死的……像是一只巨人伸下五指,合拢压住两只蝼蚁。 十座“卍”字法印,如大山如金钵,将宁奕叶红拂镇压其中。 叶红拂蹙起眉头,抬掌以剑气刺向金灿法印。 将穹顶合拢覆盖的法印,极其坚固……血色剑气一戳之下,只有浅淡白痕。 想要破开,不是易事。 孔雀这是想镇住自己,慢慢再杀? 在山顶布置的杀阵,一击不中,便再难奏效了。 真打阵地战,有天海楼和数万金翅大鹏鸟加持的孔雀,玩死自己二人,只是时间问题……即便宁奕有生字卷加持,也不可能扛得住妖潮攻势。 她望向宁奕,发现后者神情并不慌乱,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变得轻松了一些。 宁奕目光穿透法印,望向北方,轻声道“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宁奕握住细雪,蓄力神性,望向叶红拂,看透了女人心思,认真道“我们逃命的机会……来了!” …… …… 孔雀蹙起眉头,望向远方。 北荒长夜,被火光点燃。 不是金翅大鹏鸟那般极致金灿的火光……相比于东妖域的至高生灵,此刻燃起的光焰更加驳杂,却也更加肃杀。 龙皇殿让给这片云海圣地清净。 而在这栖息了数千年的北域贵族,从未遇到过今夜这般的挑衅。 岭北王府被屠。 北域安宁不再。 一道尖细声音,自正北夜空中响起,震塌虚空。 “孔雀!” 一袭镶金白袍撞破虚空,这道环佩玉带,珠光宝饰,贵气逼人的瘦削身形倚着一根长棍,悬停于孔雀道人北方。 来者慈眉怒目,拎握一根金灿烧火棍,盯着天海楼辉光笼罩下的那只妖雀,呔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北荒封王称候者,加上先前岭北王,一共八位。 而这位“禺狨王”,便是其中之一,要论杀力,他独占鳌首,若称第二,便无第一。 孔宣面无表情,缓缓回头。 放到从前,他刚刚破境成为星君,还要避让这位“禺狨王”一二,可如今…… 孔宣直接无视了这只猴子。 他头颅拧转一百八十度,以一种诡异的面对之姿,望向身后。 七道流光,速度不一,但先后数息接连而至……北荒八方,诸王并齐,北域平定之后,便再未有过如此盛大场面。 一道道叱声,炸雷响起。 “罪徒孔雀,你想挑起两域战争?” “屠岭北王府,罪当万死!” 此刻赶来的几头大妖,盯住那只巨大妖身,心中早已掀起滔天怒海。 北荒一共八位王爷,各自交情不浅,毕竟都是当年帮助陛下打下北域的老臣,封王北荒之后,战事太平,闲暇之时,便四处走动。 得知岭北王府被屠,他们根本不敢相信……以岭北王的体魄,这世上涅槃境下,有几人能做到不动风雨,轻易屠戮王府? 孔雀! 竟是东妖域的孔雀! 此乃奇耻大辱,绝不可忍。 “东妖域闯我北荒——” “开战!!!” 北荒长夜的肃杀光火,在大雨雨幕之中穿行,七位王爷共同催动了掌中的“妖符”,妖潮悬空而起,逆着大雨,扑杀而上。 孔雀轻轻说了两个字。 “迎战。” 天海楼轻轻一颤。 数以万千的金翅大鹏鸟,切开长夜,化为千万柄利刃,向着地面凿去。 禺狨王拎起金棍,脚步一错,唰的一声,便杀至孔雀面前。 孔宣轻轻叩指。 指尖撞在金棍棍尖,竟然丝毫不退。 反而是持握玄棍,砸出千钧杀势的禺狨王,面色一变,被孔雀叩指之力砸地心潮荡漾,喉咙一甜,险些咳出鲜血。 禺狨王倒掠数十丈,长喝道“诸位小心!不可力敌!” 北荒几位王爷,虽然年岁大了,久未厮杀,但昔日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禺狨王一喝,其他几位王爷顿时小心起来。 七道流光,各自悬在孔雀一个方位,将这头巨大孔雀神形封锁起来,几人放弃近身搏杀的念头,同时抬手结印。 七道冲天长虹,射向穹宇,交汇之处,圆融如意,化为一片七彩华盖,将孔雀道人笼罩在内。 孔宣冷笑一声。 “今日,本道便以五彩压七彩!” 他猛地挥袖,悬于空中的一枚“卍”字法印如大山般横移,撞向禺狨王。 七位北荒王中,杀力最强的禺狨王,倒竖怒眉,拎起大棍,寸步不退,一棍子砸向那枚“卍”字法印。 “咚”的一声清脆迸碎声音。 咬紧牙关的禺狨王,挥棍砸在那枚法印之上,狰狞神情出现片刻呆滞,可以清晰看见其面容毫毛上的高频震颤。 要论杀力。 他不是孔雀对手。 只不过禺狨王这一棍,却也阻挡了这枚“卍”字法印,使得孔雀道人原本镇压十方的阵纹,出现了一角破绽。 …… …… 与自己料想的一样。 孔雀道人肆无忌惮屠戮岭北王府,在北荒缉杀自己,势必会引起剧烈反弹。 这里……可不是东妖域的禁地。 北荒的几位妖王,拼尽全力,也会阻拦孔雀。 而此刻北荒大乱,正是自己和叶红拂逃离之时—— 果然。 镇压十方的金色“卍”字法印,出现一角挪移。 “就是现在!” 宁奕双手握住细雪,沉声道“我来破阵,一起北上!” “北上?”叶红拂挑眉,“那里是云海禁地!” “去的……就是云海禁地!” 南下之路,贯穿妖族,十死而无一生。 命字卷所占卜的唯一生机……就在北荒极北,云海禁地。 “轰”的一缕剑光,宁奕刺破金灿法印。 破阵而出! 雪白剑气刺破穹霄,使得七位北荒王爷都为之侧目。 一红一黑,两道身影,飞出孔雀法印所镇压的那片大地。 “宁奕——” “是那个人族剑修宁奕!” 孔雀道人神情难看,他感到不对,刚刚想要抬手,重新将宁奕二人镇压,禺狨王便再是一棍,这一棍直接将一枚“卍”字法印砸地抛飞。 “宁奕身上有大造化,杀了他,龙皇陛下有大赏!”禺狨王嘶声道“不要让这头孔雀得手!” 几位北荒王爷,都得知了灞都坠沉的消息。 也都知道,东妖域那位白帝破例出手,乃是为了夺取人族剑修宁奕身上的造化……怪不得孔雀敢如此肆意妄为,胆敢踏足北荒,屠戮岭北王府。 这一切,都是为了宁奕! 这桩大造化……怎可拱手让人? “杀杀杀!” 一时之间,妖潮分拨,向着那两道剑光飞掠身影追去。 几位北荒王爷,直接弃阵,根本就不管孔雀了……他们径直杀向宁奕和叶红拂。 孔雀道人神情难看至极。 这两人,刺破自己阵法,竟然不南下逃命,而是向着极北去了? 他摇身一变,重新化为巨大孔雀,五彩神芒笼罩。 一声长啸! 孔雀催动天海楼,数万金翅大鹏鸟,追赶宁奕叶红拂,向着极北云海禁地杀去—— 。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七章 云海 风云呼啸! 眼前是无尽倒卷的流云,耳旁是刺骨凛冽的寒风。 一柄飞剑,划破云海,向着极北掠去。 宁奕以“逍遥游”施展世间极速,带着叶红拂夺命狂奔,二人身后,是漫天妖气,如海潮一般翻覆滚来—— 北荒七位王爷。 还有孔雀道人。 两拨妖潮,左右绞杀,同时追击宁奕。 对他们而言,宁奕是一枚绝不可放过的“大道果”! “死!” 一道怒叱,如炸雷般,在宁奕脑后响起。 宁奕回头,看见禺狨王挥舞金灿长棍,一跃而起,将棍棒高高举过头顶,力 《剑骨》第四百二十七章 云海 《剑骨》全文字更新,: 正文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鱼 磅礴云气,一缕一缕粗壮如柱,柔软似蛇,蒸腾合拢,翻覆荡散。 北荒尽头的云海,被誉为“生命不可逾越”的禁区。 与倒悬海古战场一样,涅槃境下的修行者,无论是人族是妖族,但凡敢入禁区,便是有死无生。 而真正抵达涅槃境的大能、妖圣,往往对禁区之事缄口不提,于是即便是涅槃座下弟子,也不知道禁区之内,到底有什么。 孔雀和那几位北荒妖王,都没想到,宁奕竟然敢往极北云海去逃。 这个只是星君境的人族剑修,逃到极北禁区,哪里还有半点活路 更何况,他还受了重伤。 禺狨王面色苍白,他手中的金棍已是豁出好几个缺口,已经成了废品,与宁奕对剑的那几招,他一次气血更比一次强盛那个人族剑修则更恐怖,每一次都能稳压自己一头 那把雪白伞剑,亦是他见过最蛮横不讲道理的宝器。 不是锋利。 要论锋利妖族天下也有锋利之剑。 而宁奕手中的“细雪”,则是让禺狨王感觉这不是剑。 有时候像是一把斧子。 大多数时候更像是一根棒槌 无论如何,都不像剑。 尤其是对招对到最后一式,禺狨王觉得浑身气血上涌,几乎要从天灵盖炸出来了,宁奕剑意涌入自己脑海,他竟然看到了一尊通天盖地的妖猴法相 那一幕观想画面实在太吓人了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一个问题,这个人族剑修的剑法到底是跟谁学的 同样觉得匪夷所思的,还有其他几位北荒妖王,虽然久居极北,安逸闲散,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外界一无所知大隋天下的几位年轻天才,再强也得有个限度,在星君境界硬生生扛着两拨妖潮,逃窜一百里,这种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这是比妖还妖的人。 妖孽。 那柄飞剑,义无反顾撞入云海禁区飞剑上的两道身影,也被云雾笼罩,逐渐变得模糊。 孔雀道人神情阴沉,他攥拢双拳,面色涨红如血。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宁奕竟然如此 不要命 这个人族剑修,拼命往极北云海逃,丝毫不管后果。 最令孔雀愤怒的,是宁奕竟然真的从自己手上逃了,最后一截路程,飞剑坠速被妖潮吞没之时,他极尽全力,几大杀招齐出,试图将那把飞剑砸下云霄。 而宁奕全都接住了 不仅接住了,还极其刚猛的接住了。 孔雀道人双手藏在衣袖之中,无人看见,此刻这位道人的指尖不断颤抖,凝结法印的虎口渗出丝丝缕缕血气 他与宁奕的交手,非但没有击坠飞剑,自己反而受了伤。 孔雀盯着云海禁区,神情阴沉至极,在宁奕撞向禁区的那一刻,他脑海里也闪过一个念头 杀过去 哪怕杀入云海,也要将宁奕斩杀 此子绝不可留,星君境中,能与自己斗至斡旋阶段的,便是凤毛麟角。 宁奕在灞都城刚刚得了黑槿造化,若是有朝一日走出云海自己将不再是其对手。 闯入云海的这股冲动刚刚涌上,就被孔雀的理智压下。 宁奕手上,有着斩杀不可杀的古怪力量。自己一缕魂魄寄存在芥子山上,但若是贸然闯入云海,很有可能会被宁奕反杀而且,无法复生 帝子和郡主就是这 样死在这个人族剑修手上的。 深吸一口气。 孔雀远眺云海,轻声道“敢入云海,你们已经是死人了我犯不着和死人搏命。” 妖族天下最美的景色是什么 会有很多人说,是极北的云海。 这里极光垂落,时而迎来永昼,时而迎来永夜,云雾翻滚,不可窥见全貌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仙境,那么一定是北荒云海。 据说灞都城的云域布置,便是参照了这里,就连灞都老人也亲口说了,北荒云海,是妖族天下最美的地方 而最美,也就意味着最危险 越是平静,便越是暗潮汹涌。 一柄颤颤巍巍的飞剑,游掠在云层之上,飞剑的掌控者再度易主,宁奕驾驭着飞剑,小心翼翼在这片未知的云域上前行。 入目所见,一片银白。 云海禁区,寂静地可怕这里没有丝毫声音,因为根本没有生灵能够在这里活下去。 他回过头,看着叶红拂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庞。 那截栓系二人的袖袍,并没有松开,宁奕还需要以此为媒介,撑住叶红拂随时可能会坠下飞剑的身子叶红拂真的是一个疯子,最后的亡命一百里,她几乎焚干了自己身体内的每一滴鲜血。 身后的那些妖潮,远远悬停在禁区之外,不敢入内。 “呼这里没有危险。” 宁奕缓缓停住飞剑,悬在云海边缘区域,确认了这一片区域是“安全”的。 他没有深入。 当务之急,是查看叶红拂的伤势。 宁奕缓缓卸开缠绕腰间的黑色袖衣,将叶红拂抬起,轻柔放下,使其躺在另外一把飞剑剑身上。 叶疯子的衣衫被剑意烧得支离破碎,雪白的肌肤浮现大片大片鲜艳红色,像是被烤干了的瓷片,随时都会枯萎的花瓣。 宁奕闭上双眼,非礼勿视,之前在灞都坠落之时救她一命,便是这样的。 只不过此刻容不得他非礼勿动了。 宁奕找准位置,手掌有力地按住叶红拂心口,向内注入生字卷生机。 宁奕神情微变,掌心肌肤始一接触,便被灼烫出滚滚白烟这哪里还是一个人该有的温度 叶疯子的胸腔内,残存着不多的鲜血。 她并没有完全烧干自己。 “虽然疯但是也知道保命。”宁奕松了口气,他喃喃道“幸好你遇见了我。” 普天之下,能救叶红拂的,只有生字卷。 生机徐徐注入红衣女子体内。 她的胸膛缓缓鼓起,腰身向上拱了一个弧度,肌肤上灼烫烘烤出的血斑一点一点退散。 半个时辰之后。 一道剧烈的干咳响起。 叶红拂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咳出的鲜血了,她向着身旁翻了个身,被宁奕稳稳按住,惊魂未定地盯着身下云海苍莽,无垠雾气。 “我们,逃出来了” 叶红拂喉咙像是被火燎一般。 她痛苦开口,感觉浑身既冰凉又火热,如果没有记错,自己焚烧了九成的鲜血。 这都没有死么 她缓缓握拳虽然极其虚弱,但却没到“濒死”的地步。 “换一个人,你已经死了。” 宁奕幽幽道“还有,我们不是逃出来了而是逃进来了。” 叶红拂缓缓扶着手臂,悬坐在飞剑之上,她望着那片静谧而瑰丽的云 海,大隋天下的人间小巷,有许多画师画过这一幕景象。 她所知道的,去过妖族极北云海的,就只有西海那位老剑仙。 而如今,自己也成了画中人。 宁奕也坐在飞剑上,双脚悬空,惊叹地注视着眼前画面。 他与叶红拂保持了三尺距离,轻声道“之前疗伤,我没占你便宜,两次都是。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啊。” 叶红拂面色微红,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半解,春光外泄,连忙合拢红衫。 她声音细若蚊蝇,“谢了。” 宁奕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抬起一只手,指着远方云海涡旋的深处,此刻一片绚烂光华流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夺目。 “我的两位师父,都来过这里。”宁奕笑道“当年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来云海一趟。” 叶红拂微微一怔,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宁奕的两位师父是谁。 一位是西海老剑仙叶长风。 另外一位,则是蜀山小霜山主,东岩子赵蕤。 自己先前竟然漏算了东岩子先生。 在此刻,叶红拂也生出一种恍惚,她忽然觉得天下何其大,一路北上,从将军府到草原,到灞都,再到北荒,历经坎坷。 而在下一瞬,又忽然觉得天下何其小,自己已经是来过北荒云海的人了。 而大隋之前那两位前辈,则是更加巧合地收了同一位弟子。 她缓缓侧首,望着宁奕。 能够被赵蕤先生和叶老先生收为弟子那个家伙,真的很幸运啊。 宁奕满脸不在乎地笑道“云海真的很漂亮啊。就是可惜,让我失望了。” “失望”叶红拂蹙起眉头。 “还以为北荒云海有多危险呢,看起来不过如此。”宁奕重新站在飞剑上,拍了拍屁股,淡然道“等你静修好了” 宁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来时所留下的神性标记已经被云雾遮掩消弭,完全找不到踪迹。 “原来如此” 宁奕喃喃自语。 如果没有猜错,这里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一旦闯入,便很难找到回去的出口。 他的身旁,有人轻轻拽了拽衣袖。 “宁奕。” 叶红拂的声音很虚弱。 虚弱到,只能艰难挤出一两个字。 “看。” 宁奕皱着眉头,缓缓回过头。 那是比灞都城玄武撞向白帝更具冲击力的一幕画面。 苍莽云海,数千万里的海上云气,被一头“巨兽”撞击破碎。 那是一条大鱼,更像是一座横亘云海的冰山,它舒展着背鳍,“缓慢”挤碎漫天云气,垂天身躯游掠而过,天光遮蔽在这一刻,宁奕甚至觉得自己找到了永夜的答案。 所谓的永夜,可能就是这家伙的身子遮住太阳了。 这是传说中的鲲。 而那个巨大的,足以压塌整座世界,已经挤满自己整个眼帘的巨物,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缓缓”驶来,翻滚的浪波将宁奕发丝和大袍吹得抛飞。 那个家伙张开了巨大的鲸唇。 这是根本无法躲开的一咬。 半个云海都会被直接吞入腹中。 少年哥的新书龙象今天上架,大家可以去纵横支持一下订阅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直钩无饵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这是叶先生写在剑法《逍遥游》里的楔言,亦是他坐观北荒云海之后的心得。 在过往的无数年里,或许有那么几位人族强者,闯过妖族天下,来到过这片北荒之地……但给后人留下鲲鹏记载的,并不多。 当初跟随叶老先生修行之时,宁奕研读剑诀,心中便在想,师父剑诀里写的不知其几千里,到底是几千里? 真的有这么大的巨兽吗? 而现在,他亲眼见到了。 真的有。 …… …… 在离开大隋之前,宁奕特地去了一趟紫山。 楚绡山主告诉自己,风雪原卦象昭现,灞都城和北荒乃是自己的两大凶地,能避多远则避多远。 如今来看,紫山卦象果然灵验,这两处凶地,都是死局。 可惜的是,自己已经入局。 “逃!” 宁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猛地一咬舌尖,神海瞬间恢复清醒,当下连忙催动两把飞剑,向着反方向掠去—— 宁奕全力催动逍遥游剑诀。 不用剑诀还好,一用剑诀,身后便传来一道极其悠远的长啸! 叶长风在云海游历悟道,缔造出这门剑道极速法门,也得罪了“鲲鹏大圣”,此刻剑法一出,那头庞然大物果然引起反应。 轰隆隆—— 宁奕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身后云海崩塌的画面。 叶红拂回头望去,小脸煞白。 她喃喃道:“追上来了……” 云海之上,本是烈光四射。 此刻,所有的光芒,都被那具庞大的身躯挡住。 整座云上世界仿佛来到了黑夜。 而在这鲲鹏纵身一跃的定格画面中,叶红拂似乎看到了一袭飘忽的长衫—— “奇点,奇点,奇点……” 在最后千钧一发的时刻。 宁奕拼命催动神念,寻找着这片云海禁区的奇点,只要有一枚奇点,他便可以拿神性去“开门”! 或许开门之后,是另外云海禁区的另外一块杀地。 但……宁奕别无选择。 要么,被鲲鹏“吞”掉。要么,选择放手一搏。 “找到了!” 飞剑化为长虹。 宁奕眼神一亮,细雪剑出,狠狠戳向面前,虚空破碎,绽放光火,一扇神性门户被剑气戳开—— …… …… “孔雀。” 禺狨王收起金棍,立于云海之上,睥睨望向那袭枯瘦道袍。 他寒声道:“宁奕逃了……但你我之间的账,还没完。” 孔雀道人双手拢袖,这片虚无云海的罡风吹拂道袍,长空散落出一片一片的五彩道纹。 在他背后,数千根雪白长线紧绷,通向天际,那座始终悬浮在北荒上空的雪白琼楼,缓缓飘至。 这座楼阁巨物,像是一枚轻飘飘的风筝,被狂风鼓吹至穹顶。 有天海楼在,孔雀便可以在这座天下的任意一处,挺直脊背。 “哦,此言何意?” 道人淡淡开口,取出一条巾帛,缓慢擦拭手掌,“你是想找本道算账了。” “你私闯北荒,屠岭北王府。此乃僭越大罪。” 这番问罪,看似字字狠厉。 但其实……软绵无力。 如果禺狨王真的有实力,早已一棍子砸上去了。 他知道,自己的问罪……多半不会得到什么答复。 他禺狨王……乃至整片北荒,都没有资格向白帝索要答复。 “本道哪也不会去。” 孔雀道人一边擦拭手掌,一边慢条斯理开口,“天海楼会一直镇在云海禁区……宁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就是白帝的答案。 他要以蛮力强镇云海禁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走宁奕。 北荒七位妖王,与孔雀形成对峙。 一片死寂的云海深处,响起了一道浑厚声音。 “孔雀。” 琉璃无垢的云层,缓缓燃烧,一辆漆黑的龙辇,从虚空之中行驶而出,而此次龙辇之上,坐了两人。 玄螭大圣和火凤并排而坐。 孔雀道人蹙起眉头,收敛妖气,努力保持平静……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白帝陛下以天海楼镇压北荒云海,势必会引起龙皇殿的反击。 “晚辈……”这两个字,孔雀说得很慢,很慢,“见过二位妖圣。” 他盯着火凤。 那位年轻妖圣,若只论修行年月,还要称自己一声前辈。 之前火凤未突破前,二人还可平辈相称。 如今论境界……他已是差了一道天堑鸿沟,此生不知可否逾越。 灞都坠沉之后,火凤已经摆明阵营了么? 孔雀心底冷笑一声,他虽然不是妖圣对手,可却丝毫不惧……原因很简单,自己头顶就是天海楼。 陛下在看着这片云海。 即便玄螭和火凤出手,灭杀自己妖身,他也不会就此湮灭死去。 在芥子山留的那缕妖念魂魄,依旧长存,陛下会出手帮自己重塑妖身。 “云海禁区,即便强大如陛下,也不愿肉身踏足,只在云上持竿垂钓……”玄螭大圣坐在龙辇上,他面无表情抬眸,望了一眼天海楼,幽幽道:“你可知,这是为何?” 孔雀摇了摇头。 这片禁区的特殊之处,妖族天下鲜有人知。 白帝陛下临行之前,也只是交代自己,不要擅闯云海。 “修行不易,越是境界高深,越怕因果业力缠身。”玄螭大圣淡淡道:“而这片云海禁区,便是两座天下最大的因果地。” “大圣对我说这些,又有何意?”孔雀道人微笑道:“晚辈自知修为薄弱,不敢踏足云海。至于因果业力……于我而言,更是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 玄螭笑了笑。 “我只是想说……白亘可以放一座天海楼在云海穹顶。没人挪得动。”老人幽幽道:“可是你凭什么敢在北荒放肆?就凭一缕芥子山魂魄,不惧生死?可曾想过,老朽将你扔进云海禁区,会是何等后果,白亘会为你踏足这片因果禁区么?” 孔雀面色一变。 他当下顾不得颜面,扭身化为一只孔雀,极其苍莽地逃离。 禺狨王以及一干北荒妖王,困惑看着龙辇上的玄螭大圣,一个个开口。 “大圣。” “大圣……” 老人轻轻嗯了一声,稳坐龙辇之上,没有出手之意,任由孔雀逃离。 那道五彩神芒,亡命一般飞逃而去。 “是火凤的意思。”玄螭大圣这才开口,他笑着望向身旁年轻红袍男人。 “让他逃便是了。”火凤轻声道:“区区一位妖君而已,放了便放了。” 老人望向火凤的眼神明显带着欣赏。 这是在“栽培”对手。 当年的孔雀要论惊艳,可是不逊色于这位灞都二师兄。 如今二人已失去了相比较的意义…… 若能等孔雀晋入涅槃,再将其斩之,火凤的妖念道心将会更进一步。 “岭北王的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玄螭大圣柔声道,“此事后续,龙皇殿会妥善处理的……你们无事就退下吧。” 北荒诸王一一行礼。 “火凤,我带你去见陛下。” 龙辇再起,穿透云海,向着穹顶掠去。 火凤坐在大辇之上,轻轻呼吸,使自己心绪平静下来……他破境成为妖圣之后,几乎没怎么走动过。 他其实一直很好奇。 北妖域的这位伟大皇帝,到底寝居何处? 素闻龙皇陛下,喜好垂钓和博弈,龙骨大殿布满棋盘,云海之上长竿投饵,北妖域统一之后,便极少有人见到陛下的真身。 数息之后。 黑龙龙辇带着玄螭大圣和火凤直抵云霄,在辇车之上俯瞰云海禁区,能够看到一层流淌蜿蜒如长河的扭曲虚空,那里布满了涅槃境才能清楚感知的“业力”……虚无凝成实质,像是一枚倒扣的大碗。 只要你“站”得够高。 那么整座人间,在眼中都不过是一颗米粒。 那片数不清大小的云海,在辇车攀升的最高处向下望去,不再是一片“大海”,而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湖泊”。 这里,比灞都城还高。 远不止三千丈。 一条纤细银白的长线,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就飘摇在这至高的虚无当中,可以湮灭妖君体魄的罡风,非但不能摧毁丝线,甚至无法使其摇晃颤动丝毫。 而是一根钓线。 钓线的尽头,一位披蓑老叟,坐在云海之上,静默如石雕,腰背佝偻,宛若长眠,肩头两侧披了厚厚一层霜雪。 一杆大竿。 一条钓线。 他坐在九霄之上,垂钓九天十地最大的那条大鱼。 钓线坠入云海,不沾因果,这位北域皇帝在这儿不知坐了多少年。 始终没有钓上那条大鱼。 因为……他的鱼钩是直的。 不仅直钩,而且无饵。 那枚生锈鱼钩,直直砸入一个虚无的“奇点”……他在钓的或许不是鱼。 而是一份,撞入奇点的造化。 黑龙龙辇,停在云海之上,虚无的罡风声中,火凤缓缓起身,玄螭大圣刚刚想要为陛下介绍……独坐云海尽头的老叟,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火凤沉默地望向下方。 那片“因果湖泊”,似乎起了一丝涟漪。 老叟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大鱼要上钩了。” 长杆猛地下坠,绵连洞破天地的一线银白瞬息绷紧。 云海禁区。 以执剑者剑气,撞破一枚奇点的宁奕,感觉自己的后衣衣领陡然一紧。 一枚生锈的直钩,戳入衣衫,刺破肌肤,将他牢牢吸住。 下一刻—— 云海尽头的老叟屏气沉息,双手撑拎大竿,陡然上提! …… …… 抱歉抱歉,这一章不太好写,写了很久。明早12点前还有一章。 正文 第四百三十章 真正的黄雀 早在宁奕离开大隋,踏足北方天下之时,龙皇殿就盯上了他。 巨像高台边陲,爆发的那一次兽潮,便是龙骨大殿的一场棋局算计。 之后元出手,帮宁奕抹除因果,屏蔽天机……整场灞都寿宴,龙皇的意志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并不意味着,龙皇殿放弃了对宁奕的“谋划”。 因为…… 龙皇始终坐在这片云海上。 这位蓑衣老叟,即便是灞都坠沉,白帝出手,也没有丝毫动静……在整场事件中,他似乎才是那个看穿一切因果的智者。 他知道,灞都局中,根本无需做什么,宁奕自会来到这里。 只需在这里垂下钓线。 大鱼,便会上钩。 嗡—— 钓线紧绷,钩住了这份因果,龙皇才缓缓从石塑的姿态中醒来。 这尊垂坐云海的老叟相,明明没有什么动作,但这一刹却像是从死物变成了活人……肩头覆盖的霜雪被无形劲气抖落,整个人变得盎满生机。 老人声音巍巍响起。 “火凤。” “你是我见过千年来最有天资的妖修。”老叟一边提竿,一边回头,绵延天地之间的那条银线陡然收拢,云海嗖嗖破碎,被一缕长光贯穿。 老叟笑道“一直以来,很期待与你的见面……没想到,竟这么快,你便成为妖圣了。” 火凤神情复杂。 他来到云海,捕捉到了这位北妖域皇帝的一缕灵感……也在此刻,明白了整场事件中龙皇始终不出的原因。 对于白帝和龙皇这两位存在。 他们二人,已经完成了“征服妖域”的壮举,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北妖域和东妖域都将以一种僵持的姿态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龙骨棋局再怎么算计,也无法磨灭芥子山的魂魄金池,伤不到金翅大鹏鸟的根本,天海楼再如何强势蛮横,也压不塌北妖域大殿的通天根柱。 归根结底,这两位皇帝的个人武力,实在是太高了。 于是……个人造化,便要胜过一切。 谁能够再突破一层境界,谁便能以个人武力,取得两座妖域博弈间的优势,甚至奠定胜局。 灞都被称为第三大超然势力,是因为整座妖族天下,没有“第四”。 第四距离灞都实在差得太远。 没有一个妖族势力,种族,能够像灞都城那样聚集三位妖圣,诸多妖君……而灞都城坠落的原因,便是它不曾拥有“皇帝”级别的战力。 白亘一人出手,便碾压了整座灞都。 两位皇帝,在这场事件当中,各自站在了至高角度,来夺取他们所需的造化,而在庞大的因果链中……真正的黄雀,不是白帝,而是龙皇。 以不变应万变,直钩无饵,亦能钓取造化! “在那片云海中被钓取的‘因果’,是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 火凤凝视着身下的湖泊,目光极力远眺,透过磅礴雾气,看到了一缕模糊影像。 他沉默地望着提竿收线的老者,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与两位皇帝之间的差距……无论是实力,还是眼界,还是格局,都差了好几个层次。 “恭喜陛下。” 玄螭大圣柔声道“宁奕身上,有五卷执剑者天书。” 龙皇殿和芥子山,各自执掌一卷天书,分庭抗礼。 如今钓起这份造化,陛下便执掌六卷天书。 再加上这片云海里的“因果卷”……八卷天书,北七东一,今日起竿,便相当于陛下赢得了两座妖域之间战争的胜利。 “恭喜?” 龙皇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恭喜的太早了。真正的大鱼,哪有那么好上钩的?” 垂坐云海之上的老叟,提拎钓竿的姿态陡然绷紧,单看面容,依旧气定神闲,但双足瞬间便陷入云海之中,身子险些倒滑掠出……那杆钓竿好似钓上了一件千钧之沉的重物,非但不愿上钩,反而要将鱼竿主人,一同拽下海来。 …… …… 时间定格在奇点破碎的那一刻—— 宁奕耳旁响起了极其轻微的刺啦一声。 肌肤被某样锋锐尖利的事物戳破,一缕猩红鲜血,溢散在云雾之中。 那是一根生锈鱼钩。 没有鱼饵……但却有着令人心悸的力量,刺破肌肤的那一刻,宁奕便感到了冥冥之中愿力的锁定。 宁奕眉心燃起三叉戟清焰,命字卷点燃,他看到了云海之上漫天飞掠的命运长线,一条一条如雨丝贯穿天地,而此刻刺破自己后颈肌肤的鱼钩,则是被一根雪白笔直的钓线所串联…… 云海之上的那一头,连命字卷也无法完全看清的上游岸,坐着一位枯瘦蓑衣老叟,双手持着鱼竿。 隐约之间,宁奕看到了老叟对自己的笑容。 那张衰老模糊的面孔,笑意温和,但宁奕心头却浮现一股剧烈的危机……他好像在哪见过这张面孔。 等等。 想起来了…… 在巨像高台,埙妖君引召龙皇意志之时,天地变色,北妖域皇帝显圣而至,浮现了一张威严面孔。 此刻端坐云海上的老叟,是北妖域龙皇! 宁奕面色陡变,他倒持细雪,狠狠一剑,斩向自己后颈,迸溅出一蓬银白剑光。 那根直钩,刺破肌肤,便深深入骨,似乎与自己的椎骨交融……自己竟然无法斩断? “对我出手——”宁奕咬紧牙关,将细雪递给叶疯子,道“用生死道境,把这根鱼钩斩断!” 叶红拂比宁奕还要果断。 接过细雪,毫不犹豫,以生死道境抵斩而下! 这可是世间顶级道境,以此斩首,没有金刚体魄,便会立即殒命。 而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珰”的一声。 刺耳入骨的交撞声中,宁奕咳出一口鲜血,他的后颈肌肤被生死道境磨灭,露出苒苒白骨,而剑气抵斩的那根鱼钩,锈光飞掠,竟然丝毫未损。 “再斩!” 宁奕低喝一声,双手向后握住鱼钩,他已经感受到钓线传递入骨的震颤……如果再斩不断,他就要被龙皇拽离云海了! “你疯了?”叶红拂挑眉道“你会死的!” “斩!”宁奕语气极其坚决。 “好。”叶红拂双手持握细雪,雪白剑身涌上一层血红雾气,她再次点燃鲜血,以生死道境,全力一斩。 再是一声“珰”! 叶红拂的双手虎口,被震出鲜血,全力一斩,非但没有斩开那根古老鱼钩,反而震得她倒飞而出。 宁奕的后颈肌肤,在生死剑意下支离破碎,只剩下森然白骨,金灿血液在空中飞掠,他痛苦地嘶喝着,努力想要将鱼钩拔出。 那根生锈破败的直钩,刺入后颈,仿佛真的成为了宁奕身体里的一部分。 叶红拂低喝一声,踩着流云奔来。 她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宁奕砸剑的画面—— 砸剑! 细雪流淌红光。 这是属于叶红拂自己的“砸剑”! 红衣女子一剑抡砍在细长钓线之上,那根笔直垂落的银白长线,被剑锋划出一蓬圆月弧光,剑势抵压前冲,长线被拽成三角,宁奕感受着钓线传递而来的剧烈震颤,咳出一大口鲜血,只觉得自己的颈椎都要被锯开了! “蓬”的一声。 叶红拂再次倒飞而出。 钓线反弹的震力,作用在宁奕体魄之上。 这股疼痛……已经超越了阎惜岭的生死大劫。 这便是皇帝的手段。 一根大竿,线垂千里,剑气不可斩,神性不可灭。 直钩无饵,亦可钓取世间万物! 云海穹顶的老叟起竿,绵延的启力从钓线上迸出,宁奕闭上双眼,感受着不可抵抗的沛然巨力,将自己从云海禁区拔离—— 而下一刻。 即便闭上双眼,依旧感受到了比黑暗更黑暗的黑暗。 “轰——” 奇点破碎,虚空门户被冲垮。 一张巨大的鲸唇,将半边云海都吞入腹中,深海巨灵的呼啸声听起来像是千万朵海浪在同一时刻炸开,直抵灵魂深处。 宁奕和叶红拂,都被那只巨大的鲲鱼吞下! 而那根钓线,则是不再笔直,大鱼吞下了鱼饵,向下坠沉,钓线被抿成了一个外抛的弧度,它用尽一切蛮力,要向云海深处钻去。 这是要与垂钓的鱼竿主人角力。 它要将鱼竿主人,拖下云海! 嗖嗖嗖的放线声音,在云海呼啸的浪花翻腾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龙皇垂钓的长线瞬间便被大鱼绷紧。 下坠至底的鲲鱼,死死咬住一截白线,它的肌肤被勒出鲜血,闭合的鲸唇中再度震出直抵神魂的长啸—— 坐在云岸的老叟,双手持握钓竿,神情漠然,缓缓站起身子,佝偻后背向后倾斜了一个角度。 他在收竿。 钓线绷至最近之后……云海下坠的鲲鱼,被钓线以不可抵抗之势“缓缓”提拎。 这场惊心动魄的博弈,被火凤看在眼里。 白帝能翻手压下灞都城三千丈。 龙皇能只竿钓起北荒鲲鹏。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躲过陛下的钓竿。”玄螭大圣柔声道“陛下垂钓云海禁区已久,那头鲲鹏始终不愿上钩,今日来了鱼饵,正好一并钓起。” 龙皇唇角微微翘起,看起来心情大好。 而下一刻,这位皇帝忽然蹙起眉头。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云海,落在那条巨大鲲鱼的背上,要论体积,鲲鱼比灞都玄武还要更加庞大……在这片鲸背之上站立的人,几乎如米粒一般,可以忽略。 而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此时此刻。 的确有一颗米粒,正站在那条巨大鲲鱼的脊背之上。 那是一袭飘摇白衫,站在云海涡旋的正中央。 那人轻轻抬起头,与自己对视,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天光倒映,因果流淌。 白衫年轻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在面前雪白钓线上抹过。 那根贯穿天海的钓线,被一斩而断。 龙皇被鱼竿巨力反震,一个踉跄,极其难看地跌坐在云端,他神情阴沉盯着那根断线长杆,紧接着望向身下—— 巨大鲲鱼重获自由,一声欢快长鸣,向着云海深处坠游而去,不知踪影。 这场因果局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真正的黄雀,竟然不是自己。 另有其人。 …… …… (求一下月票,顺便祝大家双十一剁手快乐。)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一章 云端的相逢 痛。 头痛。 头很痛…… 叶红拂只觉得自己神海都要裂开了。 她一只手吃力捂住额首,缓缓睁开双眼,所见一片漆黑,数息之后,视力和听力才逐渐恢复。 她仰躺在鲲鱼背上,面前是无垠云海,耳旁是悠悠风声。 大鱼在云海中缓慢游掠。 入耳的风声,也显得悦耳动听。 云海风声中,还夹杂着言语交谈的笑声。 叶红拂一只手捂额,另一只手撑肘,缓缓坐起身来。 她目光投向声音所在之处。 下一刻,天塌不惊的叶疯子,不敢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景象。 巨大鲲鱼背上,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木桌。 木桌上搁置着四枚酒碗。 比自己早些一些醒过来的宁奕,那家伙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受了伤,此刻大笑着举起酒碗,与对座的白衫年轻人碰杯,一位素袍长裙女子,神态柔和,掩唇而笑,替二人添酒……这是一副极其美好的画面。 叶红拂揉了揉自己双眼。 酒桌上的三双目光,齐刷刷望向了自己。 “醒啦?”宁奕笑着拍了拍身旁空位,道“酒在这,就差你了。” 白衫年轻人也柔声笑道“久等了。” 这一句话,让叶红拂好生恍惚。 这一句久等了。 不是在说叶红拂睡得太久了。 而是在说……大隋天下,等这个男人等了太久。 鲲鱼背上。 红衣女子声音很轻,语速很缓。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白衫年轻人的面容浮现一抹愧疚之色,身旁素裙女子,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掌。 千言万语。 尽堵塞于胸中。 而最终吐出的,就只有一句。 “活着就好……” 叶红拂抬起头来,眼眶有些泛红,深吸一口气,艰涩笑着一字一句念出白衫年轻人的名字。 “洛,长,生。” 红衣女子揉了揉自己双眼,骂骂咧咧说了句风有点大。 接着她摇摇晃晃起身,来到桌前坐下,端起自己的酒碗,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咚的一声! 酒碗被她重重按在木桌上。 羌山神仙居的谪仙人,没什么“朋友”。并非是因为他性格不好,相反,他性格很好。 没有朋友,是因为他站得太高,同龄的所有修行者,只能拼命抬头,却连他的背影都无法看清……真正有资格追赶谪仙的,也只有曹叶。 当洛长生输掉宝珠山之战,死在灰界。 没有人比曹叶更加痛苦。 大隋天下不能失去洛长生,曹燃和叶红拂……也不能。 “能再度见到你,真的很不错。” 叶红拂轻声道“我很开心。” 叶疯子再度举碗,她望向宁奕,回想起这厮之前若有若无的引诱,以及此刻的笑容。 “姓宁的,狗东西。”叶红拂恶狠狠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算是……?”宁奕陪叶红拂饮下此杯,笑着打趣道“男人的直觉……我与东皇打过,洛兄,不该死在宝珠山。” 说到这里。 宁奕笑了笑,有意无意地压低声音,目光瞥向身旁素衣长裙的南疆公主李白桃,“你是故意输的……输掉赌约,是为了她?” “是。” “我答应太子。”谪仙小酌一杯,轻声道“输掉宝珠山之战,太子还白桃自由。” “我……不懂。”叶红拂喃喃道“这一战,可是关于两座天下之间的气运之争,太子要你输给东皇?” 洛长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宁奕神色复杂。 这就是……一场叶疯子很难理解的棋局了。 宝珠山约战之前。 陈懿曾在入宫请谏之前,遇到了神色匆匆出宫的洛长生……教宗对自己说,谪仙很有可能是达成了与太子的某项协议,所以才故意输在宝珠山。 那时候,宁奕以为太子是想借将军府输掉宝珠山之战,借机问罪,剥夺师兄军权……而如今来看,太子很有可能已经料到师兄趁机北上的战局。 而陈懿承龙殿上的请谏,以及自己的南归,正好给了他遣动诸圣山助战天海楼战役的动机。 太子眼中算计万千。 最终算计的,就是那半座大隋祖上未能打下的妖族天下! “你是怎么做到的?”叶红拂又问道“你和东皇乃是生死之战……因果在上,你们若无人认输,便必须分出生死。” 她说出这句话,便兀自怔在原地。 因果在上…… 洛长生修行的,便是“因果道境”…… 东皇钟砸向谪仙,那一瞬突然迸发的光明,遮蔽了所有观战的眼睛,数十万修行者的感知。 所有人都认为谪仙被东皇钟砸死了……但在那一瞬,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我挪动了那团因果。” 洛长生为宁奕和叶红拂亲自揭开了秘密。 他微笑道“篡改因果,投子认负。输给东皇,不一定意味着要死在他的手上……比起认输,我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宁奕喃喃道“将‘破壁垒’,送入凤鸣山。” “是的。”洛长生望向宁奕,露出释然笑容,“你已经猜到了?” 那团因果风暴之中,有一柄将军府的“无主之剑”。 那是沉渊师兄早年修行剑道的飞剑。 剑名“破壁垒”。 正是那一剑,刺穿了凤鸣山的防御,给予妖族重创。 “丫头告诉我,你在开战前和沉渊师兄有一场秘密谈话。”宁奕苦笑道“后来我去问师兄,他不肯告诉我,只是告诉我,有些天下人都认为死透了的人,未必真的死了……在那之后,我开始怀疑你还活着。” “天海楼战争,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这是我和将军府大先生商议后的决定。”洛长生柔声笑道“其实并不难猜……这样一场旷世罕见的大胜,怎么可能是一个巧合呢?” 是啊。 天海楼能如此大胜,如此顺利。 怎会是一个意外? 将军府和天都,彼此之间层层算计,无数谋划……互相博弈角力,最终合力酝酿出了这场大胜战争。 “而你……作为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宁奕顺延着思路,喃喃道“将‘破壁垒’带到凤鸣山后,你被迫留在了妖族天下,只能一路北上,来到了北荒云海。” 到了这里,似乎所有谜团都迎刃而解。 修行因果道境的洛长生。 自然而然的感召了“因果卷”的力量。 于是他来到了北荒云海……这片白帝龙皇不敢踏足的因果禁区,对他而言,如履平地。 “北荒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洛长生轻声感叹道“与我而言,身处哪里,并不重要……我在不老山可以静修,在北荒云海,同样可以。” 何谓谪仙? 食朝露餐云霞兮,朝游北海暮苍梧。 叶红拂环顾一圈,云海日出,流光溢彩,这里的确是人间仙境。 可是对大修行者而言。 在此处停留越久,牵扯因果越多,便越是大凶。 人间业力,剪不断,理还乱。 “你现在看到的鲲鱼,并不是当年的鲲鹏大圣。” 洛长生拍了拍身下,轻声道“叶老先生北上云海,看到的那只鲲鹏……已经死了。身子骨就在云海之下,这条鲲鱼,算是侥幸活下来的‘小家伙’。” 谪仙手掌轻抚大鱼脊背。 掌心似乎有一股无形之力,流淌而过。 鲲鱼迸发出嘹亮欢快的长啸—— 啸声震荡云海之间。 听到洛长生称呼这条大鱼小家伙。 宁奕和叶红拂的面色都止不住一变。 “这是小家伙?看起来比起灞都玄武还要大……得多。” 宁奕喃喃道“怪不得,他对我没有杀意。” 仔细回想,自己施展逍遥游之后。 这小家伙所展露出来的,不是凶态,而是看见同类的亲昵之姿,叶先生的剑诀汲取鲲鹏精华,所以如此。 而它之所以想要追上自己,是因为洛长生认出了自己。 “云海最大的危险,是无形的因果。有些业力招惹即死,触碰不得,却又躲闪不了。”洛长生柔声道“而境界越高的大能,越是因果清净。所以他们都不会踏足此地……而鲲鱼,便以此为食。” 鲲鹏,吃因果而生长。 宁奕神情感慨,怪不得这家伙能长得这么大,吃的东西便与众不同。 “汲取因果为食……这也注定了,他们无法离开云海。”洛长生低垂眉眼,轻轻道“在外界,可没有食物。” 宁奕挑起眉头,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头老鲲鹏……是怎么死的?” “似乎是活生生被饿死的。它的尸骸至今还漂浮云海之上,只剩枯骨。”洛长生手指摩挲鲲鱼脊背,“小家伙告诉我,有一段时间,云海之上没了食物……” “而如今,因果业力又重新充沛起来?” “不错。”洛长生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它活了下来。” 宁奕沉默地伸出一只手,手掌捂住自己胸口,那里吊坠着半片骨笛叶子……白骨平原正牵引着自己,感应一个方位。 那是因果卷的位置。 也是整片云海的命脉。 当年的老鲲鹏,之所以会“饿死”,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取走了云海的因果卷……如果没有记错,灞都城空之卷展露而出的画面,是自己母亲执掌八卷天书,天神下凡的画面。 当执剑者集齐所有天书,会拥有何等力量? 白帝,龙皇,太宗,所有修行到至高位置的大人物,都在追求着“不朽”,而通向“不朽”的道路,每一条都与执剑者的传承挂上了钩。 可是自己母亲……集齐天书,为何还要将其散落?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大墟 “我想去看一看……那里。” 宁奕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远方的云海,那里正是白骨平原心生感应的地方。 洛长生顺着宁奕的手指方向看去。 谪仙的神色有些精彩。 他轻声道“那里……就是老鲲鹏死去的地方,我称它为‘大墟’。大墟,是整片云海因果业力最纠缠错乱的禁地。” 他拍了拍鲲鱼脊背。 “小家伙”长啸一声,很不情愿地调转方向,缓慢向着深处游去。 洛长生意味深长望了宁奕一眼。 “在不老山初见,我便察觉到了你的异样。” “宁奕……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谪仙缓缓停顿,道“你的因果既干净,又不干净。” 宁奕怔了怔。 他知道,洛长生修行因果道境,这是世上最独特奇异,外人最难以理解的道境。 玄之又玄。 不可言说。 但……什么叫做既干净,又不干净? 他伸出一只手,两根手指在虚空中缓缓抹过,拉出一条虚无长线。 “过往是一片空白。” “未来是混乱驳杂。” 修长指尖掠过,像是抚摸一条贯穿时空的河流,宁奕和叶红拂怔怔看着这一幕,这条虚无中衍生出的“银线河流”,他们之前才见过! 龙皇的钓线! 洛长生轻轻抖袖,绷紧的长线瞬间散开,化为虚无。 他轻声道“这次见面,你身上的因果造化,要浓重许多。” “一,二,三,四……五。” “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五股气息不一的造化,这是天大气运,若能集齐,很难想象会是什么场景……宁兄,这里的每一缕造化,似乎都与千佛塔的不可杀之物有关。”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宁兄的剑,可以斩杀不可杀之物,便是因这份造化而起。” “所以……” 谪仙笑着举杯,问道“宁兄要在云海找的东西,就是我上次在不老山捡到的那枚青简吧?” 鲲鱼背上。 一片死寂。 叶红拂面容上满是压制下去的讶异惊叹,神情复杂看着洛长生,默默饮酒压惊……这家伙一如既往的“非人哉”,修行因果道境,就能把宁奕身上的秘密看得如此透彻? 宁奕沉默地长叹一声,双手捧杯,满饮而尽。 服。 大写的服。 他从未如此真情实意地佩服过谁。 只是如今面前的这位谪仙……真是绝了。 洛长生的师父姜大真人,应该都不清楚执剑者与影子的关系……而他只是与自己见过一面,便推演出了执剑者的存在。 接下来的事情,便十分简单。 宁奕稍稍解释了一下“执剑者”和“天书”,以及自己神海印象中天海崩塌的景象,洛长生比叶红拂要镇定太多,只是说到最后,谪仙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天海崩塌,世界末日?” 洛长生拿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怪不得……未来的因果一片紊乱……” “这次来到云海,是因为‘空之卷’的感召。” 宁奕放下酒杯,面色认真“大隋天下现在陷入混乱,东境战争爆发,铁律之下,琉璃山主韩约全无敌手……于是我北上寻找天书。” “如今,已经集齐了五卷。” “山、离、生、命、空。” 宁奕抬起手掌,五道青灿程度不一的光火,跳跃拂动,化为一朵五瓣花瓣的璀璨莲花,五朵花瓣各自蕴含惊人气息,缓慢开阖,如有灵性。 谪仙眯起双眼。 他看得出来,这里的每一缕气息,都相互形成补全,或者是被宁奕凑齐,或者……是尚未圆满。 “与‘空之卷’对应的‘时之卷’,就在北妖域的龙皇殿。”宁奕正色道“龙皇以十二妖柱炼化镇压古卷,已经汲取了‘时之卷’的力量。” “与‘生字卷’对应的‘灭字卷’,则是被白帝掌握在手。”说到这里,宁奕神情有些复杂,喃喃道“之所以逃到北荒,也是因为白帝出手。他击沉了灞都,夺取了灭字卷。” “而这片云海,你所说的‘大墟’中,应该就埋着失落的第八卷天书——【因果】。”宁奕深吸一口气,之后的每个字,都变得有些艰难。 “来到云海,我是为了……取走它。” 此后便是一片寂静—— 洛长生沉默地望向云海深处。 听不懂人话的鲲鱼,寂静地前行,眼前的流云真如海浪一般,仙风铺面,天光浩荡,只是风声变得凄冷,有些寂寞孤独的意味。 谪仙默默饮酒,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萧索。 昔日的大隋天下年轻一辈中,认定谪仙是一个很超然很潇洒的人,其实他们只对了一半。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洛长生都显得超然物外。 但他并不潇洒。 因为站得太高,所以……看得更远。 这样的人,是潇洒不起来的。 哪怕,住在云海。 宁奕知道洛长生在想什么,他轻声喊了一个称呼。 “老洛。” 谪仙怔怔出神,侧首看着宁奕,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这么喊他。 “谢谢你,救了我。” 龙皇的那根钓线,外力根本无法斩破。 如果不是修行因果道境的洛长生出手……自己已经被皇帝攥取在掌心。 宁奕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子,扑面而来的寒风让他变得清醒了一些,鲲鱼的脊背宽阔地像是一片大陆,而这片大陆上空空荡荡,一望无垠。 宁奕轻声道“一个人住在这里,很孤独吧?” 叶红拂讶然望着宁奕,又望了望洛长生身旁的素袍长裙女子。 这位不是南疆公主李白桃? 等一等…… 叶红拂忽然冷静下来。南疆公主李白桃一直被囚禁在天都牢狱,而负责看守这位公主的“监察司大司首”公孙越,在前不久的天都烈潮中才被游行处死,这一切发生的时间线,与洛长生抵达北荒的时间完全对不上。 陪在这儿斟酒换盏的素裙女子,始终挂着浅淡笑意,面前的酒碗也是满的,她虽然有“人气”,但却……没有人味。 “这叫‘机关术’。这样的手段……我之前见过两次。草原的小元山上,有类似阵纹人偶。素华娘娘也精通此道。”宁奕给叶红拂稍稍解释了一下,他神情复杂,望向谪仙,道“你的手段,比这二人都要精妙许多。但,瞒不过我。” 一个人漂泊抵达北荒。 在巨大鲲鱼的背上修行,度日。 洛长生选择以机关术捏造一个“人偶”,陪伴自己度日……那一日在不老山逃离南疆公主追寻的谪仙,在漫长的岁月中,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当他不用再为宗门而活的时候。 谪仙终于可以活得像是一个凡人,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情绪”。 “李白桃是个好姑娘。”洛长生轻轻道“她该有更灿烂的人生。” 漫长的停顿。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宁奕笑了。 “你就没想过回大隋天下,亲眼见一见她?” 宁奕瞥了眼机关术捏造的假人。 一身浅淡素色长裙,腰间左边悬着一个酒壶,右边挂着一柄狭刀。 老洛这厮啊,都过了多少年了,还按照当年模样捏人。 谪仙摇了摇头。 “我答应太子,宝珠山后,会留在妖族天下,等着未来战事爆发的那一日,为大隋献力。” 此言一出,宁奕和叶红拂二人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洛长生自愿漂泊北荒,留守妖族天下。 如果未来真有一战,谪仙出世,北荒必定大乱……只不过摆出这一手的太子,实在是一个疯子。 “丫的,这时候还管他娘的狗屁太子?” 宁奕怒了,坐在酒桌前,重重拍了一巴掌,“你不去宝珠山,韩约的琉璃山说不定已经平了。我不回去,你不回去,太子说不准还要多久才能摆平东境,至于扯淡的两座天下之间的战争,鬼知道你要在这云海里熬多久?” 洛长生有些无奈地望着宁奕。 来到这里的家伙,可不是什么儒雅讲道理的书生。 大隋天下第一滚刀肉是也。 宁奕压低声音,道“洛大仙人,你听我说,我有个大计划……我们俩一起把琉璃山平了,你修行因果道境……” “正是因为修行因果道境。”洛长生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悬停在唇前,他极少这样不礼貌地打断别人说话,“所以我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宁奕怔住了。 命字卷与因果卷相补。 命字卷看他人命运,千丝万缕,卦算天机。 因果卷……或许就是改写自身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 洛长生点到为止的这番话,已经给了自己提示……或许与天启之河下的“元”一样,他有着不能明说的难言之隐。 所以洛长生总是天塌不惊。 或许……他早已看到。 而且,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看吧。这就是大墟。” 一道清亮的长啸,打断了宁奕的思绪。 他抬头望去,世间云雾堆积成山,鲲鹏的尸骸血肉殆尽,只留下拔天而起的月牙白骨,一座一座直抵云霄。 虚无,荒凉。 冷清,美丽。 谪仙站起身,他眉心掠出一缕雪白光芒,波荡开来,一圈倒扣光幕围绕三人,层层涟漪不断迸发,无形的业力如雨丝捶打,皆被因果道境阻拦。 洛长生轻声开口,道“你要的因果卷就在这里……” “只是……” “你恐怕很难取走它。”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三章 无可追及的第一人 “我很难取走它?” 宁奕站在鲲鱼背上,他望着眼前无限延展的漆黑世界。 老鲲鹏的尸骸,单单是两排肋骨,便如山脉一般蔓延。 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白骨平原所感应到的“因果卷”,就在那片漆黑世界的深处。 “北妖域觊觎北荒云海已久。”洛长生轻声道“龙皇垂钓九天之上,之所以不敢踏足这片禁区……便是因为你要取的‘因果卷’,使整片云海成了业力紊乱之地。” “我来到北荒,也是因为,这里对我而言,是妖族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谪仙缓缓道“如果让两位皇帝知道,我还活着,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我。而整座北方天下,唯有这里,他们无法轻易杀我。” 宁奕沉默地抬起头。 大墟之上,天光黯淡。 自己逃离孔雀追杀,入了云海禁区,但可以想象,白帝的天海楼,还有龙皇的钓竿,都在穹顶等着自己。 洛长生说的很对,能够限制这两位皇帝的禁地并不多。 布满因果的云海,便是其中一个。 洛长生微微侧首,认真道“如果你取走它……” “那么云海,便会崩塌。” “或者换一种说法……”谪仙低垂眉眼,自嘲地笑了笑,“云海永远是那片云海,不会因为‘因果卷’存在与否而改变什么,但一旦因果禁制消弭,两位妖族皇帝便再没了掣肘。” 宁奕有些不太明白谪仙的意思。 “还记得当年,东境大泽的‘山字卷’么?” 洛长生望着宁奕,意味深长道“山字卷一枚青简,润养大泽方圆千里,南疆魔头东行而驻。每一卷执剑者天书在无主之时,都会散发出自身独有的力量,而你如今所看到的‘大墟’,便是因果卷支撑起来的‘秘境’。” 如今所处的地方,老鲲鹏留下的尸骸。 被洛长生称为“大墟”的地方……竟然是一片秘境? 这里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造化? 鲲鱼缓缓游掠在这漆黑世界之中,宁奕尝试以自己的执剑者剑气、神性,作为灯笼,点亮八方。 但是无用。 他刚刚叩指弹出一缕辉光,神性便在这漫天因果乱流之中破碎。 洛长生看见宁奕动作,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这些招式能奏效,龙皇白帝,早就下来了。” 因果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极其特殊的力量。 在洛长生身上……宁奕感受到了这庞大的,虚幻的感召。 宁奕的直觉告诉自己。 洛长生的“因果道境”,已经修行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虽然只是星君……但很有可能,已经衍生出了“不朽特质”! 这就是谪仙刚刚能够斩断龙皇钓线的缘故。 与宁奕谈话至如今,洛长生始终没有透露自己的境界。 宁奕和叶红拂,不止一次以神念掠过谪仙,却看不穿其真实境界,可以确定的是……宁奕没有看出,洛长生点燃涅槃之火的迹象。 他还只是一位星君。 宁奕之所以刚刚开口,拉拢洛长生随自己一同南下,返回大隋天下,便是因为这一点。 老洛还只是星君,不用顾忌大隋皇权铁律……如果他当真回到大隋,那么这场东境战争,韩约还有什么胜算? 宁奕自己在心中权衡了一下。他将北境大荒所遇到的韩约稚童身,与如今的洛长生进行比较。 这二人都很强。 是超脱星君界定规则的那种强大,是媲美当年长陵守山人的强大。 但洛长生的强,更加超然,也更加浑厚,完美。 韩约所走的是一条忤逆天道的道路。 而洛长生给宁奕的感觉则是……他不愠不怒,他即为天道。 虽然没有交手。 但宁奕心底已经有了大概预估。 如果自己不炼化灞都所得到的几卷天书,此刻立即就跟洛长生开战,胜负……大概是一九之分。 从当年那场宝珠山对决来看。 洛长生,才是真正的两座天下年轻一辈第一人。 如果谪仙倾力而为,当时的宝珠山胜负,定会改写。 果然。 洛长生缓缓伸出五根手指。 与宁奕点燃神性,引召灯笼,照亮四面八方的举措不同。 谪仙轻声道“昼,来。” 他手指像是按住了一整座世界。 于是漫天飞掠的,亿万缕因果长线,在即便未曾修行因果道境的宁叶二人眼中,也变得清晰起来,洛长生的五根纤细手指,像是攥拢了一条浩荡长河,鲲鹏尸骸中的业力,被他执掌于五指之间! 一缕又一缕光亮,羚羊挂角,飞瀑流湍,在拔地抵天的巨大骸骨之上点燃。 这不是点亮一盏灯笼。 而是……点燃整座世界。 扭转黑夜为白昼。 洛长生的唇角挂着浅淡笑意,微风吹过,鬓发飞拂,他只手照亮了这座因果世界,宁奕真正看清了“大墟”的模样。 虽然血肉早已消融,但鲲鹏大圣的尸骸,并没有被岁月所腐化,每一根月牙白骨都在因果照耀下熠熠生辉,这一刻,这座星君踏足十死零生的禁地,美得像是一座云霄仙境。 宁奕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大墟。 他喃喃道“真美啊……” 从未在哪里,见过这么美丽的场面。鲲鹏的尸骸,因果业力的紊乱杀意,让这里成为了两座天下不可踏足的死地……再也不会有第四个人,能领略到大墟此刻的风景了。 宁奕望向洛长生,声音很轻地问道。 “照亮大墟的这股力量……是‘不朽特质’吧?” 谪仙怔了怔。 他动作很缓、很缓地点头,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是。” 叶红拂怔怔坐在鲲鱼背上,掌心捏着酒杯,抬起的手臂纹丝不动,如石塑一般,但掌心酒杯里的琼液,却止不住震颤。 鲲鱼背上,风很大。 红衣女子,眼角有些湿润。 她望向洛长生,眼神中有闪逝而过的酸楚和黯淡。 无人知道……这些年,为了追赶洛长生,她付出了多少心血。 她不在乎大隋年轻第一人的虚名。 时间久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只是一场胜负么?洛长生死后,一切的对弈都变得没有意义,即便是与曹燃的对决,也无法让她找到“道心”应该所在的位置。 她一度以为自己迷失在大道之上。 直到……北上,来到妖族天下。 她在生死之间,领悟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死道境”。 可是如今来到北荒云海,如愿以偿见到了谪仙,叶红拂却发现……自己拼命追赶的家伙,永远领先自己一步。 这是一种很绝望的感受。 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间。 但叶红拂的眼神,被宁奕捕捉到了。 或许没什么人能理解叶疯子。 但宁奕可以。 他……真的可以。 因为一直以来,他都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宁奕一路走过来,看到了太多的天骄,妖孽,天赋异禀的奇人,他从未有他们那么高的悟性,也未有他们那般顺利的修行经历。 宁奕如今的修为境界,都是一步一步遭受打压,一步一步生死历练,才艰难得来的。 所以,叶红拂曹燃,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对宁奕而言,就是这样一座“高不可及”的高山。 要怎样追赶,才能追得上呢? 宁奕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而后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山顶。 叶先生在小霜山教自己修行的时间并不长,但宁奕记得先生告诉自己的一个道理。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修行之路。是一人之路,与他人无关。” “路长路短,看见就好。” 这就是叶长风先生,当时会选择修为境界悟性均不算顶尖的宁奕,作为自己关门徒弟的原因。 霜草藏在地底,怎能与山巅巨木比高? 但霜草……不会放弃。 只需要一天比一天更高,那么总有一日,它会钻出泥泞,会破开层岩,会凌云登顶。 “宁奕。” 洛长生站在大墟的光明中,他望向宁奕。 谪仙的头顶,有一片雪白光华,因果卷被无数云气缭绕包裹……这与执剑者的所有竹简散发的辉光色彩,都截然不同。 这是一卷很特殊的……天书。 宁奕恍惚出神,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因果卷。 只需要伸出手。 他就可以将其摘下。 而此刻,白衣谪仙,就盘膝坐在自己面前。 洛长生的语气真挚而又诚恳。 “恕我无法随你南下,返回大隋天下……不过我相信,以你如今的实力,解决东境纷争,已不是问题。” 他停顿一刹。 “出于不可言说的原因,我希望你能让‘因果卷’……留在这里。” 谪仙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如果有可能,我还希望你能将‘命运卷’,也留在北荒云海。” 宁奕从那团璀璨雪白银光的炫目中回过神来。 他望着洛长生。 宁奕从来没有见过洛长生如此认真的神情。 他永远记得千佛塔那一日。 谪仙接握细雪,斩开光明。 洛长生,是他有生以来,见到的获得执剑者剑气认可的唯一一人。 宁奕拼命抵抗着白骨平原对“因果卷”的渴望。 他声音艰涩,望向洛长生,一字一句,“不可言说……?” 洛长生点头,神色严肃,同样一字一句给予回应。 “是的……不可言说。” 幼婴鲲鱼悬停在大墟的尽头,它望着那团雪白的因果光芒,不知想到什么,昂首发出一声长啸。 坐在鲲鱼背上的宁奕,短短刹那,却如过百年。 他望向洛长生,做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好。我答应你。” 。 正文 第四百三十四章 这一战,我必胜 大墟尽头,因果卷悬浮在云海核心。 雪白光芒包裹竹简。 千层万缕,潮汐涌动。 宁奕站在鲲鱼大背之上,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点在自己的眉心之上。 他答应洛长生,不仅不取走因果卷。 还要将“命字卷”留在这里。 对宁奕而言,这其实不是一个简单就能做出的决定……对于执剑者而言,天书实在是太重要了。 迄今为止,每一卷收集到的古卷,都是宁奕拿命去拼,才能获得。 云海之上的因果卷,迸发出一道轻轻的震颤—— 宁奕掌心握着一团青灿光芒。 那是徐清客先生临死之前交付给自己的“命字卷”。 “洛兄。交给你了。” 他认真望向谪仙,抬起手掌。 青灿光芒,悬浮于空。 其实说起来,宁奕与洛长生在大墟之前,只见过一次面,但如今对视,却像是相识已久,彼此交心。 有些人不需要见第二面,便可以知道,他是一个可以信赖和依托的人。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宁奕洛长生,便是如此。 谪仙沉默地站在宁奕对面,他并没有伸手,双手拢在袖中。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谢谢你,宁奕。” 自己给宁奕的理由,只有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四个字。 “不可言说。” 这四个字,说出去,恐怕不会有人相信吧? 但,偏偏宁奕信了。 而且还行动得如此果断。 洛长生没有跟宁奕客气,他缓缓伸手,掌心朝下,五根手指如提拎灯笼一般,覆盖罩住命字卷的光华……而那团青灿光火,竟然没有逃脱。 宁奕眼神一亮。 被自己炼化的命字卷,已经不会第二次认主。 但是,它表现出了对洛长生气息的“喜爱”。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老洛是一个值得相信的家伙。 “宁兄,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对这两卷天书做什么……我只是,想让它们圆满。”洛长生轻轻抖袖,将竹简抓握在掌心,他回头望向云海,柔声道:“有了‘命字卷’,这里的禁制便可以更加完善,暂时也不用担心,那两位皇帝有什么攻海之招。” 执剑者八卷,两两互补。 命运与因果,正是虚无缥缈里的“阴阳鱼”。 洛长生将自己的一缕意念,附着在青简之上,缓缓弹指,命字卷便悠然飞掠,撞到云海尽头,与因果卷合抱—— “嗡”的一声。 青灿与雪白之光,相互碰撞,果然没有迸发出炽烈的灼烧和激荡。 这是一对互补的天书古卷。 宁奕神色复杂,看着此刻云海激荡而出的画面—— 因果与命运相互成就,相互补全,彼此,都成为了圆满,紊乱业力在变得有序,也开始演化更玄妙的道意……一缕又一缕辉光,得以扩散地更远,更有力。 洛长生掐袖,熄灭了自己点燃大墟的因果光火。 两卷天书交融后的力量,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股“远大于二”的柔光,迅速照亮大墟。 从此之后,大墟也有了白昼。 宁奕神情复杂,他站在鲲鱼背上,看着这一幕。 他回想起当年烈潮燃尽的画面,清客先生将命字卷嘱托给自己。 而他,则一直很清楚。 自己或许是执剑者……但绝不是“命字卷”最好的主人。 在徐清客手中,一卷命字卷,便足以布出惊世骇俗的“烈潮之局”。 相比之下,在自己手中,这卷天书,能起到的作用,便显得“微乎其微”。 在这一刻。 宁奕也终于明白了。 并非每一卷天书,都适合自己,在这世上或许还有比自己更契合它的主人,而自己作为执掌者,要明白……执剑者天书,存在的意义。 正如自己集齐的“山”和“离”。 世间万物,逃不开“离散”。 有聚拢。 自然……就有分散。 宁奕站在云海之巅,静默地眺望大墟尽头,凝视着因果和命运抱成一团,凝结阴阳双鱼的画面,整片云海得到了圆满。 自己的母亲,就是因为看破了天书存在的意义,所以选择将它们,重新分散在世间各地吗? 长长吐出一口气。 宁奕并没有因为“失去”而觉得遗憾,相反,他觉得在这一刻,自己似乎也得到了“圆满”。 说到底,自己并不是古卷的拥有者。 两座天下,无数年来,大浪淘沙,不知有几位执剑者背负重任而生,既然已经有了集齐天书的执剑者,如自己母亲那般的人出现过……那么也便意味着,执剑者的使命,不只只是集齐古书那么简单。 神海内,白骨平原频率不高的震动。 宁奕能感受到执剑者神海里其他古卷传递而出的情绪……那种情绪,叫做“欣慰”。 云海的大墟尽头,洛长生陪伴之处,是比自己更适合这二卷存在的地方。 冥冥映现于心中的预感,以及震颤的白骨平原,都在告诉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在对抗“最终之劫”。 天幕崩塌。 海水倒灌。 大暗无边。 历任以来的执剑者,天书,聚集,分散,圆满,破碎,都是为此而生,为此而灭。而无数年后,终于轮到了自己。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宁奕一只手默默按在细雪上,他抬起头,看着还澄澈无垢的穹顶,以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轻声自语道:“我会斩开一切黑暗,还这世间一片光明。” …… …… “宁兄,你接下来的打算?” “炼化古卷,恢复伤势。” 鲲鱼缓慢游曳在云海大墟之上,或许是因为因果卷和命字卷合璧的缘故,“小家伙”幼婴的心情变得极好,时不时清亮长啸一声,欢快地以尾鳍拍打出云海翻腾四溅的浪花。 “龙皇殿和芥子山,都在云海之外围杀我,不过很可惜……他们等不到我了。”宁奕望向远方,他轻声道:“炼化‘空之卷’后,执剑者开启门户的力量会大大增强。两座天下之间的壁垒,对我而言,也不再存在。” 这就是他想让洛长生跟自己一同南下的缘故。 只需要从北荒云海,开一扇门,便可轻易逃离白帝和龙皇的追杀。 “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一到两周。”宁奕沉吟片刻,道:“洛兄,你当真不和我一同南下?” 谪仙缓缓摇了摇头。 他坐在鲲鱼竖起的一条脊鳍之上,风云掠过,白袍飘摇,手中拎着一座桃木酒壶,笑意盎然,“宁兄……不必再问了。我留在云海便好。” 宁奕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再问。 他知道,再怎么去问,都不会得到答案。 原因……自然是“不可言说。” “她……你准备怎么办?” 谪仙微微侧首,望向宁奕身旁。 小木桌上,一个红衣女子,喝得烂醉如泥,此刻趴在桌上,发丝散乱,面容酡红,叶红拂倒是酒品极好,即便醉成这副模样,亦没有胡言乱语,只是像个没有丝毫动静的石塑,睡死过去。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我答应过叶红拂师尊,把她安全送回大隋。等伤好,便一起回去了。” 洛长生低垂眉眼,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知道,叶红拂为什么会喝成这样。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宁奕三两步,来到脊鳍之前,他双手一撑,便这么坐在如山一般的宽厚鱼鳍上。 宁奕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小山头”,与谪仙齐肩。 云海之上,日出东方。 极光璀璨,神霄绚烂。 “宁兄……” 宁奕打断了洛长生,他摆了摆手,憨憨笑道:“宁兄宁兄,一板一眼的,听不习惯。” “宁……宁先生?”洛长生哭笑不得。 听起来更糟糕了。 心底长叹一声,洛长生抿了口酒,问道:“……大隋那些人,都怎么称呼你?” “他们啊。” 宁奕思考了一会,身子后仰,躺在温暖的鲲鱼大鳍之上。 他眯起双眼,双臂枕在脑后,懒洋洋道:“有些人喊我宁魔头,有些人喊我宁剑仙,有些人喊我乌龟王八蛋,有些人喊我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谪仙笑着摇了摇头。 他缓缓咽下一口酒,只觉得心底暖暖的。 老洛的声音也醇厚如酒。 “小宁。” 宁奕有些恍惚。 这是一个很久很久,没有人喊过的称呼了,他从叶老先生那儿听过这样的称呼,也从其他类似的长辈口中听过,但都与此刻洛长生的声音听起来不同。 是兄长。 亦是好友。 虽淡泊,但也情义深重。 宁奕神情郑重起来,望向身旁半坐身子,坐观云海朝阳的年轻谪仙。 洛长生指了指那轮新出云海的大日,轻声道:“无论如何,太阳都会升起来。” 宁奕认真欣赏着那轮初日。 “是。” 他有些不明白,洛长生为何会忽然对自己说这句话。 谪仙的声音更轻了。 轻的,外人根本听不清楚,像是说给自己听。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 幽幽吐出一口气。 洛长生岔开话题,笑着问道。 “回大隋后,与韩约那一战,胜算如何?” 宁奕伸出一只手掌,山字卷,离字卷,生字卷,空之卷,四缕辉光,浮现于指掌之间。 宁奕缓缓握拳。 看似懒散,但实则异常坚定的声音,飘荡在云海之上。 “这一战,我必胜。” …… …… (因为小篇收官的缘故,这几天更的略慢。明天大概还有最后一个小这样,灞都篇就完成啦,个人感觉还不错,能有个八分这样。这几天会在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发一些总结和反思,接下来就是南下与韩约的决战了。呼呼呼~~~下周会加快进度的多更,再下周【即号】可能要外出一趟,提前预告一下……) 正文 第四百三十五章 他日云端再相逢 时间一晃。 半月过去。 云海禁区,在外人眼中来看,一如既往的死寂。 但若是从高空俯瞰,便会发现,“大墟”所在的阴霾之处,已经被一抹强光照亮。 火凤盘膝坐在云海垂钓的彼岸云端。 他一身红袍,双手按在膝盖之上,久久凝视着那片雪白云海。 他坐在龙皇垂钓之位,已有半月之久。 龙皇钓线,被那位年轻白袍修士切斩而开的画面,他看得很清楚。 无法置信。 那是一个人族年轻修士。 大隋天下竟有人能以星君之境,斩开龙皇的钓线! 那人身份,也被火凤识别出来。 “宝珠山……洛长生。” 钓线被斩后,龙皇和玄螭短暂离开了云海。 只有火凤留守在此,与天海楼遥想对望。 而这半个月—— 便是云海禁区最后的平静! 北妖域的所有妖圣涅槃,都听闻了云海禁区的异变,整座妖族天下,在这一刻变得不再平静。 白帝怒沉灞都,龙皇庇佑火凤。 两大妖域之间的战争,已经吹响号角。 东妖域搬来芥子山,强镇云海。 孔雀道人那日逃脱之后,已经去请救兵。接下来,两位皇帝若是不出面,应当就是“玄螭大圣”和“金乌大圣”的争锋角力。 无论如何,两大超凡势力都不可能放过宁奕。 更何况,大隋还有一个“漏网之鱼”,躲在北荒云海。 若不是亲眼所见,连火凤也不敢相信,人族的年轻谪仙竟然还没死在东皇手上,那个叫“洛长生”的年轻人,是妖族必须扼杀在摇篮里的绝艳天才,若是成长起来,便是下一个沉渊,下一个裴旻。 或许……他涅槃后所爆发出的力量,会比沉渊和裴旻更吓人。 至少沉渊和裴旻这两位,在涅槃境界,都不曾顺利打入过妖族天下腹部。 “火凤。” 云海之上,传来风云席卷之音。 灞都二师兄扭头望去。 黑云浩荡,龙辇驶出,玄螭大圣来到他身边,问道“这些日子,云海有何异样?” 火凤摇了摇头,“一切如常。” 这片云海,始终平静。 甚至平静地……有些令人心悸。这半个月,他想要亲身掠下云海,杀死那三个人族年轻天才,有几次,天凰翼已经抵上云海禁制了。 但感受到内里庞大紊乱的因果业力,火凤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这的确是一处,涅槃不愿涉险的禁地。 强大如龙皇,也只能以长线垂钓,不敢以肉身蹚水。 “那几人还在云海内……那就好。”玄螭大圣松了口气,宽慰道“龙皇殿已经安置了你那几位师兄弟,处理好了灞都后续……你可以放心,陛下答应给你的,一样也不会少。” 火凤神情不显喜怒,只是默默地攥拢双拳。 他望向天海楼,道“我师尊呢?” 玄螭大圣沉默了一小会,轻声道“陛下还在想办法。” 灞都,如今已成孤城。 被剑意斩为两半的龟壳,被老城主托举在深渊边缘,随时可能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正如白亘那一日所言,灞 都每飞升三丈,他便将其压下三丈……即便受了伤,白帝仍然能够做到。 “凤鸣山协议已经撕毁了。”玄螭点出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如今陛下和白亘正式开战,西妖域陷入绝对混乱……双方都在争夺南妖域,以及灰界的掌控权。至于北荒,在宁奕身死之前,也是一座重要战场。” 火凤幽幽吐出一口气,道了一字。 “好。” 向来求稳的龙皇,为了自己,为了灞都……选择与东妖域开战。 这,正是他想要的。 “我会全力帮助北妖域。”火凤望向身下,平静道“如今要做的,是破开云海,将人族谪仙、宁奕、叶红拂杀死……对吧?” “没那么简单。” 玄螭无奈笑了起来。 这位大圣修行年岁极长,即便妖族容颜常驻,此刻依然老得有些令人唏嘘,笑起来脸上褶子堆叠,有种溢出肌肤的“垂暮苍老”之感。 玄螭大圣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不过……东妖域的“金乌”,也好不到哪儿去。 “东妖域沉寂了半月,恐怕也在酝酿手段。” 老人望向雪白琼楼,皱起眉头,“根据灞都那日的情报,宁奕的手中恐怕掌握着与‘时之卷’对应的天书,他既然能够逃出白亘掌握,那么逃离云海禁地,也并非没有可能。” 由于情报有限。 即便是玄螭大圣,也不知道,洛长生执掌因果,可以与这片禁区安全共存。 “龙骨大殿那边,卦算天象,捉到了一缕气机。”玄螭大圣望向火凤,“就在近日,需攻破云海,否则那小子……便会逃回大隋,再想杀他,便是千难万难。” “云海,乃是业力紊乱之地。” 火凤皱起眉头,“想要攻破,谈何容易?” “此行,老朽特地带出此物。” 玄螭大圣抬起手掌,掌心浮现一截截粗壮幻影,那是一根根古老石柱,缩小之后,便如泥匠铸造的螺钉一般。 一共十二之数。 龙皇殿的十二根通天根柱。 “借用十二妖柱,与‘时之卷’之力,来逆转云海因果。”玄螭大圣深吸一口气,望向那座雪白琼楼,“虽然两座妖域的战争开始了,但如今尚未到陛下和白亘出面的时候。” “白亘在灞都城负伤了。”火凤声音冷了下来,“龙皇陛下如今出手,难道还畏惧失败么?” “你不懂。”大圣摇了摇头,笑道“吾皇什么时候败过?” “陛下……如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老人轻声道“就算要与白亘一战,也无需占他便宜。等他伤势痊愈,再行一战,陛下亦有必胜之信念。” 欲言又止的火凤,在此刻彻底沉默下来。 “如果没有猜错,金乌大圣,接下来也会出手。”玄螭淡淡道“我与他,厮杀多年,未决高下,天海楼多半会祭出白亘的‘灭字卷’,不管哪方攻破云海,都是一件好事。”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 宁奕这桩大造化,比起逃回大隋,还是留在妖族更好。 至于这桩造化,在云海攻破之后,如何去分。 则是另外一件事了。 “我明白了……”火凤眯起双眼,道“云海一破,我便会以世间极速,掠下禁地。” “没错。”玄螭大圣笑了起来,“我会拖住金乌……有你在,此战,万无一失。” …… …… 鲲鱼游曳在万里云海之上。 小家伙时不时发出一声惬意长叹。 叶红拂静坐之中,修悟剑道,这半个月的疗伤,已让她恢复至全盛巅峰状态的九成。 而灞都的生死之行,则令她更上一层楼。 不得不说,这里是一处生死禁地,亦是一处造化福地。 灵气氤氲,静谧无人,在这参悟剑意,事半而功倍。 不知为何,叶红拂心中涌起了一阵烦闷。 她睁开双眼,从打坐状态之中醒来。 她看到了比自己早先一些醒来,此刻正抬头望天的宁奕。 至于洛长生,则是坐在小家伙脑袋正上方,手掌轻柔抚摸着幼婴的脑袋。 鲲鱼腹部,震荡出呼噜噜的不安之音。 云海四周,宛若响起雷鸣。 小家伙一直在下坠……似乎是想要远离云海穹顶。 “它是想躲避什么?”叶红拂看懂了幼婴鲲鱼的本能直觉。 此时此刻,云海的穹顶,本该涌动雪白绚烂光芒,却掠上了几抹血色,而且有愈演愈烈之状。 那股气息。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宁奕却极其熟悉。 那是……灭字卷的气息。 “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宁奕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喃喃道“果然,逃到云海禁区也没有用。白亘是铁了心,即便拆开禁区,也要找到我的尸体啊。” 他摇了摇头,低头凝视手掌“幸好,我已炼化了所有天书。” 掌心之中,五缕火焰交错形成莲花。 其中“命字卷”的那一缕,焰火微弱,因为竹简被宁奕拆离,亲自镶嵌安置在了云海大墟尽头。 他所能借用的“命字卷”之力,只有浅淡的一缕。 不过对宁奕而言,命字卷本来就不太用得上。 山离生空,这四卷天书,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让宁奕回到半年前的大隋北境,无需任何帮手。 他绝不会再输给韩约的稚童身。 “小宁、红拂。” 洛长生飘然而至,来到宁奕叶红拂面前,他从眉心洞天取出两樽桃木酒壶,放在桌前,柔声笑道“是时候离开云海了。” 叶红拂有些恍惚,她神色复杂,望向谪仙,欲言又止。 她本想与洛长生一战,了却当年执念。 只是因为疗伤,所以耽搁,一直未曾开口。 洛长生将酒壶推至红衣女子面前,极其善解人意地笑道“你我终有一战……只不过,还再等一等了。” “再等一等……”叶红拂收下酒壶,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从未追上洛长生。 再如何努力,都难以追及。 以后,还有机会吗? “等你涅槃,等生死道境大成。” “叶红拂——” 谪仙的双眼,似乎看破了一切。 他短暂停顿之后,声音诚恳而有力“你是此间不可多得的剑道大才,亦是我洛长生渴望一战的对手。等他日云端再相逢,你我之间,定有一战,届时,我必倾力而为。” ();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六章 攻海 “我相信你。” 没有什么,比谪仙的话更让人值得信赖。 叶红拂收起酒壶,道心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坚定。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有丝毫动摇……洛长生的话,给了她莫大鼓舞。 这次北上,最大的收获,其实不是领悟出生死道境! 而是知道,自己苦苦追寻的那个人还活着,那座大山仍然在面前。 所以,她可以做回之前的“叶疯子”,继续拼命去修行。 星君之后还有涅槃,涅槃之后还有很长很长的修行路……不管有没有机会,她都等着下一次的“云端相逢”! 作为旁观者。 宁奕一直安静听着。 其实,他是一个“幸运儿”。 宁奕自修行以来,走的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的路子,他从不被认为是什么天才,所以……他没有领略过曹叶二人苦苦追赶而不得望顶的绝望。 “走吧。” 宁奕抬起手,离字卷切割云海,空之卷凝聚奇点。 他第一次,以自己剑念,动用“空之卷”,但这个动作却无比顺畅,像是排演过了无数遍。 天书古卷的“奇点”,与之前的“开门”,截然不同。 宁奕的思绪像是一瞬间被拉高了数千丈,数万丈,来到了两座天下的最高穹顶,俯瞰人间。 他就像是一位俯仰大地棋盘的棋手。 奇点如棋子。 落子在何处……便可打开何处的门。 “果然是两座天下,无处不可去得。”宁奕闭上双眼,用心感悟着这种感觉,喃喃自语。 有了空之卷。 连倒悬海的禁制,都无法阻拦自己的脚步! 只不过他有所感应,这卷古书带来了巨大便利,但也有一些限制。 因为放眼两座天下之大,宁奕暂时还无法精准控制“奇点”落子,而且持棋落下的过程,神念不断颤抖,犹如冰封,这应该与修为有关。 落子越深,传送距离越远,便要消耗越多的神性。 至于倒悬海的古战场禁地,更是一些“禁着点”,或许是因为古代战场的空间禁制极其严格,自己想要破开屏障,会更加费力…… “大隋,大隋,大隋。” 宁奕艰难控制着奇点,落在南方那座天下。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虚空中的门户,缓慢成型。 稳定下来了。 叶红拂看着这扇奇迹之门,虽然已经在倒悬海岸见过了宁奕开门的手段,但此刻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扇门,能从妖族天下北荒云海,通向大隋?” 宁奕笑着点了点头,“大隋肯定是通的,但具体落在哪里,就要看三分运气了。” 他最后落子之时,神念颤得厉害。 本想回归将军府的,恐怕会有些许偏差。 “洛兄。” 宁奕最后还是用了这个礼敬的称呼,他抬起头,望向穹顶,“给你惹了一些麻烦。” 芥子山和龙皇殿,恐怕要动手攻打云海了。 自己和叶红拂要走。 这里,便只有谪仙一人。 宁奕有些担忧道“你留在云海,真的可以吗?” 谪仙笑道“放心便是。” “好。” 宁奕也不继续客气,他收起桃木酒壶,长身一揖,双手抱拳,沉声道“老洛,保重。” 谪仙笑着点头。 叶红拂深吸一口气,转身迈步,走进那扇门户之中。 鲲鱼迸发出高亢嘹亮的长鸣—— 似鱼,似鸟。 云海上空,一团虚无的扭曲之力,包裹两人。 “嗖”的一声。 云海并没有变得寂静,但是却少了什么。 陪在洛长生身旁的素裙佩刀女子,面色含笑,仍然在为木桌的空碗斟酒。 但陪谪仙饮酒之人,已不在云海了。 洛长生背负双手,神情淡然,兀自一人,站在巨大鲲鱼脊背之上。 他仰望穹顶,目光穿透了无数因果。 看到了天海楼。 也看到了手托十二妖柱的玄螭大圣。 看到了阴云漫天,杀力旋绕。 直到宁奕,叶红拂走之后,谪仙的神情才真正放松下来,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脑后发簪,将那根雪白木簪拔下。 等这一刻。 已经等了许久了。 白袍年轻人微笑开口,声音很轻。 “来吧。” …… …… 雪白琼楼,缓缓掠出一袭金衫。 那袭金衫童子,面容并不苍老,但浑身缠绕浓郁死气,一尊巨大丹炉悬浮在其头顶,炉火缭绕,展成凤形,即便如此,仍然无法灼去缠绕眉须之间的雪白死意……这是修行者岁月走到尽头的迹象。 金乌大圣,大限将至。 他悬浮在云海上空,微微挪首,目光与远方云海深处的某道老者碰撞。 玄螭大圣也不隐藏,坦坦荡荡掠出。 黑袍与金衫遥向对望。 “玄螭。”童子面无表情道“北妖域的老瘸子,坐看灞都坠沉,只想钓取大鱼,现在鱼在哪呢?” 黑衫老者神情漠然,“听说白亘眉心被人刺了一剑。这几日都躲在东妖域养伤,堂堂白帝,竟不敢以真身出现北荒,何其可笑。” 两座妖域的战争已经开启。 这两位大圣,分别作为一域的顶级战力,见面非但没有厮杀,反而“和和气气”交谈,便是因为这片云海之下。 有着令两位皇帝都垂涎觊觎的“造化”! 说起来,两座天下的大修行者都会觉得好笑,两位皇帝卦尽天机,要夺的造化,没一人成功得手,白帝受了重伤,龙皇损了钓线。 而让两位皇帝失手的那人,只不过是一个区区星君。 “今日,不是你我争出高下的时候。”童子幽幽道“云海禁制,今日必破。宁奕必须死在妖族……那份造化,我必取之。” “造化如何,尚未定论。”玄螭面无表情,“至于这片云海,你我,各凭手段。” 永久保存书架,记录阅读历史下载 言罢。 金乌大圣呵的冷笑一声。 他抬起掌心。 整座天海楼轰隆震颤一下,一层一层,自下而上,浮现璀璨绚烂黑芒,雪白琼楼,在数息之间,变得漆黑如墨,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降临在云海穹顶。 玄螭大圣神情一沉。 这股力量,他再熟悉无比……是灭字卷之力! 果然。 白帝将“灭字卷”的力量,赐给了金乌,来攻破云海因果禁区! 那位东妖域皇帝的修为,早已登临绝顶,这些年通过诸般手段,仍在精进,这实在是令人心悸。 漆黑琼楼,门户大开,一道落宇黑芒,如垂落九天之斩剑,抵斩而下! 玄螭大圣紧握掌心,将目光投给隐于云海彼岸的火凤。 看来……无需自己出手,这一轰之下,因果云海,便会攻破。 他已经做好了掠下云海截人的打算。 然而,让玄螭大圣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云海的上空,在灭字卷杀力抵达的那一刻,竟然缠绕横生出无数玄妙法纹,黑白玄力,妙不可言。 这是玄螭修行毕生,从未见过的恢弘伟力! 双手抬起落下的金乌大圣,瞳孔收 缩。 他像是举起一座万钧世界,砸向一颗鸡蛋……或许鸡蛋壳比较硬,但焉有不破之理? 但是他错了。 他砸中的,并非是一枚蛋壳。 而是一条完整的,无比坚韧的,而且极其强大的“大道”。 这并非是一条道境。 而是一条完整的,贯穿彼岸两端的无上大道! 在这一刻,云海上的三位妖圣,都看见了这震撼此生的景象。 云海上空的雾气,在灭字卷的极力攻杀之下,短暂撕碎,露出了一条巨大鲲鱼,以及一个手持发簪而立的白袍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的发丝被狂风吹乱,衣袍悬挂的酒壶狂舞,神情肃穆而又庄严。 因果与命运缠绕合一。 化为一条贯穿云海禁区的长河。 鲲鹏游曳于命运长河之中。 洛长生站在鲲鱼背上,超脱于因果长河之外。 他的眉心,燃起了雪白的涅槃光火,这抹火光,是两位大圣从未见过的“涅槃道火”,这不是一缕火苗,而是盛大的,足以燃烧整片云海的业火。 “开什么玩笑……” 金乌大圣的心头狠狠一颤,这副画面,竟然让他一瞬想到了北境长城的沉渊君。 不。 这不是沉渊君。 这是大隋天下的洛长生。 这个家伙,修行至今,才不过三十年。 他比沉渊君还要过分。 不仅仅是修行年岁。 纵观历史,两座天下开辟以来,有过这样站在因果长河上超脱涅槃的家伙吗? 寻常修行者的“涅槃”,战战兢兢,身在长河之中,艰难求存,求一缕火光不灭……而洛长生的“涅槃”,则是随手在眉心一抹,言出法随,以自身道境,宣告这缕火光亘古长燃。 他身在长河外。 不受因果限。 “这是人族哪位天尊转世?亦或是菩萨捻火?”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 金乌额头青筋鼓起,怒喝道“老家伙,出手!” 此子,给自己感觉,竟比宁奕还要危险! 玄螭大圣瞳孔暴燃光火,在这一瞬间将十二妖柱击出。 磅礴雷光,化为逆力,落在云海上空。 整片云海,时空逆转,一瞬间像是逆回万年之前。 彼时因果业力,尚未成型,只是浅淡雾气。 而灭字卷杀力,极力穿透,要穿过一缕,灭杀谪仙。 洛长生神情凝重,左手缓缓翻掌。 长河之中,逆转时空一点一点被“扳回”。 灭字卷的光芒,便钳制在云海北荒的上空,刺出一道咔嚓裂纹。 大墟尽头的两卷天书,在这一刻瞬息掠至谪仙面前,一左一右。 这两卷宁奕得之如鸡肋的古卷,在谪仙手中,便是开天之利剑,无双之重锋。 洛长生回想千佛塔那一日的灵感。 他轻轻以指尖抹过木簪发髻,命运与因果两卷天书,化为两缕光芒,合抱成一尾池鱼,跳入木簪之中。 叮咚一声。 大道圆满。 执剑者的天书古卷,从未有过如此契合的“人选”。 洛长生骑乘鲲鱼,向着天外杀去。 白色木簪化为一剑! 这一日。 白帝天海楼至,龙皇妖柱降临—— 玄螭金乌两位大圣携古卷攻打云海禁区。 二人,均以受伤败退告终。 …… …… (这副画面,酝酿了很久,谪仙人云海递出的一剑,宣告灞都篇结束。接下来就是东境战争篇了。厚颜无耻的求一下月票~)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七章 云州案 黄沙漫天,枯骨横野。 一位头戴破碎斗笠的粗壮汉子,身上布衫不断倾泻流淌出潺潺沙流,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黄沙泥地之中。 一匹枯瘦老马,被他牵着缰绳,步伐缓慢。 一位布衫女子,怀中搂着女童,蜷缩趴伏在马背之上,神情憔悴,满面枯槁。 “钟夫人,就快到了。前面便是云州城。” 郭大路声音沙哑。 三圣山在这场战争中倾尽全力,抵抗鬼修,然而五灾十劫一位位登场之后,三圣山的地界不断被琉璃山侵蚀。 这场东境战争,绵延千里,对苍生而言,可谓是一场浩大劫难。 从桃枝城一路向西,逃离战乱,郭大路所选择的路线,是一条极近的直线,可以直抵中州……但是唯一的困难,便是横跨这片大漠。 选择这条路线的,不止郭大路一人。 这路上翻飞的枯骨,开裂的断臂,都证明了他们的结局。 这是条“九死一生”的绝路。 好在,如今大漠已经快到头了。 钟夫人怀中的小荔枝,抿了抿干枯嘴唇,她神情眩晕,望向大漠远方……炎天大暑,地平线尽头似乎立着一座巍峨古城。 那儿,是云州城么? “娘……” 小荔枝的声音微弱到了极点,带着哭腔。 “渴……” 没有回应。 钟夫人的头颅垂得极低,身子摇晃,但护臂姿态却是极其牢固,她紧紧匍匐着,将孩子钳控在怀中,后背罩住一切。 凡俗之人,哪里承受得住如此跋涉? 她望向郭大路,哑声道“还有水吗?” 郭大路咬了咬牙,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水囊,他拍了拍小家伙,小荔枝睡眼朦胧张开嘴巴,水囊倒悬,几滴水滴汇聚,落在干枯嘴唇上,瞬间融化。 小家伙舔了舔嘴唇,病态的面容并没有因此而好看三分。 郭大路重新将水囊收回腰间。 他本想说……再坚持一天。 可他意识到,这句话,这三天已经说过了无数次。 远方地平线的“云州”,已经在大漠风沙中出现了很多次,这是长夜里的一点余光,亦是支撑跋涉者走下去的最后信仰。 最后一天。 奇迹发生了……云州大漠的边缘下了一场骤雨,这场骤雨救了险些渴死的三人,续了一条性命,而走下去,他们不再是孤独的跋涉者。 周围出现了其他流民。 小家伙看到的“巨城”,不是海市蜃楼。 数万的逃难者,因为东境战争而流离失所,携家而逃,来至“云州”,然而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新生”。 云州这座巨城,死死关紧城门,拒绝接纳难民。 逃荒至此的黎民百姓,已经在城内啃食草根,刨掘泥尘……甚至,沙尘翻飞中,隐约可见粘粘血迹肉泥的新鲜骸骨。 一匹活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有一个细皮嫩肉的孩童……走出云州大漠的那一刻,便引起了诸多关注。 但她们的面前,横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糙汉。 郭大路毕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看着那些瘦得皮包骨头的男人,那些家伙眼中隐含凶芒,身上散发的气息,像是饿了半个月的野狼。 一个枯瘦男人扑了上来,被郭大路手持朴刀当头斩开。 钝刀斩破颅骨,泼洒出的鲜血还是滚烫的……钟夫人捂住小荔枝的双眼,郭大路牵马而行,身后是如秃鹫如野狼瓜分尸骸的咀嚼声音。 这个男人,就这么一路,牵着老马,来到了云州城前。 这世上,没什么比逃出大漠,却抵达死城,更令人绝望的事情。 云州城门,万钧沉铁。 比鬼修的刀剑更令人寒心。 城门之上的弓弩手,拉弦满弓,沉默肃杀地将弩箭对准一行三人。 城门前的百丈空地,有一根钉射入地的箭镞,还有一具穿心而过,已经干腐的枯尸。 只要他们再前行一步。 那么……便会放箭。 郭大路面无表情凝望城头。 他缓缓扯开破烂布衫衣襟,露出了一块早已狰狞布满伤疤的血肉胸膛,他缓步前行,目光对视那拉弦满圆的弩手。 即将踏入那片“禁忌之圆”前,郭大路感觉自己衣角,被什么东西轻轻拉扯一下,他回过头,看到了小荔枝那张苍白恐惧的面容。 小荔枝摇头,声音比哭还难听“郭叔叔,不能去……” 郭大路拍了拍小家伙脑袋。 他没说什么,只是缓缓从袖袍里,取出了小荔枝父亲的一件遗物。 那是一块铁质令牌。 男人陡然暴喝一声—— “此乃桃枝城黜陟使钟洵之死令!” 这声音,如雷音般,掀动沙粒,振聋发聩。 “东境长线,抵死压敌,纵尸骨无存,城官亦要保护城内百姓!” “尔等——” 男人怒喝之音,拉得极长。 这道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毕生,从未听过如此厉喝,如当头棍棒,敲碎万里霾云。 “尔等卑官!为一己私欲,行苟且之事!” “千里战线,火烧大泽……千万人奔赴境关,死而后已。尔等,居大漠关中,拥太平中州,竟拒黎民百姓于家园之外,造生灵涂炭于门户之前。” 城头,一位年轻驻官,皱着眉头,他俯瞰着城头底下,那位“袒胸”痛骂云州守官的斗笠糙汉。 驻官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立即有人将一柄重弩呈递而上。 他极其熟稔地将箭镞推入弩膛。 那道痛喝炸响在长空之中。 “于残战之中,出卖同胞,见死不救,此为不仁,不义!” “于皇权眼下,欺蒙殿下,拒开城门,此为不忠,不信!” “于——” 重弩的箭镞也在这一刻炸响。 …… ……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小荔枝的面前,炸开了一朵狰狞的血花。 那道魁梧身影,像是被一柄重锤砸中。 蹬地向后退了一步。 钟荔怔怔看着那道如山一般的身影,转战百里,跋涉大漠,断水断粮,即便如此……未曾倒下。 她本以为郭叔叔是不会倒下的。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其缓慢,小家伙脑袋里“嗡”的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她抬头望去,目光触及了城楼头瞄准自己的一道森寒箭镞弩光。 一个年轻的“熟悉的”身影,将重弩对准了自己,将第二根弩箭推上了弩膛。 她认识那个大哥哥所披的衣袍。 自己的父亲……也穿过这身衣服。 这是云州城的驻官。 父亲说过,驻官,是保护百姓的人…… 意识已经来不及去想更多的画面了,在重弩寒光射出的这一刻,小荔枝的思绪凝固冻结。 她看到了第二抹飞溅而出的鲜血。 掠过长空的弩箭,被一只坚韧有力的手掌握住,那手掌攥握箭镞的力度极大,瞬间飞掠而出的重箭,在这枚手掌的掌心,旋出了一朵爆裂崩碎的血花—— 但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射出这只手掌主人的掌控。 一道飘摇青衫,肩罩漆黑莲衣,腰间悬挂左右两把古刀,一长一短,落在小荔枝面前。 古刀主人神情阴沉,仿佛凝冰一般。 他没有动用自身修为,而是以“凡夫俗子”的体魄,却承接这一箭……好让自己记住痛苦的滋味。 宋净莲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是斑驳破碎的血肉,被箭镞刮开的肌肤,其内躺着一枚被捏裂的淬铁箭镞。 黑色莲衣被风吹起。 宋净莲站在云州城前,轻声道“太子说过,大隋境内,绝不可闭关拒民。” 那驻官皱起眉头,再推一枚弩箭入膛,同时沉喝一声。 弓弩手齐出,数百柄重弩搭上城台。 宋净莲面无表情,瞬间向前掠去。 巨城城下,狂风掠过,莲衣男人如一根苇叶,随风而起。 嗖嗖嗖的弩箭穿刺之音,如梨花暴雨,几乎刺穿耳膜。 然而漫天璀璨银光,却被一柄短刀出鞘光芒所盖压—— 宋净莲轻轻压下那枚血迹斑斑的握箭之手,从腰间拔出古刀。 刀出! 狂风之中,千丝万缕银线被一刀斩断—— 下一瞬。 凭空掠过百丈的男人,依旧没有动用自身修为,只是以精湛刀术,还有骇人体术,便跃上城头。 他轻轻落地,大拇指推动长刀归鞘。 “啪嗒”一声,年轻驻官的脖颈之间溢出一道细长血线,头颅兀自高高跳起,整个人扭曲倒地。 宋净莲面无表情开口,“奉中州皇令,肃清纲纪。拒受之城,驻官一律处死,云州城主何在?” 黑暗阴翳中,一个瘦弱红甲女子缓缓走出。 朱砂手中拽着一袭黑袍后衣领,神情冷漠,她一路提拎着云州城主走出府邸。 所谓的云州城主,年岁已大,逾近花甲,此刻大袍拖曳在地,一行鲜红斑驳血迹触目惊心,他已经无法走路,只能拖行,因为两条大腿被扎了三十二刀。 云州城主呼吸颤抖,神情惶恐至极。 任谁在酣睡之中被尖刃刺醒,然后被钳制到不能动弹,只能看着来者,不分青红皂白,处以三十二刀剐刑,都会是这副惊恐模样。 “我要你做两件事情。” 宋净莲蹲在云州城主面前,平静道“一,开城。” “二,交代清楚,天都城内,谁给你的胆子,敢拒受流民。” (); 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污垢 城主府内,檀香袅袅。 静室风吹,帘席拂动。 “净莲大人,这位大侠伤势不深,倒是接连劳累,落下了病根。恐怕要好生修养一段时间了。” 医师坐于床榻之旁,把脉之后,神情如释重负,写下一连串药方,交于侍从。 “无碍便好。” 宋净莲听闻此言,稍稍松了口气。 他望向床榻上的郭大路,虽不知名讳,未曾谋面,但此人在云州城头的那一番发言……字字入耳如雷,句句坦荡赤忱。 这是一位侠义赤胆之辈。 值得尊敬。 红甲女子揉着小姑娘的脑袋,那张冰冷的面容上罕见露出了柔色。 朱砂蹲下身子,温声道“小荔枝,你放心,他没事了。按医师抓的药方,调养一段时日,过些日子便会好转。” 小姑娘双眼哭得红肿,攥着破破烂烂的袖子,重重点头。 云州的拒受之难,因为宋净莲二人的到来得以解决—— 云州城驻官被斩首,头颅高悬于城头示众,城主于霈则是被关押进入大牢,在被敕消城主特权之前,下令彻开城门,接纳流民,并且开仓发粮。 游荡在云州城方圆数十里的难民,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中州权贵极其抵触外境流民,这个现象已经存在良久,尤其是东境战争爆发之后……开仓放粮并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破了此例,便会源源不断有后续麻烦,如果让这些东境难民知道,云州城无条件救济穷苦百姓,那么辐射开来的饥民都会来此。 到时候,云州城还撑得住么? 行兵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太子下令彻开城门,开仓送粮救济百姓,那么兵粮又该如何解决? 这一架打下去,耗下去,东境鬼修肆无忌惮,掠夺人肉为食,可中州大军,消耗的粮食可是天文数字…… 这个问题,皇城内三司六部所有高层都在头疼。 而太子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无论如何,不可放置流民不顾。 …… …… 郭大路被安置在了城主府。 钟洵黜陟使的事迹已经被天都上层知晓,小荔枝的父亲是一位了不起的驻官,陪着桃枝城的四万三千人一同葬在黄沙里,虽死犹生,正是这种抵死而战的精神,桃枝城硬生生抗住了东境的第一拨攻潮,可谓烈士之举。 接下来,会有专人来接这对母女,回到天都。 小荔枝,则是会被安排进入书院,作为英烈后嗣,接受最好的教育。 宋净莲和朱砂简单处理了一些琐事,便结伴离开城主府,二人马不停蹄向着执法司牢狱走去。 对他们而言。 云州案,只是一个开始。 太子开城救民的意志,竟然遭遇了“阻拦”……以云州驻官的爵位,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公然忤逆。 本站手机app: 咪咪阅读 很显然,幕后主使也知道,云州闭城坚持不了多久。 宋净莲和朱砂作为“东境督战”,监察境关,会极快发现难民流荡,从而捉出“害虫”,而比起捉虫更重要的,则是揪出阴暗中的鬼祟者。 “大隋朝野之中,还藏着第二次烈潮未能清洗掉的‘东境残余’……”宋净莲快步前行,同时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云州城主于霈,很有可能就是受其指示,闭关锁境。” “会是谁呢?”朱砂也赞同这个猜想。 “那个老家伙的牙齿被敲掉 了,还是不肯交代。”宋净莲皱起眉头,道“三司六部,执掌权势的大人物,无非就那么几位,这个时候,谁还会站在东境这边?” “于霈不是有毅力的坚韧之辈。”朱砂沉默了一小会,回想起初次见面的景象,自己第一刀刺穿老家伙大腿的时候,于霈大声嘶叫,神情惊恐,显然没有料想到,自己闭锁城门的最差结果。 与皇权作对,却没有思想准备么?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小喽啰,妄图以自身利益,挑衅大局? 不。 这个时候,不能心存侥幸。 越小的异样,越可能揪出大的问题。 “我们没时间浪费了。”宋净莲深吸一口气,道“准备动用搜魂吧。无需考虑律法,他本就是将死之人,杀了他,正好替饿死在城外的百姓报仇。” 二人踏入地牢,气氛便凝固得吓人。 几位执法司的持令使者神情难看,迎了上来。 “发生何事?” 宋净莲心头咯噔一声,隐有不祥之感。 “净莲大人……” 一位使者忐忑不安,道“按您吩咐,我们几人十二时辰轮番看守牢狱。这家伙的手脚都被钉住,嘴唇也被塞住,可是……” 宋净莲的脚步停在牢狱之外,他面无表情凝视着那具头颅垂落的“尸体”。 手脚被缚,嘴唇被堵。 仍然死了…… “果然不简单。”他解开枷锁,平静以两根手指,按向于霈额首,神海之中一片支离破碎。 有人在于霈神海中埋下了“尖刺”。 这是一枚棋子。 准确的说,是一枚弃子。 “幕后主使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会发生。”宋净莲低垂眼帘,轻声喃喃道“即便一开始就动用搜魂,也不会有结果……” 在外人神念侵入的一瞬间,神海尖刺便会发动。 自己这一趟云州之行,注定找不到那家伙留下的痕迹。 “夫君。”朱砂沉着眉头,抱着双臂端详于霈尸体,拿捏不定道“我觉得有些异样……此人的气息,像是在哪见过。很是熟悉。” 宋净莲笑眯眯回头问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朱砂捋了捋发丝,不厌其烦地重复道“我觉得有些异样……此人的气息,像是在哪见过。很是熟悉。” 宋净莲笑道“上一句。” 红甲女子微微一怔,接着俏脸通红,呸了一句。 二人之间,婚约已定。 只是如今恰逢乱世,东境战争尚未决出胜负,不是举行婚宴的良辰吉日。 只等鬼修平定,天下太平。 自己便可……取朱砂丫头过门。 念及至此,宋净莲心中多出三分温暖。 他恢复正经,柔声笑道“你说的‘异样’,我也感受到了,是东境的鬼修气息。” 朱砂瞳孔一缩。 净莲提醒了自己! 没错……于霈身上的鬼修之气,一开始还纤不可察,在他死后,开始变得浓郁起来,一缕一缕黑烟缭绕,从肌肤纹理之中渗透而出。 自己在小雷音寺见过。 等一等—— “这不是鬼修……”朱砂喃喃道“是‘那个东西’。” 几位执法司持令使者神情惘然。 宋净莲则是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两根手指并拢,化为利剑,一缕剑气,轻轻在于 霈的额首之上划过,撕开一道血口。 漆黑如墨的鲜血从豁口之中流淌而出,覆了于霈满面。 邪异而诡秘的墨色气息,在地牢之中缭绕。 宋净莲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有些眩晕。 不。 不会看错的。 这是……影子的气息。 二人对视一眼,心情沉重。 “韩约,为了赢下东境战争……竟然和那种东西为伍了么?” …… …… 东境战线,蔓延千里。 三圣山与琉璃山倾力而战,为守住战线以西的大小城池,三圣山的年轻修士倾巢而出,将阵法布满千里。 一时之间,鬼修无法攻城。 灵山的僧兵则是从东境长城境关腹背之处攻来,铁律特许,灵山西伐,由律子道宣亲掌领兵,五灾十劫,原本对抗三圣山正好势均力敌,灵山的加入,使得琉璃山战线收拢……一时之间,韩约的几具分身,也出现在大泽战场。 大隋天下所有星君尽皆畏惧的甘露先生,在大泽之上,一共出手三次,分别以三具不同法身亮相。 一具“玉女身”,惊才绝艳,一击打退龟趺山主李玉道。 一具“罗汉身”,金刚不坏,坐于大泽东方苦无山顶,与律子道宣对撼三天三夜,不逊色佛门伐折罗之体魄。 一具“鹤发童子身”,这具身躯,给了三圣山一个极其惨痛的教训。彼时三圣山在“少泽城”小胜,姜大真人出手,镇压五灾十劫之中的“桃花”,琉璃盏光火洞天破碎,一位鹤发童子持拂尘而来。 这具分身,乃是稚童身在北境大荒被诸位星君联手攻破之后,韩约重新寻找的“替代之物”,战力虽未抵达稚童那般夸张的境界。 但少泽城一战,桃花逃回琉璃山,即便姜玉虚出手,亦未占到上风。 这场东境战争,韩约始终控制着自己出面的“频率”,不到万不得已,关键时刻,几乎不会动用法身。 一来,是防止自己手段尽出,被人摸清。 二来…… 有人猜测,琉璃山主韩约,已经抵达了突破涅槃的最后关头! 百年造化,将成涅槃。 这份“涅槃”,他已等了太久太久,若无叶长风的稚子剑鞘,或许他早就功成,无需拖到今日。 六道轮回道境,至暗不朽特质,先天灵宝琉璃盏……这三道大造化加持,一旦破境,即便没有铁律限制,红拂河的涅槃,也极难限制这位鬼修共主。 攘外必先安内。 为了这场东境战争,太子在天都苦心经营了五年,可是这一切……远没有李白蛟想象的那么简单。 三日后,一封密令,呈递入都。 宋净莲秘查云州城城主于霈,发现于霈与“影子”有所关联,且族中亲信在天都执法司就任少司首一职。 东境反扑之火来势汹汹。 而执掌鬼修的韩约,在种种证据之下,几乎可以确信,与“影子”勾结。 宋伊人朱砂二人奉令而回,缉拿天都要犯,事关重大,权限倾开。 大隋皇权之下,不可容污纳垢。 此行……极秘。 除太子外,再无第四人知。 …… …… (关于东境战争篇,大概的纲差不多捋好了。草蛇灰线,大家先不用着急宁奕,这会是一个长局,大隋的许多“老朋友”都会亮相。) (); 正文 第四百三十九章 缉凶 云州城城主于霈,领刑而死,这个消息对外封闭。 外人来看,只知道云州城开了门,却并不知道驻官和城主皆已身亡。 封锁消息的目的,就是避免打草惊蛇。 于霈虽死,但追查“云州案”的线索却并未断联。 这位于霈大人,能够在中州边缘当上一城之主,背景可不简单……他与天都城内一位三司权贵。乃是“叔侄关系”。 昆海楼提供的线报极是详细。 这二人已近十年未有联系,可正是因为这层血脉关系,于霈才得以“高就”。 于霈的那位“远方侄子”,不是别人,正是执法司少司首,于潜虎。 …… …… 晴空万里无云。 茶楼顶层,大旗飘摇,逆风席卷,震出猎猎长音。 一位身材魁梧的黑甲壮汉,坐在黄花梨木桌前,此人身形宽阔如山,掌中捏着茶盏,正一人品茶。 天都城内,执法司中,一共便只有九位少司首,每一位,都能独当一面。 而九位少司首中,唯一坚持亲身例行巡街的,就只有他一位。 “于潜虎。” 随着这道轻声响起—— 魁梧黑甲男人的面前,缓缓坐下一道清瘦身影。 宋净莲摘下斗笠,不缓不急,搁置在男人面前木桌之上,他孤身至此,提前打过招呼,清空了整座茶楼顶层。 此时此景,倒有些像是自己前不久来到天都,海公公来茶楼迎见。 隔间内外,俱是寂静。 于潜虎面无表情,目光从窗外收回,投向这个瘦削男人。 他的两根浓眉缓缓挑起。 天都城内,谁人不识宋净莲? 不…… 大隋天下,谁人不识宋净莲? “皇谕亲启,即刻生行……执法司少司首于潜虎,撤去官职,暂受调查。” 宋伊人端起茶盏,自斟自饮,单手举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 另一只手,则是按住一枚令牌,缓缓推至于潜虎面前。 宋净莲未曾收手,只是露出一副拱起的掌背,淡淡道“你已经被撤职了,随我走一趟吧。” 魁梧男人挑起眉头,他缓缓开口,声如炸雷,“敢问小宋先生,卑职犯了何罪?” 宋净莲语调缓慢,字字清晰。 “十五年前,你入书院学习,有人资助你修行,推举你进入执法司就职。” “十年前,你从书院离开,区区三个月,便跻身成为持令使者。” “六年前,有‘贵人’再次推举,二十九岁,便成为执法司少司首。”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一刹,皮笑肉不笑道“于潜虎大人,仕途亨通啊。” 于潜虎木然道“小宋先生想说什么。” “十年前你不过一位小小持令使者,于霈凭什么就任云州,论政绩论能力,他都不配。”宋伊人幽幽道“这些年,背后那位贵人,没少帮你吧?” 于潜虎神情瞬间阴沉。 他猛然拔刀,腰间长刀迸发出一道震颤之音。 一道长虹刀光,斩向宋伊人按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掌。 一瞬间,木桌崩塌,四分五裂。 只不过并非被于潜虎刀光斩塌,而是被宋伊人掌心发力,一巴掌按得崩塌! 一轻一重两道身影,在屏风内的咫尺距离内交锋,于潜虎拔刀快,收刀更快,那个肩头罩着黑色莲衣的瘦削男人,一瞬间贴近,以掌心按住他的拔刀之手,硬生生将出鞘刀光按了回去。 刀鞘迸发出一道不甘轰鸣。 于潜虎被一股沛然巨力,按在座椅之上,刀鞘脱手而飞,那道瘦削身影轻飘飘如一根苇草,夺鞘之后重新坐回原位。 两人之间,木桌崩塌,袅袅尘烟荡散。 宋净莲膝前横着于潜虎的佩刀,他没正形地翘起二郎腿,低垂眉眼,左手托茶船,右手压茶盖,缓缓吹气。 滴水不漏。 “不打自招。”他幽幽开口,“没猜错的话,太子寿宴那几日,正是由你负责镇守天都东门,才放了韩约和二皇子入城……于大人,有个道理,我想教教你。” “既然当了东境走狗,何必留在天都,领太子俸禄?” 宋净莲淡淡问道“你这是几姓家奴啊?” “小宋先生……你与我,有区别么?”于潜虎笑了笑,“你为太子做事,我愿效忠甘露先生,你我之间,无非是立场不同。按你的说法,堂堂灵山客卿的儿子,如今当了太子鹰犬?” 宋净莲神色不变,摇头道“看来这世上的大部分关系,你都理解不了……不过像你这般自甘堕落的家伙,也不配理解。” 说到这里,宋净莲神色微变。 于潜虎缓缓站起身子,森然重甲倒映寒光,而其眉心之上,则是徐徐燃烧一缕璀璨光火。 琉璃盏之火。 “果然是鬼修同党,蛇鼠一窝。”宋净莲冷笑一声,陡然甩腕,茶盏飞旋而出。 于潜虎面无表情,也无其他动作。 那盏飞掠茶瓷,在面前丈余之外猛地破碎,只不过茶水去势不减,化为漫天剑气,铛铛铛铛撞在黑甲之上。 每一滴茶水,便如一缕剑气。 瞬息之间,数百缕剑气泼洒而出,将于潜虎迎面罩住,壮汉双手抬起,格挡面颊,向着茶楼石壁之外撞去—— 这一撞,石壁破碎。 红符街人流攒动,行人纷纷抬头,只见一道巨大黑甲身影,撞破楼壁,横飞而出,坚固石面此刻脆弱如木板—— “想逃?” 宋净莲面色毫无波澜,站在破碎茶楼的倒开之处,心中默数了三个数。 “三,二,一。” 默数声音在心中响起的那一刻,风雷呼啸,早在茶楼底层恭候多时的朱砂拔地而起,化为一道赤虹,旱地拔葱一般撞在于潜虎后背之上。 不多不少,正好三个数。 数完之后,红甲朱砂拎着于潜虎重回茶楼顶层,这位意图逃窜的执法司少司首此刻昏迷不醒,口吐白沫,身上重甲裂开一道巨大蛛网。 宋净莲和朱砂二人对望,皆是蹙起眉头。 站在破碎了一个大窟窿的茶楼边缘,凛冽寒风吹过,两人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疑惑。 早已做好一场恶战准备的朱砂,先声开口,“他怎么……这么弱?” 被影子邪异之力浸染的云州城主于霈,因为浸染时间过短,再加之被当做弃子放弃,所以战斗异常轻松。 可是这位执法司少司首,可是东境栽培了十数年的棋子啊。 他甚至逃过了第二次烈潮的清算……韩约赋予他“琉璃盏光火”不假,这的确让于潜虎战力拔高一个层次,可在宋净莲和朱砂面前,实在差得太远。 二人如今战力,已经无惧于五灾十劫,只是面对韩约分身需要退让三分……但如果对手是“影子”的话。 就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所以宋净莲和朱砂一路风尘仆仆,连太子都亲自下令,为二人封锁消息。 为的,便是要顺利缉拿“于潜虎”。 “不对……” 宋净莲仔细感应,片刻之后。 他皱着眉头开口“于潜虎是韩约琉璃山下的‘教徒’不假,但在他身上,并没有感受到‘影子’的邪力。” 朱砂沉默了。 她喃喃道“我们找错人了?” “不……不可能。”宋净莲站起身,无奈道“于潜虎自己都交代了,甚至最后想要逃出天都,至少寿宴上放韩约和二皇子入城的事情,是他做的。” 这就说明,他实实在在是东境的信徒了。 “这趟回都,主要还是为了证实东境和‘影子’的关系。”宋净莲想到了一个可能,缓缓道“我们可能要推翻之前的猜测了。” “你的意思是,韩约未必和影子联手。”朱砂挑眉,“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未必。”宋净莲苦笑一声,道“我倒是希望韩约和影子联手,这样一举铲除,岂不美哉?小雷音寺的火灾,让佛门损失惨重……如果这些黑暗龌龊的东西,不是依附于琉璃山,我们又该向哪里去追查?” “无论如何,先将他押入地牢。”朱砂踩在大汉脊背之上,将其五花大绑,最后拍了拍手,悠悠出了一口气,道“执法司内不干净,移交给昆海楼好了。” “嗯……”宋净莲点了点头,语气有些遗憾“可惜了。太子本希望借于潜虎揪出‘影子’的秘密……看来我们这趟白跑了。” 朱砂眨了眨眼。 她咳嗽一声,道“你过来。” 宋净莲微怔一刹,下意识靠近过来。 双脚踮起的朱砂姑娘,两只手掌按住男人肩头莲衣,香唇靠了过去。 宋净莲瞳孔微微收缩。 朱砂笑眯眯问道“现在呢?白跑了吗?” 宋净莲反应了一下,不甘示弱,一巴掌拍在红甲女子翘臀之上,反客为主,搂住朱砂细腰。 破开一个大窟窿的茶楼顶层,风声呼啸。 一道冷不丁的咳嗽幽幽响起。 宋净莲见鬼一样瞪大双眼,看着那道如蝙蝠一般倒悬在茶楼顶层,发丝垂落,面覆白纱的纤瘦女子。 见鬼……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 还好,是个盲人……看不见。 “目盲,心却不盲。”那女子似乎会读心术一般,在此刻开口了,她伸出手指,指了指于潜虎倒在地上的躯干,幽幽道“所以……刚刚发生的一切,我都看见了。” 微微停顿。 “包括,那个。”  (); 正文 第四百四十章 西岭的回归者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君令。” 倒悬在茶楼上方檐角的女子,双臂环抱,不见如何动作,整个人轻盈荡起,隔空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平稳落在茶楼窟窿边缘。 宋净莲眯起双眼。 张君令……昆海楼楼主。 对于这位“大名远扬”的莲花阁闭门弟子,虽然素未谋面,可他却并不陌生。据说张君令在昆海洞天闭关多年,修为极高,出世之后,罕逢敌手。 出于修行境界砥砺刀法的角度考虑,宋净莲还蛮想和眼前女子过上几招。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宋公子。” 茶楼屏风外的空荡之处,传来一道温和儒雅的年轻声音。 顾谦翩翩而至。 此刻半登楼阁,只露上身,单手扶栏,单手搂扇,目光远眺。 刚刚的交手,虽然迅捷,但依旧引起了一部分天都围观群众的注意,如今茶楼之下,昆海楼使者已经凝结,遣散群众。 顾谦笑道“此地不宜久留,你我还是先将这‘于潜虎’带走再说。” …… …… 檀香幽玄,暗室生光。 朱砂蹙起好看眉尖,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昆海楼地牢”这种阴暗之处。 于潜虎被押送入狱。 四人坐在长桌之前,幽室之中立有一炷古香,袅袅散开。 宋伊人的神色略微有些复杂。 他从云州传回天都的急令已经明说,少司首于潜虎可能涉及未知的“影子”,恳请太子殿下务必留意,缉凶不可惊动第三人。 可自己这趟出手,前脚擒下于潜虎,后脚便有昆海楼赶到现场。 这速度,未免太快了? 难不成殿下将此事告诉了顾谦? 似乎是看出了宋净莲面色上的困惑,顾谦率先开口。 “长话短说。” 他双手撑着下巴,认真凝视宋净莲,道“昆海楼盯上‘于潜虎’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我们没想到……二位竟会大驾光临,来到天都,只为了捉擒区区一位执法司少司首?” 张君令双手搂袖叠放丹田之上,神情木然,后背倾靠,白布遮盖眼帘,不言也不语,坐在暗室之中,气定神闲如坐忘仙人,倒是与顾谦此刻的凝重显得有些违和。 顾谦此言说完。 宋净莲和朱砂都松了口气。 只是一个巧合啊……看来应该是于潜虎先前镇守天都城门放行之事被昆海楼调查出来了。 “顾左使。”宋伊人笑着摇了摇头,“我若告诉你,只是碰巧遇见了这位少司首,闹了一些不愉快,所以打起来了……你信吗?” 顾谦回头,瞥了眼深牢,神情复杂。 碰巧遇见,闹了些不愉快,所以打起来了? 所以……于潜虎如今被打得,放到他妈面前都认不出来了? “是云州案。” 后背靠在长椅上,宛若睡着的张君令,忽然开口。 她幽幽道“云州拒受难民,城主驻官皆被处死,二位回天都是来查云州案主使的。” 宋净莲这才想起,这个神出鬼没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茶楼……自己和 朱砂的一番对话,恐怕都被她听了去。 那“影子”的存在? 出乎意料的。 张君令拍了拍顾谦肩头,道“无论如何,于潜虎勾结东境,此罪已定,这二位帮昆海楼捉了人,也省得我动手,你就无需问那么多了。” 宋净莲和朱砂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一缕讶异。 张君令……竟然没有对顾谦提“影子”的存在。 而这番解释,在顾谦看来,也是合情合理。 昆海楼执掌四境情报,他自然知道云州拒受难民之案,已经触怒殿下,而云州城主和驻官,在这个节骨眼违令,显然是与东境勾结。 那么作为云州城主的血亲之一,于潜虎之案,在这里……也可以画上句号了。 只不过眼前二人,似乎还有什么没说。 顾谦皱了皱眉头,望向张君令……不,直觉告诉自己,不仅仅是宋净莲二人,就连张君令,也在对自己刻意隐瞒着什么。 在“云州案”的背后,似乎还有比真相更深的秘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拱手起身,望向面前二人,笑道“既如此,顾谦谢过二位出手相助。” …… …… “昆海楼明面上的楼主虽然是张君令,但她从不干预琐事,在天都皇城,以莲花弟子身份,当一位忘忧忘我的修道者。” “昆海楼真正的主人,是顾谦。” 离开暗室,朱砂丫头神情纠结,抱着双臂,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帮我们?” 云州案,在大多数人眼中,是一个简单的勾结东境之案。 但宋净莲和朱砂所追寻的“凶手”,是无处不在的影子。 很显然。 从张君令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便可以看出,她已经知道了“影子”的存在。 闭关昆海洞天之时,袁淳先生就将这世上最大的秘密告诉了这位闭门弟子? “她是在保护顾谦。” 宋净莲一语道破天机。 他搂着朱砂,站在昆海楼前,黄昏日落,明月将启,垂暮之光迎面洒来。 不知不觉,又是一日过去。 云州案的线索,在于潜虎这里彻底中断。 “顾左使是我为数不多欣赏且敬佩的年轻人,极有能力,而且正直……天都需要他这样的脊柱。只不过追查‘影子’之事,顾谦帮不上忙,而且极容易将自己搭进去。” 这世上的任何秘密,都有其成为秘密的原因。 想要知道“影子”的存在,若非自身是执剑者,要么是身负远古传承,要么是修行境界抵达一定高度,获得了大修行者的认可……而这道门槛存在的意义,本质上是一种保护。 单论阳平洞天囚押关锁的“胤君”,在未被师父剑意感化处决之前,因为好奇心而一探究竟,最终死在其手里的修行者,就有近百之数。 即便有执法司敕令阻拦,仍然拦不住这些人去“送死”。 这世上最害人的,便是配不上实力的好奇心。 “珰”的一声。 宋净莲腰间一枚长令震颤,他以神念浸入感应之后,神情变得极其凝重,严肃。 “发生… …何事?”朱砂抬起脸来,神情困惑。 “太子殿下传来的讯令。” “殿下……要见我们?” “不,不是召见。”宋净莲收起长令,他摇了摇头,“殿下只是特地传讯告诉我,今日天都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太子传来讯令,于潜虎被擒,昆海楼接手……这一切他已得知。 而云州案更深层次的消息,他也了然。 “殿下觉得遗憾,这次没有查出结果,他安慰我不要灰心,以后还有机会。”宋净莲苦笑一声,道“云州案的线索彻底断了,但殿下的心情似乎并不差……他告诉我,有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朱砂眨了眨眼。 “东境战争,或许要迎来转机了。” 宋净莲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宁奕,回来了。” 宁奕北上离开大隋之前,曾给诸位好友都赠信一封,而宋净莲自然也不例外,他曾一度担心这位好友这次北上的安危。 东境大泽的战争正是初起之势,焚火长燃,生灵涂炭。 三圣山,黎民百姓,四境生灵,都在等天都敕封的“大都督”回归,铁律之下,灵山律子道宣应付不了韩约,姜大真人也无可奈何……最后那抹希望,拖得越久,便越是令人期待。 “宁奕回来了?他如今在哪?”朱砂神情一凛。 虽然不知,宁奕有什么手段。 但这次回归大隋,竟没有惊动第二次灰界大战? 上次可是将军府数万铁骑,半座大隋倾巢而出,才将他从妖族接回。 宋净莲长叹一声,神情说不清楚是好笑还是无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宁奕现在离东境大泽十万八千里。” “他在……西岭。” “殿下告诉我,宁奕回到大隋的那一刻,神海阵令自动给天都发了讯号……天都给了他的神海令牌回信,询问情况,可到如今,还没收到回复。”小宋公子遥望明月,怎么琢磨也琢磨不清,宁奕的这趟北上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 …… …… 大雪飘摇,冰封万里。 西岭尽头,常年寒冻,天边黑云凝结,压城欲摧。 清白城一带,寺庙众多,据说是因为当年此地迸发战乱,杀孽过重,菩萨为镇杀业,修筑佛寺,只不过后来佛道二分,便极少再有僧人远行至此,祭拜佛祖……这些寺庙,也便慢慢荒废。 西岭禁忌之一,一人不进庙。 切不可留宿清白城菩萨庙。 可惜的是……荒岭之中,时有饥民,风雪大寒,哪里还管得了禁忌? 有一个地方能休息,合眼,便已是天大幸事。 莫要说是一座实墙盖顶的破烂寺庙,就算是一座简陋摇晃的茅厕,也能凑合着睡。 风雪之中,一道枯瘦身影,缓缓向着寺庙走去。 这是一个年迈力衰的老乞丐,蒲衣铜钵,哆哆嗦嗦,扛着大雪,准备钻进庙宇,过上一夜。 来至古庙门前之时,陡然怔住。 一缕血光迸溅—— 老乞丐手中的铜钵,哐当落地。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清白城案 “小谷先生,这是清白城一带近日发生的第七桩惨案。” 麻袍道者恭恭敬敬站在大榕树下,双手手掌拱抬卷轴,静待回音。 大榕树上覆了一层雪尘。 雪尘之中,隐约可见一道少年人形盘坐主干之上,四周隐有玄力流淌,风雪缭绕,聚而不散。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稚气面容上浮现一抹凝重。 “啪”的一声。 谷小雨从榕树枝上落下,麻袍侍者对他深深揖礼,将卷轴递出,少年郎双手接过,同样是礼貌无比的还了一礼。 他翻开卷轴,仔细查看。 又是一桩惨案,清白城一带近来煞气凝现,总是出现“离奇尸体”,死者多半是夜宿荒庙的流浪者,头颅被割下,摆在庙前,尸体被带走,不知所踪……自玄镜回归太和宫,强力拢权,严查黑白,流寇匪乱已经平定,不该再有如此诡事才对。 收起卷轴。 “短短十日,七桩惨案。若非,便是怪力乱神。”谷小雨低垂眉眼,脑海里闪过温韬师叔深更半夜说的那些鬼故事,少年生来金刚龙象之躯,纯阳罡气满溢而出,倒是没觉得害怕,只是觉得有些困惑。 “这清白城……若没记错,是小师叔的故乡。” “小谷先生,事发寺庙现场被保护起来了。”麻袍道者的声音打断了谷小雨的思绪,他神情担忧,满面愁容:“太和宫道者尝试以‘道铃’驱赶邪煞,以‘符箓’镇压诡异,但这几日还是避免不了。再继续下去,人心惶惶,恐怕要向其他道场求助了。” 天都夜宴之后,玄镜回到太和宫道场,完成父亲遗愿,虽有皇令加持,但仍有诸多阻力。 “切记,不可求助其他道场。”谷小雨神情严肃,道:“事发寺庙在哪,我来替玄镜查案。” “这……”道者神情犹豫,“小谷先生,这实在不合规矩。” 谷小雨望向远方道场,摇了摇头,“玄镜诸事缠身,已无更多精力分神,我来道宗多日,本想助她一臂之力,结果这些日子什么也没做,只是静坐修行,哪好意思?不过驱邪压煞,交由我来负责便是。” 道者拼命摇头。 他心想,小谷先生在开什么玩笑? 自打来到道宗,这位小谷先生就没闲下来过,每日奔波,许多事情玄镜大人还不知道,便被小谷先生解决了……这几日好不容易才休息下来,结果就出了寺庙惨案,还不巧被他发现了,命令自己第一时间将案情卷轴呈递上来。 本来希望于太和宫道场修士能解决寺庙。 结果,事情果然越来越糟糕了。 谷小雨笑了笑,声音虽轻,但却坚定。 “带我去寺庙,这是命令。” 微微停顿。 谷小雨柔声道:“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你带我去寺庙,剩下的,我亲自与玄镜去说,她不会拦我的。” …… …… 马车停在压邪寺前,谷小雨下了车,负责隔离现场的麻袍道者俱是神情一滞,震惊愤怒望向马车方向。 车厢内,带着谷小雨来到现场的道者额头渗出汗水,不断低颂天尊名号。 犯罪了犯罪了。 又没拗过小谷先生。 谷小雨下了车,一路径直向着寺庙走去,几位道者想要开口搭话,都被他凝重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的动作拦住。 噤声。 白日,风雪已停。 炽光落下,雪堆两分,露出一条狭窄小径,直通寺门。 乍看之下雪屑灼目耀眼。 并没什么血腥气……但寺庙门前的景象,却与这副圣洁雪景,形成鲜明对比。 一颗被拔离出胸腔的头颅,平放在地面之上,正对寺庙门口。 死者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紧闭双唇,神情坚毅而痛苦,一双眼珠子被挖去,只剩下空洞漆黑的眼眶,鲜血倾淌如流水般覆盖面颊,如今已是干涸。 谷小雨沉默地凝视这副画面。 “昨夜子时左右死的。”一位道者悄悄上前,压低声音,“跟之前的案子一样,尸体不见了,只剩下一颗头颅……寻遍周围,怎么都找不到。” “死者身份?” “死者……没有身份。” 第七宗案件了,死者仍然没有身份……的确也是,在清白城被迫无奈借宿荒庙的,也就只有那些可怜无依的流浪者。 谷小雨轻轻攥拢拳头。 这位老人家,一大把年龄,本该颐享天年…… “知道了。你们后退。” 谷小雨吩咐了一句,他站在头颅之后,尝试以死者生前视角,凝视着这座名为“压邪寺”的古庙。 昨夜风雪大作。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像这般破烂残旧的寺庙,清白城野外还有上百座。 谁也不知道,下一桩惨案会在何处发生……缉凶一事更是毫无头绪,做出如此凶残行径的家伙没有留下丝毫线索。 亲自来到现场,谷小雨只是匆匆一瞥,便确定自己先前翻阅卷轴时候的直觉没有错误。 麻袍道者恐怕查不到“真相”了。 并非人为作祟。 而是有“诡怪之力”祸乱。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玄力,缠绕这座古庙,像是诅咒,又像是祈祷,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除却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其他人无法感知。 “我今日便要看看……”谷小雨皱起眉头,轻声道:“藏头匿尾的家伙,能逃过蜀山的寻气术么?” 在蜀山闭关修行的日子,温韬师叔遛着自己,坑蒙拐骗一样没少做。 但打归打骂归骂—— 谷小雨知道,温韬也是真的掏心窝子对自己好,老龙山的诸多经文,禁忌之秘,不管听不听得懂,一股脑教了一遍。 奈何小家伙龙象之躯,只有体魄强悍,其他天赋稍逊一筹,尤其是阵纹符箓之道,这小脑袋瓜子跟裴丫头比起来相差甚远,颇有些当年宁奕的风范,学来学去,精通的就只有“寻气术”那么几招。 不过,面对如今情况,寻气术已经够用了。 谷小雨屏息而望。 整座寺庙,由静入动,庙宇根梁被目力拆除,根根倒飞而出,最终剖出异象—— 一缕红芒,由寺庙殿顶掠出,汇向远方。 这缕红芒并非吉瑞之兆,相反,一眼望去便觉得心头堵塞,妖异非凡。 如这般的红芒,竟然不止一缕。 谷小雨沉声道:“把标注前几案寺庙位置的清白城地图图卷给我。” 图卷展开。 谷小雨心头一颤。 果然……红芒汇掠之处,都是寺庙案发之日,如果自己早几日来查看,或许就能避免后续惨案的发生。 一位道者小心翼翼问道。 “小谷先生,您看出什么了?” 谷小雨刚要开口。 一道沉稳而又有力的声音响起。 “清白城的拔颅案,与人无关,与妖有关。” 人群哗啦啦散开,为那节白木车厢内的教宗大人让出道路,一袭蓝色道袍的陈懿,神情凝重,他只是远远望了寺庙一眼,便得出了与谷小雨寻气术一样的正确结果。 与教宗从白木车厢上下来的,还有两位女子。 一位是太和宫现任宫主玄镜。 另外一位,则是陈懿重回西岭后,挑选的新任侍者。 教宗的近侍,选拔条件极其苛刻,能入选者,皆是道宗信仰的死士,甘为教宗赴汤蹈火,绝不会有二心。 这位近侍,看起来极其年轻,一袭青袍,眉眼清冷寡淡,扶着玄镜下了马车,便一言不发地站在陈懿身旁。 “教宗大人,您竟然来了?”谷小雨怔了怔,望向紫衣小姑娘,讪讪笑道:“镜儿……你怎么也来了啊?” 玄镜双手叉腰,气得恨不得一只手敲打谷霜脑袋。 她瞪着谷霜,心想明明先前约法三章,这段时间静修就好,但一有案子,还是忍不住跑过来。 罢了,罢了。 一肚子怒火,酝酿到最后,反而变成了无奈。 玄镜哪里舍得真的对谷小雨发火?到头来,只是叹了口气。 “凑巧路过太和宫,觉察到近有异象,所以就来了。”陈懿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谷霜,听说你最近日子为道宗操劳,日夜辛苦,不如便歇息吧。此案交由‘清雀’来查。” 清泉,便是陈懿身旁笔直而立的青衣女子近侍。 “不用……”谷小雨笑着摇头,虽然敏锐觉察到了玄镜恶狠狠的目光,但他仍然一脸憨厚老实地开口,“我已查出血气汇聚之地,很快便可结案。” “那好吧。”陈懿无奈笑道:“清雀,你随小谷先生走一趟,务必保护他安全……事必之后,来天都找我便是。” “教宗大人,您要去天都?”谷小雨颇有些讶然。 “天都太清阁出了点事。”陈懿柔声道:“此行回天都,顺便见一见太子殿下。” 他来到谷小雨身旁,压低声音,告诉少年一个来自太子宫内,新鲜出炉的秘密。 “你小师叔回到大隋了。” 谷小雨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当真?” “自然当真。”陈懿拍了拍少年肩头,温和笑道:“不过天都那边,神海阵尚未得到反馈,据我猜测,宁先生应当是被困在某座‘秘境洞天’里。” 小家伙这下可耐不住气了。 “想必以你师叔如今实力,大隋没什么秘境能困得住他吧?”陈懿神情凝重,喃喃道:“真想知道,他如今抵达了何等高度啊。” 韩约不惜牺牲稚童身,也要斩杀宁奕。 整座东境大泽都畏惧忌惮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那是!” 谷小雨听闻此言,咧嘴一笑,啪啪拍着胸膛:“我师叔这趟回来,可是要打垮琉璃山的。”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二章 舌切之雀 “但愿如此……” “两境开战,连累生灵。即便道宗远在西岭,难以施援,也盼望战事能早日结束。”陈懿登上马车,对清雀嘱托道“解决清白城的麻烦,就交给你了。” 插播: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咪咪阅读 \w\w\w\\\\\\r\\a\d\\c\o\。 言罢。 教宗登上马车,向着天都赶去。 谷小雨这才打量起名为“清雀”的近侍女子,铁律监查之下,历代教宗不许修行,所以出行之时,必携带境界高深实力强大的贴身死士。 这位名叫“清雀”的女子,修行境界的确不俗。 自己一眼看去,竟然看不出深浅。 看起来年纪轻轻的……难道已经是命星境强者了么? 不过命星境上容颜常驻,或许是一个三四十岁的老阿姨也说不准,谷小雨心底嘀咕了一句,玄镜的传音便在神海中响起。 “不要小瞧这位‘清雀姑娘’。”玄镜表面上面色含笑,看起来波澜不起,但背地里悄悄传音提醒,道“这可是天都太清阁苏牧先生,亲自为教宗陛下甄选的强大死士。” 谷小雨神情一凛,望向青衫女子。 清雀对着他施了一礼,示意谷小雨带路。 寻气术已经寻到了血气汇聚之地,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清除污垢。 “清白城案,你小心点。”玄镜开口,替谷小雨理了理衣襟,柔声道“早去早回,我在太和宫等你。” …… …… 风雪纷纷,木枝咔嚓。 两道疾影,掠过长林,踩踏树枝枝干,宛若两道飞掠而出的箭镞—— 一路上,任凭谷小雨如何加速,清雀都紧紧跟在其后,保持三尺距离,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谷小雨总觉得如芒在背……他笑着开口,试图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 “清雀姑娘刚来西岭?” 寂静。 小片刻,谷小雨又开口,“其实我也一样……” 仍然寂静。 清雀神情木然,如一枚石塑,缄口不言。 谷小雨哭笑不得,这位教宗死士,性格未免也太孤僻了些吧?难不成是个哑巴吗? “到了。” 他跃下枝干,来到寻气术追捕到的最后地点。 一座破败古寺,院墙倾塌,半掩于风雪之中,红墙覆了一层白雪。 千年古寺,风雪初晴。 一副赏心悦目的好景色。 可惜的是,谷小雨并没有心情赏景。 他站在古寺门前的那一刻,便感到了一股磅礴妖力……清白城的前几桩惨案,果然是妖灵所为! 谷小雨记得宁小师叔曾经对自己说,他和裴姐姐当年之所以离开西岭,便是因为一头雪妖从清白城陵墓中出世所引起……西岭荒野明明距离北边那座妖族天下极远,但却偶有妖灵活动。 据平妖司的调查,这一带乃是久远之前的某位大人物陵墓,煞气浓郁,其内密布奇点,奇点一旦破碎,便会有妖灵意外跌破空间,来到西岭。 那头八境雪妖,便是如此来的。 “所以……要与大妖交手了啊。” 谷小雨活动筋骨,双手交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上下迸发出炒豆子一般的脆响。 他刚刚迈出一步,身旁便有一阵清风掠过。 一袭青衫,拎着腰间狭刀,直接闯入古寺之中。 清雀一如既往的面容冷漠,对她而言,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是需要理会的……离别时对太和宫宫主的礼节,赶路时谷小雨的搭讪,她都没有理会。 她是死士,她只在乎陈懿的命令。 陈懿告诉自己……解决清白城的麻烦。 “轰”的一声! 女子没有拔刀,而是连刀带鞘直接砸下,将古寺倾塌一般的城墙直接砸碎。 清雀行事极其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但凡拦在身前之物,通通以刀鞘砸开,内外两层院墙,在刀罡席卷之下支离破碎,炸开一道直抵古寺正殿的风雪泥泞小径。 这女人……也忒刚猛了。 还在做伸展运动的谷小雨目睹两座院墙被刀罡炸开,如此肆无忌惮,寺内妖灵必然察觉到来者不善,接下来恐怕是一场硬战了……无奈之下,只能跟上,而踏入古寺大殿的那一刻,谷小雨看到了平生以来最妖异最邪恶的画面。 七株如吊藤一般悬垂的尸体,被拔去头颅,凭空悬立于大殿宇顶,断颅之处生出千丝万缕的蛛网茧丝,将其尸体牢牢粘住,随风飘摇。 七具无头死尸的主干,都找到了。 大殿最中央,一具无名尸体,就在菩萨伸出的掌心之中摇曳,像是一盏被覆拢的灯火,被那尊生锈雕像保护起来。 这副画面,让谷小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件事情,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么,总觉得不对……妖灵就算启灵,也不过是简单的满足,食人筋骨,何至于将这些尸体分离之后,如此摆放? 这是邪典祭祀? 有人在祭祀什么? 来不及思考,一轮巨大黑影,已从大殿的阴暗之处掠来。 谷小雨瞬间后掠。 整座殿宇,因为那轮巨大黑影的下坠,发出剧烈轰鸣,似乎有一张大网坍塌,拉扯四周的梁柱一同向内崩溃……避开那道黑影坠砸的少年,看清了“妖灵”的真面目,那是一头八足雪妖,密密麻麻的瞳孔在一瞬间睁开,尖锐的嘶吼声音穿金裂石。 它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谷小雨。 妖灵的天赋直觉极其敏感,它们会攻击对自己危险的对手……而处于那道黑影坠砸网最中央的,正是清雀。 青衫女子拖刀而行,始终冷静的面容,直到看到殿内惨象,才有一刹动容。 正是这一刹动容,让那头雪妖扑击而下! 妖灵会算计人心。 而在心计博弈之中……人往往是比妖站在更高一层的智者。 清雀面容瞬间恢复冷漠,女子几乎是与雪妖扑击同一时刻做出的反应,她错开脚步,俯身拔刀,一轮璀璨光芒照亮大殿,她怀中刀鞘内所藏的,乃是一把刀身偏平纤细的锋利古刃,拔刀之时,四面八方溅出一层音浪,如海潮呼啸般汹涌不可抵挡,又如长夜春雨般细腻无声。 数丈外的谷小雨甚至有一种错觉。 自己的听力被剥夺了。 这其实不是错觉,而是清雀佩刀“雪舌切”与修行道境交-合产生的效果。 那头巨大雪妖,重重撞在了清雀的刃斩之上,以青衫女子为中心,数千层蛛丝飞旋掠来,要将她包裹围成一个大茧,试图将其绞杀。 女子保持着切斩姿态,一斩到底,将漫天蛛丝斩碎,雪舌切归鞘的那一刻,她已经向前滑掠出十丈距离,抵达了那尊生锈菩萨雕像的座下。 清雀神情平静,眼神纯净,缓缓收刀。 在其身后,数千层蛛丝被斩断破碎,徐徐刀罡不仅斩切蛛丝联系,而且焚灭长线,将其震成虚无碎烬。 而那头坠落蛛妖,则是在一瞬之间被刀斩成数十块。 谷小雨在这一刻领悟到了玄镜口中“强大死士”的概念。 这位负责教宗的贴身近侍,的确……很强。 非常强。 那头蛛妖,自己也可以搞定,但恐怕无法做到像她这般信手拈来,斩尽妖邪之后,青衫不染丝毫尘埃。 “结束了。” 清雀悠悠吐出一口气。 来到菩萨座下的谷小雨听见了声音,满头黑线,扭头望向女子,什么嘛……原来会说话的,不是哑巴啊。 清雀似乎有读心术,冷声开口,“路上你太聒噪了。” 谷小雨耸了耸肩,“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是陈懿先生的 死士。既然完成了任务,为什么还不离开?” 清雀站在菩萨像下,反问“你为什么不离开?” 谷小雨伸出两根手指,指尖缭绕星辉,食指和拇指虚捏,便将雕像台座上的干涸鲜血摄起,他轻声道“玄镜入住太和宫,清白城方开太平,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有多混乱……像这几日的死案,放到从前,是不会有人管的吧?” 清雀蹙起眉头,心想这少年想说什么? 这次少年也宛若有了读心术一般,沉声开口,“菩萨台座前的血,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这里血煞气息极深,远非这七人血气可以制造。或许这次的惨案是‘雪妖’所制,但我认为事情真相并不简单。” 清雀面无表情凝视着谷小雨。 “这些尸体的姿态……像是祭品。”谷小雨揉了揉眉心,喃喃道“我有种预感,似乎有人在进行邪典祭祀。‘他们’是想召唤什么了不得的存在。” 在这一刻,谷小雨莫名想到了灵山的那场大火。 师叔对自己透露过一丁点“真相”……这世上存在着一种行迹诡怪的邪教徒,信奉着黑暗中存在长生的理念。 灵山既然是他们的目标,那么西岭…… “你的洞察力不错,不过……你没有看出来,这里的邪典祭祀,在我们来之前,已经完成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谷小雨的思绪。 清雀站在菩萨座像前,自始至终,她都将一只手搭在刀柄之上,随时准备拔刀。 一语点醒梦中人。 谷小雨瞳孔收缩,陡然抬头,七具尸体,由远及近,悬挂大殿,蛛网垂吊,摆成一座古怪“阵纹”,而垂拢在菩萨掌心的那具尸体,正是自己在“压邪寺”所见的年迈乞丐,衣衫破碎褴褛,完成了最后的“点睛之笔”。 “邪典祭祀……” 整座古寺,在这一刻,剧烈震颤起来,四面八方,地动天摇。 谷小雨望向那尊菩萨雕像,死物雕像唇角缓缓扬起,似乎在这场祭祀之后,被赋予生命一般,黑色的火焰在漆仁中燃烧。 两道身影站在倾塌殿中,四周是落石纷纷。 与菩萨对视,宛若站在无间地狱之中,承担业火焚烧。 这场邪典……召唤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似乎有什么要破开菩萨雕像的胸膛,钻出来了,谷小雨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砰的乱跳声音。 要来了。 出来了。 “砰——” 菩萨雕像破开,一道尖锐嘶吼的长啸响彻古寺,一缕漆黑影子拉得极长,如箭矢一般射出,而令谷小雨清雀都没有想到的是,这道长啸音中,竟然还有恐惧意味。 清雀瞬间拔出雪舌切。 而那道拉长的影子撞在雪舌切上,将势不可挡的青衫女子直接撞得倒飞而出,脊背接连砸塌三四座寺院危墙。 “这……”谷小雨有些发蒙,邪典祭祀召唤出的东西,似乎是在逃命? 整座菩萨雕像支离破碎,裸露出一个极其隐蔽的奇点,那里就是整座邪典祭祀的核心阵纹。 而奇点暴露的那一刻—— 啪嗒一声。 有人一脚踏出,来到人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踩在这道狂乱逃窜的影子尽头,任凭另外一头拉得极长。 他轻声嘀咕了一句终于出来了啊。 然后举起自己手中的雪白纸伞。 一剑如棍棒般敲下。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寺庙之中,浓郁到化散不开的血污,黑暗,在这一剑下,瞬间消融! 光明大作—— 谷小雨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一记轻描淡写的砸剑,直接灭杀邪典黑影的身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喃喃道。 “小师叔……”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三章 求助讯令 菩萨雕像倾塌破碎,西岭境内的邪典祭祀,终于打破屏障……而奇点那一边所召唤出的“影子”,在出世的那一刻,就被打得支离破碎。 谷小雨怎么也想不到。 邪典祭祀召唤出来的……会是自己的小师叔。 脑海里闪过陈懿先生所说的那些话。 “天都神海阵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你师叔可能被困在某座秘境里了……” 太子的推测,一点也不错。 宁奕从云海催动“空之卷”离开之后,本该抵达大隋将军府,但由于第一次跨越如此距离,传送出现了偏差。 不仅来到了西岭。 而且还被困在了某座“秘境”之中。 菩萨庙内,风雪缭绕,虚空之力在雕像台座之上汇聚,隐约化开成为一座破损门户。 宁奕身后,还有一道红色倩影,缓缓踏出。 这是谷小雨始料未及的,他目瞪口呆看着那袭惊艳红衫,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道:“宁师叔,这难道是……” “没错。”宁奕按住小家伙脑袋,笑眯眯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珞珈山叶红拂,按辈分来说,你该喊一声叶师叔,不过你喊她一声疯师叔,她会更开心的。” 叶红拂幽幽道:“宁奕,你在妖族对我做的事情,我会原封不动转告给裴姑娘的。” 谷小雨如遭雷击。 什么……?! 师叔在妖族天下对叶红拂做了什么? 这叶疯子,还开不起玩笑了啊……宁奕满头黑线,“我说叶大兄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叶红拂冷哼一声,拂袖负手,离开门户,双足缓缓落在菩萨庙中。 倾塌的菩萨庙,被一股玄妙之力维持在将塌未塌的状态,某位有心人费尽心机设计的“邪典祭祀”,停滞在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要说失败了,也不是,毕竟真正召唤出了“邪灵”。 要说成功,那就更不是了。 影子脱胎出窍的那一刻,就被宁奕一剑打爆。 苦心设计,功亏一篑。 叶红拂眯起双眼,打量了一圈菩萨庙景象,看见了那七具无头尸体,皱起眉头,“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知为何,看到叶红拂,谷小雨就觉得一阵心悸。 这位珞珈山小山主,身上有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 他乖乖将清白城案的过程交代了一遍。 “邪典祭祀么……怪不得此地血腥气如此浓郁。”宁奕神情凝重起来。 事关影子,便绝无小事。 “听说在东土发生过类似的‘祭祀’。”叶红拂看似不经意地点了一句,“听说某人在小雷音寺大展神威啊。” 言外之意,是想问问自己,看出什么了没有。 毕竟执剑者的秘密,如今还不方便给谷小雨透露。 宁奕摇了摇头,道:“这些人藏得极深,想要挖出来恐怕要花费许多功夫。” 当初戒尘为了颠覆佛门香火,甘愿在灵山埋下长达十年之久的布局。 西岭的邪教徒,想必会更加谨慎……只是这次布局祭祀邪灵,正好被自己撞见,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过……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一个必然? 宁奕低头看着自己手掌,一阵青芒在掌心如玉质般流淌汇聚,聚拢复散,明明是对准将军府开启的门户,执剑者之力却将自己传送到清白城。 “清白城。”他在心底轻念了这三字。 自己从小就被扔在这片地带长大。 空之卷又是母亲留给自己的“遗物”,是想提示自己什么吗?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宁奕甩了甩头,他望向倾塌倒下的残壁,之前悍然挥刀的青衫女子,此刻捂着腹部,缓缓站起。 这青衫女子身上有一股出尘脱俗的“气”。 佛门修行者,无论到哪都不用自报家门,所谓虔诚教徒,必有愿力相助,放在东西两边都是如此……这女子只需要一眼看去,便能看出是一位道宗教徒。 还是个莽夫。 竟然敢向影子挥刀。 宁奕来到清雀面前,他瞥了眼完整如崭的细长平刀,能硬抗一下,刀身不瑕,“这把刀不错……我要见教宗,他现在在哪?” 当务之急,是确认大隋的情况。 自己走后,大隋发生了什么。 青衫女子以手背擦拭唇角血迹,对宁奕视若无睹,捡起长刀,手掌按住袖口,轻轻擦拭。 宁奕手指摩挲下巴,喃喃自语道:“你难道不认识我?” 清雀抬起头来,唇角拉扯。 她自然认识眼前这位男人,大隋天下还有谁不知道,眼前这位……是名声比叶红拂更加“响亮”的蜀山小师叔? 刚刚那大放光明的一剑,更是印证了宁奕身份。 果然与传闻一样,狂妄自大外加自恋,蜀山历代小师叔,好像都是这副德行。 清雀俯身捡起刀鞘,反复将刀刃归鞘,拔出,慢条斯理地重复几遍后,站起身子,直视宁奕……然后无视宁奕。 她那张麻木冷漠的俏脸上,便像是写了一句话,来回答宁奕的问题—— 认识你,所以呢? 宁奕毫不动怒,反而一笑。 他感慨唏嘘道:“年纪轻轻的,可惜是个哑巴。教宗近侍,选人不淑啊。” “你……” 清雀万年不变的淡定面容,罕见怒了,并非因前半句而怒。 宁奕的后半句,事涉道宗清誉,苏牧大人声名,对她而言不可不怒,不可不争……只可惜她常年寡言,如今想要开口争辩,却能停在你你你的阶段,其余更多的,一字也说不出来。 谷小雨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像清雀这样的小姑娘,就该由宁师叔这种“大恶人”好生打磨打磨。 咔嚓一声。 刀锋刮擦器鞘,瞬间一抹寒光掠出。 清雀拔出“雪舌切”,而这一次,并没有斩断声音,更没有斩断面前男人的脖子,一抹寒光只画出一个半圆弧,便被两根手指轻描淡写接住,在半空中发出吱呀吱呀的铮鸣。 宁奕笑意不减,看着青衫女子,称赞道:“刀法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教宗近侍,选得不错。 这青衫女子并不知道自己和陈懿苏牧的关系,因为自己一句调侃,就要拼命拔刀……这简单到有些愚蠢,较真到近乎死板的性格,放在“教宗近侍”的位置上,却是无比适合的潜质。 这个位置,就需要这样“人狠话不多”的角色。 眼见清雀连刀都拔了,谷小雨连忙咳嗽两声,出来打圆场。 “师叔,你来晚一步,教宗大人刚刚离开西岭,动身前往天都。” 他想起教宗的话,眨眼道:“您看看,天都神海阵令,是不是传讯过来了?” 宁奕笑眯眯化指为掌,轻拍一下,雪舌切陡然急转,清雀失去控制……接着啪嗒一声,长刀老老实实归鞘。 清雀踉跄两步,面色含怒。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真憋屈啊! 宁奕取出神海阵传讯令,挑起眉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天都,宋净莲,教宗,姜大真人…… 不止一条消息,陆陆续续传来。 自己离开妖族天下,来到大隋,就被神海阵捕捉到了气息,只不过那时自己和叶红拂被困在某座“奇点洞天”内,那是一座封禁神海之地。 神海阵令,无从回复。 看来自己回到大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连谷小雨看到自己,都没有那么惊讶。 宁奕一一查看。 姜大真人:“小宁先生,东境战事吃紧,清虚山、落云山接连沦陷。五灾十劫倾力而攻,本道负伤未愈,已无力招架……若能收到训令,还望亲自赶赴三圣山一趟。” 这是关于东境战争的求助讯令。 持有神海阵的,无一不是大隋境内声名远扬的大人物,除了姜玉虚外,三位圣山山主都发来了求助训令……看来自己离开的这段时日,东境战事并不顺利。 琉璃山鬼修给予三圣山的压力,怎会如此之大? 宁奕觉得有些困惑,即便拥有五灾十劫,韩约麾下的纸面实力,也不该如此强横才是。 直到他读完宋净莲给自己的传讯。 所有困惑,才得以解答。 “宁兄,云州城闭门拒收难民,城主驻官均为东境叛党,未刑便亡……在其身上,我发现了‘不可灭杀’之物的痕迹。” “我怀疑,东境琉璃山与影子有染,一路追查,来到天都……其间种种误判,多次断绝线索,终于找到了一缕蛛丝马迹。” “下令拒守难民的城主于霈,曾为道宗信徒,多次参与西岭秘会,就在数月之前,还收到了一封来自天都的书信。” 说到这里,宋净莲以极其笃定的口吻下了判断—— “云州案的主谋,一定就藏在于霈曾参与的道宗密会之中。” 讯令最后,宋净莲诚恳道:“宁兄,收到讯令之后,还望你能来天都一趟。此案不破,东境边线战事即便占优,亦有背后内鬼捅刀,恐有变数。” 神海阵的讯令看完,东境三圣山,天都,将军府……但凡能发动神海阵讯令的,都给自己发了求助信息。 自己接下来,该去哪? 宁奕陷入了沉思之中。 “师……叔?”谷小雨小心翼翼开口,好奇问道:“讯令里都说了些什么呀?” 宁奕快速瞥了眼清雀,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一些问候罢了。” 正文 第四百四十四章 赶赴天都 清白城案,出现了“影子”,前不久的云州案,同样与“影子”有关。 站得越高,看得越远。 宁奕希望是自己的错觉……当初境界薄弱之时,除了阳平洞天和千佛塔那两次遭遇战,自己虽为执剑者,但却与影子交集不多。但随着自己境界修行水涨船高,在这座天下所看到的“污浊黑暗”,越来越多。 这世界,并不是光明的。 影子,似乎越来越活跃了。 谷小雨和清雀境界太低,远不够插手此案,对于“影子”的存在,或许心有所查,或许略有怀疑……但,现在还不是他们知道“真相”的时候。 “走,陪我去看看你的小媳妇。”宁奕笑着拍了拍小家伙肩头,关于神海阵令的讯息,他在刚刚考虑之后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决定离开西岭后去一趟天都。 比起东境战线,天都的局势或许没那么紧张。但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宁奕,如今天都才是更需要自己的地方。 但既然缘分让自己来了这里,怎能不关心一下小师侄? 叶红拂到了大隋,倒是只字不提分别之事,她一改往日风范,安安静静跟在宁奕身后,对她而言,西岭不是一个陌生地方。 但如今再看一遍,却又是一个陌生地方。 叶红拂的“前半程人生”,只与修行和斗剑有关,年轻一辈前三人的名号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而是真刀实剑打服四境少年郎打出来的。 离开云海之后,叶疯子身上似乎多了三分谪仙的超然之气。 修行,本就淡然。 与世不争,与自己争。 太和宫道场百废俱兴,李长寿败给宁奕之后,西岭再次迎来大洗牌,陈懿终于掌控实权,玄镜也有机会去完成父亲的遗愿……得知宁奕到来,玄镜特地命人摆下夜宴,只不过被宁奕婉拒。 他只是看望了一下小姑娘,还有太和道场。 东境打得水深火热,天都缉凶一锅乱麻,自己哪有心情安安静静坐在西岭吃宴? 更何况,太和宫也远没到“庆功”之时。 北方的那座妖族天下不太平,南方的大隋同样如是。 …… …… 明月高悬,飞剑掠空。 叶红拂与宁奕齐肩并立,各自踩踏一柄玲珑飞剑,一左一右。 她忽然开口,“听说谷小雨是你最疼爱的晚辈,就这么见一面,连饭都不吃一口?” “我就这么一位晚辈,不疼他疼谁。吃饭就算了,这趟落在西岭,纯属意外,这一面是缘分,叔侄俩不玩虚的,等哪天他和太和宫那位小宫主修成正果,拐回蜀山,再好好宰他一顿。”宁奕咧嘴笑了笑。 叶红拂嗤之以鼻。 “眼红了?”宁奕嘿嘿一笑,“这小家伙身子骨不错吧,横练龙象,这一届的星辰榜第一。这身体魄练出来,佛门的伐折罗都未必是他对手。你们珞珈山啊,这一代可比不过蜀山。” 叶疯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沉默。 的确。 蜀山自徐藏出世以后,气运大涨,接连出现徐藏,宁奕,谷霜三人,每一位都大放异彩,已然成了势不可挡的燎原趋势。“对了。草原的那些话,我是认真的。”宁奕的笑声此刻听起来还是个玩笑,“洛长生还活着,你赢他之前,大客卿位置不能给你,要不考虑考虑吧?” 红衣女子怔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狐疑盯着宁奕……这家伙说要重立山门,难道不是一个玩笑的? “你疯了?”叶红拂挑眉道“太宗敕令,四境不准新立圣山。” “啧……看来你认为我有当初代圣山山主的潜质啊?”宁奕仍然是那副不着调的笑容,嘻嘻答道“的确有这么一条敕令,可是……太宗已经死了。” 说到“太宗已经死了”这六个字时,男人的声音变得低沉。 叶红拂神情一震。 她盯着宁奕,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开玩笑。 重立山门,宁奕是认真的……这就是他北上先去草原的原因,他要建立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草原是根基,而大隋的山门,亦是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不过,为什么? 宁奕不是贪图权力之人,他的背后已经有了蜀山,而且全天下都知道,蜀山的那几位关系极深,情谊很重。 极其聪慧的红衣女子,不过一刹,便想到了答案。 背后的靠山,未必是靠山,正是因为情义深重,所以才要“重立山门”。 宁奕如今返回大隋,帮助太子铲除东境,这就意味着……踏上大隋土地的那一刻,与韩约的决战,便开始倒计时了。 这场对决的胜负成败,关系着大隋的命运,也关系着宁奕自身的命运……若是败了,身死道消,东境战争陷入漫长的拖沓期。 若是胜了。 宁奕便要考虑未来局势。 扳倒东境之后,太子握拢皇权之后……下一个对准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曾经的盟友,如今的拦路石。 因为“铁律”限制,逼迫着太子动用宁奕这把铡刀斩向韩约。 这场生灵涂炭的大战争,太需要一个人来收场了……如果宁奕以一己之力击败甘露,那么他所获得的声望,拥簇,将会是一股史无前例的巨大浪潮。 这股浪潮,会直接推动宁奕,坐在大隋天下百年来无人可以撼动的地位。 乱世之中,方出枭雄。 东境倒台,是太子愿意看到的,宁奕起势,则是其不愿看到的。 沉思之后,叶红拂斟酌答道“若为自保,不争名利,我可以帮你。” 宁奕意味深长道“以前误信了别人说你疯癫,后来才发现,你是最清醒的那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能帮宁某递出一剑,便感激不尽。” “你我都是……亡命之徒。”叶红拂低垂眼帘,轻声道“离开北海,只不过换了个地方罢了。” 宁奕笑了,“此言差矣,我回到大隋,仍然四面危墙。叶姑娘,你哪里还算是亡命之徒?” “人固有一死,不得永生,便如蚍蜉。”叶红拂平静道“朝生暮死,活满五百年,也不过沧海一粟。但凡踏上修道之途,人人便都是沙漏倒悬的亡命之徒。” 沙漏颠倒万次,亦有漏尽的那一刻。 “好理解。” 宁奕长叹一声,道“不愧是修行‘生死大道’的剑道奇才,不知叶客卿,可有兴趣来我蜀山开坛讲道?” 叶红拂冷笑一声。 “不白讲。”宁奕笑眯眯道“叶大侠适逢芳龄,可有良配。宁某倒是认识一位……” “滚蛋!”不知为何,叶红拂忽然勃然大怒,猛地摆袖,一踩飞剑,恶狠狠道“本山主懒得搭理你,甘露一战,死了最好!” 说罢,竟然是直催剑光,掠向远方,向珞珈山方向去了。 “不辞而别,忒没礼貌……”宁奕挠了挠头,感慨唏嘘道“十一啊十一,信你也收到了,可别怪老兄我不帮你,而是那位叶大胸弟老凶了,就算见了面,感觉你也驾驭不住啊。” 西境,剑湖宫。 闭关静修的柳某人,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奇怪……”柳十一揉了揉鼻子,百思不得其解,咕哝道“总感觉最近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是不是有人惦记我了?” …… …… 飞剑缓缓落在天都城头,夜雾摇曳,金甲戟卫松开长戟。 宁奕背负双手,深深吐出口气。 夜雾中的天都,像是一头吞金巨兽,灯笼飘火,见惯了北方那座天下的粗狂野蛮,回到大隋,来到国都,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天都城的一砖一瓦,乃至于一根草屑缝隙,都是细腻有人味儿的。 即便夜深,依然有锣鼓器乐之音,弥漫溢出,院墙遮掩不住。 这座南方最富饶古老的都城,以每日都在上演的生灵之音,默默提醒宁奕—— “你回来了。” 肩罩莲衣的宋净莲,站在城头,笑意盎然。 他的身旁,红甲朱砂丫头笑眯眯搂着宋净莲一条臂膀,小鸟依人,二人站在空旷城楼头,周遭的禁卫被遣散。 这一幕让宁奕心头一暖。 他张开双臂,向着自己两位老友走去,认真地相拥。 “还特地在天都城头等我呢?”宁奕笑道“就不怕我先去东境啊?” “宁兄~~”宋净莲重重拍了拍宁奕肩头,另一只手抬起,五指与朱砂丫头紧紧相连,此刻的声音颇有些一波三折的妖娆“你想多了,谁在等你啊?” “只不过是夜晚无趣,正好走到这里罢了~~” 这声音,忒肉麻了。 宁奕听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向宋净莲竖起一根中指,外带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 朱砂丫头都受不了了,双手捂面,面红耳赤,暗地里给了宋净莲一肘子。 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宋净莲收敛笑意,正经起来,轻声道“我和朱砂的婚约定下来了。东境之战落幕后,便会完婚。” 宁奕有些讶异地哦了一声,笑道“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恭喜恭喜。” 这可不容易啊,宋净莲与南疆公主李白桃…… 这么说来,太子是让步了。 宁奕不动声色,在心底略微盘算了一下……这是件好事,说不定自己能让老洛与李白桃相见。 “言归正传。” 宁奕抬起头,沉声道“关于云州案,我这趟来天都,是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五章 大都督办案 宁奕解释了自己没有立即回复神海阵令的原因。 打破妖族天下奇点之后,他被困在了西岭一座秘境之中。 “清白城出现了邪典祭祀的痕迹……我亲手杀死了那个不可杀之物。当初霍乱佛门的邪力,恐怕已经渗透进入大隋四境之中。”宁奕沉声道“当初琉璃山火灾试图献祭小雷音寺香火,召唤阿依纳伐,如今……它们很可能打起了道宗的主意。” “甚至,是整座大隋的主意。” 宋净莲从袖口取出了一封保存完好的信封,他神情凝重,道“这是从云州城主府搜到的信封。有人在天都给于霈下达了闭门指令。” 宁奕有些讶异。 如果“影子”真建立了地下密会的组织,并且通过书信联系,那么怎么会留下完整的证据? 他拆开信封,两根手指轻轻扩开封口,神情变得沉郁三分。 信封里是一滩烧成灰烬的信纸,被收集得整整齐齐。 “信封并不难搜,就摆在中堂最显眼的桌面,但其内已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证据和线索,只剩下被炉火烧成灰烬的信纸。指使玉佩的密会成员已经预料到了我们的介入,并且提前留下了这封信。”宋净莲冷笑一声,缓缓道“这是战书,也是挑衅。” “‘影子’的保密级别太高,但事情牵扯到‘道宗’,就变得复杂起来,我们俩想要查案……”朱砂无奈耸了耸肩,“但那些狂热的信教徒,严格把守太清阁门,禁止我和净莲入内。此事很难处理。” 宁奕缓缓将信封折叠。 以宋净莲和朱砂在佛门的身份,地位,其实此案本不该有什么阻力。 但偏偏,查案查到了西岭道宗头上! 原本佛门身份所带来的助力,反而成了阻力。 “所以你们找我来……”宁奕淡然笑道“是希望我能叩开太清阁大门,对吧?” “我们会是这样的人吗?”宋净莲笑眯眯道“此言差矣。宁兄才智过人,胆识惊人,魄力异于常人……” “我说,停停。”宁奕有些头疼,“你不会是想当甩手掌柜,直接把这案子甩给我吧?” “那倒不至于。”宋净莲叹了口气,坦诚道“我和朱砂身份特殊,在道宗头上查下去,难免会招惹是非,如果此案涉及其他宗门,自当接下,只是如今线索停在道宗……” 宁奕意味深长望向宋伊人。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小子终于变了啊……这在为灵山着想。 “此事……”宁奕拍了拍宋净莲肩头,沉声道“就交给我吧!” …… …… “昆海楼办案,太清阁敢挡?” 一位昆海楼官员,神情冷峻,半只脚悬在太清阁门槛之上。 两位麻袍道者,各自伸出一手,将其拦住。 四境之内,最难招惹的三拨存在,一是灵山苦修者,二是麻袍道者,三是皇权死士……天大地大,皇权最大,可即便是皇权行事,也要按自己定下的规矩来。 昆海楼的探子可是如今天都嗅觉最灵敏的恶犬,于霈与道宗密会的联系,自然瞒不过顾谦。 可惜的是,宋净莲办不了的案子。 昆海楼……同样也办不了。 麻袍道者根本就不吃昆海楼这一套“抱歉,太清阁乃陛下钦定禁地,外人禁止入内。” 这位昆海楼官员搬出皇权,搬出律法,两位麻袍道者如石墩一般,眼 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动也不动。 直至一辆马车停下。 大名鼎鼎的昆海楼顾左使就坐在车上,他掀开车帘,面朝两位道者,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话。 “二位涉嫌云州案,疑似于霈同谋,如今被捕了。” 伴随顾谦抬手落定,哗啦一声,太清阁左右两边,大街小巷,涌出一群披刀佩剑的昆海楼使者,将太清阁门层层围住,不由分说,就要将两位道者带走—— 顾谦面容儒雅,但眼中满蕴雷厉风行之意。 在天都。 昆海楼便是太子之手。 这偌大都城,千万宅邸,焉有不能伸探之理? 道宗的修道者也从太清阁内涌出,两拨人马吵闹拥挤,闹得不可开交—— 正在此际。 一道如擂鼓般的低喝,在马车方向响起。 “谁敢拦路,通通拷走!” 刹那喧闹转为寂静。 顾谦下了马车,简单披了一件黑袍,神情阴沉,看起来心情阴郁至极。 如今顾谦身上,已不知不觉多了七分威压。 单单是一个眼神扫过,便让人不敢对视。 在这压倒性的气势之下,太清阁门前一片噤声……昆海楼使者自发为左使大人让出一条道路,汹涌澎湃的人潮中,肩罩黑袍的顾谦,缓步走到府邸之前。 他的面前,门户已开。 但门槛仍然不得越过……因为在顾谦面前,立着一座高山。 府邸檐角悬挂的两盏飘摇灯笼,火光四曳,映照出苏牧那张漠然面孔。 “太清阁主事人,也要阻拦本官办案?”顾谦淡淡道“一并拷了吧。” “顾大人,好大的官威。” 苏牧亘立在太清阁门前,轻飘飘道“您把我送入地牢容易,送出地牢可就难了……道宗尊严,绝不接受任何侮辱,一旦您敢拷我,我便敢死在昆海楼地牢里。” 顾谦皱起眉头。 他知道,西岭的道士都是犟驴,尤其是“苏牧”这种狂热教徒,在道宗尊严和自身性命面前,真的会选择牺牲后者来保全前者。 自己查案归查案,若是清查太清阁,云州案继续一无所获,而且太清阁话事人还死在昆海楼牢狱之中……事后压力,极难承担。 “不过清查楼阁,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么?”顾谦拢了拢肩头衣袍,轻声道“苏牧大人在怕什么?” “道宗问心无愧,苏牧没什么好怕的。”苏牧淡然道“不放你的人进,是因为他们太脏了,谁知道会不会再放一场大火,像当年一样,焚烧太清阁,栽赃陷害?” 顾谦心头一颤。 公孙越死后,他的罪行被公布与众。 焚烧太清阁的那桩旧案,最终也被太子公布而出,情报司的沈灵和徐瑾恢复了名誉,成为了牺牲火潮中的英烈……而公孙越和其一手成立的监察司,则背负着骂名,被雕刻在史柱之上,最痛恨公孙越的人,其中就有道宗教徒。 那场大火,焚灭的不仅仅是两个斗争者的性命,还有西岭收录天都的数万卷藏书,这是一笔无法估值,无法再生的巨大财富。 顾谦去了天都英灵陵园。 他无声地祭奠两位故友,故事谱写到最后,那个无名少年的档案宗卷终究是被抹去了,他站在阳光下,却又像是幽灵一般的虚无。 曾经那个少年,跟徐瑾,沈灵一同消失在历史当中。 然 而这段历史,并不意味着结束。 而在一部分人眼中……昆海楼成为了站在光明下的监察司替代品,而顾谦,未来终将成为新的“阎王”。 昆海楼是太子用来制衡旧体制的产物,所以持令之处,虽有意志加持,却处处受阻,遭遇排挤。 这场太清阁前的冲突,顾谦并不意外。 他挥了挥手,准备将苏牧拷下,事后的责任,再行承担便是。 两位昆海楼虎卫上前。 苏牧望向人潮之外,忽然幽幽开口。 “你拷得了我,难道还拷得了教宗大人吗?” 顾谦蹙起眉头,悠扬的风铃在嘈杂街道响起,风尘与雪屑翻滚,阵纹在白木车厢上停止燃烧……这辆燃烧星辉,从西岭急速穿梭阵纹而来的马车,停在太清阁前。 而为数不多,能够在“权位”上压倒顾谦的人,出现在这不该出现之地。 群龙无首的麻袍道者,在这一刻双眼放光,仿若见到了神灵,全都谦卑低头行礼。 陈懿脸上带着疲倦之色,他快步来到太清阁门前,无声地望向顾谦,又无声地望向苏牧。 “教宗大人,您收到书信了。”苏牧恭恭敬敬开口。 陈懿没有搭理苏牧。 他对着顾谦行了一礼。 顾谦缓缓还了一礼,他低头到抬头,视线都没有改变过,始终盯着这位年轻教宗的双眼……他想从陈懿的眼中,看出这场争论的答案。 或者说,教宗对皇权的态度。 这一礼,是态度。 接下来的话,也是态度。 陈懿礼毕,一字一句,道“太清阁乃道宗禁地,不可让‘外人’入内。” 先礼后兵。 苏牧一句话简单概括了教宗的来意—— “顾大人,你的资格……还不够。” 顾谦攥起十指,袖口震颤,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他瞥了一眼苏牧,压低声音,阴沉道“教宗大人,是想逼迫我请出太子殿下么?” 陈懿置若罔闻。 他缓缓转身,面朝太清阁府邸正对处,一个空无人烟的阴暗小巷。 教宗沉默凝视着那片黑暗,在昆海楼满盈的肃杀气中,一个黑袍布衫男人,风尘仆仆,单手搭在腰间雪白纸伞之上,大步流星地走出。 男人的神情出现了恰到好处的讶异,仿佛误闯了某座会场,但却没有丝毫惊慌,更没有转变方向退让之意……他始终在笑,一直没有停过。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宁奕笑着望向陈懿,道“老朋友,许久未见,进去喝一杯?” 这是一个让人很难拒绝的话语。 陈懿为难道“换个地方。” 宁奕哈哈笑道“好啊,那等我办完案子,再喝一杯。” 这句话说完,宁奕瞬间收敛笑意。 三五步间,他已走到了苏牧面前。 一枚腰牌取出。 宁奕看着这位曾经交情匪浅的前辈,心情很是不好。 越是阻拦,越是说明云州案与太清阁有关。 事及“影子”,宁奕怎么能开心起来?灵山邵云大师在邪力之前,忍痛割爱,舍离性命,永除后患……已经有了太多的牺牲。 哪怕关系再好的前辈,也容不得宁奕一丝一毫的放水。 他将腰牌悬挂,立于众人之前,沉声道“苏牧先生,大都督办案,资格够不够?” 。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三条路 大都督办案,资格够不够? 够。 太够了。 论实力,论辈分,论交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论,都没什么理由,可以阻拦宁奕踏入太清阁。 教宗长叹一声,为宁奕侧身让开一条小道。 麻袍道者围成的森然铁壁,则是仍然将昆海楼官员堵在墙外,不准顾谦及其部下入内。 “好,你们等着……” 顾谦盯着这些信徒,咬牙拂袖,转身登上马车离去,临行之前下了一条命令,昆海楼的大部队仍然留在这里,继续与道宗的麻袍道者硬磕。 这般冲突爆发之后。 无论云州案的结局如何,他都要和太清阁好好较量一番了。 …… 搜读 …… “宁奕,好久不见。” 陈懿还真在太清阁内,挑选了一个雅亭,给宁奕指路让座。 宁奕入了太清阁,倒也不急着查案,而是如叙旧闲聊,陪教宗坐下,他端详着陈懿面庞……的确是许久未见。 夜宴离别,西岭局势重归太平,陈懿重新掌权。 当年小雨巷告别时候的清稚教宗,与“籍籍无名”的蜀山少年,完成了彼此的承诺。 两个人,都在某种意义上站在大隋毫无争议的高处,再次相见。 只不过,这世上,没有永恒的盟友。 宁奕和陈懿,也有一天,会站在“对立面”上。 “听说您从西岭千里迢迢赶来,总不会只是来天都喝喝茶?”宁奕笑着端起面前茶盏,柔声道“云州案与道宗有联系,即便我不查,也有人会查……宋净莲之后还有顾谦,顾谦之后还有太子。整座天下,万双眼睛,盯着太清阁,这件事情的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你拦得住一时,拦得住一世吗?” 教宗安安静静听着,端起茶盏,小啜一口。 高大如山的苏牧,一直侧立陈懿身旁,巍峨不动,阴影静谧。 “自我年少之时,一路几多浴血。”陈懿轻轻道“身前身后,其实早已堆满尸体。能摘下教宗冠冕,不知多少人为我而死,然而……正是因为这些前赴后继的牺牲,才有了今日西岭太平。” 不可否认。 陈懿是一位好的领袖。 在他的指引之下,西岭比起当年好了不知多少倍。 陈懿失势之时,李长寿执掌西岭大权,民生几度沸怨,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这些年来,在我失势无权,跌落谷底,自身难保之际……只有苏牧先生不离不弃。”陈懿抬起头来,他直视着宁奕双眼,语气诚恳,“凡救我性命者,懿必将铭记于心。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 宁奕挑起眉尖,缓缓抬头,望向阴翳中那尊不动如山抵达身影。 苏牧一如既往地低头。 安静如雕塑。 “云州案,你不必再查了。”陈懿声音有些疲倦,他选择主动道破真相,“于霈的那封书信,的确是道宗在天都地下成立的密会所发出。” 教宗声音清澈,“太清阁在十年之前,便成立了‘雨露会’,广纳信徒。意在普渡苍生,济世救民,这个项目保密级别很高,不为外人所知也。” 宁奕两根手指捏动茶盏,轻声道。 “雨露会,是苏牧先生负责的?” “是。”教宗无奈叹了口气。 宁奕望向黑暗中的布衣长影,苏牧低垂眼帘,看不清眼神中到底蕴含着什么……引发了民政巨大矛盾的云州案爆发之后,按照铁律严查,一旦牵扯出雨露会,那么首当其冲要接受处罚的,便是负责人苏牧。 人非圣贤,孰能无……侥幸之心? 而陈懿千里迢迢,来到天都,目的也很明显了。 他希望凭借自己强大的力量,压下这桩案件,来偿还苏牧对自己的恩情。 “雨露会,是我下令成立的。” “所以……”陈懿顿了顿,平静道“云州案查到最后,牵连出雨露会后,我也会曝光。”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他畏惧自己被拉下神坛。 但事实上。 他并不畏惧。 他只是在向宁奕阐述自己的选择,这件案子一旦将苏牧牵扯其中,他便会选择跳入坑内,替苏牧抗下“罪过”,哪怕这种选择,会让罪孽更大,更高。 宁奕的朋友很多,但也不多。 陈懿绝对是其中一个。 他曾想过,自己要不要将“执剑者”的秘密,告诉这位教宗……如果可以选择,他太希望陈懿成为自己未来的盟友了。 这是一个正直,可以依靠,而且值得信赖的人。 而今日发生的事情,则让宁奕的思想发生了改变。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宁奕轻轻重复着教宗刚刚的话。 陈懿神情有些复杂。 “在蜀山后山那次,我也救了你的命。”宁奕认真道“如果你刚刚那句话,算是挟恩以求,那么我如今也挟恩相求一次,只此一次……陈懿,不要插手云州案。”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任人处在教宗位置,都会觉得痛苦,难为。 “雨露会,普渡众生,广济天下……” “天大的笑话!” “可知云州城外,数万苍生,饥荒而死?多少人因东境战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多少人满怀希望逃至云州,被铁墙阻于篱下,被铁刃勒在线中?” 坐在长桌对面的黑袍男人,卸下大都督令牌。 “长战之中,雨露何在?于霈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八方雷动,要揪出幕后真凶,你竟然让我放过他?” 宁奕指着苏牧,凝视陈懿,“教宗,你可是天下人的教宗,可知雨露会这一次,害死了多少人?” 陈懿闭上双眼,神情挣扎。 他艰难道“天下公道,总难保全。” “再难保全,也该保全。”宁奕面无表情,“两条路,你来选,一,你我在此拖延,昆海楼领皇权谕令,破阁踏入太清。届时,正如你所言,道宗声誉将跌至谷底,刚刚有所起色的西岭,将回到十年之前。若让信徒知道,残害云州难民有道宗插手,他们会如何作想,又会如何看待你这位西岭领袖?” 陈懿攥拢双拳,声音沙哑,“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很简单。。” “把雨露会案卷取出,我一卷一卷查完,揪出书信主人,还天下清白太平,还云州饥民光明真相,若此案与苏牧先生无关,我 会竭力保全他。”宁奕瞥了一眼苏牧,淡淡道“至于你,也不必担心道宗会如何受损……我会压下对道宗的负面影响。” 昆海楼办案,铁面无私。 尤其是刚刚破门之争,激怒顾谦之后,一旦走第一条路……太清阁势必会跌下神坛。 而宁奕所说的第二条路。 则是一种试探了。 他很清楚,教宗会风雨兼程赶往天都,必是收到了苏牧的书信……而他提出第二条路的那一刻,便在观察陈懿的神色。 一丝一毫的情绪,都能看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然……教宗听完之后,陷入了长思。 许久之后。 陈懿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也给予了宁奕答案。 “还有没有第三条路?” 宁奕笑了。 不是开怀的笑,而是愤怒,鄙夷的笑。 云州案与苏牧有关,或许书信里他对陈懿隐瞒了什么……但教宗此刻的态度很明显了,他不希望宁奕查下去,因为一旦查下去。 苏牧一定会死。 长亭之中久立的那道影子,轻叹一声,在陈懿开口的那一刻,便抬起袖口,向着懵然无知的年轻教宗头顶笼去。 宁奕瞬间起身,单手按下,气劲掀翻整张桌子,犹如一叠海浪,一面石桌翻飞砸起,直接撞在苏牧下压手掌之上—— 一圈涟漪荡漾开来。 苏牧闷哼一声,似乎是早有准备,在身份泄露的那一刻,便向着太清阁反方向掠去。 宁奕单手下压,重新坐在陈懿面前,他没有去看那道飞掠而去,此刻已在数十丈外的暗影,而是紧盯教宗双眼,“有第三条路。” 陈懿尚未从苏牧出手袭杀自己的震惊之中反应过来。 他眼中已有一抹白光,从细狭剑鞘中如大江大河般脱胎而出。 一道长虹,劈卦满目。 三道不朽特质,艰难拧合化为一缕,瞬间洞穿远方的苏牧影子。 宁奕平稳坐在陈懿对面。 一刹出鞘。 一刹归鞘。 一颗头颅已经跳脱而出,哐当落地。 这是宁奕第一次,向着当年故友拔剑……他的剑很快,很准,直接斩下了苏牧的头颅,而漫天爆碎的影子,燃烧纷飞的神性光屑,则照现了“苏牧”藏在阴暗中,不为人知的真实身份。 宋净莲关于云州案的直觉是正确的。 云州城主于霈只是一枚棋子。 策划这场流乱的,是太清阁地底的雨露会。 而那位和善可亲的太清阁话事人,陪伴教宗多年不离不弃的忠徒,其实并不忠诚,他站在光明下,却是一抹浓郁到化散不开的……影子。 陈懿耳旁,响起风雷消弭的剑音。 他缓缓回头,看到那句尸首两分,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 “这便是我说的第三条路。” 神性辉光之下。 苏牧尸体的影子不断沸腾燃烧,却无法复生。 不可杀之物? 老子出剑杀的,便是不可杀之物……宁奕收鞘起身。 他拍了拍身上灰尘,轻声道“无须昆海楼动手,也无须翻阅案卷。直接杀了那位真凶……还天下一份太平。”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七章 铁律下的秘密 “宁兄。” 宋净莲与宁奕并肩站在天都城头。 日出东方,一线曙光。 微风轻拂,吹动二人衣袍。 “我没想到,你竟能如此果决。” 宋净莲这番话颇有些感慨意味,他以旁观者身份看完了全局,昆海楼顾谦前脚离开太清阁,还未请到皇权谕令,宁奕这边便已经破案——手段干净利落,一剑封喉。 “若不果决,便只会徒增痛苦。” 宁奕回想起自己递剑后的场景。 太清阁鲜血迸溅,一剑之后,云州案便再也没了回转的余地,直到昆海楼使者请到谕令,顾谦带人撞破阁门,教宗仍然怔怔坐在原座。 苏牧尸首分离。 云州案主谋被宁奕斩于剑下。 曙光之下,落叶纷纷。 二人站在城头,俯瞰望下,马蹄声零碎。 那辆象征着西岭光明的白木马车,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这般安静无声地离开天都,可以猜出,坐在车厢里的年轻教宗已经伤碎了心,一路浮沉,历尽苦难走来,这世上已没什么是陈懿所不能接受和承担的。 而这一次雨露会的丑闻,以及苏牧的死,对他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雨露会违背初衷的逆行倒施。 以及自己昔日朝夕相处,无比信任之人,利用自己的信任和怜悯,反过来倒将一杀。 本想跟陈懿再多说几句的宁奕,最终选择了沉默,目送这位故友离去。 白木马车西去,渐行渐远。 “不跟陈懿说几句?”城头上,宋净莲单手按着刀鞘,眯起眼问了一句。 “不说了,没什么可说的。”宁奕摇了摇头。 再怎么说,苏牧也是他杀的。 是非曲直,黑白清浊,又怎是一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还是让陈懿一人静静吧。 等到东境太平,那桩悬而未决的清白城案,以及邪典祭祀所牵扯出的道宗过往,宁奕必会以“执剑者”身份一一细查。 “好几夜没休息了,我和朱砂补个觉。”宋净莲打了个哈欠,他拍了拍宁奕肩头,回头望向城头阴翳某个方向,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回头东境见……就不在这打扰你了。” 接着伸懒腰的劲头,宋净莲嘿嘿一笑,一头栽倒,单掌轻轻一按城头黄砖,如鸟雀一般,坠入城外滚滚黄沙之中,不见踪影。 宁奕则是望向城头阴翳之中。 阴翳中徐徐走出一道修长身影,白衣女子目遮长布,腰佩长剑,缓步而行。 若有人以戒尺测量,便会发现,张君令每一步踏出,其距离都如敕令悬贴般精准,毫厘不差。 “张大楼主。”宁奕挑了挑眉,背靠城墙,调侃笑道“你不会也是来‘问罪’的吧?” “何罪之有。”张君令淡淡道“太清阁苏牧,该杀。你不动手,我也会动手。” 不过短短半年不见。 张君令的修行境界又有精进。 宁奕神情凝重,端详白衣目盲女子,这位昆海洞天横空出世的女人,不知来路,但修行天赋世所罕见。 整座天都城,铁律之下的最强几人,如今必有张君令一席之地。 坐镇东境战争的自己,炼化四卷天书之后,一骑绝尘,毫无疑问……单论杀力而言,拉开其他星君一个大层次。 能与自己处于一个层次中的,凤毛麟角。 看守莲花阁的曹燃,算是一个。 皇宫内,那位负责照顾太子的大宦官海公公,应该也算一个。 剩下的,应当就是眼前的张君令了。 “你也觉察到‘苏牧’的异常了?”宁奕 笑了笑,“你应该早点出手,这样我可以少些麻烦,昆海楼也能如愿以偿。” 张君令摇了摇头。 “关于邪祟之力,我不希望顾谦涉身其中。”目盲女子缓缓将“目光”对准宁奕,道“我与先前二人不熟,有些事情不好言说。不过如今云州案已经移交到你手里,我便有一求。” 说到这里,张君令隐晦抬头,望向空中。 “这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啊。”宁奕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他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你希望我对顾谦隐瞒苏牧死亡的真相,避免他继续追查下去?” 张君令微微一怔,然后神色复杂地望向宁奕。 “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这东西的存在本就只有极少数人有资格知道,你那位如意郎君,权位虽然够了,但修行境界还差得远。”宁奕笑眯眯道“对外结案之时,我会说苏牧是刺杀教宗的罪人,勾结东境的叛党,云州案的主谋。” “那就好……” 张君令松了口气,接着猛然意识到什么,俏脸飞红,怒嗔“姓宁的,你在说些什么?什么如意郎君?” 嗖的一声。 一缕青芒飞掠而来。 宁奕眼神讶异,微微侧首,这缕青灿剑芒直接将一块城墙砖瓦击碎,去势不减。 张君令一拍腰囊,借此势头,直接出招。 她跟曹燃某种意义上是同一种人,袁淳收徒讲究心性,二人心中皆是坦荡空白,只有大道。 换而言之,这两位,都是不折不扣的“武痴”! 当年宁奕躲避天下耳目,偷偷东渡到灵山,张君令不远万里也要前来比剑……如今宁奕主动送上门来,赶赴天都,她又怎会错过? 两拨黑白棋篓,一拍之下,震出数百枚棋子。 空旷的天都城头,黑白玄气斗转,将方圆百尺之地困缚而住,凝为一座实域,曙光推行,长夜与黎明正是交替之时,黑白二色寓意光明与黑暗……一袭白衣,一袭黑袍,二人各自站在城头一方,正是这泼墨棋盘领域的阴阳鱼目之处。 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宁奕望向白衣飘飞,单手拔剑的张君令,神情有些动容。 纵观长陵石碑,自己大道长河所记载的剑意,竟然没有一缕,与此刻眼前女子剑意重叠。 也就是说,张君令此刻所展露的“剑意”,未出现在长陵碑石之上,历代先贤,竟然都无人与她剑意相合……她走的,是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 宁奕沉声道“老规矩,点到为止。” 二人若真是撒开手脚动手打架,倾力而为,打个酣畅淋漓,如果没有涅槃境出手阻拦,那么打到分出胜负,或许半座天都城都被拆了。 张君令面无表情,吐出一字,直接出剑。 这一字,声如震雷。 “崩!” 目盲女子掌中平平无奇的竹木剑,缭绕青芒,杀意凛然,伴随这一字的倾吐,直接震出一缕虚无剑意。 这一剑点出,遥隔数十丈落下! 宁奕肩头黑袍,直接炸开,肌肤之外浮现一抹金刚琉璃光华,但瞬间便被破去。 一缕鲜血,城头崩出。 目盲女子持剑如天外飞仙,纤细木剑大开大合,剑招丝毫不似女子,反而如一位青壮男人,单从意境来看,颇有些“砸剑”的蛮荒意味。 宁奕只守不攻。 细雪拔剑出鞘,瞬间在面前画出一座无垢壁垒,三尺之中,宁奕以大道长河演化长陵剑碑,一道又一道剑意流淌,如游鱼般。 两拨剑潮,对抵冲刷。 一对一,二对二,千百对千百—— 宁奕三颗命星演化剑道,不仅在对抗张君令,也在揣 摩演化张君令的大道!! 相较于宁奕的“游刃有余”,张君令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竹木剑已经快得看不清剑影,就连破空声都连成一片,像是燎原的火潮,噼里啪啦作响,目盲女子神情认真而又凝重,但不知不觉,她的额头已经凝出一枚晶莹汗珠。 这场城头比剑,被黑白玄气笼罩,已经吸引了诸人关注。 三司六部,诸多圣山子弟,都远远悬在阵外观战……大都督宁奕,和昆海楼楼主,孰强孰弱,其实大家心中大多已有答案。 自天海楼回归之后,宁奕横推诸敌,未曾一败! 如今挂名“大都督”,便是连天都宫内的那位太子都认为,涅槃境下,除了那位琉璃山主,宁奕已没了对手。 城头之外,议论纷纷。 “张楼主所施玄法,剑道,闻所未闻,竟能与宁大都督斗个五五开,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惊叹。” “目前尚是均势,但其实胜负已分,宁大都督不动如山,剑意愈发拔高,再过片刻,便由五五转为七三,再斗下去,便是九一,十零,张楼主必败无疑。” “袁淳先生曾言,昆海洞天闭关弟子,一旦出世,便无敌手……”有人啧啧感叹“可惜啊。遇上了宁大都督。” “咦……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一位命星境大修行者观察力惊人,一语点破,“这二位,剑意互相堆叠,水涨船高,已形成了角力之战。” 一语惊人。 城头黑白玄域之内,笼罩数百枚黑白棋子,嗡嗡作响,处于即将失控的状态—— 一叠剑意如潮水,本是瞬息掠至的杀意,只因二人互不相让,竭尽全力攻守堆叠,已经堆至千层,一旦谁败,这滚滚剑意,便会毫不留情地推出…… 宁奕的大道长河,和张君令的青芒剑意,已经化为实质,成为数丈厚的剑意光潮。 “轰”的一声—— 万众瞩目的战斗,在这一刻,分出胜负! 宁奕前踏一步,主动离开自己先前所划下的三尺之地,与此同时,极其霸气地转变了握剑姿态,一击蕴满神性的倒施砸剑,自下而上掀翻方圆数丈的城头土地。 这是打破平衡的一剑。 张君令不退反进,一袭白衫,撞入宁奕砸剑域中。 黑白玄气,相互撞击。 意识到不对劲的观战修士,在看到剑意荡漾的那一刻,便神色大变,离得近的,慌忙驭剑而逃—— 这可是两位巅峰星君堆叠至顶的剑意! 若是被这一剑波及,即便只是余波,也极有可能被打成重伤! 一时之间,城头飞出数十道狼狈剑光,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堆叠已久的滚滚剑潮,并没有反噬到二人任何一人的身上……也没有误伤围观的修行者。 一线天光,被宁奕最后的倒砸掀翻。 直奔穹顶而去。 那里,有一张悬浮万万年的黄纸符箓,监察之下,天都黑夜白昼,永无秘密。 在张君令来至自己面前的那一刻。 宁奕便猜测到了“目盲女子”的真正目的,尤其是她抬头望天的那个动作,以及后续毫无来由的突兀拔剑—— 她有话要对自己说,但忌惮铁律,也不想被太子所怀疑。 于是宁奕配合张君令,将这一出戏演完。 轰隆隆—— 神性与剑意如一蓬炽烈烟火,在黑白交替的那一刻,绽放于天都城头,绚烂夺目。 这一刻,交肩而过的张君令,神情凝重,将公孙越临死前的那个秘密,说了出来。 “我的老师还活着。” “他被太子囚禁于……这天都之中。” (); 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三圣山,迎战! “你想让我帮你?” 刹那之间,宁奕便读懂了张君令的想法。 袁淳先生还活着……涉及到那位国师大人的机密,必然被层层管控,严加看守。 想要与太子博弈,张君令自知凭借一己之力,无法胜出。 所以自公孙越临死那一日起,得知这个秘密之后,她便未对第二个人说过。 等的。 便是宁奕! 大隋天下,只能宁奕能帮到她。 “你害怕连累顾谦。”宁奕微微一笑,瞥了眼空中盛放绽开的剑气,“而且你等不及了……所以赶在今日来找我。” 他毫不拖沓,很是果断,“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张君令挑眉。 “我要你帮我照顾一个人。”宁奕认真道“东境决战一触即发,韩约上次没能杀掉我,这一次,势必倾力而动,阴谋阳谋,底牌尽出。” 张君令明白了宁奕意思。 这是在担心,自己身旁人会遭遇不测。 她呵呵冷笑一声,报出一个人名。 虽是猜测,但语气笃定。 “徐清焰?” 宁奕倒不意外,缓缓点头,坦然道“正是。” 徐姑娘北上游历,拒绝了天都的庇护,是一个极大的突破口。一旦琉璃山捕捉到徐清焰的具体方位……或许会有所行动。 “宁奕,我本以为你正人君子……”张君令神情略有讥讽,刻意在此停顿,跳过话题,淡淡道“帮忙照顾徐清焰是吧?我答应你了,东境战争,替你保她太平!” 宁奕无动于衷,神情木然,“既然如此,交易便达成了。你需要我时,我自出现。” 砰的一声。 穹顶之上,黑白玄气与剑气一同炸开—— 轰隆隆。 笼罩天都城头的巨大棋盘,被剑气撞开,千丝万缕的劲气荡漾,漫天飞沙走石之中,无数议论之音响起。 “宁奕和张君令,孰强孰弱?” “分出胜负了么?宁大都督赢了么?” “看不清啊……烟尘太大……什么都看不见……” 袅袅雾气,吹散摇曳。 一道黑袍身影,双手拢剑至胸前,缓缓鞠躬,声音不缓不疾,却是响彻整座天都上空。 “张姑娘,承让了!” 这道承让了,让天都观战的修行者陷入寂静,接着沸腾—— 赢了! 果然还是宁奕赢了!宁奕更胜一筹! 黑袍年轻男人拍了拍衣袖,无视了场外的欢呼之声,径直向着天都城尽头方向走去,与先前宋净莲姿势几乎一模一样,单手轻轻一撑,便掠过城头,坠入沙尘之中—— 宁奕消失不见。 城头徒留张君令。 白衣目盲女子,并没有因战败而心情不甘,或是被执念缠身,唇角那抹笑意始终悬挂,她站在烟尘缭绕中心,风沙席卷,白袖摇曳,一枚一枚棋子倒流回笼,腰间两囊变得鼓鼓囊囊。 她抬起头,眉尖挑起一抹惘然,“望”向那张飘摇符纸。 不知为何。 她虽行事有意避让“铁律”……但心底却从未像其他人那般,萌生出一丝一毫对那张符纸的尊敬。 在她“看”来,那就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符纸。 有什么可尊 敬的? 只要手够长,便可以将其摘下来。 张君令伸出自己的白皙手掌,修长五指隔空抓握,试图握住铁律……最终入手的,就只有阵散的尘沙。 …… …… 东境,甲子城。 这是整座战争大泽长线,最重要的城池,没有之一,亦是三圣山山主常驻之地。开战以来,三座圣山最精锐的力量,都放在此城,拒守鬼修。 龟趺山,太游山,羌山,先前三座圣山相互鼎立,各自庇佑一方,散播香火,于是便拉扯出三条长线,而甲子城,则是处于三线汇交的中心,亦是东抗鬼修的重要军争要点。 开战以来。 甲子城已经爆发大大小小三十九战。 东境鬼修如野草般,斩不断,杀还乱,这三十九次攻城,时而春风吹雨,一闪即逝,时而重锤擂鼓,誓死方休,五灾十劫中的好几位,都在甲子城战争当中亮相,如此变换战法,死不罢休的冲击甲子,便是希望冲垮三圣山的联盟。 可惜的是,三圣山力量极其坚固,非鬼修之力轻松可以撼动。 此时此刻,三位圣山山主,与一众十境上的大修行者,正坐在甲子城城主府中,召开会议。 “少泽城,全由龟趺山驻守,希望两座圣山能速来援助……” “上一批的隋阳珠……” 一条条提案,议论,在会议之中被通过。 三圣山山主几乎不发言,直至重要阶段,才会发表看法。 这场会议的提案几乎全部通过之后。 沉默了一整场的某位圣山山主,忽然开口了。 “发给宁奕的神海阵令,还没有得到回复么?” 他正是龟趺山主李玉道,东境开战以来,身先士卒,几次浴血杀敌,身上的伤势便是最好的证明……若无法亲眼去看,人们恐怕很难相信,不动如山的龟趺山功法已经在与鬼修交战之时,被逼得后退,受伤数次! 李玉道道袍之下,肌肤藏着数百道血口,不断催动古老阵纹修补自身,才看不出端倪。 事实上,他一身筋骨,几乎都碎裂光了。 一旦松懈那口气。 那么……体魄可能会垮掉。 李玉道十分关注宁奕的消息—— 在他提出此问之后,齐刷刷的目光跟随过来。 太游山山主也随着李玉道目光,望向首席位置。 真正坐镇甲子城的,自然是三圣山中星君境界杀力最高的姜大真人。 东境战争开战之后,老人的“精气神”便与先前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还有三分仙风道骨,那么如今则是仙意荡然无存。 姜大真人满头枯白,面色盈亏,看起来甚是虚弱,即便眼神中的剑意依旧凝练霸道,但仍给人一种朽木老矣的垂暮之感。 先前在少泽城,他与韩约的“鹤发童子身”交手一场。 韩约如今展露人间三具分身,分别与李玉道,律子道宣,还有自己交手……他是唯一一个不落下风,未分胜负之人。 韩约那尊主修杀伐的“玉女身”,一拳就打得李玉道胸膛体魄破碎。 而主修守御的“罗汉身”,则是与道宣在苦无山顶对撼了三天三夜,将其压制。 最后一具主修剑道的“鹤发童子身”,则是将姜玉虚好不容易捉到的桃花劫走。 那场交手之 后。 姜玉虚大真人便肉眼可见的“虚弱”下来。 气血有盈亏。 拳脚怕少壮。 他……时限将至,气血无多,可谓是打一场,少一场。破境机缘固然能寻觅,但其实修到如今仍然没有领悟“涅槃之意”,再多几天,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姜大真人,恐怕此生,都与涅槃无望了。 “莫要着急。”大真人掌心握着令牌,他口中如此说着,心底却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插一句,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皇宫传来消息,宁奕已经回到大隋。 只是不知为何,尚未回复神海阵令,应当是落入某座奇点秘境了。 虽知道,大隋不会有什么秘境,能困住宁奕。 但姜玉虚心中还是忍不住祈祷。 快一点,再快一点。 所有人,都盼望着见到宁奕……原因十分简单,如今战事,太需要这位“大都督”回来主持大局了。 东境大泽三千里,十数座城池,数十万人口,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宁奕临行前出发妖族,给三圣山下了一记预防针。 一定要拖到自己回来! 这场东境战争难打,就是在于那些鬼修几乎无限制的“愈合”。之所以有琉璃盏这完美无瑕的群攻加持灵宝,东境才敢打得如此凶悍,以伤换伤,以命换命,不断冲击甲子城为首的一连串东境防线。 不杀韩约。 便无法突破琉璃盏。 中州调动的资源越来越多,行军粮草阵纹资源隋阳珠弓弩,这些本来东境极其富裕的资源,逐渐竭底,甚至已经开始从北境将军府征收拨调。 这场硬战,眼看这般拖延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 两位皇子角力,李白鲸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退拒死守,将东境大泽从福地变成一块死地,想要攘外安内的太子,便别无选择,只能咬牙硬啃,武力统一东境。 在这铁律规则之下,有希望破局的……就只有宁奕。 “嗡”的一声。 姜大真人掌中的神海阵令忽然震颤。 甲子城城主府,所有人目光都望向姜玉虚掌心的神海阵。 与此同时。 一道又一道的震颤之音,在长桌会议之上响起,一时之间,这些大修行者神情困惑,而且茫然。 “东北三十里,正阳镜照出鬼修气息。” “东南二十五里,鬼修出没,数量约为……三千。” “正东,十九里,斥候营已经全军覆没,大规模鬼修已经完成凝聚,预计会半时辰内向甲子城门发起猛烈冲击。” 一条又一条线报,在极短时间内接连震颤响起。 每一位大修行者,都在这巨大城池之中,扮演一枚“螺丝”,他们坚守着这座古城,对抗了三十九次的鬼修潮水,可从未有哪一次,像如今这般猛烈,而且迅疾。 没有任何前兆,不给丝毫机会,直接发动进攻。 这是韩约改变打法,想要尝试破釜沉舟了? 众人皆有所变色。 唯独坐在首座上的大真人,神情不变,缓缓闭目。 他掌心所握神海阵令,震颤之中,荡出一道令人心安的回音。 “我,回来了!” 下一刻。 姜大真人睁开熠熠双瞳,声如擂鼓。 “三圣山,迎战!” (); 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韩约亲至 东境大泽,绵延千里战线。 一道道线报,在甲子城城主府内响起,三圣山组建的大阵,圣镜,勘探方圆百里,日夜长明,按理来说,鬼修一旦踏入勘察范围,便会暴露。 而像今日这般突兀猛烈的进攻,已然违背了常理。 甚至在讯令传递至府邸之时,鬼修凝结的战力,已经悄无声息地推进到甲子城阵前二十里。 从高空俯瞰,黎明与黑夜交织之际,漫天沙尘与雾影推进,宛若一场龙卷,即将迎面冲击,一举摧垮甲子城—— 伴随着城主府长桌首席,姜玉虚的那声迎战! 整座甲子城,大阵轰然开启。 东境之战,已非世俗之战,修士一怒,飞剑杀人。 “轰”、“轰”、“轰”、“轰”! 接连四道轰鸣,从巨大甲子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正中央亮起,冲霄剑气,织成一片华盖铁幕,将泱泱大城,笼在其中。 万千飞剑,旋即掠出。 遮天蔽日,剑芒耀眼。 三圣山的年轻弟子,精锐战力,汇聚在甲子城,此刻倾巢而出。 姜玉虚登上城头,与几位圣山山主并肩。 “此番交战,恐怕大有变故。”李玉道神情阴沉,“之前甲子城三十九次战争,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被鬼修欺身而不自知。” 姜玉虚望向太游山主,“你怎么看?” “琉璃山……有屏蔽天机的手段。”太游山主皱起眉头,喃喃道“可是,既然早有手段,为何先前不施展,攻城三十九次,选在今日发难?” “除非……” “除非这门屏蔽天机之术,琉璃山近日方才获得。”姜玉虚亲自揭晓了答案,他双手按在城头,远眺雾影潮水,声音复杂道“看来那位鬼修共主,境界又有精进。自北境大荒一战,诸位合力斩杀稚童身后,韩约境界不退反进,六盏天门,已开其五。六道轮回之术,只差一丝便可圆满。” 谁也不知,六道轮回之术,到底蕴含多少复杂道境。 韩约的琉璃盏内,包含众生,万人诵经,千盏道火,单单是三具分身,便可以各自独挡一面……很难想象,汇聚众长的本尊,该是何等造化? 如今的东境战争,对三圣山的大修行者,尤其是高层,乃是实打实的折磨。 双方试探实力,纸面力量轮番递出一遍。 姜大真人这边,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抛开五灾十劫,抛开鬼修怨念。 只论韩约一人。 莫要说铁律限制之下,皇权纷争,涅槃境不得插手,便是涅槃境真的出手了……又能如何? 他一人,便是千军万马。 他一人,便胜过千军万马! “玉虚兄。”太游山山主深吸一口气,道“你觉得今日,琉璃山的五灾十劫,会出动几位?” 姜大真人陷入沉默。 李玉道远眺战场。 三圣山的剑修出阵迎敌,在甲子城大阵笼罩之下,雾影狂潮一触即散,这场攻守战与之前三十九次一样,看起来似乎并无一样……如果略去这些鬼修诡异的欺进,那么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之点。 先前几次攻城,五灾十劫,最多也就是来了两位灾君。 “甲子城是大城。整座大泽战线的核塞要点。”李玉道略微思忖,认真道“如今整座长线陷入鏖战,棋盘大小,处处盈亏都是必争之地。如果没有两位灾君坐镇,琉璃山根本不敢妄动甲子……所以这一战,至少会出动三位灾君,五位劫君。”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一个比较激进的 估计了。 太游山主苦笑一声。 如果真有三位灾君出面,那么……接下来就是一场苦战了啊。 “少了。”姜玉虚轻声道“我们聚在甲子开会,韩约不会不知道。他敢打,就说明……手里有牌。” 而且,还是必胜的牌! 果然。 姜大真人话音落下,雾潮之中,忽而风雪大作,一道惨白身影,披着大袍,自虚无之中缓缓凝聚身形。 五灾十劫,乃是琉璃山的“造化之位”,颇有些类似于地府十殿阎王,是鬼修梦寐以求的头衔,而一旦某位灾劫死去……它留下来的头衔并不会消散。 韩约琉璃盏内有太多的造化。 拔升境界,传授香火,硬生生造就出一位新的灾劫,也并非难事。 这就是鬼修这一修炼体系的逆天之处,与正常修行者不同,这根本就是一桩短期速成,不用考虑瓶颈,追求极端强大的修行法……唯一代价,就是不可窥见涅槃之火,修行到头,只见断崖,即便再是惊才绝艳,亦不可再进一步。 当年。 东境大泽,不老山下,琉璃山还只有“三灾四劫”。 那一任的雪灾,被周游斩于剑下,身死道消。 而如今,雪灾头衔已有新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琉璃山气运大振,这位新任雪灾的造化,也跟着水涨船高。 在雪灾现身的那一刻,太游山主便从甲子城头掠出。 两道流光,悍然对撞。 同境对决,想要牵扯琉璃山的“五灾”,三圣山这边,麾下几位星君供奉都可以做到,但想要压制,或者取胜,则必须圣山山主出面。 第一位雪灾现身之后,雾潮燃起滔天火焰。 上任“火灾”死在小雷音寺后,琉璃山另行栽培,这位新任火灾,实力不如小雷音寺那位,但几次出手,圣山的星君供奉则是奈何不了他……滔天大火化为长蛇,几乎要将半座甲子城吞入腹中。 李玉道默念口诀,掐指而动,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城头。 下一刹。 一尊巨大玄武法相,凭空出现在火焰长蛇面前,两尊法相碰撞,白袍李玉道取出一枚古朴龟甲,将漫天虚炎收拢,归于袖袍之中。 除却两位灾君,雾潮之中涌出大量的鬼修,以及好几位“命劫”。 若不是今日甲子城召开大会。 那么这场攻守战,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东境今日这场不讲道理的突袭,将会直接打穿甲子城的驻守势力! 届时,所有人别无选择,唯有龟缩,然后祈祷。祈祷其他城池支援赶来之前,大阵能够抵抗住鬼修雾潮的进攻。 甲子城破,便意味着,这场耗磨长久的攻防战,将转换攻势,鬼修彻底撕烂了东境边线的防御……三圣山失去最重要的战略要点后,只能撤退。 “今日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负。” 羌山山主,望向大客卿,他喃喃道“姜先生,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姜玉虚拍了拍山主肩头。 论资历,论辈分,他都比山主要老,要大。 “山主……”姜玉虚捏着神海阵令,语气笃定笑道“增援很快就来了,不会出现那种情况的,你相信我。” 羌山山主轻声喃喃道“长生若在,该有多好?” 长生若还活着,不知今日,已走到哪一境界,应该能与一位灾君相抗衡了吧? 不。 灾君又算得了什么? 羌山山主忽然想到了那位如日中天的“宁大都督”,当年也不过是一介毛 头小子,长生若活着,必不会比宁奕要差。 “小洛若在,大概能直接打到琉璃山去吧。”姜玉虚淡淡一笑,道“如果这世上有奇迹,那么只有他才能做到了。” 交谈之间。 远方雾潮,龙卷翻涌,混杂雷霆磅礴降落。 第三与第四位灾君,在此刻一同登场—— 三灾四劫的时代之后,琉璃山新订头衔,增添了“雷灾”和“旱灾”两位鬼修大名。 “风灾雷灾,全都来了。这才开打多久,五灾已经出现四位了。”羌山山主神情凝重,道“比李玉道那个乌鸦嘴说得还要严重啊……看来琉璃山是真的想要打下甲子城,这次动真格的了。” “三位山主,各拦一灾。”他喃喃道“我去对付风灾。那位雷灾,就交给您了。” 姜玉虚看着山主拔地而起,化为一道长虹。 甲子城的星君尽皆掠出,为各自山主助阵。 厮杀沸天,鲜血迸溅。 大真人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向前踏出一步,袖中拂尘悄无声息滑落一丈,一缕银线化为长光,围绕整座甲子城,画了一个半圆。 这道囊括甲子的半圆,是界限。 是底线。 再退一步,就是千万人家破人亡。 虚空之中,雷光磅礴,那位新晋雷灾,似乎端坐于九天之上,雷光凝聚的王座上,单手撑肘,俯瞰甲子城。 两道目光对撞。 姜玉虚准备出剑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了破风之音。 一道漆黑莲衣,在空中掠出,这是一道比闪电更快的黑色闪电,两把一长一短的古刀在空中出鞘,斩切雷霆,一瞬间便砍在那尊雷霆王座之上。 一位新晋星君,只出一刀,便将那位新晋雷劫,从天上压到地上! 而地上,尘土破开,一袭鲜艳红甲,如潜龙出世一般,毫无预兆钻出,同时一拳打出,直接打穿雷灾的后腰,打出一蓬连绵鲜血—— 这两道配合天衣无缝的身影,出手快准狠,而且不贪胜,不急功,一击得手,立即远遁,下一刹便重新退回城头大阵之中。 二人来得悄无声息,即便是姜大真人亦没有察觉。 站在甲子城头猎猎风中的宋净莲收刀归鞘,拢了拢肩头莲衣,他神情玩味注视着那道咳血艰难站起的雷灾,果不其然,琉璃山五灾不可小觑……这等伤势,不过数息便恢复如初,只是气息稍有跌落。 要杀死一位灾劫,可不容易。 “大真人。雷灾就交给我们了。”朱砂抖了抖红甲鲜血,抖擞出一堆噼里啪啦作响的雷光,她声音沙哑,“天边的那东西……恐怕需要您来应付了。” 姜玉虚闻言抬头。 甲子城头,剑阵笼罩。 穹顶泣血,红光弥漫,云霄之上,有着比五灾更高一头的虚无缥缈存在,真如神祇一般,俯瞰甲子,俯瞰人间。 那儿缓缓落下一道鹤发童颜的道袍身影。 那人背负双手,气态老成,虽看起来如婴童,但遮掩面容,却给人一种尘朽老者的气概。 甲子城的这一战,韩约亲至。 云端落下的那具法身,正是前不久打得姜玉虚气血殆尽的鹤发童子身! 这道身形出现的那一刻,便犹如泰山崩塌,穹顶悬落。 甲子城的所有赴战修士,只觉得心里陡赠一层心理阴影,那尊高高在上的鹤发童子法身,无须一言一语,只是这么冷漠无情地俯瞰看着……便给人无尽的压力。 甲子城开战迎战,韩约直接以法身降临……这一次,姜大真人,能扛得住么? (); 正文 第四百五十章 不欺弱小,礼让先贤 宋净莲站在城头。 他盯着那道站在雷光之中的灾劫身影,眉头紧皱。 众所周知,鬼修最是畏惧浩然雷法,低境界的,一旦触碰雷力,便会被直接炸得神魂破碎。即便是高境鬼修,能够抵御雷法的,也是凤毛麟角,能够做到毫不畏惧的,几乎就只有韩约一人。 “五位灾君,成为了可以继承的头衔……”朱砂轻声喃喃道:“这哪里是琉璃山的鬼修?根本就是韩约的造化傀儡,怪不得会有‘雷灾’这么不合常理的头衔出现。” 韩约无惧世上雷法,甚至要以肉身抗渡天劫,飞升涅槃。 这雷灾之位,就是韩约一手提拔捏造的造化之位。 忽然之间,宋净莲心中迸出一个念头。 “琉璃山五位灾君,难不成跟韩约本人的破境机缘有关?” 仔细一想,那位琉璃山主为破涅槃门槛,可谓煞费苦心,就连六道轮回都演化而出,吞吐东境生灵,为自己增添福荫点燃香火,这般格局,旷古罕见。 韩约已经不是一人在修行。 他是带着整座琉璃山的鬼修一同在修行。 举山逆命。 城头上空,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苍老声音。 “姜——玉——虚——” 风沙兜转,雾影磅礴。 悬浮在城头上空的鹤发童子,嘴唇嗡动,声音出口,整座甲子城都如擂鼓般陷入震颤轰鸣中,三圣山方的修士,每人只觉耳膜震颤,几乎要撕裂出血。 这等手段,哪里是一位星君可以施展? 大真人负手而立,站在城头之上,神情漠然。 这场东境战争打到现在,韩约拢共三次出手,据线报估计,玉女身罗汉身童子身,每一尊分身,都相当于是一尊“极限星君”。 鬼修之道修到最后,死路一条。 上苍在鬼修大道的路途尽头斩了一刀,断绝了他们成为涅槃的可能性,但却无法断绝韩约这样疯狂的人,继续追寻着希望。 恐怕没有人能想到,韩约能够另辟蹊径,以琉璃盏洞开天门,豢养分身,将其内每一具分身,都修行至大道允许的圆满巅峰。 即便身处敌营,姜玉虚也要承认,韩约是一个惊才绝艳的疯子。 “甘露!” 姜玉虚背负双手,前踏一步。 一柄飞剑嗖的擦着城头砖瓦,掠入足底。 大真人轻轻踩上飞剑,飞升而上,在万千注目之下,来到了与韩约平齐的高度,两人身前身后雷云翻滚,阴雨瓢泼,本该普照众生的大日光芒……则是被万钧黑云遮掩。 甲子城头,被至阴笼罩。 “你屠戮苍生,已犯下滔天大罪。”姜玉虚双手拢袖,面色森冷,“可知多少人,因你挑起的战争流离失所,痛失亲友?” 童子无动于衷,只是哑然笑了笑。 穹顶上的口诛笔伐,对他而言,只是一场笑话。 “你身为邪祟,霍乱天下,蛊惑人心,破灭朝政,罪当万死。” “东境大泽,数十万饥民逃窜流亡,无家可归,埋骨荒野。” “这场战争——” 姜玉虚的话语,被韩约打断。 童子笑眯眯问道:“说到那些饥民,姜大真人啊,我怎么听说,是云州城闭塞城门,硬生生将他们饿死的?” “您老……何必站在道德高点,谴责我的所作所为?” 韩约负手而立,笑容讥讽:“大泽以西就是人命,以东就不是了?齐虞娘娘缢死宫内,一场夜宴暗屠皇城,你们背后那位太子,手中沾染的鲜血,难道就干净些么?” “关于这场战争,你我都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主战者。” 童子双手垂落,袖口有风雷呼啸凝聚,仿佛诸天雷霆,都以他为中心旋转缭绕。 “在我看来,天都不仁不义,理应被东境讨伐。太子无才无德,不配执掌皇权。若你真怜惜天下苍生,怜惜到恨不得以己渡人,牺牲小我,不如便死在甲子城,放开城门,让我杀入天都,斩下李白蛟头颅……如此,天下便可太平了。” 一席话出。 穹顶寂静。 姜玉虚久久沉默之后,沙哑开口:“你说的不错,胜者为王。” 韩约点了点头,抬手做了个请的姿态,淡然道:“如此甚好。请吧。” 一缕精粹雪白剑意,从姜玉虚袖袍四面八方溢散而出,剑意散开,化为滚滚风云,将四面八方都裹挟起来,凝成一片实质性的大域。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姜玉虚花费了比韩约更多的“气”,避免甲子城无辜生灵遭受苦难。 这片雪白剑域成型之后,成为整片战场最为灼目之地,正在鏖战的三位圣山山主,以及诸多年轻剑修,都抬起头来,望向穹顶两人的对决。 韩约微笑道:“大真人无须如此,本座希望与你‘公平对决’,你大可撤开剑域,本座可以保证,今日你我一战,不会伤及他人。若你大彻大悟,现在打开甲子城门,我甚至可以不杀一兵一卒。” 那片雪白剑域,仍然将两人笼罩其中。 姜玉虚面无表情,左手持握拂尘,右手拔出佩剑,“生死之战,何须多言?” 阴云翻滚,姜玉虚抬起拂尘,一鞭砸落,诸天雷霆震颤齐鸣。 这鬼修触之则死的神雷,被大真人呼喊而来,砸在韩约身上,鹤发童子竟然不躲不闪,背负双手,硬生生以肩头抗下一击雷霆。 浩荡雷力,一鞭砸下,将童子肩头衣衫砸得支离破碎,化为火光四溅。 韩约淡然道:“本座生平不欺弱小,礼让先贤,今日一战,我让你三招,这是第一招。” 没有人比韩约更清楚此刻姜玉虚的身体状况……大真人虽是极限星君,但因为大限将至,气血衰败,东境战争爆发之前,老人全力突破涅槃,可惜机缘不过,如今实力远不如巅峰之期。 加之少泽城一战,姜玉虚被韩约打得气血亏空,此刻带伤上阵。 让三招。 看似礼让先贤,实则杀人诛心。 这一战,不是韩约和姜玉虚的单人对决,而是甲子城两拨大军的对撼,士气尤为重要。 若韩约不躲不闪,接下大真人三招毫发无伤,那么甲子城士气……毫无疑问,将会跌至谷底! 这一战可以输,但若是士气被韩约打垮,那么拉锯至此的东境战争,便彻底崩盘。 盯着那位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琉璃山山主,姜大真人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对方是打定主意,准备硬接自己三招,从气势上压塌甲子城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无人看见,老人袖袍内的肌肤,游掠青蛇,鼓荡之间,血气复苏。 羌山有一门秘法,可以引动血液。 几乎每座圣山,都有类似的“回光返照”之术,他可以回到自己的全盛巅峰,但作为代价……要付出的,便是不可逆转的生机。 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而言,若动用此术。 这一战,便是人生的最终一战了。 老人抬头望天。 宁奕回来了,东境三圣山的苦战总算是有意义的……自己这把老骨头,似乎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唯一还心存期盼的,就是与长生徒儿再见一面。 涅槃无望,机缘远去。 此生,无憾。 既如此,便燃尽最后的那一缕生机好了。 漫天大雨之中,老人缓缓握拢自己剑器,平举胸前,准备勾动秘术,他的眉心皱纹已经燃烧起青灿而又威严的火光。 下一刻。 韩约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地面上的四位灾君,皱起眉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但凡琉璃盏留栖魂魄的鬼修生灵,都抬起头,在他们印象之中,琉璃山与中州开战之后,山主从未露出过如此凝重而且严肃的神情。 李玉道,太游山主,羌山山主,宋净莲,朱砂,甲子城的守城弩士,驾驭飞剑与鬼修厮杀的圣山剑修……也抬起头来。 甲子城内方向,磅礴阴云之中,有一缕暴燃剑气,速度突破音障。 这像是一道光。 这就是一道光。 四卷天书古卷,化为四道色彩稍有差距的火焰花瓣,围绕在那道剑气流星四周,一袭黑衫被映衬地雪白生辉,长虹过境,直接将至阴-道境笼罩的甲子城头点燃。 “长夜”之中,撑开一片白昼。 姜玉虚神情一怔。 那道流光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掠至自己雪白剑域之中,然后手指轻轻一捻,令他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自己的本命剑域,竟然为那人直接开了一道门户。 一瞬之间,那人便来至自己身旁,与自己齐肩而立,同时按下一只手掌。 自己眉心那股即将点燃的岁末道火,被压制下来。 一道令人心安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响起。 “我来了。” 这道声音,并没有动用什么法门加持,但却偏偏震颤在每个人的心中。 这像是某道信念。 直接在心湖之中荡漾开来。 于是甲子城的每位驻守者,都抬起头,望向穹顶的那束光。 光明徐徐散开。 宁奕的黑衫衣角,还挂着天都的霜屑,细雪的剑鞘生出冰渣,咔嚓作响,噼里啪啦掉落。 他对大真人笑了笑,解释道:“神海阵令的消息速度有点慢,从天都赶过来,花了点时间。” 大真人只能沉默望着宁奕,神海阵令发出,甲子城开战,彼时宁奕刚从天都出发,这才多久,竟然已经赶到了,这是何等恐怖的速度? 宁小子这趟北上妖域,境界又有拔升。 连他也不禁期待,宁奕究竟强悍到了何种地步……在涅槃境下超脱星君的逆命者,能否与韩约一战? 宁奕轻轻向前走出一步。 姜玉虚的雪白剑域,无声无息地崩溃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四道飞掠散开的纤细火光,四卷天书,聆主人之令,化为四道坚实壁垒,在穹顶镇守,抬起一整片穹顶。 这片大域,比大真人的剑域要广阔浑厚数十倍,在四卷天书的庇护之力下,整座甲子城都被稳稳包裹。 宁奕望向鹤发童子,后者神情紧绷,密布寒冰。 他淡淡笑道:“怎么,没想到我还活着?” 北境大荒一杀之后,宁奕销声匿迹。 “怪不得,本座一直心神不宁。”韩约自嘲笑道:“今日倒是水落石出,还有一只蝼蚁未能踩死。” 宁奕一笑置之。 他凝视着韩约,缓缓握住细雪,握了亿万次的剑柄,被捏得咔嚓作响。 没人能够理解宁奕此刻的心情。 他期待与韩约生死一战,已经很久很久了。 远赴妖域,不惜亡命,为的,就是东境琉璃山的一战! 浑身骨骼,发出细密的震颤声音,黑衫年轻男人调整好身体状态,绵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沙哑开口。 “宁某生平,不欺弱小……韩约,今日对决,我让你三招,如何?” …… …… (ps:1,12点左右还有一章,2,月初求月票。)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一章 等你来拿稚子剑鞘 甲子城之战,不是一人两人的武力之战。 而是数万人的士气之战,鬼修突袭东境核心堡垒,若韩约击垮姜玉虚,那么接下来的进攻便势如破竹,不可阻挡。 反过来亦是如此。 宁奕提出要让韩约三招,便是反客为主,要将韩约对大真人的“士气打压”,反过来进行。 此举固有风险,但韩约敢不敢应招,便是另一回事了。 “宁奕。你我都是星君境。”鹤发童子果然没有急着先应,而是提了诛心一问“星君再强,也有极限。你敢让我三招,就不怕被打得神魂俱灭,永世不可超生?” 宁奕笑了。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招了招,“来试试?” 韩约闭上双眼,似是沉思。 三息之后,童子忽然睁眼,声如震雷。 “这一次,你可不会像大荒那般好运了!本座会直接杀了你!” 轰隆一声! 整片穹顶阴域,翻覆震荡,鹤发童子一步踏出,倏忽出现在宁奕面前,单手抓握而下,这一掌,似是要将宁奕天灵盖直接拍碎! 宁奕竟真不躲不闪,他面无表情望向稚童。 六道轮回,六盏天门,已开五盏,只剩“天道”最后一扇门户未开。 韩约的道境与六道轮回相生相依,完美契合,所以每一尊豢养的分身,都有其独特的道境之力,这尊童子身上满蕴阴冷之力。 即便只有一丝命之力,也足够看穿童子真身所对应的门户了。 地狱道。 宁奕眉心,一缕光明猛烈绽放。 地狱道童子,冷哼一声,手掌裹挟至阴雾气,硬生生抓取而下,逆着神性探下五指,在距离三尺之处艰难停下。 “嗤嗤” 宁奕面前,炽烈雾气升腾。 这是宁奕第一次在星君同境,遇到硬撼神性的强敌。 韩约与自己一样,未入涅槃,便修出了不朽特质。 至阴之力,与神性截然相反,如冰如火,两者相遇,誓死不休……咔嚓咔嚓,顷刻之间,那尊童子掌心便覆一层雪白坚冰,而宁奕眉心,也结出惨白霜花。 两人交手的那一刹,姜大真人,忽然觉得通体生寒,神海升起一股不祥之兆。 他瞳孔收缩,刚刚挪首,小心二字尚未出口。 宁奕身旁右侧,一缕金光毫无预兆地撞碎虚空,这一撞,整座云顶黑域都撞出一个巨大窟窿。 姜玉虚一眼便认出,这是在大泽与佛门律子平分伯仲的“罗汉身”。 他横移一步,抬起拂尘,准备替宁奕拦下这尊罗汉法身。 神海震起滔天巨浪。 一道愤怒纤细的女子之音,在姜大真人颅内响起。 “姜玉虚,这是本座与宁奕之间的战斗,滚开!” 宁奕右侧,一袭白衫与罗汉遥相对应,撞破虚空,左右而来。 玉女身一道神海震喝,震得毫无防备的姜玉虚,喷出一大口鲜血,神色瞬间苍白。 漫天拂尘,被罗汉金光一撞而散。 宁奕瞥了一眼左右夹击的两尊韩约法身,神色淡定,神念一动,远方镇守天际的一缕金光掠至姜大真人身旁,化为一缕柔风,将姜玉虚托住。 生字卷为姜真人送去滚滚气机。 宁奕以神海传音,道“真人,交给宁某便是。” 他以额首接下“地狱道童子”一掌。 抬起左右手。 左手山右手离,逆转阴阳,两卷合璧天书之力,接下“人道玉女”,“修罗道罗汉”,一时之间,宁奕被三股玄沛之力打中。 宁奕面容迅速覆盖一层青霜,漆黑眉尖化为雪白,看起来极其渗人,左右双袖炸开层层气浪,三股大道道境,冲刷筋骨,正如韩约所说的,星君再强,也只不过是星君。 他一盏天门,便养出一位圆满星君。 三盏天门,宁奕一人之力,如何与三人厮斗? 鹤发童子,白衫玉女,金身罗汉,在抵入宁奕道境之中的那一刻,神情逐渐变得凝固僵硬……宁奕抵住三人攻势,不仅寸步未退,而且身上气机,竟然没有丝毫消磨抵损。 宁奕此刻,就像是一个完美无垢的圆! 山字卷与离字卷,象征着世间聚散合拢之力……单独分开,只是基础的汇聚,割裂,而一旦合拢,这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玄力,便会让持有者,拥有一座无惧世上一切群攻的领域。 八卷天书,对应领域内的两卷,一旦合璧……将会迸发出数倍于先前的巨大威力,而且还会产生不可思议之功效! 当时在灞都云域,宁奕便是凭借山与离,抗住阳三和阴四的合击之术,而且反过来,重伤两位大妖! 如今离字卷彻底炼化,圆融如意,山离合璧,更加得心应手。 震雷滚滚。 面覆青霜,身披雪尘的黑衫年轻人,声音低沉沙哑,念了两个字。 “三招。” 三尊法身,一人一招。 他让了三招。 如今,三招已过,便是他出手之际! 宁奕抬起一脚,猛地踩下,轰隆一声,漫天流云,似乎被一尊巨大神灵踩中,震出数十丈高的云浪。 远镇穹顶的四卷天书,其中两卷,迸发炽烈光芒。 “山!离!” 韩约三尊法身,不敢置信地盯住眼前黑衫年轻人,在他四肢百骸深处,竟然产生一股巨大吸力,将三法身,牢牢吸附在体表。 山离合璧之后,聚散之力,如臂驱使。 借取,挪用,打出! 玉女身的“人道玄音”,最克体魄强悍之辈,所以当初登场,便以一道雷音,震退击伤龟趺山主李玉道。 同样的,金身罗汉的修罗之躯,与佛门律子平起平坐,若是给白衫玉女来上一拳,便足以打得其体魄崩塌。 这两人在宁奕一左一右,直接被山离逆转。 修罗道罗汉,噗地喷出一口鲜血,神海如同被千针万扎一般,面如金纸,饶是他体魄再是强悍,也扛不住雷音一炸。 而那位白衫玉女则是更惨,一介女流之辈,弱不禁风,被世上最为刚猛的拳法打中,白衫遮掩的小腹位置,忽而炸开一蓬血雾,罗汉巨力传递蔓延,玉女身上数十道窍穴,同一时刻崩开血口。 两人一左一右,满携杀势而来。 来得快,去得更快,抛飞如断线风筝! 宁奕出手速度奇快无比,他震开左右玉女罗汉之手,双手瞬间抬起,直接按住地狱道童子双肩,拉近两人距离。 “砰”的一声! 体魄硬撼! 两人头颅对撞头颅,一蓬炽热鲜血,迸溅而出。 神性与至阴互相灼烧,这股深入骨髓,几乎抵达神海根部的痛苦,竟无法使宁奕面色变化一丝一毫。 他紧紧盯住韩约面容。 地狱道童子,满面鲜血,神情痛苦。 在刚刚短暂的交手之中,宁奕似乎发现了韩约修行的一个秘密。 他琉璃盏中豢养众生,天门之内凝聚分身,但玉女和罗汉,似乎在主体意识之外,还有着自己独特的意识。 在交手之前,宁奕也曾想过。自己的“山离之术”,是否能对韩约有所作用。 毕竟与阳三阴四不同,韩约的分身,是实打实的属于一人……山离之术,再如何强势,也无法催动一人左手打右手。 但刚刚,奏效了! 玉女的雷音,震荡在罗汉神海。 罗汉的拳劲,捶入玉女肉身。 这也就意味着……韩约对于自己分身的掌控虽然强悍,但没有完全炼化到合一的境界。他动用整座东境之力,为自己寻觅合适的良身,归根结底,不是自己肉身,再是如何以愿力倾注,终究难以真正圆满。 沙哑声音,在阴云上空响起。 “宁奕……你是个疯子。” 这句话,宁奕已经听了无数遍。 但唯独从韩约口中说出,竟同样带着欣赏和癫狂。 满面鲜血的童子,同样盯着宁奕,他饱受痛苦和折磨,却绽放出欢愉的笑容,与宁奕对视的目光,似乎是找到了同类。 “当初在天都客栈……即便违抗铁律,也该取你一滴剑道精血的。”韩约笑地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声音含笑,却是字字挤出牙缝,恨不得将宁奕生吃了一半“若是当初炼了你,天道早就有了人选,哪还会有……” 说到这里,便是恨意滔天通顶,一字也吐不出来。 哪还会有后面……那么多的折磨? 叶长风将自己镇压在琉璃山底。 打碎自己最钟爱的书生身。 接着便是不见天日的黑暗,憋屈,漫长到无望终点的等待,痛苦。 东境失势。 自己失去稚童身。 自己的每一缕机缘丧失,都与宁奕有关,自己当初只以为宁奕是一枚小棋子,可没有想到……一转眼,宁奕便成了坐在棋盘对面要屠自己大龙的棋手。 “一切都结束了。” 宁奕同样满面鲜血。 他漠然直视着韩约,道“你不会再有涅槃机会了。” “今日,先灭你三尊法身。” 话音落,剑气起。 浩荡剑意,从细雪鞘中满溢而出,整座云上剑域沸腾起来。 宁奕一根手指按在眉心之上。 大道长河。 狮心结晶。 四卷天书。 小衍山界。 所有的手段,在此刻不遗余力,倾力施展,一时之间,数千万缕剑芒填满整片苍穹,玉女身衣衫破碎,罗汉血迹斑斑,而那尊被宁奕以空之卷禁锢在虚无之中的鹤发童子,则是唇角含笑,直视着黑衫年轻人。 “一切都结束了……” “你错了。” 韩约凝视着宁奕,轻声笑道“你出现在甲子城的那一刻,一切,才刚刚开始。” 宁奕能够灭杀不可杀之物。 这个情报,琉璃山已经知道了……之前那些死在宁奕手上的灾劫,即便是琉璃盏内留有魂魄,也不能复生,魂魄会随着宿主一同死去。 所以,在韩约话音开口的那一刻 “轰隆”两道剧烈爆炸之音响起! 玉女身,罗汉身,在剑意灭杀之前,直接引爆了两具身躯,巨大而绵密的爆炸,直接在甲子城头掀起! 滚滚波潮,将宁奕吞没。 灰烬与剑意之中,满面鲜血的童子,点燃了自己身躯里残存的至阴之力。 他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宁奕,多谢你,我找到了最契合天道的人选……我在琉璃山,等你来拿稚子剑鞘。” …… …… 再次求月票。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二章 大胜 “一切都结束了……” “你错了。” “你出现在甲子城的那一刻,一切,才刚刚开始。” 韩约的话音,在宁奕神海之中落下。 来不及更多思考—— 紧接着便是漫天爆炸狂潮砸来。 一位星君之死,可以迸发出极其浩荡,近乎于生前数倍的破坏力,更何况于韩约的三具天门法身。 若换了场地,即便是宁奕,也要避其锋芒,躲开这场爆炸余波,不与其硬撼。 这是正确的做法,毕竟,谁会跟一个死人争锋? 而此时此地,容不得宁奕逃离。 他身下,是甲子城,还有甲子城的千万生灵。 他若抽身。 那场爆炸余波,便会瞬息间淹没整座城池! 宁奕抬起双手,持握细雪,伞剑纤细的刃身之上,闪烁着炽目灼热的光华。 剑念释放! 小衍山界在空中扩展,剑之领域一瞬间铺满穹宇—— “躲在我身后!” 宁奕催动神性,低喝一声,背后浮现三颗巨大星辰,长河缭绕之中,似乎有一尊巍峨神灵,缓缓拔地站起,伴随其主人意念,摊开广阔双臂—— “他”浮于宁奕背后,立在天地之间,看这动作,是要将这场爆炸,揽入自己怀中。 离字卷切割虚空,隔绝爆炸余波。 山字卷回拢杀力,将韩约三具法身的杀意兜入袖口。 生字卷化为漫天青芒,加持宁奕。 肉身与韩约至阴之力交锋的一刹,便感受到了刺骨的痛苦。 姜大真人从穹宇掠下,他是第一个看明此间局势的大修行者,神念通过讯令玉牌传遍每一位圣山剑修的神海—— 撤退! 撤退便好! 这场甲子城之战,在韩约引爆分身的那一刻,便分出了胜负! 果然—— 鬼修一方,已经做出了反应。 这场战争的四位灾劫领袖,都通过琉璃盏修行,凝聚意念。 韩约在引爆法身的前一刻,便下达了撤离的讯号! 在这一刻,汹涌澎湃的雾潮陡然止住前推之势,原先嗜血厮杀的鬼修,不惜拼着断臂裂躯的伤势,也要抽离战场,一时之间,数千万道刀剑飞光向着雾潮掠去,正在交手的圣山剑修,刚刚收到大真人的神念传音,还来不及反应,目光便被穹顶炽烈的爆炸光芒掩盖—— “轰”的一声。 这道遥远仿若从天际捶落的震雷,实实在在,落在甲子城头。 即便有宁奕阻抗,巨大的杀力仍然穿透了剑域,作用在这座古老巨城的大阵之上,一瞬之间,甲子城的守城阵被三尊法身自爆之力联合撼动。 这座远古要塞城池,在战火之中,露出了自己的狰狞真容! 数之不清的阵纹如鳞片一般密集浮现,使得甲子城比先前“膨胀”了整整一倍有余。 铛铛铛铛—— 伴随着敲金碎铁的密集破碎之音,这座巍峨巨城的半面迎敌城头,倒映出一座方圆囊括数里的巨大半圆屏障,至阴-道火如孔雀开屏一般,盛放在阵纹鳞片表面,拔离出亿万簇花火。 盛世烟花,亦是绽放,亦是凋零。 那座被阵纹撑大的古城,阵纹迎接至阴火焰的那一刻便支离破碎。 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抗。 而磅礴火海即将降落在万千生灵头顶之时,忽然悬住。 火海之中,隐约可见,有一道瘦削身影,双手持剑而立,背对众生。 那道身影,抗住了最为集中而磅礴的杀意,寸步不让。 在其背后,一尊大道长河中巍峨挺立的巨人神灵双手环抱穹宇,似乎是要将火海纳入怀中。 “嗡”的一声。 宁奕眉心的第四道光芒掠来。 空之卷! 虚空破碎,像是被人点破,一大块整齐的杀意火海,消失于须弥之中。 紧接着,整片云上剑域,被空之卷分开。 比起硬生生以肉身抵抗,消磨……还有一种更加逆天,更加不可思议的手段。 将整片云上剑域战场,传送挪移离开甲子城头。 空之卷光芒不断闪烁,宁奕闭上双眼,以神念观想,脑中浮现出鬼修雾影狂潮撤退的画面。 远方战场。 四位灾劫,率领上万鬼修,东行撤离甲子城战场。 不知是谁先抬了头。 一大团炽烈火海,竟然从天而降,毫无预兆,犹如陨石流星坠落,直接砸在雾影之中。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团韩约法身的自爆光火,砸得雾影狂潮四散崩裂,血雾破碎。 接下来,宁奕不断消耗神池神性,拼命催动空之卷,将云上剑域切割送走,承接了第一发打击之后的甲子城,陷入风沙席卷的寂静之中,而韩约自爆的怒火,则被宁奕彻底转嫁而出—— “天呐,这是什么?” 有鬼修发出绝望的嚎叫。 “这是山主的力量……为何会降落在我等头上?!” “不——啊!” 鹤发童子身,罗汉身,玉女身,按照体内储存的愿力,至阴之力等力量来算,已不是一般星君可以媲美的圆满境界。 这三尊法身,每一尊,都有着左右一场战争胜负的力量。 如果不是宁奕今日赶到甲子城,想必凭借突袭,加上一尊“地狱道童子身”,韩约已经拿下了这座东境要塞。 对他而言,宁奕不至,便没有变数可言。 即便在与姜玉虚的对决战争之中陷入僵持,他也可以通过毫不留情地自爆,将大真人拖下深渊,连带着攻破甲子城。 三尊法身齐爆。 骤烈袭来的第一波狂潮,就攻破了甲子城大阵。 即便是宁奕,此刻心中也颇有些余悸未定……他盯着远方被火海轰炸的雾影,不敢想象,如果这场爆炸完整地绽放而出,会是什么后果?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有这么轻松的好事?” 宁奕低语一句。 “嗖”的一声! 他催动空之卷,整个人带着最后一片区域的三法身自爆之火,掠向雾影。 鬼修撤退的狂潮之中,已是一片鬼哭狼嚎,哀声遍野。 宁奕木然注视着身下那片至阴火海,他一根手指轻轻按住眉心。 剑念释放游掠,如游鱼一般,悬挂方圆穹顶。 一座山水泼墨世界,与三颗命星一同浮现。 在这一刻—— 他不是那位“和善可亲”的蜀山小师叔,而是比东境五灾十劫,更像魔头的“宁大魔头”! “杀!” 宁奕毫不留情,催动将军府的驭剑指杀法门。 两座天下,万般术法,唯有此术,可以一人攻城,一人开山,杀千万人。 裴旻大将军当初以“驭剑指杀”,打得妖族妖修肝胆俱丧! 这门术法,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剑主消耗极大的神海念力,以一杀十,以一杀百……再到后面的以一杀万,需要的神念之力,呈几何倍数直线暴涨。 而优势则是,一旦将“驭剑指杀”修至圆满,在战争之中,便是无敌的存在。 清脆如针撞的声音,响彻在剑域中每一人的耳中。 犹如雨滴坠落苍穹,或是有人轻轻以指尖叩击铁器。 “咚——” 宁奕十指握拳。 小衍山界内,瞬间被剑意填满。 他缓步而行,虚空之中剑域缭绕,每一缕念力都精准操纵着神性与飞剑,四卷天书融合之后,执剑者的神魂浑厚如大海一般。 剑域直接扩张到了方圆五里。 这片看似诗意盎然的山水泼墨世界,其实是令鬼修绝望的无间地狱! 漫天飞剑掠杀,无情收割性命。 宁奕在每一缕剑意之上,都附着了自己的神性,看起来整座泼墨世界,像是有人执掌针线穿梭编织,亿万缕光明炽芒悬挂。 被这一线“光明”所穿透的鬼修生灵,将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复生机会。 执剑者的剑意深入五脏六腑,顺延虚无焚灭一切。 神性,直接将他们“净化”。 宁奕缓步前行,在实力碾压的这片剑域之中,他便是至高无上的“王”,俯瞰一切阴祟鬼物。 所有污浊,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十数息,方圆五里的剑域便被清空。 宁奕继续前行,小衍山界,飞剑掠杀,不断屠戮着这片广阔雾影。 眼下,正是大肆屠杀鬼修的好时机。 但宁奕并没有这么做。 他皱起眉头,反而放缓了屠杀速度,让每一缕分散的神念,都能够更精准的感知。 身后响起震山如雷的呼喊声音—— “杀!!!” 远方战场,不知是谁先喝了第一句! 喊杀之音,迅速连绵成潮。 三位圣山山主,宋净莲,朱砂,以及诸多参战者,在规避掉韩约自爆的第一拨浪潮之后,亲眼目睹了这场战争的局势逆转。 鬼修想要逃? 哪有那么简单! 三圣山主,诸位星君,一同逆击而上,来至宁奕身旁,与他共同杀敌,阻击鬼修撤退,尽可能多的,留下鬼修尸体。 阵纹破碎的甲子城头,飞剑尽出。 穹顶阴云被剑光打散。 黑暗潮水被光明焚灭。 三圣山终于等来自己的反攻,所有修士,在这一刻全部出巢反击。 而另外一边,被迫撤退的雾影狂潮,极其狼狈的四位灾君,根本无力抵抗,只能在漫天至阴火海之中极其惨淡地逃离。 这是一场大胜。 …… …… (ps:12点左右还有一章。)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天道化身 战场寂静之后。 天光垂落,霜草摇曳。 灿烂辉光笼罩之下,双手沾染鲜血,持握一长一短两把古刀的宋净莲,缓缓来到宁奕身旁,莲衣被三四层鲜血浸染,变得黑色夹杂猩红,白皙面庞也镀上一层薄薄的红光。 看得出来,他已是相当疲惫。 甲子城之战,虽是守御一方,但也耗尽精力。 迎来胜利后,他终于可以长长吐出一口气。 宋净莲忽然开口,声音沙哑问了一个问题。 “发现‘那东西’了么?” 他是为数不多,看出宁奕最后-进场用意的明眼人。 问话之间,宋净莲捻了捻刀,看似随意地用刀尖挑着地上灼烧的尸骸,同时皱着眉头。 “没有……这里很干净。” 宁奕与宋净莲并肩而立,他摇了摇头,远眺这片在火潮中燃烧的肮脏血海。 这里死去的每一个灵魂,都十分肮脏。 但比起自己要寻找的影子……这些灵魂,又过于干净。 影子的污浊,来自于灵魂本源。 执剑者绝不会找错的……在这里寻找了很久,宁奕没有发现影子存在的痕迹。 一丝一毫也没有。 “狙杀了一半的鬼修大军,这次,韩约元气大伤。东境大泽遣动至少三成的兵力用来攻打甲子城,结果被打成这副模样。”宋净莲将两把古刀收回鞘中,拍了拍宁奕肩头,挑眉道:“开心点,没找到影子……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宁奕望向净莲,欲言又止。 云州案,清白城案,都与影子有关,而推动大隋黑幕的污浊存在,竟然与东境鬼修毫无联系?它们丝毫不关心这场战争? 难道真如火灾所说的。 韩约瞧不起影子,不屑于与黑暗存在勾结……若真如此,又怎会有于霈阳奉阴违堵死云州难民的惨案发生? “我觉得心中不安。” 宁奕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能找到韩约跟影子勾结的证据,说不定心里还安定一些。” 宋净莲拍了拍宁奕肩头。 他能理解宁奕的想法。 敌在暗处,一日不现身,便一日要提防。 “这次你重创韩约的三尊法身……他未能攻下甲子城,东境战争从今日起,便会迎来逆转之局。” 宋净莲咧嘴笑了笑,虽然声音疲倦,但听得出来,甚是开怀,“之前我们还担心,你回大隋之时,他六盏天门分身已经齐全。” 等等—— 六盏天门。 宋净莲的这句话,戳到了宁奕在火潮引燃前的记忆。 韩约地狱身童子引燃至阴之力的画面,重现在脑海之中。 “韩约在寻找‘天道宿主’!” 宁奕面色陡变,望向净莲,将甲子城头所发生的对决复盘了一遍。 “六盏天门分身,已出其五,只差最后一尊天道分身……” 此言一出,宋净莲却是蹙起眉头,喃喃道:“而六盏天门之中,唯最后这盏天道最是难以修炼。大隋天下,能满足条件的宿主,寥寥无几。他说多谢了你,找到了宿主……难不成是?” 话已至此,戛然而止。 站在韩约角度考虑,关于那尊寻觅良久的“天道分身”……宁奕心中几乎是一瞬之间,便有了人选—— 徐清焰!纵观大隋,东境有机会得手,而且还配得上天道容器的,只有她! “我要离开一趟甲子城。” 宁奕咬了咬牙,此刻已来不及处理战事后续了。 他望向宋净莲,诚恳道:“收兵归城,先修阵纹。我去去就回。” 天光摇曳。 宋净莲擦了擦面颊血迹,摆了摆手,柔声道:“去吧。我们在这等你。” 宁奕跃上飞剑,催动逍遥游剑术,向着北境大荒赶去。 他取出一枚腰牌,以神念沟通传讯令。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知为何,韩约最后的那句话,始终在心头盘旋。 宁奕有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 一息,两息……传讯令没有回应。 云霄狂风掠过鬓发,穹顶万里之上满是寂静。 但宁奕思绪一片嘈杂……自己太愚钝了,应该在第一时间就猜到的。 “喂喂喂——” 懒散而清脆的女子声音,在传讯令神海之中响起。 神海阵令接通的那一刻,宁奕松了口气,他连忙沉声问道:“张君令,你现在在哪?” “宁奕,何必如此焦急?” 讯令那边,目盲女子语气从容不缓,道:“既然已经立下誓约,我自不会违背诺言。天都分别之后,我便向着北境大荒驭剑出发,一刻未停。” 那日夜宴之后。 徐清焰云游天下。 宁奕赠太乙拔神经,留下半片骨笛,二人之间若即若离,没有留下任何传讯互通的手段,想要感应位置……便只能依靠执剑者天赋的感应。 宁奕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他将自己神海内观想到的图卷,以及那半片骨笛叶子所在的位置,通过神海阵令,传递到张君令脑海之中。 “速去这个地点,我随后就到。”宁奕语气焦灼,“张姑娘,还请千万重视,若没猜错,东境要对徐清焰下手了。” “哦?” 张君令讶异一声。 显然她也没有料到,东境行事竟如此雷厉风行。 张君令神念严肃起来,感应神海,停顿片刻后,给了宁奕一个可以短暂释然的回应。 “不必担心,我就在不远处。” 嗡的一声。 神海阵令连接挂断。 …… …… 北境大荒,一处洞天之前。 山水瀑布悬挂天地间。 一席水帘,遮掩天光,骏马栓于瀑布河畔,低头饮水。 满车书卷,溢散墨香。 一对女子主仆,二人坐于瀑布泉水之下,荫凉之处,摆棋弈子,棋子暗扣之音,与瀑布泉水铮鸣交相对应,颇有些金戈铁马,暗流汹涌的意味。 这是一片空旷长野,除却幽泉挂瀑,陡峭山崖,两位女子对弈水帘之后,便是一马平川,旷野之上草长莺飞。 云霄穹顶。 张君令踩着飞剑,隐于云雾缥缈间,她感应着宁奕通过神海阵令传递而来的“地点”,低头望去,看到了一匹低头饮水的黑骏。 眯起双眼,白布之下的“目光”,似乎洞穿那座陡峭山崖,潺潺湍流。 张君令稍稍松了一口气。 自己来得不迟。 徐清焰主仆二人,还在瀑布水帘内棋秤对弈,此刻仍是平安无事。这一“望”之下,白衫女子的神情有了微妙变化。 若没记错。 前几次见面,这位徐姓女子,只是稍有些微薄修为,甚至连登堂入室都算不得,为何这短短时日不见……竟如此突飞猛进? 水帘洞天内,一袭黑纱的帷帽女子,棋秤对弈之间,身上无形间流淌日月光华。 寻常人修行,要从星辉汲取开始。 那位珞珈山千年一觅的“半神”,则是从半身神性开始修炼,几乎耗尽了整座珞珈底蕴,才栽培出这么一位神性无敌的猛人。 而徐清焰身上……更加恐怖。 她一身都是神性。 这也就导致了,她根本就无法修行,即便是扶摇那般循序渐进的星辉入道,都无法牵引。 大隋生灵的修行路对她而言,太低劣了。 她要做的,就是唤醒自己的神性,宛如婴儿挪动手指一般,当她真正认知清楚这具身躯,真正可以挪动身躯内的每一缕力量……她便完成了寻常人数百年都无法完成的漫长仙途。 宁奕的剑骨医治,扶摇的耐心教导,太子无条件的资源供给。 让本来无望修行的徐清焰,抓住了一缕微不可见的希望。 而最后那本压在莲花阁内,几乎不会再出世的《太乙拔神经》,则是将她救出了苦海。 这世上的天才,即便是扶摇,徐藏,周游,洛长生……踏上这条路,也有一到十境。 而徐清焰没有。 她的身体里,彻彻底底被神性填满。 太乙拔神经教会她一点一点挪用身躯里的神性,用神性,在丹田内塑造一尊初生的“婴胚”。 这不是凡俗走的路。 这是神明走的路。 张君令站在云霄穹顶,神情恍惚,脑海中支离破碎的遗失记忆,似乎觉醒了那么一点点。 就在她恍惚之时—— 瀑布泉水啷当轰鸣。 两根玉指捻子的帷帽女子,缓缓抬头,望向水帘方向,轻声开口。 “来都来了,进来坐吧。” 潺潺水流,被一股虚无之力,缓缓扒开,露出一线光明。 那人并拢两根手指,自左而右斩切了一线,于是贯穿百尺的巨大瀑布,便就此断流—— 坐在徐清焰面前,背对来客方向的小昭,心头一紧。 “小姐谁来了?” 她只感到一道巨大阴翳压来,下意识开口,话音落下,回头望去的那一刻,脖子被人轻轻一记手刀,软绵绵昏睡过去。 来者,是一位身材纤细,曼妙修长的貌美女子,桃腮杏容,眼泛流波。 桃花袅袅娜娜,来到棋盘对面。 徐清焰摘下帷帽,不缓不慢,将发簪盘起,那张压过桃花美貌的面容,此刻随着发丝上束,除却天生妩媚之外,还多出七分英气。 “不愧是大隋天下千年一觅的绝色美人啊。” 桃花伸出一只手,看起来是想要触碰那羊脂肌肤。 但伸至一半,似是意识到了不妥,又忽而缓缓收回。 桃花单手撑着下巴,盯着徐清焰那张绝美容貌,痴痴傻笑一声。 声如细雨,柔软无害。 “奉我家先生之命,请徐姑娘回一趟东境。” “还请……不要抵抗。” …… (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四百五十四章 坚强又柔弱的神明少女 “先生总说,这大隋天下,美人虽多,可能比得上徐姑娘容貌十分之一惊艳的,只有凤毛麟角。” 桃花撑肘坐在徐清焰棋桌对面。 她那双桃花眸中不乏惊艳,赞叹。 “之前我本不信……” “可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徐清焰在此刻盘好了发簪。 她瞥了眼昏睡过去的小昭,娥眉轻挑,细声问道:“甘露先生可曾说过,若我不愿随你去东境,会如何?” 桃花含蓄一笑,“若不愿随奴家走一趟,便打断四肢,折了双腿。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先生可舍不得伤了这具身子,等带回琉璃山,先生自会替你重塑这具肉身。” 徐清焰听这席话的时候,掌心轻轻摩挲着胸前。 黑纱薄衫之下,雪白肌肤若隐若现,一根纤细红绳,悬挂半片骨笛叶子,被她隔着衣襟捏在掌心。 桃花眯起双眼,感应到了一丝异样。 这半片骨笛叶子……有些熟悉! 上次见到,是在那个姓宁的家伙身上。 “你……” 桃花刚刚开口,整座瀑布洞天,狭窄山穴,东南西北,忽然迸发出一道低沉震颤之音。 桃花骇然起身。 徐清焰与她一同起身。 汹涌澎湃的磅礴神性,从那半片骨笛叶子之中满溢而出,覆拥着女子飘掠黑纱,将整座瀑布洞天都囊括在内。 “怎么可能?你竟有修为?” 桃花神情剧变,在东境线报之中,徐清焰虽然久居天都,而且往返珞珈山拜师扶摇……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该踏上修行之路才对。 这不合理。 上苍应当断绝了徐清焰的修行之路,她……是如何克服天堑,掌控神性的?! 琉璃山情报,完全错了。 …… …… 云霄之上,白衫目盲女子,脚踩飞剑,衣衫飘飞。 张君令在捕捉到一缕鬼修气息之后,便准备掠剑而下,可当她“看”到水帘洞天内发生的景象之后,下坠尺余的飞剑,重新悬停在穹顶。 目盲女子,神情复杂。 远方一道流光,划破天际,赶至张君令身旁。 宁奕远远便捕捉到了一缕熟悉的鬼修气息,多次与自己交手的桃花,赶到了北境大荒……自己猜的果然不错,韩约派兵攻打甲子城的同时,遣人截杀徐清焰。 “你,为何还不出手?” 人未至,声先到。 张君令缓缓扭头,“还需要我出手么?” 飞剑停下。 宁奕一怔。 “你……自己看吧。”张君令低声自嘲一笑,“这就是你口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徐姑娘么?” 一柄飞剑,徐徐落在那残破的水帘洞天之外。 漫天神性化为龙卷,几乎摧垮了整座洞穴内的一切事物,而炽目灼热的光明,凝为一只巨大手掌,将“桃花”死死攥拢在掌中。 这场战斗,未开始,便已经结束。 位列灾劫的桃花,面色涨红,神情痛苦,双手死死捂住自己脖颈,却无法挣扎脱逃,就像是一只干涸大泽里的枯鱼。 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一位超脱十境的大修行者。 在铺天盖地,翻涌成海的“神性”之下,她就像是一个婴儿,毫无还手之力。 绝对实力的压制下,所有的技巧,术法,都成为笑话。 徐清焰根本就不需要从一到十境开始修行,她体内拥有着这世界上最庞大,最浑厚的神性。 那是连太宗皇帝都觊觎的“不朽特质”! 修行《太乙拔神经》后,她开始掌控,炼化神性,这份天赐的毒药,终于逐渐转为甘饴。 水帘洞天内,牢牢掌控胜局的徐清焰,衣衫飞舞,神情决绝而冷漠,长发盘起,犹如一尊神灵。 她执掌着神域内的一切存亡。 而“掐死”桃花,也只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飞剑的破空声音,引起了徐清焰的注意,她蹙起眉头,向着洞外望去。 “宁……奕?” 徐清焰神色一变,她松开了手。 桃花砰的一声,坠落在地,神性如海潮一般将她死死压制。 宁奕神情复杂,注视着山洞内的景象,他在这一刻才明白张君令不出手的原因,以及最后那番话的意味……即便是赠予经文的他,也没有想到,徐姑娘掌控神性之后,竟然进境如此之快。 在看到宁奕的那一刻,被神性光芒浸染的徐清焰,重新“跌落凡尘”,她不再是那个执掌万物生灭的神明。 炽烈黑衫从漂浮状态中迅速落下,她有些惊慌,捂住胸口的骨笛叶子,磅礴神性如龙卷汲水一般倒悬回归。 炽烈光明重新回拢。 那压制万物的神域,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但是短短的片刻所制造的景象,历历在目……支离破碎的山洞,几乎快要崩塌的洞天,以及此刻奄奄一息的桃花。 “宁……宁先生。你回来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这一幕——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想到,徐清焰会有执掌神性,抬手灭杀灾劫的威严之态。 更没有人会想到,在这之后,她竟又会有如此柔弱,如此依赖一个人的状态。 那个坚强又柔弱的神明少女,此刻望向宁奕,一时之间千言万语,都凝涩无言。 她不愿自己刚刚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被宁先生看见。 但偏偏天不遂愿……若知道宁奕会来,她宁愿不出手,任由桃花拿捏。 洞天外,第二柄飞剑徐徐落下。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宁先生,先前可是担心地要死。”目盲女子环抱双臂,语气揶揄,淡淡道:“千里加急传令,要我从天都赶赴大荒,护你周全。谁人能想到,昔日笼中雀,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软角色了。” “这下,倒是白担心了。”说到这里,张君令啧啧感慨,“宁奕,你怎么不说话了?” 张君令一番话,说得徐清焰一阵心颤。 女子连忙摘起帷帽,覆在头顶,遮住发红面颊。 洞穴之中,响起一道痛苦呻吟。 桃花从奄奄一息中醒来,她眼前视线重叠,缓缓恢复清明,瞥见宁奕和张君令两道身影的那一刻,便面色陡变,当下一缕神念,准备引爆法身。 宁奕抬袖便是一缕剑气射出。 神海变异之后,他炼化了一缕至阴特质。 这股至阴之力,附着在剑气之上,直接封住桃花四肢百骸的诸天穴位。 女子神情苍白,额头渗出豆大汗珠。 自爆,竟然失败了!她可是知道宁奕神通的,若是在此地被宁奕斩杀……就意味着,连先生都无法复活她了。 “宁奕……”桃花咬牙道:“你尽管杀了我便是。” “放心。我现在不会杀你。”宁奕瞥了一眼桃花,面无表情开口。 后者那张决绝赴死的面孔,露出一丝狐疑。 “甘露攻打甲子城失败,截掠第六盏天门的天道分身也失败。我倒是好奇,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宁奕蹲在桃花面前,淡淡道:“听说你在琉璃盏内留了一缕魂魄,不知搜魂之术,能否窥见一缕天机?” “你!” 桃花神情剧变,她猛地啐了一口,“宁奕,你不如直接杀了我,我绝不会出卖先生的。” “是生是死,已由不得你。”宁奕摇了摇头,他猛一摔袖,桃花重重飞起,撞在石壁之上,昏死过去。 张君令挑起眉头,好奇问道:“搜魂之术,真能窥探到琉璃盏那边的天机?” “刚刚那番话……骗她罢了。”宁奕苦笑一声,“如果真能做到,我哪里还会耽误,直接搜魂便是。” 这番手段。 倒不是不可能。 天地之间,皆有一缕因果串联。 如果宁奕炼化了因果卷和命字卷,或许还真有可能做到……但眼下,搜刮桃花魂魄,几乎无法窥探到琉璃山的下一步天机。 除非,甘露本就将计划告知于她。 “不杀桃花,倒是真的,如今已没了杀她的必要。不如留她一命,当做质子。”宁奕轻声道:“或许韩约不在乎,但……我想试一试。” 跟随甘露最久,最受甘露宠爱的,便是桃花。 壁穴另外一边。 徐清焰整理好衣衫,收拾好棋子,即便隔着帷帽,她也始终不敢抬头,去看宁奕。 经历了太子夜宴的争执之后,她逃离天都,始终无法面对本心。 这段时日的修行。 徐清焰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但她发现,自己错了。 原本平静如海面的心境,一见到宁奕,便倏忽乱了。 “宁先生,我听说你去北方妖族天下了。” 心中一声长叹。 咬了咬牙,徐清焰先开口,她逼迫自己抬起头,直视宁奕,“那封信……我收到了。” 宁奕微微一怔。 离开妖族天下之前,他提笔在将军府写了许多封书信。 其中最简短的那一封,就是写给徐清焰的。 宁奕与徐清焰对视一眼,立即移开目光。 他没有直视那面皂纱,而是轻声道:“你平安就好。” 徐清焰低眉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从妖族天下赶回大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见自己啊。 她捂住骨笛叶子,觉得心中暖暖的。 颇有些愚钝的张君令,直至此时,才察觉出二人之间氛围有些不同寻常的尴尬,似乎与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神情微妙,环顾一圈,只见二人各怀心事地陷入沉默,于是重重咳嗽一声。 “宁奕。” 张君令皱起眉头,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既然韩约已经把手伸出东境了,那么所谓的第六盏天门身,你确定只有徐姑娘一人?” 正文 第四百五十五章 黑暗中的冠冕 东境琉璃山。 华盖笼罩,霞光掠转。 琉璃山名,听上去一片澄澈,但若是踏足其中,便会立即明白,琉璃二字欲掩弥彰,只是掩饰罢了。 浓郁的血腥气息充斥其间,山上流淌赤红小溪,潺潺连绵,越是流淌越是粘稠,整座小山,破开琉璃霞光,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巨大头颅,天灵盖处鲜血流淌,蔓延至五官各处。 那座像极了妖兽硕大头颅的琉璃山头,山顶宫殿两旁,飘摇大旗,旗杆是“山顶”土生土长立起来的两根弯曲犄角。 天边四道流光,气势狼狈,转瞬掠来,落在山顶宫殿之前。 甲子城大败。 四位灾劫的神情颇为难看,但落在山头,却讶然发现,日日夜夜歌舞奏乐的殿内,竟是一片寂静。 先生……不在琉璃山? 大殿之中,静地落针可闻,倒是微风吹拂,露出阵阵帘纱之中的年轻身影。 那道身影原本站在殿内,面对一面镶金石壁,欣赏着石壁上新摆放安置的画作。 但四位灾劫降落的穹外声响,惊动了他。 年轻男人转过身,缓步而行,一路穿过纱帘,白布,最终来到了殿外。 “……二殿下?” 浑身闪烁噼里啪啦雷光的“雷灾”,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在他印象中,二殿下素来不苟言笑,而此刻看起来心情并不糟糕。 甲子城大败的消息,应当传到琉璃山了才是。 四位战败灾劫,心头皆是有些惶恐,一时之间无人敢先开口。 “抬头。” 李白鲸笑着开口。 琉璃山千万鬼修,以甘露俯首是瞻。 而甘露……这位被大隋天下无数生灵唾弃谩骂之人,从北境斩龙后,被二殿下选中开始,所作所为,当真担得起东境的“先生”二字,驱狼吞虎,一路搏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四位灾劫抬起头来,所见巨大宫殿,漫天纱帘飞拂,似有神力作用,那垂坐宫殿尽头金壁的“画作”,原本被千层白纱遮掩视线,此刻白纱尽数飞起—— 那是一副巨大的棋局。 黑白落子,因果成线,这副棋局,此刻密密麻麻填满棋子,已到了最后收官阶段,每一枚棋子,都有着愿力加持。 若洛长生来到这里,动用因果道境,望向这副棋盘……所能看到的,绝不会是一场棋。 这棋盘内,蕴含的乃是两座天下,分流大势。 是死寂无声的金戈铁马。 是涉及苍生的虚弥气运。 长陵烈潮后,李白鲸失势朝野,困锁琉璃,他借着最后一块顽地,与天都兄长展开了最后的皇权之争。 这座棋盘,其实从叶长风大驾光临琉璃山,打碎宫殿之后,便有了。 李白鲸亲自修葺殿壁,亲手一刀一斧,在这里凿刻出十九道纵横棋盘,身为大隋天下未来的“皇权继承人”,若是只会借用外力,自身没有本事……哪有机会走到这一步? 跪拜而下的这几位灾劫,根本看不懂二殿下的棋局。 大隋天下,能看懂东境琉璃山这局棋盘的,凤毛麟角。 谪仙,宁奕,太子,若是来到这里,便能看出—— 这其实是李白鲸从出生那一刻,就开始的争弈皇权之局! 因果落子,拉扯极长。 前期起势晚而有力,一度压制对手,只可惜中盘一个失误,便被对方连扳数城,甚至挑断棋筋……李白鲸在这局棋盘上,以因果命数推演的对手,从来就只有太子一人,曾经起势过一段时日的西境,从未被他放在眼里。 现如今。已是“必死之局”。 在大隋气运吞咽的狂潮之中,几乎已寻觅不到一线生机。 李白鲸柔声道:“四位,可知世间何事最可悲?” 四位灾劫,神情惘然,彼此对望。 他们从二殿下语境之中,竟感到了一丝悲凉。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纵落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不算可悲。” “此为,大义。” 长久停顿。 二皇子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四人,这四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若东境战败,先生战死,你们可愿与我一同赴死?” 这个问题很重要。 这个问题,会直接影响到他接下来要做的某个决定。 然而答案已经出现了—— 四位灾劫低垂眉眼,俯下头颅。 “殿下……” 几人喉咙沙哑,酝酿长久,终是沉默。 没有人给出答案,这便是答案。 李白鲸笑了笑,“诸位,本殿能与中州打到现在,全靠你们……你们,没有心啊。” 看似褒赞,实则一语双关。 琉璃盏内牺身的鬼修,哪里还有什么“心”? 一缕命魂留在盏内,便悍不畏死,与三圣山以伤换伤,以命换命,他们唯一怕的,就是琉璃盏没了。 这些无心之辈,与圣山剑修不一样的。 成也鬼修,败也鬼修。 若有朝一日,甘露倒下,这些鬼修……反来噬主,琉璃山无需再打,便自行瓦解。 “殿下是觉得,东境已经败了?” 雪灾声音沙哑,率先开口。 甲子城之战,先生三具法身加持,又是夜行突袭,此乃气运之战,东境倾力而出,结果被打得崩溃瓦解……这一战,实实在在,伤到了元气。 “东境……早就败了。” 李白鲸笑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了捻:“以一境之地,如何去与全天下为敌?但东境败了,不意味着,我就败了。” “我还是有机会的……” “我……还是有机会的。” 话音缥缈的重复了两遍。 他抬起头,望着琉璃山穹顶流淌如华彩的霞光,呢喃自语,道:“你说得没有错……有时候,要将棋局看得更大一些……” 四位灾劫,神情震撼。 他们在琉璃山看到了这辈子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大殿千层白纱飞拂。 露出一片极其狭窄,逼仄的阴翳。 那人早就站在了这里,不知站了多久,从李白鲸凝视棋局的那一刻,他就站在阴翳黑暗之中……而直到走出的那一刻,才被四位灾劫发现。 殿柱垂落倾洒的一片影子,将他遮掩。 他柔声细语,道:“二殿下,你和甘露,的确是不一样的人。” “是么……” “你我先前只是泛泛见过几面,所以你并不懂我。” 李白鲸洒脱笑了笑,道:“我那位兄长太厉害,本以为胜局已定,没想到烈潮之后,我直接被拔了棋筋。这场博弈,斗至如今,已经太累了。” “我可以死,但不能输……甘露替我背负了那么多,这场博弈,就算是为他,也要赢下来。” “这一次,换我为他承担代价好了。” 黑暗中的那人长叹一声,感慨道:“被甘露拒绝后,没有想到,能收服殿下您……有些话,必须要再说一遍,加入我们,可就无法再坐上光明皇帝的宝座了。或许你会被唾弃一万年。” “前提是大隋天下,还能存在一万年。”李白鲸面无表情,淡淡道:“不要再废话了,甘露回来,你就死定了。” 那人笑了笑,从黑暗中走出,一只手掌,。 “恭喜你,二殿下。” “你做了明智的选择……因为黑暗之中,同样有一座冠冕为你而留。” 四位灾劫,神情猛变。 整座琉璃山大殿,轰隆一声,似乎坍塌一般,陷入长夜之中—— …… …… 长夜之中没有火光。 永堕黑暗,眼中不可再见光明。 崩塌的金壁,璀璨的棋局,在漆潮的冲刷之下变得愈发古老,李白鲸缓缓回身,他缓步而行,肩头掠过的白纱,瞬间变为黑纱。 那道黑影与他并肩而行。 四位灾劫,被黑暗吞没,化为了与当初小雷音寺火灾一般的存在。 那人笑着伸出一只手,点向大殿尽头,“看吧。棋局变大了。” 二殿下站在自己雕刻的十九道棋盘之前。 他的瞳孔,化为了纯粹的漆黑之色。 那面棋盘,在眼中不断扩张,无数的信息,话语,声音,如涟漪般在脑海内波散,与棋盘一同扩大的,还有自己的神海。 这是一种无比玄妙的感觉。 他好像看到了世间万物。 在黑暗中,得到了“永生”。 “我们有千万双眼,注视着这片人间。”那人的声音很温柔,有着令人神魂安眠的效力,“这是神灵无偿的馈赠,是世间最大的宝藏。殿下,所有的牺牲,都在为最大的那盘棋布局,恭喜您……今日入局了。” 他转头望着李白鲸。 二皇子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漠,没有一丝一毫喜悦,波动。 他蹙起眉头,意识到了这位皇子与其他“堕落者”的不同。 “我的意识很清醒。”李白鲸轻声道:“不必给我灌输你的理念,我要做的,就是赢下我的这局棋。” 他望向影子,“我已经没有了选择,你们也一样。” “甘露的第六盏天门还缺一道分身……我要你们为我带回一个人。” “你是说徐清焰?”影子蹙起眉头,干脆利落道:“执剑者在大荒,此事办不到。” “不是她。”李白鲸呵呵低笑,摇了摇头。 他将手掌按在巨大棋盘之上,灼烧出滚烫的黑色烟雾,气运缠绕,因果连绵,这一招杀……落在了底角。 “既然你们能在那里刺杀教宗,再去一次,应该也不会失败。” 大殿之中,陷入死寂。 影子长久沉默之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静候佳音。”李白鲸懒得多说什么,直接拂袖。 轰的一声。 整座琉璃山黑暗支离破碎—— 一切如梦幻泡影,黑色纱帘瞬间化为白色,站在二皇子身侧的影子瞬间被虚无冲刷殆尽。 李白鲸瞳孔内的漆黑缓缓消退。 微微侧首。 身后的四位灾劫,保持着先前一模一样的姿态,动也不动。 “黑暗之中,留有我的冠冕……” 他轻声笑了笑,坐在大殿尽头的铁王座上。 霞光停留在王座之前。 男人陷坐在黑暗中,背后是一副巨大的破碎棋盘,最新的落子之处,被按出了一个凹陷的黑色手印。 …… …… (PS:1,这一章写了很久,信息大而隐,写完之后,甚是舒畅。诸位读者,若是在数十章,百章,或是完结后再回来看,应会发现许多“惊喜”。2,晚点还有一章。)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六章 没有人知道它曾来过 水流潺潺。 天光明媚。 从昏睡之中醒来的小昭,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挪到了车厢内,头脑一阵昏涨,根本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是隔着车帘,听见了一阵嘈杂的交谈声音,其中还掺杂着小姐欢喜的声音,以及某个厌恶的熟悉声音。 她心底一沉,偷偷掀开一角车帘。 果然。 小昭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那张面容。 远方一颗槐树下,徐清焰席地而坐,双手捧着面颊,摆出一副安安静静聆听的姿态。 宁奕就坐在她对面,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姐听得入了神,浑然忘我,时而严肃,时而掩唇巧笑,竟连帷帽也摘了下来,摆在身旁。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后,小昭面无表情,重新将帘子摆回原处,木然躺下,全当自己没有醒来过。 …… …… “甲子城大胜……于是我便赶回了这里。” 与徐姑娘相见,宁奕自然是欢喜的。 他先是简单聊了几句,然后徐清焰问起了自己北上经历,宁奕以有惊无险四个字匆匆带过。 宁奕很清楚,如今可不是叙旧的时候。 自己的北上经历,在此刻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徐清焰明白,在这趟东境战争中,她对于天都己方的意义,以及对于东境韩约的意义。 花费了一些时辰,将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 宁奕道:“韩约六盏天门,只缺一尊天道化身,若让他寻觅到合适宿主。六道轮回,重塑气运,他踏入涅槃……定是大隋的一场浩劫。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阻拦他。” 即便自己如今携带四卷天书,也不可让韩约成就圆满身躯……在甲子城那一战后,宁奕对韩约三尊法身有了一个大概的实力估测。 如果想要杀入东境,自己最好要将不朽特质的力量融会贯通。 而两座天下,能在这一点上帮到自己的,就只有后山的大圣了。 大决战前。 他准备去一趟后山,找猴子取经授道。 听完宁奕所说的,徐清焰收敛笑意,严肃起来。 她声音很轻,“你是说,韩约把我视为第六盏天门的‘宿主’。” “不错。” 一道身影倒挂在树上,缓缓垂落下来。 张君令悠悠开口,“甲子城这一战,东境如果败了,那么便是气运崩塌,朝不保夕。若找不到天道宿主,那么韩约再强,独自一人,也敌不过大势。所以,恐怕琉璃山的五灾十劫,现在都在忙着找那最后缺失的‘一’。” 宁奕有些无奈。 这位张大楼主,明明有好端端的草地可以坐,为何喜欢倒吊悬挂的姿态…… “不过,你已不是之前的你了。” 宁奕忽而一笑:“徐姑娘,即便今日我和张君令没有赶来……东境也奈何不了你。琉璃山万没有想到,你修行进境如此之快。” 徐清焰苦笑一声,十指默默攥拢。 是么? 她下意识问了自己一句,然后发现,好像还真是这样……自己已不再是那只任人摆布,毫无还手之力的笼中雀了。 “宁先生,还是要谢谢你……”她柔声道:“多谢你,记挂着我。” 女子抬起一只手,摆出轻轻捂住胸口的姿态,其实是捂住那吊坠胸前的骨笛叶子。 那半片叶子,出奇的温暖。 今日相见。 让她知道,宁奕上次离别前给自己的那句赠语,是真的。 “光一直在。” 宁奕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草屑。 甲子城破,东境之战迎来逆转,可以稍微松一口气。 他瞥了眼车厢方位,收回目光,轻声笑道:“徐姑娘,就不叨扰了。我要回一趟蜀山。” 这趟回大隋,宁奕始终弦线紧绷,没有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 现在,终于有了。 他还不知道……丫头怎么样了。 徐清焰同样起身,本想开口挽留,尚未开口,被宁奕这句话噎住,只能敛容正色,顺阶而下,揖礼道:“替我向裴姑娘问一声好。” 宁奕笑着点头。 “东境战争结束之前,我都会护你周全。” 树梢头上,目盲女子忽而恢复了正常坐姿,双腿腿弯发力,整个人由倒吊变为正坐。 她幽幽“望”向徐清焰。 本来只是出于跟宁奕“协议”的守信。 而现在则不一样了。 亲眼见到了这位神性少女出手压制桃花的场面,现在张君令心中对这位徐姑娘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即便没有宁奕,她也会留在这里“观察”。 徐清焰无奈一笑,道:“那便……劳烦您了。” …… …… 蜀山山门。 这些年来,蜀山有的是冷清之时。 最凄冷的,就是宁奕死在长陵之后的那段时日,山门荒草丛生,举宗上下一片寂静……而如今的冷清,则更多一种幽谧之意。 大隋诸圣山,单论气运而言。 蜀山已经实现了“逆转”,隐约有盖压天下之意,盛极一时的羌山珞珈,如今都比不过蜀山,前有宁奕挂名大都督国运加持征战东境鬼修,后有新一任星辰榜首远赴西岭问道修行,暗宗剑修更是在势潮之下,天才辈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都被外派而出,历练修行。 于是山门,便安静许多。 负责打扫山门雪阶的杂役弟子,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这些年蜀山进出往来的关系逐渐增加……但有些在小师叔起势之前,便有了联络。 譬如眼前这位。 “小公公,您又来送信了。” 杂役望向那熟悉无比的车厢,在宁奕生死未卜,失去踪迹的那几年里,几乎是每一个月,蜀山都能见到这位小公公驱车的身影……天都皇宫的东厢,始终有一位姑娘记挂着宁师叔。 一个月,一封信。 漆黑马车上,小宦官双手合十,揖了一礼,对着山门杂役笑了笑。 “有好些时日没来送信了,听说那位徐姑娘已经离开天都了……”杂役搂着扫帚,还了一礼,展眉笑道:“这次,是又给宁师叔写信了?” 小宦官只是抿唇一笑。 “只可惜,接信的那孩子去西岭咯,不然他准是第一个出来迎接的。”杂役轻轻叹息一声,语气哀怨地自言自语道:“说起谷小雨这孩子,也不知道在西岭混得怎么样,这么久了也没写封信回来。宁先生好歹还往小山主那寄了封信,果然是人心如水,等闲易变,在外面翅膀硬了,就不想往家里飞了……” 自顾自说了一大长串。 “哎呀哎呀耽误您送信了……”杂役连忙开了阵纹,他挠着头,目送车厢远去,觉得今日的小公公异常古怪,自始至终保持沉默,一个字都没对自己说。 蜀山山门阵纹消融。 车厢缓缓驶入蜀山,一路上风声缭绕,小宦官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弭,归于平静木然。 他环顾四周,神情庄严而肃穆。 小宦官的眼瞳之中,浮现一抹极致纯粹的漆黑,他不带感情地观察着车厢所行路线的环境,后背已经渗出了汗水。 这趟看似太平无阻的“旅程”,其实背负着十分巨大的风险。 稍有不慎,便会被察觉—— 因为整座蜀山,都在“千手”的感知之中! 风吹草动,哪怕是一只蚊蝇落下,一片残羽飞起,都逃不过千手的感知……从前便是如此。 千手成为涅槃之后,感知力只会更加敏锐。 好在,一路无惊亦无险。 小宦官来至小霜楼前,将一封信交于看守此山的弟子,然后原路不动的驱车离开。 整个过程风平浪静。 即便是感知掌控着整座蜀山的“千手”,也不能觉察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并非是她感知力不够强大。 而是因为……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信件交付。 已经有了数年的历史。 这一次,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一样。 那封书信被弟子一路呈递,放置在小霜楼的楼阁柜中。 小宦官驱车离开,回到山门,再与杂役笑着打招呼,然后驱车远去……直至离开蜀山地界。 所有一切,都很顺利。 风依旧在吹,只不过小霜楼的门缝之中,随风溢出一缕黑暗,贴地而行,掠出刹那,便潜入地底,彻底掩去所有行踪。 当年徐藏葬礼。 影子就躲过了千手的感知。 而如今……涅槃后的千手师姐,依旧未能捕捉到影子的潜息。 没有爆发战斗。 也没有触发阵纹。 这一缕纤弱到几乎不可查觉的细影,就这么一路飘掠,穿林过石,最终来到了后山的符纸之前。 它停顿一刹,带着灵智做出了选择—— 一缕细影,鱼跃而出。 “咚”的一声。 似乎是撞入了湖泊,大海之中。 陆圣留下的符纸,溅荡出一圈微弱的涟漪。 这一刻。 是千手理论上最有可能感知到异样的一刻。 可惜的是,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 即便是涅槃境的大能,也有休息,放松,懈怠的时候。 风雷山顶的石室中。 千手正在闭关修行,吞吐呼吸,石室之内风雷浩荡,满室生光,噼里啪啦,甚是喧嚣。 她依然能听见山门的风吹草动,依然能“看”见某座山头的走兽飞鸟。 可是在这一刻,她没有看见,后山符纸溅起的涟漪徐徐荡尽。 一切都归于寂静。 没有人知道,它曾来过。 正文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大圣出手 微风轻拂,草屑翻飞。 洞天内,静谧无声。 盘膝靠坐石棺上的枯瘦身影,如石塑一般,千年百年不言不语,低垂头颅,双手搭在腹部丹田。 遥远处传来山门奇点震颤的声音—— 接着便是轻快的脚步声,以及女子的笑声。 “大圣。” “我来送酒啦。” 闭目枯坐的身影,缓缓睁开双眼。 猴子的面庞上,泛起一抹久违笑意。 裴丫头抱着大大的酒坛,站在猴笼之外。 看清之后,猴子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 他拽了拽头皮枯黄毛发,明显看得出来有些失望,低声咕哝道:“今儿又只有一坛酒?” 裴灵素笑眯眯将酒坛放下,“按您之前那种喝法,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师姐那些银子哪里够用?” 猴子瞪眼,急了。 “你你你……你们蜀山好歹也是一座圣山,连这点买酒钱也舍不得?” “师姐可不知道我这些酒是孝敬前辈的。”丫头耸了耸肩,道:“您呐,又要我帮忙保密,又要我从外面买酒。我又出不去后山,为了不引起怀疑,喏,只能委屈一下了。” 猴子只能沉默,乖乖接过那一坛酒,极其珍惜地拔出酒塞,深深嗅了一口,面露陶醉之色。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搓了搓,比划一道细线,感慨唏嘘道:“每天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儿酒,我都不舍得喝了。” 裴灵素额首浮现黑线。 这么一大坛酒……你管它叫一点点儿? 也是。 按这位的喝法,来个千儿百坛的,只能算是开胃。 真要让他喝个尽兴,恐怕得将酒液倒入剑湖宫的那片大湖里,一口气连绵喝完。 “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裴灵素跟宁奕可不一样,叫声前辈算是尊敬,猴子想要“倚老卖老”,敲打暗示,那可没戏,眼看着一把手要将酒坛抢回来,猴子哈哈一笑,连忙抬掌,将酒坛牢牢吸附在掌心,整个人醉卧仰倒,举起酒坛,痛饮一大口。 这么一口下去,大圣爷笑意盎然,抱着酒坛滴溜溜转了两圈,靠在了笼牢背后,狡猾笑道:“当然要喝!裴小丫头孝敬我的,怎能不喝?” 裴灵素忍俊不禁笑了,双手环臂,倚靠在一面石壁上,就这么看着大圣爷“细酌慢饮”。 “等宁奕那小子回来了……让他来买酒,他有钱。” 大圣直接将大坛子对准嘴唇,咕哝咕哝,鲸吞牛饮,声音含糊不清。 这哪里是在喝酒? 暴殄天物。 三两呼吸,一大坛酒,便少了一半。 而剩下的那一半,则是被大圣止住鲸饮之势,好生收住,这一口酒只是杀馋,接下来可就真是细酌慢饮了。 以往丫头来送酒。 一送就是十几坛,时隔一周,半月。 而无论送多少,猴子都是一饮而尽,于是裴灵素便发现了,对他而言……送一坛,和送一百坛,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 于是她便改了“送酒”的规则。 若不闭关,便每日来送酒,而且只送一坛酒。 这样,也能陪猴子闲聊消遣,打发时间,以免这位前辈太过无趣。 事实上,在猴子困锁蜀山的漫长岁月里……这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时日,无论是陆圣还是宁奕小子,都远没有这位丫头讨人喜欢。 又会送酒,说话又好听,而且“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个小丫头被后山外的天道气机锁定,“一时半会”无法离开后山,与自己一样,是个“囚徒”。 当然了。 这里的“一时半会”,是针对于他的时间。 他的时间……是无限的。 在漫长到一眼望不到起始,也望不到终点的无量岁月里,陪伴自己度过孤独面壁时光的裴丫头,也只不过是海潮里泛起的一朵浪花。 终究会翻没下去。 “就算宁奕给前辈你买了酒,我呀,也是每天只送一坛。”裴灵素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这天下的好酒虽然多,但若是按你那种喝法,很快就腻了,到时候可就没意思了!” 猴子苦笑一声。 宁奕那小子,可不敢忤逆自己的意思。 这小丫头,倒还真有三分胆色,敢管着自己……只不过,这样也好。 裴丫头说得对啊,若是宁奕回来了,每天给自己送来喝不完的美酒,这漫长岁月里的最后一点乐趣,很快也就消磨了。 一个人所喜欢的,往往不是最好的。 而他所未能拥有的。 “小丫头,宁奕就快回来了。”猴子忽然一笑,声音沙哑道:“你猜猜他见到你醒了,会是什么反应?” 裴灵素讶然一惊。 她眨了眨眼,确认猴子没有欺骗自己,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已了解这位前辈的秉性,虽然有时候会开些玩笑。 但涉及某些事情的时候……这位大圣爷,出奇的正经。 比如,涉及宁奕。 她是真好奇呀,猴子前辈明明被困在牢笼中,却好像对外界事情了如指掌……这就是传说中的执掌因果么? 那么这座牢笼。 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他之前给我写了一封信啦,说是要去妖族天下了,如今能平安回来便好。”裴灵素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牙齿,以及脸颊两旁的小梨涡,“我呢,反正也出不去,安安静静地在后山等他便是。他若回来,见到我醒了,定会非常欢喜。” 猴子啧啧轻叹一声。 “定会……非常……欢喜……” 石猴的眼神中,诞生了千年未现的新鲜情绪。五百年前,他听陆圣说修行之道,说大隋图志,有过好奇,有过疑惑,千奇百怪,那是一种别样的体验,坐在牢笼中,看一段过客人生。 五百年后。 那个叫宁奕的小子推开山门后,他那颗本已枯死的石心中,多出了其他的情绪。 陆圣给了他希望。 宁奕则是给了他温暖。 这个叫裴灵素的人间小姑娘,则是切切实实给他带来了欢乐,而目睹着这两个小家伙的相爱相守,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了一阵。 羡慕。 这种情绪,应该是叫羡慕吧? 遥远到几乎模糊朦胧的记忆,即便是沉眠中都记不起的画面,在此刻竟然变得清晰起来。 很多很多年前。 自己未被困在这片牢笼中前……似乎也是拥有许多东西的。 猴子陷入了恍惚之中。 他看着笼牢外的裴灵素,丫头没有觉察出猴子的异常,靠在石壁一侧,扳着手指头轻声细语,一件一件,说着与宁奕之间的细微琐事。 在说到宁奕的时候。 女孩的眼中是有光的。 微风吹动发丝,紫衫漂浮摇曳,似乎有冰冷的风雪掠过,这副画面贴着笼牢切割替代,一瞬间将猴子的视线替换。 他……见到了不愿去见的故人。 枯死的石心,狠狠一颤。 大圣闭上双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之间,他猛然睁眼,瞳孔之中闪过一丝冷漠。 坐在牢笼中的猴子,冷哼一声,并无其他更大动作,只是双手握拳。 十指攥拢的那一刻—— “啪”的一声! 一圈暴涨的金芒,便从这具枯瘦干瘪的身躯之中荡出,漫天沙尘被金光拍散,整座巨大牢笼,都被撑成原先的数倍大小。 靠在石壁上的紫衫女子被吓了一跳,狂风铺面,将她掀倒。 裴灵素跌坐在地,神情震惊,望向一瞬“失控”的大圣。 一圈磅礴劲风,穿透石山,漫长甬道,即便有牢笼囚困,仍然无法阻挡这一缕气机荡散震出! 这缕气机,瞬间荡出甬道,荡出后山。 围绕着秘境石壁的猴子,上蹿下跳,感受到了一股沛然气机,被冲刷之时,抓耳挠腮,兴奋地直叫,未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而后山小溪对面。 刚刚拼尽全力,撞入符箓另外一面后山世界的“影子”,还没落地,就被余波扫中。 仅仅是一缕气机。 便直接将这缕影子捏地粉身碎骨,彻底化为虚无! 身为困锁笼牢内的“受刑者”,荡出这缕气机。 是要受到惩罚的。 后山禁地内。 漫天金灿光芒,在竭力对抗着猴子的纯阳气,那几乎扭曲变形的笼牢,艰难压制着地面上的枯瘦身影。 一缕金灿雷劫,同时从石山穹顶落下。 轰隆一声。 直接击落在大圣头顶。 裴灵素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凶悍的雷劫,竟然连“不朽”的身躯,都无法安然承受,一缕枯瘦毫毛被劈得炸开,雷光填满了整片视野,猴子一声不吭,坐在磅礴雷光之中,这道金灿雷光气势如虹,如瀑布垂落,冲刷地面。 石猴黑袍沐浴雷光,荡散开来,天灵盖颅顶位置,裂开了一道细狭的缝隙,他摆出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姿态,神情冷漠而又专注,裴灵素这才看出……原来大圣一身都是伤痕。 即便身为不朽,不死不灭……也会受伤。 “丫头。” 大圣爷沙哑的声音,在雷光之中响起。 他淡淡道:“不必担心……刚刚与你无关。” 裴灵素怔了怔。 “有只恶心蛆虫溜进来了。” 抬头望着苍穹,猴子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对着石山光明笼牢的上方,轻声开口。 “这只蛆虫,太弱小了……一根手指,就捏死了。”  正文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不能没有你 风雷山头,石室静谧。 盘坐石室之中的千手,神情安详,忽然挑起眉头。 她轻轻咦了一声,睁开双眼,一步站起踏出,身形瞬间消失在石室之中。 下一刹,千手便出现在一座小山之上。 她微笑望着面前。 微风荡漾,一片落叶飘过。 平静如湖面的空间,忽然之间,荡开一缕波纹! 紧接着,一扇门户洞彻而开—— 人未至,声先到。 “师姐。” 一袭黑袍,踏出门户,宁奕面带笑意,来到小山头,装模作样抬起双袖,叠掌揖了一礼。 宁奕柔声道“师弟想你了。” 千手会心一笑,摇头骂道“少来这套,矫情得很。” 她望向宁奕。 一袭黑袍,看似平平无奇,但其内隐藏气机却十分复杂。 “你去了西岭,东境……还与鬼修交手了?”千手只是一瞥,就猜了个不离十。 宁奕苦笑一声,道“果然还是瞒不过您,刚刚在甲子城,与韩约打了一架。” 他简单将自己回到大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东境战争,蜀山作为西境圣山,并不参与介入此战,所以蜀山全宗闭关静修,但这并不意味着千手不关心这场战争。 事实上,暗宗谍报的大部分力量都被派往了东境,一是因为西境太平,二就是因为千手挂念着此战走向……自己师弟是东境之战的挂牌大都督,未来要与韩约决一死战,若三圣山能再对弈之时便将鬼修扳倒,便是天大好事。 “韩约很强,比当年长陵的守山人还强……” 千手神情凝重,喃喃道“若只是星君之境对捉厮杀,即便是我全盛时期,恐怕也无法做到以一己之力,在甲子城灭杀这三尊法身。” “宁奕,你现在……真的很强。” “师姐谬赞了。”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这算不得什么的。” 千手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下生出恍惚,这个少年啊,可是自己看着在蜀山长大的,从懵懂无知,到如今的独当一面。 “我本来担心,东境之战,你和韩约的最后一战……” 千手眼色变得柔和,道“师姐心想,铁律皇权算个狗屁?若你跟他真有这么一战,我定要让韩约提前身死道消,琉璃山倾巢覆灭。” “师姐,你未免对我也太没有信心了吧?”宁奕哈哈一笑。 他的心头忽然一暖,却又被这句话戳到了。 酸酸的。 宁奕看着千手那双含笑的双眼,知道师姐是认真的……师姐晋境涅槃,以她的性格,绝不会考虑铁律规则的限制。 若自己陷入险境。 她必定会出手。 “现在不会了。”千手轻轻笑道“我的小师弟天下无敌,何惧区区韩约?” 宁奕意味深长笑道“告诉师姐一个好消息,我在西岭见到了谷小雨。小家伙的修行速度很快,要不了多久就能晋入命星。再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太和宫会有请帖寄到蜀山。” 师姐摇了摇头,笑骂道“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要让太和宫寄请帖到蜀山,全天下人不就都知道,我蜀山的大弟子被道宗拐跑了?” 宁奕哈哈一笑。 “小师弟。师姐这边……也有一个好消息。” 千手观察着宁奕神情,说了四个字“丫头醒了。” 宁奕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凝固,在这一刻,整个人似乎化为石雕。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奕傻傻看着师姐,喃喃道“师姐……你……你说什么?” 神海像是被石破天惊的一锤子砸中了。 只不过……这一锤,一点也不疼,也不痛,只是让他整个人陷入了发懵的状态,脑海里嗡嗡嗡的。 一片空白。 “丫头,醒啦。”千手笑眯眯看着宁奕,一字一句,缓慢重复。 “丫头……” “醒了……” 如梦初醒的宁奕,终于明白了师姐的话语,仍然处于发懵的状态,但他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按捺住激动的心情。 嗖的一声! 宁奕脚尖点踏山顶,身形化为一道飓风,向着后山方向掠去—— 清扫台阶落叶的几位杂役,只看到一阵劲风席卷。 “这是……宁小师叔?” 杂役们对视一眼,神情恍惚,他们根本就没看清那道黑袍卷地而过的具体影像,只不过那位传奇小师叔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 “是宁小师叔回来了?” “宁师叔回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 整座蜀山山门都知道,宁师叔回来了! …… …… 千手与宁奕二人,站在蜀山后山的陆圣符箓之前。 宁奕此刻终于恢复了清醒。 他停住了前掠之势,比起先前的激动,现在更多的是紧张。 很难想象,这位刚刚出手在甲子城灭杀韩约三尊法身的“大都督”,竟会有如此紧绷的一面。 宁奕站在符箓之前,久久没有伸手触碰。 “师姐,丫头的伤好些了没?” “师姐……她醒来多久了?” “师姐……丫头能够下床,走路么?” 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去问。 因为丫头的“病”,实在是太熬人了。 自己有着太热切太热切的希望,哪怕他之前只是渴望着丫头能睁开眼,与自己对视一眼。 可当他真正得知,丫头醒来的时候,他在担心。 丫头的神海会不会留有旧疾。 丫头是否还记得自己。 丫头…… 太多太多,关心则乱。 千手只是安静陪在师弟身旁,安静等着师弟把所有问题都问完。 她太能理解此刻宁奕的心绪了。 这世上啊,没有一个人,比宁奕还要更在乎丫头了。 所以,这些问题,所有的担心,焦虑……千手都没有回答,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她只是轻声安慰道“出发吧,去到那座后山。所有的问题……你亲口去问她好了。” 简简单单的伸手,触摸符箓。 像是过了百年。 耳旁风光变幻,长空凛冽。 宁奕站在了小溪之中,他看着远方树林,白猴倒挂,叽叽喳喳,那是自己记忆中的景象,但不同的地方……则是它们看到自己的时候,反而沉默了。 整座后山,一片寂静。 小溪溪水里倒映着一轮酡红的落日。 整条长溪,都被染得鲜红。 宁奕敏锐觉察到了一缕阴暗污浊的气息……他的神情瞬间阴沉下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缕气息属于谁。 影子。 影子来过了后山! “锵”一声。 宁奕直接拔出细雪,并且灌注滚滚神性。 剑气翻飞,脚底踩踏的溪水轰隆炸开,在空中溅荡翻滚的水滴,凝作冰珠,化为霜屑。 他的神念瞬间铺满整座后山。 满山猴林,一片噤声,感受到了那股极其庞大而且富有杀意的神念。 宁奕皱着眉头,踏出溪水,一步步向着后山禁地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慢。 但神性流动翻滚地很快。 思路运转地更快。 丫头不在后山猴林里……影子也不在后山猴林里。 远挂天边的一缕神念,让宁奕感知到了那座水帘洞天的景象,玉床空空荡荡,无人居住。 云州案所牵连的影子……绝对跟东境有关。 韩约寻找第六座天门化身,很有可能找到了裴灵素头上,很久之前,他就在罗刹城打过丫头主意……而北境大荒只是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赌手,落在蜀山后山。 影子来到了后山。 并且要对丫头图谋不轨。 所有的思绪,在一瞬之间完成凝结。 宁奕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凉。 他根本无法接受影子玷污自己的丫头,一丝一毫……更无法接受自己所感应到的这缕未来气机。 丫头很有可能是为了逃命,误入后山禁制了。 他来到禁制之前,握紧细雪。 接下来,便是破山而入……至于大圣爷的清净,他可顾不得了,如果那一缕影子被自己抓到,他便要让对方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当宁奕站在后山禁制的白线前时,滔天杀意,写满脸上。 而下一刻。 蜀山山门,发出了轰隆隆的低沉震颤声音。 那扇尘封的古老山门,缓缓抬起,青色藤萝摇曳吹拂,石门自下而上的开合抬起,一袭紫衣出现在面前。 当石门完全抬起。 两人怔怔看着对方。 在这一刻,宁奕怔住了,他的神念瞬间掠满石山。 没有影子…… 却有一个背靠石壁,对自己竖起中指的枯槁猴子。 直至此刻,宁奕才恍悟。 有大圣的存在,哪里容得到影子撒野? 自己在小溪那边感应到的一缕气机,便是影子残余的最后痕迹……踏入后山的影子本尊,早已经被碾压成虚无了。 丫头平安无事。 丫头……平安无事。 宁奕嘴唇无声地默念着,上前一步。 啷当一声。 伞剑落在地上。 夕阳余光下,两道身影,紧紧相拥。 裴灵素怔怔感受着那份温暖,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感觉喉咙前所未有的沙哑,枯涩。 说什么安安静静等他便好。 真正见面之时,心是炽烈的,狂跳的,激动的,颤抖的。 “丫头……” 宁奕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在风中颤地厉害。 宁奕用力抱紧怀中那个小小的人儿。 “我不能没有你。” 那个小小的人儿,眼角滚出两颗泪珠。 她将头颅紧紧埋在宁奕怀中,用力很深很深地点头。 然后声音很轻地开口回应。 “我也是啊。” 。 正文 第四百五十九章 比起想念来,千年何其长 宁奕和丫头在后山久久相拥。 这副画面,或许放在蜀山每一位修行者眼中,都是极美好的一幕。 但若放在此刻山洞囚笼里某位喝酒的前辈眼中……这一幕,就没那么美好了。 一道低沉的,烦躁的沉喝响起。 宁奕这才意识到,山洞里还有一只出不来的猴子。 他望向石洞深处。 光笼里的猴子,一边喝酒,一边神情幽怨,咕哝道“情情爱爱,腻腻歪歪……” 收回自己对裴小丫头的赞扬。 说一套,做一套。 这小丫头见了宁奕,哪里还能像之前那么淡定? 空气中的酸味……真是令人厌烦呐。 似乎是听到了猴子的心声,或者是口中喃喃咕哝的声音,宁奕对山洞尽头的大圣报以一个略有歉意的笑容。 他在心底默念。 “抱歉了啊,前辈。宁某要不仁不义一次了。” 他抱起丫头,站在山门外。 神性催动石门,轰隆隆的尘土飞扬声音中,那扇刚刚开启的石门,缓缓降落,重新关上。 宁奕在心中补充道“前辈,虽然很想找你聊一下神海异变……但现在真的不方便。” 希望大圣爷能听见吧? 而石门那边,正在饮酒的猴子,此刻目瞪口呆,气得无话可说。 混账小子! 竟然敢关自己的门,禁自己的言? 他气得起身,狠狠踢了一脚猴笼,漫天光屑纷飞,哐哐哐的声音在狭窄山壁内四处回荡。 奈何他只能踢几脚笼子发泄。 只不过是一个“囚徒”身份,最多也就是隔着山壁骂上几句,其他的……毫无办法。 …… …… 夕阳西下。 余晖散漫。 石门关闭之后,两个人长长相拥,谁也没有说话,感受着这份安静—— 终于等到了。 我的丫头啊。 宁奕紧紧搂着,怎么也不愿意松手。 只是两人这副亲昵无间的姿态,引得许多猴子围观,这些猴子抓耳挠腮,眼神里满斥着好奇讶异的情绪……只是无人开口,并不热闹,反而是一片死寂般的静默。 这样的静默,以及被猴子围观的感觉,让人十分不舒服。 丫头觉察到了一丝尴尬,声音很轻,“哥……有东西看着呢。” 宁奕这才恨恨抬头。 他眼神幽怨瞪了一眼树梢头倒挂着的最近的那几只猴子,眼神中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 赶快滚蛋! 不然……有你们好看! 可惜的是,平日里那几只胆小如鼠的猴子,此刻一改性格,只是抓了抓腮毛,浑然不理睬宁奕,仍然直勾勾盯着两人,尤其丫头。 裴灵素的小脸蛋儿更红了。 她的声音轻如蚊蝇,几乎哀求的轻声嘤咛“哥……回我住处吧。” “哼,你们给我等着。” 宁奕最后恨恨瞪了一眼猴子。 在一道惊呼声中,他拦腰抱起丫头,两人化为一道流光,掠向远方山峰石洞的水帘洞天之中。 一袭黑衫,撞破水帘。 踏入洞天的那一刻,宁奕便怔住了。 许久不见。 这片水帘洞天,比起自己当初剑气开凿时候的简陋,如今已是另外一副模样。 完全变了! 丫头重新以阵纹拓改了洞府,改变了布局,这座洞府,不再清冷,而是完美复刻了小霜楼的布局……这里所摆放的木质家具,壁炉,书桌,几乎都与小霜楼一模一样。 裴丫头,将这座水帘洞天,打造成了第二个“家”。 看到这一幕,宁奕心头又是一酸。 “丫头……你醒来,多久了?” 裴灵素双手替宁奕擦了擦面颊,尤其是眼眶,她柔声笑道“很久很久啦。你回蜀山,师姐没对你说吗?”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裴丫头看出来了。 石门洞开的那一刻,见到自己的男人,似乎是在焦急寻找着什么,然后震惊于自己的出现。 师姐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应该只是告诉他,自己醒了,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丫头双手抚摸着宁奕面颊,感应着那久违的温度。 她看出了男人的几次欲言又止,以及语塞,温柔说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有好多问题想问,其实我也一样。” “这次见面,你不用担心我走了。”丫头抱住宁奕,两个人栽倒在榻上,她笑得很开心,拉长声音,“我们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时间~~” …… …… 神海梦醒。 生死归乡。 当两个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相逢的恋人,诉完衷肠,月已高悬山头。 潺潺水帘,倒映洞府炉火,一片柔光,满室生辉。 不知何时,两人已合被而眠,揉在一起。 裴丫头呢喃着,缩在宁奕怀中,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额首顶着宁奕下巴,似乎是睡着了。 她醒来的故事,并不长,也不复杂,每日里的闲杂啊,琐事啊,以及跟大圣相识相熟的过程,用了不到半时辰便说完了。 接下来,便是她一件一件,听宁奕去说。 太子请帖,天都夜宴,烈潮余烬…… 北境大荒,遭遇刺杀,神海异变…… 北上妖域,两境开战,夺卷而归…… 宁奕本想一笔带过,潦草略过,可是丫头实在是太聪明了。 她细细的刨根问底,安安静静听着自己在后山时日里,宁奕所遭遇的事情。 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剑行侯府的那样。 无论宁奕每天在外面做了什么。 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情,就是与丫头分享……在那个时候,珞珈山令牌与将军府遗孤身份都不能暴露,丫头只能待在府邸里,哪儿也去不了,即便是去集市街头买菜,也要小心翼翼。 如今……其实也一样。 只不过,换了地方。 剑行侯府邸,变成了后山水帘洞天。 但是这份习惯,依然存在。 若我不能看见外面的世界,那便请你……来当我的眼。 丫头听得时而笑出咯咯娇憨声,时而担忧焦虑。 哪怕宁奕如今已经平安归来了,当她听到每一盘杀局,每一缕杀机之时,仍然会觉得担心,后怕。 听到后面,她像是睡着了。 丫头闭上了双眼,但是长长的眼睫毛,低垂眨动。 宁奕看着裴灵素这副模样,一下子就想到了灵山治病之时的场面,那时候丫头神海受伤,精神不好,每日都要休息沉睡许久。 他轻轻替丫头合拢了被子。 就像是那时候所做的,一模一样。 安安静 静的,看她入睡。 “哥……然后呢?” 女孩的声音忽然又响起了,只不过轻的像是梦呓。 宁奕拉扯被子的动作怔住了,他靠近女孩额首,看到丫头睫毛眨动,确认是累得快睡着了,只剩下最后一点意识。 他嘴唇轻轻吻了一下光洁额头,然后分离。 “然后……我就回来了。” 丫头蹙起眉头,声音断断续续,游离飘忽,比之前更轻了。 “甲子城赢了……天道分身没找到……韩约……会认输吗……” 宁奕安安静静看着沉睡的丫头。 比起想念来,千年何其长。 比起相见来,千年何其短。 他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吧。其他的,就不要担心啦。” …… …… 后山禁地,月黑风高。 猴林之中一阵骚乱,几只猴子,被宁奕打得上蹿下跳,撒丫子狂奔,但怎么逃都逃不过宁奕的剑鞘,一时之间,整座猴林鸡犬不宁,满地猴毛。 片刻后。 猴林重新寂静了。 傍晚造孽的那几只猴子,此刻缩在丛叶茂密处遮掩身体,泪流满面,身上毛被拔了个秃光,只能搂着身子瑟瑟发抖。 宁大恶人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离开猴林。 不过才离开这几个月,就忘了谁拳头更硬了。 自己不教育一下,那还了得…还有没有王法了? “轰隆隆——” 石门开启。 宁奕缓缓步入后山禁地,他站在那座牢笼之前,月光弥漫,摇曳散落,照在那袭枯瘦黑袍肩头。 猴子背对宁奕,面对石壁。 “前辈?” 宁奕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 猴子根本没有回头,骂了声奶奶个熊的,然后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 “滚蛋!” 这姓宁的小子不是人啊。 关我石门,还打我徒子徒孙。 自己不教育一下,那还了得……还有没有王法了?! 宁奕嘿嘿一笑,翻手从袖袍洞天里取出一样物事。 “砰”的一声。 一尊古老泥坛,稳稳落地,这尊泥坛可与众不同,有三四层阵纹交融编织,一股粗狂的蛮荒意味,透露酒坛散发而出。 背对宁奕的猴子,眉头挑起。 “大圣爷,这可是我特地从妖族带回来,孝敬您的好东西。”宁奕刻意拔出酒塞,感慨唏嘘道“此酒啊,名为‘虺骨酒’,酒香绵延,千年蛇骨酿造。两座天下罕见的旷世奇珍啊。其烈无比,一坛,抵得上以往你所喝的百坛。” 这句话,倒是所言不假。 这是虺蛇域特有的好酒,清鳞所赠的极品。 妖族饮酒比大隋粗犷太多,酿酒工艺也十分不讲究,这一坛酒,由好几头虺蛇大妖的尾骨浸泡,精血蕴养而出。 一坛酒力,不说能抵人族酿造的百坛,至少胜过十坛! 酒塞子一拔,一股凛冽如刀的酒香徐徐飘出。 猴子鼻子嗡动一二,神情明显变了。 他艰难转身,满脸不耐烦地盯着宁奕,又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酒坛,许久之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来。 “有屁快放。” …… …… (明日东境战争大启程,熊猫开始加更,特此立下fg,请诸位读者大大监督~) 。 正文 第四百六十章 碎在甲子 石山之内,酒香四溢。 宁奕所言倒是一点不假,这“虺骨酒”是一等一的好酒,师父东岩子的游记里提到过,此酒乃是由虺蛇大妖的蛇骨泡制,酿造工艺简单粗糙,但年份越长,酒性越烈,单论烈性,远胜大隋这边能找到的烈酒。 他这趟北上去妖域,可是实实在在留了心思,给大圣寻觅好酒。 只不过……这好酒,可不是白准备的。 宁奕这显然是有备而来—— 果然。 听到“有屁快放”这四个字时,宁奕就知道,猴子动摇了……他嘿嘿一笑,顺着猴子给的台阶老老实实应承下来,也不卖关子,恭恭敬敬将那坛虺骨酒递给大圣,然后席地而坐。 他将自己北境大荒遭遇刺杀的事情说了一遍。 宁奕知道猴子没太多耐心,所以没有提刺杀自己的人是谁,只是说对方具备了一种与神性截然相反的“至阴”特质,如深渊一般内敛。 如今大隋天下,东境与中州,打得如火如荼。 可猴子哪会在乎这等事? 对它而言。 漫长岁月里,外面那座天下,不知破碎重组多少次。 所有人,都只不过是滚滚海潮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 宁奕认认真真说着。 另外一边,猴子细细把玩着酒坛,眼中只有那坛刚刚入手的妖族老酒。 这“虺骨酒”入手极沉,酒坛与大隋规格相差不大,但质量却远沉于后者。 揭开酒坛,果然是凛冽入骨的刺鼻酒香! 这“酒香”,寻常人闻上一口,怕是要被刺激地反胃半天。 但猴子深深闻嗅了一口,满脸陶醉。 这宁小子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啊……天天被丫头管着,每天就只能喝一坛酒,偶尔破戒都没戏。 半柱香后。 “前辈……我说完了。” 宁奕有些无奈,看着那位独自一人,玩得不亦乐乎的大圣爷。 甲子城一战,自己打碎韩约三尊法身,接下来,理应便是琉璃山的最终决战了。 这趟回蜀山,也是寄希望于猴子能给自己“指点”! 自己的神海内,因为执剑者传承,早早就萌生出了“神性”。 而第二股不朽特质,则是来自于大圣的馈赠。 纯阳气。 由于北境大荒,韩约稚童身的出手……导致了第三股不朽特质的注入,以及神海如今产生的异变。 可以说,两座天下。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神海异变当中活下来,宁奕是唯一的例外。 他史无前例的,拥有着三股变异的不朽特质。 这个消息如果放出去,势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而眼下,听着宁奕说完的猴子,仍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在他眼中,天大地大,眼前的美酒最大。 虽然在玩。 但宁奕的话,他也听了。 “三股不朽特质,聚集于一片神海……” “听起来颇有意思,连本大圣都未曾听闻。” 猴子玩弄着酒坛,面带讥讽地笑了笑,望向宁奕,道“小子,你不会觉得自己,是遇到一场天大的造化了吧?” 宁奕一怔。 这…… 听大圣的意思,难道这还不是好事? 猴子面色淡然,吩咐道“把那股力量,引召出来。” 宁奕连忙打坐,闭上双眼。 这三股力量,交融之后,便坠入神海的最深处。 漫天星辰,凝成长河,这股玄而又玄的不朽之力……则是万千星光之中隐约汇聚的一条纽带。 实战之中,他从未动用过这股力量。 不是不愿。 而是不能。 他根本就无法挪动……即便是观想,也需要消耗极大的心力,引召出一丝,便需要竭尽全力。 这也是宁奕来后山寻找猴子的原因。 如果这是属于自己的力量,那么……该如何动用? 只见坐在笼牢前的黑衫男人,浑身气血如龙蛇般狂舞,整个人气势不断攀升,他早已抵达了星君境界的圆满,巅峰,上苍垂落的加持拉满之后,境界被压制在涅槃之下。 但由于提前领悟了“不朽特质”。 他的身上,逐渐浮现出“超凡”的异象。 三颗巨大命星,缓缓浮现。 大道长河,缠绕星辰。 小衍山界如一副泼墨山水画,在宁奕身旁展开画卷,一柄柄飞剑,如鸟雀一般围绕旋转,发出叽叽喳喳的剑鸣。 这些异象,宁奕统统不知,他沉浸在引召神海最终处那股玄妙力量的内心博弈之中,浑然忘我。 所以……他也不知道。 当三颗巨大命星浮现的那一刻,猴子脸上讥讽的笑容消失了一些。 大道长河出现之时,猴子微微眯起了双眼。 小衍山界,诸多异象,加持于一人身上,这座天地间的牢笼,竟然发出了一道轻微的震颤之音。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 最终,紧紧闭眼,盘膝而坐的黑袍年轻男人,额头渗出汗水,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一缕极其细微的“光”,在指尖艰难凝聚—— 哪怕是天地间一掠而逝的闪霆,或者是干燥时节衣袍擦出的静电,都没有此刻宁奕指尖凝聚的“弧光”更加微小。 那是真正的,近乎于“虚无”的一缕弧光。 是近乎于不存在的“零”的物质。 而且……是三种物质完全交融,合为一体的特质。 在这一刻,猴子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意,他神情凝重地盯着那缕弧光,双眼瞳孔燃起赤海,缭绕成一片金灿赤红如火炼的颜色。 在弧光闪逝仅存的一刹,他看清了弧光内的构造。 神性,至阴,纯阳气。 以一种极其匪夷所思的方式,达成了“平衡”,而且完成了融合。 “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 这世上的衍数,唯独三的意义最特殊。 三,意味着无穷无尽,无限可能。 这道弧光,是一个全新的特质。 更准确的说,这不是一个全新的特质,而是一千个,一万个,无数个……这意味着,宁奕的神海,将不再拘泥于“一”。 他拥有了无限的可能。 竭尽全力,只是引召出一缕“特质”的宁奕,蹙起眉头。 那缕弧光,如狂风之中的烛火,一燃即熄。 他有些无力地睁开双眼,看着自己指尖被灼烧焦黑的肌肤……仅仅是引召出一瞬间,便对主人体魄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自己如今,还远远驾驭不了它。 “是我的掌控力太弱了……” 宁奕苦笑着抬头。 猴子瞬间从凝重恢复成淡然。 “前辈?您刚刚看见了么?”宁奕挠了挠头,问道“还需要我再来一次么?” 大圣摆了摆手,极其淡定道“不必了。我都看清了。” 宁奕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 不愧是大圣啊,那么微弱的力量,隔着牢笼都能感应到,刚刚那缕弧光出现的时间太短,就连身为掌控者的自己,都怀疑是否引召出了那缕不朽特质。 “星君境界,寻常途径,我已没有更多的提升了。”宁奕认真望向猴子,道“眼下决战在际,我想尽可能提高自己的实力……所以特地来问一下前辈您,这三股特质,当前境界,我可以动用么?” 若是可以动用。 这便是自己最大的底牌! 比起四卷执剑者天书,这三特质合一的力量,更加恐怖。 恢复淡定的猴子,双手按着膝盖,悄无声息地在古旧衣袍上擦掉刚刚渗出的一些汗液。 他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宁奕。 宁奕不明所以,又挠了挠头,“前辈?” “你想在星君境界,动用刚刚那股特质力量?”猴子像是听到了一个愚蠢的笑话,他讥讽道“无须我多说,作为掌控者,你应该也清楚……单单是神性这单一的不朽特质,能够运用自如,便能造成何等级别的破坏。” 更何况,这三合一的,极其三股特质特性的力量! 宁奕听不懂猴子意思,长叹一声,“恕晚辈愚钝,前辈有话直说便是。” 短暂的沉默。 “你这小子,踩了天大狗屎运。有执剑者给你送‘神性’,有我给你送‘纯阳气’。”猴子不再客气,真真正正讥讽道“若没有我和执剑者传承,你这个境界,从哪来的‘不朽特质’?这根本就不是你本该动用的力量。” “换句话说,你是天下间少有的‘大造化者’。所有越境而战的天才都是这样,提前动用了下个境界的力量,并且能够承担其越境的负荷。”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猴子的神情复杂起来。 他的语气没那么刺人了,淡淡道“不是说你天赋不好,而是‘大造化者’时常会养成一种理所应当的拔升心态,将透支当做习惯。” “这世上,既然有境界之分,那么必定是有道理的。提前借用下个境界的力量,那么晋升便会变得困难,理所应当的,破境之后,便会成为更强大的存在。” 猴子说到这里。 宁奕忽然想到了千手,沉渊君。 以及一路上走来,所遇到的许多天才,还有自己。 沉渊君星君境界便可一刀斩破莲花阁阵法,按大圣意思,便是提前挪了下个境界的“力”,所以他破境之后,自然而然在涅槃楼层站得更高……因为他在星君之境,便窥到了涅槃的某一层楼。 徐藏的跌境而修,便是这个道理,跌境是他窥探“生死”的手段,境界在跌,杀力在涨,于是“向死而生”之后,直接成为大成涅槃! 这世上的天才,殊归通途,都是这样。 包括扶摇,包括洛长生,包括……自己。 之前被困在命星境,便是自己提前透支拔升了太多星君境的力量。 这世上三千大道,诸多道路,本没有什么境界之分,但登楼窥层,彼此环顾,的的确确存在高下之别。 于是,万千修行者修行大道,有了万千修行法。 所求的,不过是登高,望远。 明明目光高抵七八层楼,偏偏降低身段,身在五层六层,这也是一种手段,但……长而久之,未必是件好事。 “宁奕,有句话,我本不想说的。” 猴子沉默了一小会,轻声道“你跟陆圣一样,是有机会窥见大道终点的人。要看清自己的本心啊。” 宁奕也沉默了。 沉默的这片刻时辰,他想了许多事情。 许久之后,宁奕露齿一笑,“前辈,您是在教我修行。可是……我要做的事情,是赢敌。” 赢下与韩约的对决! “您刚刚的话语意思,我明白了。若有一日晋升涅槃,这股特质力量,便是我登顶不朽的机遇。”宁奕咧嘴笑得很开心,“也就是说……即便是涅槃境,这股力量对我而言,都是一种透支。更何况是当前之境了。” 猴子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 这小子,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在我看来,修行到大道终点,果然很好。但如果身边无人,独守大道,也太孤独了。”宁奕笑了笑,真诚道“比起成为不朽,我更愿意陪着我爱的人一起,走向世界终点,当一朵浮沉浪花。” 这句话,在哪听过? 猴子有些恍惚。 是了。裴丫头对自己说过。 “说这些话,您恐怕很难理解吧?”宁奕苦笑一声,道“但其实有时候,凡人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我不想成为神灵,我就只想在地上安安静静当一个凡人,真的挺好。” 猴子听了这些话,忽然觉得“虺骨酒”也不香了,一切都索然无味,他脊背向后靠去,靠了个寂寞,屁股缓缓向挪着,整个人靠在石壁上,心底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猴子按着酒坛,盯着宁奕看了许久,忽然笑骂道“姓宁的臭小子,刚刚那些话,听起来好像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但如果真不怕死,何必跑过来找我?” “是啊,我怕死……而且怕得要死。”宁奕耸了耸肩,一副脸皮厚到极致的无赖模样,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前辈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如果不是担心与韩约决战打输,又怎么会过来找您呢?” 看到宁奕这个反应。 猴子脸上的笑意缓缓僵住了。 “丫头已经醒了,我已经不怕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但人总是贪心的。”宁奕自嘲笑道,“多活一会儿,总是好的。我情愿自然老死,岁月流尽,毕竟我还年轻,那是太遥远的事情……等到大限真正要来,可能我就反悔了。前辈,您认识我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猴子沉默良久,这次是真正的沉默。 他轻声感慨道,“宁奕啊,你和陆圣真的不一样……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这样的人,能成为执剑者。” 要背负天下苍生性命的人,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并不高尚,也不光明。 宁奕哈哈一笑,他听出了猴子的意思,并不恼火,反而一本正经贴近笼牢,认真问道“前辈,要不我把执剑者天书给您,您老砸了笼牢,替我去拯救世界吧?” “滚蛋。” 猴子翻了个白眼,接着低声自语,咕哝了几句宁奕没听清也没听懂的话。 他哐哐哐弹了两下笼牢,光屑四溅,雷音震得宁奕耳膜鼓荡。 “记住了,你欠我的诺言,还没兑现呢。”大圣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正色道“宁奕,在找到我的兵器之前,你不能死。” “前辈,我也不想啊——” 宁奕扼腕叹息,满面愁容,连连摇头,道“只可惜,韩约修行六道轮回,开了五盏天门,只差一盏,便可圆满。按前辈你刚刚的点拨,这是透支了大成涅槃的力量,再加上先天灵宝琉璃盏加持。” “这一战,我很慌啊……” 这一番话说出来,宁奕就差把“乞讨”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说完之后,宁奕便眼巴巴看着猴子,满脸可怜。 猴子默默攥拢双拳,气得牙痒痒。 要不是这笼子隔着,他真想把这欠揍小子打一顿。 忒没出息了。 大战当前,来后山送酒,原来是想从自己这儿套取造化? “死了便死了吧。”大圣吨吨吨喝着酒,没好气道“老子兵器不要了,你丫的活该被人打死。” 宁奕嘿嘿一笑,能伸能缩,道“前辈,能多借点纯阳气么?” 猴子瞥了宁奕一眼,默默转过身子,背对宁奕,眼不见心不烦。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道“要不您再随便教我两招防身,不用太强,跟砸剑差不多就行,或者窥探窥探天机,随意提点一句?” 宁奕知道,自己师傅赵蕤,占卜之术独步天下,就是得了后山的造化。 眼前就坐着这么一位活生生的不朽。 既然来了,还送了酒,不带走点什么,那自己还是宁奕么? 笼牢的另外一边。 不出宁奕所料,任凭自己施展三寸不烂之舌,猴子丝毫不为所动,一口一口喝着虺骨酒,置若罔闻。 其实关于跟韩约的这一战,宁奕的信心还是有的。 就如他在云海上跟叶红拂所说的。 这一战,他必胜! 这是一种信念,更是坚毅如磐石的道心。 这一连串的“漫天要价”,“讨价还价”,其实都是他的小心思。 果不其然,喜欢清静的猴子,被宁奕吵得不耐烦了,恶狠狠回头,瞪了宁奕一眼,后者立马噤声,伸出一根手指。 “前辈,好歹晚辈来送了一趟酒,您既然不愿帮我这一战,那么不如答应晚辈一个小小,小小的请求。” 又玩什么花招? 猴子皱眉,这次只说了一个字。 “放。” 宁奕脸上的笑意缓缓消散。 他的脸上写满认真“前辈帮忙捏杀影子的事情,晚辈看出来了。” 那条后溪,残留着虚无的影子气息,其实十分微弱。 但宁奕是执剑者。 倒是也巧,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能感知到了。 猴子眯起双眼,不言不语,等着宁奕后文。 宁奕声音沙哑,缓缓伏在地上叩首,道“晚辈……在此谢过前辈出手之恩。” “晚辈只要活着一日,答应前辈的,便绝不会忘。” 取兵器。 送好酒。 其实……宁奕一直都在寻找陆圣的下落,也从未忘了自己的诺言。 这一拜。 猴子坦然受之。 他冷哼一声,心想这小子倒还算是有点良心。 宁奕柔声笑道“裴丫头对我说了,前辈愿意点拨修行,这是天大福分。” “那是……自然。”猴子还是那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只不过语气已经有些棉和了,他淡淡道“裴丫头我瞧着欢喜,教便教了,你无须替她谢什么。” “那是我未来妻子。” 宁奕摇了摇头,笑道“所以今日特地想与前辈求下一愿。” “前辈,若宁某未来可助您脱困,可否替丫头解开劫力。”宁奕深吸一口气,道“她是紫山风雪原的传人。” 将军府世代缠绕诅咒…… 自己修行至此,已经看出那份诅咒的不同寻常,极有可能,是与影子有关。 这一愿,替丫头而求! 宁奕深深望向猴子,眼中充满希望,他期盼着得到一个回答。 笼牢里的枯瘦身影只是摆了摆手,道“宁奕,你……想得太多了。” 猴子并没有给宁奕一个正面回答。 他幽幽道“裴丫头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还是多担心一下……接下来的决战吧。” 大圣爷仍然是背对宁奕的姿态。 他缓缓抬起手指,指尖落在石壁之上,天光垂落,那截干枯而有力的手指,戳入壁面,抖落一层簌簌灰尘…… 他似乎是在写字。 坐在笼牢外的宁奕,身躯猛然一震。 猴子在石壁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写了四个叠在一起的字。 第一个字,是“碎”。 第二个字,叠在“碎”字之上…… 前后四字,写完之后,那一片方寸石壁,支离破碎,似乎被一股虚无缥缈的因果之力充填。 宁奕看懂了猴子写的那四个字。 “碎……在……甲……子……” 到此戛然而止。 神海之中,忽然掠出了一连串的画面。 甲子城,遭遇毫无预兆的突袭。 三圣山大胜。 鬼修败退。 自己倒掠北境大荒。 再回蜀山。 这短短十数个时辰的记忆,在一瞬之间,如走马观花一般闪逝而过,宁奕的脊背绽了一个冷颤,裴丫头在水帘洞天的话语此刻响起。 “甲子城赢了……天道分身没找到……韩约……会认输吗……” …… …… (ps12月11日会大爆发,所以今天只有这些。诸位莫怪,等11日看个痛快。)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一章 再临 甲子城头。 这座三圣山齐力铸造的古城,乃是整座东境防线的核心要塞。 大战落幕,穹宇阴云散开,血腥与铁锈味漂浮在甲子城方圆十里范围之内。 那座巍峨高耸的城门,仍然被一圈银白鳞片包裹,这是古城最坚固的防守阵纹,几乎可以抵御住涅槃境下的所有攻击。 即便是极限星君,想要攻破甲子城阵纹,也要大费周折。 所以……最后韩约三尊法身一同爆炸,也只是炸碎了守城阵纹的最外层。 当然。 如果没有宁奕的空之卷挪移爆炸余波,这座甲子城的城头,很有可能已经被那场爆炸摧垮。 三圣山的年轻剑修,在退散的雾潮战场,收集战利品。 刚刚那场大胜,斩杀了诸多鬼修,琉璃山地界的那些鬼修,各个都身怀宝物,这些刀剑法器,即便融了重新炼化,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还有些实力强悍的鬼修,在先前东境战争中,掠杀了三圣山阵营的同袍,并且将他们法器据为己有……一时之间,漫天剑光,四散飞掠。 三圣山阵营对于战利品收割分配的管理制度倒是严格,分为数十只小队,按照区域搜刮,统一上交,再由圣山高层统一分配下去……想要打赢这场“漫长战争”,物资损耗必不可少,这种方法,可以最大程度的提升圣山战力,以及战时效率。 三圣山命星境以上的大修行者,有资格坐上战争指挥层席位的英杰,都是参与过灰界战斗,将军府出征的人物。 修行是修行。 战争是战争。 修行者实力强大,所以他们的战争,秩序要求,比凡人更加严格。 “这里,有一处阵纹破碎。” 一袭莲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宋净莲悬浮于空中,瞳孔变为一片青灿之色,他面对整座甲子城悬空而立,将古城的御守阵纹纳入眼底。 空中,三十六柄飞剑,化为一道道流光,围绕着古城旋转。 这三十六柄飞剑上所站立的,乃是三圣山阵营中相当稀缺的人才……兵修当道,炼体者横行,这个时代修行阵纹的人越来越少,但大型战事之中,阵纹师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真正的大阵,往往都不是一人能够布置完成。 这座甲子城阵纹破损,修葺弥补,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千万不要小看了大型城池的御守阵纹。 如果不是韩约亲临,并且引爆法身……那么甲子城单单凭借守城大阵,便可与四位灾劫迂回涡旋,进可攻,退可守。 “还有这里……地乙六号,你来修补这处缺漏。” 宋净莲纵观甲子城阵纹全局,并且指挥着三十六位阵纹师,修补漏洞。 朱砂丫头忙完了自己手头的一部分战场收割任务,踩着一片刀罡掠上高空,与宋净莲并肩而立。 她来得悄无声息,未发一言,安安静静站在宋净莲身子侧后方。 修补阵纹,是个技术活儿。 宋净莲一时之间,所有心力全都聚焦在阵纹漏洞之上,忽略了身后的细微动静……韩约的这场法身爆炸,看似突兀偶然。 但他观察甲子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场爆炸所造成的伤害并不失序,反而极其密切,完全撕碎了甲子城最坚固的阵纹核心,核心破碎之后,所有的阵纹都失去了“筋”。 就像是一张支离破碎的蛛网。 这种观感,给宋净莲的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人留下的书法作品,一笔点墨落下,紧接着便是一大片文章。 只是甲子城大胜之后,韩约的首墨倒是点出了,后续的文章,杳无音讯。 “这是蓄意的。” 朱砂悬在夫君身旁,她也看出了阵纹破碎的“规律迹象”,忽然开口。 宋净莲这才意识到,朱砂不知何时,竟已来到自己身旁了。 他连忙卸下肩头莲衣,给红甲姑娘披上,柔声开口,“这里冷……别冻着。” 朱砂笑着摇了摇头,但没有拒绝夫君为自己披上莲衣的动作,她继续凝视着甲子城的破碎阵纹,喃喃道“韩约法身的那场爆炸,直接摧毁了这些鳞片阵纹的彼此联系,想要修补这座古城阵纹,便要将断裂的筋络重新连接起来……这是一个耗时耗力的苦活儿,哪怕我们有三十六位阵纹师,想修补脉络,也需要接近一周的时间。” “能够一击摧毁城头阵纹……说明他早就摸清楚甲子城大阵的缺点。”朱砂蹙起眉头,声音微微变得尖细,讶异,“等一等……之前爆发的三十九场战斗,鬼修从未像今日这般,毫无预兆,直接在甲子城二十里范围内发动猛攻?” 宋净莲神情一滞。 是的。 因为这场大胜,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鬼修的异常。 这场攻守战的爆发,实在太过突兀,仿佛是一夜之间三圣山感知鬼修的法器都失了灵……东境大军压境踏入二十里范围,才被捕捉感应到气息。 在这一刻,宋净莲忽然意识到了这场战争背后的重要讯息—— 在过往时间里,所爆发的大大小小,三十九场甲子城攻守战。 坐镇琉璃山头的那位主人,始终未曾出阵,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在乎。 相反。 韩约始终凝视着这座巨大要塞……他在等待。 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在四位灾劫出面,韩约法身降临的那一刻,包括宋净莲在内的所有圣山大修行者,都以为甲子城破,便在今日。 可是宁奕出现了,扭转了局势。 三尊法身破碎,数万大军溃败,整条东境战线连绵千里,三圣山阵营选择将核心高层战力放在甲子城的同时,还在这条战线上的其他城池,部署了其他几位强大星君。 此战未破甲子城……东境已是气运凋零之局。 这意味着,今夜之后,甲子城外,其他战线,将全部占优。 但如果。 仅仅是一个如果而已…… 如果,韩约选择孤注一掷呢? 如果这个疯子,早就决定放弃其他的战线,集结力量,在败退之后,第二次重返甲子城。 这意味着,琉璃山对于整条东境战线的掌控,将全面失守。 但韩约可以获得甲子城的“大胜”。 宋净莲和朱砂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心中所想。 也正是在这一刻,远方天际,如擂鼓一般,响起了骤烈的轰鸣,一道雷光荡漾开来,是一位圣山剑修引召雷霆的动静。 这道雷霆,瞬间便被摧枯拉朽地狂风卷去—— 那位驭剑而行的圣山剑修,也同样在这一瞬间,被狂风卷入。 天地变色。 飓风从地平线那端席卷而来,如天塌,如海啸,淹没吞噬一切,重归清明的苍穹,几乎呈现崩塌之势,截截倾倒。 那些收割战场的三圣山剑修小队,此刻一位位抬起头来,神情惘然。 负责监察甲子城的情报,极其密集地响起。 与先前忽然迎战的景象,无比相似。 “东北二十里,正阳镜照出鬼修气息。” “东南十五里,鬼修出没,数量约为八千。” “正东十里,大量不明阴煞之气来袭,请所有剑修迅速撤离战场,请所有剑修迅速撤离战场!” 甲子城遇敌的这一幕,重演了。 只不过不一样的,是之前拒守城池的剑修,因为大胜缘故,全都暴露在城池阵纹之外。 而且……甲子城的阵纹,已经被攻破了。 滚滚阴云。 席卷天地。 甲子城前,几道长虹拔地而起,姜玉虚,三圣山山主,掠至空中,逆着狂风,望向远方。 多如蝗虫牛毛一般的鬼修,比先前的那股烈潮更加疯狂,那场席地盘卷掠来的飓风,其内隐约掺杂着老人的悲号,婴童的泣鸣,无数生灵的惨叫。 来得太突然了。 毫无预兆。 那些来不及撤离的,被卷入飓风之中的年轻剑修,瞬间便呜呼毙命。 磅礴风云,悬在甲子城前五里左右距离,缓缓停住,扩散开来。 列阵。 布兵。 推行。 令人窒息的阴云之中,一副巨大面孔若隐若现。 这种压迫感……已经远远不是星君境所能带来的了。 “这是……韩约的哪具法身?” 龟趺山主李玉道,死死盯着远方,声音沙哑。 姜玉虚面色苍白。 大真人目力最好,望穿了人间炼狱的罪孽云层,他看到了一个气度极其除尘的书生,坐在摇曳的云雾深处,面容悬挂一缕云气,缥缈之间,看不清楚真容,只见其人坐落云端,超凡入圣。 这位书生举手投足之间,已无半点阴祟污秽之气。 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哪里是低贱鬼修? 分明是超世神仙。 他坐在云雾之上,俯瞰人间,犹如神灵,背后六盏光火,化为灯芯,摇曳闪烁,犹如佛陀光屏,映照地衣衫通透,一片圣洁。 “锵”的一声。 有人默默拔出了腰侧长刀。 宋净莲盯着远方云端的书生,沉声道“姜真人,您修行最高,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有人可以在星君境杀涅槃吗?” 姜玉虚很是果断地摇头。 即便是当年的长陵守山人,也只能做到在星君境界,与涅槃抗衡。 真正要打,还是会落入下风。 更旷论杀涅槃。 宋净莲额头渗出冷汗,他感应到了云层之上,那俯瞰人间的目光,似乎锁定了自己和朱砂。 韩约的琉璃盏,还缺第六道天门未开…… 强者之间,有些念头,无需开口,便可以互相知晓。 他攥拢双刀,掌心渗出一片汗水。 宋净莲盯着云上书生,声音沙哑,逼问道“你敢打这个主意,就不怕我爹娘出手,直接灭了东境琉璃山?” 云上的书生微微一笑。 六道轮回之术,只缺其一,便可圆满。 大道若成,放眼两座天下,他有何可惧? 书生开口,朗朗雷音,响彻城头。 “甲子城碎,本座……自会在琉璃山静等宋雀夫妇!” …… …… (正在熬夜改稿,答应大家的加更不会食言。所以今晚还有一章,只不过会稍微晚些,等不及的兄弟们可以先睡了。)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二章 无声的凋零 灵山。 佛龛檀香,钟声回荡。 清晨的曙光推入寺堂,山寺顶上花瓣纷飞,落在跪坐蒲团上的青衫男人肩头,衣衫,四处都是。 宋雀席坐于大雄宝殿,邵云大师闭关的静席之内,布帘摇曳,四面八方,一片光明。 他的蒲团之前,地上摆放着一笼竹简,诸多卦象不一的竹简散落在竹筒外,地面上,杂乱而密麻。 宋雀不仅是灵山客卿,负责主持佛门内外诸多事务。 他还是一位父亲。 布帘被人轻轻掀起。 能够踏入大雄宝殿的,灵山拢共就只有那么几位。 云雀双手合十,来到宋雀身旁,他跪在另外一座蒲团之上,替大客卿收拾竹简,满地的破碎的卦签,象术模糊,寓意不明……小和尚的手指在捡拾到其中一枚竹简之时,忍不住颤动一下。 单单触摸,便能觉察到命相凶险。 大客卿占卜卦算之人,对应其身上,即将发生的,乃是大凶之兆。 不用说。 他也知道是谁。 “宋雀先生,辜夫人来了,她在殿前等您。” 云雀轻叹一声,认真道“灵山无惧皇权,您若当真纠结,出手便是。余下的因果,业力,灾劫,我替灵山抗下。” 面颊消瘦的青衫男人,声音很轻地开口。 “与皇权无关……也与因果无关……” 他两鬓发丝,一夜白了许多,神态也憔悴许多。 “若是害怕净莲遭遇不测……我又怎会任其游历天神高原,年幼之时,便放纵出境。”大客卿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声,听起来有些萧瑟,“他可是我宋雀的儿子,这些年,虽将他视为心中珍宝,却从未捧着含着,怕其跌落,怕其受伤。” 云雀听了此言。 心头一颤。 的确……宋净莲身上,多得是密密麻麻的伤疤,数不清受了几次致命伤,过了几趟鬼门关。 这是宋雀的教育。 沐浴鲜血而拔刀,是一个男人成长的必经之路,要想站起来,沐浴的就不仅仅是敌人的鲜血。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云雀默默攥拢双拳,“净莲师叔,真的可能会死在东境战争中。” “是啊……” 大客卿轻轻应了一句。 他比谁都清楚,东境战争意味着什么。 个人修为境界,在这场战争之中,微不足道,即便是姜玉虚这样的极限星君,都可能死在鬼修的袭杀布局之中。 “呼呼呼——” 风声吹过,布帘摇曳。 宋雀缓缓扶着膝盖站起身子,他站在光明殿的四方浩瀚之下,脑海里回荡着的是自己与儿子在天都一别时的谈话。 “你明知道,我在北境平妖司当的是持令使者,不是宗主。练的是刀法,不是屠龙术——” “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位置给我?我背后是数十万条人命!” 良久沉默后。 是自己的回答。 “正因为是数十万条人命,所以才要给你。” 他早就没什么可教他的了。 他唯独可以教给自己儿子的道理……就是学会尊重自己的选择。很多年前,宋雀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自由之人,可是当他在浮屠古窟觉醒神海的那一刻,他踏上了一条与自己原先希望截然不同的道路……于是在捻火之后,那漫长悠久的岁月里,他时常回首,时常感慨。 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尊重了自己的选择? 成为灵山大客卿,守御一方苍生,护卫一方赤土。 万人之上,备受敬仰。 这固然很好。 可这不是一开始他想要的。 青衫男人缓缓扭头,面朝佛子,声音沙哑。 “你听说过这句话么?人总是在容易的,和正确的事情当中做选择……” “这是我对净莲说的最后的道理。” 云雀神情复杂地与大客卿对视。 鬓发斑白的男人,笑道“我给了净莲一枚玉令,告诉他,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就捏碎玉令。” “我在这光明殿内坐了一夜,不是为了占卜,而是为了等待。但凡那枚玉令有一丝一毫的震颤迹象,我都会破开虚空,就算是红拂河里的那些老家伙全都跳出来,也绝不可能拦得住我。” 咔嚓一声。 青衫男人默默攥拢双拳,骨骼噼啪作响。 他再度望向云雀,轻轻笑道“他长大了,我尊重他的选择,也信任他的选择。” 云雀的眼眶有些泛红。 佛子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直到大客卿回身准备掀帘。 云雀终于下定决心,从衣襟内取出一枚传讯令,声音颤抖地递了出去。 “宋雀先生,这是……甲子城的战报。” …… …… “撕拉”一声。 战报文书被撕得粉碎。 再撕。 十片,百片,这封文书不知被撕了多少次,最终被太子捏在掌心,重重一掌拍下,整座玉案轰然倒塌,如此仍不解气,太子站起身子,狠狠拂袖,将身旁的玉瓷,酒盏,全都扫在地上。 屏风破碎,书画坠落。 殿外诸人,单单看见窗纸倒映的模糊影像,便是一阵心惊胆战。 多少年了? 太子何时有过今日这般失态模样? 昆海楼两份战报文书,在一天之内相继送达。 第一封,是甲子城大胜之喜报,彼时战报传来之际,天都城内一片喜庆,庙堂得知韩约三尊法身被灭,连同数万鬼修遭遇重创,几乎要提前摆下庆功宴席。 这是何等概念? 按照第一封战报文书的情报来看,东境之战,甲子大胜,等同于是天都方提前拿下胜利。 可还没等太子高兴,第二封战报文书便送抵天都。 此时此刻,顾谦跪伏屋内,他根本不看正眼去看殿下,只敢用抬起一缕余光。 破碎的屏风,倒映着一个跌坐长椅的年轻身影,太子颓然沙哑的声音,在阁内缓缓响起。 “羌山,龟趺山,太游山,三位圣山山主全部战死……” “姜玉虚战死……” “宋净莲,朱砂战死……” “甲子城伤亡三万六千人,要塞沦陷,城池破碎……” 李白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要让他如何相信! 半日之前还是大胜的甲子城,竟然转瞬沦陷,三圣山阵营的高端战力,几乎全军覆没,而且斥候营无人生存,这便意味着,根本无人知晓,甲子城头爆发的那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参与那一战的修士。 全都死去。 命牌破碎,生机全无,即便是卦算师,也占卜不到一丝一毫的气息。 等到三圣山的星君发觉不对之时,赶到甲子城……这里已经是一座死城了,坚固不可摧毁的城墙,被打得支离破碎。 阵纹湮灭,遍地尸骸。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简直如梦一般。 对于太子而言,这就是一场噩梦。 “后面那一战,宁奕呢……”太子颤声开口。 先前甲子大胜,宁奕战胜韩约法身。 他为何离开甲子? 顾谦咬了咬牙,道“韩约还差一尊法身,便得六道轮回之圆满……宁奕,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太子痛苦地闭上双眼。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精密,太紧凑。 第一场的甲子大胜,压根就不是意外,这是一个精心蓄谋,策划良久的长局。 通过大大小小的三十九战,琉璃山看穿了甲子城的布防,巡守,以及阵纹弱点。 第一场鬼修突袭,即便没有宁奕出场,大概率也会败退,并且借此引出圣山剑修出击。 第二场重杀,便紧随其后。 如今来看,这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多么高明的布局。 一旦被三圣山提前觉察到意图,很有可能以放弃甲子城为代价,换取其他长线的进攻……凝结了大量兵力的琉璃山,一旦扑空,便会失去抗争多时的战线领地。 但这绝对是一个疯狂的,不计代价的策杀。 韩约引爆了自己的法身,点燃了甲子城追击的胜心。 然后召集了琉璃山的全部力量,将这座要塞的生灵之火……直接掐灭。 甲子城如此惨败的代价,是太子根本无法承受的。 三圣山山主全部阵亡。 姜大真人也阵亡。 最重要的是……那位大客卿的独子,死在了战场上。为了拉拢灵山,作为打压东境的筹码,太子付出了巨大的心血,而宋雀来到天都与自己谈判的那一夜,他答应撤销婚约的条件,便是让宋净莲担任东境“督战”的职位。 这是唯一能使灵山僧兵,律子道宣,全力参战的动力。 本意是推动战争进程,尽快拿下负隅顽抗的琉璃山……但未曾想,会有今日。 宋净莲,死在了甲子城。 自己即便拿下琉璃山,也无颜再见瑶池圣主,佛门客卿……对于意在掌控整座天下,对抗妖族皇帝的太子而言,宋净莲这一死,几乎是断绝了皇权与东土这些年交好的情谊。 “扶我起来。” 跌坐在长椅上的太子,闭上双眼,罕见地露出了虚弱一面,天都方作为战事的后援,他需要处理太多决策,已经连续多日没有休息。 此刻太子剧烈咳嗽着,盯住顾谦,喉咙里泛着血腥味。 他沙哑道“即刻启程东境……本殿要亲征琉璃山。”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三章 清陵雨纷纷 空中飘着小雨。 天是阴沉的。 油纸伞下,一朵颤抖的小白花,花瓣在风中飘摇,花茎被一只稚嫩小手紧紧握在掌心。 小女孩的另外一只手,被一位母亲握住。 一大一小,站在墓碑前。 还有一道高大身影,半跪在碑前,以袖子擦拭简陋碑面的灰尘。 郭大路淋着雨,肩背朝天,像是扛起了整座雨幕。 他一只手极其用力,极其认真地擦拭碑石,另外一只手按压斗笠,使得蓑条低垂下来,雨丝顺延成线,滴滴答答落下。 外人看不清这位汉子此刻的灰白面色。 这里是清陵,距离甲子城不远,就位于整座东境战争长线的核心要塞背面,地处郊外,一直以来,这里都是英士葬丧的墓陵。 与中州天都的“长陵”一样,东境官员以能葬入清陵为荣耀。 于是东境战争爆发以来,这里便负责承载容纳,每一位牺牲烈士的墓碑。 风儿吹来,吹动小女孩的额发。 “娘。爹爹在下面会觉得冷吗?” 钟荔捏着白花,怔怔出神,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碑石灰尘被郭叔叔擦拭干净,露出了凹陷雕凿的碑铭。 “桃枝城黜陟使,钟洵。” 有那么一瞬间,钟荔觉得自己回到了一年前,父亲和娘带着自己祭拜清陵的祖上,父亲告诉自己,钟家自祖荫之上,便忠君尽义。 满门英烈。 父亲还说,这里的风是热的,泥土也是热的,英杰死去后的鲜血,会在地底滚烫流淌,滋养大地。 但是她现在觉得好冷啊,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最先清理墓碑的郭大路,没说什么,擦完石碑后,只是默默替自己的至交好友摆了几壶生前舍不得喝的好酒,便选择悄然离开。 离开前,他神情复杂看了一眼这对母女。 小姑娘按照母亲教导的那样,叩拜墓碑,她安安静静的,像是一个瓷娃娃。 女孩并没有哭,叩拜之后,她用力揉了揉自己脸蛋,深深吸了吸鼻子,然后将自己从云州城摘下来的小白花放在墓前。 钟夫人跪坐在碑前,身子半倚着,像是倚靠在男人肩头,手掌抚摸冰冷石碑,像是抚摸爱人脸庞,女人细碎说着家长里短的琐事,说着说着,泪流满面,与雨水混杂在一起。 最后便是哽咽凝噎,起伏无声。 生死离别,对人来说,实在太过沉重。 有些伤痛,时间会抹去。 有些,则不会。 对一个孩子而言,她可能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但她已经尝到了永别。 长大其实就是一夜之间。 不是在哭的最伤心的那一天,而是在最伤心却没有哭的那一天。 对于钟夫人……钟洵的离开,就像是剥夺了她人生一半的意义。 此时此刻,像她们这样,在清陵祭祀亡故至亲的,还有许多许多。 这场东境战争,打碎了无数美好圆满的美梦。 郭大路默默向着清陵墓陵最新规划的园地走去,甲子城战报已经传遍大隋……中州遭遇了极其惨痛的伤亡,数万的牺牲者,尸骨无存,清陵留下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却没有留下遗体。 “站住。” 一位黑甲禁卫拦住了郭大路“请展示官 职令牌,此地乃是清陵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戴着斗笠的男人站住脚步,他摘下斗笠,置于胸前,接着双手抱拳,深深行礼,抬头之时,露出一对清澈干净的双眼。 郭大路真挚开口道“草民郭大路,并无官职加身,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我想进陵祭拜甲子城牺牲的‘宋净莲’先生。” 云州城下。 多亏净莲先生出手,救下自己一命。 否则自己,钟夫人,小荔枝,都要死在云州城头……不仅如此,城外还有数万难民。 净莲先生是自己的大恩人,是东境战争的大英雄。单单是云州案一案,便拯救了数万流离落难的百姓性命。 “不好意思,我们不通私情,只按规矩办事。”那名黑甲禁卫,心底叹息一声,缓慢而又坚定地开口,拒绝了眼前男人的请求。 他其实看到了郭大路眼中的诚恳。 这样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知道这条汉子没有欺骗自己,是真正想要祭拜净莲先生。 但……清陵有清陵的规矩。 “抱歉……打扰了。” 郭大路有些失望,没有强求。 他转身离开前,抿起干枯嘴唇,最后投去一个遥遥望向清陵深处的目光,露出了自嘲失落的笑容。 净莲先生。 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您会死在甲子城……如今,竟连祭拜的机会也没有。 可惜了自己准备的好酒。 那名禁卫说得也对,清陵禁区若不加阻拦,祭祀净莲先生的可不止自己一位……到时候扰了人家清净。 他有些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将酒壶重新按回腰侧。 “让他进去吧。” 一道很轻,但是很有力的声音,在黑甲禁卫耳中响起。 郭大路一阵失神,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身旁是何时多出了一位黑袍年轻男人的。 黑甲禁卫显然也吓了一跳。 清陵的山道很长,而且很是空旷,细密的雨丝漂浮在空中,而那个黑袍男人突兀出现……却没有给人违和感。 好像是,他本该出现在这里。 或者是,他早就来到了这里,比所有人都要早。 他不是过客,其他人才是。 黑甲禁卫一时恍惚,接着他反应过来,此人很有可能是擅闯清陵之逆徒。还没来得及拔刀,便看到了一张身份令牌悬出,他压下心头狂震,双手持刀举过头顶,无比恭敬低身行礼,同时沉声高喝道“卑职参见大都督!” “不必多礼。” 宁奕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望向郭大路。 这个曾经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桃枝城淳朴汉子,的确与自己是有缘分的。 他一眼就看出了郭大路身上还携带着当年自己化名宁臣书生所赠的符箓,炼化命字卷后,对于虚无命数,宁奕始终保持着尊重的态度。 这是一个好人。 而且是一个命数很硬的人。 “大……大都督?” 郭大路整个人滞在原地,像是被雷霆砸中一般,他怔怔看着宁奕,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年轻男人,自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但仔细回忆,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过了一刹。 他才反应过来,这位黑甲禁卫口中的大都督,是东境之战大都督宁奕?! 宁奕 竟然会认识自己? 只见那黑袍年轻男人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胸口位置,道“那张符纸,还算好用吧?” 郭大路呆若木鸡,他摸向自己的符纸,望向宁奕,又望向黑甲禁卫。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此时此刻,禁卫是真的不敢说话了。 这糙汉子看着像是老实人,干的可不是老实事啊。 能认识大都督的,哪里会是一介草民? “放行吧。”宁奕声音很轻,道“我与他同行。” “是……大都督。”黑甲禁卫哪里还敢再拦,只不过他面上始终留有难色,虽然侧身放开山禁,仍然涩声道“大都督,卑职接到通知,说是今日清陵甲子城园不可留有闲人。太子殿下会于申时入陵。” 说话之间,禁卫望向郭大路。 宁奕听到太子二字,眼神略微恍惚。 宋净莲战死甲子城,是一个天都无法承受的苦果。 太子已经坐不住了。 眼下东境战争没了更多涡旋拉锯的回转余地,太子必须集结所有力量,摧枯拉朽打倒琉璃山……哪怕这会消耗大隋天下更多的生力。 而且,他必须亲征东境。 这是对宋雀夫妇的交代。 当初在蜀山后山禁地,看到猴子天机提醒,意识到卦象意义的宁奕,赶出山门,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神海阵令与天都同步传递着讯息,一连串噩耗传来。 比起自己,韩约更是一个疯子。 他完全不考虑杀死宋净莲的后果了……瑶池和灵山都会发狂,更不用说天都以及……自己。 熟悉宁奕的人都知道。 他越愤怒,面上越平静。 宁奕向前走了一小步,回头望向怔立在原地的糙汉子。 郭大路并没有前进的意思。 他仍然是那副淳朴笑容,只不过此刻手中捏着酒壶,有些犹豫。 “不用担心谕令的事,你随我一同入陵便是。”宁奕笑了笑,轻声宽慰。 “大都督,还是不了吧。”汉子故作扭扭捏捏,重重拿草鞋鞋底刮了刮路边,笑道“草鞋破,脏。进去不好。” “能看到您,老郭已经很知足了。”他露出了一个干净笑容“万万没想到,当初那个书生就是您。在桃枝城,这符纸救了我一命,哪里还敢麻烦更多?净莲先生和您都是大善人,都是救人性命的活菩萨……” 说着说着,汉子声音颤抖起来,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哀求道“宁都督啊,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把这壶酒带给净莲先生?当初他救我一命,走得太急,没来得及送出去嘞。” 他递出了一壶酒。 这壶酒,他花了二两银子。 老郭知道,这酒算不得多贵。但二两银子,已经是自己身上所有的盘缠了,给钟洵买的酒,才花了三十文。 递酒的手,颤颤巍巍。 接酒的手,无比稳定。 “这是好酒,净莲会喜欢的。” 宁奕接酒的那一刻,以一缕神念,给那张破损符纸,重新注入生机,将执剑者剑念送入符纸之中。 接下来的话,让郭大路身子一震。 宁奕望向草鞋汉子,轻声承诺道“回去之后,好好休息。” “天亮后,等琉璃山战败的消息。” 。 正文 第四百六十四章 转机 山道冷冷清清。 小雨飘泼。 宁奕没有撑伞,他缓缓行走,申时未至,陵区一片寂静。负责巡守的禁卫看到宁奕,纷纷行礼,避让。 东境战时,太子之下,大都督权力最大。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宁奕与宋净莲乃是至交好友,甲子城罹难,他理所应当前来清陵……只不过这些禁卫并不知道,宁奕来清陵,并没有与太子打招呼。 他是一个人来的。 天都给自己发了许多神海讯令。 他一条也没有看,自然一条也没有回复。 不必去看,也知道太子那边的消息是什么……李白蛟要“御驾亲征”,自己这位大都督自然要冲阵拼杀。 不多时,宁奕来到了清陵禁区的山顶。 他看着厚实的石碑,宋净莲与朱砂二人的墓碑就立在这里。 三圣山山主,姜大真人,并排而列。 肃杀之雨,寂静无声。 “听说甲子城内,生灵涂炭,无人留有完整骸骨……”宁奕蹲下身子,将那壶善心酒放在净莲碑前,他闭上双眼,轻声道“这场灾祸,全都怨我。” 若不是自己大意…… 若不是自己放松警惕…… 若自己死守在甲子城…… 可是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宁奕缓缓睁开双眼,他的发丝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顺贴在面颊两侧,神性也好,生机也罢,全都收敛,此时此刻,蹲在一列石碑前的黑袍男人,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他声音沙哑,气息虚弱,“宋净莲,我记得你答应过我,要来参加我和丫头的婚宴的。” “我记得你说过,要在东境战争之后,与朱砂完婚的。” 宁奕望向姜玉虚的墓碑,喉咙哽咽,“大真人,你徒弟没有死,他在云海等着你呢……” “这要我……如何去面对老洛?” 此刻的清陵山顶,一片死寂。 安安静静,山下的巡守侍卫,抬头望去,只看见那个黑袍男人簸坐山上的萧瑟背影,却无人听得到,这位大都督独面石碑的痛苦低语。 小雨飘洒,隐约有变大趋势。 宁奕在清陵山顶,坐了半个时辰。 “这趟来……其实不只是为了看看你们。我有话想对你们说。”宁奕轻吸一口气,笑道“就如外面的所有人一样,我也不愿意相信,你们战死在甲子城了。” “只要还有一缕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接下来,我会尝试去追寻最后一线希望……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会动身,出发琉璃山。” 在那场甲子城大胜后。 东境鬼修之大势,已经跌落谷底。 接下来……便由我,来将他们击垮。 这就是宁奕对郭大路所说的那句承诺——天亮之后,等着琉璃山战败的消息! “算算时辰,应该快到了。” 宁奕站起身子,他抬头望向苍穹,漫天细密雨丝落下,此时已快到申时……太子快要入清陵了。 宁奕取出神海阵令,无数消息跃动。 他站在山顶,平静望向清陵入口方向。 车马游行,昆海楼,执法司侧立两旁,太子殿下坐于众人围簇之下,入陵园后下车步行,并不持伞,淋雨而行。 太子抬起头,望向清陵山顶,宁奕方向。 宁奕以一道神念,回复神海阵令,然后没有犹豫,也没有停留。 他转身抬起手指,轻轻在指尖勾勒一扇门户,星火缭绕,燃烧于清陵山顶空间。 太子皱起眉头,他的腰间令牌,传来“咚”的一声颤响。 山顶那人已经转身踏入门户。 离开清陵。 …… …… 空之卷的力量,完全炼化之后,根据实力境界以及神性储备,可以进行不同距离的传送。 清陵距离甲子城不远。 宁奕直接选择动用空之卷之力,将自己送出清陵,来到甲子城。 他站在这片寂灭城池的城头,阵纹被击打地支离破碎,呜咽的萧瑟寒风席卷天地之间,鬼修既然打赢了甲子城之战,为何不占城池?反而是积蓄力量,选择后撤,以至于这里空荡死寂,看到一个人影。 在宁奕看来,这一战有太多的疑点。 甲子城惨败,无一人幸存。 韩约再强,鬼修再狠,也不至于在如此短暂时间内,完成这般干脆利落的屠城……甲子城可与桃枝城规模不同。 “甲子城……完全空了。” 宁奕悬浮于城头,俯瞰望去,腥风席卷,地面上翻滚着未曾掩埋的头骨,断肢,乍一眼望去,的确是极其震撼人心的炼狱场景。 但这些死尸,与甲子城的原住民数量无法对应。 少的那些人,去哪了? 另外,宁奕很清楚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完全拼命,会造成何等后果。 韩约在星君境再强,终究不是涅槃,即便能轻易灭杀同境界的对手,也无法掌控战斗余波……三圣山山主这种级别的人物,再加上姜大真人这位极限星君,宋净莲朱砂两位合击之术的一流天才,真正打起来,整座甲子城都会被毁掉。 如今甲子城还剩一半。 这一半,就是一切不合理的开头。 宁奕静静注视着身下的死城,遥远到北荒云海之外的命字卷,似乎是觉察到了主人的意念,遥隔两座天下极端,送来了一缕命运之力。 这一次,宁奕动用“命字卷”,效果非凡。 因为冥冥之中,似乎还多了一股助力。 四朵摇曳的执剑者花火,虚无缥缈间,多出了第五朵花瓣。 宁奕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这一战发生的很快,很突兀,所有人都被庞大的‘域’囊括了。所以只摧毁了半座城池……” 这个想法出现之后,甲子城第一次遭遇突袭的讯息便重新浮现。 鬼修无声无息接近了巨城,直至二十里距离才被发现…… 无声无息的抵达,与无声无息的离开,其实是一个道理。 “东境琉璃山……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搬运术。” 命字卷给出了一个看似缥缈,但其实极其真实的占卜。 “甲子城,一部分遭到了屠戮。而另外一部分,则是……搬运。” 在命字卷的指引之下,宁奕成为了站在长河至高处的“智者”。 他从未有过如此新奇而又超然的体验。 眼中的景象缓缓发生了变化,整座破碎的古城如风云席卷一般开始撤回拼装,所有的一切回归到了灾难发生的初始点。 宁奕好像看到了甲子城发生的一切。 修补阵纹的阵法师。 整理战场的圣山剑修。 摧垮天幕的飓风。 这不是时光回溯……而是某两卷合璧之后的天书,所传递而来的力量。 执掌因果命运,原 来便是这般“全知全能”的视角啊。 宁奕有些恍惚,陡然明白了云海留下天书的意义—— 洛长生在云海执掌因果命运,当初要让自己留下“命字卷”,拆分出那一卷后……自己的占卜能力非但没有削弱,而且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自己看不见的,洛长生能够看见。 于是,他便能让自己也看见。 压城风云,凝滞之中,宁奕看清了那一战的每一位生灵,每一张面孔,以及每一个疑点。 冥冥之中,死城残留的因果,在此刻倒放而出。 宁奕听清楚了宋净莲询问姜玉虚的那个问题。 问的是有人可以在星君境杀涅槃么? 宁奕也看清了宋净莲放在腰间的那只手,他的腰侧悬挂着一枚传讯令牌,雕刻着青色鸟雀。 “宋净莲身上有着宋雀留下来的传讯令……他为什么不用?” 几乎是在这个问题浮现于脑海之时,宁奕便得到了答案。 “当事人不希望讯令主人前来救援。” 悬浮在甲子城头,俯瞰万物的宁奕,在这里遇到了瓶颈。 他看到了宋净莲望向韩约的眼神。 他知道宋净莲一定看到了什么……才做出了这个选择,可是即便是命运占卜,也无法解答自己的困惑。 到底是看到了什么,能让宋净莲放弃涅槃救援? 命运占卜的画面,最后以韩约的声音结束。 “甲子城碎,本座……自会在琉璃山静等宋雀夫妇。” 遥远的云海,那缕虚无缥缈的因果就此断去。 洛长生的助力,也就此消弭。 宁奕用力地回想占卜的每个画面,每个细节。 这一次,无需命运占卜,也无需他人帮助,他明白了一切。 宁奕取出传讯令,给太子发了第二条消息。 然后他取出了灵山的令牌。 宁奕极其凝重地将自己神念传递出去。 “宋雀先生,辜圣主……请不要前往琉璃山。” …… …… 大光明殿前,瑶池圣主坐于涅槃辇车之上。 宋雀走出光明布帘,他看到了自己妻子。 辇车之后,悬浮一座剑器屏风,三十六柄剑器剑柄对准倒悬,杀意凝而不发。 辜伊人闭目养神,之前所受伤势尚未痊愈,但精气神已经攀至最高。 这漫长生涯中,两位夫妇即便是与妖族天下的巅峰大妖对决,也没有像如今这般满怀杀念。 接下来。 他们将违抗光明皇帝立下的铁律,参与到两位皇子的夺权之争中。 这将意味着……红拂河底的老怪物,会因为二人的僭越而复苏。 不管二皇子究竟做了什么,他终究是二皇子。按照千万年来的规矩,在真龙皇座的权位者决出之前,任何涅槃外力,不准参与到夺位争斗中。 只可惜,夫妇二人等不及了。 “出发吧。” 辜圣主睁开双眼,望向自己夫君,“你来负责阻拦铁律。我要将东境琉璃山方圆百里,化为虚无。” 宋雀神情麻木,点了点头。 咚的一声。 他腰间令牌亮起。 大客卿接受到了来自宁奕的神念,他只是木然看了一眼,便重新将令牌放下。 “出发吧。”宋雀整理衣衫,坐上剑器辇车,平静道“东境琉璃山……直接碾过去就好了。”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五章 谢幕表演(第一更) 琉璃山,红霞流淌,薄暮似血。 大殿铁王座上,端坐着一个瘦削身影。 “回来了啊。” 李白鲸的背后是那副巨大如山河的棋盘,他平视着前方,纱帘摇曳,霞光流淌,层层白纱漂浮。 五灾十劫,除却“桃花”未归。 其余的,尽数在琉璃山大殿两侧跪伏。 一共十四人,分成两列,每列七人。 大殿寂静,一袭瘦削白衫,缓步而行,他的背后闪烁着六盏通透灯火,如孔雀开屏,六盏灯火坐落六个方位,勾画成一个虚无的六边形阵纹。 “恭迎先生!” “恭迎先生!” 随着白衫前行,一道道尊敬的低喝声音在大殿响起,回荡。 韩约的左手,托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灯盏,六瓣璀璨花朵,对应背后六抹光焰盛放,寂静殿内,有颂唱之音悠然回响,便是从这“琉璃盏”中传来。 三千众生,为他一人加持愿力。 谁也想不到,坐拥无数分身的甘露先生,真正的本尊,竟然是这般斯文柔弱的模样,宽大白衫随风猎猎作响,这副身子骨看起来弱极了,仿佛风大一些,便会吹跑。 怪不得当初那具“书生”,是他最为钟爱的肉身。 本尊在棺内躲避天日,那具书生,便是最像他本尊的肉身了。 只可惜。 被叶长风一剑毁去。 韩约赤足踩在大殿红毯之上,他神情看不出丝毫波澜,从十四位灾劫身旁走过,来到了铁王座前。 他站在铁王座的台阶前,仰视着二殿下。 韩约轻声道“桃花没有回来。” 这意味着,北境大荒的截杀失败了。 二皇子点了点头,他的语气有些遗憾,道“先生,天道化身的契合人选……恐怕还需要再找一找。” 蜀山那边的计划……也失败了。 韩约轻声道“殿下不必再费心去找了,我已经找到了。接下来,便是冲击涅槃瓶颈的时刻。” 李白鲸眼神一亮,相当讶异地哦了一声,仔细想来,却也合理,甘露先生本尊离开大殿,是叶长风出手后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 本尊离开琉璃山。 必有大事发生。 “我去了一趟甲子城。” 韩约笑着抬起手,掌心琉璃盏内,映射出一方模糊画面。 整座大殿,十四位灾劫,都看到了琉璃盏此刻投射在大殿上方的景象。 一片无垢世界。 占据了整整一片花瓣,这座无垢世界内,只有上下无尽如洪流般的混沌,一具又一具的“活人身躯”在洪流之中滚动,人人尽皆闭目。 有人已经埋葬在了混沌之中。 有人则是挣扎求存,还露出半张面孔。 这是一幅众生炼狱之景,只不过混沌世界中,并没有太多的痛苦,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沉眠,在这之中,不乏有灾劫熟悉的面孔。 东境三圣山的山主们。 距离涅槃只差一线之隔的极限星君姜大真人。 宋雀的独子。 大殿恭侍的灾劫们,皆是眼露惊叹,神色震撼,这趟甲子城的回袭,韩约竟是严守心思,没有告诉任何 一人……在鬼修败退后撤之时,孤身一人,组织大军,便这么重新杀过去了! 就连李白鲸,都面露感叹。 “这实在……太让人惊喜,而且意外了。” 二殿下饱含赞誉地笑道“先生,您可真是一个不讲规矩的疯子啊。” 韩约轻叹一声。 “说到这里……” “殿下您才是那个不讲规矩的疯子啊。” 唰的一声。 大殿千层雪白纱帘,瞬间被鲜血浸染,溅出一蓬连贯而又凌厉的血红之色,十四颗灾劫头颅,在这一刹毫无预兆地被切斩开来—— 书生韩约本尊神情漠然,仰望着铁王座上的二皇子,他的背后,十四颗头颅滚落在大殿之上,骨碌碌画出一幅狰狞而又血腥的图画……紧接着,那十四具无头身躯,断颈之处,血管如海藻般缠绕,一团浓郁的墨色喷薄而出,崭新头颅就这般重新生长出来。 他们是不死的。 而这股不死力量,则是在韩约出手之前,就被拔除出琉璃盏。 换而言之。 在踏入大殿之前,韩约便亲手驱逐了十四位灾劫留存琉璃盏的魂魄,但他们……仍然成为了“不死者”。 因为,他们成为了永堕黑暗的影子。 “我无法相信,像殿下您这样志在登上皇帝宝座的人,会选择堕入黑暗。” 书生的声音,带着一些悲哀。 “我无法……接受。” 又是唰的一声。 重新生长而出的十四颗头颅,再一次被无形之力切斩开来。 十四位灾劫,在第一次头颅落地之时,便感受到了恐慌,他们挣扎着想要逃离,但一股稳定而又强大的“势”将十四人牢牢按在地上。 这是四位星君,十位顶级命星,一共十四位大修行者,在韩约的身下,匍匐如野犬,惨嚎如畜生。 他们的头颅不断被切斩,鲜血喷薄了一次又一次,轻薄的雪白纱帘被染了数十遍后,变得漆黑粘稠,狂风吹过,沉重如铁毡,纹丝不动,笔直垂落。 “被看出来了啊……” 坐在黑暗王座上的年轻皇子,声音很轻地感慨着,他伸出手掌,轻轻转动,骨骼发出清脆的迸响。 李白鲸自嘲道“我知道先生一定能看出来,但不知道会如此之快……您说得没错,我做了一个不可回头的选择。但我,并不后悔。” 李白鲸开口之后,便有些恍惚。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先生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情绪。 “你和他们不一样。” 大殿上的屠杀仍在继续,虐杀这十四位灾劫,并没有耗费韩约太多的心力,他一边与铁王座的年轻人对话,一边反复斩首……当一个人活得永生之后,未必是一件好事。 至少落在韩约手上,不死者只会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如果有选择的话。 这十四位灾劫,全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立即死去……头颅被斩掉数十次,接下来还有数百次,上千次,鲜血都快流干,黑暗中的阴祟抽取着他们的生机,而韩约此刻对他们所做的,就是让他们饱尝透支的痛苦。 “无论如何,我没有失去理智。先生,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李白 鲸默默攥拳,咬牙道“东境已经到了最后的危局,我别无选择。” 韩约轻声道“与它们接触,没有好下场的。” 说到这里,书生抬起头,看着那副巨大棋盘,感应到了一缕阴暗气息,以及李白鲸落在蜀山后山的那一手布局。 “北境斩龙之后,我辅佐于你,不求闻达于诸侯。”书生眼神柔和起来,“只是想为你我正名,这座天下很大,容得下一切可能……凡俗之身,可以逆天而修,皇权厮杀,可以后发制人。” “你我师徒多年,我从未授你鬼修阴祟之术,那是没有天赋,不被上苍认可的弃徒才会修炼的东西……我一直相信你可以坐上真龙皇座。” 漫长的停顿。 “就像相信我可以站在光明下一样。” 这句话,一箭穿心。 坐在铁王座上的李白鲸,恍若隔世,灵魂似乎都被震出。 他看着那位文弱书生。 韩约直至此刻,脸上还挂着笑容。 东境甘露,举世皆敌,唯独对自己这位唯一的弟子,会露出这么温柔的一面。 大殿上的屠戮,到这一刻,停止了。 十四位灾劫,痛苦地捂住脖颈之处,他们再一次长出崭新的头颅,在被甘露先生反复“屠杀”数百次后,没有一人敢逃跑,即便是那四位灾君,此刻都蜷缩如虾米,躲在阴暗之中,瑟瑟发抖。 “我无法容忍与那种龌龊东西同流合污。”韩约轻声叹息,一只手托着琉璃盏,另外一只手缓缓抬起,五指之间,似乎流淌着漆黑的火焰。 与影子的“黑”,不一样。 这是一股纯洁的,或者说……干净的黑。 并不肮脏,也没有令人恶心作呕的气息。 这就像是“神性”的对立面。 李白鲸瞳孔收缩,坐在铁王座上的身躯刚刚想要站起,立即感受到了那股庞大的洪流杀意。 铺天盖地的杀念,席卷了大殿。 这一次,十四位灾劫,不再是被斩落头颅那么简单,他们的全部身躯,都被这股磅礴洪流卷中,直接轰杀成为虚无,湮灭在潮水之中。 “不朽特质……” 影子是不灭的。 但这世上……没有永恒不灭的生灵。即便是修行到不朽境的神灵,也无法避免陨落的下场。 光明皇帝曾经杀死过不朽。 这便意味着,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会“死去”。 天地寂静。 大殿陷入长夜。 二皇子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盏灯火。 韩约缓缓登上铁王座台阶。 他不再仰视李白鲸,而是来到了李白鲸的身前,跌坐在王座中的年轻人无力站起,只能抬头仰望自己的老师。 捧着灯火的甘露先生,轻声道“若我今日杀了你,那么这数十年的付出,便全都没了意义。” 他望向李白鲸的眼中,已经没了最初的温柔。 “罢了……” 捧灯的甘露,缓缓站在铁王座一旁。 他缓缓举起琉璃盏。 温暖光火,将两人笼罩在内。 “殿下……” “在这最后时刻,请你看东境战争的谢幕表演吧。” 。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六章 阳谋(第二更) 大殿之中,琉璃盏光芒缓缓散发。 韩约一只手轻轻搭在李白鲸肩头。 这对师徒,君臣,挚友,站在无边黑暗之中,看着一片光明,在琉璃盏火光之中缓缓酝荡开来—— “这是……?” 二皇子眼神闪过一抹讶异。 他的视野,开始延伸,仿佛有了千百双瞳孔,同时替他看着这座东境疆域,无边旷野。 风吹草动,雀鸣鹤唳,万物生灵,尽在盏中。 “中州的军队开始进攻了。” 韩约悠悠道“不出三个时辰,他们就会打入东境边陲长线。甲子城如此惨状……太子势必会走出天都,不仅如此,他还会动用所有能够动用的力量,准备一举踏平琉璃山。” 琉璃山大殿深处的铁王座,似乎变幻了场景。 一时之间,柔风掠过.sodo,首发 二人似乎置身于荒野之间,面前就是大隋中州无边无际的铁骑大军。 在琉璃盏的“神通”笼罩下。 二皇子看清了此刻游掠在东境边野的一柄柄飞剑,也看到了许多“熟悉”面孔。 剑湖宫,白衣剑痴,柳十一。 珞珈山,扶摇叶红拂师徒。 灵山律宗,律子道宣。 就连道宗,也越过西境长城,远赴大泽,参与这场战争……年轻的太和宫主玄镜,以及其他几位老宫主,再加上蜀山的金刚胚子,最新一任星辰榜榜首谷小雨。 “李白蛟发动了所有的力量。” 韩约面无表情,轻轻道“甲子城死去的那些人,是这些人的朋友,长辈,亲故。我杀了他们,这些人便想要杀了我。” 李白鲸回想起来,琉璃盏混沌世界中漂浮着的那半座甲子城。 那一张张面孔。 宋净莲,朱砂,三圣山山主,姜玉虚…… 这些人死了的话,后果非常严重。 “如今琉璃山,真真正正,是天下之敌了。” 然后韩约轻声笑了起来,“但是我不在乎。” 扶着铁王座的书生柔声道“他们尽管攻过来,大泽之外,不会有任何一位鬼修出现,反击……直到攻入大泽,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阻拦。” “你把兵力收回大泽了?”李白鲸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自己的先生,他很少有这种失态的时刻,得知韩约做出的抉择后,几乎要从铁王座上站起来。 这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中州联合其他境关,实力本就远胜琉璃山……东境被太子挖走三圣山后,留给自己的只有半片疆域,一片大泽,能将战争维持至今,依靠得便是拉锯战的打法,利用琉璃盏特性,不断在小规模战役中以伤换伤以死换死。 “中州大军……鬼修拦不住的。数量,实力,战意,相差都太悬殊了。” 韩约淡淡瞥了一眼二殿下,道“这是最终一战,再浪费琉璃盏的光火,去复苏那些无用之人……是一种不必要的浪费。” 李白鲸面色苍白。 他到了此刻,才意识到,过往的年月里,自己远远低估了自己老师的“疯狂程度”。 在甲子城杀死三圣山山主,姜玉虚,宋净莲。 然后再将中州大军放入大泽。 他怎么也想不到,韩约要如何,才能逆转战局。 “等等……事已至此,铁律已经没有用了。”二皇子神海一震。 他又意识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皇权铁律对于涅槃有一定程度的约束,但如果一位涅槃铁了心的要破戒,律法能做到的,也只有在事后给予重惩。 这次甲子城死去的人……身份很特殊。 “不出所料的话,宋雀夫妇正在路上,也许已经碰上了前来阻拦的红拂河老妖怪。”韩约仍然是那副浑不在意的笑容,“但我猜……红拂河拦不住他们的。这二人,会比中州大军到的更快一些?” 李白鲸只是呆滞看着自己的老师。 他听到了凝滞的泥土翻滚声音,神念感应到了琉璃盏的火光,颂唱的生灵,以及盘踞在这座大泽上空的霞光,在此刻,昔日看起来不过寻常的物事,点点滴滴汇聚拧合,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当二皇子看到穹顶霞光中,那隐于天幕之上的六扇天门之时,他忽然意识到了,韩约将中州大军,以及涅槃境大能,都引入大泽的底气来自于何…… 鬼修之身的甘露先生,是真的要打开六道轮回之门。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六道轮回,乃是天地开辟的混乱法则,万物生灵皆起始于此,终结于此,这是一个完整的轮转—— 而东境大泽。 就是一个符合“六道轮回”的完美轮转结界。 甘露先生,是想要重塑天道! 既然上苍不赞同我这座鬼修之躯,我便打破天道,重新再立一份规则。 既然光明容不下我,我便重新创造光明。 想要重塑天道,演化轮回,单单是这些年琉璃盏内收集的“生气”,肯定不够。 这最终一战。 就是请君入瓮。 来的人越多越好,越强越好。 这些人……都将化为六道轮回,天道重塑的助力。 在想通这一点后。 李白鲸陡然从旷野,从高山,从大泽中回归,他不再是神游万物的状态,猛然坐回铁王座,身上已经被冷汗打湿。 面前是空旷长暗的大殿,层层浸血的重帘。 韩约扶着王座,柔声道“殿下一如既往的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啊。” 是啊。 李白鲸看出来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韩约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甲子城。 为什么韩约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收缩力量,放纵进攻。 因为他要的……就是如今“举世皆敌”的局面。 杀我者,我反杀之。 这是一个坦坦荡荡的阳谋。 李白鲸想通一切之后,只觉得身心俱疲,他在背后那座棋盘上布局多年,也从未像今日这么疲倦……脑海里空空的,似乎被榨干了所有思绪。 铁王座前,倒映着无数影像,画面。 他麻木地看着,麻木地想着,这就是先生所说的最终表演么? 这么多年,布局画线,原来自己的“谋略”,根本不值一提。 忽然,一缕火光,在大殿影像之上凭空燃起。 侧立于王座一侧的韩约蹙起眉头,他抬起手掌 ,掌心涌出一片阴暗神海,将那片琉璃盏分散的愿力收回……破碎的影像之中,残存闪烁着一袭黑袍剑修驭剑而行的画面。 负责监察整座琉璃山势力范围的“琉璃盏愿力”,悄无声息,游荡在虚无之中,按理来说,不应该被任何人发现才是。 可万事总有例外。 那袭踩踏飞剑,孤身而行的黑袍剑修,向着愿力藏身方向,投去了冷漠无情的一瞥。 紧接着,他对准愿力方向,轻轻攥拢五指。 一只手掌,捏掌成拳。 “啪嗒”一声! 那缕愿力,直接从虚无中被剑修揪出来,凭空捏碎。 看到这一幕,韩约的面色徐徐铁青起来。 “宁奕……” 他轻轻念着这个年轻男人的名字。 北境大荒的截杀,派遣桃花,并不是轻敌,韩约也有失算的时候……由于天都隐藏宁奕北去妖族的消息,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宁奕还活着。 派遣桃花,只是单纯地认为,以徐清焰的实力,桃花轻轻松松便可以将其带回。 若能将这位神性女子炼化,那么自己将彻底大成! 现如今,天道化身还空缺无人……自己想要破境,六盏天门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宿主,最重要的天道,恐怕要以数量来填补缺漏了。 韩约眯起双眼,低头望向自己掌心,那浮沉滚动的“无垢世界”。 那里存储着半座甲子城的生灵。 将数万人活生生炼化,取长补短,总能炼制出一具心满意足的容器。 实在不行,还有宋净莲这么一个备选,两位捻火者联姻诞下的子嗣,即便不及那个神性少女,天赋资质也绝对足够! “可惜了,第二次去甲子城的时候,你不在。”韩约对着虚空,轻轻笑道“不然拿你当天道化身,比宋净莲要合适。” 愿力捕捉的画面,不断破碎。 连绵成线的布局,因为那个男人踏入东境战线而发生改变。 李白鲸怔怔看着眼前发生的景象。 这又是一个自己无法理解的场面……琉璃山漆黑大殿中,一片又一片的光火倾塌,被人遥隔千里点碎。 连韩约都皱起眉头,神情逐渐凝重。 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拦对手,只能看着自己的视野被那个不讲规矩的剑修顺路一连串拔起……而让他惊叹的是,此刻宁奕的速度,实在有些快得惊人了。 韩约二皇子的面前,一片又一片琉璃盏火光影像倒射而来,到了最后,几乎是漫天光雨落下,琉璃盏布置的数千枚愿力泥瓦,几乎被拆解地干干净净……宁奕此刻的速度,比当年同境叶长风的逍遥游还要快! 俄顷。 “砰”的一声。 琉璃山宫殿上空,传来一道轰击之音。 砖瓦破碎,天光倾洒。 这束天光,不大不小,一个碗口,扩散开来的边缘尽头,正好照在韩约身上,铁王座上坐立的二殿下,仍然笼在黑暗之中。 大殿的血红帘布,在这一瞬间,被剑气撕裂。 烟尘四溅中,那个一路拔拽出万千愿力光火的年轻剑修,缓缓站起身子,他拍了拍手掌,将缠绕自身的琉璃盏愿力全都震散。 。 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决战东境大泽(第三更) 琉璃山上空的大殿,破开了一道缺口。 泥瓦破碎,簌簌落下的,不仅仅是灰尘。 还有光明。 宁奕面无表情,望向韩约,再望向坐在铁王座黑暗阴翳中的二皇子。 只一眼,他便知道……净莲当初的猜测是没错的。 云州案与东境有千丝万缕联系,而琉璃山中,必有“影子”同党的存在。只不过那时候净莲朱砂猜测是韩约与影子建立了密谋,如今来看,他们猜对了方向,却猜错了人。 “二殿下,你贵为大隋皇储……与黑暗生物勾结密谋。”宁奕弹了弹肩头灰尘,幽幽道“单此一条,你就不配成为大隋未来的王。” 李白鲸阴沉道“配不配,你说得不算。” 对于眼前的年轻人,他印象颇深,一开始只觉得是个福大命大的傻小子,从西岭乡野里走出来,侥幸得到圣山青睐,来到天都,父皇高看他一眼……可是从天神高原狩猎归来之后,他愈发觉得自己对宁奕的判断有误。 这不是一个空有好运的蠢货。 再到后来,自己失势天都,固守东境,想杀宁奕,也没了办法,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根眼中钉,肉中刺,肆无忌惮地生长发育。 搜读 最终,便到了今日。 “今日……是清算日。” 宁奕拍干净身上灰尘,握住细雪剑柄,轻声道“宁某一路走来,殊为不易,还要感谢二位不杀之恩。想必这几年,二位日日夜夜,想要杀我,怕是想得快要发疯了吧?” 韩约抿唇一笑,文弱书生的笑容,看起来有三分书卷气。 “小宁。”他竟轻柔喊出了这么一个不带杀气的称呼,“你我初次见面,到如今,过了多久?六年,七年?” 这一番话,触动了宁奕记忆。 从天都客栈的那场大雨初见开始算起,无数画面如碎片般拼凑重组,东境狩猎,自己西出玉门,拜叶长风为师,再到东行大泽,收集古卷,复苏于妖族天下,游走于生死之间……这一幕幕画面,如昨日历历在目。 自己这条修行路,走得艰难,全靠东境施加的压力。 不知何时,那座自己只能仰望的高山,今日终于可以齐肩平视。 走到这一步,宁奕用了七年。 “别这么喊我,我跟你不熟。”宁奕不带感情地回复,他看着那个瘦瘦弱弱的书生,木然道“我今日来取师父的稚子剑鞘,还有……你的性命。” “好啊。” 韩约微微一笑,摇头道“我怎么记得,这句话,很多年前你就说过?” 话音落地。 铁王座身旁的书生瞬间消失不见。 宁奕神情平静,猛然拔剑。 璀璨剑光如一抹长虹,瞬间布满整座大殿,两蓬火光对撞,映衬出韩约和宁奕几乎抵入对方骨骼的攻伐之姿。 三千六百缕执剑者神性剑气,以宁奕为圆心,瞬间撑开一座大域,磅礴神性如烈日般浮现。 “轰隆隆——” 琉璃山顶大殿地面直接被剑气连根拔起,灼目剑芒之下,坐在铁王座上的年轻殿下,发出痛彻骨髓的怒吼咆哮声音。 李白鲸原本以为自己与影子签订协议,是一桩无关紧要的布局,但万万没有想到,此刻撑满整座大殿的神仙剑芒,仅仅是触碰到自己肌肤,便迸发出剧烈的灼烫,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剥离开来! “宁——奕——” 他挣扎着站起,黑暗中的铁王座被煌煌大日的盛芒无情照耀,阴森的黑铁冰消雪融,剑气穿打之下,李白鲸跌下高台,无处遁形,狼狈撕扯着自己衣衫,露出血蛇一般的肌肤。 在灼心的痛苦下。 李白鲸双手撑地,像是烈日下的一尊雪人,随时可能会与那铁王座一同消融,他用尽最后力气,声嘶力竭地开口“先生……救我……” 顶住宁奕九成剑气的韩约,神情阴沉,回头瞥了一眼地面上的黑衫“血人”。 行至今日,令他毕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被叶长风打至跌境,不是被稚子封住修为,也不是被守山人击败。 而是自己全心全意辅佐的弟子,在最后关头,为求一胜,放弃底线,选择与影子同流合污……李白鲸此刻身上沾染的污秽气息,已经浓郁到让自己都无法忍受。 但即便如此。 韩约还是选择了出手。 书生轻叹一声。 “珰”的一道震响! 韩约屈起两根手指叩击在细雪剑锋之上,肉眼根本无法捕捉他这一次出手的轨迹,宁奕这边感知到的……就只有一道雷音震响! 玉女身的雷音,毫无预兆地在神海内响起。 “唔……” 宁奕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步。 正是这一退,使得煌煌剑芒,没有直接灼杀那位堕落皇子,书生弹指之后,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瞬间后掠。 一息之间,韩约来到李白鲸身旁,一把掳过二皇子,两人冲天而起。 琉璃山宫殿炸开一道光柱。 漫天红霞,以韩约李白鲸为圆心兜转。 凛冽高空,寒风刺骨,不再被执剑者剑气灼烧,李白鲸身上的肌肤伤疤迅速恢复,他喉咙里是吞火一般的灼烫,嘶哑开口“先……生……” 韩约轻声道“二殿下……不要再喊我先生了。” 二皇子猛然一怔。 “你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候,你我便没有师徒情分了。”书生低垂眉眼,语调仍然温柔,“待我重开六道轮回,会以天道渡你,拔除罪孽……若是此法无用,那么我也会杀你。” 这句话的语气温柔如春风。 李白鲸怎么也不敢相信,“我也会杀你”这句话,会从甘露先生口中说出,但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了先生眼中饱含的诸多情绪。 失望,痛恨,愤怒。 甘露先生是一个极其果断的人,尤其在杀人这一方面……他毕生杀人,从未犹豫过一刹。 而在此时,他犹豫了。 他本该在见面之时,将二殿下,与那十四位灾劫,一同斩杀。 “我……不愿你死在宁奕剑下。” 韩约轻声道“白鲸,我现在放你离开……你可以选择逃出大泽,也可以选择,留着这里,等我救你。” 他最终还是给李白鲸留了一条路。 若李白鲸选择离开,那么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 若二殿下选择留在这里。 那么他说什么,都要重开大泽世界的六道轮回,尝试救他一命。 但……若是尝试一切办法,救不了渡不回。 那么他,还是会杀李白鲸。 琉璃山下。 李白鲸怔怔看着书生,先生果然如之前所说那般,将他救出大殿,便弃之不 管……重回穹宇,与那道灼烈剑芒撞在一起。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二皇子站在琉璃山脚,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在这一刻,他陡然回忆起那个阴翳中男人对自己所说的话。 “黑暗中,留有我的冠冕……” 李白鲸忽然捂住自己面颊,十指如钩,划破面皮,撕扯出触目惊心的血红痕迹。 他喉咙里荡出嗬嗬嗬的残破笑声。 可笑。 太可笑了。 若冠冕不能沐浴光明,那么王座无意义。 他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东境这一场棋局的输赢,不在于甲子城胜负,不在于哪一战成败,不在于大泽是否还在,甚至不在于自己活着,死去,先生活着,死去。 哪怕拼至一兵一卒,耗至大泽血枯,自己被斩掉头颅,他都不算输家。 他在与整座大隋天下斗。 而如今……他是真的输了。哪怕能够赢下甲子城,再赢下自己兄长,赢下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先生对自己说过,有时候为了完成一件事情,可以不择手段。 先生还对自己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放弃底线。 自己……混淆了界限,于是……失去了底线啊。 狂风吹动着这个残破的身躯,跌跌撞撞,向着琉璃山外的方向走去。 趁着思绪还滚烫,意识还清醒,李白鲸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选择……离开。 离开即将这片重塑六道轮回的大泽。 …… …… 长空浩荡,风雷震颤,云层之中,有一辆剑器辇车速度飞快,不断击碎虚空,跨越空间,进行“旅途”。 剑器辇车之上,一男一女,神情漠然。 在这辆辇车出动,掠出灵山的那一刻,遥隔千里的天都红拂河便不太平了。 大隋铁律,严格限制了涅槃境的出手。 此刻。 云层滚动,雷霆震响。 一道巨大落雷从穹顶垂落,硬生生将天地切为两半,这道落雷并非一闪即逝,而是如壁画一般悬挂天地之间。 于是这辆剑器辇车,只能悬浮停滞。 雷光之中,缓缓漂浮出一位白衫老人,须发洁白如雪,整个人巍峨神圣如天庭神灵。 “雷云子。”辜圣主坐在剑器辇车上,面无表情道“您在红拂河内休息得很好,何必来到这尘间蹚浑水。” 白衫老者神情复杂,只是轻叹一声,迈出一步,拦在辇车之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在他身旁,还有一位另外一位早就出世的红拂河大能。 酒泉子轻声道“二位请留步。前方是东境战争区域,还请牢记铁律……克己制怒。” 剑器辇车之上,一阵沉默。 宋雀轻声道“我儿子宋净莲,死在甲子城了。” 这番话出,两位拦路涅槃,皆是神情难看。 酒泉子咬牙道“太子殿下已经亲征东境,两拨大军正在厮杀,二位……当真连这片刻都等不得?” “笑话。” 大客卿缓缓从剑器辇车上站起身子,“我儿子的仇,还需要外人帮忙来报?” “赶紧滚开。”他面无表情,下了最后通牒,“否则……连你们一起打。” (晚点还有一章,等不及的可以先睡了。) 。 正文 第四百六十八章 入泽之战(第四更) “赶紧滚开。” “否则……连你们一起打。” 在宋雀的警告之后,穹顶那两道身影,没有丝毫退却之意。 雷云子则是缓缓抬起左手,那道几乎将天地斩切开来的落雷,凝成实质,被他握在掌心之中。 白衫老者手握雷霆,望向那辆剑器辇车,“素闻你们夫妇二人,心有灵犀,合击之术,天下无双……今日,不如便让老朽亲自领教一番。” 瑶池圣主,灵山客卿,二人都是捻火修道,于凡俗间一见钟情,甚是投缘,成就涅槃境后,更是同修剑法。 因为大隋铁律在上,而且太宗个人武力实在太过强大。 于是在之前的五百年里,大隋境内几乎没有涅槃出手的战局……宋雀夫妇曾经在与一位妖族天下妖圣厮杀之时,展露过剑法合击之术,直接将那位妖圣打成重伤,最后道伤无法治愈,遂而身亡。 也是那一战,二人获得了其他涅槃境的认可,真正意义上站在了世俗的最高处。 “合击之术……” 风中猎猎作响的青衫,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宋雀轻声笑道:“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今日对付二位,似乎并不需要合击之术。” 这些年,他宋雀养心,修道,栽培造化。 早已不是那个草率踏入涅槃境,空有捻火机缘,没有涅槃心境的毛头小子。 他走到了全新的境界。 当初留下魂火的菩萨,或许都未走到这一步。 他对着妻子神海传音道:“我来拖住他们二位,你只管杀入东境便是。” 辜圣主缓缓点头。 宋雀掠出剑器辇车,整个人如一只青色燕雀,遨游于九霄之中。 “飒”的一声! 拔剑! 雷云子神情漠然,挥舞手中雷霆,天地之间一道炸响。 连绵数里的雷霆,与宋雀掌中只有三尺的青锋撞在一起,本该是压倒性的优势,但更脆更响烈的炸音,竟然是从雷芒之间迸发。 只见那磅礴雷芒,竟然从中裂开,与宋雀剑锋撞击的那一点,直接被剑意凿碎,紧接着一点覆面,整片雷芒噼里啪啦破碎! 雷云子的面色再也不淡定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只不过是闭关红拂河静修一段时日,那个捻火修士,如今竟然如此强大?! 踏入涅槃,参悟生死,宋雀已经快要走完参悟之路! “雷云,不可轻敌!” 酒泉子神情凝重,连忙传音道:“宋雀去了一趟天神高原,见到了陛下出手,回来之后,修行境界突飞猛进。” “你看住瑶池圣主!”雷云子再不托大,双手垂袖,袖口滑落两道流光,凝成两条雷光长锏,他直接向着宋雀冲杀过去。 酒泉子则是死死盯住那辆辇车,他一拍酒壶,砰的一声酒塞弹开,泼墨山水烟雾缭绕,直接将方圆十里穹顶战场封锁。 辜圣主催动辇车前行,直接被水墨阻拦。 “给我破!” 瑶池圣主剑眉一挑,辇车上悬挂的三十六柄剑器飞盘,此刻化为一连串流光迸射而出,接连三十六把飞剑,全都击中水墨结界的一个节点。 “咔嚓”一声。 结界绽放一张浅淡蛛网,不得不说,这座山水结界,已是十分牢固,这三十六把飞剑可是攻城法器,如果换瑶池圣主来攻打甲子城,单单凭借这轮剑盘便足以击垮甲子城头的守城大阵。 在她倾力一击之下,山水结界竟然只是稍微破碎一二。 看样子,还要攻打三四次这样。 瑶池圣主可没有这般耐心,她冷哼一声,将星辉注入辇车之中,准备直接撞出去,整座战车燃烧火光,化为一枚陨石,横击穹宇—— “听说你在北境议会,被沉渊君打伤。” 酒泉子的声音,在辇车上方响起。 辜圣主蹙起眉头,滔天星辉火海在剑器辇车四周燃烧,哗啦一声,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拦在辇车之前,以周身领域,硬生生抵抗阻拦辇车,不让其顺利推行加速……这个做法很聪明,辇车速度徐徐降了下来。 只要冲不起来。 那么这无法突破这片结界。 酒泉子神情凝重,道:“当初的伤,现在还没有好吧?何必着急动手?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可以么?” “呵。” 瑶池圣主冷笑一声,道:“酒泉子,我敬你是前辈。现在立马让路,我今日高看你一眼,以后还会礼让红拂河一二。可若执意阻拦,可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遭遇丧子之痛的女人,就是疯子。 看来对方根本不想与自己谈……酒泉子轻叹一声。 他抬起头,望向一个方向。 “轰隆隆!” 远方穹顶,雷霆炸响,绵密响起。 雷云子与宋雀瞬间厮杀千招,涅槃境界,虽也有三六九等,但只要差距不大,缠斗厮杀,极难分出高下。 像沉渊瞬杀白海妖圣这种情况,在涅槃境中很少发生。 当然……如果今日赶赴琉璃山要大开杀戒的,是北境沉渊君,恐怕酒泉子和雷云子,就不会前来阻拦了。 宋雀强归强,但在战斗天赋和厮杀本能上,完全无法与“沉渊君”这种天生战神相比。 都在全盛时期,涅槃境同境厮杀,拥有“世间极速”、“北境野火”、“金刚体魄”的沉渊君堪称无冕之王,至少……在如今的大隋天下,沉渊君找不到一位敌手。 而经历灵山灾变后的宋雀,也逐渐抵达了一个涅槃境小圆满的地步,他似乎捕捉到了若隐若无的“生死”之意。 前人载荫,后人乘凉。 那位留下魂火的菩萨,给了宋雀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涅槃境的难题。 “斩!” 青衫大客卿,沉下呼吸,单手持握剑柄,一剑斩下。 “砰”的一声。 雷云子的涅槃宝器,那枚护臂长锏,直接被这道剑光斩碎,白衫老人面色陡变,自己失去守御之势,下一缕剑光已然袭来—— 雷云子闭上双眼。 宋雀面无表情,止住剑气。 他没有将剑气抵入老者眉心……在涅槃争斗之中,这已算是大胜,若他叩出这缕剑气,迎接雷云子的,少说也是重伤。 大客卿两根手指,捻住虚无,袖口崩碎。 这缕剑气,被他弹指叩出,不过不是叩入对手神海,而是击向远方酒泉子所布下的山水泼墨结界。 “轰”的一声。 瑶池圣主三十六飞剑一次未打穿的结界,被宋雀剑气直接轰开。 瑶池圣主陡然调转方向,准备从结界破碎的方位离开。 酒泉子再度瞬移,只不过这一次,他被人从空中拦截,青衫大客卿单手握剑,面无表情,拦在了老者身前。 宋雀没有开口,但眼神中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我不介意再和你打一场。” 酒泉子咬了咬牙,忽然高喝道:“等一等!” 那辆辇车毫无停滞痕迹。 老人瞪了宋雀一眼,道:“姓宋的,你就没有收到宁奕的讯令?” 宋雀皱起眉头,淡淡道:“收到了……又如何?” 酒泉子身形再挪移,这一次他再度出现在辇车之前,只不过没有以领域压制战车,而是抬起双手,以掌心硬接灼烧火焰。 辇车滚滚星辉剑气,入骨刺痛,他一并接之,这其实是一个毫无必要的举动……但这个举动,足以表明他的来意,并不算坏。 睁开双眼的雷云子,重新布下落雷,加固了这层穹顶结界。 这一切都被宋雀看在眼里,但却没有放在心上……对他而言,这层结界的加固并没有太大意义,反正都是一击敲碎。 “你想说什么?”大客卿已经没有更多的耐心了,他开门见山,冷冷道:“宁奕的讯令有什么重要的?” 我夫妇二人要踏平琉璃山鬼修,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可阻拦自己的手段? 可笑。 “天都方,收到了宁奕的消息。” 酒泉子声音沙哑,他以肉身手掌,拦住辇车,道:“甲子城惨败……事有蹊跷,你的儿子宋净莲,或许没有死。” 宋雀,辜伊人,听闻此言,纷纷蹙起眉头。 “搬运术。” “韩约掌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搬运术……可以切割一片空间,并且将其转移。”酒泉子连忙道:“这应该是琉璃盏的神通。” “你是说,甲子城被搬运了?”瑶池圣主挑眉,“我儿子也被带走……带到了琉璃山?” “正是。韩约在东境大泽,布下了一个旷世大阵。”酒泉子深吸一口气,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一位星君,从心底产生出畏惧的念头,“宁奕传给天都的讯令,要求太子不要求胜,将兵马控制在东境大泽范围,不要轻易踏入。那座大阵……便是以东境大泽为边缘,炼化大泽范围内的一切苍生。” “炼化大泽内的一切苍生?”听到这里,就连宋雀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不仅如此,但凡踏足大泽者,都将被剥夺修为,重新打入六道轮回之中。”酒泉子咬牙道:“若是你们踏入大泽,便将……成为韩约的‘养料’,成为他打破天道的一份香火助力。” 大隋开国以来。 是否有人,以星君之境,算计涅槃? 韩约这一次,算计的已经不只是涅槃了……他将半座天下的大修行者,都算在其中。 “这就是我要对你们说的。”酒泉子深吸一口气,道:“宁奕已经先行赶往琉璃山,太子也下了死令,命令三军,打入大泽边缘,绝不可轻易入内……所有人,等待宁奕与韩约的对决结果。” 闻言之后,宋雀夫妇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能感知到,酒泉子所说的,不是谎言。 宋雀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望向自己的妻子,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抱歉。” 大客卿再一次举起了剑,对准游掠雷霆的泼墨结界。 “轰”的一声。 结界直接被剑气凿碎。 大客卿望向酒泉子,平静道:“如果我的儿子还活着……那么老子更不能坐视不管。至于你所说的六道轮回。宋某记下了,等到了大泽,自会谨慎留意。” …… …… (今日爆发完毕。诸位,晚安。大家可以关注一下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明日更新时间会在公众号上公布。) 正文 第四百六十九章 换种活法 罩满猩红霞光的琉璃山,穹顶有一抹雪白长线划过。 “嗖”的一声! 这抹长线,直接将琉璃山山头切斩成为两半。 整片大泽,被韩约以愿力包裹,分割开来,琉璃山战场四方如有神敕加持,上抵穹宇,下至沼泽。 这是一座完整无垢的小世界。 这,也是韩约为宁奕准备的最终战场。 那座屹立大泽数十年不倒的标志性山峰,已经被宁奕剑气摧塌,化为数千块漂浮悬沉的巨大石块。 但此刻悬浮在空中的书生,面容毫无惋惜之色。 “宁奕。” 韩约柔声开口,道:“当年叶长风助你修行,以稚子剑鞘,将我镇压。如果不是他出手,你已是一具死尸了。” 宁奕握剑而立,站于虚空之上,黑衫随风飘摇,脚底溅出层层虚空涟漪。 “这世上可没有如果。如果没有叶先生出手,你一样杀不死我,我依然会站在你的面前。” 韩约只是一笑置之。 宁奕握住剑柄,冷笑道:“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若不是因为畏惧战败,你又何必多言?” “畏惧战败?” 书生摇了摇头,笑道:“宁奕,你让我很失望。我将你视为心中大敌,可是如今来看,你实在太不了解我了。” “我韩约一路走来,不知吃了多少败仗,被人打断脊骨,被人敲碎四肢,被人唾弃谩骂侮辱,一生行事,从来都是做好身死道消的准备,如此……才走到今日这个位置。”稍微停顿,书生灿烂笑道:“既如此,我又怎会畏惧战败?” 宁奕皱起眉头。 “我只是想说,你实在是个灾星啊。”书生那双如春风般温柔的双眸,缓慢凝视着宁奕,他的声音似乎具有了独特的力量,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听下去。 “跟你有关联的那些人,无论修为再高,都没有一人能有好下场……赵蕤圆寂,裴旻薄命,徐藏战死,裴灵素染上不治之疾,周游坐化莲花道场。你自己想一想,千手,齐锈,温韬,蜀山一脉,在你入宗之后,可曾有过一天的太平日子?” “即便是叶长风这样的通天人物,也被你的厄运沾染。” 韩约微笑道:“我听说他也死在蜀山后山了,若非如此,我又怎敢挣脱稚子?” “你想说什么?”宁奕冷笑一声,嗤之以鼻。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书生耸了耸肩,仍然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宁奕,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是你给他们带来了不幸?” 这句话,让宁奕的面容出现了一刹的凝滞。 他的道心十分坚固。 他知道,韩约口中的每一句话,都是对敌之时的“杀招”,决不能听,决不能去思考。 但偏偏这句话,他无法不听。 这个念头……他又怎会没有想过? 他拎起剑后,身边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只剩下孤独的自己,在追求最强剑道的路上越跑越远。 这一刹的犹豫,被韩约看在了眼里。 书生循循善诱,笑道:“我可以帮你。”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之后,他安安静静握着细雪,望向书生,不发一言。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 虚空之中,闪烁着六道金灿的光火,将大泽封锁。 “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洗涤这座世界的规则。”韩约眯起双眼,淡淡道:“六道分身,还缺最后的天道……若你愿进我琉璃盏,化为最后残缺的‘一’,我便答应你,此后可得万世洪福,不再遭受苦难。” 此言说出。 宁奕笑了。 “这句话,如果说给一年前的我,或许我的道心,会因此生出裂隙。”宁奕轻轻道:“那时候的我,未曾成功守护过身边的人。” 那时候,丫头重病。 宁奕曾一度怀疑,是自己给身边人带来了苦难。 “韩约,你让我很失望。” 宁奕的声音,让韩约一怔。 他完全套用了之前自己所说的话—— “我将你视为心中大敌,可是如今来看,你实在太不了解我了。” “……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我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走的道,应行的大义。” 宁奕将细雪平举在面前,轻轻叩击剑身,震出阵阵波动颤音,“赵蕤先生,裴旻将军,叶老先生,徐藏,周游,你所说的,我身边的所有人……他们都只是在走自己想走的路罢了。” 下一瞬。 宁奕陡然出现在韩约面前。 他单手持剑,一剑砍下。 韩约肩头陡然浮现一道虚无的罗汉身影,双手抬起,掌心钳住砸剑! 那尊罗汉,双手接剑那一刻,便不再平静,陡然怒目,咆哮狂吼。 滚滚剑气,冲刷书生衣衫。 砸剑之时,宁奕一拳轰出,龙啸凤吟,如炮弹一般重重轰击在书生胸膛。 他这一拳,用力极深,直接将韩约胸膛血肉打得凹陷下去。 “噗”的一声。 没有挡住这一拳,一抹鲜血从韩约嘴唇中喷出。 他面色苍白抬头,看到了第二道金光熠熠的可怖拳影! “这一拳,是替我师父叶长风打的。打你不守规矩,擅拔剑鞘。” 再一拳。 明明先前那一拳已经递出,但虚空之中,仍然出现了第二道拳影—— 宁奕的背后浮现出三颗巨大星辰,星河璀璨,一尊千手菩萨坐落于长河之上。 这是宁奕踏入修行,最先学会的“术法”。 名为千手。 这第二拳,气势竟比第一拳还要刚猛,还要不可抵挡,直接轰在韩约书生的下颌之上,打得瘦弱书生向空中飞掠而出。 “这一拳,是替净莲打的。” “这一拳,是替姜大真人。” “李玉道。” “朱砂。” 琉璃山大泽战场,只见一道长线不断四处碰壁弹射,虚空正中央,一位黑衫年轻剑修,如千手修罗,浑身煞气,背后生出千条臂膀,只有一条持握白色伞剑,其余手臂尽呈握拳之姿。 韩约的书生法相,被打得四处抛飞。 宁奕也不断挪移,不断出现在韩约面前,不断出拳! 在每一拳出击之时,都动用了“山离”之道,再加上“空之卷”,这片无垢领域内的空间,反复被扭转。 时而吸取。 时而排斥打击。 韩约保持着双手抬起格挡的姿态,死死护住面门,但是他的肩头,小腹,后背,诸多部位,尽数涌出鲜血。 一颗又一颗的头颅,从他的书生白衫之下钻出。 一时之间,这具原本斯文白净的书生身躯,显得怪异起来。 六道轮回,五具法身……在这一刻齐齐施展现身! 韩约凭借六道轮回,硬生生将自己拔离出宁奕千手操纵掌控的领域,最终身子滑掠数十丈,狠狠踩在虚空漂浮的一块大石之上,以垂直大泽地面的姿态,站在宁奕的头顶。 宁奕面无表情抬头,收回自己的千手法相。 两人站姿如两把交叠的十字之剑。 遥想对望。 书生身旁,无形愿火燃烧缭绕,他手指摩挲,狠狠揉搓,将宁奕的“山离”之力如捻香一般搓得灰飞烟灭。 宁奕神情淡然,散掉了自己的“千手领域”。 “甲子城交手,我本以为你本尊会强很多。如今来看……” 停顿之后,宁奕讥讽笑道:“不过如此。” 没想到,韩约并不动怒。 他也笑了,阴柔附和道:“不入涅槃,终隔天堑。星君境界再如何修行,又能修行到哪儿呢?” “宁奕,你真是每次见面……都让我又惊又喜。” 书生盯着宁奕,像是在看着一枚甘甜可口的果实,他兴奋地笑道:“霜杀秋草,百折不挠。无论怎么杀你,怎么压你,你总能活下去,长下去……你身上的那份造化,已经有了成熟的气息了。” 宁奕听出了韩约的垂涎之意。 这个一心想要拥抱光明的疯子,拼命寻求着“天道”的化身。 这世上,没有谁,比自己更适合了。 执剑者的神性,就是世上最纯粹,最绚烂的光。 “想要么?” 他举了举自己脖颈上的半片骨笛,笑道:“想要的话,就亲手来拿啊。” 韩约舔了舔嘴唇,礼貌而克制地摇了摇头。 “你是想等中州军队踏入大泽,再启动那个东西吧?”宁奕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穹顶。 韩约没有抬头,神情微微一滞……宁奕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他看穿了大泽的结界布局。 “将东境大泽全部炼化,开启一座崭新的新世界。” “届时,你就是天道,你就是造物之主。” 宁奕声音沙哑地开口,“两座天下万年以来,似乎都没有出现你这样的疯子……如果让你的计划成功,那么崩塌的,将不仅仅是大隋的律法。” 若是韩约成功开辟了先河。 那么……接下来将会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 “你看出来了啊。”书生抿嘴笑了笑,很不讲究地拍着身上灰尘,细声自语,像是喃喃,“大隋的律法崩塌,与我何干……时代如何变化,又与我何干……” 这座天下,人人都盼着他死。 难不成,他便要死给这些人看不成? 这世道……无非就是你杀我,我杀你。 他想要换一种活法。 就要给这座天下的其他苍生,一样换一种活法。 …… …… (晚点还有一章。大概一点左右。) 正文 第四百七十章 赌博 韩约拍打着衣衫灰尘,哪怕这具身躯并没有在刚刚的战斗中沾染什么污垢……在不断的拍打中,那一枚枚钻出的头颅,缓缓收回。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斯文柔弱的无害书生。 “不用再等了。” 宁奕忽然开口,道“他们不会来了。” “琉璃盏的愿力感应,被我一路上拔除抹碎了。”宁奕笑了笑,轻声道“应该还有一点残余,你可以试着感应一下外界的画面……早在出发大泽之前,我便传令给太子,让他打入东境防线之后,不要踏入大泽。” 韩约怔了一怔。 他放出一缕神念,沟通琉璃盏。 果然,神海之中倒映出此刻东境大泽的影像—— 鬼修悬守于大泽战线之内。 中州大军,无数飞剑,悬停于大泽战线之外。 太子立马于最前,内镶白甲,身披红袍,按兵不动,于是数万飞剑,只悬不发,圣山修士,天都禁军,形成厚厚一层浪潮,随时可能要东境大泽吞没,但却不前行一步。 大泽内外,泾渭分明。 看到这一幕,韩约勃然大怒。 “宁奕——” 他瞬间冲杀过来。 轰的一声。 两道流光对撞—— 如黑夜流星,一闪即逝。 宁奕的细雪,格挡住韩约掌心的琉璃盏。 万千剑芒,与万千琉璃盏光火一同缠绕,难分彼此。 其实星君境界的玄妙,奥秘,早已经被二人参透了。 极限之上,再强,也不过就是抵达当年长陵守山人的那个层次。 如今的韩约是如此,宁奕亦是如此。 某种意义上,由于天赋,造化,诸多条件的加持,他们拥有了极限星君也无法媲美的战力。 但归根结底,他们只是星君,不是涅槃。 两座天下开天辟地以来,所有惊才绝艳的星君,都是如此……所有人都逃不过猴子所说的“透支法则”,即便提前参悟了涅槃境的不朽特质,所做的,最多最多,就是与涅槃一战而已。 所以,如今炼化四卷天书的宁奕和韩约厮杀起来,势同水火,虽不相容,但谁也占不到真正的便宜。 韩约此刻暴怒,是因为……他藏到最后的那张底牌,被宁奕提前看穿。 在这座天下,鬼修不被天道所认可。 这意味着,他走到这一步,已经是生命的终点,命途的绝路。 他永远都不可能踏入涅槃境。 想要逆天改命。 便只能替换新天。 太子的中州大军不入境,不与大泽鬼修交战,这座结界内的“生气”便不够。 “同样的讯息,我也发给了灵山。”宁奕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然后指向了自己,道“这就是我孤身前来大泽的原因……” “你能够拉入六道轮回结界的,只有我。” 书生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现震怒,失控。 “宁奕……”韩约低声笑道“这不像是你的做法。你从什么时候猜到的?” “你真的不了解我……”宁奕自嘲笑道“宁某的确不是正人君子,群起而攻之,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胜利,是我做的事情。但单枪匹马,偶尔逞能,也是我会做的事情啊。” “谁让大隋天下,现在都吹我是第一剑修呢?坐在那个位子上,我总要有点觉悟……”说到这里,他向后飘掠数丈,笑道“实不相瞒,来到琉璃山,我已经做好了与你一同死去的准备。你要成就涅槃,拥抱光明,我只需要毁掉你的布局便是。” 韩约面上笑意,到了此刻,已是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紧紧凝视着宁奕,努力解读着对方的神情,迫切想从当中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他已经分辨不出宁奕所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但他知道,此时此刻大泽境外,太子中州大军停下攻势是真的……这意味着,宁奕至少有一点没有欺骗自己。 他真的勘破了自己的甲子城布局! “我不相信你甘心死去——” 韩约盯住宁奕,沙哑道“你背后还有蜀山。” “没有人甘心就此死去。”宁奕淡淡笑道“即便是命数将尽的姜真人,也想活下来,我……当然也不例外。所以甘露先生,如果你愿意引颈自戮,替我省掉搏命的麻烦,宁某明年今日,定会烧一大沓子纸钱以表感谢。”来了。 又来了。 这是韩约所熟悉的宁奕,也是所有宁奕对手都熟悉而且头疼的模样……时而踏实沉稳,时而激进,时而畏缩。 这是一个完全不讲规矩的人。 韩约看得出来,宁奕的状态很放松。 他在享受与自己的博弈……难道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这个家伙是抱着牺牲自己的念头,来到大泽的? 宁奕缓缓抬起了一只手。 虚无之中,罡风破碎。 他的眉心剑气洞天在此刻缓缓展开,一阵光华流淌,掌心捏住一位丰腴女子的脖颈,后者神情苍白,奄奄一息,衣衫破碎,春光流淌。 “韩约,我开门见山,与你做一桩交易。” 宁奕不笑了。 他声音很轻,道“现在桃花性命就在我手中,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了她。” 韩约皱着眉头,望向桃花。 女子的唇角溢出鲜血,神情痛苦而又憔悴。 他曾经答应过桃花,长伴自己身侧,赠她青春不老。 对宁奕而言,这是一场赌博……整座大隋天下都知道,韩约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杀的。 在这样一个冷酷,暴虐的魔头眼中,最廉价的,便是一个人的性命。 拿桃花的命,来换一个问题。 这才是宁奕真正来到大泽的目的……命字卷在甲子城所看到的景象,终究只是命数推演。 他必须要亲自确认,甲子城生灵的死活。 大泽虚空的时间,如凝滞一般。 桃花的喉咙,被宁奕死死扼住,任凭身躯如何颤抖,却是连最简单的“先生”二字,都无法发出。 她想要自尽,也无法做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白衫书生缓缓点下头颅。 “我答应你。” …… …… (这一章只有字,主要是因为东境大泽的剧情很重要,不敢乱写,写到现在已经有些恍惚了,昨天到现在只睡了四个多小时,疲倦得很。另,明早起来后,可能会对这几天的更新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改。望诸位谅解。)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一章 拥抱太阳 韩约竟然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宁奕心底略微讶异,但面容上倒是没有表现出来。 他沉吟片刻,依然捏着桃花的脖颈,问道“甲子城的生灵,现在还活着么?” 韩约同样缓缓抬起一只手。 他轻声道“在这里。” 琉璃盏内,那片无垢的混沌世界,悬浮于韩约掌心位置。 上下四方,洪流滚滚,有一张又一张面孔游掠交融,这是一座存于掌上的“人间炼狱”。 宁奕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孔。 宋净莲,朱砂,姜玉虚……都在其中。 自己在甲子城的推演没有错! 他们果然都还活着。 “哗——” 宁奕松开了桃花的脖颈,将其推向韩约身旁。 他不是一个出尔反尔之人,韩约解答了自己的问题,他自然会放了桃花,只不过……在松手的那一刻,宁奕的另外一只手臂已经抬起。 两根手指并拢。 一缕精灿剑芒,在指尖凝聚,瞬间迸射而出。 “轰”的一声! 一道绚烂屏障,在桃花背后绽放,书生在宁奕松手瞬间便前跨一步,一步便来到了桃花身旁,他面无表情抬出一只手掌,两道不朽特质在空中对撞—— 神性对决至阴! 大泽上空,盛开一场璀璨烟花,书生和宁奕,各自蹬蹬蹬退后数步。 重新站稳的韩约,已经将桃花纳入自己琉璃盏中,牢牢护住。 “宁奕,甲子城这些人的生死,都在我指掌之间。”韩约淡淡道“你若想救他们……不如便化为本座天道化身,助半座重开六道轮回。” “大梦还没醒呢?” 宁奕冷笑一声,举起细雪,指向韩约。 桃花的生死,他其实并不在乎,只要杀了韩约,琉璃盏内的那些孽修,自然都得死。 “本座从不食言。”书生挑起眉毛,掌心托举混沌世界,微笑道“你只要答应本座,本座立刻放了甲子城这些人……你若是真心想救宋净莲,朱砂,便该答应下来。” “我杀了你,自然就救下他们了。” 宁奕刚刚准备出剑。 穹顶之上,忽然响起滚滚落雷之音—— 一时之间,天翻地覆。 整座琉璃山大泽,似乎有天灾降世一般,苍穹之上飞雷滚滚,剑气洞穿霞光,将天幕戳出了一个巨大窟窿。 韩约神情自若,缓缓抬头。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剑气,剑气倾落,极其疯狂,如一场灭世之雨,纷纷扬扬坠砸而下—— 一辆携滚风雷的巨大辇车,轰隆隆从天幕窟窿之中驶出。 那辆辇车之上,端坐着一男一女,神情被雷光笼罩,模糊如神灵一般,气态巍峨,神情庄严,背后一轮巨大飞剑开屏,三十六柄涅槃宝剑剑首相对,形成一朵绽放的花苞。 漫天剑雨砸落,是天灾。 这二人的出现,则是神罚。 这意味着……整场东境战争,迎来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力量打击。 涅槃,降临了。 青衫男人坐在辇车上,根本就没有起身,他凌驾于韩约的五盏天门之上,降临之时,极其小心地驾驭辇车,攀升到琉璃山领域的最高处,此刻根本不入琉璃盏范围。 宋雀的声音,响彻整座大泽。 “韩约。” 他隐于虚空之中,俯瞰大泽一切生灵,韩约掌心的“混沌世界”,根本就逃不过宋雀的法眼。 他看到了自己儿子的面孔,还有朱砂……甲子城的那些生灵,都还活着。 宁奕给自己传的那条讯令是准确的。 甲子城战败的背后另有真相,整座城池的生灵都被琉璃盏的搬运术挪移带走,这也就是说,自己的儿子,如今还活着。 滚滚雷音,在大泽方圆四处震荡,炸裂。 “韩约——” “韩约——” “韩约——” 书生抬起头,他安静笑着,望向穹顶上方的青衫男人,白袍女子。 “宋大客卿,辜圣主。” 韩约的声音同样响彻大泽“既然来了,何不下来一叙?” 悬在韩约对面的宁奕,听闻此言,心中有些焦急。 关于韩约的谋划,以及六道轮回界的野心,他都传音给了宋雀……其实宁奕并不相信,一位星君有能力将两位涅槃拉下泥沼。 但……这个计划的主谋,名字叫“韩约”。 决不能给韩约一丝一毫的机会! “我可以不出手,不涉及琉璃山的战争。”穹顶之上,剑器辇车传来了冷漠的声音,“只要你将我儿子和朱砂交出来,宋某立即离开。” 宋雀望向宁奕,看到了后者的眼神。 他平静注视着低于自己高度的那五盏天门,并没有轻敌,也没有托大。 “否则,琉璃山大泽,今日便会覆灭。” 剑器辇车上响起女子的声音。 辜圣主没有宋雀那样的耐心,她盯着韩约,缓缓起身,三十六柄剑器已经开始轮转,丝丝缕缕的剑意缭绕,随时有可能坠落。 “我给你三息时间。” 宋雀也拔出了自己的剑器。 他给了韩约一个选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需要止步在大泽上空。那五盏天门,他已经看得很仔细,很透彻。 韩约的确是一个不世出的奇才,疯子。 或许他真的能够在星君境界,迸发出媲美涅槃的实力……但想要依靠这座残缺的结界,以及星君境的微薄修为,吞下两位涅槃,简直是痴人说梦。 三息。 他真的只给韩约三息时间。 三息之后,韩约不交出净莲,他便会直接出手,将韩约抹杀! 此后铁律惩罚,皇权降罪……他宋雀一并抗下便是。 “三。” “二。” 数到一时,宋雀已经准备出手,书生忽然抬起了自己的手掌,那座沉堕着数万甲子城生灵的混沌世界,在这一刹缓慢漂浮。 然后韩约张开了自己的嘴唇。 “咕咚”一声。 他直接将那座混沌世界,吞入自己的腹中。 宋雀辜伊人,在这一刻齐齐站起,两位涅槃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 “大胆!” “孽障!” 整座苍穹,几乎快被两位涅槃的气力震碎。 宋雀一剑抵斩而出,一道通天剑芒,从九霄之上坠落。 韩约不躲也不闪,他摊开双臂,平静直视着那缕粗壮剑芒的降落。 一瞬之间,琉璃山上空的霞光被炸得粉碎。 一瞬之间,大泽方圆十里的沼水翻飞如柱。 一瞬之间,韩约的胸膛,被宋雀一剑抵穿,粗壮剑芒笼罩之下,书 生的雪白衣衫冰消雪融,只剩下一具枯瘦,而又坚韧的身躯,他摊开双臂的姿态始终未变,像是享受着这一剑所带来的疼痛。 视疼痛为快感。 书生的面容,在这一刻,甚至露出了笑意。 上一次感受到这种痛苦……是什么时候? 是叶长风降临琉璃山大殿的时候吧。 叶长风的剑意,比宋雀要痛太多了……以至于此刻的痛,虽然钻心,却难以让他找回当年的感觉。 只不过,抵入他胸口的,不止一剑。 辇车上空,剑屏破碎,三十六柄剑器刹那动了,先后化为三十六柄首尾衔接的飞剑,点破一连串虚空,直接将他贯穿! 推荐一个app,媲美旧版追书神器,可换源书籍全的\咪\咪阅读 \\ ! 宁奕怔怔看着自己面前的韩约。 两位涅槃出手。 这份怒火,这世上没有一位星君能够承受! 然而……被剑气几乎打碎浑身骨骼的那个鬼修,仍然在笑,而且笑得愈发肆无忌惮,浑身被剑气洞穿,但是他没有死。 宋雀没有杀他。 辜圣主……也没有杀他。 他刚刚吞下了那座混沌世界,宋净莲就在他的身体里。 “吐出来!” 宋雀瞬间红了双眼,掠下辇车,在他跃入六道轮回结界的那一刻,五盏悬挂天门全都动了。 人道,阿修罗道,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 五道琉璃盏化身,裹挟着磅礴愿力,向着宋雀缠绕而来。 “滚!” 大客卿再是一剑,青灿剑芒,荡漾四方,直接将这磅礴愿力击碎,一圈涟漪荡开层层虚空。 可惜的是。 韩约最不怕的,就是死。 或许你一剑能杀死我,但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在这一刻,愿力荡漾,五盏天门,齐齐洞开,数不清的人影,数不清的生灵盘坐在这洞天之内,个个颂唱经文,摇曳烛火。 他们人人皆是韩约。 人人皆可死。 人人皆可活。 “夫君,一同杀下去!” 辜圣主驾驭辇车宝器掠下,她凤眉挑起,以剑意不断厮杀,对于韩约的这些分身,她杀起来毫不留情。 但实在是太多了! 这是东境举全境之力,收集了数十年的力量。 六道轮回,自成一界……这是真正的无上大道! 可惜的是,想要真正开启“六道轮回”,这些生灵,这些愿力,还不够。 中州的军队,在最后一刻,停在了大泽边缘,不肯再进一步。 韩约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被两道巨大剑芒贯穿,像是被十字架钉住,不得动弹,书生满是血污的脸上,直至此刻仍然挂着笑容。 遗憾的笑容。 也是满足的笑容。 “宁奕,你毁了我本该完美无缺的计划……”韩约低声笑道“太子入泽,六道轮回此刻演化,我便不需再付出什么,哪里还需要去赌这一场?” 说话之间。 轰的一声。 韩约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这一刻,宁奕的脑海里嗡嗡嗡的。 韩约停滞在星君境界的光辉,在这一刻,发生了破碎。 书生抬头望着苍穹。 摊开双臂。 像是在拥抱炽烈的太阳。 “今日……我入涅槃。”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二章 六道轮回界 “今日……我入涅槃。” 韩约的声音,在大泽上空响起,如雷震一般! 只此一声,穹宇之上,阴云破碎。 煌煌天光在大泽上空破开云雾,直射而下,这道天光将琉璃山头方向笼罩,如降神灵,俯瞰人间。 神灵的目光,落在书生身上。 刹那间。 韩约那具枯瘦的身躯,噼里啪啦迸发出炽烈的光火,肌肤在大日灼烧之下寸寸破碎,如瓷器一般绽裂,鬼修遭遇盛光,便是丧命之劫,可他非但不畏惧……反而张开双臂,紧紧将这份灼热,抱入自己怀中。 这副画面,极具震撼力。 东境鬼修第一人,强行破境,踏入涅槃。 这是在“赌命”。 韩约如今的举动,就像是当年的徐藏,当年徐藏跌境向死而生,并非百分百成功,他极有可能会死在紫山大雪里……棺木再如何汲取星辉神性生机,都无法将他复苏。 韩约如今,亦是如此。 在宋雀和辜伊人的杀意之下,他选择了“极尽升华”,燃烧东境这些年的所有积累,赌一把自己能够成功破入涅槃境。 猴子说过,所有越境而战的修士,都是在透支。 而韩约如今……则是透支了一切。 在燃烧生命的那一刻,他已经获得了大泽地界“六道轮回”的掌控权。 只不过,他所掌控的六道轮回,并不圆满,其中五盏天门化身已经找到……只剩下最后的“天道”! 天道化身的容器,其实韩约心中早有人选。 可惜的是,几次机缘都与他擦肩而过,尤其是当初天都客栈放过宁奕的那一次,可谓是他最错误的选择。 所谓时也命也,走到这一步,实在与命数有关。 一路坎坷。 一路逆行。 想要独步大道之上……便承载非常人之痛苦。 在这一刻,宋雀,辜伊人,肩头纷纷一沉,二人对视一眼,感受到了对方眼中的讶异。 这座大泽世界,忽然凭空生出一股巨大压力! 整片大泽,炸开一片方圆五里的泥沼,如盖天楼一般,呈现一个倒拔的圆弧,将四面八方遮掩而起。 只剩下穹顶一束天光,直直照在韩约身上……除他周身之外,世界陷入黑暗。 “大客卿,辜圣主,杀了他!” 宁奕拔剑而行,踩踏大泽泥沼,动作行云流水,他一剑斩下,被一盏飞掠而来的天门撞开,在大泽泥面上滑掠出数十丈,堪堪止住身形。 宁奕盯住韩约,高喝道:“他想要炼化大泽,强行突破涅槃……将大泽内的所有生灵,都炼入天道盏内。只要六道不齐,韩约破境失败,必死无疑!” 在这一刻。 宋雀,辜圣主,纷纷都动了。 青衫大客卿递出一剑,辜圣主则是指尖勾动神性,引动一片连绵的剑意,轰开层层愿力缠绕,为宋雀剑气开道! 两位涅槃境强者,在这片刚刚拔升的“领域”之中,本该拥有着绝对性的压制力,可是此刻,竟然连递剑都变得困难。 宋雀在递出剑气的那一刻,瞳孔便猛然收缩! 那缕剑气,本该一瞬抵达。 但即便有辜伊人为自己剑意开道,那一小绺锋锐剑气,仍然“缓慢”穿行,似乎是有千万层泥沼在消耗着剑气锋芒。 这里的缓慢,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缓慢。 仍然快得肉眼无法捕捉……只 不过在顶尖层次的战斗中,剑气被放缓至此,已经失去了杀力。 天光之下。 书生面无表情扭头。 一缕银线擦着面颊掠过,这一剑本该直接刺穿他的额首,从后颅穿过,直接将这具身躯的神海打穿。 而如今,只是擦去了一抹鬓发。 破碎的发丝,与飞掠的剑气银线一同闪逝,发丝缓缓坠落,沉入韩约足底。 书生抬起了手掌,被烈日灼烫地嗤然生烟的肌肤,极其平稳地捏住了什么,银光闪烁,宋雀凝成实质的剑芒,被他两根手指轻轻捻住。 韩约露出了一个淡然的笑容。 “我对宋净莲说过……甲子城碎,我会在琉璃山,等二位大驾光临。” 弹指。 剑芒飞掠。 之前寸寸阻拦的泥沼,此刻荡然无存,非但没有阻力,而且还有助力! 于是韩约以指尖发力,震射而出的剑芒,竟然比宋雀递剑还快! 一缕寒芒,瞬间切开宋雀面颊,划出一抹燃烧的鲜血,青衫大客卿神情凝重,大袖飘摇。 他站在大泽泥沼之上,衣衫缓缓陷入极静。 面颊伤口迅速愈合。 而那颗被剑气划出的血珠,凝成一枚袖珍之物,就悬浮在空中。 宋雀缓缓伸出手掌,将那滴血珠握入掌心。 在伸出手掌的过程中,他也感受到了类似飞剑剑气收到阻拦的“阻力”,大客卿的双眼瞳孔不再是黑色,而是变成金灿如火焰燃烧的颜色,背后浮现出一尊巨大的菩萨法相。 法相加持之下。 他看清了韩约的大泽世界。 他的手臂之上,缠绕着无穷无尽的愿力丝线,抬臂,收腿,只要是行动,无论前后左右如何变幻方向……都会受到这些丝线的拉扯。 而这些丝线,斩不断,切不掉。 这是规则,亦是大道! 辜圣主神情沉了下来,很显然她也看到了自己如今所处领域的“真相”……正如宁奕所说的,韩约已经开始构造六道轮回了在,这个世界的规则如今还是模糊的,混沌的,只有一个残缺的概念,顺延着韩约的意志。 比如,阻拦。 等到这个世界的规则重组完毕……韩约便成为了这片大泽真正意义上的“神”,绝对的掌控者。 他的意志,一瞬便可抵达。 即便是涅槃,恐怕也无法抵抗“六道轮回”法则下的“杀死”,“斩切”这种意志降临。 怪不得……宁奕不希望自己二人踏入这片大泽。 远方杵剑而立的宁奕,感受到了这份令人心悸的压制力,他面沉如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事情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但却又比自己想得糟糕。 中州大军,总算是止步于大泽之前。 但二位涅槃前辈,仍是踏足了这片领域……其实这未必是一件坏事,二位涅槃的降临,逼迫韩约提前燃烧生机,六盏天门尚未圆满。 这,就是最大的机会。 一道很轻的声音,在大泽方圆响起。 一滴水。 坠在大泽水面。 水滴溅起,声音也随之溅起。 “——封禁!” 韩约的意志,要比声音更快的抵达,于是在这声音传递到大泽生灵耳中的时刻,意志所附加的法则,已经完成了“封禁”! 星辉,湮灭。 阵纹,湮灭。 摇曳在外的灵气,湮灭。 游掠在空中的剑意,宝器散发的气息,所有能够对韩约造成伤害的气息,在“封禁”规则之下,尽数湮灭。 然而在这规则之下,仍然有例外之物。 宁奕的细雪剑锋,依旧在噼啪作响,作为不朽特质的“神性”,即便是大泽主人的规则也无法封禁。 只是,大客卿和辜圣主释放而出的剑意……一点一点熄灭,二位涅槃本身境界所带来的优势,在大泽规则的打压下,就这么荡然无存。 宋雀背后的菩萨法相,随风飘散,化为星星点点的波光。 辜圣主头顶的剑气宝轮,失去光彩,徐徐黯淡。 对于这样的“封禁领域”,宁奕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修行以来,几次踏入禁地,禁地主人都有类似的封禁意志……可惜的是,这些封禁从来就对他这位执剑者不起作用。 他的力量并不来自于天地,而是起源于己身。 那半片骨笛叶子里,储存如湖泊一般广阔的神性,这世上的规则,又无法阻拦不朽特质。 可以说,韩约的“封禁意志”,对宁奕毫无作用。 书生看出了这一点,只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轻轻瞥了宁奕一眼,便将目光挪走……在他消耗生命,拔升境界的那一刻,宁奕便不再是自己的对手。 除非宁奕也选择极尽升华。 否则他根本就没有资格,与自己一战! 他的对手,就是此刻踏入大泽世界的宋雀夫妇! 涅槃境界的强者,在沐浴道火,经历生死大劫重获新生之后,已经开始修行神性,身躯也脱离凡俗,即便封禁了星辉等手段,他们依然有着诸多杀法可以施展。 果然。 感应到自己外力被封禁后,宋雀夫妇二人神情并没有太多变化。 二人作为领域的外来者,正在默默感受,并且熟悉韩约下达的两道意志规则。 “阻拦”和“封禁”。 这座世界的六道轮回,处于处辟阶段,韩约的意志会越来越强大……所以,已经没有耗战的意义。 他们要做的,就是一击杀敌。 “用那招吧。” 宋雀捻握剑器,轻轻掂了掂,他缓缓将剑身抬起,另一只手隔着青衫袖口,缓缓擦拭。 封禁规则之下,剑器被无名的力量擦出燃烧的青色火焰,迸发出清脆的雀鸣。 这,不是外力。 辜圣主与宋雀一同抬手,她轻轻嗯了一声。 擦拭剑身。 湛蓝色的火焰,与青色火焰交相辉映。 瑶池圣主,灵山客卿,享受教众顶礼膜拜,他们自身哪怕没有外力……在大隋这片土地上,仍然有着源源不断的愿力加持。 此刻燃烧的火焰,便是规则无法封禁的愿火! 世传,这二位夫妇,合击之术,天下无双。 两道剑气火焰,冲霄燃烧,化为龙凤缠绕,在这一刻,大泽混沌的六道轮回以及法则,都有了破碎的迹象。 世界震颤。 二人同时递出一剑! “阻拦”规则根本无法阻拦这一剑。 只见青灿与湛蓝两抹剑气,交融合一,瞬间便撞入韩约眉心的三尺屏障,锋厉剑气,硬生生将规则屏障,凿出一角绽裂刻纹—— 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尖啸声音。 在大泽结界之内响起。 …… …… (ps:还有一章,大概在12点左右。)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三章 兄弟相见 “太子殿下。” 顾谦策马而立,来到太子身旁,他皱着眉头,望向不远处流淌霞光的大泽结界,道:“我们要在大泽外等多久?” 这趟亲征琉璃山。 太子殿下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以天都储君的身份,让每座圣山都卖了自己一个情面……即便是远在西岭的几位道宗宫主,都参与了讨伐战。 这一战,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胜负走向。 所以那几座圣山山主,也都愿意卖太子一个情面,即便是扶摇,也亲自参与了“讨伐”,事实上这只是一种“势”的压迫。 根本无需扶摇出手。 连叶红拂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这场战争几乎就是碾压,扫荡。 然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二皇子和韩约将所有力量都收拢在大泽内,等待与中州大军的决一死战,但太子抵达之后,根本不主动进攻,反而勒令大军,在大泽边缘驻扎下来。 气吞万里如虎的亲征之势,在此停住。 “不急。” 李白蛟神情淡然,抬了抬手,他平静眺望着远方大泽,虽然披甲佩剑,但此刻气度之从容沉稳,不像是一位即将拿下大胜的攻城将帅,反而像是一位缓慢收线的垂钓老叟。 顾谦安安静静等候着。 太子身上,有着一股令人信服的魄力。 远方大泽,霞光流淌,无人知晓其内究竟在发生着什么……那里一片死寂,隐约可以看到符箓闪烁的波光,琉璃山在大泽边缘布下了一层结界,用来对抗最终的一战。 太子沉得住气。 顾谦也沉得住气。 但跟随太子一同讨伐东境的那几位圣山大修行者,有几位命星境强者,已经沉不住气了。 “殿下是否太过于谨慎了?” “如此巨大的优势……悬停于大泽之前,有伤士气。” “剑修剑心,一往无前,怎可惧战?” 顾谦皱起眉头,望向后侧,那几位低语的命星境立马噤声。 一只手轻轻搭在顾谦肩头,示意他不要动怒。 伸手的太子,神态依旧淡定,并没有因为几句话而改变丝毫心境,事实上他很能理解那几位命星……这一战对他而言,太过重要,大隋天下数年的布局收官,就在今日,他又怎会不希望大胜班师? 他比任何人,都要渴望琉璃山一战的胜利! 所以……他比任何时候的自己,都要谨慎。 “大都督已经先行一步,去了琉璃山。”李白蛟缓缓回头,对着身后的几位大修行者开口,笑道:“他临走之前,对本殿留下传讯,这座大泽……乃是韩约为中州准备的最后战场。若是贸然踏入,此战将会死伤惨烈,诸位至少会有一半之数,在大泽之中。” 此言一出,之前沉不住气的那几位命星境强者,神情俱是一变。 “所以,诸位在这里耐心静等便是。”太子低下眉眼,手指摩挲着自己小臂铠甲上开阖的软鳞,喃喃自语地对着这些大修行者开口:“此战之胜负,不在于你,我,而在于宁奕,韩约。中州大军,兵临至此,并非冲城掠杀,而是收官之用。所以,若有鬼修胆敢踏出大泽,一律……杀无赦!” 太子话音落下。 再无人不耐,这些大修行者稳住心境之后,四境跨战而来的剑修,自然也就稳住了心境……只不过人群之中,有人 轻轻咦了一声。 太子细眯起双眼。 远方的雾气泥沼,大泽结界边缘,似乎有一道枯瘦的,残破的身影,缓缓摇曳,这是大泽对峙至此,第一次有“活着”的生灵走出。 太子缓缓抬起一只手,悬而不落。 “戒备。” 嗡嗡嗡的重弩上膛。 剑阵阵纹燃烧。 无数目光,尽数汇聚在大泽边缘的结界之处,那道摇摇晃晃的枯瘦人影……隔着猩红霞光,没有人看得清那人的面孔。 但太子却挑起了眉头。 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那个家伙,哪怕隔着霞光结界,只有一个残破的轮廓,一个狼狈的身形,他也能认出来对方的身份。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手。” 太子轻声开口。 那道摇摇晃晃的身影,缓缓停在了大泽边缘,他很聪明,没有踏出结界……在大泽内隔着猩红霞光,所能看到的,便是中州那填满视线的军队身影,以及飞在空中的鹰雀,剑修。 烟尘四溅。 一骑当先。 太子始终抬着自己的那只手,勒令身后大修行者不要跟随。 他纵马而行,星辉附着在马蹄之上,踏在大泽的泽面,缓缓前行了一截距离。 大泽结界之外的缓冲区。 太子停在了一个约莫百丈的距离。 到了这个距离,他确信结界内的那个人,可以看清自己,这才缓缓勒马。 “……白鲸。” 以往只有在新年贺岁,家宴聚餐之时,留守天都,不掌边境实权的李白蛟才能与自己这位弟弟见上一面。 家宴已经很久没有再办了。 他也很久没有机会,念出自己弟弟的名字了。 如今。 再度喊出“白鲸”的他,终于不必再伪装什么。 他不再是那个沉溺酒楼,流连美色的无能储君。 不再是那个胸无大略,只知混吃等死,于是每次家宴都要任二弟羞辱拿捏的废物兄长。 他手中掌握着天都城,西境,北境,南疆,道宗,佛门……这座天下的权力,被他尽数握于掌中。 留给这位弟弟的,就只有眼下一块小小的大泽。 或者说,一道薄薄的结界阵纹。 一碰就碎。 一击就倒。 这就是两位皇子夺嫡争权的最后结局。 结界那边,没有响起往年家宴李白鲸必会回应的“兄长”二字,只是轻轻地响起了“呵”的一声。 两个人隔着霞光结界,彼此对视,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 最终胜出的李白蛟,神情平静,并没有笑。 惨然落败的李白鲸,脸上却挂着笑容。 霞光结界内,忽然出现了第二道枯瘦身影,摇摇晃晃,犹如死尸……李白鲸的身旁,那座巨大结界的长线弧光内,一连串密密麻麻的鬼修潮水,倒映在霞光的内侧。 远方大泽边缘线外的圣山剑修,禁军铁骑,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太子仍然是那副抬手制止众人上前的姿态。 李白蛟面无表情望着自己的弟弟。 他知道,此刻结界背后所浮现的一道道黑影,乃是韩约收拢所有力量,召集的鬼修大军。 只要他们冲破结界,那么他会立即下令……迎接这 些鬼修的,乃是巨大实力碾压所带来的屠杀。 “在那二人分出胜负前……我不会踏入大泽。”太子幽幽道:“所以不必再动其他的心思了。如果你想与我分出胜负,独自一人,走出结界,我给你机会。” 结界那边,一片死寂。 密密麻麻的人影,几乎贴着霞光结界而战。 鬼修的战力不容小觑……但比起中州的大军,实在是相差太悬殊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 结界那边传来了声音很轻的回应。 “不必再都斗下去了……” “你……赢了。” 太子皱起眉头。 他没有想到,与自己分庭抗礼,厮杀至此,走到这一步的胞弟……在最后决战见面的关头,竟会如此没有斗志。 甚至在自己给出机会的情况下,没有挣扎。 太子知道,作为皇权路上的宿命死敌,李白鲸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人,都要更了解自己。 李白鲸知道自己决不食言。 但是……他竟然直接认输了。 紧接着。 随着那个枯瘦身影,缓缓踏出霞光结界,太子心中的困顿疑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不可遏制的愤怒。 一袭摇曳破旧的黑衫,黑衫主人的面容在光芒灼烧之下溃败,那张原本孤傲的面颊已经腐烂了一半,凌厉的眸光也被颓废所取代。 他的身上,缠绕着浓郁到化散不开的墨气。 而这正是太子愤怒的原因。 “唰”的一声。 骏马长嘶! 坐在马背上的太子,忽然驭马突进,一记剑鞘,重重甩出,砸在李白鲸的面颊之上。 踏出大泽的二皇子木然站立着,他的面前倒拔出一片暗影厚墙,这片厚墙被太子的剑鞘直接打碎,而站立的李白鲸,则是被兄长的这一剑,抽打地如陀螺一般,高高飞起,身子拧转了数十圈,重重摔在大泽地上。 天昏地暗。 他没有再爬起来。 而是这么趴在地上,眼神灰暗,纤长手指抚摸着自己面颊,耳旁响起了烧瓷般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面颊皮肤脱落的声音。 滚烫的“皇权”,正在灭杀着不可杀的影子力量。 翻身下马的太子,握着剑器,来到了自己弟弟的身前,可以看出,他浑身都在颤抖。 李白蛟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沉声道:“站起来。” 无动于衷。 地上的那个人,倒在了阴翳中,一动也不动。 太子的愤怒,根本无法从那一剑鞘的抽击中发泄,他深深凝视着自己全力以赴,对抗多年的弟弟。 李白鲸还没有死…… 李白鲸早就死了…… 云州案没有查出证据的时候,太子有那么一丝失望,也有那么一丝喜悦,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取得胜利,但也希望拒守东境的宿敌胞弟,值得自己付出那么多的心血。 可是这一刻的见面。 将他的喜悦完全击垮,冲散。 太子的胸膛几次鼓起,最终只是冷冰冰的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对你……太失望了。” 大泽水面,荡漾黑暗余波。 侧首俯卧的二皇子,没有挣扎,任由长剑搭在自己脖颈之上,笑着闭上双眼,眼角无声滑落一行泪水。 正文 第四百七十四章 极限透支 长剑悬在二皇子脖颈之上,却久久没有落下。 大泽水面起伏荡漾。 数万剑修悬于空中,禁军铁骑,诸方大修行者,看着大泽水面上孤单单的那两位大隋皇室兄弟。 李白鲸困惑地抬眼。 煌煌日光下,太子身形被烈日光芒覆盖淹没。 铿锵一声。 剑器重新归于鞘中。 “你……不杀我?” 二皇子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闻的场面,自己这位兄长,可不是什么仁慈之辈。 “杀不杀你,又有何异。” 这句话的语气,并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的嘲讽。 太子说的是实话。 有些人还活着,可与死了无异。 李白蛟面无表情,收剑转身,背对弟弟走了几步,他忽然回身,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镜,掷了出去,厉声喝道:“好好瞧瞧你现在的模样,还有机会与本殿一争高下么?!” 李白鲸怔住了,那枚小铜镜在大泽水面上滑掠出一截距离,荡出层层涟漪,最终停在他面前。 他颤抖着手指,捡拾起那枚铜镜。 镜面流淌着灼目的皇权气息……光明皇帝所遗留的血脉,认主皇室宗亲的铜镜,在此刻倒映出一张灼烧如鬼神的可怖面容。 那就是他的面容。 面容年轻的二殿下,眼神惘然。 汹涌着覆盖着面颊的黑气,在烈日之下摇曳,颤抖,呼啸。 铜镜咔嚓一声,绽出一道裂纹。 趴在大泽水面上的李白鲸,轻声道:“先生说……他能救我……” 二皇子的声音很微弱。 微弱到,几乎只有兄弟二人能够听闻。 当然,圣山的那几位大修行者,感应着大泽水面发生的一切,风吹草动,意外发生的第一刹,他们便能反应过来—— 李白蛟皱起眉头,转身望着自己的弟弟。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生说,能救他? 韩约想要为李白鲸拔除影子? “可是我……已不想继续下去了……”二皇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如风中残破的飘絮,“我……累了……不想再追逐了……” 那枚铜镜,被他轻轻搁置在大泽水面上。 失去了外力加持。 铜镜缓缓坠入水面,如沉落的石子,悄无声息地向下坠去。 “你自己了结吧。” 时至如今,太子竟有些不忍心动手。 他无法像长陵杀死李白麟那样,此刻毫不犹豫地出剑,杀死李白鲸。 至于其中原因。 究竟是二弟与三弟不一样,还是自己变了……此刻连他自己心中都没有答案。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奄奄一息的李白鲸,笑着抬起头来,仰望着自己的兄长。 他还没有开口。 一道剧烈的,几乎要将整座大泽轰塌的力量,从远方传来,所有人目力所及,一道通天虹光,直射而出,贯穿天地。 …… …… 那道通天虹光,来自于大泽内部。 六道轮回结界。 宋雀和辜圣主珠联璧合,递出的那一记合璧之剑! 那一剑递出,青灿与湛蓝两抹剑锋瞬间合一,撞入韩约的眉心三尺屏障之中,规则意志无法阻拦强大到极致的剑意。 然而这一剑,并没有将韩约直接击穿。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在书生面前荡开,摊开双臂的枯瘦男人 ,扒开了自己的胸膛,露出了一个裸的,正在滚烫跳动的心脏……那里浮现着一张又一张的面容,那里归置着一整座甲子城的生灵。 其中,就包括着宋净莲和朱砂。 “人之所以弱小……便是因为有着在乎的人。” “他们会成为你的软肋。” 书生的呢喃声音,在六道轮回结界内回荡。 “越是在乎,越是畏缩。” “二位大可以试着一剑杀死我……只不过若是你们成功了,我死去,这甲子城的生灵,也会一同死去。”韩约笑地很是轻佻,他甚至主动将那枚心脏往前进献了一些距离,青灿与湛蓝色的剑意瞬间分开,避开了那枚跳动翻滚的心脏。 韩约的头顶,那束天光缓缓消弭。 整个世界反而没有陷入黑暗。 六道轮回界完全合拢,自内而外的,六盏天门,同时迸射出炽热的光来! “我说……这个世界,要有光。” 韩约握住手掌,一道通天虹光,从六道轮回结界内部迸射而出,倒贯穹宇,射穿天地! 他开始缔造规则。 成为这个世界的造物主。 这已经超越了涅槃境所能理解的力量……这不是目前已知的任何一条道境所能做成的事情。 这并非是人,或者神灵能够做到的。 他所行的,乃是“天道”之规则。 而因此招惹的,必是前所未有之天谴! 那道虹光贯穿大泽之后,引动了方圆百里的天地变化,磅礴风云在数息之间压低汇聚,似乎将整座东境的阴雨都聚集至此……这般天地异变,甚至牵扯到了大泽边缘驻扎的中州军队。 这场“天谴”,将大泽方圆数十里都笼罩在内。 即便是宋雀,辜圣主,都没有见识过如此宏大而又巍峨的“盛景”。 很难想象,上苍会为了一个人,而出动这么大的劫力。 这是想要真正将韩约抹杀啊! 整座东境大泽的上空,都被阴云笼罩,唯独六道轮回界对应的穹宇上方,仍然是一片晴空,一切……只因韩约的那句话。 他要这世界有光。 于是大道法则笼罩下,这世间便充满了光。 “你是个疯子……”青衫大客卿,死死盯住眼前的书生。 韩约太清楚人性深处根深蒂固的弱点了。 所以他敢肆无忌惮地将心脏呈递到宋雀和辜伊人面前,因为韩约知道,这二人也不会下手……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就是儿子“宋净莲”! “二位,就请留在这‘六道轮回界’内吧……”韩约抬起十指,低低笑道:“随我一同,逆伐天道。” 中州大军不入大泽。 他便只好启动备选计划……将此刻大泽的鬼修,连同两位涅槃,以及甲子城生灵一同炼化,寄希望于这些“生气”,能够完整引召出天道化身的力量! 伴随着书生十指结印。 那道疾射而出的虹光,在大泽上方如烟花一般炸开,化为数千数万道流光,陨石坠击一般,砸向大泽边缘。 笼罩琉璃山大泽数十年的红色霞光,在这一刻破碎。 驻守大泽长线的中州大军,看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幕画面……这些坠落虹光,千丝万缕,将一位又一位鬼修身躯笼罩而住,虹光在一瞬间便拔起那些鬼修的头颅,连带出一蓬又一蓬的血雾! 若是中州大军,早些时候踏入大泽。 那么此刻被虹光笼罩…… 观战的那几位大修行 者,纷纷脊背发寒。 “韩约要炼化大泽!这是真的!” “这些鬼修……都要化为琉璃盏的一份养料!” 趴在大泽水面上的二皇子,此刻缓缓回头,看到了琉璃山方向的画面,他一时之间怔怔出神。 缺失了天道化身,六道轮回结界……仍然成功了? …… …… 嗡嗡嗡—— 大泽之上,数万份血气,被韩约以法印汲取。 整座六道轮回界,迅速扩张,一道道血气撞在结界之上,六盏天门的诵经声音一时之间响彻大泽! 强行拔升境界的韩约,那具枯瘦的身子,在一缕缕血气的滋润之下,重新变得莹润而又光泽。 脊背不再佝偻,变得挺拔。 枯瘦之躯,开始生出肌肉。 天幕之上,传来轰隆隆的震响,一道金灿雷光,从阴云之中汇聚,凝成一条盘踞长龙,落向六道轮回结界。 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 韩约背负双手,上半身,盘在腰间的破碎衣衫随风摇曳。 金灿雷光,浩荡天谴,落在“六道轮回结界”之上—— “咔嚓”一声。 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不是六盏天门所构建的世界,而是这道精粹之力组成的天劫! 张牙舞爪的金灿雷龙,撞在结界屏障之上,天道的规则意志,与韩约重塑六道轮回后的法则撞在一起。 在这座世界之内。 韩约就是至高无上的“主人”,上苍想要灭杀这具身躯,却无法将法则渗入六道轮回结界之内……这场看似盛大的灭世天谴,从六道轮回结界成功凝结的那一刻,就注定会失败。 韩约握了握拳头。 现在……唯一决定他生死的,就是炼化大泽之后,自己能否塑造出完美的天道,保持住极尽升华的境界。 浑身骨骼噼啪作响。 书生蹙起眉头,总觉得大泽汇聚过来的血气,数量似乎不对。 他缓缓回头,动作僵硬。 千万道大泽鬼修的血气,无数缕供给六道轮回的养料……本该尽数汇聚到韩约身躯之中,此刻,却平白无故,分出了接近一半,在空中凝成一枚巨大的血球。 而血球之下,则是悬着一袭黑衫。 宁奕一只手,按着自己的眉心。 山字卷,在六道轮回界内,硬生生撑开了一片领域,搜集掠夺着本属于韩约的血气。 四卷天书,在眉心燃烧。 而与四卷天书一同燃烧的……还有三股晦涩玄妙的古老气息。 神性,纯阳气,至阴。 三股不朽特质,在神海深处,交融合一。 猴子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在星君境界,动用这股力量。 三特质变异,与韩约的“六道轮回”是同一意义的极限透支,而动用这股特质,则意味着……宁奕做出了跟韩约一样的选择。 极尽升华。 燃烧一切。 黑衫年轻人的笑声,在六道轮回界内响起。 “不就是搏命吗……” 点燃三股不朽特质的那一刻,宁奕的气息不可抑制地水涨船高,一场轰然大火瞬息将神海燎原引爆。 “韩约。” 宁奕握住自己的长剑,缓缓捻握,感受着体内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上前一步,拦在了大客卿和辜圣主的面前。 “今日,我送你上路。” (ps:今晚只有一章) 正文 第四百七十五章 宿命之战 三股不朽特质,化为一片火海,燃烧起来。 宋雀和辜伊人,两位涅槃,怔怔看着宁奕……在这二位的涅槃生涯中,从未见过韩约这样,在星君境界强行拔境,镇压涅槃的人物。 也没有见过,像宁奕这样,身负不止一种不朽特质的怪胎。 而今天,他们见到了。 一见,就是两位。 韩约和宁奕极尽升华,燃烧不朽特质的那一刻……就注定,这一战,与他人无关了。 “宋先生,辜圣主。”宁奕拦在两位身旁,轻声道“相信我,我会把净莲朱砂,平安无恙地带回来。” 宋雀神情复杂。 他声音沙哑道“我这趟来大泽……给你添乱了。”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提前传递了讯令,告知二位不要入泽。 但宋雀先生抵达大泽,并不是一件坏事。 从自己阻拦中州大军,踏入六道轮回结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韩约只剩下强行拔境这一条道路。 韩约拔境,炼化大泽生灵。 也注定了,自己只剩下燃烧神海,提取三股不朽特质这一条路。 这是宿命对决。 “大客卿,辜圣主,待会我会撕开六道轮回结界,送二位离开……二皇子李白鲸已堕入黑暗,与影子结盟,按照铁律,红拂河的皇权将不再庇护他。”宁奕淡淡道“所以今日二位的出手,是合乎律法的行为。” “宁奕……我不在乎律法处置。” 一直沉默寡言的辜圣主,此刻攥着长剑,咬牙道“我不想离开,我要留在这里,我的儿子还在这里。” 她话说完,便感觉袖袍被人轻轻拉扯一下。 宋雀对妻子摇了摇头。 他已经用眼神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留在这里,并不是好事。 事实上……抵达大泽的那一刻,自己二人便有不止一次的机会。 但在亲眼目睹甲子城的混沌世界之后,他们根本无法下手。 在这场战斗中,只要韩约利用他们二人的“犹豫”,便可以无数次制造机会,他们有着致命的软肋。 宋雀轻轻开口,对自己的妻子道。 “走吧。” 留在这里,只会是宁奕的负担。 辜圣主挣扎着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理智告诉她,夫君说得是对的。 “宁奕……” 她颤抖声音开口,然后紧紧盯住宁奕,“请一定答应我,将净莲、朱砂,安全带出来。” 宁奕认真凝视着辜圣主的双眼,然后点头。 “我答应你。” 下一刹,他直接出剑。 “哗”的一声! 细雪的剑身,不再是雪白之色,三股不朽特质交融之后,剑身荡漾起灰暗的混沌之色。 一剑抵斩而出。 这一剑,向着六道轮回界的穹顶刺出。 韩约面无表情,抬起一只手掌,轻轻压下,天地大道,此刻共震。 在这世界之中,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主人,想要谁生,谁便能生,想要谁死,谁便会死! 想留住两位涅槃,便无人可以将这二人接引离开! 只可惜,今日六道轮回结界内,还有宁奕在。 三股不朽特质交融,所迸发的力量,直接击穿了韩约的大道。 书生皱起眉 头,颇有些不敢置信,自己那完美无缺的法则,竟然被剑气戳碎,凿出一个窟窿。 “走!” 宋雀毫不犹豫,直接拉着自己的妻子,两人化为一道长虹,拔地而起! 与此同时,韩约消失在原地。 下一刹,韩约直接出现在长虹拔地而起,即将离开六道轮回结界的穹顶之处,他抬起双手,十指交叉,掌心合叠,对准两位攀升飞掠的涅槃境大能。 他的掌心,大道法则光华流淌,隐约有灭杀之力汇聚。 一股生死危机,弥漫在穹顶上空。 韩约直接双掌交叠,镇压而下,这股磅礴杀力,将宋雀和辜伊人笼罩在内,两位涅槃同时闷哼一声,准备递剑,压至肩头的那股杀力,瞬间减轻一大截。 一袭黑衫,速度与韩约几乎不分先后,掠至穹顶位置。 宁奕拔剑斩出! 一道混沌弧光,与韩约的大道法则撞在一起—— 半轮新月,在六道轮回结界的上空爆碎炸开! 韩约面色阴沉,准备再度出手,宁奕再出一剑! 砸剑! 毫无花哨的砸剑,在三股不朽特质的加持之下,呼啸而来,这一剑,让韩约神情陡然凝重。 他有一种预感。 如果自己大意轻敌,要硬吃宁奕这一剑,去阻拦击杀两位涅槃,那么这具肉身……甚至连同六盏天门,都会被剑气打得稀巴烂! “轰”的一道闷响。 整座六道轮回结界的力量,都被韩约调动,去抵抗这重若万钧的一剑! 在这一刻。 韩约看到宁奕的背后,似乎有一尊巨大的神灵影子浮现。 那似乎是一只……暴跳如雷的猴子?! 一剑如棍棒,重重砸下,穹宇炸开数万道裂纹,就连“六道轮回”,都隐约无法承受这一砸之重! 韩约怒吼着,额头青筋鼓起,竭尽全力抵抗这一剑。 宁奕缩在袖内的那只手,默默掐诀,引动“空之卷”,切割空间,将两位涅槃周遭的大道法则全部斩切开来。 韩约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雀和辜伊人,化为虹光,掠出自己结界的窟窿。 他的六道轮回结界,以及本命大道法则,都处于初成的阶段。 这个世界只是一个“雏胚”,一切都还是混沌初生,炼化的血气,成为了这个崭新世界孕育成长的第一份养料。 破碎的窟窿,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愈合。 在四面八方飞舞的大道法则,如光雨,如长鞭,迅速向着韩约身躯掠去,那具枯瘦的身体,已经脱离了凡俗的桎梏……更准确的说,脱离了“阴秽”的范畴。 漫天圣洁光雨,将他笼罩。 宁奕的砸剑,剑气被无数大道法则切割,分担,最终消弭—— 这一剑,本就是阻拦韩约而出。 目送宋雀夫妇离开六道轮回界,宁奕心底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下,整座大泽都寂静下来。 他握着细雪,神情平静,望向与自己悬浮在同一高度的韩约,后者脸色显然不好看……这座大泽的生气本就不够,现如今又放走了两位涅槃。 雪上加霜。 “你似乎很愤怒?”宁奕微笑着开口。 韩约的身躯不断汇聚着大道光辉。 “愤怒?” 书生的面色迅速恢复冷漠,他握着手掌,感受 着体内这份恢弘的力量,戏谑笑道“你骗了他们,送宋雀夫妇离开我的结界……只不过单纯想要坏我的好事罢了,你根本就没把握救出甲子城那些人。” 宁奕没有回应。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死活吧。”他淡淡道“强行拔境,构建六道轮回,无法让这座世界稳定成型,无需外人出手,你自己便会被抽干。” 韩约笑了笑。 他转动脖颈,骨骼咔嚓作响,此刻他的身躯,肌肤燃烧着金灿的光焰,背后盘坐着五道模糊的神圣身影……这些身影宁奕都很眼熟,五盏天门的炼化化身,此刻各自坐在一条大道之上。 “杀了你,我补全天道。再杀太子,颠覆大隋。”韩约轻声喃喃,道“这件事情,很简单呀……你们都死,我独活。” 声音落地。 书生陡然前冲,身躯带出一连串的音爆,五盏天门化身,在此刻化为五道弧线,向着宁奕掠杀而来。 韩约一出手,便是引召整座世界的大道之力。 他要直接镇杀宁奕! “轰隆隆”,整座大泽,都被无形力量抽取,化为一只巨大拳头,硬生生将宁奕攥拢在掌心。 盯着宁奕头顶,那掠夺自己机缘的巨大血球,韩约怒吼一声。 巨大拳头捏下。 宁奕轻声念了一个“离”字。 大泽滔天洪水,被无形之力分开,以至于巨大拳头捏下的那一刻,看起来似乎是捏中了什么,但其实是从内部炸裂开来! 一袭黑衫,悬立在大道法则的绞杀之中,他一步未挪,头顶韩约半座大泽的生灵血气,此刻山字卷还在不断掠夺气运。 宁奕的存在,对于韩约就是一种克制。 他只要存在于这座大泽内每多一息,韩约六道轮回结界成功搭建的几率就少一缕! 山字卷如蝗虫一般,拼命掠夺着甘露辛辛苦苦积攒的香火,愿力。 你不是想要搭建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么? 我只管拿! 这座世界是你的,我拿走的一切……都是你的! 穹宇震响。 杀意弥漫。 宁奕望着与韩约一同攻杀而来的那五座化身,他毫不犹豫,直接祭出自己的底牌手段。 先是“哗啦啦”的瀑布飞湍之音响起—— 一座山水泼墨世界,硬生生撑开一角天地,在宁奕弹指之间掠出,撞向玉女身,将其困住。 接着大道长河浮现而出。 三颗巨大命星,各自演化道法,分别困住一尊分身。 再然后,宁奕施展剑藏手段,万千飞剑,飞掠而出,将鹤发童子身围杀逼入六道轮回结界的一角。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五尊化身,全都被宁奕拦下。 最后,只剩下宁奕和韩约本尊。 “砰”的一声! 书生一拳,砸在细雪剑身之上,凿出嗤然烟雾,竟然将三股不朽特质加持的剑身,凿出了一个弯曲的弧度。 双手持握长剑的宁奕,闷哼一声,被剑身弹至胸膛,整个人后退数十步,喉咙一甜,险些咳出鲜血。 宁奕紧紧盯住眼前的书生。 一袭黑袍,一件白衫,立于穹顶。 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干扰。 这是宁奕与韩约的宿命之战。 …… …… (今天仍然只有一章,明天会多更!) ();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 我想死在长陵 琉璃山大泽外。 六道轮回结界的光华,直射苍穹。 宋雀和辜伊人掠出六道轮回结界,落在了大泽之外,两位涅槃的身影,吸引了圣山剑修们的目光。 “这是……宋雀前辈?” “还有瑶池的圣主大人!” 那些大修行者都不镇定了,在皇权之争中,明文规定,涅槃境大修行者不得插手。 轰隆隆。 虚空之中传来震响。 “还有涅槃境大能降临了……是红拂河的酒泉子前辈!” 大泽之上。 酒泉子和雷云子,踏出虚空,二人落步之后,先是神情阴沉,抬头望了一眼天谴,然后缓缓落在宋雀辜伊人身前。 “太子殿下正好也在这里。大隋铁律,皇权在上……”雷云子的袖袍之中浮现一缕缕金灿光辉,他正准备宣读红拂河的律法惩处,忽然挑起眉尖,不敢置信地望向趴伏在大泽泽面上的那道黑袍身影。 看到二皇子。 雷云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位红拂河涅槃,在降临的那一刻,神念覆盖之下,已经通晓了一切! 太子收起佩剑,抬起一条手臂,甲胄震颤。 “嗡”的一声! 掌心的“皇权之力”溢散而出,化为一条雏龙,游掠在大泽边缘,将几人所处的方圆包裹起来,使得其中的声音不至于泄露。 “大隋皇室的丑闻,诸位还是不要外传了。” 太子轻轻开口,对着酒泉子雷云子道“如二位所见,我这位愚蠢的弟弟,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过,从他堕落之始,便不再受铁律庇护……灵山大客卿与瑶池圣主今日之举,也算不上触动律法。” “这。”雷云子沉默片刻,默认了太子的说法。 的确如此。 二皇子……竟然选择与影子一同堕落。 光明皇帝的铁律,从来不会庇护黑暗。 “大客卿,辜圣主,二位不是要血洗大泽么?”雷云子忽然话锋一转,他望向宋雀,面无表情道“怎么,韩约区区一位星君,二位竟是对付不了么?” 辜伊人神情一寒,就要上前。 宋雀一只手按住自己夫人。 他神态没有波澜,道“大泽之内,已无生灵,数万鬼修,尽数被韩约炼化……如今大泽之内,已结成六道轮回结界。雷云子前辈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一趟结界,试试那韩约的神通。” 雷云子眯起双眼。 韩约……一个百年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个见不得光的卑微鬼修,说到底,就算有一些机缘,又能成什么气候? 太久没有出世,他的情绪几乎都写在面颊之上,酒泉子只是略微一瞥,便知道这位昔日老友,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不要小觑韩约。”酒泉子同样伸出一只手,按在雷云子肩头,认真沉声道“想想当年的余青水,若一同走到涅槃境,你敢跟他搏生死么?” 雷云子面色一阵青白。 “你太久没出世了。如今这座天下,不输五百年前。”酒泉子意味深长道“既然宋大客卿和辜圣主没有触动铁律,这场大泽之战……便没有你我二人的事了。与我一同回去吧。” 之前宋雀踏出东境,雷云子欲加阻拦,打了一架,可惜战败,这股郁气一直堵在心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酒泉子,既然东境不受律法庇护,我对鬼修出手……自然也是铁律范畴之内。”雷云子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酒泉子一怔。 的确如此……尤其是韩约如今炼化大泽生灵,血祭破境。 “我雷某,最恨戮杀生灵的恶徒。”雷云子望向宋雀,刻意朗声开口,用神性加持,使得自己声音传遍整座大泽。 他风轻云淡道“鬼修手段,有何可惧,还能阻住涅槃不成?宋大客卿,看我摘下韩约头颅。” 胸膛郁气,正好拿韩约开刀! 区区鬼修,他雷云子所修的,正是浩然雷力,专杀世上一切阴秽之物! 根本来不及开口,也来不及阻止。 只见雷云子拔地而起,化为一道长虹,在数十万的铁骑剑修视线当中,撞入琉璃山大泽。 那座悬浮自成一界的霞光洞天内,传来了一道极其阴沉的沙哑声音。 “滚!!!” 是韩约的声音,如敕令一般,响彻方圆百里。 接着便是嗖的一声。 雷云子所化的那道虹光,来得快,去得更快。 观战众人,根本不知这位涅槃境老前辈在“六道轮回结界”内看到了什么……只知他进去之后,不到三息便重新遁逃而出。 这一次雷云子的遁光极其干脆,出口立誓到光速打脸不过眨眼,还是当着大隋四境的大修行者面前夸下海口。 数百年威严,一夕崩塌。 这下,雷云子连大泽也不回了,直接向着中州方向掠去。 酒泉子和宋雀看到这一幕,纷纷沉默以对。 以酒泉子的“狡猾程度”,早就猜到了如今的韩约,已非常人可治。 须知,这二位天下最护犊子的涅槃境大能,爱子可是与韩约息息相关,竟然都能忍住愤怒悲痛……离开“大泽”。 韩约此刻的实力,可想而知。 若能杀,宋雀辜伊人,早就将其杀了。 “这个鬼修,真的很强。”宋雀沉默片刻后,平静道“我和夫人试着出手,合力递了几剑,但效果不好,即便留在大泽……也只是宁奕的负担。” 酒泉子点了点头。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挑起眉头,满脸震撼地望向宋雀夫妇。 等一等。 宋雀刚刚说的是什么? 他们夫妇留在大泽,只会是宁奕的负担? “你是说……那结界内,与韩约对决的,是宁奕?” 酒泉子虽然知道东境战争挂帅都督的乃是蜀山那个宁姓小子,但遥想上次见面的时候,那小家伙只是一个命星境界的修行者而已。 才如此短的时日,已经能跟韩约殊死对决?! 虽然他知道宁奕身上有不同寻常的造化,还有一些特殊之处。 但酒泉子实在无法把宁奕,和此刻的韩约画上等号。 几人皆是神情复杂。 反倒是太子,神情轻松,一副不出所料的面容。 “你们似乎都很惊讶啊?”李白蛟淡淡笑道“宁奕是一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家伙……他和韩约一样,都是折不断的霜草。” 这句话。 被趴伏在大泽水面上的二皇子听了进去,其中的某个字眼,十分熟悉。 折不断的霜草。 霜草…… 本章未完,请翻页 李白鲸满面血渍,眼神疲倦,低声笑了起来。 他仔细想了想,这还真是姓宁的,和自家先生最相似的地方了。 不过,先生应该是无敌的吧? 他的眼神忽然又黯淡下来……只是,先生赢了又能如何,赢得了一人,难道还能赢下这座天下?自古大势不由人,如今东境势头已去,自己行错一步,满盘皆错,就算先生能赢。 这一局棋,终究还是输了。 大泽水面。 一袭破烂黑袍,摇摇晃晃,站起身子。 “兄长……”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嘶哑地仿佛再提高一点音量,整个声带便会撕碎。 李白鲸浑身上下,渗出密密麻麻的鲜血,由于不死之力的加持,他只是虚弱,只是颓废,却不会死去,即便摇摇晃晃,也没有再度倒下。 对于这个堕入黑暗的弟弟。 李白蛟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怜悯,他觉得可惜,觉得痛恨,觉得可笑。 “我,放弃皇位的争夺。” 李白鲸笑着露出染血的牙齿,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之处,用自己的眉心血,立下誓言,“这场战争……到这一刻,就可以终结了。” 这句誓言,对李白蛟而言,很重要。 这意味着,他全面获得了红拂河的拥簇,所有在皇权之争中保持中立的大隋皇室力量,在这一刻,将会尽数纳于他的麾下。 大隋数万年的皇权机制,极其健全,完善,如果陷入二龙夺嫡的情况……除非一方像今日李白鲸这样亲口宣誓放弃,否则,红拂河的铁律将持续生效。 “按照律法,主动放弃皇位者,理应得生。还可得封地,封王。”太子一只手按着剑鞘,缓缓来到自己的弟弟面前,“但你……不受律法庇护。” 背欺光明。 堕入黑暗者。 若身为大隋皇室,知罪犯罪,则当立诛! 此乃滔天大过,绝不可饶恕。 “我可以死” 不等太子说完,李白鲸便快速开口,接过话题,拉长音调,“但我要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太子眯起双眼,“你想怎么死?” 李白鲸忽然低低的笑了“我想在这里等一等……” “再见一面甘露先生。” 或许是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李白鲸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明显说到甘露先生这四字的时候,他的语气重新充满了力量,仿佛这是一股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 “这个要求,本殿无法答应你。”李白蛟面无表情道“因为甘露今日会死在大泽。” 李白鲸耸了耸肩。 “那就等到大泽的那一战结束……”二皇子望着远方的血红天光,轻声喃喃道“见得到,见不到,都无所谓了。” 眼看他高楼起。 眼看他楼塌了。 是非成败……转头成空…… 二皇子缓缓转头,望着自己的兄长,提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要求。 “我想,死在长陵。” …… …… ,双倍月票开始了……虽然很想求一下月票……但鉴于这几天更新量……等明天我加更了再求票吧……,今天真的是很忙,不是偷懒少更 本章完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七章 极限对决极限 六道轮回结界,红霞流淌。 一袭白衫,一袭黑衫,悬浮于苍穹穹顶两侧。 无数大道法则,游走交织,在这片世界之内化为一条又一条长河。 这是一座完整的世界。 更是一座无垢的神域。 而韩约,就是这世界的“神”! 雷云子闯入大泽,飞速逃离,便是因为他看到了这里密密麻麻的大道法则,如果他再晚片刻逃走……很有可能就会被大道法则直接囚住,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呵……这下清净了。” 白衫书生瞥了眼雷云子逃离的方向,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捋了捋衣襟上的褶皱,还有紊乱的发丝。 在他看来,刚刚那位浑身散发红拂河执法气息的涅槃,不过是跳梁小丑,若真想干预自己与宁奕的这一战……捏死便好! 宁奕则是无暇顾及那位陌生的红拂河涅槃前辈.sodo,首发 送走宋雀夫妇,便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专注。 即便有三特质的加持,今日这战,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韩约掌控了六道轮回,哪怕不圆满,也是一座世界,这一战,他提前透支了自己通往不朽的“大机缘”。 决不能输。 无论是宁奕,还是韩约,都有着必须赢下这一战的理由,决心,毅力。 “其实我早就料到,你我之间,会有这么一战了。” 白衫书生虽是男人,但此刻捋发的姿势,却甚是阴柔。 宁奕蹙起眉头。 琉璃盏内千万众生,在一人身上显现百态,雌雄难辨,阴阳不分。 这其实是一具“圆满”之身。 琉璃盏,归根结底是佛门的无上圣器,其中内蕴佛性,以及无上玄妙。而传闻远古的佛门菩萨便是男女兼具。 真正修至圆满的古佛,已经超越了所谓的“男女相”。或许现世真身乃是男身,但化身却是任意身,一念之间,想化男身,便是男身,想化女身,便成女身。 如今的韩约,已经有了“菩萨”之相。 若要以修为境界,杀力来论,那些远古的菩萨,真要与修成六道轮回的韩约相比……未必能胜之。 天地灵气枯竭,远古大能修士的辉煌已经难以重现。 但难以重现的,是古代征战时期的盛大规模。 后代大世依旧有惊艳天才辈出,像是五百年前的陆圣,太宗之流……无论放在哪一个时代,都是无敌的存在。 当然,陆圣太宗这样的人,数量越来越少。 今日的韩约,单单凭借这座“六道轮回结界”,已经足以与当年的五人齐名,比肩! 鬼修这条道路,他便是最高的大山。 即便是当年惊才绝艳的余青水,也远远没有走到他的高度! 而此时此刻的宁奕,同样站在这个高度上……历代执剑者的路,都不好走,而宁奕的路,尤其艰难。 “在天都客栈,你应该杀了我。”宁奕平静道“那是你最好的机会。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韩约洒然一笑。 他抬起一只手掌,掌心光芒涌动,虚空裂开层层阵纹,一柄朴实无华的,被数层光华笼罩的剑鞘,悬浮于空中。 稚子剑鞘。 “有时候,连我都羡慕你的气运。”韩约掌心轻轻抵着稚子剑鞘, 呢喃笑道“你说,若是叶长风不来,你是不是已经死上一万回了?” 宁奕沉默着注视那柄悬浮虚空中的剑鞘。 自己,今日便是为了取回稚子而来。 “我依旧会活着。”宁奕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的道心稳如磐石,并未因韩约的妖言动摇一丝一毫。 韩约是一个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的鬼修! 对决宋雀夫妇之时,他便借用了甲子城为挡箭牌……他知晓一个人心中的执念,也知道一人最难战胜的,乃是自己的心魔。 对于宁奕而言,在叶老先生庇护下,踩踏琉璃山的那段岁月……并不是什么心魔。 “不老山,我以十境胜了桃花。” “我借细雪,斩了雪灾。” “无论再来多少次……结局都不会变。”宁奕淡淡道“韩约……你应该最清楚,琉璃山杀了我多少次?为何每次都失败?难道次次都是因为我运气好么?” “不要自欺欺人了。” “我……才是你的心魔吧?” 此言一出。 书生的笑意僵滞一刹,他的脸色旋即恢复如常,但心境则是一瞬间阴沉下来。 宁奕说得……太对了。 被稚子剑鞘封在琉璃山内的那段岁月,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杀死宁奕,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这个弱小的剑修,成为自己心中的阴翳……随着这个年轻人飞快的成长,自己心中的阴翳也越来越大。 宁奕就像是一个杀不死的蛆虫。 一根怎么碾,怎么折,都除不掉的杂草。 韩约思绪驳杂的那一刻。 宁奕直接拔剑了! 这是生死一战,他可不会给韩约一丝一毫的机会,先前韩约想要用言语破自己心境,但反被自己破之。 “轰”的一声。 六道轮回结界,数千条大道法则,如锁链一般,在宁奕拔剑的那一刻,便缠绕而上,“凝滞”的法则刚刚落在宁奕身上,便被汹涌澎湃的神性燃烧殆尽! 这座世界的法则—— 对宁奕不起作用! 韩约执掌着这片天地内的一切。 而宁奕则是执掌着自己。 韩约当这片天地的神灵。 宁奕,做自己的神灵。 当书生回过神来,眼前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剑芒遮住—— “唰——” 细雪剑锋,暴燃起混沌光芒,一道剑芒直接砸下。 一力降十会! 宁奕完全抛弃了自己修行臻至化境的剑法,在这一刻,根本不需要什么精妙的剑法,越是精妙,越是容易被大道法则阻拦,复杂玄妙的剑术,中间但凡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威力便会下降一大截。 他极其粗暴,极其简单的一斩。 反而让韩约无处可躲。 书生神情一沉,以心声默念二字。 “归虚。” 铺天盖地的剑芒,从书生的天灵盖上一斩而过,宁奕神情陡然一变,自己的这一剑,用势太猛,完全没有考虑过失手……也正因如此,落剑之势无法收回。 这一剑。 竟然穿透了书生的身躯。 在心声“归虚”开口的那一刻,韩约的肉身似乎羽化一般,融入了虚无,而在宁奕剑气掠过之后,他一瞬重归真实。 这便 是执掌天道的能力! 他此刻展现的神通,已经远非常人可以理解。 韩约一只手掌,按在宁奕额头之上,掌心迸发出至阴特质! “咔嚓”一声。 在这一刻—— 书生瞳孔收缩,他本想直接击碎宁奕的眉心神海……但肉身接触的那一刻,他却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磅礴,磅礴到让自己战栗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 韩约观想到了宁奕神海的真实存在! 有三股不朽特质,交缠着抵在一起,化为了一股崭新的神灵之力,那股力量在精神层面碾压了凡俗的认知,但极其微弱,像是风中颤抖的一缕烛火,随时可能会熄灭。 韩约在这一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个早该死在北境大荒的家伙,因为自己最后那股“至阴特质”冲入神海的杀意,反而因祸得福。 这股三特质变异之力,正是他能在六道轮回结界,依旧保留自己力量的原因。 至阴特质的冲杀之力,撞入宁奕神海,被更加猛烈的冲撞回来。 来不及归虚的韩约,面色陡然苍白,喷出一口鲜血,在穹顶倒掠出数里,堪堪悬住身形。 宁奕的面色也不好看。 他的额首覆了一层寒霜,生字卷缭绕之下,寒霜才徐徐消散。 韩约的至阴特质,在一瞬间弥漫开来,铺满自己全身。 宁奕抖了抖衣袖,后背,肩头,浑身都结了冰碴子,咔嚓咔嚓破碎,往下簌簌坠落。 如果不是韩约伸出一缕神念,想要击碎自己神海……刚刚的那一杀,恐怕就够自己喝上一壶的。 太大意了。 宁奕完全没有想到,融化一座世界,重铸天道法则,竟然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刚刚的“身化虚无”……等同于是韩约无视了所有的物质性杀力。 想要击伤韩约,便要在韩约出手的那一刻,予以反制……在他脱离化虚状态下,重创他的肉身。 让宁奕最头疼的,便是他无法摸透,此刻身为六道轮回结界主人的韩约,还有什么其他神通。 数百道大道法则,化为辉光,将书生团团围住。 与“生字卷”一样,他炼化着大泽生灵,为自己无穷无尽地填补着力量。 宁奕攥了攥细雪,他抬起头来,一直凝聚的巨大血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缩水了一半……这座世界的法则意志,被韩约一点一点炼化掌控,山字卷的合拢之力,在自己对战之时,无暇分心照顾,这大泽生灵的血气,便在悄无声息之中,被韩约重新窃走。 此战,不能久拖。 宁奕望向韩约,白衫书生在一击受挫,倒掠数里之后,忽然一反常态,不再主动出击。 韩约已经摸清楚了自己的底牌。 他看到了自己神海的变异,知道自己也极限透支了涉及“不朽”的力量……韩约的打法,必是拖延下去。 这是一场气运之战。 双方都在极尽升华,其实到了这一步,真正要分胜负,不过须臾之间……但韩约明显不准备这么做。 这一战的代价太大。 他输不起。 所以……他想要赌一把。 他想赌一赌,究竟是自己这片大泽数万生灵的血气先耗完,还是宁奕神海内那一小缕的变异力量先殆尽。 。 正文 第四百七十八章 剑杀 宁奕看出了韩约的意图。 在六道轮回结界内,有着完整的法则分布。 他想要借用北荒云海的占卜之力……却发现无法传递出自己的魂念,所有的一切都被紧闭封死了。 他无法占卜拖延下去的优劣,胜负。 但他知道韩约选择这种打法的原因。 大泽的生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十万之数,一缕一缕燃烧,足够韩约大肆一战……而自己神海内的变异特质,只有一小缕。 韩约在掌心接触自己额首的那一刻。 便看到了神海内的情况。 那一缕微弱的三色火光,看起来已经到了燃尽的边缘,随时可能会熄灭……宁奕究竟能延续这种状态多久? 极尽升华,拼的就是一口气。 韩约自认自己气息绵长,更胜一筹,要稳下来与宁奕对擂厮杀,注意打定后,已经开始弹指布置阵纹。 天地霞光飞掠,数百缕大道光辉,在宁奕四周演化法则。 宁奕周身,风雪大作。 一道又一道的法则,化为杀意,向着宁奕攻杀而来。 在宁奕的视角来看,这一幕颇为熟悉……韩约此刻施展的攻杀之法,颇有些类似于自己的“千手”,只不过他执掌着一座完整世界,这世界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是极其致命的杀器。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开始挥剑,与之前大巧不工的重剑劈砍不同,这一刻细雪重新化为纤细的流光,就连剑气轨迹的闪逝,都快得肉眼无法捕捉,只剩下一道又一道混沌灰白的流光,积少成多,在数息之中,连绵成噼啪的破空声音。 看起来,宁奕像是被一座完美的混沌之圆包裹着。 但这个“圆”,乃是由数千数万缕剑气组成—— 整座六道轮回界的杀意,都汹涌着向着宁奕砸去,撞到剑意三尺圆上,支离破碎,炸裂开来。 这就是韩约的杀法。 大泽血灵的气息,正在一种飞快的速度消耗着。 宁奕的神海变异之力……按理来说,也是如此。 但,宁奕却发现了一个极其“古怪”的事情。 在自己点燃了那三股不朽特质之中,神海内的光芒,便始终是那纤细的,微弱的一缕。 看起来随时可能熄灭。 但就是不会熄灭。 看起来随时可能燃尽。 但……自始至终,燃烧平稳。 不多一丝,不少一缕。 他忽然想起了后山猴子的话……自己询问猴子,这三股不朽特质交融的力量,到底意味着什么。 猴子说。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股力量,意味着“无限”。 这世上的存在,无非就是象征着虚无的“零”,以及存在的“一”。如果“无限”存在,那么再如何燃烧,也不会熄灭……此刻神海内点燃的那缕火,似乎就象征着极其缥缈的“存在”。 已经小到了不能再小。 所以。 风再大,也不会就此灭去。 宁奕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忽然安心了很多……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但逐渐沉浸在与六道轮回界剑意的对杀攻守之中。 他闭上了眼,却好像看到了更多。 世界黑暗下来,又明亮起来。 这座大泽内的一根草屑,一片飞叶,似乎都在他的感应之中。 万物的生灵,在寂静之中重新变 得喧嚣,他听到了无数痛苦的嘶喊,无数怨憎的尖啸,那是韩约炼化大泽所带来的负面情绪。 在这一刻。 他都感应到了。 而最重要的是,他听到了一个熟悉声音的呼唤。 那个声音,掺杂在万物生灵的混乱无序之中,伴随着战鼓一般的跳动声音,很轻很轻的传出。 但是宁奕听得很清楚。 他在喊自己的名字。 “宁,奕……” 宁奕缓缓睁开双眼。 他望向远方,大泽世界杀念的汇聚方向,那一袭飘摇的雪白衣衫……自己所听到的声音,就来自于韩约身上。 韩约身体里,还有一整座甲子城生灵的血气。 而与韩约心脏跳动一起响起的声音,正是宋净莲的声音。 …… …… 剑气攻杀,仍然在继续。 这场消耗战,打得甚是艰难。 韩约面色逐渐变得苍白……六道轮回初成,他便极尽全力的动用法则之力,对于这座完整天地而言,是一个极其巨大的负担。 他企图从宁奕的守势之中,找到一缕破绽。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 韩约开始怀疑自己的抉择是否正确……宁奕的气息,竟然没有丝毫的减弱,剑法演化的守御仍然完美无缺,亿万缕杀意前赴后继的撞击,竟然不能使他的领域出现破绽。 纵然宁奕是剑道天才,也不至于如此精准地挡下每一缕杀念吧? 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判断出现了错误。 宁奕的那股神海之力,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 韩约深吸一口气,放弃了法则攻杀,整个人冲杀过去。 宁奕挑起眉头。 这是放弃了耗死自己的战略么? 很好……既如此,便遂了自己的愿。 宁奕抖腕,三尺之内缭绕的完美之圆瞬间破散,他单手持剑,重新变化剑招,毫无花哨地一击砸剑劈砍! “轰隆隆——” 不出所料,韩约再次动用了“归虚之力”,自己的剑气一穿而过。 瞬间近身。 韩约一只手掌按住宁奕额首。 刚刚抚杀的一幕重演,只不过这一次,宁奕并没有因剑势露出破绽,他一只手藏于袖中,等着韩约的抚杀。 一拳向上轰出。 韩约抚杀按在宁奕额首。 宁奕蕴含山离之力的一拳,正中韩约的心脏。 两道身影抛飞而出。 宁奕坠入大泽,黑袍四周的剑气切割大泽泥沼,将凹陷大泽压出一个巨大的圆坑,如大碗倒扣。 韩约则是后背撞在穹顶之上,险些将自己的六道轮回结界砸出一个窟窿。 刚刚的那一杀,只是佯攻。 二人都在瞬间的肢体接触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韩约神情阴沉,抚杀那一刻,他再次看到了宁奕神海内的景象……那缕看似随时会熄灭的“神灵之力”,依旧保持着微弱的状态。 自己被骗了。 大泽的血气,刚刚白白消耗了三成。 宁奕则是沉沉吐出一口气。 一拳击中韩约心脏的那一刻,他也“看到”了甲子城生灵的情况。 好消息。 甲子城的生灵,还未被炼化……韩约似乎是想将这座城池留到战胜自己之后再吞噬,如果能够炼化完整六道,甲子城的这些性命,说吞就吞了。 但如今,六道不全的韩约,惧怕业力的惩罚。 大泽鬼修之死,甚至算是一桩功德。 可吞下甲子城这么一座清白城池,两座天下的正统天道降下天谴,如今的大泽六道轮回结界,未必能扛得住。 猜出韩约心思之后,宁奕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来,穹顶传来韩约的浑厚雷音。 “宁奕——” 白衫书生,双手缓缓结印,整座大泽世界的光芒,都在韩约胸前汇聚。 那座琉璃盏,也缓缓浮至韩约面前。 “六道轮回,只差最后的‘天道’,便可圆满。纵观两座天下,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 韩约神情凝重,道“今日,本座将你炼为天道!” 滚滚雷音。 经久不息。 “炼为天道……” “为天道……” “天道……” “道……” 宁奕皱着眉头,看着穹顶琉璃盏迸发出的一缕又一缕光芒。 韩约这是想要建造一座笼牢,将自己镇杀在其中?! 这一幕,有些熟悉。 天地法则化为笼牢,将人镇压,囚杀。 有些像是……后山的猴子。 宁奕心头恍惚一惊,不知为何,他忽然又想到之前自己用砸剑劈砍韩约大道法则的画面。 “咔嚓”一声。 神海深处,似乎有一股蛮荒意境,于无声无息之中萌芽—— 徐藏在梦中观想过猴子留下来的意识碎片。 徐藏说,梦中所见的,乃是一尊立于九天之上的神灵,想要砸烂一切,将所有的规则统统砸碎! 猴子的兵器是棍棒,徐藏的兵器是剑,后者依旧悟出了“砸剑”……可见兵器区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股意境! 那股“睥睨万物”、“砸碎一切”的意境! 哐哐哐的沉重轰鸣,击碎了宁奕的思绪,他从一刹恍惚的“顿悟”中醒来,抬起头来,面前是光明坠落的笼牢。 韩约十指坠落。 琉璃盏内蕴的天道法则,化为一座巨大牢笼,将宁奕框在其中,要耗尽他所有的力量! 天地大笼。 苍生一粟。 从大泽上空的视角来看。 身形如米粒的黑袍执剑者,身陷黑暗泥沼之中,在这一刻,举起了掌心的雪白伞剑,剑尖对准苍穹,也对准降落的光明。 宁奕的脑海中,浮现了那只枯坐后山如石塑的猴子身影。 在这一刻,由静入动! 神海内的三股不朽特质,由将熄之势,轰然澎湃鼓荡。 宁奕背后出现一尊巨大神灵,只有短短昙花一现的刹那。 但这一刹那,不朽降临,睥睨天下,整座六道轮回界都在震颤。 “破!” 宁奕挥舞伞剑,一斩而下。 那座巨大牢笼,直接被斩切破碎。 宁奕瞬间来到韩约面前,他一剑抵斩而下,势不可挡。 “咔嚓”一声。 不可摧毁的先天灵宝“琉璃盏”,竟然裂开一道缝隙。 韩约瞳孔收缩。 “归虚——” 这股意念刚刚诞生,韩约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一下,漏了半拍。 宁奕这一剑,准确无误地刺入书生的白衫心口位置。 韩约怔怔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一缕猩红,渗透而出。 。 正文 第四百七十九章 授首 六道轮回结界。 天光散乱的流淌着,失去了活性,不再像是灵动的游鱼,更像是漫天飘落的碎片雪屑。 混乱而又无序。 这座结界的主人,那个悬立于穹顶最高处,俯瞰众生的白衫书生,目光汇聚在胸前的灰白剑锋之上。 韩约的双眼,视线逐渐模糊。 他的双手试着去触摸细雪剑锋,却虚无的穿过…… “归虚”生效了。 他的身体化为了虚无。 但心脏之中,那座混沌世界,却并未归虚。 甲子城的数万生灵,在宁奕最后一剑递出的时刻,传递出了强烈的忤逆意志,大道法则是死物,它们听从着主人的命令……而主人身体里的自主意识,其实与琉璃盏内的每一具身躯,本质上都是同一种存在。 韩约琉璃盏内的身外化身,被六道轮回界认可。 那么甲子城的生灵意识,理所应当的,也该被尊重。 “宋净莲……” 韩约低声笑了笑,他的身躯不再幻化虚无,而是变成实质,十根手指轻轻搭在细雪剑锋上,白皙指尖溢出猩红的血液。 他回想起刚刚那击对杀,自己一掌按住宁奕神海,感知神灵之力的存在,与此同时,宁奕一拳轰在自己心口…… 原来是为了感应甲子城生灵的意识么。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而这一刹的疏忽,便决定了胜负。 以及生死。 “你之前说,人之所以弱小,便是因为有着在乎的人。” 宁奕保持着刺出细雪的姿态,这一剑递入韩约胸口,便已经分出了胜负。 三特质的神力汹涌撞入白衫书生的身躯之中。 那股沛然莫挡的杀念,由内之外,洗涤韩约的诸条经脉,无数窍穴,然后冲刷代替韩约承担力量的琉璃盏, 那座悬浮于空中的先天灵宝,本该是坚不可摧的无垢状态,终于出现一缕又一缕的破碎纹路。 琉璃盏出现了破碎迹象。 连同整座六道轮回结界,都震颤起来。 “在乎的人……会成为一个人的软肋。”宁奕盯着韩约,道“但也会成为一个人的甲胄。让他无坚不摧。” “人本来就是一个复杂的生物,软弱而又强大。”宁奕幽幽道“如果你静下心,仔细去听……你会听到很多声音。” 大泽炼化的生灵,绝望哀嚎。 甲子城的百姓,愤怒悲痛。 韩约逆天而行,走到这一步,所遇到的阻力……不仅仅是所谓的天道,还有人心,还有太多太多。 “你,是在跟我讲大道理么?” 韩约低低笑了起来。 他双手死死攥着细雪,望向宁奕,声音很轻地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若赢了,我便要说,这些人都该死,你也该死。我有一千个,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宁奕沉默了。 白衫书生的十指溢出鲜血,穿心之剑,加上神灵之力贯穿身躯,他依然没有露出痛苦之色,眼神中的惘然逐渐被清明所取代。 修行百年。 这似乎是他最清醒的时刻。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韩约缓缓向前踏了一步。 他十指紧握细雪剑刃,于是这一步,便将剑气抵地更深,白衫胸襟盛开了一朵血染的花苞,花瓣片片绽放,妖艳而又美丽。 他死死盯着宁奕,声音忽然变得威严而又庄重。 “吾逆天而为,所行每步,皆有世间大艰难所阻拦。” “杀一是为罪,杀万是为雄。天下英杰,无非就是……白骨堆中,血染战袍。” 撕拉一声。 韩约眼中似乎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 到了这一刻,宁奕已经无法凭借气息分辨出这位白衫书生曾经修行的乃是鬼修大道了……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秽之气,或许曾经杀了千万人,或许如今还被无数业力纠缠,但此时此刻,韩约这袭浸染鲜血的雪白衣衫,只剩下圣洁和光明。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追逐光明的鬼修,此刻轻轻笑了。 他看着宁奕,眼前具象化的黑衫年轻男人,面容模糊,衣衫抽离,化为了一团摇曳的烛火,一缕如烟的天光。 他毕生所追寻的。 便是炽烈的光亮,得见天日的明昼。 而执剑者,就是天底下最耀眼的光明。 他摊开双臂,不再紧攥剑锋,眉头罕见地挑起,似乎是感受到了剑气入体的疼痛,而这个君临天下的姿势,似乎是将整座六道轮回世界都拥入怀中。 韩约像是一位君王,凝视阶下之臣,声音低沉地开口。 “宁奕……你相信有转世轮回么?” 宁奕平静凝视着书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如果有轮转,你这样的人,下辈子会活得很难。”他轻声道“无边业障,万世难偿。” 书生耸了耸肩,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期待的笑意。 “如果真有轮转……我倒是想看看,下辈子能有多难?” 还要有多难,才能胜过这辈子的天谴,事与愿违,功败垂成? “可惜的是,我不相信轮转。”他缓缓收敛笑意,厉声道“这辈子做的孽,下辈子来还……这是什么狗屁道理?真有这种轮转,下辈子我接着当一个十恶不赦的鬼修,永生永世,都如此行事!” 宁奕皱起眉头。 书生的身躯,已经开始羽化。 整座琉璃盏的崩塌,以及六道轮回秩序的坍塌,已经成为了不可逆转的大势,书生的雪白肌肤一片一片如泥瓦一般自主剥落,悬浮在空中,露出纤细殷红的血丝,如游蛇一般。 琉璃盏也开始剥离。 一片又一片的灯盏花瓣,飘落在这座世界的穹顶上空。 一叶一世界。 每片琉璃盏灯瓣上,似乎都坐落着一尊模糊的身影,被东境捉来炼化的无辜生灵,坐在盏内,每日每夜为韩约诵经,提供愿力……他们是这六道轮回之中必不可少的“众生”,亦是韩约所有力量的来源。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拆解。 这座初成型的世界,迎来了末日。 韩约保持着拥抱万物的姿态。 他微笑着望向宁奕,浑然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宁奕,则是安静等待着他意识的凋零。 直到韩约开口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宁奕,你确定今日杀死的……是我的本尊么?” 这句话,如一道晴天霹雳,直接砸落宁奕的心湖。 他原本平定的心境,一下子紊乱起来。 整座大隋天下,无人知晓韩约的本尊,究竟生什么模样,是男是女,牺身何处,世人只知,韩约琉璃盏内有无数颂念经文的生灵……每一尊,都可以是他的身外化身。 而宁奕先前在甲子城的那一战,更是发现了,韩约的几具分身,似乎都有着自主意识。 山离两卷,能够对韩约的两具分身奏效。 他们并不是“左手”与“右手”的关系。 那么……他们谁更接近真正的韩约?再或者说,韩约的意识不止一份,而是千万份,一具肉身的死亡,并不意味着韩约的死亡。 千万具肉身的意识,依然可以传递。 宁奕神情阴沉,因为书生的战败,剑气开始摧毁并不完全的“六道轮回结界”,受及牵连,那几具身外化身,都开始破碎……这股坍塌迹象的传递蔓延也成为了不可阻挡的大势所趋。 但是琉璃盏内数之不清的诵经生灵,并没有随之死去。 在宁奕眼中。 他们是无辜的生灵。 但收入琉璃盏的那一刻……他们,或许已经成为了“韩约”。 “如果你还能活,你又怎会这么好心地告诉我?”宁奕幽幽道“放心,我会杀了你所有的意识分身。” “哦……是这样么?” 韩约低垂眉眼,轻轻笑了笑,他伸出一只手,指尖触摸着自己的胸口位置。 “哗啦”一声! 血肉迸溅。 他不觉疼痛,将自己的心口肉剜了出来,掌心攥着一枚跳动着的,活跃的心脏。 一座无垢的混沌世界。 甲子城的生灵,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就在这混沌世界中流淌。 “喏……给你。” 书生的脸上,盛放出灿烂的笑容,他诚心诚意地取出了自己的心,并且将其交付给宁奕。 悬在空中的黑袍剑修,虽然赢下了对决,但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甲子城三万六千生灵。” “还有琉璃盏八千诵经人。” 韩约的声音已经变得无比虚弱,他攥着自己的心脏,衣衫一片片羽化破碎,看起来随时可能灰飞烟灭,“你若是真想杀了我……便一同杀了吧。只不过这样的话,你也就背上了无边业障。” 轮转的随意一问。 到了这一刻,成为了诛心一杀。 “当然……你也可以留下他们的性命。”韩约声音很轻,虚弱笑道“这样的话,我会很期待,你和我的‘下次见面’。” 大泽上空。 一片死寂。 短暂的沉默后,宁奕决绝的回应。 “没有下次了。” 他旋转手腕,拔出细雪。 毫不犹豫地一剑斩切—— 一道半圆弧光掠过苍穹。 宁奕将白衫书生的头颅斩下,在三特质的不朽神灵力量加持之下,整座六道轮回结界就此崩塌。 在世界的坍塌破碎声音之中。 他一只手稳稳接住甲子城的混沌世界,小心地维护住这座洞天的安危。 紧接着,山字卷将琉璃盏的碎片汇聚起来,重新拼接成一座完整的瓷器,那些诵经的生灵,被神性一层一层缠绕封印,归于寂静。 宁奕俯瞰着倾塌的世界,还有那半具坠落大泽的无头白衫身躯。 “我和你,不会有下次见面了。” 宁奕的道心稳固如磐石,并没有因为韩约的临终遗言而动摇。 若真不畏死,何必多言? 别说是此刻六道不全的韩老魔,就算是白帝,真被执剑者剑气击中致命伤,也是必死无疑。 “哗啦啦啦——” 穹顶上空,风声摇曳。 稚子剑鞘和破碎的琉璃盏,都被山字卷收入剑气洞天之中。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拎着白衫书生的头颅,另一只手托着甲子城生灵,向着远方大泽边缘战场赶去。 …… …… (抱歉,诸位久等了。这章写了很久。) 。 正文 第四百八十章 杀鲸 大泽战场,霞光崩塌。 六道轮回结界坍塌的那一刻,整座大泽,都感应到了剧烈的震颤。 那支撑着大泽的庞则,开始了凋谢。 花谢花开,轮回凋落。 远远望去,那盛大的红色霞光,如一朵盛开蔓延数十里的巨大花苞,而在花蕊凋零之后,整座结界都破碎成了虚无—— “这是……” 李白鲸怔怔看着远方。 先生,败了? 看到这一幕,圣山剑修,中州铁骑,纷纷士气大振! 大泽的结界破碎了,这一战的结果,孰胜孰负,还用说吗?! 太子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宁奕赢了。 中州的圣山位席之中,传来一道道嘈杂议论声音。 “大都督不亏是大都督!果然不负众望!” “听说那韩约涅槃之下无敌手,宁奕赢了他,岂不是……” “什么韩约涅槃之下无敌手,那都是多少年前的称号了?瞧见之前那位红拂河的涅槃前辈了么,在韩约面前,连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如今的韩约,恐怕比当初那位守山人还要强大!幸好咱们有宁大都督,技高一筹啊……” 众人很是振奋。 这一战,中州胜了! 宁奕和韩约的这一战,明面上是“星君境界”的最强之战,但事实上两位逆天修行者展露出远超星君的力量……大泽一战的真实水平,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的涅槃之战。 观战者,几乎无人能预测最终的胜负。 所以六道轮回结界破碎的那一刻,就连酒泉子,也露出了释然的神色。 “宁奕赢了……”酒泉子轻轻吐出一口气,他转头望向宋雀夫妇,忽然一怔。 宁奕赢下韩约,唯一未展喜色的,就是这二位了。 辜圣主一只手紧紧攥住宋雀的衣袖,神情紧张而又担忧。 二位涅槃唯一的儿子,还在大泽之中。 宁奕虽然赢了韩约……但甲子城中的三万六千生灵,是生是死,尚不可知。 远天掠来一道剑芒。 那袭黑衫,周身燃烧着噼里啪啦的虚无神焰,落在了大泽水面之上。 宁奕降落的那一刻。 宋雀夫妇险些提到嗓子眼里的那颗心,终于安定下来,在宁奕的手上,托着一个安然无恙的混沌世界,整座甲子城的生灵,都被韩约以“搬运术”囚押在这座洞天内。 此刻六道轮回结界破碎,韩约对于“甲子城生灵”的压制力,也徐徐消散,混沌世界内游荡着的一张张面孔,逐渐恢复了自我意识。 “宋雀先生,辜圣主。” 宁奕落在二位涅槃对面,将这座洞天世界交付出去。 这是他答应宋雀的。 要将宋净莲,安全带出六道轮回结界。 “好,好,好……” 宋雀小心翼翼接过这座洞天,谨慎得不能再谨慎,生怕有丝毫闪失。 宁奕轻声道“甲子城生灵,被鬼修之术压制,接触搬运术,还需要二位耗费一些心血……重新在甲子城雕刻阵纹。” 救出甲子城生灵,并不难。 对于这二位涅槃而言,最多就是花费一些时间,还有耐心。 “这些都不是问题。” 辜圣主以掌背擦拭眼眶,深吸一口气,望向宁奕,道“小宁先生,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您了……” 如果不是宁奕。 那么净莲,朱砂……毫无疑问,都会死在韩约的手里! “辜圣主言重了。”宁奕摇了摇头,柔声道“净莲是我兄弟,一家人不说二话,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救他出来。” “宁奕……”辜伊人也很干脆利落,不玩客气的那一套,认真许诺道“这个人情,我瑶池记下来了。” 宁奕也不矫情,施了一礼,沉声道“那就……承蒙前辈照顾。” 辜伊人和自己夫君对视一眼,二人掌托混沌世界,再不犹豫,冲天而起,直接向着甲子城方向飞掠而去—— 在这一刻,没有什么,比复苏自己的儿子更重要! 宋雀一走,大泽水面的气氛便变得轻松许多。 太子的皇道气息,仍然封锁着大泽的部分区域……将宁奕,酒泉子,李白鲸包围,不让外界看到这里发生的景象。 二皇子仍然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 他怔怔凝视着宁奕,不敢相信先生战败的场景,可宁奕手中所拎着的那颗书生头颅,则给了他最重最深刻的一击。 先生真的败了。 被宁奕斩首。 死的不能再死。 同样处于震撼状态的,还有酒泉子。 这位红拂河老牌涅槃,神情复杂,先是瞥了一眼宁奕掌心提拎的头颅,再是瞥了一眼此刻黑衫年轻剑修身上隐而不发的气息。 这个小子,此刻身上的真实战力,已经无法精准评估。 一股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酒泉子,若现在让他与宁奕一战……恐怕,自己不是其对手。 这才修行多久? 酒泉子觉察到一股荒唐的时候,又感受到了不对劲。 他与宁奕对视一眼之后,便再也没有挪开目光,死死盯着年轻人观察,尤其是眉心位置。 “太子殿下,我已完成当年赌约。”宁奕与酒泉子对视一眼,立即挪开目光,他抬起自己一条手臂,将白衫书生的头颅,展示给李白蛟。 太子微笑着点头,轻声赞道“宁先生……这个东境战争大都督的挂衔,本殿没有看错人。” 宁奕只是轻轻点头,声音疲倦,道“人,我已经杀了。东境战争,也结束了。这个挂衔,可以去掉了。” 与韩约的这一战,消耗了自己太多的心力。 事实上,宁奕现在疲倦到了极点,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就此休息……但是,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忽然之间,酒泉子惊讶的声音响起。 “宁奕,你透支了自己的神海力量?” 这句话,并没有避讳太子。 李白蛟笑意不减,稍稍蹙起眉头,望向面前黑衫年轻剑修。 透支……神海力量? 宁奕神情有些无奈。 终究还是被酒泉子这老狐狸看出来了。 韩约透支了“六道轮回”,自己想要战胜他,别无选择。 当时情景,已不方便去说,宁奕只能点了点头,道“前辈好眼光。” 酒泉子的神情严肃起来,他轻声道“一旦透支,不可逆转……你此刻点燃的神海之火,若是熄灭,便是破境倒退,功败垂成。非但不能维持此刻的战力,还还有可能会下跌一个大境界。” 酒泉子说的这些,宁奕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他没得选。 “救净莲,夺剑鞘,赢下这场战争,都比我个人造化更重要。”宁奕淡淡说了这么一句,没有更多解释。 他重新握住细雪,缓步来到了李白鲸身边,轻声道“我已杀了韩约,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二皇子闭上双眼,万念俱灰。 在绝望之中,已无更多的求生意念。 只需要宁奕一剑,便可将这颗大好头颅斩落……至于他与影子所签订的“不死不灭”契约,在执剑者面前,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只需一剑,不可杀的,便会被杀死。 “宁奕,不可!” 太子忽然厉声喝了一句。 宁奕拔剑之手,已经抬起,剑鞘内响起一阵金铁交撞之音,陡然身前有一道黑白墨色掠过,太子开口那一刻,酒泉子便化为一阵浓墨,闪现在宁奕身旁,双手按住宁奕一枚手掌。 “铮!” “铮!” 酒泉子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景象,自己双手之力,竟然无法压制宁奕。 细雪剑锋逆着阻力,一寸一寸地推出剑鞘。 宁奕望向太子,幽幽道“涉及皇位之争,你莫非起了恻隐之心?” “人,自然是要杀的。” 李白蛟也来到宁奕身旁,他伸出一只手,按住剑柄。 寸缕皇气,缭绕手掌,按压而下。 宁奕眯起双眼。 细雪剑锋,一阵剧烈震颤,如水沸一般,经历一场天人交战。 最终于无声无息之中,缓缓滑落归于剑鞘之中,重回寂静。 酒泉子,已经恭敬侧立于太子身旁,俯首不语。 宁奕不再拔剑。 他沉默望着李白蛟,眼中的意味十分明确。 太子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殿之前答应了白鲸,让他……死在长陵。”李白蛟望向自己身旁的弟弟,轻声道“我与白鲸,终究是兄弟一场。所以,不劳宁爱卿出手,接下来,我会带他回一趟长陵,亲自了断。” 中州铁骑,压境大泽。 圣山剑修,悬于穹顶。 净莲被救了回来,甲子城百姓安然无恙,东境大泽彻底剿灭,鬼修根源连根拔起……今日发生的一切,对于太子而言,都是好事,即便动用了这么大的力量,也是值得的。 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来处理自己最后的“权位隐患”。 微风吹过,日出穹云。 心情大好的太子已经准备下令,班师回朝,鸣鼓大胜。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太子殿下,李白鲸可以死在长陵。但是……我要在场。” 太子沉默着望向黑衫年轻人。 这场东境战争大获全胜的最大功臣。 宁奕望向太子,收回细雪,平举于面前。 不出剑,这已是他最后的让步。 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一章 凯旋 .630shu.net , 北境大荒。 瀑布洞天,流水潺潺。 瀑布水帘之外,小昭一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潭水畔,静看自己倒影,细听落湍声音。 小姐又被那个奇奇怪怪的白衫蒙面女子拉进了洞天之中。 也不知是做什么,时常一进去就是数个时辰……身为下人的自己,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在这里等着。 小昭知道,那白衫女子,是个境界极高的大修行者,虽然面遮白布,但并不盲,反而“目力”极好。 自己隔着一层水帘,说什么,做什么,她估计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即便心中有所不满,她面容上也未有丝毫表露。 她安安静静等着,面带笑容。 瀑布之内。 张君令背负双手,围着徐清焰转了好几个圈,口中时不时传出啧啧之音,显然是想说些什么…… 徐清焰神情无奈,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态。 这位姑娘,还真是在“观察”自己,但却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段时日,已经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真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徐清焰的面前,摆了一副棋盘,她捻子落下,柔声道:“张姑娘,该你了。” 话音落下。 张君令轻飘飘一步,看似缓慢,但实则迅疾无比地抬手,棋囊飞出一枚棋子,被她两根手指按住,轻轻按在棋盘上。 “你真的很好看。” 这句话说出来,将徐清焰吓了一跳,这位目盲姑娘,莫非刚刚是用读心术,看出了自己想法不成? 她面色浮现一抹红晕,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略显腼腆地断续回应道:“谢……谢谢。” 张君令笑了笑。 这句话,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她只是单纯夸赞徐清焰的美貌而已。 从踏出昆海洞天,来到人间游历,已有一段时日,她在天都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各种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无一人,能与眼前的徐姑娘相提并论。 差得太远。 卸下黑色帷帽的徐清焰,青丝如瀑,肤白如雪,两者相衬,配上唇前一抹不妖不蔓的朱红。 此女本该天上有。 “您……到底在看什么?”徐清焰斟酌着又落一子,这一次,她主动提问了。 向来出手落子如闪电的张君令,此刻反而不动了。 似乎陷入了恍惚和深思之中。 昆海洞天内,那些丢失的,破碎的记忆,在此刻找回了一点点零散的碎片。 “我在看一位熟人。” 张君令认真望向徐清焰,“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徐清焰惘然地对望。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忽然,咚的一声。 张君令腰囊的令牌,轻轻震颤一下。 她神念一扫,眉尖微微挑起,笑道:“哦……有点意思。” “发生了何事?” 徐清焰眨了眨眼,直觉告诉她,传讯令里的消息,与自己在乎的那人有关。 这一次,张君令又有如读心一般,悠悠开口,“你猜得没错,是关于你家那位宁先生的。” “东境战争,大胜。”她没有卖关子,微笑道:“宁奕在大泽斩杀韩约,中州铁骑,凯旋而归。” (本章未完,请翻页) “当真?” 徐清焰的美眸里闪过一丝喜色,她将一只手放在胸前,握着骨笛,长长舒出一口气。 宁奕挂名大都督征战东境,她日夜担忧……如今得知宁奕胜了,安然无恙,她心中悬起来的那块石头,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自然是真的。”张君令淡淡笑道:“既然东境战争胜了,韩约身死道消,我答应宁奕的条件也就做到了。” 不会再有鬼修,来打徐清焰的主意。 张君令,也不用花费时间精力,来照看她了。 “徐姑娘,中州铁骑,准备回天都了。”白衫女子意味深长笑道:“听说你已在北境大荒游历了一段时日,若是旅行累了,不如一同回天都?” 张君令两根修长白皙手指,轻轻捻住一枚棋子,敲打棋盘。 话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回天都,就能见到你家的宁先生了哦。 “如此甚好。”徐清焰洒然一笑,大大方方道:“我确实想见宁奕一面,若方便的话,便请张姑娘接引一程吧。” …… …… 蜀山后山。 裴灵素静坐在猴林中的一大片空地上,看似入定,但心浮气躁,周遭几缕剑气,劈劈砍砍,尘土飞扬。 心不静。 气不平。 平日里喜欢围观丫头修行的那些猴子,此刻都躲得远远的,它们可聪明着呢,一眼就看出了裴灵素今儿心情不好,所以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毕竟有一只秃毛猴子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 那一夜,丫头醒来之后,枕边便是空空荡荡……宁奕在自己睡着之时,一个人离开后山,悄无声息。 后来师姐入了一趟后山,告诉她,灵山的宋净莲出事了,不单单是宋净莲,朱砂,还有神仙居的姜大真人,以及三圣山山主,连同一整座甲子城生灵,都被韩约袭杀! 她这才知道,宁奕是去东境大泽,与韩约决战了。 这叫她如何能够安心? 丫头反复默念定心诀,但越是想要入定修行,越是心境紊乱。 长叹一声。 终是放弃。 正当丫头站起身子,拍打衣衫尘土之时,后山的符箓荡起一阵波澜,千手人未至,声先至。 “东境之战,小师弟胜了!” 裴灵素整个人怔住了。 下一刹,千手出现在她面前,神情喜悦,轻轻摇晃着裴灵素的双肩,道:“丫头,东境战争结束了,宁奕斩下了韩约头颅!” …… …… 东境战争胜了! 大胜! 这个消息,传遍四境! 对于流落在中州边缘的难民而言,这个消息无异于是长夜燃尽的黎明曙光,鬼修被中州铁骑歼灭,意味着他们终于有家可归……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流浪,事实上天都的接纳政策颁布之后,战乱的流民不仅有了住所,而且还有免费提供的食物,干粮。 这个政策,拯救了数十万人,但却几乎掏空了大隋中州一半的积蓄……好在,最终结局是好的。 太子赢下了东境,也赢取了民心。 大隋储君,年轻有为,东境败退之后,太子自然就是大隋天下未来的“皇帝”,所欠缺的,就只是最后的一个形式而已。 只要他 (本章未完,请翻页) 坐上真龙皇座。 那么红拂河便会认主,铁律,皇权,都将为他加冕! 浩荡铁骑从东境掠回天都。 这一路凯旋而归,天都城门大开,锣鼓齐鸣,整座皇城盛行大庆之典! 诸圣山山主,被邀请来到天都,一同参加贺典。 一骑当先的太子,罕见地春风满面,他的身旁,便是这一战立下最大功劳的大都督。 宁奕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按照礼节,象征性对着路上的百姓点头示意。 “宁剑仙!” “宁大都督!” 街边的喧喝声中,不乏有狂热之辈,逆着人潮,顶着昆海楼使者的阻拦,大声呼喊着宁奕的名号,试图引起宁奕的注意。 这一战,将宁奕真正推上了大隋天下声名浪潮的顶点。 一时之间。 宁奕有些恍惚。 耳旁的喧喝声音,高喊声音,竟有些熟悉。 多年前,他曾经在无数人的围观之下,游行穿过这一条街。 莲花道场,丫头将军府身份暴露,那时候宁奕被太宗的一纸宣令,贬为阶下囚,二人一同被关在铁笼车内,押送皇宫……一晃多年,往日的画面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年天都城也是如今日这般,万人空巷,只不过迎接自己的,是唾骂,是厌恶,是侮辱。 而今日,自己成了无数人追捧的“剑仙”,成为天都子民敬仰的“战神”。 而多年前,和多年后,穿行这条街的自己,其实一直都是那个自己。 宁奕知道,他未曾变过。 所以眼前的这一幕,便难免有些好笑。 “你在笑什么?” 太子敏锐看出了宁奕笑容中的异样。 “没什么。”宁奕自嘲道:“想到了一些往事。” 太子立即心领神会,想到了当年烈潮,宁奕曾被铁笼车拉着游行天都城的事情,他低声安慰道:“如今,你是大隋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甚至……未来可能就是大隋的第一人。 “虚名罢了。我并不在意。”宁奕摇了摇头,干净利落道:“殿下,我们还是赶紧去往长陵吧。” 他回过头,望向绵长车队的某个黑暗车厢。 二皇子李白鲸,就被关押在其中。 赢下韩约,救出甲子城生灵,收回稚子剑鞘,东境战争大胜,对宁奕而言,做到这些,还不够…… 李白鲸,必须死。 而且必须死在自己眼前! 太子的铁骑缓速而行,绕城一圈,昭告大胜,迎接民众的欢迎洗礼。 宁奕,太子,还有那截黑色车厢,安安静静过了闹市,离开天都皇城。 周围的嘈杂声音,渐行渐远。 四周有浅淡的雾,缭绕的风,宁奕的面前,逐渐浮现出一座巨大山脉的轮廓。 雾气渐浓。 如入长夜。 不过有一盏火光,点燃于山雾之中,摇曳而来。 那是一袭令宁奕觉得眼熟的宽松大袍,悬浮于空中,摇曳似烛焰,模糊如梦境中浸泡出来的。 那人单手提拎着那盏残破的灯火,稳定照破四面八方的辉光。 “守山人。” 太子开口了,他沉声道:“请开山道……” “我来送我弟弟,上长陵山顶。” (本章完)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二章 行刑 “请开山道……” “我来送我弟弟,上长陵山顶。” 残破的灯火,缓缓上移,照亮了一张苍白的面孔。 守山人骷髅面具下的双眼,凝视着李白鲸的双眼,在良久的对望之后,面具下传来低沉嘶哑的声音:“殿下,污秽之物,怎可登长陵山巅?” 污秽之物…… 二皇子本来已经死去的那颗心,忽而刺痛一般,又跳动了一下。 他低低笑了笑,发丝披散,被风吹乱,苍白的面色中溢散出一股病态的红润,此刻逆着风,抬起头,沙哑道:“再如何,我也是这大隋的皇子。” 漂浮在空中,提拎古灯的宽大黑袍下,只是传来了一句没有感情的木然回应。 “吾侍奉皇道,眼中只有戒律。” “从堕落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受皇权庇护。” 太子抬手,打断了守山人的话语。 “争论……就到此为止吧。” 李白蛟平静道:“你只需要打开长陵门户,我会在山顶亲自为他行刑。” 守山人沉默了一小会。 她似乎是在衡量太子此刻话语的重量……两境之战落下帷幕,如今太子已是大隋当之无愧的“王”。 在经历一番思量之后,守山人做出了自己的决定,那袭大袍缓缓折身,行了一礼,伴随着揖礼的动作,那盏飘忽不定的残灯,终于缓缓落下,柔和的光芒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 “敬遵王命。” 长陵的雾气,被灯光拨开。 一扇高大的门户,出现在太子,李白鲸,宁奕三人面前。 二皇子缓缓迈步,踏入长陵中。 太子随后入内,但他进入门户之后,却是回头望向宁奕。 “宁奕。”李白蛟认真地喊着宁奕的名字,“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既然你只是想亲眼看着白鲸死,可否站在山脚下观望。给我和他最后一段独处的路程。” 此言一出。 李白鲸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兄长。 宁奕皱起眉头,道:“你确定要这么做?他可是个危险人物。” 以宁奕如今的境界,神念,完全可以覆盖整座长陵,站在山脚,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太子既然开口,必定会在登山途中,封锁周围的神念感应。 如果李白鲸在此时暴起发难,宁奕和守山人,未必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二皇子入了长陵,便是真正再无生还余地了。 一个必死之人,才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疯狂之人。 以宁奕对李白蛟的了解,这位太子行事缜密,滴水不露,几乎不会留给对手一丝一毫的破绽……这种行事风格,倒是不符合以往的认知。 太子这么一个无情之人。 竟然真的会有恻隐之心么? “不必担心。”李白蛟轻轻道:“我心中有数。” 宁奕沉默着点了点头,站在山脚之下,与守山人并肩而立。 …… …… 李白蛟和李白鲸,开始登山。 长陵罡风猛烈,日日如此,年年如此,山道两旁是大隋万年来英杰留下的墓碑,上面雕刻着剑意,道境,留给后人的造化,启迪……这是一座埋葬死人的陵墓,却也是无数年轻人追寻机缘的希望之地。 生与死,其实就只是一个首尾相衔的圆圈而已。 前浪后浪,传承绵长。 与宁奕预料的一样,登上长陵山道之后,太子便屏蔽了方圆三丈的气机,外人无法听到他和李白鲸之间的对话。 但所有人都想不到。 这对兄弟俩,只是沉默的登山,谁也没有说话。 二皇子不开口,太子也如此,一左一右,齐肩而行。 罡风吹着肉体,也侵入魂魄,每一位大隋皇室的正统后嗣,都会想象自己有朝一日登上长陵的画面……在长陵山顶,有着象征这座天下至尊之位的“真龙皇座”,无数年来的权谋斗争,生死厮杀,尸山血海,都是为了争夺这尊宝座。 统御天下的全力。 万万人之上的冠冕。 即将登上山顶之时,李白蛟开口了。 “就是在这里,我射死了三弟。” 二皇子抬起的一只脚,微微顿塞,然后轻轻落下,声音平静而又自然,“他不是你的对手。死在这里,我不意外。” 短暂停顿。 “天都烈潮,我最意外的……是父皇的死。”二皇子喃喃道:“他这般伟大的人,怎么会轻易死去?” 太子有些恍惚。 他注意到,自己的弟弟,对于父皇的死,用了“轻易”这个词。 烈潮杀局。 徐藏,徐清客,灵山,道宗,三司,一枚又一枚杀力强绝的棋子环环相扣,所摆出的这场盛大杀局,几乎可以策杀这世上的任何一人……可唯独放在那位光耀万年的帝皇身上,显得相形见绌。 一晃多年,弹指闪逝。 复盘自己在东境的布局,李白鲸觉得自己只走错了一步棋。 烈潮那一日,自己不在天都,被太子抢先占据地利,接着召令自拥,以太子之位,拉拢人和,不急于一时进攻,反而安心巩权,韬光养晦,养精蓄锐,等待天时。 天时,地利,人和兼备的那一日,中州铁骑,一战而胜。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便是如此。 “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 太子陪着自己的弟弟,走完了最后一截路,他轻声道:“这几年,的确如梦如幻,令人不敢置信。” 李白鲸笑着问道:“你要送我最后一程了么?” 山顶之上,雷霆闪逝,陡然阴云密布,似乎有一场大雨即将滂沱而至。 长陵向来如此,攀山至顶,阴晴不定,骤雨突发,乃是常事。 李白蛟一只手按住腰间长剑,望向自己弟弟,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已经准备撤走屏蔽手段,向着宁奕和守山人展示“行刑”画面—— 李白鲸忽然柔声道:“我有几句话想说。” 阴云堆叠,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太子挑起眉头。 “袁淳先生,还有一尊分身在天都,对吧?” 李白鲸开口的那一刻,四周原本即将散开的屏蔽阵纹,重新凝聚,更加稳固,太子脸上的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兄长贵为太子,囚禁国师,若传出去,恐怕红拂河也会被惊动吧?” 二皇子注意到了太子的神色,低声笑了笑,自嘲道:“坐在你我位置上的人,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 “不必担心我会传出去……我只是想提醒兄长,万事谨慎,即便坐上了最高的位置,依旧有人可以将你掀下去。” 李白鲸微笑道:“毕竟强大如父皇,也死在了算计中。小心一点,总是对的。”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望向山脚下。 与守山人并肩而立的那道身影。 宁奕。 “其实我很好奇……那么多涅槃都无法完成的事情,宁奕是怎么做到的,他当时只不过是一个十境的小修士啊。” 二皇子展颜笑道:“看兄长你的表情,想必也不知道那一日,长陵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这么多年,一直不敢坐上皇座……” 一道雷光,磅礴落下。 长陵山顶,亮如白昼。 李白鲸一字一句,语速极慢。 “是因为,畏惧父皇吧?” 太子的瞳孔中,倒映出那道坠落而下的雷光。 “够了!” 他沉声道:“你的话……太多了。” “在红山高原!” 二皇子陡然高喝,道:“我与白麟争夺皇座,最终坐上皇座的,不是他,也不是我——” 太子怔住一刹。 “是宁奕。” 李白鲸眼中的哀意变成了癫狂的笑意,他摊开双臂,做出了与韩约一样的拥抱万物的姿态,如果太子出剑,那么他不会躲,不会闪,会任由这一剑,刺穿自己心口,灭杀自己的一切。 先生已经死了。 他怎会独活? “怎,怎么会……” 正是这一句话,击中了太子。 东西二境角力,去往红山狩猎,争夺禁地皇座,此事他是知晓的,只不过事后自己两位弟弟心情都很不好,原因没有一人知道。 皇座被外姓人抢了。 这种事情,谁会宣扬? 那一日,抱着徐清焰穿梭奇点,躲避姜麟追杀的宁奕,正好跌坐在了红山尽头的皇座之上! “我亲爱的,愚蠢的兄长……”李白鲸戏谑笑道:“你确定,那尊皇座,是留给你的么?”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山顶远方雷霆加持的区域,那尊沐浴雷光,若隐若现的巍峨之座。 “你确定,我死了之后,你就能坐上去么?” “别再说了。”太子神情紧绷,拔出佩剑,低喝道:“登上长陵,为兄送你上路!” “无须兄长动手……” 李白鲸保持着摊开双臂的姿态,笑声在震耳欲聋的雷光之中显得渺小而又庄严。 “我,自己来。” 他面对太子,一步一步,向着身后倒退而行。 太子屏蔽天机的术法,阵纹,在这一刻消散。 雷光将长陵山顶淹没,轰隆隆的炸碎声音肆虐翻滚,感应到污秽的皇权劫力,循着气机砸落在二皇子的身上,那袭漆黑的布衫被雷霆撕碎,血肉模糊,蒸发出猩红的血雾,下一刻,血雾也被雷光打碎。 山顶上,只剩下一个踉跄着倒退的枯瘦身影。 一步一步,来到了光明皇座的位置之上,在距离真龙皇座不到三尺之处,那道血气干枯的身影已经不成人样。 李白鲸神情威严,庄重,双手扶住椅把,缓缓坐下。 雷光中央,那尊真龙皇座,迸发出一道愤怒高亢的龙吟之声。 仅仅是一刹。 光明皇帝所留下的万丈权威,便将二皇子焚灭。 大隋天下最强大的至宝,妄图想要驾驭它的无德之人……只有一个下场。 太子看见了这一幕。 山脚的守山人和宁奕,也看到了这一幕。 李白鲸死在了真龙皇座之上。 在生命的最后,他没有犹豫地坐在了皇帝的宝座之上。 那一刻,整座长陵为之震颤。 无尽的光明从长陵山顶迸发逆射,磅礴大雨的铁穹被炽光击中,重新归于寂静。 真龙皇座的磅礴杀力,使他在须臾之间便湮灭成了虚无—— 没有在这世上留下一滴鲜血,一寸肌肤,一片衣衫。 长陵的这场死刑。 他为自己执行。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不如喝酒去 李白鲸死了。 宁奕注视着长陵山顶迸射而出的那道烈光,心中轻松了许多。 从多年前踏入天都的那一刻开始,东境便不遗余力算计自己,他本就不是什么心善之人。 争到最后,无非就是你杀我,我杀你。 今日尘埃落定。 “呼。” 宁奕松开了按在细雪剑柄上的手掌,将自己残留在长陵的最后一缕剑念散去。 “真是没想到……不过数年未见,你已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一道欣慰的声音响起。 守山人隔着面具,凝视着宁奕侧脸,喃喃道“阿宁如果看到你有如此成就,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宁奕怔了怔。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问道“您与我的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初,他来到天都,守山人给了自己一封母亲的旧信。 宁奕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阿宁,就是五百年前,与太宗陆圣齐名的“黑袍”,五位宗师之中最为神秘的那个存在。 即便是叶长风,也不了解她。 自己的母亲啊,就像是这世上无处不在的风,看得见存在的证据,却触摸不到留下的痕迹。 宁奕走遍两座天下,都未曾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与阿宁……曾是主仆。”守山人低声笑了笑,“有幸在她踏入人间之后,为她侍剑。” 守山人的话,在脑海里回荡。 有幸在她踏入人间之后……为她侍剑?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的母亲,不是这座人间的人? 似乎是看出了宁奕的疑惑,守山人一只手拎着大灯笼,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自己额首,道“后来我犯了戒律,被罚在这里看守长陵,脑海里的一些记忆丢失了,能够记得的,就只有零零星星的碎片。” “第一次相见的场景,还记得么?”守山人忽然问道。 宁奕点头。 第一次见面,是在长陵山脚的破烂木屋内,残破摇曳的枯油灯灯光照耀下,自己颤抖着手,接过了守山人给的信封。 那是母亲留给自己的信封。 也是在那次见面之后,自己得知了“天书”的存在,踏上了寻找八卷古书的漫漫路程。 “这里是长陵。”骷髅面具下荡漾着不含感情的声音,她再次隐晦地伸手,指尖指向穹顶,拉长声音,缓缓道“……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宁奕侧身,深深揖礼。 “感谢前辈当时的提点。” 守山人一怔。 “前辈……我后来又见到她了。”宁奕声音很轻的笑道“其实她给了我很多,真的很多。我已经很知足了。” 短暂的失神后,那张骷髅面具下的眸光,缓缓变得柔和起来。 守山人低低笑道“原来……是这样么?” 细雨瓢泼,黑色大袍溅起细腻的雨丝。 守山人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宁奕的脑袋上,她轻轻揉了揉年轻人的脑袋,眼中是那个初见之时,稚嫩桀骜,长不大的少年。 …… …… “太子殿下,宴请诸圣山山主,来天都城,庆贺大胜!” “庆宴就订在十日之后……据说啊,这是特地为宁大都督摆下的庆功宴!” 红符街,人潮汹涌。 宁奕坐在街边摊子旁吃面,他戴着一顶斗笠,单手微微下压,遮住自己面容,听着路人的交谈私语,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这是半个时辰前离开长陵,太子对自己提出的提议……摆下一场庆功宴,好好庆祝大胜。 宁奕没有拒绝太子的宴请。 东境战争的大胜,的确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他一个人默默吃着面,对面忽然坐下了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 “加一碗。” 那人的声音清脆如风铃,悦耳动听。 宁奕怔住了。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黑色皂纱遮住的模糊面容……即便有帷帽垂落,宁奕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徐姑娘?” 帷帽下的女子,对他嫣然一笑。 宁奕万万没想到,徐清焰回天都竟然如此之快。 “再加一碗。” 又是一道女子声音响起。 一袭飘摇白衫,很不客气地坐在宁奕对面。 张君令笑眯眯道“驭剑千里可是个体力活儿,宁大都督,请我吃碗面,不过分吧?” 驭剑千里四字出口,宁奕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招了招手,示意店小二过来,从兜里取出几两碎银,递交出去,罕见大方地摆了摆手,“再加两碟酱牛肉,不用找了。” 小二喏了一声,喜笑颜开地接过,正准备离开。 “就这?”目盲白衫女子嗤笑一声,气定神闲道“两碟酱牛肉怎么够吃,我还要再加一些,不介意吧?” 宁奕哑然失笑,道“怎么会介意?您老随便吃。” 半个时辰后。 小小的木桌,碗碟堆积如山。 宁奕扶额,有些怀疑人生,这张君令看上去身形纤瘦,怎么这么能吃? 这食量,跟金刚体魄的谷小雨有的一拼了。 原本是宁奕和徐清焰重逢的场面—— 因为张君令的出现,场面变得有些尴尬,这半个时辰,两人看着张大楼主慢条斯理地进餐……不愧是昆海洞天出来的狠人,吃得斯斯文文,但几乎未曾停下过,虾饺,凤爪,豉汁排骨,三四十盘点心都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点也没有浪费啊。 最后。 张君令取出一张白帛,擦拭唇角,微笑环顾道“我吃饱了,你们呢?” 宁奕和徐清焰纷纷沉默。 张君令困惑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宁奕勉强挤出一丝笑,道“我去结账。” 看着宁奕起身去结账,直到消失在视野之前,徐清焰目光始终落在那袭黑衫之上,张君令神情有些恍悟。 自己的存在……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顾谦告诉自己,与朋友相处,坦诚以待便可。 宁奕是自己的朋友,徐清焰也是自己的朋友……自己难道不该在他们二人吃饭的时候出现? 她皱起眉头,思索着这个问题。 宁奕重新结完账回来,目盲女子忽然脸色凝重,轻轻以指节叩击桌面,道“宁奕,其实我来这里,除了蹭饭,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想告诉你,之前的事情先搁置一下。” 宁奕一怔。 他这才意识到,张君令口中的“先前之事”,指的是城头遮蔽天机,所说的那件事—— 袁淳被太子囚押在天都城内。 “见到徐姑娘后,我改变了主意。” 张君令轻声道“总而言之,你无须再管……你们二人,好好闲叙,我就不叨扰了。” 宁奕哭笑不得,目送张大楼主离开。 这厮还真是奇人哉…… “她说的事,是什么事?” 徐清焰神情茫然,下意识问了这么一句。 看到宁奕犹豫的模样后,清焰立即心领神会,笑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不方便的话,就不用说了。” “没什么。” 宁奕笑道“我与她做了个交换,她出手保你平安,我自然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徐清焰声音很低的哦了一声。 她没有去问宁奕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徐清焰其实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开口发问,提出小小的一个问题,已经耗费了她心底储存的很大一部分的勇气。 她想说些什么,可又不太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 街边人来人往,时而有目光投向这里。 即便有帷帽遮掩,女孩出色的身姿依旧吸引了许多视线。 徐清焰对此并不知晓,她虽然微微低着头,但眼中只有木桌对面的宁奕。 她掩饰着自己此刻的神态。 皂纱下的面色,十分不自然,显然是陷入了冷场后的不知所措。 徐清焰坐立不安地搓手,轻轻哈着暖气。 此时此刻,她坐在街边小摊的小板凳上,腰背依旧挺得很直,这副坐姿既显得僵硬,又显得憨态可掬。 傻乎乎的。 宁奕想起了自己寄出的那封信,笑道“走,请你喝酒?” 捧着双手哈气的女孩眼睛亮了亮,如一只小猫般灵巧地抬起了头,道“好呀好呀……” 她听闻宁奕打了胜仗,连忙赶回天都。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见一面……弥补北境大荒只说了几句话的遗憾。 还有天都夜宴的误会。 “张君令驭剑送你从北境大荒回来,路上奔波,辛苦你了。”对于第一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清焰,宁奕也心知肚明,他起身笑道“我知道有家很不错的酒馆……” 徐清焰也随着起身,只不过听着宁奕的话语,动作忽然凝滞。 她脸上的笑意也缓缓凝滞。 “怎么了?”宁奕注意到了徐清焰的异常。 “糟了……” 帷帽女孩以手扶额,颇有些头疼地开口“我丢人了。” 宁奕一怔。 然后意识到……这就是字面意思。 “小昭,被我丢在北境大荒了。”徐清焰苦笑一声,然后摇了摇头,神色复杂道“好在给她留了车马,应该不会出事吧?” 宁奕笑道“要不……我陪你去走一趟?” “还是……不了吧。”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徐清焰委婉地替小昭拒绝了这个帮助,她知道小昭非常不喜欢宁奕……如果驭剑去接,她一定会更生气吧? 还是让小昭一个人慢慢赶回来吧。 世上万般烦心事,剪不断,理还乱。 不如喝酒去!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心中对小昭默念了十遍抱歉,然后抬起头,认真道“我赶回天都,就是要和宁先生喝酒的!” …… …… (ps东境战争篇,到这里算是一个了结。但第五卷还没有结束,关于“东境战争篇”的总结,会发在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上,大家可以关注一下公众号~)  (); 正文 第四百八十四章 摘星 天都最好的酒楼是哪里? 摘星。 当初书院宴请教宗,便是在摘星楼! 宁奕在红符街小面摊的柜台结账之时,便以神海阵令联系了皇宫,小小的借用了太子关系,直接订下摘星楼一整层顶楼。 说好要请徐清焰喝酒,那自然不能食言,非但要请,还要请一场大的。 到了摘星楼之后。 徐清焰讶异地望向宁奕,“宁先生……你订的?” 宁奕微笑着点头。 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算是皇宫替他订的。 虽然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订摘星楼完全不成问题,但这种名贵包厢,一般会被人提前订去。 还是皇族特权,在天都更加方便。 “难得看到宁先生这么舍得的一面啊。” 徐清焰下意识轻声感慨了这么一句。 宁奕额头浮现一连串黑线。 难道自己给清焰的印象是……很穷,很抠门吗?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先前的为人处世风格。 明抢圣山,偷夺书院,拳打西境,脚踢大泽……四处搜刮修行资源,一个妥妥的大恶人。 可能……还真是这么一个形象。 看到宁奕窘迫的模样,清焰捂唇一笑,拉了拉他衣袖,道“宁先生,只是玩笑话罢了。咱们进去吧。” 初入摘星楼。 立即有一位侍者上前揖礼,恭敬问道“二位贵宾,有提前预约么?” “有的。” 戴着斗笠的宁奕笑了笑,伸手压低笠帽。 面摊结账之时,自己神海阵令传出的讯息,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回复。海公公告诉自己,到了摘星楼,只需要报上自己的姓,自然会有“专人”负责带路。 “我姓宁,预约了摘星楼的顶楼。” 宁奕柔声道“还请带路吧。” 侍者却是一怔。 “摘星楼……顶楼?”他回想着自己脑海里的信息。 今日摘星楼顶楼,的确被一位大人物预定了场次,但那位大人……若自己没有记错,并不姓宁啊。 “先生姓宁?只有两人?”侍者面露为难,犹豫问道“先生,您再仔细想想,确定没有走错么?这里是摘星楼……” 看到侍者这副反应,宁奕微微皱眉。 海公公办事一向稳妥,传了神海阵令,自然不会有误。 “只有两人,就不能订摘星楼了?”徐清焰声音柔和,带着笑意,问了侍者这么一句,“你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别有深意呢?” 一时失言,那位小侍者恨不得给自己扇两个耳光,连忙道歉揖礼,腰几乎都鞠到了地上。 他擦着额首绵密的汗珠,连忙解释道“不是的……二位大人,当真没有记错吗?小的记得,今日预定摘星楼顶层的,是天都的雍和候府,还有西境小无量山的朱常朱公子,东境太游山何公子,原订有二十三人聚宴。” 太子宴请诸圣山。 四境汇聚天都,来赴宁奕这场庆功宴。 东境倾塌,正是朝野洗牌的好时机……圣山与皇权重新结交,订在这摘星楼,也就合情合理了。 极其聪慧的徐清焰听了这句话后,没有开口。 她望向宁奕。 后者不动声色,淡淡吩咐道“你再去查一下柜台账簿。” 正在此刻,柜台方向,奔来一位拎着大袍碎步小跑的绸袍男人,这位虎背熊腰的男人,倒是姿态扭捏,略显阴柔。 摘星楼掌柜额头汗水密集渗出,后背绸袍更是湿透,来到宁奕徐清焰面前之后,便是极其利索地叩拜鞠躬,声音颤抖地笑道“哎呦,二位爷,可算来了啊?” 看到这一幕,宁奕颇有些哭笑不得。 估计是宫内那边,以太子名义订摘星酒楼,把这掌柜的吓坏了。 东境太平之后,这大隋天下的皇帝是谁……已经不用多说了。 储君登基,是迟早的事。 以太子之名,订一间酒楼,摘星楼掌柜的别说是受宠若惊,这简直是受到惊吓……更何况预订之人还留了“宁”这个姓。 这个节骨眼,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站在眼前的是谁。 东境战争大都督! 宁奕! “宁先生,里面有请。”掌柜的挤出一个谄媚笑容,道“这不长眼的东西,我这就把他开了。” “宁某不知摘星楼早有预约,此事不怪他。”宁奕笑道“原本宁某不喜欢豪取抢夺……但刚刚听说,订顶楼的,是小无量山的朱常。” 活了八百年的朱密,在小无量山有一座山峰,徒子徒孙诸多,其中朱常……便是相当出名的一位,倒不是说他修行境界高深,天赋异禀。 事实上朱密一脉,衰落地很快,除了有这位涅槃境老祖宗撑着,其他后人,惊才绝艳者几乎寥寥,到了如今,便只剩下一些庸才。 而朱常,修为平平无奇,倒是极善交际,与红拂河的一些皇族相谈甚欢。 小无量山与红拂河关系不错,从李长寿和朱密的合作便能看出……今日这场摘星楼聚宴,便就是朱常联络雍和候府,与东境太游山所做的酒局。 “对……的确是朱公子……” 掌柜额头冒汗。 “很好。”宁奕点了点头,淡淡道“带路吧。” “啊……”掌柜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一路上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到顶楼的这一路,实在是度日如年。 掌柜的暗自腹诽,怎么这位宁大都督,身上隐约带着杀气? 宁奕瞥了眼顶楼为朱常一行人提前准备的筵席,轻声吩咐道“把这些东西都撤了。留一扇屏风,一张木桌,两坛好酒,再上些简单的下酒菜。” 徐清焰路上始终安静。 到了这里,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笑出了声。 “得嘞。” 掌柜的不敢多看,猜到宁奕身份的那一刻,他大概也猜出了这位身姿绝艳的黑纱裙女子身份……只是一缕笑声,便让他心神一颤,连忙屏气凝神,指挥几个伙计,把顶楼的繁重物件搬走。 摘星楼顶层,可以环顾整座天都。 飞云流瀑,燕雀嘹鸣。 一弯屏风,一张木桌,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你刚才笑什么?” 宁奕摘下笠帽,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似乎在测量木桌厚度。 “我在笑,堂堂摘星楼,竟然也能吃出小酒馆的感觉。”徐清焰也摘下帷帽,双手捧腮,环顾一圈空空荡荡的顶楼,然后定睛望向宁奕,感慨道“真不愧是你啊。” 宁奕耸了耸肩,假装听不出反讽的意味,“刚刚那么大一桌,你以为你是张君令呀,咱们吃不完,别浪费了。” “也是。”徐清焰笑眯眯道“待会打起来,可别打坏桌椅,赔起来花钱,心疼。” 宁奕笑道“我好歹一位堂堂大都督,怎么在你口中,听起来像是个小贼?” 徐清焰抿唇一笑,重新装傻。 …… …… “什么?” “你说什么?” 摘星楼底,一行人有说有笑,来到门前,却意外地被侍者拦住。 朱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你……你让我们回去?” 他手中攥着一把折扇,气极反笑,指着侍者鼻子,喝问道“你可知道,我身旁这位是雍和侯府的小侯爷李仲,再旁边这位是太游山的圣子何吾!” 先前拦住宁奕的侍者,听了这名头,吓得腿都软了。 他此刻都快哭出声了。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侍者深吸一口气,颤抖声音,劝道“朱公子,小侯爷,何大人……您仨位还是先回去吧,这顶楼……刚刚被人订了……” 雍和小侯爷和太游圣子,神情虽然难看,但并非愤怒到朱常这般失态的模样。 李仲皱眉道“朱兄,你不是说,三日前就已经订好了摘星楼?” “我三日前订的摘星楼,你现在跟我说,顶楼刚刚被人订了……这可是天都,这可是大隋皇城!” 朱常怒斥道,“还有没有铁律?还有没有王法?” 掌柜的匆匆下楼,他看到朱常三人,连忙上前行礼。 “三位大人……”他此刻神态比应对宁奕时轻松了太多,满脸堆笑,柔声道“实在抱歉,今日顶楼被一位大人订了,若不嫌弃,我重新安排招待,为表歉意,今日宴席酒水尽数免单,如何?” “滚蛋!” 朱常一只脚踏入酒楼,一只手推开侍者,怒道“这是钱不钱的问题吗?我朱常不要面子,侯爷不要面子的吗?!” 雍和侯爷李仲,此刻出奇地冷静,他一只手按住了太游圣子的肩头,并没有迈入酒楼。 小侯爷微笑着问道“敢问掌柜的,今日不知是哪位大人物,订了这摘星楼顶层呢?” 侍者学聪明了,这次乖乖闭嘴,望向掌柜。 让他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掌柜竟然只是低头揖礼,双手拢袖,神情凝重,道“侯爷……恕小的不能言说。若想知道顶楼那位的身份,不妨亲自上去看一看。” “多谢掌柜。”李仲自嘲笑了笑,轻声道“我知道了。” “朱公子,今日既然不巧,那便改日吧。”小侯爷站在酒楼门前,淡淡道“正好十日之后,殿下宴请权贵,到那时候,你我再聚。” 朱常皱起眉头,他不是傻子,只是酒楼掌柜一番话,这位小侯爷便改变了态度,那位顶楼大人物的身份……恐怕真的十分恐怖。 可他究竟是心有不甘,李仲这一番推脱,便是将宴席推到了十日之后。 那可是小无量山死敌宁奕的庆功宴! “小侯爷,我的祖爷爷就在天都城内。”朱常取出了自己怀中的一枚讯令,面对雍和侯爷,认真问道“您等在楼下便是,我亲自上顶楼问一问。毕竟,一位涅槃,无论到哪……多少还是要给点面子的,对吧?” 一语双关。 这便有些强求的意思了。 李仲神情有些勉强。 思忖一番,他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本侯便在此地,静等朱公子的消息了。”  。 正文 第四百八十五章 刀俎与否,关乎鱼肉 摘星楼上酒上菜的速度很快。 但朱常来的速度也很快。 两人还没喝上几口,徐清焰便轻轻蹙了蹙眉头,两指捏着酒盏,柔声道“你等的人来了。” 宁奕意味深长看了徐姑娘一眼。 北境大荒,桃花刺杀徐清焰失败……那时候他就知道,徐清焰修行了自己所赠的太乙拔神经,境界拔升飞快。 如今六感,神识,俱是不凡。 徐清焰微笑问道“以你如今大都督的身份,还犯得着与这种小角色计较吗?” “非也。”宁奕摇了摇头,“徐藏很久之前教我,对待敌人,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心软。斩草……需除根。” 徐清焰有些惘然。 宁奕轻声道“朱常不过是个小角色,今日打他,便是要引出他背后的老家伙。” 他的神念早已将整座摘星楼罩住。 雍和侯爷和太游山圣子,倒是不蠢,站在楼外,显然是不想来蹚这趟浑水。 让宁奕觉得有意思的,是掌柜的反应。 堂堂大隋皇族的封侯权贵,亲自开口,询问顶楼客人的身份,小小酒楼掌柜竟然敢避而不答。 这一避,有讲究。 只不过心念一转,宁奕便猜到了其中缘由。 以太子手眼通天的程度,对于今日摘星楼将会发生之事,必是在抢楼之前,已经猜透。 既然授权抢这顶楼,定是预料到了后面的发展……让掌柜隐去预定客人的身份,便是对雍和侯爷和太游山的试探。 自己只是想与徐姑娘好好喝一场酒,又在不知不觉间,被太子当做了一柄“试刃刀”。 只不过,这把刀,宁奕倒是愿意去当。 因为……他本来就要砍人! “咚咚咚”的上楼声音。 隔着楼阁,屏风,隐约可以看见一袭薄衫,临在门前,站立片刻,调整好呼吸之后,轻轻叩门。 宁奕和徐清焰继续饮酒,纯当没有听见。 门外的朱常,倒也不蠢,没有直接推门。 他清了清嗓子,让声音变得平和,道“二位大人,在下乃是小无量山的朱常,不知二位是否有所耳闻?” 不管门内人有没有听见,他自报家门了,也算是先行礼节。 阁内依旧是啷当碰杯。 徐清焰瞥了宁奕一眼,摇头一笑。 她微微抿了口酒,笑着替宁奕应道“原来是小无量山的朱公子,久仰大名。” 开口的……竟然是位女子? 朱常挑了挑眉,不知为何,悬起的那颗心,此刻竟然稍稍松懈了些,在登楼之前,他也想过,到底是何人敢抢自己的顶楼,脑海中掠过一连串小无量山的敌人。 最不想遇见的,自然就是那位此刻站在大隋声名浪潮顶点的大都督。 既然是女子,那便好办了。 “朱某前些日子,订了这摘星楼顶层,约了雍和侯府的侯爷,以及太游山的圣子,在今日同宴。”朱常柔声道“许是这店家记错了,将这顶楼错给出去……相聚是缘,不知二位,是否愿意与雍和侯爷,太游圣子同聚宴席?” 女子的声音继续响起。 “雍和侯爷……太游圣子……”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接着便是略有歉意的回应,“抱歉,我并不认识这二位。” “姑娘,天都很大,很多朋友,本都不相识的。见一面,便认识了。”朱常笑了,下意识便要推门,忽然阁内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那你让他们二位上来一叙吧。” 宁奕淡淡开口,用神性稍稍改了嗓音,听起来颇有些沧桑。 朱常站在门前,微微皱眉,听侍者说有二人在顶楼喝酒,听声音像是一个女孩,一个大叔……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天都城内到底有哪二人,是这样的组合,胆敢抢自己的顶楼?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朱常笑着问了这么一句。 宁奕刚刚想要开口。 徐清焰抬起手,示意让自己来说。 “声名如浮云,并无意义,说了你也未必认识。” 女孩低垂眼睑,淡声道“你只需对雍和侯爷说,我们二人初入天都,邀他一叙,他若不来,我们便与朱公子你一人饮酒。” 初入天都……难道不是宫内人,是江湖人? 朱常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复又下楼。 宁奕眼有讶异,问道“你看出这是太子借我之手,设下的局了?” 徐清焰是在引雍和侯爷上楼。 “这不难猜。” 徐清焰轻声道“前有李长寿,后有雍和侯,东境刚刚太平,红拂河内的一些王侯便开始蠢蠢欲动。我若是太子,也会敲山震虎,借此机会警示,提醒那些皇权子嗣,不要与圣山走得太近。” 宁奕的神情闪过一丝复杂。 这丝神情瞬变,闪逝极快,但仍然被徐清焰看在眼里……女孩捏住衣袖,声音很轻地问道“刚刚是我自作主张了,你不高兴?” “倒也没有。”宁奕摇了摇头,苦笑着仰首,满饮一杯,喃喃道“既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高兴。只是……觉得,意外。” 在宁奕记忆中,徐清焰始终是一个纯白如纸的姑娘。 一个不接触世事的雀笼女孩,理所应当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而命运将徐清焰囚在雀笼中,想挣脱出来,就要学会斗争,用手段,用算计,用智谋……她真的很聪明,学会这一切,只用了短短的三年。 如今雀笼挣开了。 那只绝美的金丝雀,落在人间,唯独与宁奕在一起的时候,徐清焰还是纯洁无害的那一面。 一点也不像是那位藏在天都暗夜下,让数百朝臣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监察司大司首。 她其实还是那个纯白如花儿的姑娘。 但干净纯洁的一面,除了宁奕以外的其他人,恐怕很难看见了。 宁奕望着清焰,几度欲言又止。 女孩自嘲笑道“你是想说,既然看出来了,何必替太子清理琐碎。” 那位雍和侯爷,本来立于摘星楼前,不入门户,安然无事,是想置身事外,不蹚浑水。 但徐清焰最后的那番话……极有可能改变他的立场。 是人皆有好奇心。 尤其是顶楼贵客口中“初入天都”的那一句,雍和侯爷心中的顾虑打消,十有,便会登楼。 “宁先生,其实……与太子无关。”徐清焰认真想了很久,道“刀俎与否,关乎鱼肉。警示皇权子嗣,对你有好处。” 宁奕轻叹一声,他知道清焰今日的出发点十分简单……小无量山与自己素来关系不好,太子 今日这番借刀斩下,对自己有利无害。 但清焰口中那句“刀俎与否,关于鱼肉”的话,他实在无法认同。 很多时候,怕就怕在一念之间的自我安慰。 随后慢慢沦陷,而不自知。 正在此时。 阁外已经重新响起了敲门声音。 “二位阁下。” 朱常轻声笑道“我已将雍和侯爷请上来了。” 接着是一个陌生清朗的笑声“二位先生,既然相邀,何必关门,不如开门一见?” 摘星楼顶楼,阁门应声而开。 朱常和李仲二人向着门内望去。 一盏屏风,一男一女,相对饮酒,相顾无言。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滞。 朱常尴尬笑道“二位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 “哪里。” 宁奕这次没有动用神性,遮掩声音,而是以原本声音,缓缓开口。 “朱公子,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是你才对。” 这道声音,语调很轻,但质感如剑锋,冷涩生硬,降临的那一刻,朱常只感觉自己头皮一阵发麻。 巨大的压力,笼罩了整座摘星楼顶层。 “撕拉”一声。 屏风被无形剑气,直接撕开,露出了对饮的男女二人。 徐清焰一只手重新将帷帽按下,隔着黑色皂纱,另一只手举杯端盏,默默喝闷酒,看上去心情并不是很好。 宁奕同样心情不好,扭头望向来者。 雍和侯爷在看见那张年轻面孔的时候,面色便陡然苍白了三分……他旋即愤怒地望向朱常,刚刚下楼相邀之时,不是说这二人初入天都么? “他娘的……宁……宁奕……” 朱常已经吓得腿软了,声音都不利索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先前掌柜不敢开口,非要让自己上去亲自去看。 这他娘的,分明是在坑自己啊! 雍和小侯爷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意,道“宁大都督,本侯……与小无量山并不相熟。” 宁奕只是瞥了一眼雍和侯爷,便再不言语。 这番摆明事后清算的态度,让李仲心直接凉了半截。 小侯爷闭上双眼,心中除了后悔,便是愤怒。 朱常误我! 小无量山误我! 阁楼之上,响起了一个颤抖的声音。 “宁……宁奕。” “我的太爷爷也在天都城中……”朱常颤颤巍巍,取出一枚令牌,道“你想要做什么,可得掂量……” 咔嚓一声。 令牌直接破碎。 宁奕坐在窗边木桌,以剑念替朱常触发了这枚讯令。 “有什么可掂量的?”他淡淡道“你这种废物,还不配我出手……直接把你的太爷爷喊出来吧。” 令牌破碎,一瞬之间。 摘星楼穹顶风云剧变,竟然有雷霆翻滚,阴云汇聚,涅槃的力量,赫然引动了天象! 只不过这股力量,明显被天都城头的铁律符纸所压制。 平常能笼罩方圆五里的阴云,此刻只悬于摘星楼顶楼数十丈左右。 一扇门户,从虚空之中破碎。 飘摇的宽大黑衫,从门户之中,踏步而出。 来者正是小无量山,朱密。 。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不讲武德 “太爷爷!” 朱常看到楼外风云际变,面露喜色。 在他看来,什么不可一世的宁大都督,笑话而已,即便打赢了东境琉璃山主韩约,也不过是一介星君……而星君与涅槃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自己太爷爷朱密,可是活了八百年的禁忌存在! 涅槃出手,今日摘星楼的闹剧,便是拉上帷幕。 雍和侯爷的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他双手抬起,合袖躬身,算是行礼。 楼阁之外,赶上顶层的东境太游山圣子,以及这三位权贵身后跟随的年轻人,此刻见到涅槃降临,纷纷行礼叩拜。 这顶楼之中,唯有二人,没什么反应。 徐清焰戴着帷帽,看不出神情,一口一口饮着酒,沉默不语,如处无人之地。 宁奕则是斜倚着木椅,望向窗外。 涅槃降临的威压轻轻掠过摘星楼外沿,砰砰砰的木窗破碎声音此起彼伏炸响,屋檐檐角之下,数百片木片砖瓦悬浮,宛若长河,而黑袍老者,则是轻轻踩在一片砖瓦之上,身形随风气一同轻轻摇晃。 呼呼呼。 大风吹过,天地寂静。 朱密瞥了眼自己的曾孙……只是随意一眼扫过,关于摘星楼发生之事,他已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朱密眯起双眼,深深凝望这位许久不见的年轻剑修。 这姓宁的小子,身上气息有些古怪。 依旧是星君。 但似乎点燃了一股古怪的道火,极其微弱,如果不去感应,几乎察觉不到。 是破开涅槃境了么? 联想到东境战争的一些消息,朱密心中大概有了一个猜测。 那琉璃山主韩约,是一个狠角色,十有八九是摸索出了通往涅槃的禁忌之道,大泽之战,宁奕战胜韩约,付出了点燃道火的代价……虽然取胜,但如今道火也即将熄灭。 这是提前透支了下一境的力量,想趁着道火未熄之时,来找自己麻烦。 心思千回百转,一瞬定下。 “宁奕。”朱密面无表情道:“这里是天都,你想在这里闹事……难道不知,举头三尺有铁律?” 宁奕笑了笑。 竟然没有仗境欺人,反而借着铁律来讲规矩……这朱密,开始学聪明了。 只不过。 他可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主儿。 今日既然决定闹事,那么便要今日的事情,闹得大一些。 “朱老前辈,真是好巧。” 宁奕很不上心地敷衍了一句,手中把玩酒杯,笑着问道:“好久不见啊,您老还没死呢?” 此言一出。 朱常面色瞬间变了。 “宁奕!放肆!” 他话音刚刚出口。 斜倚窗栏的宁奕,兀自笑了笑,只手把玩酒杯,陡然抖腕,酒杯之中,毫无预兆地震出一蓬酒水。 哗啦一声! 这蓬酒水,瞬息掠出,泼成绵密剑雨,一弧雪白酒液洒过。 噼里啪啦的炒豆子声音,在酒楼内回档。 朱常背后的木壁,点射溅出斑斑点点的鲜血。 与朱常齐肩而立的李仲小侯爷,保持着双手合礼躬身的姿态,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刚刚那蓬酒水,也洒到了自己,但触感湿润,只是普通的酒液而已。 小侯爷缓缓侧首。 身旁的朱常,已经被酒水泼成一个血人。 “宁某说话,何时轮到你这种货色来插嘴?” 宁奕微微阖眼,举起酒杯,指尖轻叩,震出铛铛清脆雷音。 他一副喝醉酒的谪仙模样,鬓发略微散乱,轻声笑道:“朱密,你这徒孙不懂规矩,我替你教训,不必多谢。” 悬在酒楼外的黑袍老者,看见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自己沉睡数百年,再临人世。 小无量山,欣赏喜爱的徒子徒孙并不多,束薪君是一个,已在阎惜岭,被这宁奕杀了! 如今的朱常,也是他极疼爱的子孙。 奈何宁奕刚刚的出手,实在太快了,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泼酒出剑,须臾便至,谁能料到在天都城内,竟然有人敢当着涅槃的面,直接抹杀其后嗣? 朱密双眼通红,盯住宁奕,腹部鼓荡。 “宁奕,你不想活了?!” 轰的一声。 一道无形音波,陡然扩散—— 滚滚威压,向着摘星楼碾来。 李仲的耳膜,直接被震出鲜血,东境圣山的圣子何吾,亦是被威压笼罩,口鼻渗血,面色苍白。 随朱常而来的一行人,被这股威严卷中,几乎要跪倒在地。 整座摘星楼,正对朱密的那一面,轰的一声,凹陷下去,木片破碎,如遇狂风,噼里啪啦被震出一张蛛网。 碍于铁律。 朱密怒火滔天,只能按捺压制。 而这层威压,则在宁奕面前酒桌外的三尺之地,凝为半弧形屏障,不断炸裂不断脆响,但最终仍然无可奈何,如普通风吹雨打一般,丝丝缕缕化去。 这种程度的威压,还不够看。 连自己的剑气屏障都破不开。 宁奕心底冷笑一声,面容上无动于衷,淡淡道:“前辈,我可没有杀他。天都铁律规定了涅槃不可出手,我不是涅槃,暂且不受铁律限制……你这位徒孙,无礼于我,稍加管教,无甚不妥。” 摇摇晃晃的朱常,浑身被剑气凿出数百个缺口,宁奕的确是没有杀他……只不过这剑气之伤,即便朱密亲自出手,恐怕也难以完全医好。 这位朱公子即便醒来,下半辈子,也只能在床榻上渡过了。 “宁奕,你究竟想做什么?”朱密寒声开口,“以为杀了韩约,灭了东境,便举世无敌了?” “老前辈,过誉了啊。”宁奕哈哈一笑,假装听不懂这威胁之语,依旧是那副半醉半醒的模样。 他回过头,望向李仲等人,笑着提醒道:“小侯爷,何圣子,诸位,你们都听到了吧?举世无敌……这话可不是宁某说的。” 雍和小侯爷肠子都悔青了。 如今他是真正的骑虎难下,本来看在朱常太爷爷的面子上,答应了这场饭局……从得知顶楼被贵客预订的那一刻起,他便猜到了,今日这场饭局恐有变故。 恨就恨在,自己终是误信了朱常的邀请。 如今一面是宁奕,一面是朱密,他谁也得罪不起。 这根本就是两个滔天人物的旧怨清算。 “宁奕,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无需牵扯到其他小辈。”朱密冷笑一声,亲自开口解围,道:“今日此事,你我纠纷,与雍和侯府无关。” “好一个你我恩怨,与其他小辈无关。”宁奕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一只手按住细雪,笑道:“朱老前辈,您可年长宁某八百岁啊。宁某,难道不也算是小辈么?” “胡搅蛮缠。” 朱密冷笑道:“你杀我爱徒,伤我曾孙。按照律法,老夫杀了你,太子殿下,也没什么可说的……” 他盯住宁奕,努力想看出这个年轻人的深浅。 但令朱密心悸的,是他以神通照现宁奕,所看见的,只有一股混沌……以及三缕纠缠不清的微弱火苗。 他根本看不懂,此刻宁奕体内发生了什么。 是星君,还是涅槃? “这小子,难道想与我一战?”朱密看到了宁奕按剑欲拔的动作,心底咯噔一声,迸发出了这个想法。 “宁奕疯了?想以星君之身,挑战我涅槃之境?” 朱密心头的第一反应,不是窃喜,而是极度的谨慎。 他毕生行事,谋定后动,上次算计宁奕,已经在蜀山吃了一次亏! “他不受铁律约束,出手肆无忌惮,今日之局,显然是想触怒我,好借天都铁律惩处我……这场摘星楼闹剧,恐怕背后有太子的意志加持。”朱密冷静下来,瞬间明悟一切,“我若出手,与宁奕争斗,太子便会借红拂河打压我,还有小无量山。” 不得不说,朱密虽老,但并不蠢。 他将太子的心思猜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场摘星楼闹剧,从宫内订下顶楼的那一刻……便有了敲打之意。 今日这一战,不可与宁奕纠缠……朱密心中打定主意,冷哼一声,道:“宁奕,老夫不屑与你这种小辈计较。今日这笔账,离了天都,你我再好好来算!” 他抬起手腕,虚空迸发吸力,一股柔和之力,掠向曾孙。 “想走?” 宁奕同样冷笑一声。 他伸手按住剑柄,将腰间伞剑,按得剑鞘尖头飞起,划出一轮半圆。 离字卷! 一股切割之力,瞬间将朱密的吸力斩断,两人无形之间,又较量一轮,朱密皱起眉头,掌心鼓荡神性,磅礴吸力连绵不绝,但宁奕四周,天地似乎都被切开一般,硬生生将朱密的所有剑念全都斩断。 朱密心头微微讶异,他很难想象,宁奕一位星君,身上竟有如此古怪的力量加持,能与涅槃抗衡? 更让他想象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下一刹—— 宁奕直接飞出摘星楼。 “飒!” 一轮弯月,细雪出鞘。 阴云呼啸,黑衫年轻剑修掠出摘星楼的那一刻,直接拔剑出鞘,滚滚剑芒,宛若雷霆,逆着穹顶狂风,劈砍而下! 这轮剑芒,煌煌如大日,让朱密大惊失色。 宁奕竟然直接出剑了?! “年轻人,不讲武德?!” 摘星楼酒局的前因后果,其实他真的算得很清楚。 可惜,他算到了太子的意思,却没有算到宁奕的想法…… 宁奕的眼中,从来就没有规矩。 他惹出这场闹剧,压根没想过要靠什么铁律来制裁朱密。 宁奕的想法很简单。 把朱密引出来。 然后,直接打死。 正文 第四百八十七章 当年故人 煌煌剑芒,盖压天地。 宁奕一出手。 便是倾尽全力的杀招。 “砸剑!” 磅礴阴云,都被这一剑劈散,无边风雷,呼啸轰鸣。 飞身掠出摘星楼的年轻剑修,与那道垂落九天的雷光剑芒,交织飞舞,定格成一副凝固画面。 正当朱密神色大变,准备硬接这道剑芒之时。 异变横生。 宁奕忽然皱起眉头。 他能感觉到,自己递斩而出的剑意,在空中竟然凝滞,似乎有一股庞大意念,破碎了虚空,托住了自己的剑气! 有高手,而且还不止一位。 “嗖嗖嗖”三道破空之音,陡然响起—— 天都城头,铁律方向,那张泛黄符纸震颤作响,映射出一道柔和有力的暖光,照破阴云。 光芒之下,三道身影,踏出虚空,各自悬于摘星楼一角,呈三角之势,将宁奕朱密兜转在内。 竟然是三位涅槃强者,降临摘星楼。 雷云子。 酒泉子。 还有一道红色雾气包裹的枯败身影,就站在朱密背后。 宁奕肉眼望去,只见一片红雾,模糊不清。 运用神通再次观察,依旧看不清那位“神秘存在”的真身。 只能看出丝丝缕缕的杀念,围绕着中心一股极其强悍的意志旋转,如风雪,如雨雾。 雷云子和酒泉子宁奕已经见过。 这位神秘存在,又是谁? 红拂河内,沉睡着诸多守护皇族的强大涅槃……此人身上不受控制地溢散出腐朽气息,恐怕是存在于数百年前的老古董了。 这位神秘存在给自己的第一印象非同寻常。 与雷云子,酒泉子不同……此人很强,而且极度危险。 这身上密集的杀念,单单是多看几眼,便让人觉得压抑。 修行“杀道”成就涅槃之身的,都是不可招惹的疯子。 宁奕知道,自己不顾铁律规矩出剑,会招惹到红拂河的老家伙们。 但他没有想到。 这些人,来得竟这么快! 自己刚刚出剑,他们就降临了。 …… …… 虚空之中,铮铮剑鸣。 细雪被雷云子和酒泉子合力出手拦住,磅礴剑气,就悬在朱密头顶数丈。 双手结阵的朱密,神情阴沉,额头已有汗珠凝聚,被宁奕剑气锁定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危机! 这小辈,是个疯子,这一剑是奔着杀自己来的! “小宁先生,还请收剑。” 酒泉子轻声开口,他与雷云子各自祭出一缕力量,将细雪剑锋抬起,沉声道“这里是天都城,不可出剑,乱伤无辜。” 嗡嗡嗡一阵剑气颤响。 细雪并没有回鞘。 宁奕微笑望向酒泉子,道“两位前辈,还请放心。宁某的剑,不会伤到平民百姓。” 话音落。 细雪陡然下沉! 朱密头顶迸发一道脆响,他骇然抬头,看到虚空竟然炸开一道蛛网,宁奕硬生生扛着涅槃之力,再度砸剑。 疯了? 这是要对抗铁律? 宁奕这一剑,硬生生劈砍下去。 但响彻苍穹的,却是生硬无比的,“珰”的一声。 细雪剑身,迸发出一连串绚烂灼目的火花。 红雾中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宁奕的剑下。 他抬手屈指,将砸剑剑芒尽数接下,不见他如何用力,神性光芒,如萤火一般袅袅散开。 红雾在此刻摇曳散开,露出了一张苍老的,带着笑意的脸。 杀念如风雪一般缭绕,但这杀念主人,却并没有宁奕想象中那么冷峻严肃……甚至,眼中有一股柔和的温暖。 “收剑吧,小宁。” 老者拿着只有两人的声音,轻柔道“在这天都城,你不能杀他。至少今日……不能。” 宁奕直直盯着老人,沉默着缓缓收回了剑。 细雪回鞘。 雷云子和酒泉子漂浮到老者身旁,恭恭敬敬道“蒋老,劳烦您了。” 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 红雾重新将他面容笼罩,他转身回头,漠然望向朱密,道“朱密道友,可曾有恙?” 被宁奕砸剑慑住心神的朱密,直到老者开口,这才回过神来。 他冷哼一声,整理衣襟,道“不劳蒋殿主费心,朱某……不过是与小辈玩闹罢了。” 老殿主淡淡一笑,道“如此甚好。既然只是玩闹,那么此事,今日便就此揭过了。” 朱密瞪大双眼,一时之间语岔。 “你……” 他万万没想到,这老东西的出现,看似是替自己抗下剑气,但其实是替宁奕逃脱惩处的? 这也太不要脸了。 “幸好道友没有出手,光明皇帝留下的铁律可在上面看着呢。”酒泉子微笑抬头,意味深长地望向那张符纸,旁敲侧击道“按规矩,涅槃境在天都出手,可是要受到严厉惩处的。” 众所周知,涅槃境是凡俗超脱的登天之境。 这一境界的修士,身体将向着神灵蜕变……一旦成功点燃道火,那么实力便不再是其他境界修行者可以靠数量取胜的。 千万年来,除了极其个别的存在,几乎没有人可以在星君境界,抗衡媲美涅槃。 像宁奕这样的怪胎,自然就是“铁律”的疏忽。 天都铁律,到底约束不约束他的行为呢……其实是约束的,但要放在不同的事件背景下来看待。 今日这“蒋老”的出现,便是天都意志的体现。 铁律的主人,太子殿下,在此事件中,选择支持宁奕。 这个哑巴亏,朱密不吃也得吃。 “再不走,太子殿下可就要来了。”雷云子淡淡提醒,道“到时候,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了。” “你们……” 朱密一张老脸,因为愤怒,憋得青红,他望向红雾老者,终究是没放下什么狠话,只一卷袖,带走了自己的曾孙,从虚空门户之中离开。 这个过程,宁奕没有再阻拦。 他始终盯着蒋老殿主的面容,即便有红雾阻挡,他依旧看得极其出神,而且认真。 摘星楼上空,重新恢复平静。 “走吧。”老殿主声音有些疲倦,目送朱密离去,道“回去了。” 酒泉子,雷云子轻轻喏了一声,一左一右,同样准备踏入虚空门户之中,回归红拂河洞天。 “等一等。” 宁奕忽然开口。 红雾中的老者,闻言回过头来。 “前辈。”宁奕认真道“我猜到您的身份了。” “哦?”老者笑了笑,道“这不难猜。” 地府十殿,无人可以撼动地位的楚江王,已经是极限星君,距离涅槃只差一线,即便如此……也只能排在第二。 连酒泉子和雷云子,都要恭恭敬敬称呼一声“殿主”的存在。 只有当年陪伴太宗,从缔造地府组织那一刻起,就位列第一的那位“杀圣殿主”。 地府第一殿。秦广王。蒋王。 这个身份,的确不难猜。 宁奕接下来的话,却让老者的笑意凝固了。 “前辈,您……与我娘认识?” 摇曳的红色雾气,忽然一滞。 老者怔了一怔。 已经踏入虚空门户的那只脚,缓缓抽回。 他重新又返身,来到宁奕身前。 老人声音有些沙哑,却是带着笑意,好奇问道“小家伙,你……怎么看出来的?” 红色雾气,是杀气与剑念所凝聚,如风雪一般缭绕。 这股杀气,剑念,宁奕都觉得熟悉。 在灞都城……他见过。 宁奕低声笑了笑,坦诚道“我见过她出剑,只有一次……但足够了。” 老殿主神情有些恍惚。 “你见过她出剑?她还活着?” 宁奕摇了摇头,轻声道“在妖族天下,我娘留了一缕剑念,斩开白帝芥子山,还有灞都城……那一剑,救了我一命。” 一剑。 斩开白帝芥子山,还有灞都城。 老者先是一怔,然后快意地笑了起来,喃喃道“这的确是她能做的事情……很久之前,她就说过,会给东妖域的白帝一个教训。她从不食言的。” 宁奕抬起头,望向老殿主,神情激动起来,连忙问道“所以,您确实是认识我娘的,对吗?” “她那样惊艳的人,谁会不想认识呢?” 老殿主面颊上的雾气消散后,再度露出了柔和的目光,他望向宁奕,道“我听闻东境大泽的战事了。小宁,你也很惊艳,并不比她当年逊色。” 宁奕对老前辈的赞扬置若罔闻。 他焦急问道“您与我娘是朋友?我找了她很久很久……在这世上,我找不到她的痕迹。” 老殿主沉默了一小会。 他轻轻呢喃了朋友两个字。 “我也很想是她的朋友……” “只可惜……阿宁似乎没有朋友。” 他似乎陷入了五百年前的回忆当中。 过了许久。 老者这才醒来,自嘲笑道“没有人敢接近她,所以也没有人真正的了解她……五百年前,阿宁就像是一束炽光,照亮这座天下之后,便消失无迹。” 他看到了宁奕脸上的失望之色。 这个少年,不知追寻了多久。 追寻到的,依旧只是幻影。 老者忽然一笑,拍了拍宁奕肩头,安慰道“别灰心,我与阿宁的关系,没有你想得那么疏远。” “很久之前,阿宁教过我剑法……还有如何杀人。”  (); 正文 第四百八十八章 指点 “东境战争结束,太子殿下得到了完整的红拂河授权,这也是我近百年来的第一次出世。本想着……出世之后,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是否需要一些帮助。” 地府老殿主轻声笑道:“现在来看,你似乎并不需要了。” 宁奕闻言之后,连忙苦笑道:“别啊前辈,您瞅瞅,我这身子骨,跟韩约打完一架,都快散了,要是有什么天材地宝,法器符箓,千万施舍一点。” 老殿主笑骂道:“骨气呢?一点也不像你娘。” 宁奕丝毫不在意,嘿嘿笑道:“我从小在西岭摸爬滚打长大的,修行以来,就没打过富裕的架,哪还有资格装阔少爷?蒋老,要是舍不得送几件宝贝,教我一些地府密传的杀法也行。” “油嘴滑舌。” 老殿主根本不吃这一套,淡淡道:“太子殿下要为你摆庆功宴,圣山齐至,你这几天,还是好好准备吧。授术之事,宴后再议。” 宁奕听出了前辈的意思。 他并没有回绝“授术”……那就说明,还有戏。 只是老殿主似乎话里有话,为何授术要等到宴后……而且这只不过是一场简单的庆功宴,自己有何需要准备的? 宁奕忽然想到了先前对朱密出手之时,蒋老对自己所说的话。 “在这天都城,你不能杀他。至少今日……不能。” 这句话,有深意。 尚未等宁奕仔细参悟,老殿主的声音,便在神海内响起。 “初次见面……这是,见面礼。” 一根苍老的手指,轻轻点在宁奕的眉心,嗡的一道水波荡漾,宁奕闭上双眼,静静感悟着这股无声的波动。 他瞳孔微微收缩,沉声道:“多谢前辈。” 老殿主摆了摆手,踏入虚空门户,消散于摘星楼上空。 酒泉子和雷云子二人,则是神情复杂,深深望向宁奕,刚刚那番对话,他们虽然无法听见,但两人的神情有说有笑,却是被看得清清楚楚。 素来喜怒不定的地府老殿主,竟然对宁奕青睐有加? 酒泉子轻声嘀咕,直皱眉头。 这姓宁的小子,到底有什么魔力? 还是说,单纯踩了狗屎运? 单单要论杀力,这位地府老殿主,可是红拂河内无敌的存在。 五百多年前一手创立地府,那时候,蒋王便是陪伴太宗陛下一同征战四方的左膀右臂,与国师袁淳大人,乃是一个时代的圣雄。 雷云子性格干脆,心中困惑,便直接开口问道:“宁奕,蒋老刚刚对你说了什么?” 既然老殿主已经出手屏蔽天机,自然是不希望谈话内容外传的。 宁奕笑眯眯道:“蒋老刚刚说,对我一见如故,甚是喜欢,过几天把整座地府送给我当贺礼,你信吗?” 向来死板教条的雷云子,皱眉道:“当真?” 酒泉子额头浮现黑线,神色古怪望向同伴。 太久没出世了,又是身居高位的涅槃境大能,走到哪里都备受尊重……雷云子恐怕根本想不到,战胜韩约的宁奕,会是这么一个欢脱无定的性格。 他注意到酒泉子神情不对,接着发现了宁奕眼中闪过的一缕笑意,顿时明白,自己是被小辈开了玩笑。 雷云子冷哼一声。 “好吧,我摊牌了。其实 蒋老欠了我一个人情。”宁奕收敛笑意,认真道:“所以他早就在红拂河底下关注我了,这次出世,是想补偿一下我的。” 这次他说了真话。 可惜。 “小小年纪,满口胡言乱语,实在荒唐。” 雷云子听完这个解释,只觉得更不靠谱,气得拂袖就走,懒得再搭理宁奕。 酒泉子也叹了口气,给宁奕投了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对此,宁奕只能苦笑一声。 他说了真话,可惜,没有人信。 …… …… 两位涅槃离开了摘星楼。 恐怖的威压,伴随涅槃领域的撤走,也缓缓消散。 宁奕从破碎的木栏之外,飞回摘星楼。 最后的对话,楼内人自然是听不见的。 他望向顶层楼阁,一片狼藉,剑气斑驳,与朱密的这一架没打成,这摘星楼倒是拆了一半,整层顶楼墙壁坍塌,灰尘鼓荡。 小侯爷李仲哆哆嗦嗦,保持叩礼姿势,快要站不稳身子。 东境太游山的何吾圣子,比小侯爷好不到哪去。 余下的一帮随从,幕僚,被涅槃交手的景象吓破了胆……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涅槃,而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大都督宁奕,竟然敢直接对朱密出剑! 而且看情况,如果不是红拂河使者降临,宁奕很可能还占优。 “你刚刚对朱密出剑了?”徐清焰也不喝闷酒了,她掀起帷帽皂纱,盯着宁奕,道:“你疯了?不要命了,那可是一位涅槃!” 宁奕拍了拍女孩肩头,笑道:“这不是没事吗……你放心,我心中有定数。” 徐清焰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重新放下纱帘,沉声道:“再怎么说,朱密背后都是一座圣山。” 这句话说得倒是不错。 宁奕知道,小无量山最大的底牌……并非是朱密。 而是朱密背后的那位神秘圣君! 鲸吞四境气运,逆转阴阳大道,只为孵化那枚大茧……如果小无量山的“圣君”,借此手段,成功出世,恐怕会直接成为站在涅槃最高处的绝世强者! “不用担心。”宁奕笑着摇头,“你忘啦,我的背后,也有一座圣山呢。” 徐清焰叹了口气。 她忽然好奇道,“刚刚似乎来了位不得了的存在,他给了你什么?” 宁奕眼神有些讶异。 蒋老屏蔽天机,楼阁内的清焰……竟然有所察觉? “一言难尽。” 宁奕没有卖关子,他想了想,苦笑道:“他给了我一些……知识。” 徐清焰惘然,“知识?” 老殿主的最后一指,将许多琐碎的信息,直接传递到了宁奕的神海之中。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礼物。 与韩约一战,提前透支了“神海力量”的宁奕,已经触摸到了涅槃境界的玄妙。 作为千万年来,凤毛麟角,扳指可数的特殊存在,宁奕在星君境,便可媲美涅槃……甚至,可以击败一些弱小的涅槃。 三股神海之火交-合,若不熄灭,他便持续处在这种状态之中。 这些日子,宁奕一直用心在感悟,涅槃这个大境界的意义。 他看到了“境界”的轮廓,却又 因为自身不是局中人,尚未成功稳固境界,所以再怎么看,也都只能看见轮廓…… 老殿主,则是直接将他的“感悟”,传给了宁奕。 让这份雾里看花的轮廓,变得清晰可见。 宁奕用神念浸入心湖,老殿主留下的意志信息,便在脑海里传递。 “涅槃境!” “这一境界的本质,便是身体突破凡俗界限,向着神灵去演化,在完整道境的加持之下,拥有一座凝实的领域,自此,成为超越“凡人”的大能力者……这是一个无法依靠数量取胜的质变境界。” “但涅槃境中,也三六九等。” “你应该也感应到了……涅槃境气息各有强弱,一般到了这个境界,便会用初阶,中阶,高阶来稍加细分。” 地府老殿主送的这份见面礼,极是时候。 正好为宁奕解了困惑。 像朱密这样,自斩修为,只求长生,八百年来,修为不断在涅槃境一跌再跌,直至跌无可跌……如果不动用秘术,激活气血,重回年轻巅峰,这应该就是最弱的“涅槃境”了。 今日摘星楼的朱密。 连涅槃初阶都不能算,他已经跌到了只剩薄薄一层根基的地步。 但朱密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一旦与同境对决,他便会动用圣君的秘术,让自己短暂返回年轻时的巅峰。 虽说活了“八百年”是一个笑话。 但巅峰时期的朱密,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剑仙,全盛时期,至少有着“涅槃中阶”的实力。 这也是他敢在天都城外,截杀受伤沉渊君的缘故。 当然。 即便不动用秘术,朱密也远远不是极限星君境可以匹敌的。 如若韩约不点燃琉璃盏,借六道轮回,重塑大泽天道,即便是朱密这样的“涅槃”,也能将其灭杀。 但点燃之后,韩约的力量便发生了质变。 在“六道轮回”的领域之中,他完全有能力虐杀朱密……即便是动用秘术,重回巅峰的全盛朱密,在“六道轮回界”中,也只有死路一条。 像镇守在凤鸣山的“白海妖圣”,应该也是涅槃境初阶的实力。 涅槃境,才是真正的一步一登天,步步难破境。 同为涅槃,对决悬殊巨大,并不稀奇……沉渊师兄拥有两条道境,世间极速,完美体魄,应该是直升“涅槃高阶”。 千手师姐可能会稍微差一点,但至少也是“涅槃中阶”。 老殿主告诉宁奕。 极限星君,因为提前透支力量的缘故,破境涅槃会比正常的星君更难,但一旦成功点燃涅槃道火,便会比寻常涅槃更加强大。 涅槃这条生死之路,走到尽头,神魂与肉身会逐渐合一,大道道境与体魄交融,一旦成功,便可以成就“圆满”……而在圆满之后,参透生死,就是灵山的虚云大师,所追求的“生死道果”。 花开花落,一念生灭。 生死道果境界……也就是传说中的,半步不朽。 随着老殿主的指点。 一整条完整的,涅槃境的天梯图谱,在宁奕神海之中展开。 初阶,中阶,高阶,圆满,生死道果。 猴子对自己说过……想要将丫头走出蜀山后山的结界,便需要成为“生死道果境”! 正文 第四百八十九章 坦白 摘星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车马之声。 因为涅槃境的降临,整层酒楼的宾客,已经被紧急疏散离开。 此刻围得水泄不通的摘星楼,被昆海使者清出一条道来。 一声尖细沉喝响起—— “太子驾到!” 海公公亲自驾马驱车,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退让,尽皆叩拜。 今日摘星楼,惊动涅槃也就罢了,竟然还惊动了太子殿下? 不过……连红拂河涅槃都出动了,太子亲临,也是合乎情理。 楼下海公公的沉喝,动用了星辉法门,声如震雷,层层翻滚,直接传到了摘星楼顶层。 雍和小侯爷李仲,听到太子亲至,整个人如遭雷劈,浑身一颤,背靠木壁,缓缓颓废地瘫坐下来。 片刻后。 摘星楼烟尘散去,精粹的星辉阵纹如春风一般荡漾,太子在顾谦和海公公的左右侍奉下登上顶楼,他笑着与宁奕点了点头,然后缓缓望向一旁簸坐的雍和小侯爷。 李仲神色苍白,从喉咙里干涩挤出两字。 “……皇兄。” 大隋皇室开枝散叶,数万年来国祚绵长,绝大多数的封侯封王者,追本溯源,体内都流淌着光明皇帝的血液。 李仲的这一声皇兄,已经有了哀求的意思。 本是同根之生。 可否手下留情? “你既喊了这一声皇兄……” 太子和蔼地笑了笑,轻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那为兄便问你,这几年来,为兄平日待你如何?” 只这一句,便让小侯爷眼中的火光缓缓熄灭。 他阖下眼帘,喃喃应道“皇兄待我……极好。” 太子面上笑意,缓缓消失。 “李仲,你太让我失望了。” “本殿说了几次,皇族中人不可轻易私交圣山!”他陡然喝道“圣山入都,这才几天?你便等不及了?!” 声音鼓动劲风,震耳欲聋! 摘星楼顶楼一片死寂。 跟随李仲的那些幕僚们,哪里见过这般雷霆震怒的画面,此刻吓得动也不敢动,那位太游山圣子更是肝胆俱裂……太子已经无视了他,眼中只有雍和侯李仲。 顾谦和海公公,侧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当静默。 宁奕也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雍和小侯爷上楼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会此刻的悲惨结局……念及至此,他微微偏转目光,望向身旁徐清焰。 黑色皂纱下,是一双不带感情的漂亮眸子。 徐清焰的眼神,十分冷漠。 比起宁奕,顾谦,海公公,她更像是一个看戏人,一个将自己完全置身在局外的观众。 如果徐清客现在在场,一定会觉得如今的妹妹,比起当年,变了太多。 两人年幼之时,清客身无分文,带着妹妹翻越石墙,看戏班子唱戏。 那个时候,清焰的目光是澄澈的,纯良的,干净的。 如今,也是一片干净,只不过这份“干净”……用麻木来替代,更加准确。 “殿下……”李仲声音虚弱地笑了笑,不知不觉间换了称呼,“准备如何罚我?” 太子凝视着小侯爷。 “你先祖在北境灰界征战有功,受赏了天都封地,世袭雍和侯位,已有数代……受此福荫 ,今日之过,与功相抵。” “可死罪可逃,活罪难免。本殿,收回你侯府封地和爵位。” “李仲,你……” “从哪里来的,便回哪里去吧。” 雍和小侯爷脑海一片空白,嗡嗡嗡作响。 他想过会遭遇重罚,却没想过,竟然如此之重! 收走封地,遣回北境? 这等同于……太子直接将他打出皇族席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连宁奕也没想到……太子今日的“杀一儆百”,竟然如此狠厉,如此果决。 这一道罢黜令颁下,整个皇权阶层都将知道,太子逆鳞,不可触怒。 “殿下……” 素来稳重的海公公,神情纠结。 太子的决定,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妥。 如今殿下虽胜东境,但毕竟尚未登基。 未有名目,先废王侯! 朝内刚刚太平,难免再生波澜,继起阻力。 海公公咬了咬牙,小声劝道“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太子木然看了眼海公公。 大宦官立即收声,明白了殿下的决意。 今日这一“杀”,虽然不见血,但殿下意志无比坚决,事发第一时间亲临摘星楼,便是不给雍和小侯爷任何请动红拂河关系求情的时间。 “顾谦,立即让昆海楼昭告四境。” 太子冷冷开口,道“李仲,你不必再回侯府了,今晚……便可以启程了。” “是。”顾谦领令而退。 小侯爷簸坐在地,身上还沾了些许血迹,无比狼狈,整个人痴痴坐着,如梦如幻,直至太子离开摘星楼,他都没有动弹……这一切来得太快,数个时辰之前,他还是皇族核心的权贵高层。 如今,他已经被贬去侯位,发配北境。 他怔怔望向宁奕,还有那位黑衫女子。 宁奕与李仲对望一眼,轻声道“小侯爷,多保重吧。” 他望向徐清焰,没有多言,只是传音道“跟我走,我有话对你说。” 宁奕一只手点按在眉心之中,“空之卷”发动,神海一缕火光卷动虚空,直接在摘星楼顶楼映射出一扇门户。 宁奕迈步走了进去。 清焰沉默片刻,望向簸坐在地的李仲,若有所思,随后也迈入门户之中。 …… …… 雾霭茫茫。 月光从穹顶垂落,却照不透这里浓郁的雾气。 “这里是……长陵?” 徐清焰从星火门户之中走出,望着四方场景,熟悉的山廓,熟悉的气息。 “这里是长陵。” 宁奕抬起头,望着眼前隐于雾中的巍峨山体,轻声道“听说我消失的那段日子,你每日都会来长陵。” 徐清焰一怔,轻轻嗯了一声。 那时候,她日日来此,盼着能见到宁奕从奇点回来。 山脚下的小木屋,灯火摇曳,吱呀一声。 一袭宽大的黑袍推开木门,缓缓漂浮而出。 拎着灯火的守山人,悬浮于雾气之中,望向二人。 宁奕揖了一礼。 “前辈,我想带她上山,不知……是否有违规矩?” 守山人沉默以对。 涅槃境下修士,除非皇室允 许,或者长陵开碑,否则不可轻易登山。 长陵,毕竟是一个造化地。 但如今宁奕……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他已经具备了涅槃的实力,按照皇室规矩,他可以在长陵随意观碑。 对守山人而言……宁奕是规矩外的人,可拦,可不拦。 而另外一位。 则更特殊了。 “殿下曾说过,徐姑娘可以自行登陵。”守山人沉思片刻后,淡声道“你们二人登山,我不会阻拦。” 烈潮之后,太子担忧太宗归来,因为徐清焰跟宁奕存在着某种特殊的感召关系……所以他特令放行。 正因如此,那段时间,清焰才得以日日守在长陵。 守山人抬手,撤走了长陵的禁制,同时传音道“宁奕,切记,长陵山顶,有铁律监察。” 这是在提醒自己……风吹草动,太子都看在眼里。 宁奕对着守山人拱手,道“多谢前辈。” …… …… 长陵雾气缭绕,几乎不可视物。 虽有阵风,却让人觉得雾越吹越浓。 一路上,宁奕不开口,徐清焰几度想打破寂静,但终究是欲言又止。 两个人便保持着静默,直至登上山顶。 这样的沉默无言,实在让人觉得煎熬。 于是死寂中,徐清焰先开口了。 “宁奕,你是不是对我之前所做的事情,心有不满?” 她停住脚步。 宁奕也停住脚步。 “李仲这件事,不怪你。雍和侯根性如此,今日不入摘星楼,也有明日,后日。”宁奕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竟快登顶了。 这一路上没有开口,是因为他一直在思考。 此刻宁奕摇了摇头,认真道“之前说过,我只觉得意外,并没有什么不满。” 徐清焰一下子哑口无言。 这一路登陵,心中准备好的那些应对话语,此刻都派不上用场了。 又是短暂的沉默。 这次,是宁奕先开口了。 “有些话,我必须要说,而且要当着你的面,说明白,说清楚。” 他站在长陵山顶,四周是缭绕的风,浓郁的雾。 面前是低头揪着衣衫袖子的帷帽女孩。 “我答应过你哥哥,要好好照顾你。” 烈潮那一日。 如果不是徐清客的最后一策起了作用……那么他和清焰,都已经死在了太宗皇帝的冰陵里。 “能从皇陵活着出来,我欠你一命。算上大大小小动用神性的战斗,我已不知欠了你多少。”宁奕自嘲笑道“你总以为,我是医治你的医生。但事实上,你才是救我命的医生。” 徐清焰抬起头。 风吹起皂纱,露出女孩那张怔怔仰望的好看面孔。 “长陵那一日,清客先生最后问我,是否喜欢你。” 宁奕道“当时我回答清客先生,像你这样的女孩,谁会不喜欢呢?” 徐清焰的心弦,陡然一颤。 “你以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的。” “那时候的我,修为薄弱,不敢直面本心,以追逐剑道为借口,逃避这个问题。”宁奕此刻的声音比长陵风声还要平静,“后来我想明白了。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徐清焰,我的确喜欢你。” (); 正文 第四百九十章 缝隙 长夜。 天下共长夜。 蜀山后山,月光漫散。 千手与裴灵素坐在山巅,几只猴子喝得醉醺醺的,挂在山顶树枝枝头酣睡,偶尔翻身,溅起一阵林叶翻滚声。 “丫头。” 师姐单手托腮,醉意朦胧,笑着问道“师姐现在就等着你与宁奕风风光光的大婚呢,日子订下来了吗?” 裴灵素也有些恍惚。 她笑道“不急。等他回来……” 微微停顿。 裴灵素在心中声音很轻地补充道“也等我出来。” 她也想风风光光的大婚。 可这后山,是她无法逾越的生死之线,师 《剑骨》第四百九十章 缝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萤火 “太子殿下。” 幽亭花圃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音。 太子摆了摆手,对着面前虚空做了个抬手驱散的动作。 于是缭绕在面前的雾气,便哗啦一声,荡漾开来。 映射而出的长陵画面被风吹散,待到来者入圃,所见只有银月铺满花圃,一人对月独酌的景象。 顾谦躬身行礼,递上一封密信。 “这是十日后庆功宴的名单,还请殿下过目。诸圣山的山主,都已经来至天都,昆海楼替他们安排好了下榻住所。” 太子轻轻嗯了一声,“不必看了。” 顾谦办事,极其稳妥,他十分放心。 顾谦将密信收好,他轻声汇报道“殿下,宁奕和徐清焰离了天都,不知去了何处。” 昆海楼监察天都,八风不漏。 “嗯……知道了。”太子低眉笑了笑,他抿了口酒水,问道“徐清焰的那位婢女呢?接回来了吗?” “接回来了。”顾谦道“刚刚回到天都,准备送往东厢。” “把她送去长陵山脚。”太子起身,淡淡道“让她和徐清焰见面。十日后的庆功宴,徐清焰要在场。”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 顾谦低垂眉眼,若有所思,领命退下。 …… …… 这一夜极其漫长。 长陵山脚。 雾气袅袅,月光凄寒。 山脚的木屋,木栏渗出残破幽暗的光火,守山人的灯盏永不熄灭,但此刻却囿于一屋之内,纵容长陵被黑暗吞没。 夜色中,一位心碎女子,步履蹒跚,从山阶上缓缓走了下来。 徐清焰的面容,泪痕浮肿,神情苍白,她捏着帷帽,第一次不顾及自己狼狈难看的仪态,跌跌撞撞,走下长陵…… 登陵之时,是两人同行。 下山,只有自己孤独一人。 寒风吹拂,撩动发丝。 有人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为她加了一件雪貂大氅,披在肩头,遮风蔽寒。 徐清焰一怔,缓缓回头。 一张清丽的,同样憔悴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小昭……” 徐清焰低声笑了笑,语气中听不出是欣喜还是失落。 小昭微微垂落眼帘,掩盖眼中闪逝的失落,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替徐清焰拢好肩头的白氅。 “小姐,我们回家吧。” 她轻声开口,道“马车准备好了。” 徐清焰走得很缓慢,小昭搀扶着她,一步一顿……她并没有直接走向山脚旁边所停留的马车,而是走向了小木屋。 残破的灯火摇曳,停顿。 “前辈……他走了吗?” 徐清焰来到守山人的木屋前,她死死盯着木栏缝隙间的余火,沙哑开口。 木屋里传来守山人古井无波的声音。 “早就走了。” 搀扶徐清焰的小昭,听了这句话,神情变得愈发漠然。 小姐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回到天都,不过就是与那姓宁的见一面,竟会如此憔悴……到了现在,还在为那人伤心。 宁奕这个负心人,有什么好? 守山人给出了回答。 徐清焰闭上双眼,努力挤出笑容“谢谢……前辈。” 她最后深深一眼,望向木屋。 离开长陵。 坐上马车。 渐行渐远。 风声呼啸。 长陵木屋内,火光残盏,映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整座长陵,都被铁律监察着,只有这间残破的小木屋,逼仄狭窄的数丈空间,能够躲避穹顶那张符纸的探查。 宁奕坐在守山人面前。 他知道,自己离开长陵,短暂进入木屋的讯息,逃不开太子的监视……可太子却不会知道,自己究竟与守山人谈了什么。 “你,当真决定了?” 守山人的声音,极其罕见地出现了情绪上的波动。 她本能地劝告宁奕,“你要做的这件事情,大隋这两千年来,还没有人成功过。” 宁奕笑道“多谢前辈好意提醒。晚辈,只是想要再次确认一下……您刚刚所说的规矩。” 宁奕深吸一口气,皱眉道“必须要所有人都同意?” 守山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宁奕次确认道“只要他们全都点头了……太子也无权阻拦我?” “按规矩来说。是这样的。”守山人苦笑一声,摇头,道“可从未有过先例,我也不敢给你答复。” “规矩是这样的,就按规矩来。”宁奕淡淡开口,道“他们喜欢讲规矩,我就跟他们讲规矩。” 他站起身,深深一礼,道“多谢前辈。” 推开木屋。 长陵的夜色中,隐约有一列铁骑,正在等待着宁奕。 “顾左使。” 宁奕淡淡一笑,并没有觉得意外,他消失在天都铁律监察下的这一个时辰,太子理所应当地觉察到古怪。 “太子殿下请你喝酒。”顾谦翻身下马,来到宁奕面前,神情复杂地调侃笑道“宁大都督,可让殿下好等啊。” “十日之后,就是庆功宴了。”宁奕摇了摇头,道“宁某今日累了。殿下想与我把酒言欢,不如便等十日好了……” 顾谦皱起眉头。 宁奕……竟然敢拒绝太子的召见? 宁奕的背后,燃起丝丝缕缕的星火,竟然直接在长陵召出了一扇星火门户,直到这一刻,顾谦才反应过来……宁奕是极其危险的存在,如今整座大隋天下,也只有为数不多的涅槃境大能,才能压制住他。 而且宁奕具备着跨越两座天下的空间神通,想让他留在天都,便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天都城,宁奕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顾谦叹了口气,无奈道“宁大人,你这样做,我很为难。太子殿下刚刚在摘星楼帮你解围,打压朱密,十日之后,还要为你封赏,不过是入宫喝酒……何至于此?” 宁奕望向顾谦那双澄澈的双眼。 顾左使,是真的不知道长陵发生了什么啊。 东境战争结束之后,他与太子的博弈便无声开启了,十日后的庆功宴是起始,而摘星楼不过是一个预热罢了…… “告诉殿下,宁某十日后一定会准时到场。”宁奕笑道“刚刚打完东境战争,这几日就不在天都歇脚,先回蜀山休养了。 ” 顾谦双手抬起,认真望向宁奕,道“宁大人?” 他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不对。 宁奕和太子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 宁奕站在巨大的星火门户之中,他轻声笑道“下面的话,还请顾大人,务必转告给殿下——” “十日后,希望殿下,将宁某的庆功宴席,订在天都城外的长陵山下。” “届时,宁某会在长陵刻录碑石,烙刻大道,同时……解答殿下心中最深的那个疑惑。” 顾谦瞳孔收缩。 众所周知,太子一直没有坐上真龙皇座,便是在担忧……烈潮那日,太宗皇帝并没有死去。 而那一日,伴随太宗皇帝一同踏入皇陵的,便是宁奕! 只有他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过神来,便只看到漫天萤火星光迎面瀑散,那扇巨大的星火门户,横亘于长陵山脚之下,消散风化。 宁奕,已然不见。 …… …… 蜀山,平顶山。 萤火虫飞舞,流火如光,一扇门户凭空而出。 宁奕从星火门户之中走出,执掌空之卷后,他拥有了与沉渊师兄性质类似,但效果不同的“世间极速”。 空之卷所感应到的几处大地点,凭借执剑者“开门”的能力,可以直接穿梭,也就是说,只要神性足够,宁奕就可以自由跨越四境。 只不过在锁定准确地点的传送方面,需要仔细感应,无法精准入微……这也就意味着,空之卷的力量,不可能像沉渊君一般,在战斗中死死贴紧对方。 空之卷可以撕裂空间,造成斩杀效果。 但无法让宁奕紧紧跟随移动速度过快的大能力者……比如火凤。 如果要让火凤与宁奕比拼,谁先从西境抵达东境,宁奕一定会赢,因为他只需要开那么几扇门户,便可以跨越抵达目的地。 但如果火凤无目的的逃窜,宁奕想要追击,便无法全部依靠空之卷来完成截杀,目前的他,只能做到在一个大地点开门。 但好在,宁奕并不是毫无办法,抵达大地点后,他可以施展剑术“逍遥游”,依旧是须臾便至,速度极快。 只不过如今“逍遥游”的速度,还无法与火凤的“天凰翼”、沉渊的“破壁垒”相比。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 对他而言,跨越中州和西境,消耗的神性并不小,好在炼化五卷天书之后,他的神海极其庞大。 跨越中州所消耗的神性,休养十日,便可以自然恢复。 宁奕望向自己身旁,漫天飞舞的萤火虫,这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景象,当年叶先生还在蜀山,丫头即将闭关,自己快要下山远行,寻找第一卷天书……在那个月光静谧如流水的长夜,自己和丫头就在平顶山上,闭目夜聊。 漫天萤火,终生难忘。 宁奕伸出一根手指,天书的力量轻柔荡漾,感应到了生字卷的柔光,这些萤火虫纷纷围绕着宁奕兜转,山离两卷,与空之卷一同将方圆三尺的空间割开,做成了一个笼子。 然后笼牢缓缓缩小,须臾纳于芥子,成为了一个稳定的袖珍洞天。 宁奕就这么拎着这盏灯笼,离开平顶山,向着后山走去。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一章 既要今朝醉,也要万年长 微风拂面,酒意消散。 裴灵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无奈望着躺在长椅上闭目酣睡的师姐……心想这可是千杯不醉的涅槃境啊,竟然真的喝醉了。 山巅之上,满地酒坛。 很多时候,喝醉这件事情,不是酒劲太猛,而是饮者愿醉。 裴灵素小心翼翼来到长椅前,从洞天内取了一件衣衫,给师姐仰面合盖。 衣衫取出的那一刻。 千手的眉尖,轻轻颤了颤,眼皮微微阖动。 论感知力,她可是这座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家。 风吹草动,尽入耳中。 另外一位,可就没那么敏锐了。 “呼——” 裴灵素的背后,缓慢传来轻微的破风声音,一双不怀好意的大手从后腰之处搂来,轻柔将她搂住。 丫头瞬间面红过耳。 一只手拎着萤火灯笼,另一只手轻轻揽住裴灵素纤腰,宁奕在丫头耳边开口。 “回头。” 裴灵素回过头。 宁奕松开天书古卷的束缚。 哗啦一声,虫翼闪动,缭绕成风,漫天的萤火流光,在蜀山后山的山巅盛放。 置身光火花海之中。 裴灵素神情一怔,眼神感动……原来平顶山那一日的画面,宁奕一直都记在心底。 萤火缭绕,香风扑面。 平顶山的流萤,在后山夜色中漫天纷飞。 在这时光封闭的洞天内,斗转星移,天幕星位不会有所变化,猴林存在了万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被封禁了时间……太久太久,没有活物进入了。 裴灵素的眼眶有些湿润,并非因为她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她缓缓伸出手,感应着那微弱,但依旧存在着的光晕,温暖。 这流萤。 是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她无法离开后山,无法去看外界的景象。 后山的符箓,让她活了下去,也让她与外界隔离开来……宁奕说过,要做自己的眼。 这一次,不是用言语去描述。 他将外面的流萤,抓了回来。 丫头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笑着提醒道。 “你……小点声,别吵着师姐。” 宁奕瞥了眼地上散落的酒坛,又望向躺在长椅上的师姐,声音极轻地揶揄笑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呐,师姐既然愿意在山上睡着,我们俩声音大点也没什么,自然是吵不醒的。” 此言一出。 千手便缓缓将双眼睁开。 她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衣衫,声音里还带着三分慵懒,“小师弟,难得高兴,醉上一会,你可破坏了我的雅兴。” 宁奕笑着行了师弟礼,问道“师姐,看到我,难道不是一件更高兴的事?” 千手也笑了,只不过是皮笑肉不笑的笑,她极其认真地道“不知为何,今儿看到你就生气。” “这事怪我,东境战争那趟,走得确实匆忙。” 宁奕老老实实低下头,承认错误,“我知道你们都惦记挂念着我,天都安定之后,就立即回来了。” “不是东境之事。” 千手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道“罢了。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我就不搀和了。” “说正事吧。” 三两句话功夫,师姐酒意已经尽数消散,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太子要为你召开庆功宴,天下圣山,尽入天都。” 她幽幽道“蜀山这边,我以山主云游未归为由,推脱了邀请……太子默认了蜀山的态度,毕竟他也知道,你就是蜀山的人,庆功一宴,蜀山来不来无所谓,其他圣山,必须得来。” 当然,除了紫山。 紫山整座圣山,只有山主楚绡和弟子裴灵素二人。 一人正在闭生死关,突破寿元界限大劫,劫力笼罩,整座紫山都处于封锁之中,外人不得入内。 另外一人……则正是宁奕的夫人。 所以,宴请紫山的性质与蜀山并无区别。 千手开口提了此事,裴灵素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您是想说,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宁奕依旧在笑。 “天都血夜。” 千手面无表情地开口,吐出了这四个字。 裴灵素似乎被拉入了遥远的梦魇之中,五指不自觉地掐紧,陷入掌心。 而下一刻,她的手指就被人轻轻地掰开,十指交融,宁奕不露痕迹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不是裴旻将军。”宁奕轻声道“李白蛟……也不是太宗皇帝。” 不得不说,十日后的庆功宴,的确与天都血夜,极其相似。 当年裴大将军,功高震主,太宗皇帝借庆宴之由,杀死裴旻,一夜之间,将军府满门抄斩,不留生口。 “今日,的确是与当年不同。”千手神情凝重,沉声道“将军府有沉渊,蜀山有我。天都想要动你,没那么简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宁奕,师姐知道你从小谨慎,事事留有余地。今日,便是想知道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 宁奕知道,这是师姐在担心自己。 他笑道“我的想法很简单。赴宴。” 东境战争大胜! 太子还未登上真龙皇座,真正执掌皇权。 说到底,跟前任太宗皇帝相比,太子在朝野动摇的内战中上位,根基不足,自身修为也远远无法与父亲相比。 所以,他再如何视自己为眼中钉,也不会挑选在这庆功宴席之上动手。 这场庆功为由的宴席,最多就是借四境圣山之力,给予自己的警告。 师姐不说话了。 只是静静地,认真地看着宁奕。 后山山顶,一片死寂。 宁奕知道……自己不告诉师姐,自己的真实想法,师姐恐怕会做好烧毁天都城的打算。 “我留了后手。”宁奕平静道“我已经斩断了太子压制我的筹码,十日后,关于这场斗争……我会跟他表态。” 千手皱起眉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其他的,师姐就不要再多问了。”宁奕这一次,是真正发自肺腑地苦笑,“我真的……很累。想要休息一会。” 千手站起身,来到宁奕面前,美眸神色复杂。 她揉了揉宁奕脑袋,一如当年。 在她面前,小师弟始终是那个没长大的少年。 “别嫌师姐啰嗦啊……”千手笑道“太子敢动你一根毫毛,师姐真的会一把火烧掉天都皇宫。” 宁奕张开双臂 ,抱了抱千手,然后松开。 他咧嘴笑了笑,“烧皇宫,太轻了。师姐,把整座天都城都烧了吧?” 贫嘴。 千手闻言之后,忍不住笑着摇头,给宁奕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崩。 “不打扰你们……师姐回去了啊。” 她同样抱了抱丫头,心情好了许多,踩着飞剑,拎着一坛酒,离了后山,向着风雷山掠去。 在山顶树梢沉睡的猴儿们,被飞剑声音惊醒,迷糊着睁开双眼,瞅见那个凶悍女人驭剑远去,心里没来由松了口气。 可好景不长,它们目光微微一瞥,大惊失色,那位扒光某猴毛皮的宁大恶人,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山顶。 目送着千手远去的二人,站在夜色与萤火中,背后落叶簌簌,惊起一阵惊慌失措的猴叫。 “夫君。” 确定师姐已经离了天都,裴灵素轻声开口,淡淡问道“你要在十日后做什么,难道还要瞒我吗?” “自然是不能瞒你。”宁奕长叹一声,心想自己夫人还真是心思玲珑。 他将自己在长陵山脚下与守山人的那番秘密谈话,简要复述了一遍。 裴灵素沉默了一小会。 “按照规矩,所有人都要同意。”宁奕努力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笑道“所以……自然也瞒不了你。” 丫头低眉思索了一小会,认真问道“你已经决定了?” “嗯。”宁奕声音很轻地说道“带你和大圣爷搬个地儿。既要今朝醉,也要万年长,我不想师姐师兄,受到牵连。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跟他们说了。” 神情凝肃的裴灵素,缓缓扭头,直视着宁奕。 宁奕与她对视,看着那双认真的水汪汪大眼睛,有些无奈,笑道“你……看得我有些发憷。” “宁奕,我……同意了。”裴灵素极其认真地开口,道“本紫山山主同意了你的请求。” “是未来的紫山山主哦。”宁奕笑着提醒。 “师尊授命,我可代行风雪原意志。”丫头高傲地抬起头颅,哼了一声,道“所以我的话,可是管用的!” 说完,裴灵素伸出一根小手指。 宁奕怔住了。 “既要今朝醉,也要万年长……你刚刚说的话,我可记住了。” 丫头此刻脸上凝重的模样,在宁奕看来,像是一个无比可爱的幼稚孩童。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宁奕伸出小指,与丫头钩在一起,大拇指对准,按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十指对接的那一刻,宁奕顺势伸出一臂,将裴灵素搂进怀中,“一百年是不是太少了?要不要改成一千年?一万年?” 丫头惊呼一声,面红耳赤,“登徒子,大流氓。” 宁奕笑道“那又如何,我可是你夫君。” 他轻轻揉捏着少女的面颊,引来一阵张牙舞爪的恶虎咆哮。 …… …… (1,关于昨晚《缝隙》的回应,已经发在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上,希望大家心平气和看书,沉住气理性看待剧情和伏笔。2,今天是新的一年,由衷感谢陪伴剑骨走到今天的每一位朋友,每一位读者,祝愿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喜乐。)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一缕纯阳 后山禁地,山石轰鸣。 一线光明,伴随着山壁岩石震颤照射入内。 一男一女,牵手相伴,踏入禁地。 隔着老远,笼牢内,背对众生的猴子,鼻子轻轻动了动,他闻到了一股凡夫俗子身上才有的酸臭味,当下皱起眉头。 待到两人靠近了些,大圣这才冷笑道“臭小子,命挺大啊。” 宁奕无奈一笑。 他太了解这位前辈的脾性了,猴子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然表面上装作不屑一顾,但宁奕知道……他还是在乎自己的。 宁奕笑意盈盈,鞠了一躬,道“多谢前辈那一日的提醒……若是去晚了,大泽之战,恐怕生变。” 猴子冷哼一声,毫不领情。 大圣爷盘膝而坐,宛若石雕,背对宁奕和裴灵素。 无人看得见,他此时面上的表情。 其实听到后山禁地石门洞开的声音,猴子眉尖已经情不自禁挑起,唇角也上扬一抹弧度。 跟宁奕说了两句话后,他陡然意识到了不对。 自己……竟然在笑? 宁奕这小子,是死是活,关自己何事! 活着回来,自己心中似乎在为他高兴? 不过,自己高兴也是应该的……这小子欠自己一个承诺,还没来得及替自己寻找失落的兵器,他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大圣缓缓转过身,板起一张猴脸,伸出一只手掌,毛茸茸的五根手指,缓慢向着宁奕勾了勾。 宁奕有些困惑。 大圣瞥了眼宁奕,又瞥了眼裴丫头,低沉咳嗽一声,一阵欲言又止。 “甭想了。” 裴灵素看破意图,淡淡道“一天一壶酒,咱们立好的规矩。不能破例啊,今儿的酒,我给您带来了。” 砰的一声,酒坛从洞天中取出。 猴子满脸失望。 之前严肃的神情一下子就垮了。 宁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刚一阵挤眉弄眼的,原来大圣是在暗示自己送酒的事情。 这还不是小事。 他哈哈笑道“什么一天一壶酒,什么不能破例的规矩,要我说啊……” 话说到一半。 裴灵素幽幽凝视着宁奕。 宁奕感受到了丫头那凝成实质性冰云的目光,后背隐约发寒。 微微停顿。 宁奕做出了极其完美的应变,他望向丫头,认真抚掌附和道“要我说啊,这个规矩实在立得太好了!” 大圣爷刚刚露出欣喜神情,一瞬呆滞。 宁奕无视了缓缓在自己面前高高竖起,占据了半个视线的那根猴子中指,蹲在笼牢前,一本正经地诚恳建议道“您老也该戒戒酒了,成天这么喝,银子都花完了……我说,一天一壶是不是有点多了?要不改成半壶吧?” 太欠扁了……猴子默默在心里发誓,如果出了笼牢,一定把这宁姓小子狠狠揍一顿。 “一天一壶,没有多的,也不会少。” 裴灵素开口了,她拎着酒,坐在牢笼前“喏,给。” 猴子轻声叹气,此刻哪里还像是一位霸气的不朽神灵?像是三岁孩童,抱着奶瓶,使劲闻了闻,没舍得拆封。 “不过……” 丫头忽然话锋转了转,“有些日子,可以例外。” 大圣挑了挑眉,来了兴趣,“哦?” 其实裴灵素不是舍不得银子,在她心中,对于大圣的感激,一点也不比宁奕要少……只不过她比宁奕更懂得如何与大圣相处。 一个活了万年的神灵,孤独而又无趣,内心淳朴洁白,如一张真正未曾涂抹的纸张。 这样的人,就像是一面镜子。 你如何待他,他如何待你。 被困在笼牢内的大圣虽然单纯,但却并不笨,相反,他有着极超凡的智慧。 他人的内心善恶,一眼便可看出。 当年的陆圣不是坏人。 今朝的宁奕,裴灵素,也不是。 这就是他愿意出手相助的原因……换了心存邪念的其它人,比如偷偷溜进后山禁地的影子,早在入山那一刻,就被大圣意念抹去。 裴灵素知道,猴子饮酒,终究只是一个消遣,当一个人在方圆之地,困锁数千年数万年……他失去的不仅仅是时间观念,还有活下来的乐趣。 即便能够接触到外界,对于漫长的生活而言,终究只是一个浪花,在极高的角度来看,这个浪花逃脱不了淹没的命运。 她能做的,就是帮大圣延续这个乐趣。 一天一壶酒,虽然痛苦,但至少还有盼头。 如果像宁奕这样肆无忌惮地豪爽赠酒,很快他就会喝腻天下美酒,到时候……给他再多,也是无趣。 “什么叫特殊的日子?”猴子搂着酒坛,笑着发问。 “值得庆贺的日子……比如今日。”裴灵素又从洞天内取出了好几坛美酒,推向笼牢,她认真道“如果愿意的话,您今天可以多喝一些。” “值得庆贺的……日子?”猴子已经习惯了每天喝一壶酒的日子,此刻看着被裴灵素推入笼牢的另外几壶美酒,忍不住挑起眉尖,两截浓眉快要飞上天了“好,这个日子好!” 神情雀跃的猴子,迫不及待将酒坛揽在怀中,低下头,深深闻嗅,一副陶醉模样。 煞是高兴,煞是欣喜。 他被困在牢笼里,哪里知道裴灵素所说的庆贺日子,到底庆贺什么。 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只知道,今天自己能多喝好几壶酒了! 对他来说,这便是大好日子,这便是值得庆贺的日子! “一,二,三,四,五……” 猴子龇牙咧嘴,数了数怀中酒坛,轻啸一声,“五壶~起飞~” 拔开酒塞,酒液倒出,化为漫天琼浆,围绕黑袍飞转,然后如一线水帘,汇聚成流,向着他檀口掠去。 猴子纵身一跃,踩着石壁,猿臂轻舒,如壁画飞天的神仙,洒出一壶好酒,游曳在酒液之中,一滴不落地将空中酒液尽数吞下。 虽是一副鲸吞牛饮的豪饮之姿,但其实喝得极其克制。 毕竟,这几坛酒,对他来说,实在是毛毛雨。 大圣爷这副放肆开怀的欢乐模样,宁奕从未见过,一时之间看得怔神了,望向裴灵素,有些不敢置信。 自己明明先前一送就是好几十坛,从未见大圣这么欣喜过。 怎么丫头送的这么几壶酒,怎么就能让大圣爷如此开心? 宁奕神情复杂,默默竖起一根大拇指。 裴灵素看着猴子畅饮时神采飞扬的模样,轻声笑道“其实人和神,都一样……世间欣喜,无外乎失而复得,得偿所愿。” 宁奕怔了怔。 裴灵素双手抬起,举在面颊两侧,神采飞扬,大声道“大圣爷,拜托你一件事!” 在空中忙着揽酒玩乐的猴子,没工夫搭理丫头,摆了摆手,示意她有话直说。 裴灵素却是笑而不语。 她耐心等待着。 猴子在空中玩得不亦乐乎,许久之后,歇息下来,心情大好,笑眯眯道“小丫头,有事想让我帮忙啊?” 裴灵素点头,恭恭敬敬道“是有事想请大圣帮忙。” 猴子大手一挥,道“说吧,啥事?” 裴灵素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借纯阳气。” 此言一出,猴子立即警觉地挑起眉头。 宁奕神情有些复杂,十日之后,长陵赴宴,为了确保无恙,他想在出发之前,入后山借一缕纯阳气,顺便也问一下大圣,自己此刻神海变异的情况。 他自然不会隐瞒丫头。 但丫头听闻之后,表示她一同随行……要到纯阳气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原本宁奕还不信,结果今日一见。 果然。 猴子的性格,弱点,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大圣挑起眉头,恶狠狠瞪向宁奕……裴小丫头出不了后山,要纯阳气也没有用,真正要借纯阳气的,就只能是这货了。 宁奕态度诚恳,道“过些日子约了人打架……怕死,想找前辈借点纯阳气。” “打架打架打架,你丫的就知道干架,一开口老子就觉得晦气。” 猴子没好气骂道“这纯阳气是随便能借的吗?上回怎么跟你说的了,如果身体撑不住,还没跟人动手,自己先炸开了!” 宁奕叹了口气。 他捋起袖子,伸出一条手臂,轻声道“前辈,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有些特殊……多说无益,您还是亲自看一看吧。” 宁奕可以自由跨越笼牢,不守规矩影响。 手腕穿越光芒,并没有被大牢的光明剿杀! 猴子远远瞥了一眼,依旧是那副冷笑模样。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宁奕手腕之上,很快……他脸上的冷笑便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是沉默。 裴灵素认真观察着大圣爷的神情。 她知道,对大圣这种境界的神灵而言……沉默不语,已经算是一种失态。 片刻后。 猴子抬起头,像是看鬼一样,端详宁奕。 “你现在去打架,还需要找我借纯阳气?” 对于世界认知,还停留在五百年前陆圣口述的猴子,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讥讽宁奕的机会。 “外面这座天下,能打过你的,应该不多了吧?你是要去干翻那位太宗皇帝么?” 太宗皇帝已经被我干翻了……宁奕心中默默腹诽了一句。 他岔开这个话题,沉声问道“前辈,不知以我此刻的身躯,能否承受您的纯阳气?” 猴子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揉搓了一下,露出了一条肉眼几乎不可看出距离的缝隙。 他呵呵笑道“若是你想借用我凝练而出的纯阳气……或许可以接受,这么一点点。” “不过,杀敌已经够用了。” 大圣根本懒得去问宁奕这次出山的敌人是谁。 不朽之下,还有什么敌人,能扛得住他一缕纯阳? …… …… (新的一年,求一下月票~)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三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得到了猴子肯定的答复,宁奕心头松了口气。 他望向丫头。 裴灵素眼里波光盈盈,虽未开口言语,但眸光笑意已是十分明确。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这段时日她与大圣相处,极其融洽,借气之事,确实是她出马,才办得妥当。 “臭小子……你如今身体,的确特殊。” 猴子眯起双眼,隔着笼牢光柱,打量着宁奕,“我当初交代过你,不可提早透支神海力量。果然,你拿我的话当耳边风呢,这边听完那边放?” 宁奕无奈解释道“不点燃神海,大圣爷今天就见不到我了。” 东境一战,韩约将大泽的六道轮回都演化出来了。 自己底牌尽出,想要取胜,便只能不惜代价……将三特质神火点燃。 “不过,你总是能让人意外。”猴子嗤笑道“当初能承受住我的‘纯阳气’,如今点燃三股不朽特质,还没有死。” 说到这里,宁奕神情一凛。 他神海最深处的三股火焰,纠缠不休,暂时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但宁奕知道……这个平衡局面,总有一天会被打破。 就像是当年剑湖宫那位宫主柳十,在准备极不充裕的情况下,强行点燃道火,他当时的结局只有两种—— 要么焚灭自己。 要么熄灭道火。 前者的结局,不必多说,道火不可抑制,将自己燃烧殆尽,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而后者的凄惨程度,与前者相差不多。 一般星君,晋升涅槃,若无法控制道火,便是渡劫失败,遭遇反噬,若是在与道火对弈的时间中拖得太久,太长……道火熄灭,便是命火也随着熄灭了,极有可能会导致“身死道消”的结局。 不过好在当初叶长风出现了。 叶长风替柳十熄灭了道火,如今来看,能做到这一步的叶老,已经属于触摸到“生死道果”的禁忌人物。 宁奕见到叶老剑仙,眼界太浅,只是觉得叶先生是很厉害的人物,却没有想到……竟然厉害到了这种程度。 两座天下,这数千年来,触摸生死道果的,又有几人? 自己亲身接触到的,除了太宗皇帝,就是灵山那位命数惜尽,缘悭一面的虚云大师。 “大圣,我的神海之火,若是熄灭了,会如何?” 宁奕正襟危坐,轻轻吸了一口气,认真提出了自己极其担心的那个问题。 猴子想了想。 他没有开玩笑,也十分认真地回答。 答案只有一个字。 “死。” 裴灵素听到了这声死字,整个人的面色都变了,俏脸猛地煞白。 但宁奕眼中倒是流露出了不出所料的释然。 神火熄灭,自己迎来的,不是跌境。 而是……身死道消。 大隋红拂河的酒泉子,以为自己点燃了神海道火,诧异于宁奕不顾代价的选择,也诧异于宁奕所展现出来的惊人战力。 但只有宁奕知道……自己点燃的,并不是所谓的涅槃道火。 “你神海里的那三股特质,是极好极好的东西,等你真正涅槃之后,便可以真正感知到它们的存在,然后便可以将其炼化,使其不断壮大。”猴子淡淡道“那三股特质,每一股都可以让你通向不朽之路……三股交 融,会发生什么,即便是我,也无法预测。” “按理来说,凡夫俗子之躯,承担一股特质,已是天大造化,两股特质洗涤,强行拔升躯壳……反而不是好事。”大圣沉声道“但你神海中的三缕不朽之火,偏偏能够共存,而且演化出了‘无限可能’。实在是令人诧异。” “若你不透支力量,踏踏实实修行,日后必然能实实在在的触摸到它们。” 连大圣也好奇。 如果宁奕炼化这三股特质,会发生什么。 可惜……现在来看,希望太渺茫了。 若宁奕点燃的是涅槃道火。 他倒是可以出手,轻松帮宁奕熄灭,尽早解除后患。 “这神火,我无能为力。”猴子耸了耸肩,拢紧肩头黑袍,“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承担后果吧……” 裴灵素焦急道“大圣。有没有办法,让神火不熄灭?” 猴子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 他摇了摇头,看在丫头的份上,凝重道“这东西的出现,本就不合道理。想要让它长久燃烧……我没有办法。” 微微停顿。 猴子又道“准确地说,我既没有办法让它保持燃烧,也没有办法让它就此熄灭。”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这是宁奕一个人的造化,也是他一个人的劫难。 即便是大圣,也无法预估“神火”熄灭的时间。 “眼下来看,不是什么坏事。”他淡淡道“你提前点燃了神火,透支了力量,这股力量伴随着你……让你拥有着匹敌涅槃的战力。但作为提前召燃的代价,你也失去了,成为不朽的可能性。” 宁奕缓缓低眉,道“如果要与圆满境界的涅槃对抗……” “以你现状来看,压根没有胜算。” 猴子给了宁奕回答,“你的神火太微渺了,提前点燃,能不熄灭已是万幸。真正抵达圆满境的涅槃,已经将不朽特质修炼地十分强大,量变引起质变,你遇上他们,还是尽早逃命吧。” 宁奕面色苍白,瞳孔收缩。 提前点燃神火的代价……就是自己失去了战胜龙皇,白帝这种级别妖修的可能性。 这个代价,对他而言,实在太大了。 宁奕此刻的心情,旁人很难理解。 尤其是身为涅槃境的那些大能,比如红拂河的酒泉子,雷云子,或许此刻心中还能稍微平衡一些……毕竟成功点燃神火,得到了战力的增幅。 在这条漫长修行路上,大部分人的最后一步,并非“不朽”。 涅槃已是断路的终点。 两座天下,多少年来,才赶上大世气运的迸发。 太宗,陆圣,龙皇,白帝……在这星辉枯竭的时代,已经是活着的传说。放在亘古战乱年代,他们或许已经成就了不朽。 谁敢妄想与他们一较高下? 裴灵素默默伸出一只手,握住宁奕掌心,她能够理解夫君……宁奕所着眼的,从来就不是一城一山,而是整座天下。 灰界一战,楚绡和沉渊君重伤,自己落下了神海病症。 从那一天起,宁奕便立下了誓杀白帝的大愿。 “世事无绝对……” 裴灵素挤出一抹笑容,柔声安慰道“毕竟神海变异这样的事情,连大圣也没有料到。不必想得太远,或许我们还 有机会。” 宁奕笑着点头。 丫头真的是一个十分贴心,十分温柔的人。 可惜,这样的安慰,太苍白了。 “世事无绝对,但有些事情却是上天注定,鸡蛋再硬,又怎能碰过石头?” 猴子装作没看见丫头的眼色,身子向着石棺一端靠了靠,舒舒服服大字型瘫倒,又给宁奕浇了一盆冷水“如果对方真是涅槃圆满,你想要打赢……几乎没可能咯。” 裴灵素气得咬牙切齿。 宁奕皱起眉头,细细咀嚼,忽然双眼一亮,领略到了猴子的话里玄机。 “几乎没可能?” 他抬起头,喃喃道“您的意思是……?” “或许,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性。” 猴子仍是伸出了两根手指,缓缓揉搓,露出极其狭小的一条缝隙,他懒洋洋道“你就理解成,比我能借给你的纯阳气,还要小百倍,千倍。一个微渺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可能性。我只管说,你做不做得到,与我无关。” 宁奕神情凝重起来。 “天资庸俗的修行者,想要踏入涅槃,需感应道火,再修行不朽特质。天资不错的,可以提早动用诸如神性的力量……还是我之前所说的,透支越多,踏入涅槃越难。因为提前透支的力量,会干扰到修行者对于下一境机缘的感应。” 宁奕暗暗点头。 这也是沉渊师兄,千手师姐,成为涅槃之后,比寻常涅槃要更加强大的缘故。 破境越难,成就越高。 “你神海的神火先燃,在此干扰之下……想要正常点燃道火,已不可能。” 而自己,则是比他们所有人都更特殊的存在。 猴子说得很对,点燃神火之后,自己已经感应不到“涅槃机缘”的气机了。 “除非,将神火熄灭。” 猴子竖起一根手指,“但熄灭神火,你便会死。所以,你需要在神火熄灭的那一刻,立即感应到道火,并且瞬息将道火点燃……按道理来说,在这一刻,你便是正常踏入涅槃境界的修行者了。” “熄灭神火,瞬间点燃道火……”裴灵素皱起眉头,道“这也太难了吧?” 猴子嗤笑一声,道“难?如果只是这个难度,又算得了什么?” “更难的,还在后面——即便点燃道火,也不能改变什么,神火才是续命的关键,这股火焰熄了,就算破境成为涅槃……你也只是一个涅槃境的死人罢了。”猴子轻描淡写道“宁奕,想活下来,想成就无限,你需要再次点燃神海的三特质火焰。这一次重燃的难度,会非常大。” “你的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失败……就是魂飞魄散。”猴子盯着宁奕,道“当一个普通人,还是追寻不朽的可能性,就在于你个人的选择了。我希望你在做出这个尝试之前,先履行你我的约定,把我的兵器找回来。” 猴子说完了。 他发现宁奕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失落,不甘。相反,像是在沉思,追忆。 听着猴子所说的“微茫可能”。 宁奕想到了一个修行经历,与这过程极其相似的家伙。 他望向丫头,丫头也心有灵犀地望向了自己,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喃喃,念出了那人的名字。 “徐藏……” (); 正文 第四百九十四章 庆功宴 “徐藏?” 猴子来了兴趣,笑着问道“名字有点耳熟。宁奕,这就是你经常提到的那位师兄?” 仅仅是一次观想,便借自己招式,参悟出所谓的“砸剑”。 若宁奕所言为真。 那这徐藏,倒还真是一位天赋不错的剑道天才。 宁奕认真道“你刚刚所说的办法……很像是他生前修行的大道。” 向死而生。 徐藏与猴子的想法,何其相似,在无法窥见涅槃的情况下,赌上性命,尝试一生只有一次机会的逆转! 宁奕简单说了徐藏的做法。 猴子听完之后,眯起双眼,笑道“不错……这崽子是个人才,很对我胃口。” 宁奕神情有些静默。 有些人惊才绝艳,可惜……昙花一现。 徐藏师兄,走得太早了。 若他如今还在自己身边,这一劫,有他相助,传授心得,自己说不定会渡得轻松一些,至少活下来的几率,会更大些。 “熄灭神火的事情,我就先不考虑了。”宁奕望向大圣,道“若按您所说,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我的神火无法再燃烧了……人固有一死,若到了那一天,我会尽全力一试。” 猴子意味深长望向宁奕,眼中带着三分笑意。 他知道,宁奕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这句话,其实是说给丫头听的。 破境之事,其实是一件极吃心气的大事。 若是拖到最后一刻,神火不得不熄,再行逆天之举……逆转,必定失败。 大圣与宁奕对视,他读懂了宁奕眼神中的想法,也知道这个年轻人,不会等到神火熄灭的那一天。 “宁奕,我得先提醒你,先把老子的兵器取回来啊。”猴子没好气骂道“在那之前,可别搞出什么大动作了。” 宁奕笑道“放心……答应您的,我一定办到。” 不仅仅是兵器。 他还要找到陆圣山主的下落呢! 宁奕怎会甘心……这么轻易死掉?只不过眼下绝不是自己尝试神火重燃的好时机,此事窥见一缕光明,压在心头便是。 复仇白帝之事,并不急切。 “前辈,我做好准备了……还请将纯阳气,借一缕给我。”宁奕深吸一口气,缓缓来到笼牢之内,他伸出两根手指,作势比划,捻了一条极其狭小极其狭小的缝隙,笑道“那么一丢丢的纯阳气,就够了。” …… …… 十日转瞬便过。 对于生活在皇城的凡俗百姓而言,这十日,便是十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升日落,一百二十个平凡无奇的时辰。 对于来自四境的修行者而言,这十日,虽是弹指即过,但却极不寻常。 太子殿下宣布将十日后的宴席,摆在长陵山脚之下,这十日皇宫的侍卫可没少忙活……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让庙堂圣山都猜测纷纷。 宫内的消息是说,庆功宴摆在长陵,乃是那位宴席主角,宁大都督的意思。 太子尊重了宁奕的意愿。 而且据说,今日宴上,这位打下东境大泽的宁大都督,将会入陵刻碑,将自己修行至此的剑道感悟,刻录在长陵的陵园碑石之上! 这可是一件大事! 大隋国祚绵长,历代英杰,修行天才,但凡境界突破星君,成为一代“宗师”,便有机会踏入长陵,留下自己的道统……以此激励后人,也在这光明皇帝所遗留的古老墓园,留下属于自己的一份造化! 这是实力的象征,也是地位的象征。 宁奕,如今论身份,论境界,都达到了入长陵刻碑的地步。 他愿意在这里留下自己的“道”,其实是大隋天下的好事。 纵观历史长河,许多大修行者,毕生孤独,宁愿自己的道境消散人间,也不愿在长陵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场宴席摆在长陵山脚之下,不过未时,便已经有了到宴者。 昆海楼左使顾谦,未时一过,便早早来到了长陵。 他在,张君令自然也在……两人在天都内,几乎是形影不离,张大楼主面颊上蒙着青布,轻轻抿起嘴唇,小心翼翼舔着顾左使买来的糖人,像是一个稚童,许久才舍得舔上那么一小口。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一些“不同寻常”来。 昆海洞天出世,刚刚踏足人间的张君令,心思纯洁,倒是没觉得粘着顾谦,有什么问题……只不过这两人确实般配,郎才女貌,位高权重,外人流言传来传去,没人反对。 都是一片褒赞之声。 昆海楼下的几位直属使者,暗地里谈论起来,实打实一副羡煞模样,直叹顾谦大人人品好运气也好,踩了狗屎运,白白捡到张楼主这么一位又傻又可爱的粘人姑娘,真是一桩好姻缘。 昆海楼的两大“司首”来了。 其他人哪敢不到? 三司六部,听闻顾谦到了长陵,各个启程,不到半个时辰,长陵已是一片热闹,诸位官员已经在宴席席位上聊了起来……可惜长陵山脚下雾大,离了五步就看不见人脸,大家举杯踱步,能遇到哪位唠上几句,全凭运气。 天都很久没有这么热闹的宴席了。 东境一战,对天都精气神消耗极大,往日里,单单是处理流民,饥荒,兵乱,便让各部的官员焦头烂额……此战大胜,实在值得单独摆上一席。 这场庆功宴设在长陵,吸引了大量修行者,江湖游侠儿,他们来得比顾谦还早,因为有昆海楼使者巡守的缘故,只能群聚在长陵山雾外,五里左右的位置,即便有磅礴雾气掩盖,依旧能看到一片连绵的人潮,灰压压的一片。 这些人,有的提早一夜就住下了,有的听到风声就搬着油布帐篷在长陵山脚旁边住下了……为的,就是亲眼看看“宁大都督”的风采。 听着山雾外嘈杂的声音。 顾谦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喃喃问道“已经快申时了,宁奕……是不是该到了?这么多人等着,他不会迟到吧?” 刻录碑石的时辰,就订在申时。 远方的喧嚣忽然热烈起来,百官起身,向着雾气扩散的方向膜拜顶礼,太子殿下这次没有乘车,而是亲自骑马,身上所着也并非是正式场合的礼服,只是披了一件简单的华服。 李白蛟没有一丝一毫的架子,他只带了两位“近侍护卫”,酒泉子和雷云子,两位老人一左一右,一同陪太子骑马而行。 涅槃境大能,刻意收敛自身威压之后,看起来与寻常修行者没什么区别,只是戴上斗笠,披上红拂河使者袍后,两位老人的身姿看起来都极挺拔,隐约透露出一股刀锋的硬涩气质。 这一次,太子没有带海公公。 除了这两位涅槃,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对引人注目的“主仆”。 主人骑马,仆人牵行。 坐在马背上的女子,正襟抬首,一身气质,出尘超凡。 如仙子落入凡尘。 徐清焰今日出席,套了一件黑纱质地的月华十幅裙,肩头披羊绒小坎肩,那张国色天香的姿色完完全全被皂纱挡住……这次她戴的不是先前仅仅只能遮掩面容的帷帽,而是更为宽长的幂篱,幂篱皂纱几乎罩住整座上半身,但材质轻柔,即便有所遮掩,透过纱丝,依旧可以隐约看见细腻如雪的肌肤。 仆人小昭,则是着一件简单质朴的白绒比甲,没有遮掩面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牵马而行。 太子特地从山雾外修行者群聚之处行来,道路狭窄,他便牵马而行,一路上与来自大隋四境的散修,游侠,一一笑着颔首示意,以示见过。 如今,他终于可以说。 放眼天下……这些人,都是他的子民。 太子虽然平易近人,态度友善,但可惜的是,汇聚在长陵雾中的那些修行者,无论男女,目光几乎都被其身后的那对主仆所吸引…… 徐清焰的美,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去描述,也无法被纱巾所遮掩的美。 她的美,不在于一颦一笑,不在于其面容,神态。 这是一种颠倒众生的气场。 一个真正的祸水,哪怕用幂篱遮住全身,哪怕隔着皂纱,远远投去的一瞥,都足以让人失魂落魄,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她从雾气中来,山岭大雾,散又复合,所过之处,一片死寂。 群聚者,有幸见到大隋天下最美的那个女子,即便是那些抱着嗤之以鼻心态的家伙……真正见面之时,也几乎忘却了呼吸。 等他们回过神来。 女子已经远离。 雾气的另外一边。 参与庆功宴的诸位官员,看到太子牵马而行,背后跟着那位不言不语,如菩萨般端庄肃穆的黑纱女子,神情纷纷一滞。 能保持清明的,只有极少数人。 张君令正是那所谓的极少数,她淡淡看着徐清焰的到来,舔了舔顾谦给自己来的糖人,忽然觉得跟那女子比起来,自己口中的糖,都没那么甜了。 她听到身旁顾谦感叹道“徐姑娘当真是人间祸水,也不知道宁奕那一日在长陵怎么狠得下心……” 张君令挑了挑眉,正准备八卦些什么。 一扇巨大的星火门户,在长陵山脚之下点燃,数十丈的火焰燃烧之下。 一袭黑衫,缓缓踏出门户,就落在太子的对面,十丈之外。 宁奕落地之后,环顾一圈,目光掠过徐清焰,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最终落在太子身上,行了一礼,道“太子殿下,宁某没有迟到吧?” 李白蛟笑了。 “不必多礼。”他摆了摆手,沉声道“宁大都督来的正是时候。今日长陵山雾,为你所开,本殿要让整座天下都知道……你不仅为大隋赢下了东境战争,还要为后人,在长陵留下象征剑道气运的碑石!” …… …… (再求一下月票。明天中午还有一章。)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五章 刻碑 为大隋刻录碑石! 在长陵留下属于自己的姓名!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星君虽然稀少,但大隋诸圣山还是有的,可最终能入长陵留碑的,每一代算下来,就不过那么寥寥几个。 最近刻碑的那一位,还是姜大真人。 东境战争开战之时,大真人气血干枯,做了最坏打算,心想若是战死,至少留一道剑意……于是在太子特许之下,入长陵,留碑石。 一晃多年过去。 世事如烟如尘。 当年长陵初开,宁奕还是饱受争议的星辰榜第一,年轻稚嫩。 后来—— 妖族天下击杀东皇,白帝子,经历数之不清的生死厮杀,浴血战斗……在天海楼战争之后,“蜀山宁剑仙”之名,终于传遍大隋天下。 此番东境战争,平定内乱。 要论个人声望,这五百年来,唯一能压过宁奕的,就只有当年执掌北境长城的裴旻大将军。 宁奕此刻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激动,他先是面对太子,再是转身面对官员,最后朝向长陵外群聚等候的追随者们,前后一共施了三礼。 他轻声道“谢过殿下。请开长陵山雾吧。” 太子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摇曳的雾气之中,似乎有两抹灵韵亮起。 这座天都皇城,历尽千万年风霜不倒,若从高空俯瞰,大隋天下的皇城就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宝器,城墙为阵,铁律为心。 历代天下共主,即便修为境界薄弱,执掌铁律,登上皇座之后,在这天都城方圆百里,依旧是“无敌”的存在。 如今太子,只是执掌铁律,尚未登上皇座,便已经有了呼风唤雨的力量。 “嗡”的一声。 镇压在穹顶的那张符纸,似乎有一缕光华,直射而来,与太子眉心的红润色彩交相辉映—— 雾气震颤。 长陵山脚的木屋灯火摇曳。 守山人感受到了引召,拎着灯笼,飘掠而来,犹如鬼魅一般,看似缓慢,实则极快无比,三四个呼吸,便闪逝抵达太子身旁,垂首而立,恭恭敬敬道“殿下。” “将雾气散了。”太子柔声吩咐了一句。 “是。” 守山人将灯笼缓慢抬举了一个弧度,顷刻之间,灯笼火光迸射,本该是外溅的景象,四面八方雾气,却犹如龙汲水般,向着这残破灯盏之中涌去,原本可见度不过数尺的雾景,立即清澈—— 俄顷。 宴上诸位宾客,已经可以轻松视物。 几位圣山山主,破开十境的大修行者,神念所能感应的边缘范围,也随着雾气消散,变得更加广阔。 初代皇帝曾经言出法随地在这里立下一条规矩,长陵山下,终年大雾。 能够改变规矩的,就只有更高的规矩。 这是守山人依从戒律,撤走了长陵的“大雾法则”。 正如太子先前所说,他要给宁奕最高的“荣耀”,要让这整座大隋天下,都看到他刻录碑石,登上长陵的景象。 “烦请雷老,将通天珠取出。”李白蛟为此次庆功宴,准备了数百枚通天珠,确保每一位宴席宾客,都能看见长陵景象。 另外一边,酒泉子则是取出自己的墨笔,在虚空之中泼洒神性,大毫作画,勾勒出一幅巨大画面,将山陵石道的画面,投射而出,确保远方的围观者,也能看到今日之盛景。 “宁奕。”太子笑了笑,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宁奕也不废话,直接向着长陵走去。 “唰”的一声。 一步迈出,数百丈距离便破空裂开,他的身形似乎跨越了虚空,直接来到了守山人的面前。 这一步的信息量极大。 但是看出异样的,却只有寥寥几人。 宁奕这一步踏出,让太子身旁的两位涅槃,神色微变。 “宁奕的修为,似乎又强大了?” 雷云子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上次见面,不过十日而已。他的进境怎么如此飞快……这一步,肉身突破虚空,有巅峰沉渊君的影子。” 酒泉子摇了摇头,道“这个小子身负大造化,如今做出什么……我都不会觉得讶异。不用着急,在长陵留碑,势必引动大道异象。你我就在山下看着便是,他有什么底蕴,刻碑之时,自然会展现出来。” 雷云子默默点头。 他望向宴席之位,又是皱眉,传音道“蒋老不出席长陵,是因为那几位老家伙不来么?” 酒泉子幽幽道“老殿主的心思,你就别猜了。殿下也不愿看到太多老怪物,这毕竟是个庆功宴,若是涅槃齐至,岂不是有当年天都血夜的布局……这让宁小子怎么想?” “我看他十分淡定……应该是有备而来。”雷云子已经接受了自己隐世这段时日,大隋所发生的变化,此刻心境调整回来,轻声感慨道“之前他望向小无量山坐席,看到朱密未至,似乎还有些失望?” 酒泉子则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似乎知道今日会发生些什么……雷云子神情古怪起来,心想难道殿下还另有布局,竟连我都要隐瞒吗? 酒泉子倚着巨大笔杆,望向长陵方向,好死不死地卖了个关子,悠然道“先看刻碑吧,今日这宴席……还长着呢。” …… …… 长陵山雾散开。 宁奕第一次,如今清晰地看到山阶两旁的石道。 当年他初登长陵,入眼之处,碑石林立,三千大道,无穷法术,大隋天下数之不清的天才豪杰,在这里留下属于自己的感悟……而在那时候,自己是一个连“道心”都不明确的少年。 他轻轻吸了口气,露出了笑容。 不知那时候的他,是否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有机会站在这里,与诸位前辈并肩,刻下自己的名字。 “宁奕,谢过诸位前辈。” 他摘下腰间细雪,平举于胸前,深深一躬。 当年登山,多谢山道上的诸位剑道前辈相助,他能够汲取诸家所长,演化属于自己的道法,明悟一颗蒙尘的剑心。 一鞠躬后,宁奕便向着山顶走去。 这一幕,被通天珠映射而出,在长陵外清楚地投射出来。 “宁剑仙开始登山了。” “刻碑之时,长陵道境会映射而出,这是完整的诸天大道……与学习观摩碑石所要遭遇的压迫截然不同,想在长陵留下自己的碑石,需要极其强大的实力!” “据说越是向着长陵山顶攀登,所遭遇的阻力便越大,并非是境界上的阻力,而是铁律与皇座在大道感应下迸发的压力。能够在高山之处,刻录碑石的,都是惊才绝艳的大才之人。” “长陵刻碑路,共有九千阶,上一位姜大真人,将碑石刻在了六千阶的位置……已是极了不得的存在了。” “宁剑仙……应该能登顶吧?” 窃窃私语,既在宴席上响起,也在远方的观陵人群中传播。 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着宁奕的这次刻碑。 当今是剑修大世,长陵所收纳的可不止是剑修的道境碑石,种种大道,都有登顶九千阶的造化石碑……可唯独还没有剑修留下碑石。 倒不是因为没有惊艳剑修。 相反。 惊艳剑修,实在太多了。 强大如裴旻,叶长风,徐藏这样的剑修,不仅仅拥有着举世罕逢的剑道大才,而且兼备着或是孤高或是不屑的性格。 愿意为大隋皇室,在九千阶位置留下剑道碑石的……还没有一人。 历代惊艳剑修皆孤傲,不愿在长陵留下自己的道境! 太子为宁奕开山雾,让世间观登陵。 他也期望着,长陵山顶,能留下一块独属于剑道领域的造化石碑。 众人屏息观看着长陵画面。 山外。 忽然传来“撕拉”一声。 虚空破裂,有一辆巨大辇车,撞破长陵雾气,气势恢宏,携卷着滚滚黑云,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太子殿下,实在抱歉……朱某来晚了。” 一道苍老之音,毫无歉意地响起。 李白蛟神情平静,缓慢将目光从通天珠映射的长陵景象中挪开。 这辆辇车,携卷风云,落在圣山席位之中,几位圣山之主,神色各异。 东境三圣山,太游山主神情无奈,其他两位山主还算撑得住气,仪态平静。 尤其是背后有位骑牛老祖撑腰的羌山山主,全程目光没有离开过长陵,对这哗众取宠的小无量山众人,连一眼都懒得去看。 巨大辇车,翻涌着黑云,落地之后,缩小成袖珍之物,朱密领着一众弟子,在万众瞩目之中姗姗来迟。 雷云子面色不动,心中冷笑一声。 朱密老狐狸,碍于太子律令要求,终究还是来赴宴了。 “既然来了,便坐下吧。” 太子淡淡道“随本殿一同看宁剑仙的长陵刻碑。” 朱密抬眼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除了自己之外,其余圣山的涅槃人物,一位未至。 太子带了两位红拂河使者,正是自己那日所见的雷云子,酒泉子。 远方还有个只遵死律的守山人。 万幸万幸,只有这三位,最怕的那个老家伙没到……这场宴席,还算安全。 老狐狸心中松了口气,展颜笑了笑,掀袍入了坐席,举起酒杯,朗声道“来晚了来晚了,朱某自罚一杯。” 他端起酒杯,神情陡然僵硬。 “哈哈……” 毫无预兆的,一道同样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 “人老了,不记事……忘了今日时辰,来迟片刻。蒋某惭愧,陪朱道友一起,也自罚一杯!” 一团摇曳的红色雾气,在朱密一侧的坐席上散开。 地府老殿主,大大咧咧坐在朱密身旁,笑着举杯,在后者神色僵硬的情况下,极其熟稔地与其碰杯。 啷当的清脆一声。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老殿主一饮而尽,一把按住朱密肩头,淡淡笑道“道友,既然来了,陪我好好喝几杯吧?” …… …… (继续求一下月票~) 。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六章 剑之宏愿 这个世界,在不同的人眼中,是不一样的。 长陵在一部分人眼中,就是一座高山。 而这么一座高山,在年轻的圣山子弟眼中,是能获得大机缘的造化地。 登的越高,机缘越大。 可在有机会登陵刻碑的大修行者眼中来看,长陵又不一样。 风声愈大,山陵愈静。 此刻的长陵,在宁奕眼中,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山路。 山路两旁,是一块块自己曾经参悟过的碑石,这些碑石曾阻拦过自己,也成就了自己。 初入长陵,他便看到了那块熟悉的石碑。 “浮萍星君。” 宁奕轻轻念出这位留碑之人的姓名。 脑海中浮现了踏入长陵之时,浮萍星君对自己所说的话。 【“吾来至长陵,命已将尽,不能登高,否则绝不会立于此处。” “年轻人,你不用来参悟我的剑碑,此碑与其他石碑不同,尽是死气,长陵的更高处,有剑道大能留下来的意境,你把你所修行的剑道说出来,我为你指一条明路。”】 当年浮萍星君,得到踏入长陵刻碑的机会之时,已经是寿元竭尽,油尽灯枯,他倒在了长陵的入口,没有心力去登上高处。 也正是他,给自己指了登陵之路。 当年发生的一切。 宁奕全都记得,而且记得十分清楚。 “我回来,看看你们……”他轻声笑了笑,开始登陵,“也留下,属于我自己的碑石。” 一路前进。 正如酒泉子雷云子所预料的,宁奕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刻,长陵的皇座,便感应到了刻碑者的气息。 “轰”的一声。 长陵山顶,风云汇聚,一股威压降落下来。 似乎是想阻拦宁奕的前行。 黑衫在风中飘摇,缓步而行,不曾慢一步,也不曾快一步,就这么匀速地,如游客一般,一步一台阶。 宁奕向着身旁看去。 他轻声念着当年刻录碑石的前辈名讳。 “剑湖宫,飘雪星君……” “阴阳剑君……” “大衍星君……” 这些,都是当年赠予自己造化的剑修前辈们。 一块块碑石,似乎都有所感应,在宁奕开口之后,亮起一抹浅淡的剑芒弧光,在这山陵之上,一抹一抹的点亮,犹如灯盏一般。 群星照破了黑暗。 这些剑修,照耀了大隋万古长夜。 这一幕,落在长陵外的观众眼中,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当年宁剑仙,在长陵通揽造化,今日登陵刻碑,这些剑道碑石……都产生了感应。” 这些人的心中,浮现一个疑惑。 宁奕的剑道道境,究竟是什么?竟然能勾动这么多剑道先贤的剑意感应? 宁奕还在登山。 他的速度并不快,但十分稳定。 如果有涅槃境的大能,与宁奕同行,便能够看到……他的肩头,额前,浮现一缕一缕细不可见的剑意,时而如鱼鳞,时而如波光,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形态。 这剑意,来自于宁奕神海中的三颗巨大星辰。 一枚枚道果浮沉。 每过一块剑 道碑石,每唤醒一位前辈的剑意,就有一枚漂浮道果,亮起光芒。 长陵山上的光明,映照在宁奕体内,犹如一座神藏。 所谓的长陵威压,则在剑意庇护之下,微渺如风一般,撞在剑气屏障之前,发出清脆的,自我破碎的声音。 宁奕无视了长陵的压迫。 他走完了登山的初始三千阶,如果记得没有错,当年自己登山之时,有七十九位剑道前辈,留下剑意……停留在初始三千阶的,就有五十人。 等他走到六千阶时,已经点燃了七十三盏剑气光火。 他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虚影。 “姜大真人。” 宁奕轻声笑了,第六千阶,正是姜玉虚所留下的剑意石碑,这位大真人也是在寿元将尽之时,选择刻录一份剑道造化,造福后代子嗣。 或许是心存死意,或许是寿元将尽,大真人最终止步于此。 到了六千阶,宁奕面前的长陵“微风”,的确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极大的分水岭。 在长陵刻录碑石的剑修,每一个都是天才,算上姜大真人,一共有八十人,真正破开六千阶的,就只有七人。 的确……自己当初登陵,最后一段路,走得极其艰难。 “呼。” 宁奕轻笑一声。 他抬起右手,指尖缭绕光华,在这一刻,他撤销了自己的剑意。 炽烈的罡风,瞬间涌来,擦着宁奕的面颊,擦出一抹炽烈的弧光,他扛着巨大的压迫向着长陵山顶走去。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根本来不及去反应……那个始终缓慢登陵的年轻剑修,在这一刻,开始了极快的攀登,他就像是一具钢铁淬打的铁人,周身四处,迸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炸裂出璀璨耀眼的光火。 长陵的狂风,在宁奕踏入六千零一阶的那一刻,炽烈呼啸起来。 但是,无用。 宁奕登山的速度极快,如一只矫健的豹子,比起先前的轻描淡写,这一刻的飞掠,让人更觉得心悸。 狂风越大,宁奕速度越快,后面三千阶,几乎只用了十息的功夫,一连着七盏光火,轰隆隆隆的炽烈燃烧起来! 八十盏光火,在长陵山道之上齐燃。 宁奕,是第八十一位长陵剑修。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掠上了最后一节台阶。 “啪嗒”一声。 宁奕稳稳站在长陵山巅之上,拔剑出鞘,一泓清光闪逝,照破天际。 他举起了自己的细雪。 细雪剑尖缭绕着执剑者浩然坦荡的无畏剑意。 一片光明,驱散黑暗。 宁奕站在山陵之上,在这一刻,他可以选择留下自己的剑意,将这象征着自己天赋和地位的结晶,留在长陵山顶。 数年后,数百年后,数千年后。 一代新人换旧人,只有登上最高处的天才剑修,才有资格一窥自己的道境。 无数人会为了这份造化,争破脑袋。 这……是剑道的最高荣誉。 宁奕低声笑了。 他向着左右看去,登到最高处,在不同修行领域,留下石碑的,虽然数量极少,但依旧存在。 宁奕不知道这些前辈,在登顶的那一刻,看到了什么。 他向下看去。 下面是仰望自己的人。 下面是自己走过的路。 他站在山巅,面朝自己来时的陡峭山路,向前轻轻踏出一步。 耳旁是汹涌灌来的磅礴风声。 …… …… “宁大都督……在做什么?” 一位平妖司的少司首,震惊错愕地抬起头。 万众瞩目之下。 宁剑仙,登上长陵,举起细雪……然后,跳了下去? 绝大多数的围观修行者,都猜到了宁奕极有可能登顶长陵山顶,在山巅留下自己的碑石。 他们喝着茶,斟着酒,磕着瓜子,笑眯眯看着宁奕登山引碑,照火燃山。 小半个时辰,宁剑仙不缓不急,走完了六千阶。 但没有人想到,最后的登顶之路,宁奕只用了不到十息的功夫。 一盏茶水,只喝了一口。 一枚瓜子,没来得及剥壳。 这本该是最后悬念的一截路程……便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悬念。 更没有人想到。 宁奕在山顶,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 喝下的那口茶,没来得及吞咽。 剥开壳的瓜子,堪堪入口。 那道屹立山巅的黑衫身影,便这么一跃而下。 像是一只鸟。 在空中撑开了双翼。 逆着狂风,极其有力地“蓬”的一声。 宁奕撑开了自己的油纸伞,磅礴的神性从山巅之上一路泼洒,他落在了来时路上,自己所看到的第一块碑石之前。 浮萍星君的那块初始之碑。 这个世界……在不同的人眼中,是不一样的。 “我为执剑者,愿为后世天下,留一份造化,添一抹光明。” 宁奕在心中轻声默念了这么一句,他蹲下身子,掌心迸发吸力,山字卷将几块山路碎石吸来,撞击声中,拼凑成了极其简陋的一块石碑。 宁奕指尖迸发光明,闭上双眼。 在他背后,一条大道长河,三颗巨大星辰,无数璀璨剑意,凝聚而出。 最终浓缩,成为一缕极其细小的火光。 神海的最深处,神性,至阴,纯阳,三股特质,似乎也受到了宁奕情绪的感召,于细微之中再衍生出一缕细微,加入到此刻的火光之中。 宁奕的剑道,得益于一路走来的幸运,得益于长陵剑道前辈的点化,得益于自己生死厮杀的感悟。 他轻声道“修行之路,向死而生,只要心存希望……便有无限可能。” 这枚本来普通的碑石。 在承受宁奕道境的那一刻,便不再普通。 轰隆隆的震颤声音,响彻长陵,响彻每个人的耳中。 长陵的山巅,感应到了这块碑石的道境,迸发出了强大的吸引力……光明皇帝留下的陵园,想让这块碑石挪移到山顶位置。 宁奕站起身,离字卷催动,将碑石周遭的一切吸引力全部斩断。 他的声音,在长陵上空坚定响起。 “我的剑意碑石,就落在这里……天下每位剑修,人人都能观摩,人人都能修行!”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七章 赐赏 宁奕……明明已经登顶,却选择在长陵入山之始,留下自己的剑道石碑? 朗朗雷音,响彻长陵。 “我的剑意碑石,就落在这里……天下每位剑修,人人都能看到,人人都能修行!” 就在长陵的入口处,那块浮萍星君所留的石碑旁边,宁奕立下了自己的碑石。 这是象征无限可能的剑道意境! 他汲取百家所长,演化三千剑道,如今剑意,已算是完美凝合。 正如宁奕所说的。 这块碑石,后世每位剑修,都能观摩,并无任何观想门槛。 原本对宁奕心存芥蒂的雷云子,看到这一幕,眉宇间闪过一抹复杂。 “这小子……我错怪他了。”雷云子轻叹一声,道“宁奕是有大宏愿的剑修。” 酒泉子神情复杂,喃喃感慨道“登顶长陵,证明自己的实力。然后在入口留碑,赠造化给世人……单单是这份心胸,便对得起四境剑仙的称呼。” 宁奕这突如其来,连涅槃都心生感叹的动作。 给了整座长陵,宴席内外,一个大大的意外。 “宁大都督,将自己剑意赠予天下人!” “宁剑仙美名,当遗世一万年!” 众人议论纷纷。 朱密神情却是不太好看,他瞥了眼静静喝酒的太子,试图从后者脸上看出一丝不悦……可惜李白蛟的神情无喜也无悲,唇角倒是勾起了一抹浅淡的弧度。 太子似乎在笑。 老狐狸的肩头,被地府老殿主搭住。 老殿主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喜悦,举杯问道“怎么,朱道友有心事?不开心?” “哪里。”朱密只能强打精神,挤出笑容,道“朱某宗门内还有要紧事……今日不宜饮酒,不可喝多。” “道友是不是还要说,待会便要启程?”地府殿主哈哈一笑,道“道友大张旗鼓地来,何至于急着离场?我又不会扒了你的皮。” 朱密神情难看,刚刚想要开口。 一道年轻的声音,便在长陵星火门户那端响起。 “太子殿下,我已在长陵……刻下剑道碑石。”宁奕徐徐从火光之中走出,他不卑不亢,来到自己的席位之前,道“宁某任性了一把,将碑石留在长陵入口,还望殿下不要责怪。” “剑道造化,赠予天下,这是一桩美谈。本殿怎会怪你?”太子笑着摇头,双手举杯,道“来,宁奕,本殿与这四境诸臣,一同敬你一杯!” 长陵宴席,诸位宾客,满朝文武,齐齐举杯。 他们望向宁奕,皆是神情肃穆。 宁奕同样双手举杯,一饮而尽,沉声道“宁某感激不尽。” 这杯酒,咽入喉咙,吞入腹中,如烈焰灼烧。 太子微微阖目。 一刹之间。 脑海里荡过这数年光景,须臾刹那。 烈潮那一日,冲天而起的火光与泼洒迸溅的鲜血,倒映而过。 莲花楼里,枯槁长阖的红衫女子,倒映而过。 灵山神海阵的谈判。 长夜承龙殿内的独坐。 无数记忆,在此刻如瀑布冲刷,每个瞬间片刻,都如数年般遥远……今日的庆功宴,对他而言,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日子。 终于。 终于……他完成了漫长棋局的第一步。 胸腹内酒液如火焰般灼烧,太子沉沉地吐出了一口郁气,他难得展颜,露出了一抹由衷笑意。 “东境平乱,天下太平。” 太子捏着酒杯,笑望宁奕,柔声道“宁爱卿立了头功,此等战功,理应赐下一道大赏。” “长陵留碑,登顶山巅,落下剑道第一枚山巅碑石,将造化赠予后世子民。此等胸襟,气魄,当得起第二次大赏。” 宁奕静静坐在席位上,与太子对视。 “宁爱卿,想要什么奖赏?” 太子并没有直接赐赏,而是当着天下人的面,询问宁奕。 宁奕轻声道“殿下,赐赏之事……宁某不敢奢求,这些都是宁某分内之事,理应如此。” “但说无妨!” 不等宁奕说完,太子便落下金口。 李白蛟眼中含笑,他的眼神中像是藏着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汪洋肆意。 “只要宁爱卿所说,不违铁律,不悖道理。本殿能赏,便一定赏。”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太子如今虽未登基,但已是这座天下的主人。 长陵一宴,落下此言,便是真的要重重大赏宁奕! 另外一边,坐在宴席上的黑衫年轻人,沉默地饮酒,似乎是在斟酌,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位宴席主角。 在外人的视角中看来。 宁奕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倒并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毕竟俗人所追寻的,所谓的功名……地位……财富……权力……这世上的一切,对于这位宁剑仙而言,已没什么值得贪恋的了。 宁奕接连喝了三杯酒。 三杯酒,并非是为了壮胆,事实上宁奕赴宴之前,便猜到了会有“赐赏”这么一个环节。 这三杯酒的功夫,他目光始终与太子对视,片刻未曾挪移。 李白蛟眼神中一直带着鼓励性的笑意,没有丁点不耐烦……哪怕宁奕就这么一直任性地喝下去,无论是三杯,还是十杯,都没有关系。 他会始终保持安静地等待,直到宁奕想出自己所想要的。 于是,按照先前所说。 只要不违铁律,不悖道理,他能赏赐,便一定赏赐。 三杯酒后。 宁奕开口了,“殿下,我想成为圣山的山主。” 沉默的群臣,听到了宁大都督的话,一时之间有些懵然。 这是什么意思? 旋即他们反应过来……蜀山一直没有山主,这五百年来,从赵蕤到闻仲,从未承认过“山主陆圣”的死亡,举宗上下,都坚称山主大人,并未离世,只是云游人间,不知所踪而已。 宁奕的意思,是要当蜀山的山主? 下一刻。 宁奕轻声道“我想在这座天下……建立一座,新的圣山。” 死寂。 长陵方圆十里,静地落针可闻。 太子眼中的笑意,也随着宁奕第二句话的开口,缓缓消散。 他依旧保持着端盏捻握的礼节姿势,只是身子微微前倾,这个姿态,给所有人巨大的压迫。 宁奕不为所动,平静道“建一座新圣山,不违铁律,不悖道理。” “荒唐!” 在这场酒宴之中,本就如坐针毡的朱密,此刻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一拍玉案,怒斥道“荒唐至极!” 朱密转头四顾,发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事情。 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人表态,连地府老殿主,也是神情凝重肃穆地端坐,放下了酒杯。 诸圣山的山主,小山主,圣子,都不敢言语。 两位红拂河的涅槃使者,侍奉太子身侧,身上的“道域”已经隐约渗透出威压。 李白蛟淡淡道“不错……铁律里的确没有禁止后世修士,建立新圣山。你的要求,不违律法,而且也不悖道理。只是宁爱卿,你既拜入蜀山,修行于此,生长于此,为何想要重立新圣山?” 宁奕平静道“宁某出身贫苦,世人所追寻的权位,力量,自然也免不了俗……建立圣山,需要原因么?” 太子眯起双眼,道“本殿既然放下赐赏之言,自然不会食言。只是你所提的要求,本殿给不了你。” “当年东境只手遮天,琉璃山势大压境,依旧无法位列圣山之席,可知为何?”太子轻轻指了指穹顶,笑道“先祖规定,圣山席位,若要增添,需得天下圣山,四境山主与话事者,尽皆同意……缺一不可。” 先前太子面上笑意骤失,让整座宴席瞬间陷入凝滞。 此刻他重新展颜,一时之间,让赴宴者无从猜测这位殿下的用心。 太子轻轻敲击酒盏,低声笑道“宁奕,你想建新圣山,本殿赞同无用,反对……亦是无用。你要问,得问这天下圣山呐。更何况……紫山今日没有赴宴。” 说罢。 太子便低眉把玩酒盏,暂时不去看宁奕了。 一位红拂河王爷,连忙起身,打圆场道“宁大都督,听闻紫山山主正在闭关……不如新立圣山之时,择日再议?” “择日不如撞日。” 宁奕站起身子,他屈指一弹,神性光火裹挟着一枚通天珠,在诸人面前引爆点燃。 轰—— 一副画面,徐徐燃烧。 “师尊授命,裴灵素代行紫山风雪原意志——” 伴随着冰冷声音,一袭紫衣的裴灵素,出现在长陵上空,这是宁奕回蜀山所刻录的画面。 “紫山,同意宁奕新立圣山!” 风雪与火光齐燃。 通天珠所展露的画面,让那位红拂河王爷直接闭嘴,他错愕望了眼太子,发现殿下仍然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情,仔细想了想前些日子雍和小侯爷的下场……这位王爷沉默坐了下去。 宁奕抬起手掌,山字卷吸力迸发。 那枚通天珠重新回归掌心,被收入洞天中。 “除却紫山……蜀山意志代行者,也同意此事。” 这句话,就颇有些我同意我自己的意思了…… 场下诸人,神情各异。 宁奕环顾一圈,淡声道“今日太子设宴,正好圣山齐至。满座熟人,满座旧友,没什么好避讳的。宁某便直接当着殿下的面询问好了……新立圣山之事,谁赞成,谁反对?” 死寂之中。 小无量山坐席,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 “我反对!” …… …… (待会还有一章更新。求一下月票票~) (); 正文 第四百九十八章 这一剑,师兄教我的 “我反对!” 朱密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站起身子,索性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把话挑清楚。 “宁奕,你在摘星楼毁我曾孙,在阎惜岭杀我弟子,多次辱我山门颜面……从前种种,不可化解,小无量山与蜀山,已是不共戴天之仇!” “如今你想新立圣山,还想让天下圣山同意?做梦!” 朱密拂袖,环顾一圈,最后盯着宁奕,冷笑道“今日朱某赴宴,乃是给殿下颜面,而非给你颜面。抱歉……朱某没时间继续奉陪了。” 宁奕神情平静如常。 朱密刚刚踏出一步,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整座长陵穹顶。 瞬间荡开一座猩红大域,瞬息之间,数百位赴宴者,心头涌上一抹血色,眼前的视线似乎都多了一抹猩红。 这座大域,将方圆十里,都笼罩在内。 “谁准许你走了?” 地府老殿主捻着酒杯,端坐席位之上。 他一道意念,将整座长陵都封锁起来。 无人可以进,无人可以出! 宁奕望向穹顶的红雾,只是这一道杀念,他便可以肯定……这位地府老殿主,至少是涅槃高阶的存在。 甚至逼近了所谓的涅槃圆满。 红拂河果然底蕴深厚,一直默默守护太子殿下的这位护道者,修行境界深不可测,即便全盛时期的沉渊师兄对上,也讨不了好处。 蒋老淡淡道“朱密,你莫非以为,我来长陵赴宴……真是为了找你喝酒吧?” “蒋王,你要违抗大隋铁律?” 朱密面无表情,道“你我身为涅槃,不可随意出手,你今日……尽管动手试试。” 地府殿主微微一笑,道“朱密道友记性不错,倒是还记得铁律规矩。本座方才只是结了域境,封了长陵,提醒道友不要随意离场。若道友今日,铁下心要离开中州……事后发生何事,可就不要怪天都没有警示。” “你在威胁我?” 朱密转视一圈,冷笑道“新立圣山之事,何其荒诞,何其可笑……你们莫非无人反对?” 他视线所及。 竟然真是一片沉默。 剑湖宫柳十轻轻开口了,他打破了死寂,“朱老前辈,先前有一句话,说得不妥。” 朱密皱起眉头。 “宁奕新立圣山……小无量山当然可以反对。”柳十摇头笑道“但小无量山,可不能代替天下圣山。此事,剑湖宫同意了。” 宁奕望向剑湖宫主,眼中写满感谢。 静默盘膝,坐于师尊身旁的柳十一向着宁奕,投去了一个不用多谢的笑容。 “此事,珞珈山也同意。” 扶摇紧随其后,在柳十之后立即表态。 叶红拂挑眉望向朱密,眼中满是讥讽,像是在看一个小丑。 “羌山,附议此事。” 羌山山主轻柔道“姜大真人还在甲子城养伤,救命之恩,羌山铭记在心,还望宁先生有空挪步一叙。还有……我家老祖时常念起你。” 宁奕行了一礼,诚恳道“多谢姜真人,多谢羌祖。今日之恩,宁某同样铭记在心。” “龟趺山,也同意此事。”李玉道轻叹一声,抱拳感谢道“宁道友,多谢甲子城出手。” “客气了。” 宁奕笑道“该是宁某谢过李山主才是。” 这一幕表态,在 这静默盛宴之中,显得温馨而又和睦,宁奕出手在大泽之中,救下了东境三圣山的山主……而今日,三圣山山主在这场关键的抉择中,代替圣山意志,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诸圣山,一一表态之后,有趣的一幕出现了。 唯一一个起身反对的朱密,在此刻犹如落魄小丑一般,环目四顾,周身无亲,竟没有一人支持他。 最终……朱密将目光投向与小无量山颇有交集的太游山。 太游山山主,避开了朱密目光。 他挤出一抹笑意,感慨道“宁先生,恭喜。新立圣山之事……太游山,没有异议。” “疯了?” “疯了!” 朱密怒极反笑,看着一位位修为境界,低于自己的小辈,在这宴席之上,公开忤逆自己的意志,一时之间,袖袍凝聚罡气,汹涌的气息鼓荡而起。 只是他迎来的,是一道道冷漠而且不屑的目光。 “朱前辈,请自重。” 扶摇面无表情,提醒了这么一句,“喊您一声前辈……不过是年长罢了。这里是太子宴前,阁下若想出手,还请掂量一下后果,也掂量一下律法。” 大隋诸圣山,哪一座不是历尽千年风霜? 哪一座不是深藏底蕴造化? 真要火拼……谁当真会畏惧小无量山? 扶摇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灌下来,将朱密淋醒。 黑衫鼓荡复又落下。 朱密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低声笑着凝视太子,道“殿下……这场局,您是刻意针对我的?” 把玩酒盏的李白蛟,神情冷漠,缓缓抬眸。 他根本就懒得搭理朱密。 太子的眼神里只写了三个字。 “你,配,么?” 地府殿主的杀念,将整座长陵封锁起来,酒泉子雷云子两位红拂河涅槃使者,一左一右,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出手。 怎么来看,都是一场浩大杀局。 太子宁奕,竟然沆瀣一气,串通设局,逼他表态。 但……他怎会妥协? 朱密的低低笑声,此刻渐渐大了起来,而且带上了三分疯癫意味。 “宁奕,你想新立圣山,得按铁律规矩行事……” “就算你买通了其他圣山,只要本座不同意,小无量山不同意……” “你这圣山……立不了。” 长陵酒宴,到这一刻。 只有两人是对立而站的。 宁奕,朱密。 一少,一老。 朱密以挑衅的语气,狞笑说出了“立不了”三字。 只要他反对。 当着天下人的面,太子又能如何帮你宁奕? “立得了。” 宁奕声音极轻地开口。 握住细雪剑鞘后。 他的声音变得很大。 大到整座长陵,都能够听到。 “杀了你,就可以了。” 地府老殿主默默饮了一口酒,眼神欣慰,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铁律规矩,限制涅槃出手……可是,并不限制星君。 这里是长陵。 虽然在铁律监察范围之内,但不是天都。 那一日,地府殿主阻拦宁奕出手,并且给宁奕留了一句意味深长的提醒。 宁奕悟到了,于是在长陵订下了这场宴席。 太子设宴,他来做局。 下一刹—— 宁奕拔剑了。 这一剑,极快无比! 快到只剩一抹弧光,快到神性纯阳至阴三缕特质所引燃的神火,一闪即逝。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剑的。 两人之间相隔十步。 众人只觉得眼花了一下,犹如风吹烛火,闪逝之后,烛火依旧在燃烧,耳旁却响起了清脆的合鞘声音。 宁奕平静望向对面老者,道“你我仇怨太多,多说一字,都是浪费。” 朱密眼神困惑。 为了尽可能长久地延续寿元……他自锁棺中,境界跌破谷底,展露而出的,不过是涅槃初阶的气息。 可若是真正战斗,他点燃神性,可以抵达涅槃中阶。 然而,宁奕根本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撕拉”一声。 朱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不知何时,被人撕破了一片血肉,眉心裂开了一道极其狭小的眼瞳,纤细而有力的血泉喷涌而出。 涅槃境强大无比的生命力,在宁奕的剑意侵摧之下,似乎成了一个笑话。 浑身经脉,滚烫血液,似乎都被极冷的风雪附着。 “你……出剑了?” 朱密神情惘然,直至如今,他仍然不敢置信。 自己的神念,根本没有捕捉到宁奕的出剑轨迹。 他不敢相信……二者之间,竟然会有如此巨大的杀力差距! 除了地府老殿主,没有一人,看清宁奕刚刚的那一剑。 即便是涅槃境的雷云子和酒泉子,都没有看清。 地府殿主,神情复杂,看着宁奕,眼神中不仅仅是欣慰,更多的,还有震撼,惊叹。 他本想在宴席之后,传授宁奕,阿宁当年的剑招与杀法。 如今来看……宁奕已经不需要了。 噗通一声,朱密双膝一软,跪坐在地,这具身躯,都不受他控制了……似乎有一股千钧沉重的力量,顺着剑意,涌入自己身躯之中,那股霸道的力量,压垮了自己的根骨,压塌了自己的胸膛。 大量的污血,从老人的口鼻喷出。 朱密越是去掩,污血越是喷薄而出。 宁奕握着细雪,俯视眼前之人。 老人努力想要唤醒自己神海内的某道意念,但尝试多次,绝望地以失败告终。 宁奕的剑意杀念太强,而且那股霸道的力量,已经将他完全冲垮……神海只是坚持了一息,便轰然崩塌。 他本以为,摘星楼的那一杀。 是宁奕想借铁律来惩治自己……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世上有人可以做到,以星君杀涅槃。 广个告,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宁奕站在跪立的朱密身前,他以细雪剑鞘,轻轻抵了抵老人头颅。 魂飞魄散的朱密,向后仰去,大袍倒地。 “啪”的一声。 烟尘荡漾。 他问了地上尸体一个问题。 “这一剑,快么?” 朱密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自然无法回答。 杀死他的这一剑,是深深印在宁奕脑海里数年的一剑。 徐藏杀上小无量山,为将军府,为自己报仇。 寿元燃尽,登顶山巅,杀死小无量山山主。 这一剑的剑形,剑意,剑道轨迹,在宁奕心中已经演化了千遍万遍。 宁奕轻声道“这一剑,是师兄教我的,专杀小无量山。” (); 正文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天下除名 朱密尸体,倒在长陵宴席上,引起一片震惊。 地府殿主,默默解除了笼罩十里的巨大杀意领域。 他知道,宁奕今日会在长陵动手,但却没有想到,宁奕的剑道修为,已经抵达如此地步—— 一剑瞬杀涅盘初阶! 长陵宴席一片肃静,陪朱密一同抵达山陵的弟子,神情震撼,惊恐,畏惧,诸多情绪纷呈交错,甚是复杂。 他们不敢置信地望着老祖躺在地上的“尸体”, 这是小无量山活了八百年的老祖。 就这么……死了? 朱密的眉心,那片被剑意撕碎的血肉,此刻仍然在保持喷薄鲜血的状态……细狭的血水如喷泉般鲜艳,只是冲出眉心的那一刻,便被缭绕周身的凛冽剑意,冻成了冰渣。 摧垮他的,不只是宁奕的剑意。 即便是地府殿主,也没有看出这一剑的真正玄妙。 宁奕动用了大圣的“纯阳气”! 正如大圣所言。 只需要极其纤微的一缕,便足以压塌这凡俗的修行者。 朱密的神海,已经被纯阳气冲垮,即便是大罗金仙下凡降世,也救不活他了。 在剑意入体的那一刻。 宁奕感受到了朱密的“意志”……他似乎还想负隅顽抗,试图引动神海中潜藏的意念。 小无量山下,有一块阴阳大坟。 朱密应该是想求助所谓的“圣君”。 今日之事……还没有完。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握着细雪,沉声道“殿下,今日我杀朱密,乃是为天下除祸害。” 太子静静欣赏着涅盘倒下,死去的画面。 他颇有兴致地哦了一声,“为天下除祸害?” “小无量山下,有一块阴阳坟地。内设阵纹,禁制,汲取四境气运。”宁奕双手抱剑,肃然道“圣山皇室福运,挪给自己。自身阴煞之气,外送他人。” 此事。 当初天都夜宴,宁奕便已经拿出了证据。 太子自然记得此事。 当时他要朱密给自己一个解释……然而夜宴之后,东境陡生内乱,战事繁琐,无暇顾及。 李白蛟皱起眉头,漠然望去,小无量山已经没了所谓的话事人。 朱密死了,群龙无首。 宁奕这番话,引燃了几座圣山的怒火。 “殿下……还请明察!” “剑湖宫恳请殿下严惩此行。” “羌山……” 一道道愤怒附和之音,纷纷响起,汇成一片。 “本殿记得,当时说过……让小无量山,给天下一个解释。”太子将目光投向小无量山席位,幽幽道“你们当中,谁能给一个解释啊?” 小无量山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除了老祖,他们……谁知道自家圣山底下的“坟事”? “他们这些人,恐怕是给不了殿下想要的解释。” 宁奕站了出来,道“小无量山的坟地底下,藏着一个怪胎,那怪胎纳于大茧之中,汲取四境气运,供养自己。朱密搜刮气运,只怕就是为了献给此人……整座小无量山,都在养他!” 这句话,石破天惊! 当初朱密在殿上欲言又止,不敢坦白自己在墓陵下所做的肮脏勾当……原来他隐 藏的,是这等逆天秘密。 “宁奕……此言当真?” 太子的神情也凝重起来,若只是搜刮四境气运,虽然严重,但是远不及后者。 真需要一整座圣山,算计天下,来供给的“怪胎”,究竟抵达了何种境界? 连天都皇城都敢算计! 未来,必定是威胁皇权的存在。 宁奕十分笃定地开口,道“殿下放心……宁某今日赴宴之前,便已下定决心,要将小无量山圣坟地下的怪胎斩杀!” 事已至此……赴宴的权贵皇族,大小官员,都已经看出来了。 这长陵设宴,就是太子和宁大都督的一唱一和。 宁奕剑杀朱密,恐怕早就在殿下的计划之中了,否则要怎么解释地府殿主的突然现身?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 宁奕与太子,没有丝毫的“串通”,十日之前,宁奕拒绝了太子的喝酒邀约,这段时日,便一直没有见面。 连宁奕也惊讶,自己今日……竟然如此顺利? 太子似乎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无条件支持自己的? 是因为……他所承诺的,要揭晓烈潮秘密的原因么? 一时之间,思绪驳杂。 新立圣山之事。 按照规矩,需得所有人全部同意。 小无量山的朱密不同意,宁奕便将他杀了。 很显然,死了大的,还有小的,宁奕与小无量山的新仇旧怨,已经算不清楚。 他新立圣山之时,小无量山势必反对到底。 那么今日,宁奕便要这座小无量山,在大隋天下除名! 正好,借着除圣君的名义。 “择日不如撞日。”这次,换做太子悠然开口。 他抬起手来,一位婢女躬身斟酒,李白蛟端起酒盏,轻声道“来人,替我将酒温着……蒋老,你陪宁大都督走一趟吧。若宁奕所说为真,那么今日……便让小无量山,就此除名吧。” “喏。” 地府殿主领命起身。 宁奕抬起袖袍,巨大的星火门户,在长陵山脚下浮现。 他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多谢殿下。” 然后私下传音,诚恳道“不必劳烦蒋老出手……圣坟下的那位圣君,交给我便是。” 地府老殿主笑了笑。 他同样传音,道“也好。你尽管放开手段,有我为你托底。” 两人踏入星火门户之中。 …… …… 涅盘境的大修行者,往往都有惊世骇俗之神通。 根据不同道境,演化不同能力。 所以此等战力,也被尊称一声“大能”,即“大能力者”。 跨越空间的能力,极其特殊。 两座天下,根据不同道境,施展此等能力的……不过寥寥数人。 从中州跨越西境,数千里山水,寻常车马,要数周才能抵达,宁奕一念洞开的那座星火门户,只是用了数息,便穿梭了这段距离。 “这是阿宁留给你的造化……” 蒋老与宁奕一同踏入这扇门户之中,他眼神流露出一抹怀念。 宁奕看得出来。 老殿主对于这扇星火门户,以及“空之卷”的能力,并不陌生。 “若没记错的话,当年你娘 身上,有八枚竹简。每一枚,都象征着一道不可思议的大能力。”蒋老轻声喃喃,追溯记忆,忽然笑着望向宁奕,道“我在你身上……也感应到了这股力量。你似乎没有将造化集齐?” 宁奕摇了摇头。 其实他也不解,既然娘亲当年将八卷天书都收集完成,何必要重新将其散落……直接保留在白骨平原当中,留给自己,不好么? “世间万物,都有暗合顺应的规律。”地府殿主淡淡瞥了宁奕一眼,似乎是有着读心术一般,看穿了年轻人的心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越是神物,越是如此。虽然触摸了涅盘领域,你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到小无量山了,我隐匿身形,你不用管我……只管放开手脚,将该做的做了。”老殿主柔声道“这一战后,我会告诉你……你还有哪些不足。就当是,我还阿宁的一个人情了。” “好……”宁奕深吸一口气,感激道“多谢前辈!” 老人点了点头。 在这之后,一阵红色雾气,从袖袍之中溢散开来,丝丝缕缕,将老殿主笼罩,这位红袍老者,便逐渐变得虚无起来。 地府是由蒋王所创立的。 这位老殿主的暗杀,隐刺……藏匿之术,举世无双。 让宁奕觉得心悸的,是这不知来历的红色雾气,翻涌之后,老殿主的气息完全归于虚无,即便是蜀山的感知法门,也根本察觉不出异常。 这意味着……如果老殿主要行刺,恐怕连自己的师姐,都会被屏蔽天机。 这门术法,也是自己娘亲传授的么? …… …… 风声呼啸。 巨大的星火门户,降临于小无量山山顶。 一道年轻身影,缓缓降落。 宁奕悬浮在虚空罡风之中,一袭黑衫,伞剑胜雪。 小无量山,就在眼下。 这两道凭空出现的身影,一刹那便吸引了整座圣山的目光……小无量山弟子尽皆知晓,今日是天都长陵的大宴之日,朱密老祖遵从太子旨意,前去赴宴。 而此刻,空中降临的人,实在有些熟悉。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砰”的一声。 一具尸体,被年轻黑衫剑修,从剑气洞天之中取出,随意地高空掷出,呼啸着落下,砸在小无量山的山巅之上,溅出一蓬强有力的鲜血尘埃。 “这是……朱密老祖?” 站在尸体跟前的小无量山长老,只觉得双眼一眼,险些昏死过去。 宁奕悬于山顶,俯瞰整座圣山。 他的声音,震彻方圆十里。 “蜀山宁奕,今日,来为小无量山除名!” 没有第二句话。 只此一句。 言出,剑出。 宁奕拔剑,细雪剑光气冲斗牛,震碎背后的那座巨大门户,一尊魁梧神灵,俯瞰九天十地,双眸燃烧三色神火,加持在这缕剑意之上。 一记砸剑! 对准眼前的圣山,狠狠砸了下去。 这一剑,天翻地覆,摧山断城,整座圣山,从山巅开始炸裂,如龙脊一般,迸发出刺耳剧烈的震颤轰鸣。 …… …… (今天状态不是很好。明天睡醒会补一章,也就是说,明天中午还有一章。) 。 正文 第五百章 宁剑仙?宁大魔头! 方圆百里,尽可听闻一道万钧炸响。 宁奕一击砸剑,对准小无量山顶,狠狠砸了下去! “轰”的一声! 干净,果断。 整座圣山,闭关修行的长老,弟子,都被这道震天之音惊醒。 宁奕的这一剑,即便隔了数百丈,依旧是耳旁敲响大鼓,一下子将他们神海震得嗡嗡作响。 伴随着宁奕的那道沉喝。 “蜀山宁奕,今日来为小无量山除名!” 整座小无量山,从山顶开始,如雪崩般……倾塌! 一道道剑气流光,飞掠而出,在空中凝结成为一座座剑阵,数千位小无量山剑修弟子,十位山巅长老,躲避剑气余波,掠至空中。 小无量山的山脊之上,亮起万道剑芒。 “嗖嗖嗖——” 这数万道剑芒,在空中飞舞,如萤火一般,聚少成多,拔地掠成一座倒圆形屏障,将圣山庇护其中—— 宁奕随徐藏登过一次山。 他知道,这座圣山,主修结阵之术,护山大阵,尤为坚固。 可惜。 只抗了一击砸剑,小无量山的护山剑阵,便开始崩塌。 宁奕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波动,极为冷漠。 开什么玩笑? 区区护山大阵,也想阻拦纯阳气? 猴子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朽神灵”,他修行的纯阳气,即便是三神火变异的自己,也只能承担极其稀少的一缕……而且还不是用肉身作为容器硬抗,而是利用神火的特质去接纳。 此次赴宴,自己的每一缕时间,都极其宝贵。 借来的纯阳气,在规定时限,要还给大圣,物归原主……否则,自己的神火,可能会这不朽力量所撑得炸裂。 宁奕一刻也不想耽搁。 他斩出了第二剑! 小无量山的山头,直接被剑气斩得破碎,如一座巍峨古城,被砍得抛飞而出,又如投石车上装载的巨石,轰隆隆抛向远方,将一大片密林夷为平地。 远方剑修,看到了自家老祖的尸体,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蜀山对小无量山宣战了——” “诸弟子听令,随我诛杀宁贼!” 一位长老高喝一声,怒发冲冠,驾驭剑阵,直接杀向宁奕。 小无量山与宁奕,早就立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今日,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长空浩浩风声,一时之间,剑光四起,十位长老,千余剑修,向着宁奕发动了围攻。 孤独悬立于星火门户之上,被剑气神灵所笼罩的黑衫年轻人,神情依旧冷漠。 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人……出剑击垮小无量山山门,也只是想引出坟地底下的“圣君”。 宁奕很久之前便看出来了。 圣君栖居地底,仰仗着山脉风水,气运阵法,来壮大自身。 好。 那他今日来小无量山,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此山的阵法破了,把整座山门都砸地稀巴烂。 看你出来不出来? 千道剑光,蜂拥而来,宁奕视若无睹,向着身下,递出了彻底摧垮小无量山的第三剑。 大道长河,神火缭绕。 随着宁奕抬腕下斩的动作,那尊巨大神灵,“缓缓”将剑器坠落。 一缕纯阳,千丈圣山。 就此……夷为平地! 一道辐射扩散数十里的剑气余波,随着宁奕的第三记砸剑,荡漾开来,在空中升腾鼓荡,一朵灰暗浑浊的蘑菇云冲上九霄。 小无量山地底暗 藏不知多少年的“阴煞”之气,随着宁奕的砸剑,不可控制地溢散出来。 宁奕彻底破坏了圣君的阵法。 墓底阴阳平衡,彻底碎裂。 可那位圣君……依旧没有出面的意思。 宁奕皱起眉头,收起细雪。 看来那位圣君,今日是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有利战场”了,既然如此,自己也只能深入墓陵,一探究竟。 只不过。 周围的这些剑气萤火,太吵,太杂,太烦人。 宁奕环顾一圈,望向围攻自己的剑修。 山离二卷,自主护体,化为一道黑白长河,这数座大衍剑阵,不断撞击消磨着自己的神性,被拦在了数百丈外。 宁奕一只手缓缓抬起,放在眉心位置,冷冷道“既然……你们那么想死,我便成全你们!” 天海楼之战,东境大泽之战。 宁奕虽然立下滔天战功,可他从来就不是世人眼中超凡脱俗的“宁剑仙”,这个雅号,还是留给洛长生比较合适。 宁奕,对待敌人,从不留情,绝不手软。 他是徐藏教出来的细雪剑主。 连鬼修共主韩约,都死在了宁奕手上,平心而论,比“宁剑仙”更适合自己的绰号,其实是“宁大魔头”。 指尖触摸眉心。 小衍山界瞬间铺展开来,一座山水泼墨洞天,扩散而出的剑气领域,将整座小无量山都笼罩其中—— 千余剑修,十座大衍剑阵,都被山水墨色缭绕。 宁奕知道,地府老殿主在虚空之中,静静观战……自己所施展的手段,剑招,老人家都看在眼里。 这一战后,还会对自己有所指点。 既然如此,他便将“小衍山界”搬出。 这是对敌群攻的极好杀法,传承自将军府的裴将军。 驭剑指杀法门,演化到最后,便自成剑藏洞天,而大成的洞天便是“小衍山界”,当年裴旻杀入妖族天下,单人攻城掠地,所依靠的,便是此法。 宁奕一道意念,点指落下。 小无量山山顶。 剑意如泼洒水墨,数之不清的流光,原本只是安安静静悬浮在虚空之中,构造成一座诗情画意的画卷世界。 随着宁奕的意念。 这亿万缕剑气流光,顷刻暴动起来。 细长剑气叩击甲胄宝器,如雨滴坠地般的响亮炸声。 粗壮剑气摧垮骸骨,沉闷拉锯的长音。 血肉支离破碎,如撕纸般的脆响。 一时之间,数百道密密麻麻,轻重缓急的摧杀声音,在剑域“小衍山界”当中响起。 自身境界不够,就算配合再强大的阵法,也是枉然。 宁奕默默收回杀伐剑意。 小无量山的剑修,已经被杀了个干净……四面八方悬挂着的黑白水墨,浸染猩红,只有他周身三丈之处,一片洁净无垢。 “小衍山界,收。” 宁奕轻声默念。 山水剑域,顷刻收拢。 穹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落在这片昔日强盛圣山的倾塌废墟之上。 …… …… 虚空之中的地府殿主,本来心有担忧,但看到这里,已经是眼神欣慰,忍不住露出笑意。 很好。 他看到了宁奕的真实一面……老殿主本来担心,宁奕背负“执剑者”身份,过分执拗于光明所带来的守护之意。 人若杀我,我便杀人。 若连自己安危都照顾不了,拿什么去守护身边的亲友,身后的宗门 ? 该动剑时,一定要果断,狠厉,不能犹豫! 若没有一颗凌厉剑心,就不要当什么剑修,更不要当所谓的执剑者了。 看到宁奕直接施展剑域,驭剑指杀围攻自己的小无量山剑修……杀得如此干净利落,反而让老殿主松了口气。 另外一边。 让他欣慰的是,这座铺展开来的剑域,以及先前砸落的第三剑,宁奕都控制着力度。 他杀了围攻自己的剑修,摧垮了小无量山的山门。 但剑气收拢有度……并没有误伤到其他生灵,飞鸟也好,走兽也罢,虽是一念之间的抉择,但也可以窥见本心。 宁奕是个善杀之人,却不是嗜杀之人。 …… …… 宁奕落在地面的那一刻,他轻轻叩指。 一缕朱雀虚炎,从指尖掠出,将四面八方的鲜血,尸骸,以及断壁残垣点燃。 很快,昔日小无量山的山门,便化为一片火海。 宁奕则是静静站在圣坟之前。 他踩在那座彻底摧毁,彻底破碎的阵纹中央,神念掠出,细致感应着奇点之下,每一寸土地的力量。 “阴阳斗转之地,生死逆命之阵……” 回想着上次踏入圣坟时所看见的景象,宁奕幽幽讥笑道“圣君,您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火海缭绕,废墟死寂。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的声音。” 宁奕皱起眉头,站在圣坟之上的那一刻,他心头便被久违的阴翳笼罩……一股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 他的直觉极其敏锐。 那枚大茧里包裹着的,是个无比危险的存在! 宁奕向大圣借纯阳气,真正要对付的对象,不是朱密,而是这位圣君! “轰隆隆——” 宁奕眯起双眼,他感应到,脚底土地,有一个极其沉重的“物事”正在上浮。 速度极快! “咚”的一声。 一枚沉重棺木,撞破泥泞,自下而上地从宁奕脚底对应位置撞出地面,也正在此刻,宁奕一剑刺下。 细雪剑光,炸出一片刺目绚烂弧光。 宁奕这一剑,似乎刺入了沼泽之中,贯穿棺木毫无阻碍地刺下,想要拔剑,却无比艰难。 “山,离!” 宁奕沉喝一声,两根手指,抹过剑身。 整座棺木被执剑者神性直接贯穿撑炸,漫天碎屑四溅,宁奕倒掠而出,皱起眉头,看着阴煞雾气中,摇摇晃晃,而后站立的身影。 自己先前那一剑……刺中的,是一个人。 一个,活人? 巨大的黑纹云袍,象征着小无量山圣山之主的徽饰,只不过面容被阴煞掩盖。 “砰砰砰”的声音,犹如海水翻涌浪花,圣坟地表,凸起一枚一枚的棺木,一块块棺盖被人自内而外地揭开,数十位死去的“大修行者”,“大能者”,站在火海之中,他们面对宁奕,头颅皆被灰雾笼罩。 每一位,都是小无量山昔日的强大战力,天才修士。 最终,他们背后升腾黑色雾气。 一枚纯白的大茧,被泥土一寸一寸,挤压着上浮。 那枚大茧,跳动如心脏,此刻迸发出沙哑的声音,“宁奕……我记得你……上次,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宁奕皱着眉头,极其厌恶地望着大茧。 这不是影子……但他依旧感受到了本源上的厌恶。 “是我。” 宁大魔头冷笑道“朱密老狗,已经被我杀了……现在轮到你了。” (); 正文 第五百零一章 神战 小无量山的圣坟四周,一片火海缭绕。 炽烈的高温,使得空气扭曲。 “你想要杀我?” 包裹在茧中的圣君,似乎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白色大茧,缓缓凸出一张人脸,那是一张可以用清秀来形容的年轻面孔,单论五官,根本无法让人心生厌恶。 在阴阳阵纹中,不知栖居了多久,看起来没有丝毫老态—— 岁月在他身上失去了作用! 朱密斩修为存寿元的秘术,正是圣君所传授。 宁奕眯起双眼,盯着那张陌生的清秀面孔,道:“偷四境气运,送天下阴煞。就算我不杀你,圣山皇权一样饶不了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 当初自己在阴坟中看到的棺木,一位位小无量山修士,生前被封在棺中,活生生炼化至死.sodo,首发 这些人,都成了白茧的养料。 如今,为圣君所用。 “我?”那张清秀面孔笑了笑,道:“你应该早知道了……我是圣君。” 一个没有意义的回答。 宁奕也笑了,不过是冷笑:“小无量山建山以来,从没有出现过‘圣君’这么一号人物。” “小无量山……” 圣君的面容上,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他似乎陷入了过往回忆当中。 片刻后,圣君回过神来。 他深深凝视宁奕,面上笑意不减,反而更加阴柔。 “我不曾留名……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何须问我,你自己应该知道才是。” 宁奕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我比小无量山存在的时间要长远……”圣君轻轻启唇,道:“得多。” “所以,在这段历史中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我的名字。” 圣君的下句话,直接让宁奕道心震颤。 “就像是紫山的那个疯子,蜀山的那只猴子……归根结底,我们不是这个时代的存在。” 宁奕的心湖,在此刻剧烈震颤。 一时之间,湖水滔天。 他不敢置信地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神念被压缩在圣坟的方圆之地。 就像是自己施展“小衍山界”剑域,压制低境界剑修。 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囚在了圣坟领域之中。 是什么时候开始? 是自己落在圣坟地面上的时候么? 宁奕拧着眉头,回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然后得到了答案。 这整座圣坟,恐怕都是圣君的“领域”,类似于猴子之于后山。 怪不得,自己打砸小无量山,他也不愿出面。 非是不想。 而是不能。 宁奕神情阴沉下来。 他并不慌乱。 圣君虽然给了自己危险的感觉……但宁奕略微思考,便猜测到,这位万古前的古老存在,必然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这座“圣坟领域”,很显然是前不久才刚刚凝练而出的! 否则,在自己第一次踏入圣坟之时,圣君就该有所感应,早在那时,自己就死无全尸了。 更有可能……圣君只是在吓唬自己,若个人实力够强,何至于召唤出如此多棺木内的修士? 自己毁了小无量山,作为报复……他一巴掌便足以捏死自己。 哪里还需要跟自己多费一句口舌。 冷静下来,宁奕决定再试探一下圣君……就是不知道,地府老殿主,能否感应到自己此刻的气息, 以及“圣坟领域”的存在? 对峙之中,圣君开口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圣君幽幽道:“你在想,我为何还不出手杀你?” “我的实力,已不同往昔,而且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他淡淡笑了,“这就是本座谴人在此山修筑阵法,窃取四境气运,偷天换日的原因。本座只能在圣坟之中苟且活着,即便你毁了小无量山,本座也出不来。” “不过,你既踏入圣坟。本座杀你……易如反掌。” 白茧哗啦啦脱落一层,一具精美如瓷器的身躯,从茧壳中浮出上半身。 圣君伸出一只手,轻轻抓握。 虚空破碎。 朱雀虚炎轰然大盛。 这座天地的压迫感,陡然上升。 宁奕握着细雪,眯眼道:“我拆了你的阵纹,你似乎毫不在意。” “我对小无量山,没有感情。” 圣君漠然道:“不过区区阵纹毁了,重新修补便是。对于你……本座更感兴趣。” “哦?”宁奕笑眯眯道:“你是想与我谈一谈?” “你跟那只猴子见过面了。”圣君淡淡笑道:“我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是纯阳气。” 在这一刻,宁奕明白了自己为何从第一眼起,就无比厌恶圣坟。 圣君不是所谓的影子。 所以,厌恶的感觉,并非是来自于执剑者的“天性”。 这厌恶,是来源于……猴子借给自己的纯阳气! 不朽神灵的每一缕力量,几乎都萌生出了自己的意识。 这是一种天然的“神感”,而身为一缕纯阳气的主人,宁奕也体会到了猴子的感受。 圣君说自己应该明白答案。 便是看出了自己与猴子的渊源。 宁奕握紧细雪,他的心中,浮现出无数疑惑,困惑……但不能表现出来。 猴子所在的年代,到底是什么年代? 圣君口中还提到了一个“紫山疯子”,很显然,这是与大圣爷一个时代的人物……在他们那个时代,究竟发生了什么? 万般思绪,一时混乱无比。 沉住气,面无表情,宁奕冷冷问道:“你想说什么?” 圣君呵呵地轻声笑了起来。 他那双清澈双眼,似乎只需一眼,便可以看穿修行者的内心想法。 “宁奕……本座知道,你在想什么。” 圣君轻声道:“不必担心,本座可以不杀你。不仅可以解答你对于万古前发生之事的疑惑……甚至,还可以送你一桩大造化。” 宁奕内心咯噔一声。 这位圣君……似乎有着类似佛门“他心通”的本领。 宁奕连忙摒弃杂念,让内心处于一片空白坦荡。 圣君对此仍是风轻云淡的一笑,“你修行不易,如今遇到了瓶颈。本座帮你直升涅槃,以你的绝佳天赋,在当今之世,成为不朽,亦非没有可能。” 先是展露实力。 再是抛出诱惑。 可惜的是……此刻站在圣坟焰火中心的宁奕,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圣君皱起眉头,道:“怎么?不满意?” 风吹黑衫摇。 宁奕随着风,摇了摇头,轻声笑问道:“你刚刚说,可以不杀我?” 圣君微笑点头。 宁奕问道:“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白茧中的清秀面孔,眼神惘然了一瞬。 拔剑声音斩断狂风。 一抹璀璨剑芒,裹挟着滔天火海,直斩而下。 宁奕陡然睁开双眼,这一刻,瞳孔被纯阳气的金灿之色填满。 身体内流淌着炽热的纯阳气。 他再也无法忍受圣君的气息……来自猴子的暴躁意念,无时不刻不再提醒他。 动手吧。 快一点……动手吧! 你可以不杀我。 但我……不可以不杀你! 这一剑,更像是一棍,浑身毛发燃烧炽烈金焰的宁奕,更像是一只高高挥舞棍棒的猴子。 他暴跳如雷,身形真如一道狂躁的雷霆。 圣坟领域,阴阳逆转,一股恐怖的神威,从圣君白茧之上溢出。 不过一瞬。 宁奕的背后,真真凝聚出了一只金灿的猴子,不过那猴子并非是一袭朴素黑袍,而是赤甲稚翎,怒目金刚,神威不可阻挡。 两股神威,瞬间交撞在一起。 圣君所说没错……他在这座山头,已经生活了不知多久。 比小无量山存在的年月还要久远。 他是一位不老不死的“神灵”。 而今日的这一战……便是他与大圣的神战。 只是,这场神战,并没有持续太久。 对撞的那一刻,便分出了胜负—— 猴子留给宁奕的一缕纯阳气,一刹便击垮了圣君的领域,在击杀朱密,击垮小无量山时,这缕纯阳气在神海内安静场面。 宁奕几乎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起伏动荡。 也对。 拿一座泰山,去压羽毛,又如何能感受到对抗? 而这一次,不一样。 宁奕仿佛明悟到了猴子真正借给自己的东西是什么。 也切身体会到了纯阳气所象征的“无上力量”,究竟是何等的无上。 宁奕的最后一记砸剑,砸在白茧之上,砸在圣君头上,这一次……他在须臾之中,缓慢感受到了“万物倾塌”的摧毁感。 汲取四境气运,存活不知多少年长远的大茧,与四周数十道古老修士合力,抗住了纯阳气的一刹进攻。 一刹之后。 圣坟领域支离破碎……这场神战,明明是一个洞天世界倾塌的浩大战争,却快得没有散发出丝毫硝烟。 传闻中,不朽并非不可杀死。 大隋的光明皇帝,曾经以涅槃之身,击杀过两位不朽神灵。 这意味着……只要实力够强,世上所有杀不死的神,都可以杀死。 一切结束了。 落幕了。 宁奕站在朱雀虚炎焚烧的火墓之中,他面前是一块块飞掠的棺木,一具具焦灼的尸身,还有一个燃烧掉落的漆黑大茧。 蜀山后山,光明垂落的笼牢中。 “呼……打死了……” “舒服了……” 神态暴躁的猴子,抓耳挠腮,最终用两根食指,成功找到一只虱虫,抵在石壁上狠狠碾着。 他逐渐从炸毛的状态中缓缓平复下来。 大圣抓起一坛珍藏多日的老酒,狠狠灌了一口,喃喃自语,讥讽笑道:“宁奕这蠢小子,废什么话,碍眼的东西,干死就完事了。” “话说……” 他打了个酒嗝,皱眉道。 “圣君是谁啊……我认识他吗?” 弹了弹指,把虱虫尸体弹飞。 猴子打了个大大的哈切,换了个舒服姿势,懒洋洋躺下身子,微阖双眼,嘀咕道:“罢了……不重要的九流货色……忘了就忘了吧……” 正文 第五百零二章 所谓大客卿 小无量山倾塌。 圣坟一片火海缭绕。 在火海之上,隐蔽的虚无中。 一位老者,自始至终没有散发出自身气息。 地府殿主,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关注着这场战斗……宁奕原先猜测,圣君的圣坟领域,会拦下外界的一切神念感应。 其实他猜得没错。 但可惜的是,因为某个极特殊的“原因”,老殿主不仅仅以神念进入了圣坟领域,而且完整观看到了这一场神战。 蒋王的神色始终平静,并不吃惊。 这场神战的发生,以及最终的结果,似乎都不曾超过他的预料。 看到宁奕赢了。 老者抬起右手,掌心缭绕着漆黑的辉光,数息之后,凝聚成一本古朴如账簿的厚书。 传闻之中,太宗皇帝缔造地府,乃是为了承载大隋传承多年的两样宝物。 “判官笔”,以及“生死簿”。 这两样物品,很显然都在老殿主身上。 此刻取出的,自然就是所谓的生死簿了。 老者平静翻阅古书,在这本书簿之上,找到了久远年代所留下的字迹。 “小无量山,墓陵藏有神秘未知存在,疑似不朽。” 在地府成立之前,这所谓的生死簿,便已有了。 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杀伐圣器,也不是先天灵宝,这就是一本历尽数十代红拂河使者心血打造的“古簿”。 古簿上,记载着大隋四境的山水气运,诸圣山已证实和未证实的秘闻。 这本“生死簿”上,早就有前人怀疑小无量山的神秘存在……红拂河监察大隋天下,除却道宗灵山,最为紧要的看守对象,就是诸圣山。 蒋王默默以指尖勾勒。 他在古簿上落笔,于古老字迹的句末划了个钩。 猜想,正确。 想了想。 老殿主又落笔,写道:“小无量山已除名……神秘存在自称名号‘圣君’,已证实不朽之境,今日,死于蜀山神灵的纯阳气下。” 写到这里,他陷入沉思,缓缓向后翻了几页。 某一页古簿纸张上,写满了关于“蜀山”这座圣山的种种疑点。 密密麻麻。 数不胜数。 最初是不知谁留下的:“蜀山后山疑似有神秘存在?” 然后被日划去。 “蜀山后山并无神秘存在。” 有人推翻了猜想。 “蜀山存在不朽。” 再推翻。 “蜀山被证实并不存在不朽。” 地府老殿主也不明白,为何这漫长岁月里,关于蜀山的结论竟是如此复杂,如此难以统一,似乎每一代执掌生死簿的红拂河使者,都会推翻上一代的结论。 地府老殿主缓缓凝聚神性,指尖挪动。 他将前面所有人的结论都划去。 “亲眼目睹神战,蜀山存在不朽神灵。此战……蜀山神灵,瞬杀小无量山圣君。” 做完这一切,老殿主缓缓向着地面坠落。 …… …… 火海之中。 宁奕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回过头,看到了地府殿主神情阴沉,落在自己面前。 “这座坟地似乎有古怪,刚刚我竟然丢失了 你的气息感应。” 老殿主选择对宁奕隐瞒了自己目睹一切的经历。 并非是他对宁奕有所图谋。 而是有些事情,还不到告知的时候。 如今他告诉宁奕,红拂河生死簿上对于圣君有所记载,那么以宁奕的心智,必然也能猜到。 红拂河秘密调查了天下所有圣山,小无量山绝不是例外。 那么……蜀山自然也在生死簿上。 这件事情,现在不可戳破。 “果然,老殿主无法越过圣君的领域屏障。” 对于老殿主的话,宁奕没有生疑。 圣君乃是超越涅槃的禁忌存在……至少是与猴子一个年代的人物。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人松了口气,望向那枚焦黑的大茧,皱眉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圣君’……已经死了?” “呃。” 宁奕无奈一笑,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尴尬挠了挠头,道:“圣君……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他说了谎话,但说得倒也没有问题。 圣君是涅槃境界绝对无法对抗的敌人。 但……宁奕杀他,只用了一瞬。 猴子的那缕纯阳气,将大茧中的造化,气运,全都打散。 至于那些死去的修士,在砸剑递出的那一刻,仅仅抵抗了一刹,便被荡成飞灰,地面上只剩下燃烧的棺木,还有破碎的腐朽衣衫。 如今就算地府把圣坟内的东西都带回去,也查不出什么异样来。 经历了这场神战……宁奕心情复杂。 自家后山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猴子,到底是何等境界的恐怖存在啊? 借了自己一缕纯阳气。 这小无量山底的圣君,说秒就秒了。 本来看圣君口气,宁奕还以为……这厮是与猴子很相熟的人物,好歹是位随随便便翻手捅破天的不朽神灵。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发生地如此之快。 不过—— 杀死圣君,宁奕也付出了代价! 准确地说。 是猴子,付出了代价! 那一缕纯粹完美的纯阳气,在最后一击砸剑之中,竟然被“消耗殆尽”……这是宁奕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他本以为,猴子的纯阳气是不可消磨,无法摧毁的。 可如今看来。 灭杀不朽,也会消耗对应的不朽之力。 “这很合理。”宁奕内心默默道:“不过仍然令人震惊,我身体如今所能容纳的一缕纯阳气,便将圣君彻底灭杀了……这是否意味着,我已经具备了灭杀不朽的基础资格?” 这是一个颇为有趣的问题。 理论上存在可行性。 但实际上……这个问题的本质,就等同于一个孩子有了拿刀的力气,那么是否可以靠着这把刀,在对决杀死一个成年人呢? “这座领域的确有些特殊,他要杀我,我便将他杀了……可惜前辈来晚了。”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宁奕给了老殿主一个无比简单的解释。 他低头扫视一眼,道:“地上这些腐朽衣衫与棺木,便是圣君修行阴煞之术的证明……地府可以将其带回,以此证明我在宴上所言为真。” 蒋王眼含笑意,望向宁奕,轻声问道:“他要杀 你,你便将他杀了?”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 果然,被这位前辈觉察到了异常。 该怎么样叙述,才能隐瞒“神战”的信息呢。 万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就被打断了。 “不方便说的话,就不必多说了……谁还没点秘密呢?” 老殿主笑道:“不必为了我所谓的‘指点’,而暴露你的秘密。天都见面答应你的礼物,可以再换一个……我想,你似乎不需要我的‘指点’。” 宁奕苦笑一声。 老殿主,似乎是错误判断了自己的实力了。 关于地府殿主的指点,他当然想要,不仅仅是因为老殿主实力超群,更因为他是自己娘亲的当年熟人。 宁奕想要了解她多一点,再多一点。 老者轻飘飘抛了这么一句一语双关的台阶后,也大概猜到了宁奕不明白自己话中的真实意味。 蒋王咳嗽一声,淡淡道:“小无量山已经荡平……你新立圣山之事,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宁奕会心一笑,不等他反应,老殿主便悠悠抛了一个大惊喜。 “不若,你这圣山大客卿的位置,便由老夫来坐吧。” 这个提议,若是给其他圣山听到了,恐怕会嫉妒疯了的。 如今天下圣山,能得一位当世涅槃坐镇,便可长青,被尊为霸主。 灵山大客卿宋雀先生,便已是极了不得的强者。 如蒋王这样的老前辈,老怪物,无论是资历还是实力,都凌驾于这个时代之上的超级强者……能够让他低下头的,就只有光明皇帝的铁律皇权了。 他若愿意到哪座圣山当大客卿,这座圣山必是青云直上,直接成为当世第一圣山! 老殿主笑眯眯望着宁奕。 这就是他给的见面礼。 然而,他并没有在宁奕的脸上看到欣喜的笑意,后者闻言之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前辈……”宁奕挠着脑袋,弱弱地说道:“我那圣山大客卿……已经有人了。” 蒋王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他沙哑地笑了笑,“哦?” “与我一样,是个年轻人。”宁奕语气中满是歉意,他不失礼节地开口,道:“不知您是否听过……他名叫洛长生,乃是羌山神仙居的大师兄。” “噢……” 老殿主眼神亮了亮,显然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蒋王神情复杂,喃喃回忆道:“洛长生的名字我听过,红拂河里经常讨论这个年轻人……他的确是千年一遇的奇才,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但忘了那个老家伙对我说的,洛长生,不是死在宝珠山了么?” 宁奕摇头笑道:“洛兄未死,如今一人镇守北荒云海,这圣山大客卿的虚名,是我答应给他的谢礼。还望前辈见谅。” 老殿主沉默片刻,宁奕道破天机之后,他以心算默默卦推出一些信息。 “后生可畏……这个位置,确实该留给他。”老人轻声喃喃,摇头笑道:“客卿之事,不若就算了,本来以你声名,也不需要我来推波助澜的造势。” 大客卿已有人选。 这二客卿之位,显然就不合适了。 宁奕双手抬起,行礼道:“前辈,我倒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别客气。”地府殿主摆了摆手,微笑道:“但提无妨。” 正文 第五百零三章 宁山主,这杯酒,我敬你 小小的请求? 老殿主面带微笑,不动声色,以他对宁奕的了解……这小子只要开口,哪有什么小事? 红拂河里早就讨论过了。 宁奕这厮是有名的滚刀肉,谁粘上谁没好事儿。 只不过老殿主自己也好奇,以宁奕如今实力,连小无量山都可以一人荡平,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 “蒋老,您也知道的。”宁奕谦逊说道:“以我如今实力,同龄之中,这座天下……已经没有敌手。” 曹燃叶红拂,距离涅槃还有很长的一截路。 而老洛,现在正在北荒镇守云海。 “你倒是不谦虚,而且还学会卖关子了。” 老殿主笑着摇了摇头,道:“有什么要帮的,直说便是,莫非你想再砸一次凤鸣山?” 宁奕也笑了,“的确有再砸一次凤鸣山的念头,只不过这次要砸,也是我替沉渊师兄砸,一报还一报,哪里还敢麻烦前辈?” 他神色一点一点严肃起来。 “前辈,宁某所求,不是打砸,而是……守护。” 蒋王眯起双眼,面容也凝重起来,“哦?” 守护? 这小子的话说得颇有些可笑了……前脚杀了韩约,后脚灭了小无量山,一时之间,风头无二。 这座天下还有谁敢触他宁奕的霉头? 但紧接着,蒋老就明白了宁奕话中的真实意味。 这座天下,还有谁敢动他宁奕? 自然……还是有的。 “我希望蒋老,无论何时,能出面庇护蜀山,那里有我的师姐,师兄,我所在乎的人。”宁奕低垂眉眼,笑着开口:“宁某生于西岭,无父无母,长于蜀山,能走到今日,全承蒙师门关怀。” 皇权之下,一片冷漠。 自古伴君如伴虎。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这个道理,宁奕懂,老殿主也懂。 “你今日在长陵宴席上,借机动手,杀朱密,灭圣山,新立山门……也是为了保护背后的蜀山?”地府老殿主眯起双眼,淡淡道:“你觉得……殿下会对你动手?” 宁奕笑道:“前辈莫把宁奕当傻子……大隋君臣,自古如此,今朝亦不例外。” 蒋老摇头,问道:“小无量山迄今为止,已有数千年历史,可知为何会在今朝被颠覆?” 宁奕皱眉不语。 “因为太子殿下即位了。”老殿主背负双手,站在圣坟的火海之中,袖袍溢出红色雾气,将这方圆数十丈笼罩在内。 虽然四周无人。 但他仍然做出了“屏蔽”手段,防止对话被外人听见。 “小宁,你难道没发现,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无比顺利么?”蒋王声音沙哑,道:“殿下若是不愿小无量山就此湮灭,不愿你新立圣山,焉会如此?” 宁奕沉默下来。 的确,太子是有心助自己一把的。 宁奕看出来了,长陵设宴,邀请朱密,再到请蒋王出面,天都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在宴上的一举一动。 自己在这场宴席上所做的一切,太子都没有丝毫拒绝,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中间太子象征性地演戏,让自己新立圣山的议案顺利通过,从而引出反对者朱密—— 再然后。 自己提出清剿圣君的提议,太子依旧附议,而且派遣了地府殿主跟随自己。 “若你动手不干净,不利落,就轮到我出面了。”蒋王淡淡道:“殿下吩咐了,小无量山今日不可留。还记得,十日之前的会面么?” 宁奕当然记得。 自己在摘星楼,试图剑杀朱密。 “那一日若是动手了,名不正,言不顺。”老殿主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比起太宗陛下,白蛟殿下更懂得运用规则,身为戒律共主,依循规则行事,布局老谋深算……不得不说,这是令人惊叹的才能。” 老殿主笑道:“试图新立圣山,以此割裂自己与蜀山的关系……殿下前几日说的没错,宁奕,你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宗门啊。” 太子看出来了……宁奕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他并不意外。 “今日捧我,明日如何?明年如何?”宁奕声音很轻,道:“正是因为他玩弄规则戒律于股掌之上,所以我不得不防。蒋老前辈,我想要麻烦您的,只有这么一愿,若未来有朝一日,蜀山陷入危机,您出面一次,只一次……便好。” “好。”老殿主道:“我可以答应你这个要求。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向你保证……太子绝不会借我之手,颠覆蜀山。” “殿下如今尚未登基,但已是天下共主。” “大隋皇朝,历经波折,烈潮夜宴,东境内乱,如今……已承受不住再大的波折。” 蒋王诚恳道:“白蛟与我深夜促膝长谈,他设身处地站在你的位置考虑过处境……前有裴旻,后有徐藏。陛下的那个时代,内耗了太多力量,殿下已经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火海嗤嗤燃烧。 两人沉默相对。 老殿主笑道:“更多的话,我就不说了。长陵的酒还温着,还有人在等我们。” 宁奕幽幽吐出一口气,抬手引召出星火门户。 …… …… 火炉焰火微微烘烧。 风乍起。 吹起琼浆一层涟漪。 层层涟漪映出一扇巨大门户。 长陵宴会。 门户洞开,宁奕和蒋老二人相伴而出,老殿主背负双手,面带笑意,身上缭绕着浅淡杀气,令人不敢直视。 这就是超级强者的威压。 而宁奕身上,一袭黑衫简单质朴,清风拂过,干净利落。 谁也想不到。 真正动手,灭杀小无量山圣山的,不是这位杀意凝重的地府殿主。 而是这个看起来清秀无害的年轻剑修。 宁奕来到了太子面前,端起那盏为自己而留的酒。 李白蛟微笑道:“杀干净了?” 宁奕点了点头,抿唇。 “嗯。” 酒是温的。 短短两句对白,让席上一些人不寒而栗,虽是面带笑容推杯换盏,但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冷意。 谈笑风生,一座圣山,自天下除名。 李白蛟和宁奕,这二人,如今是大隋天下真正执掌最强大力量的两人。 一人,手中握着至高无上的万年皇权。 另外一人,则拥有着无比强大的个人实力。 这对君臣,看起来像是当年的太宗皇帝和裴大将军,但……又不像。 如今,已不能说太子和宁都督是雏龙展露峥嵘头角。 二人皆是潜龙出渊,大成气象。 “新圣山的名字想好了吗?”太子笑道:“不若今日便昭告天下好了。” 蒋老先前的那番话,终究还是对宁奕的心境产生了影响。 太子像是一面镜子。 外人如何去看这面镜子,这面镜子便如何折射影像……没有人知道这面镜子的真实模样。 纸醉金迷的纨绔,松山猎场的猎手,春风茶舍的主人,争权夺位的龙子,惮尽心机的棋手……千人千面,这座天下,谁也看不穿殿下的真面容。 而此刻,所展露出的温和君主,想必也只是镜子的一面罢了。 宁奕轻声道:“名字想好了,叫天神山。” 这座新圣山,会立在北境,背靠天神高原。 两千年前,狮心王化名乌尔勒来到了那片草原,征服了荒人,赋予了这片草原新生和新名。 两千年后,因为奇妙的命运安排,宁奕重启了这段旅程。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以异乡人的身份来到草原……他成为了第二个改变草原命运的“乌尔勒”,这座新圣山的建立,将会为将军府和自己带来极大的便利。 所以,宁奕决定以天神之名,命名这座圣山。 “天神山……” 太子轻声重复了一遍,笑道:“说实话,这名字有些俗气了,但只要你喜欢便好。” 抬手。 沉声。 “宣!” 侧立一旁的宦官立马躬身听令,百官匍匐。 太子此刻像是端坐在天顶的皇帝。 他颁布口谕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振奋心湖,令人由衷生出想要膜拜顶礼的欲望。 “大隋新立圣山‘天神山’,戒律允许,山主共荐……今日起,受铁律认可,受皇权庇护!” 此言一出,便有圣人气象—— 如今太子,虽然修为境界远不如宁奕,但在这天都皇城,他便是当之无愧的“王”,承载冠冕的“君”。 万万人立于铁律之下。 而他独坐在铁律之上。 穹顶最高处。 太子的声音穿透长陵云层,穿透磅礴风声,抵达了一张古朴无华的符纸之处,四周是绝寂的寒空,猎猎作响的霜雪。 无人可以听闻的轻轻撕拉一声—— 铁律听到了太子的话语,也做出了自己的回应。 古旧符纸,震颤闪烁。 它……认可了这位主人的意志! 于是下一刹,从那张古旧符纸为起点,一道荡漾的灿烂光环,波散开来,直射掠过大隋四境,数万里版图! 风云席卷! 圣山初辟! 这道惊天动地的异象,让四方为之震撼。 长陵宴席之上,诸官膜拜俯首,心中唯有深深的敬畏。 宁奕和太子殿下,似乎在这一刻都成为了光。 太子站起身,以示尊重,双手举杯,道:“宁山主,这杯酒……我敬你。祝天神山气运绵长,万万年不朽。” 在这一刻,宁奕望向太子的双眼。 他看到了陈铿。 宁奕与太子举杯,一饮而尽。 …… …… (对不起,有点事情耽误了。今晚还有一章。) 正文 第五百零四章 北伐 光明射向四境。 铁律依旧笼罩长陵,庇护天都,这张符纸震颤着悬浮在穹顶的万里之上。 皇权统御着大隋天下。 而……光明皇帝留下的这张铁律符纸,似乎撑起了大隋天上,万万钧重量。 宁奕抬起头来。 他感受到了从穹顶垂落,冥冥之中那股气运的加持。 这是铁律认可之后,太子所赠予的“香火”。 这也映衬了元当时对愿力的解释。 大隋皇室,其实与灵山道宗一样,所谓的“皇权”本质上就是愿力。 只不过光明皇帝的手段太高明了,力量太强大了,四境子民所供给的力量,远远超出道宗和灵山两大超级宗门的总和。 每座圣山,既在替皇权分担责任,也在替皇权享用香火,圣山境下庇护的百姓黎民,在不知不觉之间,起到了“反哺”的作用。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就是皇权世界的本质。 光明散落,杯中酒尽。 太子放下酒盏,以袖口轻轻擦拭唇角,看起来心情大好,笑着说道。 “宁奕,正好设宴在此,陪本殿登一次长陵。” 这句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的话,落在群臣耳中,意思倒是简单……太子殿下一时兴起,邀请宁都督登山。 顾谦则是神情凝重,担忧望向太子。 宁奕十日之前,说过要在长陵设宴,并且解答太子心底最深的疑惑。 烈潮之秘! 今日……朱密死,圣山立。 是宁奕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你们在此处赏舞听曲。”李白蛟笑道:“今日是天都大喜之日,不仅是为宁奕摆的庆功宴,也是为诸位功臣所设。” 顾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被宁奕看在眼里。 宁奕放下酒杯,微笑道:“长陵风大,太子殿下不若带上两位前辈吧?” 他知道顾谦想说什么……以自己武力,随时可能会对太子造成威胁。 在外人眼中,一片和谐大好的君臣关系。 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 “长陵哪来的风?”太子摇头,坦诚笑道:“至于雷云子和酒泉子二位前辈,今日来长陵,是提防朱密的。” 言外之意。 并非提防自己。 “宁山主,莫非是担心你我无话可说,登陵路上枯燥?”太子笑着调侃了一句,将目光缓缓向后挪去,问道:“徐清焰,你可要随宁奕一同登陵?” 披着幂篱的女子摇了摇头,清冷道:“殿下,清焰身体不适,请容拒绝。” 宁奕沉默了。 一如既往的句句璇玑。 不带涅槃随从,是对自己信任,可最后提及徐清焰,又是什么意思? “为难你了。”太子柔声道:“既如此,还是你我二人登山吧。走得慢些,说些心事。” …… …… 踏入长陵的那一刻。 宁奕便感受到了与之前数次登陵的不同。 那股如芒在背的“窥视感”消失了。 “我短暂关闭了铁律对长陵的监察,这段时间,你不必担心会有外人知道……长陵内发生了什么。” 太子仿佛知道宁奕内心想法一般,淡淡提了这么一句。 入了长陵。 李白蛟并没有急着登陵,而是站在宁奕所留的初始 剑碑之前,他认真观摩了许久,轻笑道:“这块碑石留得很好,在这之前,我本以为足够了解你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殿下本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宁奕不冷不热地问道。 “心胸狭隘,有仇必报。”太子蹲在剑碑旁边,就这么背对着宁奕,手指摩挲碑石,感受着里面光明而又浩荡的剑意,神情复杂地缓缓补充道:“现在我改变了看法……前面所说的保留,还要加上心胸宽阔,普度众生。” 这很矛盾。 宁奕看着背对自己的太子。 如果在这一刻出剑。 毫无疑问,他可以杀死这位执掌天下的年轻储君。 一时之间,宁奕无法将这个男人,与自己印象中,总是端坐,总是不苟言笑,总是玩弄人心的那个人物联系到一起。 那个男人从不犯错。 那个男人永远警惕。 那个男人……至少不会把后背留给别人。 宁奕当然没有拔剑。 他观赏着观赏自己剑碑的李白蛟,轻声道:“我比殿下要好一些。” “哦……好在哪?” 太子笑了笑。 “我从不认为我了解你。”宁奕道:“所以即便见到你今天的模样,也并不觉得惊讶。” 李白蛟抚摸石碑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他缓缓起身,望向宁奕,笑道:“喊徐清焰登陵,不是威胁,你不要多想。你们之间,无需因我,刻意疏远。” 这是解释。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经不需要再给任何人解释。 宁奕知道,这句解释意味着,太子对自己的态度,真的很诚恳。 李白蛟站在山陵脚下,郑重无比道:“宁奕,登陵之前,我想说……我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误会。今日是崭新的开始,你新立圣山,我登顶长陵,你我之间不该有误会。” “我想跟你谈一谈。” …… …… “很久之前,一次家宴。白鲸跟我说,这世上只有两种关系。” “敌人。朋友。” “不能拉拢成为朋友的人,就是自己的敌人。” 长陵山道,风声萧萧。 正如宁奕所说,长陵的风真的有点大。 太子裹了裹华服,回忆着年少往事,淡然笑道:“那时候他还很稚嫩,我当他是开玩笑,后来才知道,他是认真的,执掌东境之后,也的确是这么行事的。再然后我明悟到……这个世道,似乎确实是这个样子的。” 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东境的行事手段向来极端,而且有效。 甘露权柄滔天的那几年,大隋天下谁人敢得罪东境?羌山太游龟趺三座圣山都只能乖乖俯首称臣,结为联盟,不敢心生丝毫忤逆之意。 “但其实,并非如此。” “我那二弟,太极端,太激进了。”太子轻描淡写道:“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永恒的追逐目标。” “我知道你不认同。”他看了看宁奕,笑道:“但至少在大隋皇室,想活下去,是这样的。” “你看呐……东境琉璃山,最后是怎么覆灭的?当时所谓的朋友,后来都成为了敌人。”太子轻声道:“本殿一步一步,站在这个位置,昔日的敌人,最终都成为了朋友。” “朋友?”宁奕纠正道:“盟友比 较合适。” 李白蛟笑了笑,喃喃赞同道:“是这个理……本殿,哪里来的朋友?” 最后一句,声音很轻,颇有些孤独萧索。 他望向宁奕。 宁奕……当然不是他的朋友。 登上这最后的长陵山道,越走越远,越登越高,他早已没了朋友。 身后诸人,是阶下臣。 他要提防,要算计,要时刻看守,牢牢掌控。 没有人能够例外,宁奕也不例外。 “我知道你新立圣山,是为了提防我清算。”太子笑着摇头,道:“这场绵延数十年的大隋乱局,堪堪平定……其中我的谋算,布局,所折射出的面貌心思,恐怕你看在眼里,烂在心中。这的确是场丑陋的斗争,我的手段的确也算不得光彩。所以你担心有朝一日,祸及蜀山,伤及亲友。” 宁奕没有什么避讳,坦诚道。 “殿下心思太多,宁某不得不防。” 太子并不动怒,反而笑道:“本殿的确拿你当铡刀,刀若钝了,自然该弃。你防我是应该的,我弃你,也是应该的。” 帝王之家,本该无情。 早在灵山谈判,太子便明说了自己的意图。 宁奕帮他清君侧,平东境。 他给宁奕渡苦海,声名,地位……想要的一切。 “今日登陵,站在这里……很多之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就能明白了。”太子轻声感慨,道:“譬如当年,为何父皇要杀死裴旻这等功臣?” 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攥握,“要握住,就要有所牺牲,要当天下力量最大的那个人,就要防止一切潜在的危险发生。” 李白蛟笑道:“宁奕,掏心掏肺地告诉你一句大实话……我的确想杀了你。谁能容许你这么一个存在,不受控制地活在我的掌外?” 不知为何。 地府老殿主在小无量山废墟的安慰,劝释,并没有用。 宁奕的心神始终吊着,保持警惕。 而如今,听到了太子显露杀机的这句实话,他反而放松下来……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甘,有些可惜,还有些无奈。 “可惜,杀不得。” 太子低眉笑道:“我既然视你为铡刀,那么只要仍有敌人,只要刀仍够锋锐……你便会一直活着。” 这是真正的实话。 “宁奕。” 李白蛟抬起头,他与宁奕站在这长陵山顶,浩荡风声席卷耳畔。 眼前就是那尊雾气缭绕,神威莫测的“真龙皇座”。 这座天下已知的最强灵宝。 “千万年来,不知多少人登上长陵,成为大隋的‘皇帝’。” “无论坐上皇座的,是伟大者,平庸者,无能者,亦或是堕落者……如今都成烟云,尸骸深埋陵墓。” “他们没有改变什么,这座天下……依旧是这座天下。” 君与臣,站在真龙皇座之前。 太子盯着那尊魂牵梦绕的宝座,轻声问道:“我只问你,想要改变这座天下吗?” “或者说。” “想随本殿……一同北伐吗?” …… …… (ps:1,照例求一下月票。2,公众号最近收到了一些问题,晚些会进行整理,统一成一篇文章进行回应~没有关注的可以去关注一下噢,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每条私信都会看~) 正文 第五百零五章 冰封的琉璃世界 “北伐……” 一个数千万年来,都没有成功实施的计划。 大隋天下,历代的雄主,自然不会只有一位太宗皇帝。 没有一人成功北伐过。 光明皇帝留下的“倒悬海”,分割了南北两座天下,某种意义上来说,既保护了大隋……也限制了大隋。 妖族再如何强盛,也无法举族入侵南方天下。 同样的。 即便大隋有太宗皇帝坐镇的时代,也无法真正意义上的北伐妖族。 “倒悬海禁制不破,北伐只是空谈。”宁奕摇了摇头,道:“涅槃境下的大修行者,无法越过那片屏障。” 太子意味深长道:“宁奕,我不这么认为。你成功把情报司鹰团……送到了草原。” “我的确具备挪送空间的力量。”宁奕提醒道:“但即便有这么一个例外,也无法发动这场战争。” 真正要与妖族开战,而且还想成功,那么需要送何等庞大的军队踏入妖族天下?单单是东境大泽的内耗,便花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死去数十万生灵性命……以宁奕的神性,根本无从负担。 送百人过去,接百人回来,已是极限。 即便有空之卷加持,宁奕终究是一介凡俗身躯。 搬山已是神迹,更何况搬城,搬天下? 他直接否决了太子的想法。 “北伐,或许并不需要那么大的力量。”太子轻声喃喃道:“你能送一个人去,与送十个人,百个人……其实没有区别。这是零到一的可能性。而我想要看到的,就是北伐的可能性。” 宁奕短暂沉默了一刹。 “没有人比我更想要杀死白帝。”他声音很轻,但很果决,道:“你的北伐,是将妖族天下纳为大隋皇土,我的北伐……就是踏平芥子山,杀尽大鹏鸟。” “若放在上个时代,你就是孤身一人北上掠敌的裴旻。”太子平静道:“你想在妖族天下,以一己之力杀死白帝?” 裴旻在世之时,提出了一个很疯狂的计划。 由他跨越倒悬海,来击杀妖族天下的妖圣领袖,两位皇帝。 这个计划,被否决了。 红拂河认为,裴旻的计划,危险系数太高,一旦失败,北境长城将遭到巨大的打击……大隋天下无法承担这份后果。 很显然。 宁奕,也是这么想的。 他点了点头,承认道:“我会试一试。” “天下太平,从来不靠一人一剑。”太子轻声道:“大泽之战,看似是你和韩约之战,但演化到那一步,牺牲了无数人,背后也站着无数人。” “你想孤身去杀白帝,我当然赞同。” 李白蛟笑着摇头,道:“但……杀了又如何?再进一步,踏平芥子山,灭尽大鹏鸟,又如何?妖族天下仍会有新的皇帝,白帝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而已,他总有一天会死,你所做的事情,并不能改变这个世界。” “不说这些。”宁奕望向太子,道:“李白蛟,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赞同,所以请你不必试图说服我。你只需要知道……我与你,在北伐这件事情上的意志,目前是一致的。” 目前两个字,重读。 宁奕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认为大隋天下,该太平一段时日了。” 太子沉默了一会,脸上的笑意缓缓变化,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这抹神色,很复杂。 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太子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他登上长陵山顶,远眺山外风云,天地景色,轻笑道:“好啊……那就让天下太平一段时日。” 很多年后,宁奕才明白,太子为何登上了长陵,为何执掌了天下,为何完成了心中夙愿,仍然不开心。 至少今天,他并不理解太子的神色。 李白蛟揉了揉眉心,他笑道:“按铁律规矩,若要登上皇座,应该选个良辰吉日,昭告天下,提前沐浴更衣,斋饭戒食,在天都万民一同膜拜,敬仰的目光下坐上去。” 长陵山顶的风儿今日甚是喧嚣。 太子轻声喃喃道:“但这些繁文缛节,还是算了吧。其实我也不喜欢的。不就是坐在一个座位上,哪里需要那么多条条框框?” 那尊皇座,就在长陵山顶。 就在自己面前。 他向着“真龙皇座”走去,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地牢内黑莲花的言语。 “太子……殿下。” “要想坐上真龙皇座,你如今……还不够。” 一语如雷。 李白蛟站在真龙皇座的三丈之外,他静静观赏着这尊宝座,像是看一个完美无垢的艺术品,这些年来,不知多少次站在这个距离,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他不曾具备资格。 如今他有了资格。 但……依旧欠缺了坐上去的勇气。 “仁慈之人,需要多一分无情。无情之人,需要多一些仁慈……” 太子拿着只有自己可以听闻的极轻声音,呢喃自语,满是讥讽,“我是,哪一种人?” 宁奕没有听清太子前面那句话。 但他听清了后半句。 这是太子自问心湖的话,可连他自己,都得不到答案……一面折射千层的镜子,擦拭镜面雾气后,映射出的本心,究竟是什么? 不知自己真实面目之人,又如何能够坐上这尊皇座? 一时之间。 思绪如电。 李白蛟的手指轻轻发颤,竭力让呼吸变得缓慢,让思绪也变得缓慢……双手缩在袖口,他露出了一如往常的淡然笑容,却控制不住微抖的声音。 “宁奕,带我去父皇……‘死去’的地方看一看。” 念到那个不吉之字,太子的颤音连宁奕都听出来了。 太宗皇帝,始终是他的梦魇,挥之不去,无法忘却。 宁奕明白了今日太子喊自己一同登陵的真实原因,北伐只是他想要解决的其中一个矛盾。 太子想要直面自己的心魔。 他想要坐上真龙皇座,但如今单单是站在三丈距离,便无法再接近。 喊自己一同登陵。 便是他要亲眼确认……父亲的死亡。 这数年来,茶饭不思,昼夜难安。 只有亲自去到了那座皇陵,亲眼验证了烈潮的结局,李白蛟才能真正斩除心魔。 “好。” 宁奕没有违约。 他答应了太子,自己会解开长陵山顶的烈潮之秘。 闭上双眼,执剑者的神性天赋,伴随着老龙山寻龙经的颂唱之音,缓缓响起,这座古老山陵的上空,浮现出数百道晦涩符箓,每一片符箓都闪烁荧光,拼凑在一起,勾勒出玄之又玄的纹路。 这些,就是曾在长陵登基过的“皇帝”,所留下的奇点信息。 想要勘破这些皇帝们的谜题,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即便是炼化五卷天书的宁奕,也需要消耗大量的精气神……只不过太宗的冰封皇陵,他曾经去过一次,神念找寻奇点,只需要寻找那个“熟悉”的阵纹便可。 太子静静从皇座的三丈位置退开,来到宁奕身边,闭上双眼。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风声吹拂鬓发。 李白蛟安安静静等待着“冰封皇陵”的那扇门户打开。 半盏茶后。 宁奕找到了当初的那枚奇点。 他指尖出触碰虚空,指尖似乎开出了冰花儿,咔嚓咔嚓的结渣声音清脆响起,这枚奇点凝成了雪屑一般的六边形。 完整的骨笛叶子,一戳即碎。 漫天冰冷雪气,从那扇扩散的星火门户之中瀑撒而出,由于门内世界过于寒冷的缘故,门框攀附缭绕的火焰都是霜白色,纯洁无垢,洁净似雪。 “殿下,这就是了。” 宁奕看着熟悉的世界,心情复杂。 这就是太宗皇帝为自己所选的陵墓。 没有知道这座皇陵空间具体埋在哪里……当初,在冰天雪地中复苏,重活“第二世”的宁奕,走出陵墓,发现自己不可思议地来到了妖族天下。 宁奕轻声笑道:“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世界的……尽头?” 太子也笑了。 “从长陵的这扇门进去,从皇陵的另外一扇门出去……你便来到了北妖域。”宁奕喃喃解释道:“这座皇陵就像是两座天下的中转点,承接了两个极端版图,或许在这世界的极北之处,真的有这么一座世界。” 太子笑着摇头,道:“所有的‘洞天’都是真实存在的世界。父皇既然选择了这里,便一定有他的用意。比起世界的尽头,我更愿意相信这里是一切的初始点……很多年前,他对我说,这世上存在着轮回,死亡并不可怕。” 宁奕神情一凛。 他面色凝重地咀嚼着这句话。 太子笑道:“他认为皇陵是生与死的中转之点,死亡是新生的开始……如果真有‘寂灭’一天的到来,他并不会觉得畏惧,只会觉得欣喜。因为死去,即是重生。” 这句话。 太子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所以没有人能理解他对父亲的恐惧……究竟来源于何处? 但此刻,宁奕明白了。 一个数万年来仅次于光明皇帝般伟大的人物,一个真正坐在与神灵高度相差无几的山巅君王。 这样的人物,认为死亡即是新生,怎会让人不畏惧? 太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拢了拢华服,握紧掌心的一缕皇气,向着那座冰雪世界,踏出了一步。 李白蛟,踏入了皇陵。 飘摇的鬓发,瞬间便被染上了一层霜白。 宁奕随他一同入内。 他轻轻叩指,点燃神性,聚成一盏灯笼,内芯如火炉般旺盛,嗤嗤燃烧着,驱逐阴寒。 眼前是无垠的冰海,冰山,大块的浮冰如陆地,入眼所见,一片白茫茫。 干净,纯洁,无垢。 就像是佛门所说的“琉璃世界”。 正文 第五百零六章 心魇 冰封万里,一片苍莽。 宁奕和太子齐肩站在这“琉璃世界”的入口,长陵的风掠入星火门户,被冻结成丝丝缕缕飘碎的雪屑,落在两人肩头,发梢。 拢着华服的太子,心情既释然,又沉重,缓步走在冰面上。 宁奕将烈潮那一日的真相缓缓道出。 “那一日,太宗皇帝距离不朽只差最后一步。” “他需要足够庞大的神性,推动自己,抵达最终的长生……道宗和灵山的伏杀,我师兄徐藏的递剑,最终都没有能够杀死他。”宁奕回想起那一日的画面,依旧觉得心悸。 那时候的他太弱小。 可即便是如今,他依旧觉得当年太宗,是登顶绝巅,强大到让人不可直视的存在。 数位涅槃,百年布局,联手围杀。 最终仍是被摧枯拉朽地击碎,打烂。 “徐清焰的体内,有着无穷无尽的神性。而我的体内,则是藏着转化神性的玄妙力量。他将我们二人带到了这里,准备冲击最后一关。”宁奕幽幽吐出一口气,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袅袅的热气晕开视野,“清客先生临死之前,告诉了我保全清焰的办法。” “连我也没有想到……清客先生的最后一策起效了,太宗皇帝会倒在这最后一小步上。”他语气略带嘲讽地笑道“人算不如天算。” 太子站在冰川中央,环顾四周。 四面八方,一片银白。 这个世界寂静地让人觉得可怕。 李白蛟轻声道“他是怎么死的?” “最后一步,神性燃尽,化为冰雕。”宁奕缓缓向前走去,来到了自己记忆中熟悉的位置,“三年后我醒来了,而他永远睡过去了。” 就是在这里。 自己一剑劈碎了太宗的冰雕,然后狠狠一脚……将这位大隋开国以来仅次于光明皇帝的伟人,踢得稀巴烂。 “我亲手打碎了他的冰雕。” 宁奕说道“他应该是为数不多的,连遗体都找不到的皇帝。” 大隋皇帝,生掌天下,死葬大坟。 谁能想到,登临绝顶的太宗皇帝,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 太子始终静默,安静听着宁奕的话语。 他缓缓蹲下身,手掌按在冰面之上,掌心感应着刺骨的严寒。 他在抚摸,自己父皇死去的“陵墓”。 满地的冰渣,碎片,此刻都被风雪吞噬,消融,重新化为了冰川大陆的一部分。 万万年来,始终如此。 这片世界始终雪白,或许有许多人在这里死去,但最终剩下的只有冰,雪,无尽的寒冷。 宁奕站着,太子蹲着,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风雪瑟瑟鼓舞,如泣如诉。 太子在银白的,灼目的,澄澈的冰面,试图凝望冰川之下……最终一无所获,冰面折射出他苍白羸弱的面孔。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小说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他能看见的,只有自己。 收回手掌,李白蛟缓缓站起身子,他揉搓着双手,轻轻哈了口气,问道。 “然后呢?” 宁奕摇头,道“没有然后了。” 太宗死了。 这就是他想说的。 这就是他为李白蛟所揭开的,让这位太子数年惴惴不安,数年不敢放下心神,数年担忧的……烈潮真相。 “人死了,我杀的。 ” 宁奕露出了自嘲的复杂神色。 命运真是造化弄人。 师兄与数位大能拼尽性命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一个不到十境的小修士,在命运女神的安排下,机缘巧合地做到了。 本以为太子听到这句话,会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宁奕微微挪头。 华服年轻男人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感应到宁奕目光,对视之下,疲倦地挤出笑容,“啊……知道了。宁奕,谢谢你为我解惑。” 这不像是解惑的模样。 宁奕轻声道“你……不相信我所说的?” 太子摇了摇头。 “不。我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宁奕这才发现,李白蛟努力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在他掌心,竟生出薄薄的一层冰渣,即便修为不如自己,太子依旧是不容小觑的修行高手。 有星辉护体,有皇权笼罩。 这里的严寒算不了什么。 可从李白蛟踏入冰陵的那一刻起,他便体会着比常人更难以忍受的寒冷……因为他释放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去感应这座冰川世界内的皇血。 掌心的白霜,粘粘着猩红的血丝。 仿佛轻轻一拽,便可以将整层手掌掌心皮肉,撕扯下来。 “你没有理由骗我。”太子低垂眉眼,笑道“我也很希望你所说的是真的。可惜……我没有在这里感应到父皇的气息。” 这一句话,直接击中宁奕的内心。 宁奕瞳孔收缩,整个人怔在原地。 太子,在这片冰川世界……没有感应到皇血? 开什么玩笑……那自己当初砸碎的,踢烂的,又是什么? 站在冰天雪地中的两个年轻人,脸上都凝聚着僵硬的笑意,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还没有来得及消散。 于是在风雪的吹拂下。 这两个笑不出来的年轻人,自身便显得……十分可笑。 李白蛟情愿自己没有来到冰陵,情愿自己没有追寻到“烈潮”的真相。 他无法接受这里感受不到皇血气息的事实,也无法接受父皇仍然还活着的真相,如果真的还活着,为何不君临天下,难道这些年,父亲始终如看戏般,看着自己与二弟殊死相拼? 而宁奕,则是陷入了神海空白之中。 不。 这不可能……他很确信,自己杀死了太宗。 “叶先生——” 宁奕陡然想到了一个人,他喃喃道“叶先生也消失了。” 这句话,将太子从低落的谷底中拯救出来。 “……叶先生?” 李白蛟神情恍惚,他知道宁奕口中的叶先生,指的是西海那位老剑仙,收宁奕为亲传弟子之后,消失在蜀山的剑道通天前辈。 宁奕用了“消失”,还用了“也”。 “叶先生追寻不朽之路……他走到了最后一步,最终也消失在了人间。”宁奕抿起嘴唇,道“我找遍两座天下,都没有找到丝毫线索。最终即便我找回稚子剑鞘,也无法感应到他的剑道气息了,他就像是从未来过世间一样。” 与太宗皇帝的“失踪”,很相似。 修行到了至高境界,真正有望踏入不朽的人物,最终迎来的结局,似乎……都是这样。 宁奕心头猛地一颤。 “虚云大师……也是如此……” 触摸到了生死道果,距离不朽只差最后一步。 最终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将自己在灵山所遇到的事情,简短说了一遍。 太子沉默片刻,道“你是说……我的父皇,并非还活着,也并非死去……而是与叶长风,虚云一样……去到了一个‘不可探知的世界’?” 生与死之间的大恐怖,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不必说得那么委婉。”宁奕握了握拳,摇头自嘲道“我亲手打碎了太宗的冰雕,这世上即便有长生法,也没有起死术。即便心底一万个不愿相信,但叶先生……多半是死在了追寻不朽的最后一步上。” “与凡俗不同,他们死了,或许就真的‘死了’。”宁奕给了太子一个连他也不确定的解释,“无论是皇血,还是剑气,都将消弭,不存在于人世间……在这片冰川世界,感应不到太宗的气血,很正常。” 神性燃枯。 血液冰封。 倒在最后一步上的人,哪里还有皇血可以感应? 李白蛟面色苍白,凝视着庞大的如囚笼般的冰川。 他轻轻道“真的,如此么?”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不可探知之地,去了能回来的那种。”宁奕轻轻道“叶先生一定早就回来见我了。” …… …… 长陵狂风,吹出一滩碎冰。 哗啦啦的风雪,在山巅瀑散,滑掠。 两个衣衫结霜的年轻人,缓缓从霜火门户之中走出,李白蛟的掌心雪白缓缓消散,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冰川世界,神情沉重。 宁奕难得关心问道“心魔有没有消解?” 太子低声笑了笑。 自己的父皇,究竟死了还是没死,这似乎又变成了一个问题,回到了自己的心湖之中,萦绕不去。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宁奕给了解释……而真正的答案,则是取决于自己。 信或者不信? 若自己当真相信父皇死了,那么此刻,他便可以坦然坐在真龙皇座之上! 若心中仍有一丝顾虑,一丝担忧…… 若他不相信…… 脑海中,再次荡漾出暗室内袁淳先生的话语 “登上长陵,破开雾气,却无法‘坐’下去……因为那本就不是属于你的位置。”“你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一遍又一遍。 “你还不是——” “一个合格的‘帝王’——” …… …… “有些累了。” 太子轻声道“宁奕,陪我下山吧。” 宁奕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从太子的神情中,他已经看到了所谓的“答案”,今日登上长陵,那尊所谓至高无上的真龙皇座,已是近在咫尺。 可李白蛟仍然没有选择坐上去。 他是那个气吞山河如虎,说出北伐二字,语气不带丝毫动摇的意气风发之人。 可在亲手给自己戴上冠冕这件事情上,他始终差了一丝勇气。 平定天下前,是如此。 平定天下后,亦是如此。 …… …… (最近在忙着搬家,更新会少一些,实在抱歉) (); 正文 第五百零七章 君主的抉择 二人从山顶缓步慢行。 太子笑道:“虽然不是朋友,但还是要谢谢你。” 宁奕摇头,道:“既然下山了……就不必说这些。” 今日登顶,距离真龙皇座只差最后一步,太子仍没有选择坐上去。 宁奕知道……今日长陵冰封世界的景象,非但没有解除太子的心魔,反而让那份执念萦绕缠结得更深。 仔细想想,自己和太子的关系,微妙又复杂。 他们二人,虽不是朋友,但在过往的数次博弈之中,不知不觉,交心相处。 比起朋友。 他们更像是棋逢对手的竞争者。 宁奕心中有一个预感……如果真正能完成所谓的“北伐”,或许太子会将最后的手段,才华,底牌,用来对付自己。 可惜这个目标太大。 北伐区区二字,却是字字重若千钧。 大隋千古帝王,无一能成。 今日,太子没有坐上真龙皇座,宁奕心中竟然没来由生出了一丝遗憾来。 一个时代的浪潮涌尽,浪花散没,太子是最终的胜利者。 而站在另外一个绝巅处的宁奕,其实是认可他的胜利的。 李白蛟确是一个合格的“领袖”,也是一个有资格坐在真龙座上的“皇帝”。 “不必想得太多,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与长陵无关……甚至与我的父皇无关。”太子低声笑道:“我若是没有坐上那尊皇座,与外人的流言蜚语,动摇手段,都没有关系。” 李白蛟在心中默念道。 没有坐上真龙皇座,只是自己还不够强大罢了。 “十日之前,给白鲸处刑之时,他与我一同登长陵。”太子回过神,道:“李白鲸,对我说了当年红山高原的事情。” 宁奕先是一怔,旋即意识到太子口中的红山高原。 当年西境东境角力,在天神高原狩猎日各施手段,打开九灵元圣禁区,两位皇子钻入红山,比拼谁先坐上红山甬道尽头的“皇座”。 那不是真正的真龙皇座。 是太宗给子嗣所设下的考验。 即便如此……亦是有谶言之兆,吉凶之预,胜负之分。 最终两位皇子都不是赢家。 由于红山禁区被姜麟追杀,宁奕在生死之境触发奇点……于是造就了让两位皇子大出所料的一幕。 他搂着徐姑娘,大大咧咧从奇点破碎的虚空上方降落,一屁股跌坐在了皇座之上。 宁奕倒是没有想到,这场胜负,被二皇子李白鲸如此耿耿于怀地牢记在心。 临刑之前,生死之际,还要将此事告知太子……这是想要挑拨二人关系,引起太子的猜疑? “我们皇族,讲究气运,卦象,吉凶。” 太子呵呵一笑,道:“你跌坐红山的那一幕,已经是一种‘谶相’,如果换做我是李白鲸,也一定会谨记在心。” 说到这里,宁奕眯起双眼,神色有些恍悟。 难怪……从红山之后,东境便不遗余力,试图致自己于死地。 当年权柄滔天的二皇子,麾下琉璃山势力,在大隋横推四境,已无敌手,李白鲸自认为是下一任皇座的冠冕者,眼中容不得丝毫沙子。 而自己的横空出世,带来的大凶卦象,已是一种威胁。 “有些时候,谶相当不得真。”宁奕摇头,平静道:“我对那长陵的真龙皇座,没有一丝一毫的 兴趣。” “或许你说得没错……”太子心不在焉,瞥了眼宁奕反应,轻声道:“李白鲸倒也没有看错谶相,如果当年杀了你,他未必会输。” 宁奕若死。 烈潮便不会发生。 东境仍然是最大的赢家。 “若将天下视为棋局,真正的大势激变,往往都是因一枚棋子的变故而产生……”太子懒洋洋道:“越是完美无瑕的布局,越是简单浑厚,棋子越少,越不会出现失误。” 复盘东境战争。 两人的胜负手,其实就在于此。 说到这里,便难免显得不够沉稳,颇有些洋洋自得的意味。 宁奕神色复杂,有些不认识眼前的李白蛟了。 本来以为,太子喜怒不形于色……即便胜下这场东境战争,他也不会因此而欣喜,高兴,毕竟是心中装着吞下整座北方妖族天下的男人。 可如今。 不动如山的形象,在此刻却是直接坍塌了。 太子罕见地轻松笑道:“若要论内斗,本殿倒还没怕过谁。” 的确。 在层层阻力下生长,一边亲手创立春风茶舍,一边饰演千面储君……李白蛟的前半段人生不可谓不艰难。 只是宁奕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无奈摇头,讥讽道:“殿下,您是否有些得意地过头了呢?” “既然胜了,自然是要得意的。”太子惬意地长舒一口气,声音从轻松变得凝重,道:“白鲸和甘露,都不是简单的对手……唯有赢下他们,我才有资格说北伐啊。” 此言。 倒是不虚。 若倒悬海禁制放开,讨伐东境的难度,可不逊色于讨伐妖族某位皇帝多少。 太子和胞弟都受到了铁律限制,无法简单地以绝对实力碾压过去,以减少内耗为前提的压缩战场,击垮东境……这场战争的胜负或许早已注定,但太子这几年来所做的谋划,筹备,可称之为滴水不漏。 西境有徐清客,东境有甘露韩约,太子身旁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一人。 从谋士侧算这条路上来看,当年太宗所赋予三位皇子的“选择权”,只有太子走对了。 这是一场大胜,一场属于他自己的大胜。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完长陵山路。 李白蛟看着面前的星火门户,笑道:“其实……今日观冰陵,并非一无所获。” “本殿,刚刚立下了一个决心。” “决心?” 宁奕挑起眉头,有了些许好奇。 除了坐上皇座,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太子立下决心的? 踏出星火门户,长陵风声扩散,飞鸟掠上云霄。 宴席上一片觥筹交错,啷当之音。 群臣观歌舞,长陵君臣出。 “诸位——” 太子走出长陵,衣衫肩头发梢上的风雪霜屑都化为飞絮,连面色上的病态苍白都削弱下去,显得红润而富有血色。 皇权的加持下,他的声音郎朗如雷,响彻长陵。 一时之间,宴席凝滞,所有人都望向年轻太子。 “东境之战,是大胜。” “但……并非本殿之胜,亦非宁都督之胜。此战之胜,非一人之胜,乃天下之胜!” 今日是一场庆功宴,明面上是为宁奕所设,但实际上,是为每一位在东境战争中做出贡献的人物所设! 太子一句话,便引起四方激荡,有人举杯一饮而尽,有人高呼圣上,有人匍匐膜拜。 庙堂之上,衮衮诸公。把酒倾襟,涕泪横流。 太子也捻起一枚酒盏,双手抬起。 “然……此战之胜,本殿除却今宴到场诸公,还要感谢一人。”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太子究竟在想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什么。 三司六部,昆海楼使,所有人皆是神情惘然,彼此对视。 还有一人? 殿下刻意要点出名字,感谢的人? 张君令捻了一枚樱桃,缓缓咀嚼,青白布下的神情,下一刻变得呆滞。 “我的老师。前任莲花阁阁主,袁淳先生。” 长陵行刑那一日。 李白鲸临死之前,给自己的兄长留了一句其心可诛的“好言提醒”。 坐在他们位置上的人,谁还能没有几个秘密呢? 站得越高,越是如履薄冰,须得事事谨慎,一旦有丝毫差错……便可能会被人掀翻下来。 这一句劝。 太子听进去了,而且记下来了。 事实上他已经察觉到了“端倪”,监察司,昆海楼,公孙越,张君令……有些事情并不需要那么明确的证据,只需要一个模糊的感觉。 以太子的身份地位,做很多事情的出发点,就只是一个敏锐的直觉罢了。 有人在查自己春风茶阁暗室的秘密,他已经有了所谓的怀疑对象……在这个直觉浮现的那一刻,在怀疑对象具象化的那一刻,一场无形争斗,博弈,便重新开始了。 暗查与明挡,权威和意志……经历了这些,太子已经机械麻木,同时疲倦无比,这十日来,他始终在思考此事该如何处理。 而今日长陵一行,登山下山。 他已经有了答案,也立下了决心。 “吾师袁淳,三具分身……”太子当着群臣之面,轻声将自己的秘密抖落,“仍有一尊留守天都。” 此言一出。 满座哗然。 张君令默默“望”向太子。 她没有想到,李白蛟竟然会将这真相主动说出。 宁奕也沉默了。 这……的确是一个需要立决心的事情。 “先生身染重疾,不可出世,于是深居春风茶舍府邸,避世不出,他曾严厉立下训诫,不见世人。”李白蛟轻声道:“但今日之胜……有吾师一份功劳。今日之后,拓碑留名,当有此名。” 庇护大隋国运万年绵长的铁律符纸,曾有这么一句著名的释言。 “天都城内,无秘密。” 其实这番话,不是留给庙堂群臣的戒律,也不是用来警告城内百姓,谨言慎行。 这句话,是光明皇帝所留下来的警言。 是留给后世掌权者的智慧—— 君主与庶民无异。 坐在高处的人,若想见众生,须要先见光明。 不等太子说完—— “殿下。” 一道清脆声音响起。 顾谦身旁,一位窈窕白衫女子,缓缓站起。 宴席风过,吹动张君令鬓角两抹龙须。 她开山见山地问道:“既然先生还活着……不知我可否见他一面?” 李白蛟沉默地思忖了一刹。 他笑道:“自然……可以。” 正文 第五百零八章 黑莲花 春风茶舍,府邸静幽。 吱呀一声,暗阁茶室的木门被人推开,光明与尘埃氤氲飞出。 太子轻声道:“这里是老师最喜欢的茶室。” 太子身后,张君令望向光明照破的茶室。 两排木架的倒影拉得很长,木架上摆满了茶叶瓶罐,瓶罐外贴着泛黄的符箓,上面记录着每一罐茶叶的名称,袁淳先生喜爱喝茶,这些是他从天南海北收集而来的稀少品种。 在张君令的印象中。 老师是一个很模糊的人。 模糊到只剩下了一团光,她忘记了自己何时进入的昆海洞天,也忘记了自己在洞天内修行了多久,闭关了多久。 遥远而漫长的时间中,思绪像是一团投掷浸入水中的墨,随着时光流逝,缓缓晕开。 一切记忆的起始点,就是在光明中老师所伸出的那只手,以及烙刻在脑海中的一句又一句教诲。 其实张君令才是那个最孤独的人。 在来到人间之前,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连记忆都没有。 正如袁淳所说的,她是一个极致纯粹的人,单单从认知善恶的角度上来说,张君令比徐清焰还要纯粹。 踏出昆海洞天,心思却如初生婴儿。 不过她的运气很好,在这险恶世间,遇到了顾谦。 “老师……” 张君令轻声喃喃,踏入茶室之中。 她来到这人间,有太多的困惑,太多的不解,寻寻觅觅,跌跌撞撞。 如果老师还在的话,自己的问题,应该都可以得到解决吧? “呼呼呼——” 银叶婆娑,树影掠动。 整座春风府邸,静谧只剩下风声。 顾谦陪在张君令身旁,虽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但他静静陪着女子一起感受,张君令的指尖掠过茶叶瓶罐,这里对她而言,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 的确有老师的气息……老师来过这里。 但,似乎与自己认知中的先生,又不太一样? 春风府邸乃是国之重地,高手坐镇,铁律看护,想要入内难上加难,如果暗中调查,查到这里便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 长陵宴席的最后,太子将这份秘密告之与众,并且带着“外人”踏入此地。 担忧国师大人的三司六部诸位官员,来到府邸,在茶舍之外安安静静揖礼等待。 真正踏入这座茶舍的,只有太子,宁奕,顾谦,张君令四人。 宁奕环视着茶舍,轻声道:“我曾听闻,袁淳先生收集天下茶花,最钟爱者,名为‘南花’。” “南花……” 张君令显然没听过。 但这个名字,太子和顾谦都不陌生。 尤其是后者,听到南花二字之后,眉头微微皱了皱。 接手昆海楼之后,顾谦当之无愧的成为了天都耳目,乃至于大隋耳目仅次于太子的第二人,五百年来的密卷宗案都在他的调遣权限当中……为沈灵徐瑾翻案之后,他开始调查公孙越的一生。 在西境白麟档案卷中,他看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监察司大司首”的一生。 早年在西境匪帮打杀厮混,因为蜀山剿匪,金钱帮毁于一旦……毁去容貌和姓名的 “公孙”,被三皇子收入麾下,以一颗废棋的身份坠入天都浊水之中。 执着于复仇宁奕,公孙付出了一生的心血……这份档案里记载得极其清楚,明白。本来顾谦看完也不会有什么疑惑,直到他看到烈潮时间段的记载。 烈潮之后,平妖司大司首苦策战死,大司首龙凰出逃,公孙越正式接手地底组织第四司所接手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抓回出逃的大司首龙凰。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时间段。 那时候,自己被派遣外出,对于天都城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知情。 而昆海楼所收到的案卷内,并没有记载公孙越这趟任务的结果……无论成功与否,都该在这档案之中有所记录才是。这一点,在当初就引起了顾谦的注意,后来他动用权力,却无法找到关于“龙凰”的线索。 一丝一毫也没有。 这位大司首,似乎就从世上消失了。 所谓人间蒸发,不外如是。 顾谦并不傻,他知道能做到这一步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龙凰的失踪案,必定与太子殿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公孙越在监察司所接手的每一桩秘闻案件,都有他亲手写下的案卷思路,而龙凰案卷的思路戛然而止,最后的线索,就是“南花茶叶”。 春风茶舍丢了一罐很重要的茶叶。 那罐茶叶在平妖司大司首龙凰身上。 太子要求公孙越缉拿龙凰,也要求监察司将这罐“南花”找回。 “南花……南疆之花。这的确是老师最珍视的茶种。”太子轻声笑道:“据说在南疆十万大山深处,有一种妖花,只存在于大山之巅,与世隔绝,孤独生长。凡俗之人,等尽一生,也未必能见到‘南花’盛开一次。” “但若南花开了,便是绝代风华!” 太子轻声道:“可惜的是,这惊艳风华,仅有一夜,想要采撷,便也只能在那一夜。” 寻常人一生都难以见到的绮丽景色,若真是见到了,又如何忍心采摘? “这是徐……” 宁奕顿了顿,第三字出口之后连忙意识到了不对,他沉默后改口,轻声道:“余青水送给袁淳先生的。” 五百年前的旧人故事,其实在如今依旧流传甚广。 太宗,陆圣,余青水,黑袍,叶长风……那个时代的故事,直到如今依旧惊艳着后人。 “不错。是活神仙余青水送给先生的礼物,答谢授棋之恩。” 李白蛟笑道:“只不过已经是五百年前的旧事,时隔太久,许多事情都无法考证。可以确定的是,余青水见到了南花,也摘下了南花。若是不出意外,整座大隋天下,都只有这么一罐南花茶叶。” 说着,他走到茶室尽头,掀开了蒲团。 太子轻轻叩开了一块木板,在其之下,有一罐茶叶,还有一个暗扣机关。 李白蛟轻轻捻起茶叶罐子,笑道:“南花茶,老师一直放在这里。” 顾谦瞳孔缩了缩。 南花……已经归还了。 “接下来,你们还会看到另外一位故人。”太子望向宁奕,语气有些复杂,他重新俯身,将南花放置而回,同时将暗格机关叩动。 整座茶室轻颤起来,烟尘散落, 紧靠石壁的那排木架挪移翻转,露出一条细长幽深的甬道。 太子取出火折子,没有来得及点燃。 “啪嗒”一声。 宁奕弹指,将神性燃成一团光火,以山字卷牢牢吸附,凝聚出一尊光明炽热的小灯笼。 这团火光出现,黑暗陋室,立即昼明。 李白蛟笑了笑,不再点燃自己手中火折子,但也没有将其放下,如捏扇一般握在手中,负在身后,向着甬道走去。 “这间暗楼的故事,还要追溯到多年前的烈潮……” 太子缓缓前行。 “针对父皇的策杀开始之际,天都城两朵莲花凋零,先生‘死’后,诸方势力开始争夺铁律钥匙。”李白蛟轻描淡写,道:“烈潮之后,没有赢家。被袁淳先生钦定为铁律执掌人的龙凰,丢失钥匙,遭受重伤,本该逃去北境,可她最终找到了本殿。” 说到这里。 太子瞥了眼顾谦。 看过龙凰案卷,却只窥一缕线索的顾左使,神情复杂。 他无法判断……太子所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以他所清查出的结果来看,当时监察司正在缉杀龙凰,这位平妖司大司首,却主动上门? “龙凰发现了本殿的秘密。”太子笑道:“她提出要与春风茶舍楼阁底下的袁淳先生见面……并且以我无法拒绝的代价威胁。于是,本殿答应了她。” “所以,她便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先生。” 说到这里,太子的语气中并没有什么快意,反而带上了淡淡的哀伤。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与先生待在一起。” 李白蛟虽是皇族,但行使太宗赋予的择师权力之后,他便是袁淳先生的弟子,亦是莲花阁的弟子。 按照辈分来计算,龙凰乃是他的师姐。 虽然先生的紫莲花分身行走北境,几乎不回天都,太子与龙凰苦策鲜少见面,但……毕竟还是有着一份同门情谊。 茶室甬道走到了尽头。 神性灯笼悬挂,照破黑暗,如潮水般起伏的阴翳,此刻遇到了宁奕的“神火”,发出了刺耳的炸裂声响。 从暗格机关掀开的那一刻。 宁奕便不再言语了……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股气息。 这是影子的气息,是堕落的气息。 大隋天下都知道,莲花阁袁淳先生修行一气化三清,炼化出三具分身……一具镇守天都,一具留守北境,可还有一具神秘未知。 黑色莲花,在甬道尽头绽放,妖异如墨,盛开如花。 甬道的尽头,是一座牢狱。 牢狱内关押着的,是为这个皇朝付出无数心血,死而后已的大隋国师。 老人愤怒地望向宁奕,还有那盏照耀四方的神性灯笼。 他蜷缩身子,喉咙里迸发出嗬嗬作响如野兽般的低沉嘶吼。 在其怀中,洁白一丝不挂的平妖司弟子,被缠绕搂抱住,脖颈溢出鲜血。 龙凰如汲取鲜血的玩偶,眼神灰暗。 “如诸位所见,这是大隋最高层次的机密,亦是本殿无法昭告世人的耻辱。” 李白蛟面无表情道:“袁淳先生的最后一具分身,黑莲花……坠入黑暗,与恶鬼同行。” 正文 第五百零九章 永堕 诸位。 一共三位。 宁奕,张君令,顾谦。 三人凝视着牢狱内的惊人景象,皆是沉默不语,但神情各异。 宁奕盯着莲花阁老阁主,眼神复杂。 今日在这里看到“黑莲花”,与当年阳平洞天遇到胤君,心境颇有些相似,影子侵蚀万物,污化苍生,身为执剑者,亲眼看到自己身边之人堕落黑暗,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张君令则是神色错愕震撼。 在她记忆中,老师是光明的化身,留给她的模糊记忆,都只剩下一片炽烈的光了。 昆海洞天出身的张君令,对于眼前的“黑莲花”,有着极其憎恶的抵触感,若不是理智高速她……眼前就是自己的老师,那么她此刻已经拔剑了。 第一次看到“影子”的顾谦,面色缓缓变得苍白。 眼前的国师大人,散发着令凡俗畏惧的,如罂粟花般的妖艳气息。 那朵黑暗潮水中,缓慢轮转的莲花……既,又美丽。 以顾谦的修行境界,远远接触不到影子的存在。但接手昆海楼后,这位顾左使手中所掌握的权力,已经让他有资格了解这份真相。 今日太子将他带入茶室甬道,便就是让顾谦看到,这世界最肮脏的一面。 “殿下……这是?”顾谦声音沙哑,略带颤抖。 “影子。恶之源。不死不灭的黑暗生灵。”太子瞥了眼宁奕,淡淡道:“随便哪一种称呼都可以……你其实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了,上次在东境大泽,李白鲸已经堕入黑暗。” 顾谦回想着那一日大泽画面。 他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顾谦一只手猛然下压,握住掌中剑鞘,准备拔剑。 “咔嚓——” 剑锋在鞘内卡死。 顾谦肩头被宁奕一只手轻轻按住,一股不大不小的力制止住了他。 “没有用的。”太子笑了笑,看戏一般,摇晃着未燃的火折子,道:“顾左使不必劳心,带你进来,便是让你看到这东西……是存在的。至于杀死他,不是你的事情。” 顾谦神色苍白,缓缓放下佩剑。 他咬牙道:“如今的国师大人……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恶心。” 牢狱中的老者,已没有一丝一毫的端庄圣洁模样,浑身被黑色墨意沾染,散发出一片气息。 最让人心怜的,便是在老者怀中任其蹂躏的雪白女子。 “本殿领着龙凰来到这里。”太子轻声道:“对她明说了袁淳先生的情况,她依旧坚持要见先生一面,要感化先生……” 堂堂大隋国师,沦落至此,的确是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连宁奕都接受不了。 更何况对先生死心塌地,受铁律大恩的龙凰? 这牢狱内,关押着先生的最后一朵莲花分身……如果这朵莲花也没得救了,那么袁淳先生,便是真的死去了。 “她进去了,便没有再出来了。”李白蛟没什么感情,但眼神中却并非一片冷漠:“你们今日所见的景象,乃是龙凰自愿所为。她心甘情愿成为黑莲花的供品玩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殿……没什么可管的。” 他只管拿到自己所需的铁律钥匙,龙凰是死是活,与他何干?太子处于情义搭了一把手,但也禁不住苦主一心往坑里跳。 宁奕缓缓松开了压制顾谦的手掌。 他凝视着笼牢,龙凰的身躯洁白如雪玉,袁淳的破烂衣衫下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虽然干涸,但留下结痂。 影子……自愈能力极强。 身上留伤,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宁奕望向太子,目光停留在那几经摇曳,始终不燃的火折子上,道:“殿下,您……” 不等他说完。 太子坦诚道:“尝试过弑师,均以失败告终。” 这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但……若袁淳先生堕入黑暗,这便是一件合乎情理的大义凛然之举。 到这一刻,宁奕明白太子为什么不愿公开袁淳先生的真实情况了,如果这一幕被公开,影子的存在歧视就等同于昭告天下,这等黑暗生灵的存在,不仅仅会引起恐慌,更会引起心术不正之人的觊觎。 太多人,不了解“永堕”的概念。 但他们知道,“不死不灭”意味着什么。与后者比起来,前者真的不算什么。 “长生有什么好……” 张君令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甚是沙哑,带着哀伤。 “连先生也抵抗不住永生的诱惑么。” 永堕之后,再无回头路。 天都永堕之人,逃不过铁律王法的处刑——连二皇子都要斩,袁淳先生的黑莲花分身,自然也是要斩的。 只不过。 “不知是不是龙凰鲜血的缘故,每隔一段时日,先生都会清醒一段时辰。”太子轻声叹息,道:“之前长陵宴席的话,本殿是认真的。这场东境大胜,的确有先生的一份功劳。偶尔清醒的时日里,他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 宁奕拎着神性灯笼,向前走去。 等等……顾谦下意识想要伸手去阻拦,但陡然想到了宁奕可是打赢了韩约的绝世猛人,遂作罢。 牢狱的门,拦不住执剑者。 宁奕身形如穿水波,缓缓穿过牢狱铁栅栏,一层虚无涟漪层层荡开,大隋阵纹师设置的秘令层层掠动。 这一幕,看得太子蹙起眉头,摇曳皇权火折的动作都缓慢起来。 黑色潮水,在执剑者威压的挤压之下,被逼迫地层层收敛。 原先将整座甬道都淹没吞满的黑暗……此刻一点一点收拢成立体实态。 一枚盛开的,精致的黑色莲花,在执剑者灯笼的对立面凝聚而出。 “老先生。” 宁奕声音很轻地呼喊了一声,这一声呼喊,动用了神魂秘法。 他是想尝试唤醒袁淳身体里存在的真我意识。 面容狰狞的袁淳,只是神情惘然一刹,旋即恢复凶恶,狠狠向着宁奕撞来。 “轰——” 狭窄牢狱,剧烈震荡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 宁奕不慌不忙,身形向后掠去,动作几乎与袁淳前扑冲撞之姿态同时发生,不分先后。他拎着光明灯盏,躲开黑暗潮水,弹指叩出一缕剑光。 书院所收的“白虹”飞剑,当真如一抹白虹,在方寸空间遮天蔽日,抖落万缕剑芒。 顾谦双手遮住眼帘,不能直视。 张君令白布蒙面,神情自然。 太子眯起双眼,饶有兴趣观看好戏。 袁淳的后颈撕啦一声,飚出一串密集而又连绵的鲜血,咔嚓咔嚓的剑气撞击之音,不断在老者口中响起。 他狠狠咬着白虹,不肯松口,任凭剑气凿击。 白虹剑身附着一层神性,此刻神性剧烈流逝,黑暗侵蚀之下……人会永堕,剑器亦是如此,尤其是生出剑灵的飞剑。 宁奕依旧是不慌不忙,继续二叩指。 这一次,龟纹龙藻飞出,一左一右,钉在交叠双手,防御姿态的袁淳肩头,将左肩右手,右手左肩,钉穿起来。 “嗖”的一声。 石壁震荡起层层破碎的黑暗潮水。 袁淳含着白虹,身子被两把飞剑钉住,愤怒嘶吼,无济于事。 他本想凭借黑暗消化神性。 但宁奕便如无量大海,无须什么动作,山字卷便自行将滚滚神性送入三把飞剑之中。剑身神性虽然看似微薄,但实际上极其浑厚,后续无比绵长。 宁奕伸出两根手指,翻了翻倒在地上的龙凰身体,女子先前虽是眼神灰暗,但离了袁淳,整个人瞬间如抽了魂魄一般……软绵绵倒在地上,丝毫反应没有。 “龙凰还活着……” 探了探鼻息,宁奕开口,顾谦松了口气。 但并没有高兴多久。 “她真的将自己贡献给了袁淳。” 宁奕皱起眉头,手指抬起,缓缓隔着肌肤上尺余距离,感应下来……这具身子,的确还有生命迹象,但体内像是被塞了棉花一般,填满了污秽。 宁奕摇头道:“想要让龙凰开口,几乎没什么可能了。” 这是心甘情愿,给影子当祭祀品,维系影子的存在。 这样的人,还真是罕见……当初阳平洞天,死在影子手中的人,大多还是不听劝告误入洞天的修行者,在灵山,最多就是被欺骗的教徒。 像龙凰这样,明知师父堕落,还指望自己血肉能加以感化的人,实在太少了。 这,很忠诚。 但,也很愚蠢。 太子不带杀气,笑着问道:“宁奕,龙凰还有什么开口的必要,你莫非以为……本殿在骗你不成?” “宁奕不敢。” 宁奕站起身,望向被自己三把飞剑钉入石壁的袁淳,对太子抱拳揖礼,道:“还是请殿下施展手段,让袁淳先生,短暂醒来吧。” 太子温和笑了笑。 这宁奕……还真是好眼力啊…… 李白蛟抬起手臂,被他带入茶室甬道的那枚火折子,哗啦一声,无风自燃。 一时之间,狂风大作。 宁奕的神性灯笼,抵御火光,飘摇沉浮如一叶孤舟。 唯有太子的一点冠冕之火,坚定地悬浮。 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地更加旺盛。 狂风吹拂地顾谦身子左摇右摆,拽着张君令一条臂膀,勉强站住。 而身材瘦削的李白蛟,屹立如竹,双脚牢牢钉在地面,纹丝未动。 漆黑莲花,被冠冕之火灼地炽烈摇曳。 被钉在石壁上的袁淳,双目浑浊,一点一点,恢复清明。  正文 第五百一十章 恶之本源 袁淳先生的目光,一点一点恢复清明。 太子轻声道“不知是饮下龙凰血液的缘故,还是老师意志力超群的原因,他偶尔能够抵抗住堕落的状态……在皇权的指引下,短暂恢复清醒。” 众人望着被三把飞剑钉在石壁上的老者。 宁奕皱起眉头。 的确……袁淳先生身上的污秽气息,似乎在减弱。 他望向太子手中的火折子。 怪不得自己点燃神性灯笼之后,太子依旧握着这枚火折子进入地牢。这火折之内所蕴藏的,乃是不属于神性的“特质”力量。 在天都城内,皇权的力量凌驾于众生之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隋皇权便是万民信仰所抬起的巨船! 自己的神性,可以灭杀影子这等不可杀物,因为神性内所蕴含着的极致光明,与影子的黑暗乃是完全对立的力量。 而皇权内的蕴含力量,显然不至于这么强横。 但,依旧霸道。 宁奕抬起手掌。 “嗖嗖嗖”的三道破空之音,白虹龟纹龙藻,三把飞剑从石壁之上掠出,带出三蓬鲜血,缭绕在宁奕肩头。 不再被飞剑钉杀所束缚。 老者背靠石壁,缓缓跌落,结跏趺坐。 宁奕的确感受到了……黑暗气息的衰退,而他皱着眉头望向身下。黑暗如潮水般,掠入了那具蜷缩着的洁白肉身之中。 龙凰以肉身为老师侍奉,她分担了黑暗的侵蚀。 所以,袁淳先生能在外力的帮助下,短暂恢复清明。 可一旦与黑暗有染……便再也无法回头了。宁奕望向面色潮红的龙凰,心中难免生出三分怜惜,这位平妖司大司首为师尊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即便是自己,也没有办法将她拉回来。 不等龙凰身体异变,三把飞剑裹挟着神性,便穿透其身体,将女子钉在地面之上。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咪咪阅读 。 宁奕没有直接迸发杀念。 他只是压制住了这位大司首。 “不……” “不要杀她……” 苍老的声音,听起来触人心弦,一片慈悲,祥和。 恢复理智的袁淳先生,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破烂的衣衫,胸口位置,已经凝聚出了一朵漆黑无垢的莲花,那朵莲花的花瓣如剑齿,尖锯,妖异而又鲜艳。 大部分的肌肤,回归了洁白的玉色,显现出圣人之象。 “先生……”张君令不禁轻轻出声,她感受到了当初昆海洞天,所感应到的熟悉气息。 那是自己从“初生”之始,就记下来的光明气息! 这才是自己要找的先生! 袁淳恍惚抬起头来,他望着张君令,视线中白衣朦胧的女子逐渐从重叠状态回归,合一。 “光……”老者顿了顿,缓缓阖目,笑道“张君令,你出关了啊。” 算了算,的确也是时候了。 张大楼主神情有些茫然。 “老师。”太子也恭恭敬敬揖了一礼,此刻的袁淳,与自己先前所见的任何时刻都不同。 上次见面,先生虽然短暂压制住了黑暗,但依旧有些疯癫。 此刻,老师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清醒状态。 “执剑者的剑意……再加上皇权,让我能够短暂回归这片人间。”老先生伸出双手,轻轻握了握,喃喃道“我一截朽木,安安静静 入土也就罢了,不曾想,最后的时光,还给你们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老者望向地上,被飞剑剑意压制的龙凰,语气中带着三分悲意。 “这些年……龙凰在为我分担污秽……是么……” 三尊分身,收徒不多。 对拜入莲花阁座下每一人,袁淳都付出了真挚的心血。 正是因为老先生淳朴至真的性格,龙凰最终选择牺牲性命,以此回报。 “真是一个傻孩子啊……”袁淳轻声道“这是我的业力,何至于你来替我承担?” “先生……何至于此?” 宁奕等了许久,数次欲言又止,此刻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也是太子,张君令,顾谦的疑惑。 李白鲸因为大泽战争将倒,为了逆转局势,力挽狂澜,选择躲入黑暗,借用力量。 这,可以理解。 堂堂大隋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至于牺牲意气和理想,做出这等选择?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袁淳扶着石壁,缓缓站起身来,他嘴唇干枯,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修行分身之术的时候,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将自己分成了三个纯粹的容器,一具身躯容纳力量,两具身躯容纳精神。那具容纳力量的身躯,就成为了行走北境,斩杀妖魔的‘紫莲花’。” “而这个选择,就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我将心中的善恶分开,三尊分身,本无颜色……随着意识的诞生,产生出了颜色。镇守天都的‘金莲花’,乃是光明和善的象征。而储存‘恶念’的分身,逐渐演化成为了黑莲,我没有想到,恶念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 “本以为,两尊分身,将黑莲花压制住,不赋予其力量,便可以避免悲剧……”老者喃喃道“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恶念会无止境地膨胀,金莲和紫莲花,最终将第三个‘我’,囚压在地下牢狱之中。” 宁奕望向太子。 面对调查,质疑,还有一些早就存在的,捕风捉影的说法,太子从未辩解过什么。他一直就是那种不屑于辩解的人,从第四司风波开始,便是如此。 袁淳先生的话中,可以得到一个信息。 这座牢狱……早就存在了。 黑莲,是先生自己选择囚压在此的。 “如果没有皇权的力量。没有人可以将我释放出去。”袁淳笑了笑,道“这就是黑莲最终的归宿,在黑暗中,安安静静,等待死亡。” 先生的笑意,有些难过。 最终龙凰发现了这个秘密,选择赶到地牢,为他续命。 “宁奕,谢谢你。”老者重新靠在石壁上,艰难喘着气,从这个状态中,能够感受到,他似乎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失去了“黑莲”加持,他不再永生。 宁奕摇了摇头……他注意到了袁淳先生此刻的颓态,今日此行,让他觉察到了一些信息。 影子,似乎不仅仅是可以“感染”的? 袁淳先生的黑莲花,乃是发自内心的恶念,所凝聚的产物。 老先生抬眼望了宁奕一眼,颤抖着声音,说道“世人所不能理解的影子,其实就是‘恶之本源’。我无意间的举措,制造出了这么一个纯粹邪恶的东西。” “这世上,只要还有光。便一定会存在影子……”袁淳低声地喃喃,“人 心中只要有恶念,就能够被点燃,四境各地,都潜藏着永堕的邪教徒。大隋皇权,万万年来,始终追查着所谓的邪典祭祀,试图阻拦着‘影子’的诞生。” 他望向宁奕,更望向牢狱外的三人。 “在光明皇帝的手札中,曾经留下了灭世的谶言。” “天幕崩塌,海水倒灌。两座天下,倾覆一旦。” 袁淳轻声道“这一天,或许就快要来了?” 太子神情不太好看,他眯起双眼,问道“所谓的永堕者,能导致两座天下的毁灭?” 如果老师所说的,乃是真话。 那么光明皇帝“灭世谶言”里的景象,乃是比妖族南下更具有毁灭性的灾难。 “我……没有探寻到真相。”袁淳摇了摇头,可以看出,他的神情十分不甘,道“我的时代,不是正确的时代。找遍两座天下,也无法解开光明皇帝的谶言。” 何为天幕崩塌? 何为海水倒灌? 其实……宁奕也不太能够理解这个谶言。 但他相信光明皇帝所留下的先知预言……因为这样的场景,他已经见过了太多次,太多次。 “东境之战,云州城出现了‘影子’的痕迹。”宁奕望向太子,道“李白鲸堕落之前,就有幕后黑手,在操纵大隋的权贵……两座天下,都已经被这股力量渗透。” 太子皱起眉头。 袁淳的意识,恢复清醒之后,意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许久。 在烈潮之后……大隋的格局,似乎发生了变化。 看到太子和宁奕凝重的神色,看到自己弟子张君令和那个年轻男人相互对视的眼神,老先生在角落里,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宁奕和太子……似乎开始联手了啊。 一道沉闷的咳嗽响起。 老者捂着嘴唇,指缝渗出一抹殷红。 “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袁淳深吸一口气,道“我想要把这些宝贵的信息,留给你们。这是我在莲花阁的五百年里,所调查的秘密案卷。” 苍老的手指,轻轻按在眉心。 巨大的信息,在空中飞掠而出,凝聚出一枚又一枚竹简。 “三尊分身,各自拥有独立意识。但却共享记忆。”老者轻声道“这是我没来得及,向下一任执权者公布的心血。如果不是完全压制住黑暗……这份记忆,永远也不会见世。” 宁奕抬起手掌,轻轻握拢。 山字卷,将这份虚无缥缈的神海之力收下。 这份记忆,是宝贵的财富。 “再过一些时辰……我便会死去。”袁淳凝视着自己双手,喃喃道“生死于我,已无意义。可是龙凰,不该因我而死。我想试一试,能不能救她。” 宁奕皱眉,道“先生……一旦接受黑暗,堕入其中,便无法再救了。” “她的情况……不太一样。”袁淳先生神情哀伤地低语,道“她是为了我,才作为容器。宁奕,接下来,我会将黑莲花重新凝聚,将污秽吸回体内。如果一切顺利,她会重新恢复洁净之躯。到那个时候,请你出手,将我抹杀。” 宁奕明白袁淳的意思了。 “那……若是出了意外?” “若她仍被影子所纠缠……”袁淳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宁奕,你便行使自己执剑者的权力吧。” ();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一章 黑莲的救赎 “白蛟。为师很欣慰,能看到你有今天。” 黑暗牢狱中,老者一副风烛残年的暮霭气象,端坐在皇权加持的铁栅栏内,扯开胸襟,露出一枚随风飘摇的墨色黑莲花。 这是袁淳最后的时间,他神情柔和,与牢狱前的几人,进行生命尽头的告别。 老先生活了五百年。 三尊分身,叠在一起,有了千年时光。 他曾见过北境高原巨海的风光,也始终坚守着天都城波澜不惊的风霜,在英杰辈出的时代站在浪潮之上,在滚滚不息的浪花翻涌下隐没在莲花阁书楼里。 宁奕在有些时刻,感受到了生命的不可控。 你无法控制时间走得慢一些。 也无法控制时间走得快一点。 分分秒秒,时时刻刻,时代推进之下……五百年前的那些人啊,怒放盛开的惊艳模样,仍然刻在人们脑海里。 直到今天才恍然惊觉。 原来他们,都已经凋零了。 许多人走得无声,连一句告别也没有。 “小宁。” 老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宁奕回过神来,作为唯一一个站在牢狱内的人,他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蹲在老者身旁。 “我没有错看你,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短暂沉默后。 老先生笑了笑,他只能用“好”这个词语,来形容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小家伙。 优秀,惊艳,天才,都太俗气。 宁奕深吸一口气,神情有些动容。他始终记得,将自己列在星辰榜首的,便是袁淳先生。 如果说,五百年后的大世,是由莲花阁推动的……那么袁淳先生,便是将自己推上浪潮顶端的那个恩人。 “先生……”宁奕喃喃道“谢谢您。” 为大世开气运者。 为众人抱薪火者。 一个该被记录在碑石顶上,被供奉在庙堂高处的人物,最终反而会死在狭窄逼仄的牢狱里。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曹燃,现在过得怎么样?”老者轻声问道。 这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弟子。 宁奕吸了口气,望向太子,笑道“曹燃是新任莲花阁主,留守天都,拓印古卷。” 袁淳也望向太子。 事情原委,一目了然。 “他愿意入我莲花阁,我当然很开心……”老人虽然露出了笑容,但仍然摇头,认真道“可拓印古卷,不适合他啊。” 太子叹了口气,道“并非本殿强求安排。是他自己的想法。拓完书楼,留存薪火,他便会离开。” 老者恍然大悟。 这一次,是真正开怀的笑容。 他轻声喃喃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袁淳忽然又问道“北境现状如何?” 这次不等宁奕回答,太子开口了。 在老先生面前,他还是那位规规矩矩的弟子。 “将军府大胜一役,芥子山元气大伤。如今妖族天下正在内斗,一皇一帝彼此征战,北境长城正好养精蓄锐,五百年来,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情况。”正所谓报喜不报忧,太子神情坦诚,把北境局势轻松点出。 可惜,袁淳仍然是一眼看穿。 老人轻声喃喃道“无论何时,与妖族天下交战,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能让芥子山元气大伤,北境一定付出了更惨烈的代价。陛下当年亏待了裴旻,乃是大错之错,现如今,你为一国之君,若真想北伐……万不可亏待沉渊君。” “弟子记下了。” 太子不动声色,轻轻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老师不愧是老 师……在天海楼战役之后,北境将军府,的确元气大伤。 沉渊君修为尽损,不知何时才能康复。 在没有老师辅佐的日子里,他其实已经做得很好,这几年东境战事,几乎没有牵连北境武力。 太子在天都夜宴之后,给了沉渊君极大的保障。 他所做的一切,都证明了北伐的决心。 “你办事万分稳妥,为师其实……没什么可叮嘱的。”袁淳轻声喃喃,道“这条路长,照顾好自己,既然平定了天下,便不妨为自己考虑一下,于如今的你而言,出身地位已不重要。” 犹豫了一下。 袁淳还是直截了当地点明“不要辜负了那位红露姑娘。” 太子一下子沉默了。 这句话,像是戳到了心坎上。 李白蛟面容瞬间苍白三分。 顾谦神情变了,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太子伸手制止了他,笑了笑。 他挤出一个笑容,道“老师,红露生了病,她一直也惦记着您……等她病好了,我会带她祭祀。” “那个小姑娘,我很喜欢。”袁淳笑了,这一次他没有看出问题,心情大好,道“到时候可得给我在长陵立块上好的碑石,让小姑娘给我唱首曲儿。” 李白蛟声音很轻地笑道“好嘞。” 宁奕默默听着。 他在这一刻有些明白,太子身上的“孤独感”从何而来了。 这个登上山巅的男人啊,也跌落了万丈深渊。 千面镜子里折射的,就是空空荡荡的虚无。 或许在之前的某一刻,李白蛟的心底住着一个真实的小人,可是在红露死掉的那一刻,那个小人也就跟着一起死掉了。 死在春光里,死在莲花楼的壁画中。 幽暗牢狱中,吹来一阵微风。 风并不冷。 神性灯笼飘摇,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寒光。 老先生碎碎念着过往不会说的繁琐话语。 “张君令,你不要学白蛟。天下很大,遇到一人殊为不易,莫要做遗憾之事……” 张君令神情惘然。 顾谦则是耳根子莫名其妙红了起来,颇有些羞涩。 袁淳谆谆教诲,道“小顾谦,有些人是木头脑袋,你要学会自己主动一些。” 张君令恍然大悟,望向顾谦,等着狗嘴里吐出象牙。 顾左使欲言又止,看着老先生投来的鼓励目光,憋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问道“晚上一起……吃宵夜?” 知道的,知道是表白心意。 不知道,看这神情架势,像是报仇打架。 “……哦,好。”张君令挠了挠头,不知道刚刚那句话有什么好扭捏的。 袁淳先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三声之后,便再次响起剧烈咳嗽。 这具身躯,本就是苟延残喘。 失去了不灭力量的加持,活不了多久。 “还有好多话想说啊……”老人声音极轻的呢喃自语,这次只有宁奕听见了。 是啊。 宁奕太能理解这种感受了。 浑噩了太久太久,命运留给自己的时间,就只有短短的一炷香。 “云洵……” 莲花阁的所有人,袁淳先生都关心了一遍。 只有两个人是例外。 苦策。云洵。 或许是龙凰来到地牢的时候,将苦策之死,告知了清醒时刻的先生……失去弟子的痛苦,他已经提前感受过了一遍。 插一句,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而最后始终未曾提及的那个人。 便是背叛了莲花阁的云洵。 昔日的天才少年,在袁淳的大力扶 持之下,年纪轻轻,便坐上了情报司大司首的位置。 而在烈潮那一日,云洵为了活下去。 他成为了莲花阁的叛徒。 终究还是来了……宁奕心底叹了口气,他试图在老者眼神中看到类似于怨憎,愤怒,谴责的情绪。 脱离了“黑莲花”后,袁淳先生的双眼,漆黑而又清澈,像是直射在烈日底下的湖泊。 没有怨憎,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 令人感到温暖,也令人感到……忏悔。 “云洵,是我收下的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因为生命力的快速流逝,老人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郑重地按住宁奕双肩,道“告诉他……那一日,别无选择下的选择,不必因此而后悔。为师,从来没有怨憎过他。” 宁奕怔住了。 回到草原后,他不止一次发现了云洵心绪上的异样。 这个家伙,虽然在烈潮下做出了坚定的选择,但始终为自己背叛的行为感到痛苦。 这是代价。 这是……活下去的代价。 “那枚紫莲花古币……”袁淳凝视着宁奕,声音越来越轻,道“让他……收好……” 寿元尽了。 “砰”的一声。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音,如战鼓一般震响! 那枚妖艳的黑色莲花,嵌入老者肌肤之中,瞬间坠入心脏部位—— 磅礴的吸力,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整座地牢陡然震颤,老者的枯败面容,涌现漆黑的经络,他保持着双手按住宁奕肩头的姿势,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入口中。 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字。 “救……龙凰……” 滚滚黑气,从那具洁白的肉身之中掠出,黑色莲花所凝聚而出的邪恶本源,被宿主竭尽全力的吸收。 双眸紧闭的龙凰,神情痛苦。 很显然……这么多年的沉浸,她与这股不灭之力,几乎凝结成为了一体。 袁淳的十指,暴涨出漆黑的光芒。 他捏着宁奕的双肩,努力让自己意识保持着理智。 宁奕则是默默承受着肩头痛苦,他按着细雪,释放神念,观察着场间的局势……如果袁淳能够在意识堕落前,完全吸收掉弟子身体内的黑莲花之力。 那么龙凰,还有得救。 否则,他就要将两人一起杀掉。 三成,五成,七成,九成…… 还差最后一丝。 宁奕叹了口气,他已经感受到袁淳无法抑制的杀念了,眼前的大隋国师,猛地向着自己扑来,磅礴杀意如海一般。 宁奕拔出长剑。 细雪长虹飞掠而出,直接将袁淳的胸膛击碎。 宁奕侧身让开。 而下一刻,袁淳的身躯坠落在地,如一件易碎的瓷盏,碎成满地的黑色瀑布,漆黑的不灭之力,滚落,拥覆在女子身上,并非是侵蚀,而是汲取—— 永堕的那一刻。 黑色莲花选择了救赎。 宁奕没有犹豫地出剑,神性灯笼陡然破裂,整座地牢光芒绚烂犹如白昼! 滚滚黑煞,遇到神性,便遇到了命中克星。 数息之后。 铁栅栏内的阴邪之力,被神性粉碎,湮灭……成为真正的虚无。 宁奕从剑气洞天中取出一件宽大黑袍,替龙凰覆上。 再是数息。 女子眼皮微微跳动。 她睁开双眼,看到了黑暗之中,重新凝聚的神性灯笼,一缕微弱但是足够耀眼的光明,照亮了自己的生命。 宁奕轻声道“从永堕中醒来的,你是第一个人。” ();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纸鸢 袁淳先生死了。 进入春风茶舍的四人知道,最后一朵分身,因为当年一念之差,误入歧途,老先生的最后清醒选择了自我了解……在府邸外等候的群臣,并不知晓暗格内发生的真相。他们等候良久,最终等来的,是神情肃穆,双目泛红的太子殿下。 顾谦张君令,随后而出。 最后出来的,是裹着黑袍的龙凰。 堂堂平妖司大司首,此刻神情苍白憔悴,像是纸人,若非宁奕扶着,恐怕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她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 “先生……离世了。”太子对着朝臣,轻声道:“依先生遗愿,长陵厚葬。” 说完这句话,李白蛟深吸一口气,吩咐道:“顾谦,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安置好龙凰。” 说罢,快步离开。 他极少在外人面前展露情绪……而如今,傻子也能看出来,太子殿下的心境波动很大。 说这几句话,已是殊为不易。 “起轿。回宫。” …… …… 海公公听闻了春风茶舍的事情,连忙从宫内赶出来,他迎面遇上了下轿的太子。 “殿下……” 如释重负地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白蛟此刻的神情已经收敛完好,面容上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喜悦,平平淡淡,很是麻木。 他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径直路过海公公。 海公公长舒一口气,躬身垂袖,跟在殿下身后,步履无声,同时对着下人使了一个眼色,宫侍纷纷离开,院墙风声萧瑟,满目寂静。 太子入宫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去长陵赴宴,他身着一身华服,而如今则是换上了一身朴实无华的布衣,工艺质朴。 侍奉的婢女,同样被遣散。 风吹帘席,层层叠纱,铃铛轻响,非但不热闹,反而更显得宫内冷冷清清。 长发拢起,被白木发簪束过。 镜子前面映衬出一张苍白的,年轻的面孔。 太子其实算得上是一个俊美的男人,早年精通狩猎,弓射一绝,再加上身体内所流淌的强大皇血……他的体魄其实很好。 只是后来,太多的事情,消耗心血。 家事国事天下事,都是伤心之事。 “不用等了。”李白蛟走出寝宫,隔着一层帘纱,望向殿外躬身的海公公,道:“朕……想一个人走一走。” 俯首垂袖的海公公,闻言之后,整个人怔住了。 他望向帘纱那边模糊的身影,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孤独。 一身布衣的太子,没有带任何一位侍从,遣散了所有的护卫,离开了皇宫。 片刻,怔在原地的海公公才反应过来。 他咀嚼着殿下的最后一句话,神色复杂,心情不知是喜悦,还是担忧。 海公公快步离开寝宫,挥手招来几位春风阁死士,吩咐道:“殿下心情不好,不要打搅了他,你们……去莲花楼候着便是。” 每逢殿下心情不好,便会去莲花楼买醉。 而这一次,海公公猜错了。 …… …… 太子没有直接去莲花楼。 他一个人,走在天都皇城,大街小巷,无数人群。 众生走向他,然后路过他。 没有人认出这位一身布衣的年轻男人。 自己,终于成为了这座天下的主人,成为了皇城站到最高处的君王,普天之下,光明照拂之处,皆为……他的子民。 可是,他并没有觉得开心。 李白蛟走了很久,最后来到了天都西街的尽头,那里立着以自己父皇为原型雕刻的伟人石像,石像座下是一面巨大的,铺满阳光的庭台。 凤阁鸾台,气势磅礴,而如今成了稚童玩耍嬉戏的场所。 年轻男女依偎相伴,坐在石台雕塑之下,配刀带剑的江湖游侠,在这里即兴舞剑,饮酒赋诗。 空中飞着摇曳纠缠的红色纸鸢,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笑起来比阳光还要温暖,陪跑的男孩奋力拉扯丝线,好让两枚纸鸢贴地近一些,能够缠在一起。 李白蛟安安静静坐下。 他坐在了正对着太宗雕像的地方。 那个掌握天下的男人,站在烈日之下,庇护着大隋子民,石匠雕刻出的双眼,温暖而又慈祥,一直以来,天都的百姓,大隋四境的黎民都是如此相信的……太宗陛下是一个强大而值得依靠的人。 但,李白蛟从未在父皇的眼中,看到他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 五百年前是一个乱世。 自己的父皇讨伐四境,以武治国,给了这座世间一个太平。 父皇所做的那些事情,想必就是为了五百年后,能有此刻鸾台上的欢声笑语吧? 李白蛟默默抬头。 太宗俯视着他,光明之下,石眼带着鼓励和笑意。 “哎呀。” 只顾着放纸鸢的稚童,一个没留神,撞在了出神忘我的太子身上,啪叽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纸鸢握轮跌出,丝线嗖嗖嗖掠了出去。 “摔疼了吗?”李白蛟醒过神来,抬手去扶稚童。 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先前还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听到李白蛟关怀声音,变戏法一样换了神情,一副这点小伤我屁都没放一个的冷笑神情,鲤鱼打挺,唰一下滚了起来。 小屁孩拍拍屁股,示意自己没事,双手抱拳,学江湖人装模作样,大大咧咧道:“多谢好汉关心,撞了好汉一下,该是我给你道歉才是,啃了个狗吃屎,让你笑话了。” 人小鬼大,有点意思。 李白蛟哑然失笑。 稚童猛地一拍脑门,“糟,糟糟糟,老子……本大侠风筝没了。” 愁眉苦脸的小家伙,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布衣男人,心想刚刚说漏嘴了,这家伙没听出来吧? 还好还好,年轻男人一副走神模样,显然没听清自己说什么。 稚童陷入了懊恼纠结的状态中,刚刚摔了一跤,起来第一时间按照江湖礼节赔礼道歉,忘记这茬了。 这下可好。 还差一点,就能缠上周家小丫头的风筝了。 这摔了一跤,鸡飞蛋打,自己的纸鸢估计都飞到北境长城了吧? 年轻男人忽然蹲下身子,悄悄指了指远方的羊角辫女孩,挑眉问道:“你喜欢那个小丫头啊?” 小男孩一下子脸红到耳根,瞪大双眼,道:“呸……周蜜,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我能喜欢她 ……” 声音越来越小。 小男孩很有骨气地坦白道:“行吧,喜欢就喜欢了,喜欢又没有错。本大侠坦白了,就是图她长得好看,性格又好,别的没了。跟她家里的银两没关系,真的!” 太子忍俊不禁地笑了。 “这个给你。” 他拍了拍小男孩肩头,伸出一只手,变戏法一样,摊开手掌,将纸鸢握轮交给男孩。 “卧嘞个大……” 稚童下意识开口,然后连忙住嘴,啧啧感叹道:“我爹总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纸鸢大侠,您老该不是哪座圣山出来的年轻弟子吧?” 这混不吝的小家伙。 李白蛟心底无奈一笑,面容不动声色,淡淡说道:“你爹没教你四书五经,读书礼仪吗,这样可不会讨姑娘喜欢啊。” “嗨。我爹是个粗人,在北境当兵打仗,死在灰界了。”男孩摆了摆手,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又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哪里需要学四书五经,读书礼仪……” 说到这里,小男孩顿了顿,望向李白蛟,挤眉弄眼笑道:“再说了,讨姑娘欢心,谁说需要那玩意儿?大侠,您不会不懂吧?喜欢一个人,当时说出来就好了嘛。” “喂!狗蛋!” 远方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虽然清脆悦耳……但隐约可闻语中怒火。 周家的小丫头,抱着绞盘,神情愤愤,气急败坏,来到稚童身旁。 “又缠着了,又缠着了!” 周蜜咬牙切齿,直跺脚,道:“你你你……你气死我了!你是故意的吧?” 男孩嘿嘿一笑,双手捏着握轮,搭在脑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懒洋洋道:“周大小姐,这天上的路可不是您家的。绞在一起,我也不想的嘛……” 周蜜气得握紧小拳头,但终究是没忍心捶下去。 “之前那几次,确实是我故意的。”被唤做狗蛋的男孩,挠了挠头,认真道:“但这一次真是个意外。” 摔倒之后,他连握轮都丢了。 女孩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就要离去。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 男孩咳嗽一声,厚着脸皮大声道:“大不了我重新帮你再放一次,这次保证不会缠在一起了!” 姑娘将信将疑,她皱着眉头,问道:“保证?” 男孩大大咧咧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女孩伸出一根手指,道:“拉钩上吊!” “拉钩上吊……多大了,幼稚不幼稚。”男孩嗤之以鼻,但还是伸出一根手指,“行吧,周蜜,拉钩就拉钩,谁让本大侠喜欢你呢?” 小姑娘瞬间满面通红,呸了一声。 但呸一声归呸一声,小手还是拉着在…… 拉钩上吊,顺便牵了姑娘小手,小男孩回头对着李白蛟比划了一根大拇指。 太子很是沉默地站在鸾台。 他回想着那个孩子对自己说的话。 “喂,大侠,您该不会不懂吧?” “喜欢一个人,当时说出来就好了嘛。” 可惜啊,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没有“当时”。 有些喜欢,错过了开口的时机,就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三章 笼中女孩的反抗(终) 太子回到莲花楼的时候,已是夕阳西垂,暮光遍洒。 他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声音在风中消散,暗中监察的死士看到了这熟悉的身影,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暮光将这个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有一枚钉子,在地平线钉住了他的双脚。 声音揉碎在风中,夹杂着送别的淡淡哀愁。 几位死士对视一眼。 看来太子……今夜要醉宿莲花楼了。 出乎意料的,连半炷香都没到,布衣男人入楼之后,重新出楼,他怀中抱着一卷折叠起来的画卷。 那是红露的画像。 所有人都知道,死去的红露姑娘,是太子的逆鳞。 莲花阁楼顶,珍存着红露生前最美的那幅画卷,画卷所在的阁楼房间,比铁律秘楼还要禁忌……太子殿下时常会在那里宿醉,很难想象在那么一个狭窄逼仄的阁楼里待上一夜会是什么感受,空空荡荡,落满灰尘。 太子抱着红露的画卷,回到宫内。 他去了一个很多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东厢。 …… …… 烛火摇曳。 戴着帷帽皂纱的女子,坐在厢房中,正襟危坐。 徐清焰坐在房间的这一头,太子坐在另外一头。 小昭递完茶水之后,便准备离开。 徐清焰抬起素手,轻轻拽住小昭的衣袖。 “殿下此番找我,应该没什么是不能被小昭听见的吧?” 太子瞥了一眼面色潮红的小昭,端起茶盏,轻声道:“十日之前,你呈递的愿书,本殿看到了,你要离开中州。” 徐清焰沉默着点了点头。 长陵分别之后的每一天,都无比难熬。 她不想再待在这天都城内……于是写了这份文书,只是太子故意按下,并且要求自己出席这趟长陵宴席。 “如您所愿,我已经出席了长陵会宴。”徐清焰声音沙哑,道:“明日一早,我便会启程离开天都,万望殿下……成全。” 她知道,天都所发生的一切,太子都看得见。 那么长陵的事情,他自然都知晓。 她也知道……自己只要留在这里,就会沦为博弈的棋子。 还有很多……她又不笨,这些她都知道。 只是知道归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 …… …… 厢房烛火,袅袅燃烧,青烟缭绕。 徐清焰望向太子怀中的画卷,其实她不太明白,太子为何会来找自己……如今的局面,李白蛟已成最大赢家。 “不必担心我会扣留你。” 太子一眼就看出了女子的顾虑,他神情平静,道:“本殿从来就是一个遵守承诺之人。当初答应了宁奕,要给你自由……如今不会反悔。” “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天都。” 太子的姿态,一如既往……他是天下的主人,他给这座天下的每个人开价。 这像是赏赐。 因为他的守信,而给予的赏赐。 所以在外人听起来,这些话的重点,并不像是围绕着自由,而是围绕着他的“信守承诺”和“宽容大度”。 徐清焰的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 她拉长了声音。 小昭甚至有一种错觉,一个巨大的域,在厢房内展开。 “殿下来东厢,是特地来羞辱我的吗?” 既然看到了长陵的画面,既然目睹了自己和宁奕的决裂,既然知道自己为何要离开天都……何必还要来伤口撒盐? 烛火剧烈颤抖起来,明媚的火光在 这一刹抖落出千丝万缕的鳞鳞波光。 这的确是一个巨大的域。 只不过笼罩厢房的火光中,李白蛟是一束同样炽烈的光明。 温柔搂抱着红露画卷的太子,并未动怒,神情始终平静,柔声笑道:“你这么说,本殿反而明白了……是我的错。” 有时候,善意的赠予,非但不会令人感激。 反而会令人厌恶。 李白蛟自嘲笑了笑,轻轻解释道:“今天看到了两枚断线纸鸢,难得想做一桩好事。好心办坏事,应该就是指我这种人吧?” 徐清焰皱起眉头。 她肩头衣衫重新落下,整座厢房内的巨大压力,瞬息归于虚无。 烛火也重新映射出平稳的倒影。 “长陵的事情,本殿都看在眼里。” 李白蛟离开莲花楼后,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来替这个不是朋友的朋友,将长陵那一日的误会解开,关系挑明。 太子认真说道:“宁奕新立圣山,当着我的面与你割裂关系,他所做的事情……其实是一种保护。他在担心,本殿砍倒东境,下一刀,轮到他的宗门,亲人。” 因为戴了面纱的缘故。 没有人能看清徐清焰的神情。 但小昭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可以看出,原先还略带喜悦的双眼,瞳孔缩小,面色也逐渐苍白…… 太子的双眼何其敏锐,瞥了一眼之后,冷冷道:“闲杂人等,还是出去吧。” 这一次,徐清焰再伸手,也没有抓住小昭的衣襟。 君令难违……小昭声音颤抖地喏了一声,临行之前,努力回首对小姐挤出一个笑容,合门离开。 太子继续道:“事实上,本殿在长陵已经与他谈过了。未来大隋天下,不会再有战乱,四境太平,圣山休养。宁奕所担心的局面,在北伐结束之前,不会发生……而本殿全部的心血,也会投入在北伐之上。” “十日之前,长陵事发,本殿想与宁奕交心而言……他拒绝了会面。” “我想,这个误会,不该继续深种。” 一口气说了很多。 李白蛟望向徐清焰,希望得到一个回应。 正襟危坐的女子,沉默了一小会。 她摘下了自己的帷帽,露出了那张憔悴的,绝美的面孔。 “殿下,这些事情,不必您来替他解释的。” 徐清焰很疲倦地摇头,道:“你所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并不怨他。” 李白蛟怔住了。 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是一个权谋家。 玩弄人心这方面……他所向披靡,未尝一败。 可当某个时刻,某件事情,需要他将真心掏出来,不再依靠那些权谋手段,才能做成……他未想到,竟是这般艰难。 他动了善心,想帮助宁奕,把长陵的遗憾补全……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件事情,自己能做到的,实在是太有限,太有限了。 这是因自己而种下的结。 却与自己无关。 “这是我和宁奕的事情。”徐清焰轻声道:“与您无关。” 太子注意到了桌前所燃的烛火。 夜烛之下,垫着一封书信。 他知道徐清焰有写信的习惯……也知道这个习惯在很久前已经断去了。 离开天都。 隔了一夜。 还写了一封信。 她还在等宁奕……太子在心底轻声叹了口气,抱着画卷起身,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明日什么时候出城,我遣人送送你。” 徐清焰摇了摇头,沉默不语,缓 缓伸出一条手臂,将烛火下的信封遮起。 “殿下若真是好心,别不要再与他说了。” …… …… 一夜。 漫长的一夜。 黎明曙光照破,一线潮水在天都东方层层推进,城门缓缓升起。 东厢的马车,驶出天都皇城。 这辆马车,并没有一骑绝尘地离去,而是驶出城门之后,在原地安静等着,或许是夜尽尚有三分余晕,天地并未彻底白昼,此刻仍然可算在日夜模糊的分界线上的缘故。 这是徐清焰离开天都,最后的等待。 她等的人,其实早就站在天都城头了。 “宁山主,何苦来哉?” 披着玄黑大氅的顾谦,站在宁奕身旁,城头游巡的昆海楼使者,为两位大人撑着大伞,遮掩面容。 龙凰被平安送去了北境休养。 天都的琐碎事,没有耽误什么时间,昨夜太子的密书传来之后,宁奕便一直候在天都城头,他没有去东厢。 他来到这里,动用屏气符箓,外人看不出他的气息。 “徐姑娘等了你一夜,如今就要走了。” 顾谦不相信,宁奕看不出东厢的动静,看不懂徐清焰的心思。 他只需要上前,解释那么几句。 或许这个矛盾……就可以烟消云散。 宁奕平静望向身下,那停在天都城底的马车,他缓缓摇了摇头。 “顾左使……” “若你知道,自己才是伤害她最深的那个人。”宁奕无喜无悲地问道:“还会上前吗?” 顾谦皱眉,道:“当然……” 忽然顿住。 当然……会吗? “有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今日说给你听,不知你能不能感同身受。” 宁奕喃喃道:“我从红山,从烈潮,从冰川,从这世间的每一处走过……徐清焰,总是在等着我。” “很多年前,她对我说,她不想成为笼中雀。” “后来笼门打开了,那只金丝雀仍然呆在笼子里,她在……等我。”宁奕眼神灰暗下去,轻声道:“我既无法承担这份等待,也无法辜负她的等待。于是在愚蠢的,幼稚的,未做考虑的情况下,当年做出的种种抉择,都成为了刺向她的钉子。解释和道歉,并不能消减这道伤疤。所谓的原谅,也都没了意义。” “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代价。”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道:“顾左使,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顾谦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他沉默拢了拢大氅,道:“我只知道,如果车厢里坐着的是张君令,我会让那个驾车的婢女滚蛋,换成我来驾车,随便她去哪都可以。最多几天不理我,什么新仇旧怨……几天之后,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宁奕低眉笑了笑。 是啊。 多好啊……可惜他不是顾谦,徐清焰也不是张君令。 …… …… 天都城的风,吹动车厢的铃铛。 车帘被素手掀起。 一封书信被撕碎,吹向远方,淹没在尘埃之中。 夜尽天明,笼牢破碎。 有鸟雀初生的脆鸣,在天地之间轻响。 (p:这一章,真的很难写很难写,写了久,这个章节的名字早在第二卷落笔就已经想好,对应徐清焰从懵懂无知的鸟雀,成为如今有了自主意识的,知道割舍的真正的人。徐姑娘和宁奕暂别之后,第五卷也快要收官了,在原计划中会是一个细致的,拉长时间线的群像章节。明天会多更一些。) 正文 第五百一十四章 质子 宁奕来到了皇宫,一路上金甲侍卫尽皆行礼。 “宁大都督。” “宁山主。” 这些金甲卫,纷纷投来敬畏的目光。 宁奕笑着一一点头回应。 对他而言,这趟天都之行,已经做完了所有该做的……只有最后一件事。 “海公公。” 宁奕来到寝宫前,大宦官正躬身猫腰走出来,两人迎面撞见。 海公公抬头一看,怔了怔,道:“宁山主,您……” 有关徐清焰的那封文书,是他遣人送的。 在这里看到了宁奕,也就意味着…… 宁奕道:“我来见太子一面。” 海公公压低声音,提醒道:“殿下昨夜去了东厢,心情似乎不太好,咱家斗胆猜测,是因为长陵的事情……宁山主当真不去拦一拦那辆马车?” 宁奕摇了摇头,剩下的,没有多说。 海公公也就不再多言。 他领着宁奕,入了寝宫,太子殿下正在为昨日从莲花楼内抱出来的那副女子画像,找一个悬挂的空位。 “咱家就不打扰了。”海公公声音极低地道别,离开寝宫。 举着画像,正在端详挂壁的李白蛟,专心衡量着眼前的画卷正斜,他轻声道:“徐清焰离开天都,今日你不去见一面,以后恐怕便很久都见不到了。” 宁奕轻声道:“其实是见了的。她离开天都,我在城头送别,只不过未打招呼。” 江湖上许多离别,都是无言无音。 时至今日。 多说……无益。 “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本殿也没有第二枚渡苦海。”李白蛟轻声道:“做出了选择,可就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啊。”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 宁奕看着那个踮起脚尖,将画像悬挂起来的萧瑟背影。 李白蛟忽然道:“天都事了,你来找我……还有何事?” 朱密身死,小无量山倾塌,天神山新立。 莲花阁的秘密,也公之于世。 宁奕刚要开口,太子眉尖一挑,抢先开口,笑道:“你为李白桃而来?” 换做他人,多半会讶然于太子的“妙算”。 宁奕倒是习以为常,坦然道:“我答应了洛长生,回到大隋,要确认李白桃的太平。” 太子哦了一声,后退几步,面带笑意欣赏着红露画像,今日之后,每夜入睡,便有此画陪着自己。 “你放心。她活得很好。很太平。” 宁奕知道,李白蛟是个从不说谎的人。 但他来皇宫,不是为了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 宁奕道:“我要带她离开大隋。” “离开大隋?”太子笑了,“你想送她和谪仙团聚?” 他摇了摇头。 这,就是他给宁奕的答复。 李白蛟淡淡道:“既然你已和洛长生碰面了,那么之前的事情,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宝珠山之战,是我与洛长生所商议好的欺世之战。本来想借机掌权北境,但没想到沉渊做出了凌厉的反击,大胜妖族。” 顿了顿。 “正因此战,我才感受到了北伐的可能性……也放弃了对北境将军府的打压。”太子淡淡望向宁奕,道:“大隋皇权已将资源尽数倾送,本殿将北伐的希望,押宝在你师兄的北境长城之上,这一点,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吧?” 夜宴之后,太子割舍了李长寿,也完全转变了对北境的态度……这一点,朝堂上几百双眼睛,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出来了。 东境战争打到最后鏖战阶段,亦未动用北境一兵一卒。 天海楼战役给将军府带来的伤痛,正在休养中。 “北伐,本殿是认真的。”太子幽幽问道:“这个宏大的计划,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差错,而洛长生是至关重要的那枚棋子……你要将李白桃带走,本殿就失去了制衡他的手段。你觉得,本殿会放人吗?” 宁奕从来不认为,自己在李白蛟这里,有什么情面可言。 正如太子所说的。 他没有朋友。 难得一见的破例之举,譬如昨晚东厢的谈话,宫内递交给自己的文书,这些没有实际收益的行动……其实只不过是太子无意间看到两枚纸鸢后的善心大发。 偶尔的临时起意,成或不成,对大局毫无影响。 没有人能够改变太子已经打定的注意。 在制定严谨的“棋局”之中,他是容不得有一颗沙子入眼的。 也绝不会动一丝一毫的感情。 “我是来找殿下要人的。不是来请殿下放人的。” 宁奕轻轻叹了口气,早有如此预料的他,心中浮现了一个颇为遗憾的念头。 自己和太子,终究是还是对弈关系。 “哦?”太子笑道:“李白桃,就在红拂河里,蒋老代为看管。你准备怎么个要人法?” “还是老样子……交易。” 宁奕伸出两根手指,道:“你放李白桃走,我答应你两个条件。两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太子眯起双眼。 “不得不承认,情报司和昆海楼收纳了整座大隋天下的重要情报。但若想北伐,你必须要第一时间获取妖族天下的信息。”宁奕语气平稳,道:“北方那座天下,如今的两位皇帝正在内斗,互相征伐,由于倒悬海禁制……皇权收不到战争的第一讯息。关于北妖域龙皇殿的十二妖神柱,东妖域白帝的芥子山战力,想必你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的。” 李白蛟深深望向宁奕。 “在北境建立天神山后,我便有了与北方门户交互信息的力量。”宁奕笑了,“你放走的情报司鹰团,在草原成为了洞察两座天下的锐利之眼。我可以给你第一时间的妖族讯息。” 这,的确是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太子这才意识到,原来宁奕早就在布局……从很久之前,他就为了与自己分庭抗礼,布下了一场以北伐为名的棋局。 “还有一个条件。” 太子轻轻叩击手指,不动声色,望向宁奕。 “还有一个条件……你同样无法拒绝。” 宁奕笑了。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浮现出袅袅神性,这股磅礴的力量,在宁奕精神力的掌控之下如雾气一般荡漾开来,化为一枚巨大的画幕。 在这画幕之上,倒映出宁奕观想了无数遍的执剑者世界。 天幕崩塌,海水倒灌。 轰隆隆的雷音席卷而来。 太子被这股神性力量包裹,整个人沉浸在末世灾劫的观想之中,面色禁不住地苍白下来。 宁奕翻腕。 画面瞬间消失—— “还记得袁淳先生所说的么?”他开诚布公,道:“两座天下的大劫,在这一世……可能会应验。” 李白蛟神色苍白,他反复呼吸,让心境平稳下来。 “殿下若想北伐,总得先保住自身……大隋国祚万年绵长,可若遇到了这所谓的恶谶,又该如何?”宁奕神情凝重,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条件,也是我今日来到皇宫,找你要人的缘故。” “李白桃……与这灭世之谶有关?”太子皱起眉头。 想要忽悠太子这么一个聪明人,可不容易。 但如果以袁淳先生感应到的模糊谶言,再加上自己心中猜到的一些意向,便没那么难。 “与李白桃无关,与谪仙有关。”宁奕神色郑重,道:“天机有数,不可泄露。殿下也知晓此等天灾,涉及何大。” 这么一说,李白蛟的神色果然也凝重起来。 他的妹妹,虽为皇室宗亲,可怎么也无法与灭世之谶有所关联。 谪仙就不一样了。 生下来背负大气运,又掌控因果。 “洛长生如今栖身妖族云域,天下极北。”宁奕认真道:“妖族天下两方人马,都在攻打北荒大墟。他孤身一人守在云海……便与天幕倾塌的恶谶有关。” 这就是宁奕最为拿手的信口胡诌了。 太子这样的人,半真半假,最是有用。 “今日宁某要人,殿下大可不放。但若是谪仙抽身,说不定……” 宁奕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慢。”李白蛟揉了揉眉心,道:“你是说,洛长生他如今身在北荒云海?” 宁奕点了点头。 沉思片刻之后,太子轻轻捏了一块玉令,寝宫地面似乎有一座阵纹流淌凝聚。 红色雾气弥漫。 地府老殿主的身形从阵纹之中缓缓浮现而出。 “殿下。” 老殿主面带笑意,望向太子,也望向宁奕。 “蒋老,烦请你将白桃从‘桃花源’里带出。”太子对着老殿主柔声开口。 “遵命。” 老殿主摇身一礼,红色雾气袅袅消散。 太子意味深长望向宁奕,道:“她是本殿妹妹,既不争权,也不夺位。即便用作质子,也不曾亏待。桃花源内,乃是一座神海洞天。” 宁奕微笑道:“殿下这是准备放人了?” “你所提的两个条件,前者……的确需要,”太子皱眉,道:“后者,本殿将信将疑。” “但既然谪仙身在北荒云海,本殿便已没了继续扣押质子的必要……” 两方妖族人马,都在攻打云海。 洛长生身在局中,想要抽身都难。 略微沉默片刻后。 太子不知自己是怎了,最近破天荒的仁慈起来,他叹了口气,做出决断,轻声道:“李白桃,你便带走吧。” …… (初回南方,可能是水土不服,喉咙发炎,身体不适,精神不佳。这一章先发后改。)  正文 第五百一十五章 以后,你有我了 北荒云海。 大墟的日出,极其绚烂,漫天霞光逆着苍宇落下,在云海上方折射,犹如一面千层幻镜,层层倒映。 坐在鲲鱼背上的白衣谪仙,微微偏转头颅。 一扇极其狭窄的门户,在虚空中沸腾燃烧。 “洛兄,瞧瞧看,是谁来了?” 宁奕笑眯眯从星火门户之中走出,点燃神火之后,他对于“空之卷”的掌控力已经抵达了一个极高的境界。 两座天下,去过的地方,开一扇门户,都不是难事。 当然,距离越远,消耗神力越大。 对于神火的“撼动”也越大。 如猴子所说,宁奕的神火只剩下最后的一缕,无论如何也不会变多,无论如何也不会变少……这是极限,也是无限,外力如何干预都不可扰乱这份神火的“寿元”。 按理来说,宁奕本该节省每一份力量。 但……他既然许下了承诺,便一定会完成。 洛长生怔住了,滞滞望着从门户内袅袅走出的素裙女子。 谪仙很少会有这般失态的模样。 李白桃来到谪仙身前,她已经知晓了宝珠山所发生的一切,以及洛长生甘愿留守妖族北荒的事情。 李白桃坐在木桌前,她平静注视着木桌那端,为年轻男人斟酒换盏的“自己”。 洛长生连忙反应过来。 他轻轻叩指,眉眼柔和的“李白桃”,斟酒动作缓缓归于凝滞,一层烟雨雾气掠过,展露出一张麻木的,斑驳的木偶人面。 正主李白桃,低声笑了。 原来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便用假人木偶,凝成这副模样,端茶,递水。 年少初遇,一见欢喜。 喜欢是这个样子的,不需要理由,只需要追随感受。 于是她从南疆跨越四境,将所有的青春年月,都用来追随这位年轻谪仙了。 一心求道的洛长生,走得很快,不仅仅是在修行境界上走得很快……她无论怎么去追逐,似乎也无法追到这位谪仙,无法得到一个答案。 后来。 全天下人,都以为谪仙死在了宝珠山。 她的心也碎在了宝珠山……监察司牢狱的暗无天日,红拂河桃花源幻境的暗渡明囚,每一日的呼吸都没了意义。 直到今日。 李白桃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真相大白。 洛长生没有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颤抖,接过假人玩偶所倾倒的酒盏,替洛长生倒了一杯,缓缓推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看得出来,洛长生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幕。 谪仙神情有些仓促,但依旧保持着语气柔和,认真催促道:“北荒可不是什么太平地,不宜久留……白桃你,还是速回大隋吧。” 没有回应。 李白桃抬起头,双手捧着酒盏,无比平静地望向洛长生。 谪仙焦急道:“宁奕,你怎么能如此行事……将她送到北荒,实在太莽撞了。” “与宁奕无关。”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谪仙真正的怔住。 女子喉咙里的声音,很是沙哑。 “是我要来的。” 她抬起头,盯着洛长生,一字一句问道:“关于宝珠山所发生的事情……你当真不准备说些什么吗?” 这个女子,一直在大隋等自己。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死了。 洛长生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他微微启唇,欲言又止,一时之间思绪万千,直到坐在对面的李白桃,双手捧杯一饮而尽,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数息之后。 女子甩出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 这是谪仙平生第一次,被人打了巴掌。 玄螭大圣,金乌大圣联手……亦没有伤到他。 这个巴掌,声音很清脆。 李白桃的发丝垂落,盖住这张英气又透着妩媚的面容,女子微微喘着气,酒香弥漫。 “洛长生……混蛋……” 这也是谪仙平生第一次,被人用混蛋来称呼。 洛长生愕然地看着眼前女子,满饮之后的李白桃,面颊确实绯红如桃,眼中有欢喜,有痛苦,有愤怒,有释然……这是一双尝尽辛酸喜悲的双眸。 此刻的开心是真的,愤怒也是真的。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 “你知不知道,羌山在等你,神仙居在等你,你的师父姜玉虚,羌山山主……大隋有多少人盼着你还活着?你知不知道?!” 咣当一声—— 酒盏被女子重重砸在桌面之上。 李白桃的气势,完全压过了对面男人,盘膝而坐的年轻谪仙,一时之间无言相对,眼神愧疚。 选择在宝珠山一战之后隐声匿迹,是无奈之举。 避世,是为了保护李白桃,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宗门,亲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 “对不起?!”女子声音陡然提高,恶狠狠道:“老娘来北荒云海,是来听你说这一声对不起的吗?” 洛长生有些傻眼了。 他看着素裙女子,拔刀出鞘,啪啪啪把腰刀拍在桌面上,一副杀意凛然的样子。 本以为是兴师问罪。 但现在看来……李白桃是真的有些喝醉了,此刻都拔刀了,难不成是要将自己大卸八块? “你……你想听什么?” 谪仙大为头疼,他向着宁奕投去求助的目光。 宁奕佯装没有看见,以手扶额,一阵长吁短叹,极其虚伪地唉声叹气道:“哎呀这古卷力量负荷太大了……那什么,我就不打扰二位团聚了……” 干脆利落的关门。 毫不犹豫的跑路。 这扇星火门户,是实打实消耗了大量神火力量。 打穿两座天下,开启北荒一扇门户,可不是易事——宁奕的空之卷要陷入相当漫长的一次冻结时期,至少在一个月内无法进行大规模的跨越空间之举。 洛长生神情甚是错愕……心想宁奕这厮竟然这么不讲义气,说跑路就跑路了? 这李白桃,真的就不带走,留在北荒? “砰砰砰!” 桌面传来女子大力拍打的炸响声音。 洛长生回过神来,看到了一抹锋锐的刀光,不知何时出的鞘,已经夹在了自己的脖前。 “洛长生,你还是男人吗?” 李白桃借着醉意,咬着牙齿开口,“我苦苦追了你十年,如今已经到了北荒云海……你还准备逃避到什么时候?” 一个是大隋皇女。 一个是羌山谪仙。 这十年来,为了宗门,为了大势,洛长生始终拒绝着与已有婚约的南疆公主见面……李白桃的婚约牵扯着大隋皇室和灵山道宗的两大涅槃,得罪了哪一位,都会给羌山带来巨大的麻烦。 他乃是神仙居大师兄,须处处为身后考虑,不得任性。 可一个人的本心,是瞒不住的。 李白桃盯着洛长生,嘶哑道:“你若担心那张婚约,我可以告诉你……婚约已经取消了。灵山宋净莲为了朱砂,主动辞去了婚约。连那个没出息的臭小子,都能做到直面本心,你到底在躲避什么?” 谪仙神色摇曳动荡。 “这十年,你始终在逃着我,躲着我。” 李白桃低声笑了,“我还以为我是什么大妖呢,让堂堂谪仙如此畏惧……”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鼓起青筋。 刀罡铮铮作响。 “宝珠山誓约,还有刚刚的假人……我不相信这些是假的,是骗我的。如果你说,你不喜欢我,我可以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见你。” 李白桃眼神中沾染了一抹决绝。 今天,是她和洛长生做一个了断的时刻—— 谪仙闭上双眼,此刻云海上下四方,落针可闻。 万籁俱寂。 许久之后,洛长生睁开了双眼,眼中一片澄澈。 “白桃,你误会了。” “……并非是刻意躲避。” 他面前的长刀,刀罡被流云包裹,寸寸化为丝线,漫天雪白光华如游鱼一般,掠过云海,将两人包裹围绕。 因果道境,如一条磅礴大江,将两人席卷。 轰隆一声,似乎坠落坐在了江底。 李白桃有些恍惚,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浑身散发灼目光芒的超世之才。 让自己甘愿付出青春去追随的那个人。 “与我同行,不是好事。至少……今后跟我留在云海,会很危险。”洛长生轻声笑了笑,低眉道:“只有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才能保护你。” “很危险……”李白桃嘲讽地笑了笑,“有多危险,天会塌吗?” 洛长生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便塌吧。” 素裙女子放下刀,正襟危坐,一字一句道:“天塌了,有什么大不了?你要出剑,我为你递剑。你要赴死,我一同赴死。” 谪仙没有想到,自己躲到北荒云海,躲掉了全天下人,终究是没有躲开那女子。 他看着李白桃。 云海的阳光落在女子面颊上,万般幻光,如梦般美好。 洛长生神情恍惚。 天塌了,有什么大不了? 你要出剑,我为你递剑。 你要赴死,我一同赴死。 鲲鱼长鸣,云海震颤。 洛长生鼻尖有些酸涩,他做了一个自己无法想象的动作。 谪仙缓缓起身,舒展双臂,将女子搂入怀中。 滑落在桌旁的假人木偶,目睹着这一幕。 这一次。 洛长生怀中的人,终于有了温度,有了触感。 他感受着这份温暖,声音很轻地开口。 “对不起啊……让你等了这么久。” 李白桃摇了摇头。 她同样声音很轻地开口。 “一个人在云海,很无趣吧?” 一个人有多么坚强,内心深处就有多么柔弱。 洛长生觉得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以后,你有我了。”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六章 你永远是我的师弟 宁奕离开北荒云海,直接开启门户,重新返回大隋天下。 与师兄的“破壁垒”,火凤的“天凰翼身法”不同。 宁奕的世间极速,更像是一种穿梭术,在执剑者神性开启门户,击碎空间屏障之后,实现极远距离的跨越。 即便北荒云海和大隋天下之间隔着一片草原。 神念选定目的地后,无法在中途停下……门户的另外一边,就是大隋西境。 蜀山。 这趟跨越南北两座天下,消耗了宁奕相当大量的神性。 下次击碎空间壁垒,要好好休整一段时日了。 不过。 在长陵宴席结束之后,宁奕终于可以不再那么紧迫地被时间所追赶。 大隋天下,迎来了短暂的太平。 星火门户在蜀山山门之处缓缓打开。 从门户内踏出,宁奕揉了揉面颊,抖落一身云海雪屑,神情收拢。 他的心情其实颇有些微妙,颇有些忐忑。 自己在天都闹出来的动静,恐怕如今已经传遍整座大隋天下……师姐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 风雷山顶传来一道神念。 “宁山主。” 师姐带有威严的声音在宁奕神海内响起。 不冷不热的语气。 “灭小无量山,立天神山,真有你的啊。” “来风雷山一趟。” 宁奕无奈叹了口气,向着风雷山方向走去,这一次没有动用神通。 宁奕缓步而行。 蜀山平日里静谧的山景,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宁奕神色凝重,望向诸峰。 山道两旁,立着一位又一位黑衫白衫腰佩长剑的弟子,宗门的长老,暗宗的前辈们,他看到了好些熟人,携家带口的苏福胖子,时常为小霜山清扫石阶的那几位内门弟子,那些叫不上名字,但住在蜀山时常会遇见的人。 看到他们,心中便觉得温暖。 宗内虽然多了很多人,但并不吵闹,这些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山道两旁,就在宁奕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向着这位陪伴蜀山走到今日绝巅的小师叔,投去复杂的目光……长陵宴席,宁奕剑压小无量山,破例建立新圣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宁奕走得很缓慢。 也走得很艰难。 他看出来这些人眼中的情绪,敬畏,尊重,遗憾…… 师姐这一次,没有在风雷山顶闭关。 她就站在风雷山下,两旁蜀山剑修子弟列阵排开,人山人海,落针可闻。 宁奕来到了师姐面前。 齐锈师兄在左,温韬师兄在右。 就连谷霜这小子,都从西岭赶了回来,满脸风尘仆仆的霜雪模样,来不及擦拭面颊,站在师尊和两位师叔身后。 “蜀山门内,三千弟子,闭关修行的,外出执行任务的,今日,出关的出关,召回的召回。” 人潮寂静。 千手的每一个字,都在山间回荡。 “宁奕。” 她轻声道:“如今你所见的,便是完整的蜀山了。” 这些年来,蜀山从未如此的“完整”过,暗宗的弟子性格孤僻,常年不见人,主峰弟子向来古怪,温韬常年晃荡在外,游山玩水,没个正经模样。 想要像如今这般“团聚”一场,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 谷 小雨半边身子侧躲在齐锈师叔身后,不敢去看宁奕,小师叔开创了一座新圣山,这乃是惊世骇俗的功业,他本该为小师叔开心才是……可火急火燎赶回蜀山,他却不敢面对这个事实。 小师叔,要走了。 建立了新的圣山,那自己是不是就不能喊他师叔,要喊山主了。 少年神情困惑,觉得山主这个称呼好是生分,怎么念也念不出来。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将风雷山左右的蜀山同门,师兄弟们,都纳入眼里。 气氛,有些凝肃。 “师姐,两位师兄……” 宁奕刚刚开口,就被千手打断。 千手淡淡说道:“还漏了一个人。” 她抬起手,袖袍内浮现出一枚通天珠,星辉翻涌,将后山水帘山顶的景象倒映而出。 裴灵素坐在山顶,面前悬浮着另外一枚通天珠。 这下齐了。 蜀山的所有人,都在这里。 这是宁奕心底最深的牵挂……这是他的家园。 他深深吸了口气,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小师弟,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今日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日子。” 忽然,千手笑了,“建立一座新的圣山,这可是大隋两千年来都没有人做到的事情……当这个消息传到蜀山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为你感到高兴!发自肺腑的高兴!” 这么多年,皇权死死压制着四境圣山。 当一个站在山顶的人,做出跨越时代的创举,亲眼目睹他成长的人们……当然会为他感到骄傲。 “而今日,你所看到的蜀山,一个完整的,团结的蜀山……乃是五百年来最强大,最辉煌的时刻。”千手的声音高昂起来,带着三分沙哑,诸峰山谷荡起凌冽浩荡的长风,吹拂着数千袭衣衫猎猎作响,迸发出金铁交织般的剑鸣。 每一位闭关的弟子,自发走出静室。 外出执行任务的剑修,纷纷回到宗门。 为的,就是见这一面! “很高兴,能看着你一步一步成长,兑现赵蕤先生的谶言。” 持细雪者,为蜀山小师叔。 天下大势,为之辟易! 蜀山成就了宁奕,宁奕也成就了蜀山。 “这算是……祝福吗。” 宁奕努力将心潮的激荡按压下来,笑道:“总有种我快要死了的感觉。” “宁山主。” 千手调侃了一句称呼,然后正色起来,认真道:“不论你在外面如何厉害,不要忘了,你永远是从蜀山走出来的弟子,你永远是我的师弟,永远是这些人的师叔。” 宁奕抬起头,环顾一圈,在心底默默道……那当然! 蜀山是自己的根! “小师弟,你我之间,解释的话语,就不用多说了。以后,小霜山会为你留着,楼也会留着……什么时候累了,欢迎随时回来。” 千手上前,与宁奕相拥。 宁奕一开始担心,自己建立圣山的举动,不会被师姐所理解。 自己多虑了。 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成长到如今的师姐,怎会不理解新立圣山的意义呢? “师姐……这里可是我的家啊。”宁奕柔声道:“我可舍不得你们了。” “油腔滑调。”千手笑了笑,拍了拍宁奕肩膀,示意他与自己并肩而立,面对诸山弟子。 人山人海,剑气摇曳。 千手轻声传音道:“小无量山,你不动手。我也会找机会动手。” 圣山争斗,触怒铁律。 但朱密几次三番的挑衅,试图发起战争……蜀山自然不可能容忍。 宁奕很清楚,破境涅槃之后,以师姐的性格,短则数月,最多一年,就会找朱密清算! “长陵宴席,干得漂亮。”她微笑道:“这些人,本来该是去小无量山的路上的,多亏了你,我们有机会聚在一起喝酒。” 宁奕怔了下。 温韬上前一步,朗声道:“诸位同门,西境太平,天下太平!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诸峰弟子,不醉不归!” 呜呼—— 肃立的蜀山剑宗弟子们,对视一眼,露出了释然畅怀的笑容。 阵纹流淌。 风雷山前,空间阵纹呼啸,堆积成山的酒坛,浮现而出! 宁奕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望向师姐,什么时候,风雷山囤了这么多的酒? 千手微笑道:“后山有个喝酒的无底洞,所以我就特地备了些。” 以她的智慧,虽然丫头什么也没说。 但师姐……已经猜得大差不差了,陆圣山主的云游,赵蕤先生的谶言,徐藏师弟的砸剑,叶长风的不朽机缘,以及小师弟的几次造化……都与后山有着密切的联系。 既然那位前辈不愿意展露真实身份,她也便不问,不求,安安静静给丫头备上好酒便是。 宁奕细细品味了一下师姐的话。 很多事情,他也就懂了。 宁奕轻声道:“师姐,赵蕤先生做得最正确的事情,不是留下那几句谶言,而是选了你来当蜀山的小山主。” 有千手这么一位小山主在,蜀山如何不兴盛? 师姐抿了抿嘴,听到了这句夸赞,眉眼柔和地笑了起来。 难得看到这副小女人姿态,温韬托着下巴,啧啧感叹道:“真是太罕见了……师姐也有女人的一面啊。” 危险发言……齐锈默默以剑鞘戳了戳温韬衣衫,提醒道:“谨言慎行。” 千手额头浮现一条黑线,无视了温韬。 蜀山山谷,一坛坛美酒在精准的操纵力下飞出,落在诸峰弟子,长老手上。 宁奕感慨道:“刚进宗门,我总觉得气氛不对,现在对了。” 温韬斜瞥了一眼,不屑道:“臭小子,虽然之前师姐说了很多矫情的话。但你不会真以为……我们这些人,是特地来为你践行的吧?” 宁奕:“……” 风尘仆仆的谷小雨:“……” 少年挠了挠发丝,心想原来今天不是宁师叔的离别践行宴,而是喝酒庆功宴啊。 他松了口气,抱着一坛酒,蹲在角落,望向宁师叔,傻憨憨露出了一个笑容。 看来自己想得太多了。 一声师叔,就是一辈子的师叔了! 敏锐捕捉到某个关键字眼的齐锈,默默远离温韬,小碎步战术性后退,这个蠢货,自己要离得远一点。 “温韬,你……” 千手脸上柔和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消失。 她缓缓回头,一字一句道:“刚刚说我……矫情?” 哐哐哐灌了一坛老酒的温韬,满面通红,浑然不觉地点了点头。 嗖嗖嗖。 宁奕感觉到了一股……冷冽的杀气。 正文 第五百一十七章 紫山不朽 “小师弟……继续,嚯啊!” 捧着大酒坛子的温韬,摇摇晃晃,来到了谷小雨面前,就要碰个坛。 谷霜抬眼,看着这张肿胀的陌生面孔,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 下一刹。 巨大的阴影笼罩而来。 捋起袖子的千手,出现在温韬身后,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按住温韬脑袋,将身躯僵硬的后者,脑袋缓缓拧了回来。 千手笑颜如花,道“来,继续,三师弟……陪,我,喝,酒。” 温韬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神情恍惚,分不出是先前被千手揍的,还是酒喝多导致的。 他畏惧地咽了一大口口水,“大师姐……你这酒真的大……啊不对你这拳头我真喝不下了……” 就差跪在地上求饶了。 “小师弟,像师姐这样贤惠温柔的‘奇女子’,大隋天下可不多了啊。”齐锈抱着酒坛,磕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戏。 每当千手拳头落在温韬脑袋上,二师兄那浑浊的双眼便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原来瞎子也喜欢看戏,而且看得比谁都要代入。 只是他的语调……有些古怪,尤其是说到贤惠温柔这四个字的时候,刻意重读拉长。 宁奕看着师姐殴打温韬师兄的画面,脑海中把师姐跟贤惠温柔联系到一起,冷不丁抖了个寒颤,狠狠灌了一口酒。 他顺着二师兄的话,笑道“师姐的确贤惠温柔,兰香慧质……但……” 感知力天下无双的千手,向二人喝酒的方向投了一个极其隐晦的观察目光。 宁奕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师姐酒量好啊!千杯不醉,而且酒品好!”宁奕目光炯炯望向齐锈,道“二师兄,你觉得呢?” “嗯?”齐锈挑起眉头,没有等来自己想象中的转折,“你说的……有点道理啊……” 宁奕舒了口气。 “那你说,既然师姐这么完美……为啥现在还嫁不出去呢?” 齐锈手指摩挲下巴,挑了挑眉毛,压低声音,本意是只让宁奕一个人听到。 他还露出一个小师弟你懂我意思吧的神情。 宁奕额头嗖嗖嗖冷汗。 话音刚落。 千手的传言,便在两人站立位置响起。 “齐老二。” 齐锈吓了一个大跳,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唰地一声原地蹦了起来。 一只手拎着已经神志不清的温韬,另外一只手拎着超大酒坛子,一路走了数十丈,千手笑眯眯找了块清凉的山下石墩坐了下来,温柔笑道“温韬酒量不行啊,换你来。” 瞎子面带惊恐,忽然明白了小师弟之前那番话的良苦用心。 “不了不了……师姐……我也不行的……” 齐锈想要抽身,但绝望地发现……自己肩头被一股巨力压制住,抬头一看,竟然有一尊巨大的菩萨怒目俯视。 师姐用涅槃的领域笼罩了自己! 不至于吧?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千手轻轻叩指,封了齐锈的气血,星辉,接着掌心一拍,一坛等人高的巨大酒坛,从山下阵纹中飞出,落在齐锈面前,幽幽道“来,干了 它。不准动用星辉,剑气化酒。” 齐锈双腿一软,看着这巨大酒坛。 不准动用修为化酒……这酒坛子,都够自己泡澡了啊! “都说酒后吐真言……二师弟啊,你刚刚的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为什么我这么温柔,体贴,还嫁不出去呢?”千手微笑道“喝吧,不用跟师姐客气。” 齐锈向宁奕投去求助的目光。 宁奕陡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哈哈笑道“那个,二师兄啊,真羡慕你……有口福了。丫头还在后山等着我,我我我,我先撤了啊?” 后面几个字,也是颤抖的,他哪里敢溜啊,心惊胆战望向师姐。 千手淡淡嗯了一声。 宁奕如释重负,直接以空之卷点碎风雷山和后山禁制前的屏障,一步就掠出数百丈。 他以指尖触摸奇点符箓,踏入后山。 在这一刻—— 蜀山的喧嚣,欢笑,所有的声音,芳华。 全都消散。 …… …… 后山有一条小溪。 第一次,以执剑者身份,踏入后山的时候,宁奕被阻拦在那条小溪外。 一次,十次。 数不清多少次。 这条小溪,像是两个世界的分界线,将日夜昏晓割开,小溪的那一边,是始终静谧而唯美的后山洞天。 不论是人间大雪,亦或是艳阳高照,这里……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宁奕神情恍惚,他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耳旁是树叶婆娑的轻舞,细碎的叶片与风声交撞,迸发出极轻的撕裂声音,很好听,很悦耳。 浸染了酡红日光的溪水,荡漾出数万片灼目的鳞光。 溪水冲刷着连接河床的大石,也冲刷着雪白的膝盖。 卸下发簪,任由长发瀑散的裴灵素,赤足踩在小溪上,及膝的紫色纱裙随风飞扬,裙摆如流火,雪白如羊脂的肩头落了三四片长叶。 宁奕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孩。 辉光笼罩下,丫头面容一片模糊,但眉目间的笑意,却给人一种直抵灵魂心底的温柔。 她伸出了双手。 他也如此。 这个世界变得寂静,除了叶落的沙沙声音,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静。 树梢头的猴子,围观着这一幕,忽然觉得啃了一半的果子都不甜了。 …… …… “真~不~戳~” 猴子仰首喝着酒,大着舌头连连赞扬。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丫头竟然破天荒给自己来了这么多酒? 他惬意地在酒坛子中,躺成一个大字型,抓着腮帮子上的猴毛,懒洋洋问道“小宁子,这一架,打得如何?” 宁奕神色凝重起来,回到后山,跟丫头温存之后,他说起了长陵之行所发生的事情。 最重要的,其实还是那场荡平小无量山,击杀圣君的神战。 真正来说,荡平小无量山的,不是宁奕。 而是大圣爷。 在圣坟的战斗,已经超越了宁奕的认知范围。 “这一架……打得太快了。”宁奕坦白,挠了挠头,好奇问道“大圣爷,您老跟那位圣君是什么关系啊?” 言语之间,似乎是很久之前的老熟人。 “什么狗屁圣君……”猴子嗤笑一声,道“老子不认识这玩意儿,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的小丑。” “下次遇到这种人,直接一棍子敲死。”猴子淡淡开口,霸气十足“天塌了,老子给你撑着。” 宁奕试探性问道“那人说……不仅仅认识你,还认识紫山的一位前辈。” 在圣君的口中,紫山应该还存在着一位不朽! 而且……圣君称呼那位不朽为疯子。 “不该问的别问。” 猴子皱起眉头,抿了口酒,言简意赅的提点了这么一句。 宁奕知道,自己猜测地果然没错,猴子之所以如此待见丫头,当初愿意帮助自己逆命,是与丫头紫山的背景身份有关的。 那位圣君口中的紫山疯子,多半是真实存在着的。 而且,还与猴子关系不浅。 “前辈……是我想问的。” 裴灵素深思熟虑之后,依旧选择开口。 她知道,大圣未必会回应自己。 “灵素出身紫山,师尊如今是紫山山主。” “这千万年来,紫山历代单脉相传,研究生死禁术……而且只传女子。” 裴灵素直视着大圣,她跪坐在光明牢笼之前,坦白心迹。 “如今我的师尊,正在闭关,对抗寿元大限,生死危难之际……若是紫山真有那么一位抵达不朽的前辈,愿意相助,想必她便可以度过这一劫。” 猴子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他幽幽道“说完了吗?” 宁奕深吸一口气,替丫头开口,道“如果大圣真的认识紫山那位不朽,只要告知奇点方位即可。” “并非我不愿帮你们,而是我帮不上你们。” 猴子一副木然神色,语气没有波澜地开口,道“她是否活着,我不知道。就算活着,躲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像我这么一个,被困在笼牢内,数万年不曾见过天日的人,脑海里还会记得些什么?” 裴灵素的眼神微微一亮。 那么……紫山确实存在过这么一位不朽! 自己身为紫山下一任山主,竟然毫不知情……这个秘密,师尊知道么? “更何况,生死有命。” 猴子忽然连酒也不喝了,缓缓将酒坛放下。 “紫山研究的所谓生死禁术……没有用的。”他恹恹开口,道“自己的命,终究只有自己才能渡。” “其他人,渡不了。” 宁奕和裴灵素,都怔住了。 “可是前辈,您救了……” 宁奕的话语,刚刚出口,就被猴子不耐烦地打断。 “我能救这小丫头,是因为她命不该尽,是她运气好,是她还没死——” 这是宁奕第一次看到,笼牢内的猴子,露出这么愤怒,这么严肃的神情。 他双手按在巨大光明笼柱之上,嗤嗤生出炽烈的火光和烟雾。 “宁奕!你给我听好了!” 大圣眼神无比冰冷“如果真的在乎一个人的生死,就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尤其是不要放在我身上,归根结底……我救不了你们任何一个人。” (); 正文 第五百一十八章 念珠 如果你真的在乎一个人,就不要把希望放在其他人的身上! 猴子的话语,震醒了宁奕。 直到离开笼牢禁地,他都处在深深的反思中。 一直以来,自己都很幸运。 在西岭的时候遇到了徐藏,拜入蜀山,有师姐庇护,这一路走来,虽步步难行,但步步背后都有贵人相助。 徐藏,周游,叶先生,大圣…… 自己成长到了今日,再到之后的北伐,再到执剑者预知的灭世之劫。 他必须要依靠自己。 后山山顶。 星火流萤,满树银花,宁奕坐在树下,心神沉浸,缓缓运转周天。 四卷天书,如四轮太阳,并不炽烈,缓缓在宁奕背后点亮。 这是一副极其骇人的画面。 执剑者的每一卷天书,都象征着某一领域的极致之力! 修行者,修行肉身,神海,力求超脱凡俗,成就不朽。 强大如白帝龙皇,走到追寻不朽的最后一步,都认为“天书”能带给他们关键性的指引。 诸多杂念,一一摒弃。 当心念沉浸,坠入心湖最深处—— 宁奕看到了神海摇曳的那一束火光,时暗时明,犹如一盏风吹烛火,虽然迸发光亮,但……随时可能熄灭。 那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 关乎性命的神火之劫。 这一劫,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一双素手,缓缓搭在肩头,素手主人轻拢慢捻抹复挑,替他揉捏肩头,手艺高超,宁奕忍不住轻轻一声长叹,从闭关之中醒来。 宁奕神情复杂,一只手轻轻抬起,握住素手。 裴灵素柔声道“大圣说的话,有些过了……在我看来,夫君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这条性命,是你拼了性命救回来的。甲子城的三万六千条性命,也是你救下来的。”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他站起身子,一只手不愿松开,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替裴灵素拢着发丝,“大圣说的没错。如果以后我还需要依靠后山的力量,还需要依靠他的纯阳气……路不会走得长远。” 裴灵素欲言又止。 两个人相顾无言。 宁奕忍不住笑了,“干嘛这么严肃?” “没有……”丫头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道“执剑者,是个很大的担子吧?” 两人之间,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宁奕所观想到的灭世之劫,也没有隐瞒。 所以一个人在后山的时候,丫头总是会想,背负这么一份大责,又无法与外人言说的夫君……实在是承担了很多。 “来,笑一个。” 宁奕笑眯眯伸出两根手指,指尖轻轻抵在女孩婴儿肥的粉白面颊上,挤出两个小梨涡。 裴灵素哭笑不得,配合宁奕做了这么一个动作。 “以后,要笑,要开心。” 宁奕声音很轻,端详着这张面孔,懒洋洋道“你开心呢,我就会很开心。你不开心的话,我也会很不开心。” “天都要塌了,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裴灵素抬起两条手臂,挥舞着做出同样的动作,把宁奕面颊两侧推了上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宁奕咧嘴,很难看地笑道“有夫君在,天怎么会塌。” 虽然笑得很难看。 但说得很认真。 裴灵素怔了怔,咕哝一声,放下两条手臂,噗通一声撞入宁奕怀中,把脑袋埋在男人怀中。 刚刚咕哝的那句话,宁奕听见了。 说的是。 “还蛮帅的。” 宁奕噗嗤一笑。 这笑声传到丫头耳中,虽然脑袋已经深深埋进去了,但俏脸仍是一片涨红,连宁奕都能感觉到后者炽热到略微有些滚烫的体温。 “怎么这么烫?”宁奕假装诧异,伸手去触怀中丫头的额头,笑道“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 裴灵素死死把脑袋埋入衣衫内,怎么也不让宁奕的手掌贴进来。 一句话,让宁奕心湖荡漾。 “要不,夫君帮我检查一下身体……” 宁奕低声咳嗽,假装没有听清,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不说了!” “本姑娘……” 裴灵素咬紧银牙,抬头幽怨瞪了眼宁奕。 对视之后,看到了宁奕眼中的柔和笑意,她心神一颤,又把脑袋埋了下去,声如蚊蝇道。 “本姑娘困了……打道回府……睡觉睡觉……” “得嘞。” 宁奕忍俊不禁,抱着丫头,一个人一前一后,大字型摇摇摆摆,像是酗酒的醉汉,极其滑稽地荡下山道。 …… …… 蜀山的酒宴结束,已是天明。 黎明曙光如一线潮水,缓缓推散余夜。 后山洞府水帘潺潺,静室之内檀香袅袅。 骤雨初晴,麝香缭绕。 裴灵素依偎在宁奕怀中,一宿未眠,并不觉得疲惫,只是稍微有些小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叙着。 丫头声音有些沙哑,“你不用出去看看师兄他们吗?” 宁奕却是有些累了。 他将裴灵素揽在怀中,很认真地说道“师兄们都很好,不用去看了……我怕打搅师姐喝酒的雅兴。” 说到这里,宁奕笑了笑,“等日过晌午,我再出去。” 那个时候,师姐的酒,应该是喝的差不多了。 “要离开蜀山了吗。”裴灵素声音很轻地问。 后山,说到底,不过是一纸符箓隔绝的奇点洞天。 只要这张符箓存在,那么后山便始终是与蜀山隔离开的两座世界。 明明无法看到蜀山的山,水,鸟,兽。 但裴灵素心中,早就将自己当成了蜀山的一名住客。 “……嗯。”宁奕指尖缠着丫头鬓角发丝,喃喃道“新圣山选在北境。龙脉气运昌盛,镇压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背抵将军府,也就是你以前的家。” 裴灵素轻声道“将军府故人去矣,不必为了我,刻意选在那的。毕竟……” 说到这里,停下来了。 宁奕看出了丫头神情上的自嘲,也看出了她未说出的那后半句。 毕竟……她又无法看见。 “还记得我说过的承诺么。”宁奕一只手伸过女子耳鬓,缓缓收回之时,虚空破碎,他变戏法一样取出了一枚珠胎圆润的白珠。 “这是什么?” 裴灵素眨了眨眼,接过珠子,轻轻抚摸,珠子入手温暖,似乎有一股暖流流淌……这股力量,她再熟悉不过了,中了白帝一击之后,身躯冰凉,宁奕总以这股力量温暖自己 身躯。 是执剑者天书中的生字卷。 不……不止这些。 还有一些驳杂的,自己感知到却说不出名字的气息。 “这是……我的眼。也是你的眼。” 宁奕打了个机锋,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这个珠子是什么。 这是他点燃神火之后,在天都城静居时所琢磨出的物事。 珠子内萦绕着执剑者天书的几股力量。 生字卷,时时刻刻可以为裴灵素温养身子。 山离两卷,保证了珠子内几股力量的平衡。 最重要的,便是“空之卷”! 效仿大隋皇室的通天珠,宁奕自己以执剑者天书之力,将神海的感知,传递到珠子内。 “闭上眼。” 顺从着宁奕的声音。 裴灵素听话地握住胎珠,缓缓闭目。 她的神海之中,四周竟然变得清晰,逐渐观想出一副云雾……云雾破散,火焰缭绕。 她“看”到了一张披散发丝的女子面容,鬓发被一根手指轻轻绕起,转了好几圈。 那女子闭着双眼,双手握着白色珠子,捧在胸前,披在身上的薄被略微下滑。 春光乍泄。 那女子……是自己! 裴灵素陡然睁眼,从观想状态之中醒来,对上了宁奕那双眸子。 “我看到了……自己?” 她瞬间明白过来。 通过神海的力量,自己握住这枚珠子,便感应到了……宁奕所看到的画面。 “在你离开后山之前,我会成为你的眼。”宁奕轻声道“此后,无论我去哪里,只要你握住这枚珠子,就能看到……我所看到的。” 这枚珠子,是宁奕真正意义上的,双眼。 宁奕说的,要成为自己的眼。 他是认真的。 裴灵素沉默了,她握住这枚珠子,良久之后压下复杂的心绪,笑道“夫君,谢谢你。” 这个人真的把自己放在了心上,最重要的位置,愿意跟自己分享眼前看到的世界,一花一草一木。 所有的一切。 “起个名字吧。” 宁奕看出来了,丫头真的很高兴。 丫头高兴,他也便一起高兴。 “我不怎么会起名。” 裴灵素凝视着怀中的小白珠子,轻声喃喃,“就叫它……念珠好了。” “念珠。”宁奕笑眯眯道“好,就叫这小家伙念珠吧。” 宁奕顿了顿,打趣道“本以为你会起个有趣些的名字呢。” 裴灵素幽怨道“夫君是嫌弃这名字不好吗?” “不不不……” 宁奕眨了眨眼,道“虽朴实无华,但朗朗上口。” 裴灵素道“那夫君起个有趣的名字,我倒是想看看……有多有趣?” 鱼儿上钩了啊。 宁奕摸了摸下巴,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那我说了啊。” “说吧。”丫头好整以暇。 “此珠可以观想神海,模拟另外一人视野,即便是盲人亦可以重见光明,恢复视力。不如就叫……拟视珠。” “好名字。不过……” 裴灵素呵呵冷笑,道“你才是猪。” …… …… (这章补昨晚的。晚些还有一个大章。) (); 正文 第五百一十九章 嫁妆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很热闹。 东境战争结束,长陵宴席落幕,这座喧嚣的大隋天下,终于难得安静下来……时间走得很快,不仅仅是山中无甲子。 在太平岁月里生活的每个人都不知经年。 春夏秋冬,花开花谢。 又是一年夏。 …… …… 北境的某条山脉山脚下,一方幽潭。 马车停住,就地饮水,歇息。 有风吹过,车厢四角悬挂的雪白铃铛随风摇曳,清脆悦耳。 小昭鞠了一捧清泉,先是轻轻啜饮,然后拍打在面颊处。 其实修行者饮天地星辉,温养身子,自内而外的莹润之下,女子肌肤吹弹可破,乃是常态,即便不用清水洗面,依旧能长褒青春。 小昭自入宫之后,便跟在小姐身后修行星辉吞吐之术。 当然……虽然修行能够一定程度的改善姿色,但依然有上限。 同样是美色,却也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 当徐清焰摘下帷帽之时,世间万物都寂静下来,潭水倒映出一张绝美无暇的面孔。 小昭看得怔怔出神。 在她心中,小姐这张脸,是真正的神颜。 大隋闻名的其他女子,虽然也很美,跟清焰小姐比起来,那就是星辉比之皓月。 差得太远,太远……甚至可以说,不具备可比性。 徐清焰以水瓢取水,坐于大石之上,垂目缓饮。 四下寂静。 只有蝉鸣。 徐清焰轻声道:“一路走来,怎么人非但没有变少,反而越来越多。” 按理来说,北境清幽孤僻,平日里除了圣山子弟执行任务,偶尔会来此地,其他人不会刻意来此……可如今路途,时常遇见一拨又一拨的车团。 小昭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面颊,二人这一路离开天都,跨越中州,跋山涉水,本意是想把北境洞天福地都走一遭,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旅程。 的确。 最近北境人越来越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隋天下太平了,于是这些人……组团来北境旅行? 小昭也想不通其中道理,她试探性问道:“要不我们换个方向?不往北走了?去南疆看一看风景?” 不知为何……总是有种继续北上不太妙的直觉。 徐清焰忽然蹙起眉头,垂饮一半的水瓢缓缓倾落,琼浆玉液重回幽潭,她信手抓起身旁帷帽,缓缓戴上。 说时迟那时快,徐清焰蹙眉之时,远方密林之中,缓缓走出几个谈笑风生的读书人。 小昭刚刚反应过来,小姐已是遮掩容貌,好整以暇,做擦拭唇角的动作。 已经有些迟了。 那几个读书人误入此地,看到一位身姿绝佳的年轻女子,俱是神情一滞,虽未有人看清了这位姑娘的真实面容……但单单是如此一瞥,便足以震人心魄。 看得出来,这几人已经看呆了。 徐清焰收回木瓢,轻声道:“小昭,回去了。” 掀帘,回座。 一位读书人回过神,连忙鼓起勇气,快步拦下马车。 “你想做什么?”小昭皱起眉头,握着缰绳,神情警惕。 “抱歉抱歉……无意打扰。” 读书人挠了挠头,望向小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对主仆……倒是罕见,两位女子结伴而行,难道不惧盗贼劫匪,连婢女都如此好看,即便主人带着帷帽,也难免惹人垂涎。 须知。 大隋天下虽然太平,但四境之中流匪仍有,千万年来都是如此。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二人,要是遇到了歹人,又该如何? 可惜,他却不知,此刻拦在路上的自己,就已经是小昭眼中的“歹人”了。 小昭冷冷道:“既然无意打扰,就不要拦路。公子还请让道。” 读书人笑着抱拳揖了一礼,对着车厢内大声道:“想必阁下也是去往北境天神山,聆听那位宁山主开山讲道的吧?” 只此一言。 小昭心坎咯噔一声,预感到了不妙。 坐在车厢内的徐清焰,面容隐于皂纱之下,眼神露出恍悟之色。 宁山主……开山讲道……难怪如此…… 这些日子,北境这么多人结对而来,原来都是听他讲道的。 见车厢内没反应,便当是车主没有抗拒之意,这位鼓起勇气的读书人,又是一礼,朗声道:“在下天都书院门生弟子,林升,绝非恶人歹徒。邀请姑娘与书院同行,齐赴天神山,共听讲道。” “不必了。”小昭语气冰冷,道:“什么天神山讲道,我家小姐不稀罕……” 读书人神情尴尬。 他望向车厢,那里传来了声音很轻的一句问话。 “宁奕的天神山,建在北境何处。” 宁奕? 竟然直呼其名……读书人一直平静的神色,此刻稍露不快。 按下心中愠怒,他皱眉道:“宁山主在玄神洞天,起立圣山,背靠将军府,面朝北境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镇压北方龙脉,填补大势残缺。看二位车饰,与天都皇亲应该颇有渊源,好歹算是个体面人,总不至于连这都不知道吧?” “你这……” 小昭眉头一挑就要发作。 “多谢林先生解答,先前失礼,还请见谅。” 车厢内传来淡淡的回应声音,“在外云游,难免如此。时逢宁山主开山,所以如今北境,如此热闹。” “不错。”林升的神情缓和一些,这次车厢主人还算合礼,没有直呼宁剑仙大名,而是用了山主的雅号。 身旁的几位同伴跟了过来,其中一人嘿嘿笑道:“二位姑娘,这北境流寇可不讲规矩,若是遇到了,恐怕会颇为麻烦。不如跟我书院同行,若是嫌弃我们这几位糙老爷们,白鹿洞的女弟子们,就在不远处。” 林升心底越来越不痛快,默默嘀咕,自己这一身书卷气的打扮,还糙老爷们,北境的那些散修不都成臭要饭的了? “诸位,还是就此别过吧。” 小昭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礼貌,可惜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她此刻的拒绝语气听起来很是生硬。 “我家小姐……素来不喜欢与人同行。” 车厢内,没有回应。 风停了。 树叶不再沙沙作响,就连蝉鸣在这一刻都戛然而止—— 小昭皱起眉头,她 发现那几位拦路书生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是恭敬,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身后。 林中。 徐徐走出另外一道高挑身影,那人背着一面黑布缠绕的巨大古琴,与小姐一样面系轻纱,只不过只系到鼻梁处,露出饱满光洁的额首,一轮弯月黛眉,一双似水双眸。 “你们几人,拦在别人车前,成何体统!” 很难想象,这般温柔面孔的女子,开口便是训斥,而且甚是严厉。 颇有几分雷霆震怒之意! “琴君大人……” 林升身子一颤,连忙解释,道:“北境鱼龙混杂,我们几人担心二位姑娘遭遇流寇,便邀请她们与书院同行……” 琴君! 小昭知道车厢内的小姐,为何不开口了。 是天都的熟人啊。 几位读书人,说着说着,声音渐小。 四人乖乖给马车让出一条道来,然后垂头丧气,来到琴君面前。 “该做的礼数都做了,咱们几个行得正做得直,大君子要罚便罚。”林升咬牙,狠下心告了一状,道:“那车厢主人,刚刚还直呼宁山主大名,就这一点,就算她愿意同行,我还得掂量掂量呢。” 声声慢心底好气又好笑。 “既然知道北境鱼龙混杂,还招惹是非……” 她面容上不显山不露水,语气也不冷不热的教训道:“可曾想过,人家为什么敢如此行走北境,为什么敢直呼其名,你还要掂量掂量……掂量什么?不先掂量掂量自己修为,看看四个人一起上,能不能动得了这位驭车姑娘一根手指头?” 一连串别有用心的教诲。 林升神情呆滞,别说他们几个能被带到北境聆听圣山开坛讲道的聪明人了。 就算是傻子,也都能听懂此刻琴君大人的别有用意。 四个读书人都乖乖闭嘴,灰头土脸撤离幽潭。 风继续吹,树叶继续响,风铃继续晃荡,蝉……依旧不鸣。 此地空寂。 背负古琴的女子,幽幽望向车厢。 “徐姑娘,好久不见。” 坐在车内的徐清焰,沉默了小片刻,礼节性地回应道。 “好久不见。” 她与琴君,的确算是熟人,算是相识,可其实……二人之间,关系并没有多好。 准确的说,她们二人,没什么关系。 皇宫是座小笼牢,天都是个大笼牢,她这只金丝雀,只配被关在笼子里。 哪里还有什么朋友呢? 只不过琴君对于宁先生的心思,她是心知肚明,而且无比了解的……毕竟,她曾经是那么的喜欢那个人。 那时候,日日夜夜,辗转反侧,能盼到宁先生的一个消息,都是无比欢喜的。 关于他身旁的每一件物事,每一个人物,自然也都是托着宫里关系,一一打听清楚了的。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本以为你不会来北境的。”琴君低声笑了,“宁奕立山开坛,你……该不会是去听他阐述修行大道的吧?” 徐清焰没有解释。 她没有对声声慢说这是一个巧合,没有说自己只是无意游历至此。 这世上所有的巧合,其实都是命运的安排。 很多偶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所以,她什么解释都没有说,只是轻声道:“这就准备南下了。” 这就准备……南下了? 琴君有些意外。 徐清焰笑着反问道:“江姑娘呢,该不会不是去听宁奕阐述修行大道的吧?” 声声慢神情一怔。 她认真道:“徐清焰,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车厢女子掀开车帘,望向负琴女子,眼神困惑。 声声慢沉默片刻,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今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今日,不仅仅是宁奕开坛讲道的日子,也是他与紫山裴灵素成婚的日子,婚书早已经公示四境,今日之后,二人结为道侣,灵山,道宗,四境圣山,中州皇室,大隋天下的大人物,都会到场,送上祝福。” 一道雷霆。 晴天霹雳。 徐清焰怔怔坐在车厢内。 声声慢眼神中混杂着意味难明的笑意,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 “我不是去听他阐述修行大道的,而是去祝他与裴姑娘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的。” 说完,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幽潭一旁,车厢静立了许久。 马蹄擂地,黑鬃烈骏不安地嘶鸣,不知为何如此暴躁……或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境。 小昭声音嘶哑,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坐在车厢内的女子,静静回想着琴君的话。 今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吗。 好像是啊。 其实每一天对自己而言都一样,每一天都是无趣的,乏善可陈的日子。 只有遇到很重要的人,那一天才会变得重要。 “小昭。” 车厢里传来了落寞的笑:“陪我……去看看吧。” …… …… 玄神洞天,天神山山门! 将军府铁骑驻扎于山道两侧,玄甲森然,在阳光下倒映出粼粼寒光。 圣山初辟,铁骑辅佐。 北境将军府,甘当绿叶。 当今大隋,除了宁奕,还有谁能让沉渊君做到这一步? 而且更让人惊叹的……是将军府如此鼎力支持天神山,并不避讳天都,天都看在眼里,也没有丝毫制止意味。 太子与宁奕,这对君臣,并没有发生不合。 “太平难得,难得太平。” 气色莹润的男人,额首覆着紫抹额,肩披黑色野鬃大氅,神色巍巍肃穆,坐于木质轮椅之上,由千觞君推动而行,山道两旁落叶簌簌,两人缓缓登山。 天神山初辟,举山上下都无弟子,秩序自然由铁骑代为维系。 “师兄。”千觞轻声叹道:“这玄神洞天的风水气运,还真不错。此地星辉氤氲,适宜修行,若是初燃星火者在此闭关,进境定会比其他地方快上许多。” “宁奕看山挑水的眼光,向来不错。”沉渊柔声笑了笑,“师尊二十年前对我说过,北境某座洞天风水气运,二十年后会迎来逆转,当初粗略指了几个地点,玄神洞天就在其中之列,如今来看,师尊还真是神机妙算。只不过此地风水,不是山养人,而是人养山。” 冥冥之 中的气运之说,的确存在。 而太子,宁奕,沉渊这样的人,自然就是站在气运浪潮最高处的人。 他们在哪里立足,在哪里扎根,哪里便是气运满盈。 千觞低声道:“宁奕开辟天神山,既为北伐,也为拧合天神高原和大隋天下的关系……这次开坛讲座,恐怕会收一些弟子。可是整座圣山,举目望去,就只有他和丫头二人, 要如何去收徒?难不成,他准备收亲传弟子?” 沉渊摇了摇头。 “亲传弟子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要看根骨,看资质,更要看机缘,因果。”沉渊淡淡道:“以宁奕沉稳的性格,不会轻易收徒。” 这一点,可以参考叶先生。 叶先生五百年来,教人修行剑法,在蓬莱传下剑术,却从未真正收下所谓的“亲传弟子”……直到遇见宁奕。 传承绝非儿戏。 赵蕤留着小霜山,宁愿耗尽寿元,也要等到百年后的徐藏。 自己的师父……亦是如此。 裴旻将破壁垒留给了自己,将剑藏留给了丫头,浑身绝学,满身剑气,最锋锐的那颗剑心,他一直珍藏保留,直到藏师弟的出现。 历代以来,剑修授剑,都是靠着机缘,因果去推进。 剑修不打讥讽。 时机到了,便是时机到了。 是你,便是你,不是你,便不是你。 此事……强求不得。 “圣山初辟,前期难免会遇到麻烦。”沉渊君沉思片刻,嘱咐道:“就算收几个徒弟,也无济于事……此事就不是靠几位弟子能解决的。同在北境,立山于此,你替小师弟多多留心。天神山的麻烦,便是将军府的麻烦,北境铁骑能帮衬的,就多帮衬一下。” 千觞牢记在心,他想起一些往事,笑着摇头道:“总感觉,此次开坛讲道……宁奕还会给我们带来某些惊喜。我总觉得,天神山的开辟,他早有谋划,说不定前期的麻烦,他自有办法。” “千觞师兄,此言差矣。” 山道落叶,簌簌而鸣。 一袭黑衫,不知何时,已从山顶踱步而来。 “宁奕,你来了。”沉渊微微一笑,道:“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不小心听到了些。” 宁奕行了一礼,笑道:“多谢师兄关心。此次开山,维系秩序,招揽接待,还要麻烦将军府的兄弟们了。师兄,近来身体如何?” 沉渊君摆了摆手,轻声道:“身体无恙,只是习惯了坐在木椅之上,便索性长久坐下。正好天都的那些文官,不希望看到我站起来,就当是演戏好了,真正北伐那一日到来之时,我会第一个杀上芥子山。” 宁奕看得出来,师兄说了一半的谎。 沉渊君的伤势,的确好了许多……但似乎仍然留下了后遗症。 所谓的北伐到来,第一个杀上芥子山,这种言论,倒也属实,只不过能说出如此话语的沉渊,大抵是将白帝与自己的对决,当成毕生的最终一战了。 沉渊君始终拒绝宁奕的帮助。 宁奕尊重师兄的选择,也相信沉渊的实力……最关键的是,他看出了沉渊身体里的某些蜕变。 这还真不是逞强。 沉渊君以刀剑双道踏入涅槃,立地成圣。 从凤鸣山的战绩来看,他应该是极其罕见的踏入此境,便直接成为“高阶”的凤毛麟角。 妖族天下还有一位同样凤毛麟角的妖孽火凤。 如今的师兄,在重伤之后,隐约有更进一步的风采,宁奕竟然有种错觉,师兄在掌控着他自己的生死。 若生死有一条界限。 那么坐在轮椅上的沉渊,便坐在这条长线的正中央,不偏不倚,他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感悟着生死间的大恐怖,以及大机缘。 颇有些类似于自己的神火。 一步生,一步灭。 生死之间的大危险带来了大造化。 北伐那一日,若师兄圆满涅槃境界的感悟,掌握生死道果,说不定……真的可以与白帝一战! 宁奕轻声道:“沉渊师兄,你说的话,其实丫头都听得见,也看得到。” 轮椅男人微微一怔。 宁奕翻腕,取出通天珠,映射出后山洞天内的景象。 云雾间,一位女子闭上双眸,双手捧着一枚白色珠胎。 裴灵素的声音,通过通天珠传递,在山道四处袅袅荡开。 “沉渊师兄,千觞师兄……我想你们了,不管北伐结果如何,当我离开后山的那天,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 她是在提醒沉渊,这世上还有事情值得期待,还有人需要等待,不可以轻易死去。 宁奕解释了丫头闭眼的缘故,以及“念珠”的功效。 沉渊怔了怔。 他深深望向宁奕,这小子有些歪门邪道,做出了白色珠胎这等代替视物的小玩意。 不过。 这是确实将丫头放在心底的证明。 宁奕,自己没看错人,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家伙。 “好。我答应你。” 沉渊君声音极其罕见的温和下来,他笑着望向通天珠内的景象,立誓道:“丫头,等你平安走出蜀山后山,大师兄一定在将军府等你。” 千觞也连忙补充道:“二师兄也等着你。二师兄给你烧一大桌饭菜。” 云雾里的女孩笑了。 “宁奕……你陪师兄他们聊吧。”她缓缓睁开双眼,断绝与念珠的交流,笑道:“师姐来后山了,我得去补一个妆,换身衣服。” 通天珠的景象消散。 沉渊君的笑意也缓缓消散。 大师兄坐于木椅之上,望向宁奕,轻声道:“今日是你初辟圣山之日,也是你和她的大婚之日。将军府十万铁骑就在天神山外二十里候着,这些铁骑之所以愿意来,可不是因为你宁剑仙的名字,也不是看在李白蛟铁律皇权的面子……这两样东西放到北境,狗屁都不是,北境长城不吃这一套。” 这些人,追随将军府,追随北境野火。 追随裴灵素的父亲。 当年的裴旻大将军! 宁奕神情一凛,他万万没有想到,沉渊君取出一枚兵符,将其交付到自己掌心,替自己合拢五指。 “十万北境铁骑,是我替师父送给你的……嫁妆。” …… …… (关于更新时间,和通告。目前是习惯性的放在微信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上,大家可以关注公众号~) 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开山 “十万铁骑兵符。” 宁奕感应着掌心兵符的温度,神情错愕。 已很少会有让他震惊的事情。 大师兄赠符,算是一个。 “此符名为‘火字符’,可号令将军府火部铁骑十万。”沉渊低声道:“如今还留在火部铁骑的这些老兵,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追随师父多年……天都血夜之后,被我暗中收留下来,养活这批人马很不容易。此后,火字符就交给你了。” “师兄……此物太贵重。我不能要。”宁奕神情凝重,摇了摇头,道:“这十万铁骑,还是驻守在北境长城好了。” 并非是他养不起这十万人,承担不了火部铁骑的粮草消耗。 而是……这十万人,追随的是当年的裴旻先生,并不是自己。 “兵符你就收下吧。这些人会留在北境长城,反正北伐之前,你也用不上他们。”沉渊君低声笑道:“你我二人,面对太子,总要有些自保手段。” 他知道,宁奕在草原留了一步后手棋。 天神高原的八大王旗,乃是乌尔勒的追随者,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在两座天下的战争爆发之时,草原所迸发出的战力其实不容小觑。 但大隋境内,总归还是要皇权更快一些。 有着十万铁骑,心中会安稳些许。 “更何况……他们追随的并不是你。”沉渊君知道宁奕心中的真实想法,笑道:“师父逝世,火符顺延,他们追随的,乃是师父的女儿,裴灵素。” 千觞君啧啧笑道:“真是便宜你这个臭小子了。” 宁奕犹豫一二,将火字兵符收下。 他严肃道:“二位师兄,此恩宁奕记下了……这枚兵符,北伐之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都是一家人。就不说客套话了。”沉渊摆了摆手,笑道:“开坛讲道的时辰快到了吧?快去准备吧……我还等着你这位新晋圣山山主在修行大道上的高论呢。” 宁奕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他向着山下掠去。 玄神洞天,山门之处。 铁骑重重,黑甲森然,将军府把守秩序之下,诸圣山井井有序地在新圣山道场四周落座,一扇并不宽敞的星火门户,缓缓燃烧—— 宁奕一步踏出,现身之后,并没有急着开坛。 玄神洞天道场的人,到了七七八八。 他先与到场的几位熟人打了招呼……今日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盛大日子。 自己的“天神山”开山! 加上大婚! 各方人马,均是来贺。 “蒋老。” 宁奕来到一袭红衫的老者面前,按照辈分,按照修为境界,他都该是先向这位老殿主行礼。 老殿主拍了拍宁奕肩头,示意不必多礼,笑道:“太子殿下和我一同备了一些贺礼,回头送到你山门府上,都是些俗世玩物,不要嫌弃啊。” “哪敢,哪敢。”宁奕汗颜,坦诚笑道:“前辈今日能到场,便是宁奕的天大幸事。” 这句话,说得倒是不假。 大隋天下,如今战力完整,接近涅槃圆满的超级强者,除了老殿主……几乎寻不到第二个了。 尤其是在叶先生离开,太宗阖世之后。 大隋天下,已经没有能拦住这位老殿主的人物了。 蒋老呵呵一笑,摆手道:“不必在乎我……我就是来这里看看热闹。一把老骨头了,不必在乎我,回头你我再叙。” 宁奕感激抱拳。 太子没有到场,合乎情理。 这位一国之君,实在不方便离开天都。因为无法亲身赴会,于是派了蒋老。 地府老殿主……并不是参加天神山开山仪式的唯一一位涅槃前辈。 宁奕来到羌山阵营之前,对着一位青衫童子行了一礼。 很多年前,他与羌山老祖见过一面。 那还是叶先生在蜀山的时候了。 这位羌山老祖宗,面色莹润,看起来一副稚童模样,笑眯眯道:“当初我和赵蕤打赌,我赌他的细雪谶言有误……但没想到,东岩子这家伙如今竟然句句成真。” 他神情感慨。 “真是没想到啊,当初徐藏从西岭捡回来的毛头小子,如今已是开门立派,一方赫赫有名的圣山山主了。” 宁奕走到这一步,超过了太多人的预料。 “先生。”宁奕苦笑道:“就别打趣我了。” “哈哈哈哈。” 青衫童子笑得很是爽朗,道:“此次大喜之日,我没准备什么贺礼,你不会介意吧?玉虚还在闭关冲击涅槃。我带了神仙居的优秀子弟,来聆听宁山主的开山大讲。” “老祖您不嫌弃就好。”宁奕微笑道:“接下来的讲道,要献丑了。” “这山座之下,有不少人翘首以盼呢。” 羌山老祖笑眯眯道:“涅槃这路,何其难走。想要更上一层楼,便需要百年苦功,乃至于千年苦劳……能走到这一步,我替赵蕤高兴,也替蜀山开心。” 一番寒暄。 宁奕挨个打了个招呼。 今日来玄神洞天的涅槃,就有好几位,代表红拂河的蒋老,羌山的青牛老祖,灵山的宋雀夫妇,道宗的内阁大能,书院的苏幕遮院长…… 作为新任圣山山主,承载着大隋铁律的祝福和四境善意,宁奕挨个与这些涅槃强者们招呼。 他们的出席,便是对天神山的一种肯定。 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没有办法一一招待。 宁奕与涅槃们打完招呼,便来到了道场正中央。 玄神道场,如绽莲花。 宁奕还看到了自己的诸多好友,柳十,叶红拂,宋净莲,朱砂……他们都坐在道场的莲花花瓣之上,正如羌山老祖所说的,面带微笑,安静等待,对宁奕接下来的讲道翘首以盼。 山风凛冽,掠过高空,天神山的山顶缭绕着一圈符箓。 这些符箓哗啦啦的震颤,抖落出涟漪般的辉光。 这是执剑者的神性,所笼罩的护山大阵,阵纹的流淌秩序,运转规律,乃是由后山的丫头所撰写,宁奕一一将其刻入符纸之中。 今日玄神洞天开山,符纸齐震。 凛冽之风,再入玄神,便成微风,如呢喃细语,掠过众人耳旁。 站在玄神道场最中心的黑衫年轻人,环顾四周,面带笑意,眼神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很多年前。 扶摇山主在莲湖道场开坛讲道,自己还是坐在道场下聆听大道妙音的少年。 天都权贵挤满道场,听神女阐述大道至理。 那时候的自己,恐怕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会有成千上万的修行者从四境赶来,聆听自己的大道讲坛吧。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 “今日天神山开山,宁某在此谢过诸位亲临玄神洞天,来此捧场。” 宁奕不再多言。 他缓缓盘膝坐了下来,背后浮现一条沉浮的大道长河。 所有人都是神情一凛,知道……这是阐道开始了。 宁山主展露锋芒的这前半生,在大隋这一代,已经被奉为传奇。 出身西岭,孤苦无依,拜入蜀山之后修行剑法,在皇城长陵,博百家之所长,炼化剑心……世传宁山主天资并不算高。 而宁奕背后江河异象展露的那一刻,四境奔赴而来的圣山修行者,便眼露赞叹,心想这世上的传言果然不可靠。 能如此年轻就踏入涅槃的,又岂能是天资平庸之辈? 宁山主背后的,乃是大道长河。 上一位在世人面前,展露大道长河的修行者,是道宗紫霄宫宫主周游,那是不输扶摇徐藏,同样惊艳一个时代的先天道胎。 这条大道长河展露的那一刻。 “嗡”的一声。 宁奕的神魂便轻轻荡开,将每一位玄神道场的聆道者,笼罩在内。 他的声音,直入神海。 “大道是长河,众生是孤舟。” 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在每位聆道者脑海之中,自发的浮现而出。 这是神魂力量足够强大所引发的观想景象。 宁奕没有用“如”,“似”这样的字眼。 与其他大修行者论道不同,他并没有用“大道如长河”,而是直接明了地给大道下了定义。 这就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江河! 而每一个修行者,就是在江河之中渺小如粟的孤舟。 “有人生来执掌巨舵,天赋异禀。” 宁奕想到了自己一路走来,所看到的那些妖孽天才们。 周游先生,扶摇山主,徐藏师兄。 众人脑海之中浮现出撞破江雾的巨大轮廓—— 江河浪潮破碎,荡出滚滚水花,孤舟被巨船激起的浪花排开。 大道长河,对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湍流危急,想要前行一步,都是千难万难。 可对于这些天才而言。 大道艰难? 如履平地。 “有人命途坎坷,能登上一叶孤舟,便是大幸。” 宁奕脸上浮现出自嘲和释然的笑容,在此刻,他想到了险些无法点燃星火的自己。 巨船之下,一叶被无数浪花拍打,随时可能沉没的孤舟。 狭窄,激荡,摇摇欲坠。 那是自己的修行。 也是众生的修行。 “所谓修行,不过是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长河上,找到自己的彼岸。”宁奕轻声道:“在我看来,这条路最重要的便是韧性。修道如修心。莫向外求,莫与他比。” 他抬起双手,大道长河被挽到面前。 宁奕摘下一枚又一枚道果,开始演化道法。 …… …… (昨晚似乎是定时出了问题。睡得早,没有发现,早上起来才看到没有更新……抱歉抱歉。) 正文 第五百二十章 开山 “十万铁骑兵符。” 宁奕感应着掌心兵符的温度,神情错愕。 已很少会有让他震惊的事情。 大师兄赠符,算是一个。 “此符名为‘火字符’,可号令将军府火部铁骑十万。”沉渊低声道“如今还留在火部铁骑的这些老兵,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追随师父多年……天都血夜之后,被我暗中收留下来,养活这批人马很不容易。此后,火字符就交给你了。” “师兄……此物太贵重。我不能要。”宁奕神情凝重,摇了摇头,道“这十万铁骑,还是驻守在北境长城好了。” 并非是他养不起这十万人,承担不了火部铁骑的粮草消耗。 而是……这十万人,追随的是当年的裴旻先生,并不是自己。 “兵符你就收下吧。这些人会留在北境长城,反正北伐之前,你也用不上他们。”沉渊君低声笑道“你我二人,面对太子,总要有些自保手段。” 他知道,宁奕在草原留了一步后手棋。 天神高原的八大王旗,乃是乌尔勒的追随者,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在两座天下的战争爆发之时,草原所迸发出的战力其实不容小觑。 但大隋境内,总归还是要皇权更快一些。 有着十万铁骑,心中会安稳些许。 “更何况……他们追随的并不是你。”沉渊君知道宁奕心中的真实想法,笑道“师父逝世,火符顺延,他们追随的,乃是师父的女儿,裴灵素。” 千觞君啧啧笑道“真是便宜你这个臭小子了。” 宁奕犹豫一二,将火字兵符收下。 他严肃道“二位师兄,此恩宁奕记下了……这枚兵符,北伐之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都是一家人。就不说客套话了。”沉渊摆了摆手,笑道“开坛讲道的时辰快到了吧?快去准备吧……我还等着你这位新晋圣山山主在修行大道上的高论呢。” 宁奕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他向着山下掠去。 玄神洞天,山门之处。 铁骑重重,黑甲森然,将军府把守秩序之下,诸圣山井井有序地在新圣山道场四周落座,一扇并不宽敞的星火门户,缓缓燃烧—— 宁奕一步踏出,现身之后,并没有急着开坛。 玄神洞天道场的人,到了七七八八。 他先与到场的几位熟人打了招呼……今日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盛大日子。 自己的“天神山”开山! 加上大婚! 各方人马,均是来贺。 “蒋老。” 宁奕来到一袭红衫的老者面前,按照辈分,按照修为境界,他都该是先向这位老殿主行礼。 老殿主拍了拍宁奕肩头,示意不必多礼,笑道“太子殿下和我一同备了一些贺礼,回头送到你山门府上,都是些俗世玩物,不要嫌弃啊。” “哪敢,哪敢。”宁奕汗颜,坦诚笑道“前辈今日能到场,便是宁奕的天大幸事。” 这句话,说得倒是不假。 大隋天下,如今战力完整,接近涅槃圆满的超级强者,除了老殿主……几乎寻不到第二个了。 尤其是在叶先生离开,太宗阖世之后。 大隋天下,已经没有能拦住这位老殿主的人物了。 蒋老呵呵一笑,摆手道“不必在乎我……我就是来这里看看热闹。一把老骨头了,不必在乎我,回头你我再叙。” 宁奕感激抱拳。 太子没有到场,合乎情理。 这位一国之君,实在不方便离开天都。因为无法亲身赴会,于是派了蒋老。 地府老殿主……并不是参加天神山开山仪式的唯一一位涅槃前辈。 宁奕来到羌山阵营之前,对着一位青衫童子行了一礼。 很多年前,他与羌山老祖见过一面。 那还是叶先生在蜀山的时候了。 这位羌山老祖宗,面色莹润,看起来一副稚童模样,笑眯眯道“当初我和赵蕤打赌,我赌他的细雪谶言有误……但没想到,东岩子这家伙如今竟然句句成真。” 他神情感慨。 “真是没想到啊,当初徐藏从西岭捡回来的毛头小子,如今已是开门立派,一方赫赫有名的圣山山主了。” 宁奕走到这一步,超过了太多人的预料。 “先生。”宁奕苦笑道“就别打趣我了。” “哈哈哈哈。” 青衫童子笑得很是爽朗,道“此次大喜之日,我没准备什么贺礼,你不会介意吧?玉虚还在闭关冲击涅槃。我带了神仙居的优秀子弟,来聆听宁山主的开山大讲。” “老祖您不嫌弃就好。”宁奕微笑道“接下来的讲道,要献丑了。” “这山座之下,有不少人翘首以盼呢。” 羌山老祖笑眯眯道“涅槃这路,何其难走。想要更上一层楼,便需要百年苦功,乃至于千年苦劳……能走到这一步,我替赵蕤高兴,也替蜀山开心。” 一番寒暄。 宁奕挨个打了个招呼。 今日来玄神洞天的涅槃,就有好几位,代表红拂河的蒋老,羌山的青牛老祖,灵山的宋雀夫妇,道宗的内阁大能,书院的苏幕遮院长…… 作为新任圣山山主,承载着大隋铁律的祝福和四境善意,宁奕挨个与这些涅槃强者们招呼。 他们的出席,便是对天神山的一种肯定。 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没有办法一一招待。 宁奕与涅槃们打完招呼,便来到了道场正中央。 玄神道场,如绽莲花。 宁奕还看到了自己的诸多好友,柳十,叶红拂,宋净莲,朱砂……他们都坐在道场的莲花花瓣之上,正如羌山老祖所说的,面带微笑,安静等待,对宁奕接下来的讲道翘首以盼。 山风凛冽,掠过高空,天神山的山顶缭绕着一圈符箓。 这些符箓哗啦啦的震颤,抖落出涟漪般的辉光。 这是执剑者的神性,所笼罩的护山大阵,阵纹的流淌秩序,运转规律,乃是由后山的丫头所撰写,宁奕一一将其刻入符纸之中。 今日玄神洞天开山,符纸齐震。 凛冽之风,再入玄神,便成微风,如呢喃细语,掠过众人耳旁。 站在玄神道场最中心的黑衫年轻人,环顾四周,面带笑意,眼神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很多年前。 扶摇山主在莲湖道场开坛讲道,自己还是坐在道场下聆听大道妙音的少年。 天都权贵挤满道场,听神女阐述大道至理。 那时候的自己,恐怕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会有成千上万的修行者从四境赶来,聆听自己的大道讲坛吧。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 “今日天神山开山,宁某在此谢过诸位亲临玄神洞天,来此捧场。” 宁奕不再多言。 他缓缓盘膝坐了下来,背后浮现一条沉浮的大道长河。 所有人都是神情一凛,知道……这是阐道开始了。 宁山主展露锋芒的这前半生,在大隋这一代,已经被奉为传奇。 出身西岭,孤苦无依,拜入蜀山之后修行剑法,在皇城长陵,博百家之所长,炼化剑心……世传宁山主天资并不算高。 而宁奕背后江河异象展露的那一刻,四境奔赴而来的圣山修行者,便眼露赞叹,心想这世上的传言果然不可靠。 能如此年轻就踏入涅槃的,又岂能是天资平庸之辈? 宁山主背后的,乃是大道长河。 上一位在世人面前,展露大道长河的修行者,是道宗紫霄宫宫主周游,那是不输扶摇徐藏,同样惊艳一个时代的先天道胎。 这条大道长河展露的那一刻。 “嗡”的一声。 宁奕的神魂便轻轻荡开,将每一位玄神道场的聆道者,笼罩在内。 他的声音,直入神海。 “大道是长河,众生是孤舟。” 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在每位聆道者脑海之中,自发的浮现而出。 这是神魂力量足够强大所引发的观想景象。 宁奕没有用“如”,“似”这样的字眼。 与其他大修行者论道不同,他并没有用“大道如长河”,而是直接明了地给大道下了定义。 这就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江河! 而每一个修行者,就是在江河之中渺小如粟的孤舟。 “有人生来执掌巨舵,天赋异禀。” 宁奕想到了自己一路走来,所看到的那些妖孽天才们。 周游先生,扶摇山主,徐藏师兄。 众人脑海之中浮现出撞破江雾的巨大轮廓—— 江河浪潮破碎,荡出滚滚水花,孤舟被巨船激起的浪花排开。 大道长河,对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湍流危急,想要前行一步,都是千难万难。 可对于这些天才而言。 大道艰难? 如履平地。 “有人命途坎坷,能登上一叶孤舟,便是大幸。” 宁奕脸上浮现出自嘲和释然的笑容,在此刻,他想到了险些无法点燃星火的自己。 巨船之下,一叶被无数浪花拍打,随时可能沉没的孤舟。 狭窄,激荡,摇摇欲坠。 那是自己的修行。 也是众生的修行。 “所谓修行,不过是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长河上,找到自己的彼岸。”宁奕轻声道“在我看来,这条路最重要的便是韧性。修道如修心。莫向外求,莫与他比。” 他抬起双手,大道长河被挽到面前。 宁奕摘下一枚又一枚道果,开始演化道法。 …… …… (昨晚似乎是定时出了问题。睡得早,没有发现,早上起来才看到没有更新……抱歉抱歉。)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一章 讲道 宁奕入东境大泽,击败韩约,这一战在大隋修行者的眼中,是将宁山主声名升到顶点的一战。 尤其是在天都不遗余力的推捧之下。 大部分修行者,是不清楚大泽究竟发生什么的。 宋雀夫妇的联手失利,雷云子的败退,极大程度的渲染了宁奕的实力。 在此刻聆听道法的大多数人眼中。 宁奕就是晋入涅槃境的大能力者! 事实上……即便尚未点燃涅槃道火,宁奕此刻所凝聚的“道境”强度,一点也不逊色于所谓的涅槃,甚至比寻常的初阶,还要更加强悍。 论道境,他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后天道胎,遨游长河。 一枚一枚道果,被宁奕从自己的剑河之中摘下,展化。 他带着所有聆道者,重新登了一遍“长陵”! 首先是山脚下,开山即立的浮萍星君,剑意如大江大河,萧瑟飘离,满腔孤勇。 紧接着,凛冽寒意掠过,冰粉万里,一剑冻城…… 整座玄神道场,陷入一片寂静。 来自五湖四海的成千上万的修行者们,无人开口,齐齐肃静,他们感受着宁奕传递而来的剑意,即便不是剑修,亦是神情恍然。 低境界的,沉溺于剑道真相的玄妙。 高境界的,即便如叶红拂,也皱眉苦思,陷入顿悟。 更高的,宋雀先生,羌山老祖,地府老殿主,则是面带微笑,保持清醒,欣赏着宁奕的道果展化,颇有受益。 展化大道的那一刻,宁奕便沉浸在这玄而又玄的状态之中,神海的神火摇曳如花,如痴如醉,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 …… “哗啦啦啦——” 蜀山后山。 洞府内水声潺潺,寂静幽雅。 千手替裴灵素细细梳着长发。 师弟开山讲道,她没有去玄神洞天,而是选择留在后山,陪着裴灵素。 讲道之后,宁奕便会公布二人婚约,让来到天神山的亲朋好友,大隋天下的诸位修士,做个见证。 那个时候,蜀山后山的部分影像,将会通过通天珠映射而出。 裴灵素,也会出现在大隋世人的眼中。 将军府裴大将军的女儿,未来的紫山山主,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出现了。 在这水帘隔绝的天地内,简单摆放着一面铜镜。 镜子里,映射出一位凤冠霞帔的绝代佳人,她唇中轻轻含了一片胭脂,小心谨慎地抿了一抿,然后抬眼望向铜镜,端详着自己的衣着妆容,眼中满是笑意。 对她来说,今日是很重要的日子。 夫君建立圣山,她须得好好打扮,仔细梳妆。 画眉深浅,胭脂薄厚,样样小心,事事仔细。 “也不知师弟的讲道,讲得如何了。” 千手站在丫头身后,端详着镜子内的那个女子,心想丫头还真是个美人胚子,眉宇之间既有女子柔情,又有凛冽剑意,即便花了红妆,也遮掩不住剑修英气。 “他先前正与沉渊师兄聊着呢……”裴灵素声音很小,心底默默算了算时间,轻声道“讲道应该快要结束了吧?” 千手笑道“何不用那枚神奇的小珠子看一看?” 裴灵素也是一笑,取出了那枚白色念珠,捧在胸前。 神念浸入。 她看到了漫天风雪,演化剑意,是宁奕正在讲道时候所“看”到的画面,一条沉浮的大道长河,无数凝结的漂浮道果。 这是在带着聆道者,重登长陵,将剑意碑石一一演化。 登顶之后,讲道,便算是结束了。 如今已是过半。 …… …… 一辆马车,在玄神洞天山门之前被拦了下来。 “抱歉。” 一队负责把控天神山山门秩序的将军府铁骑,横在这辆马车之前。 铁骑将领礼貌性地拦住了小昭,语气冰冷道“二位来晚了。宁山主的讲道已经开始了。” 驾驭马车的小昭皱起眉头。 她没有开口,也没有选择继续前行。 而是回头望向车厢。 一位黑纱裙女子,掀开一角车帘,望向寂静的山门方向。 “讲道开始了……” 没有人看清这位女子帷帽下的神情,没有人听清皂纱下的轻声自语。 “来的不算晚。” 徐清焰声音很轻,道“我不是来听他讲道的。” “恕我不能放行。”铁骑将领瞥了一眼马车,淡淡道“道场秩序不容破坏,二位若真想入场,就在此地下车吧。” 小昭是一眼都不想再见那位姓宁的了。 见事态如此,她咬了咬牙,道“小姐,我陪你走一遭?” 那位铁骑将领,忽然皱起眉头,端详了一眼车厢内的女子。 他忽而笑道“这位可是天都的徐姑娘。” 徐清焰默默不语,只觉得此人有些熟悉。 “今日是宁山主与裴小主的婚日。”将领微笑道“徐姑娘既然不是来听山主讲道的,那便是来献礼见证的。” 裴灵素,虽极少登临北境长城,但将军府上下,都牢记着裴将军的恩情。 天都血夜之后,裴将军陨落了。 他的女儿活下来了,那么……在追随裴旻的旧部眼中,她便是北境长城的小主人。 “我与徐姑娘在北境见过一面。”将领继续笑道“我替宁山主送过信。” 徐清焰眼露恍然。 就是这位铁骑,替沉渊君提醒自己。 “世间因果,皆有注定,强求不来。” 再一次的。 这位将领以平静的,冷漠的,近乎于提醒的语调,再一次的说出了这句话。 徐清焰静静注视着对方。 如果放在一年之前,她一定开口了。 “若我偏要强求,如何?” 可是如今…… 这番话,她已说不出口了。 不见徐清焰有什么的动作,整座玄神洞天山门,忽然之间被拉入了冰窖之中。 刺骨长风,掠过山门,吹拂铁甲,迸发出轻微的爆破轰鸣。 每位铁骑将士,神情都纷纷一凛,他们感受到了从天而降的巨大压力! 为首将领眯起双眼。 自己当初在北境湖泊看到的异象,果然不错。 天都的徐清焰,早已不是世人眼中所认知的那只笼中雀,她背负着神性,修行境界一日千里……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神女扶摇! 不……她此刻展露出的压力,便足以让人忌惮。 “这番话,还是让大先生亲口对我说吧。” 徐清焰幽幽开口,将目光投向了山门之处 。 二先生推着轮椅。 整座冰封的世界,随着沉渊君的到来,冰雪消融。 徐清焰的神性,冻结了马车之外的数十丈地界,青霜铺满地面,老树结了一层枯冰。 而木质轮椅吱呀吱呀碾过冰面,青霜溶解,枯冰化水。 石缝生出杂草,老树结出新的花苞。 沉渊君的轮椅,遥遥停在马车之前,他摆了摆手,屏退众人。 “千觞,不必陪我,我和徐姑娘单独一叙。” 见此一幕。 徐清焰走下马车,嘱咐道“小昭,在山外等我。” …… …… 玄神洞天,山清水秀。 沉渊君坐在木椅之上,车轱辘缓慢碾过山石,徐清焰推着他,行走在山道之中。 “没有想到,大先生竟然愿意亲自见我。”女子低垂眼帘,自嘲笑道“而不是将我直接逐出道场。” 对于执掌北境的将军府主人而言。 逐走她,又有何难? “你既有勇气来到这里,焉有逐客之理?”沉渊君摇了摇头,道“更何况,我不是这座圣山的主人,也没有权力替他下逐客令。” 或许是大先生态度出乎意料的温和,徐清焰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她问道“大先生难道不厌恶我这样的人吗。” 沉渊君有些讶异地望向她。 “为什么要厌恶。” 徐清焰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为什么……不厌恶? “我很少会捎人传送口信。”沉渊君凝了凝神,笑着问道“既然送了你那句话,为何会厌恶你。” 天海楼战役,接宁奕南下……徐清焰是来到北境长城最急切的那个人。 北境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这女子的心思,他又怎能不知? 徐清焰有些恍惚。 当初送信的真相,今日终于水落石出。 将军府大先生的赠言,本意中并无任何的厌恶,胁迫,要求,提醒……只是在告诉徐清焰一个简单的道理。 世间因果,皆有注定,强求不得。 时入云上高峰,时坠深渊谷底。 对于无法强求的事情……只需静待就好。 “大先生……” 女子鼻尖一酸,轻轻吸了口气,努力遮掩异样,声音沙哑地笑道“是清焰唐突了。” 沉渊君何其敏锐,他沉默片刻后,便洞察了前因后果。 “千年长短,一念之间。” 沉渊轻声道“路长路短,看见就好。徐清焰,你是个好姑娘,离开天都,路还很长,不要走到歧路上。” 徐清焰一只手伸入帷帽,轻轻擦了擦。 “再往前去,便是玄神道场。” 沉渊君轻声道“宁奕便在那里讲道。你去吧,不要吵到他人。”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 讲道结束的那一刻。 宁奕睁开双眼,从浑然忘我的境界之中缓缓脱离而出。 在这一刻,他的心湖最是平静。 而抬眼的那一刹。 他看到一袭黑衫,默默站在玄神洞天的道场尽头。 微风吹过帷帽纱,露出白皙的下巴。 那女子默默站在人海之中,却比任何人都要醒目。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两段爱情故事 玄神道场,人山人海。 徐清焰像是一缕风烟,站在无人注目的最后方。 即便有人目光扫过,落在她的身上,也直接略过……徐清焰动用了神性,一阵无形的空间波动将其笼罩,境界不够的修行者,根本察觉不到,道场来人了。 这席讲道结束。 众生如梦初醒,从宁奕的论道之中醒来。 盘坐在道场中央的年轻黑衫男人,轻声开口,道“修行一路,须得……道心坚韧。” “宁山主。” 羌山一位弟子起身行礼,恭恭敬敬问道“您是说,道心如磐石,方能一路勇猛精进?” 宁奕沉默了一会,缓缓点头,道“是。” 那弟子恍然大悟地坐了回去。 可是。 当真如此么? 没有比宁奕更清楚,自己在结束讲道的那一刻,看见那袭黑衫之时……平静心湖所激荡起的涟漪。 只要有一朵浪花。 那么心湖,就不是平的。 “宁山主,难道修行大道,要断绝七情六欲,做到太上忘情?”又是一位圣山弟子站了起来,十分不解。 “……” 宁奕摇了摇头,这次他没有一丝犹豫地给了答复。 “并非如此。” 宁奕顿了顿,道“之前说了,三千大道是长河,众生争渡是孤舟。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彼岸……莫向外求,莫与他比,所谓太上忘情,或许是无情之人的修行方法,换做其他人未必适用。对于修行者己身而言,尤其是对于剑修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直面本心。” 坐在玄神道场首席的蒋老,听到这里,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的神念笼罩整座道场山门。 这场讲道,他都是以高于宁奕的幅度来观看旁听的。 这中间,几人真正悟到了大道,几人神游,又有几人……姗姗来迟,他都一清二楚。 蒋老忽然开了金口,笑着问道“小宁,你怎么看待剑修的本心?” 这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但又是脚踏实地的,每个人都拥有的东西。 本心,就像是裹在烟云里的一团雾,每个人都能握住它,能感应它的跳动,但却偏偏……无法看清它。 “理想与,皆为本心。”宁奕望向老殿主,诚恳道“远在天边的,近在眼前的,亦是本心。” 想要天下大同,这是本心。 想要腰缠万贯,亦是本心。 此为理想和。 前者远在天边,后者相较于前者,便算是近在眼前了。 蒋老笑道“你可以说得再直白一些。” 玄神道场的大部分修行者,还听得云里雾里……说好的剑修不打机锋呢?这两位剑道巅峰强者在说什么? 宁奕叹了口气。 他说道“所谓剑修本心,就是藏在心底的,所追求的。修行者的这一路,便是向着神灵超脱,抛却肉身躯壳,逐步成为不朽……而如此前行,唯一留下的,就是虚无缥缈的神魂意识。这是本心,亦是执念。” “七情六欲,无需断绝。” 老殿主替宁奕解答了这个问题,话语简短有力,道“剑修不必出家,该娶媳妇娶媳妇,该生娃焐炕头就生娃焐炕头。” 一阵笑声。 那位提问的圣山弟子,颇有些赧颜,挠了挠头,重新归席。 接下来,就是一些陆续的提问。 宁奕一一给予解答。 涉及到剑道之外的领域,宁奕便让出了话语,其他几位涅槃境大修行者,也都出面开口,“指点”了几位幸运的年轻后辈。 …… …… 蜀山后山。 裴灵素缓缓从念珠的凝视状态之中退出,千手敏锐地捕捉到了,丫头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啦?”师姐笑着问道“刚刚……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裴灵素摇了摇头。 讲道结束之后。 宁奕所看到的,便是她所看到的。 宁奕所感受到的……便是她所感受到的。 心湖的那一丝涟漪,宁奕骗不了自己,自然也骗不了她。 传讯令震颤起来。 通天珠映射出玄神道场的画面。 一位又一位弟子提问。 宁奕耐心解答。 当这一切都结束,来到道场的四境人马,安静下来,他们知道……接下来,宁山主还要公布一件喜讯。 “今日圣山初立,正是大喜之日。” 果然。 宁奕开口了。 “借此良机,为诸位正式介绍一下——” 裴灵素怔了怔。 通天珠内,黑衫男人带着笑意,取出通天珠,以神性将珠子唤醒。 “嗡”的一声! 水帘洞天的景象,旋即在玄神道场上空,映射而出—— 一身红装,凤冠霞帔的裴灵素,出现在四境来客的面前。 宁奕笑道“裴灵素,将军府裴旻将军的女儿,紫山的小山主。” 裴灵素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挤出了一个颇为仓促的笑容,遥遥隔空揖了一礼。 惊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裴小山主今日红妆,甚是惊艳。 “天海楼之战,灵素为我挡下白帝杀念。” 宁奕眼神略微黯淡,轻声道“时至如今,仍然在蜀山养伤,无法外出。本想摆下婚宴,但如今……还不是时候。” 他挤出笑容,抱拳沉声道“今日,便请诸位做个见证!” 谷小雨抿起嘴唇, 他下意识握紧了身旁玄镜的手掌。 年纪轻轻的太和宫宫主倒是会安慰人,她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谷霜的掌背,轻声道“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你家小师叔公布婚约,你竟比他还紧张。 谷小雨呢喃道“实不相瞒……我等师叔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了。” 玄镜有些无奈……说的像是宁奕要跟他公布婚讯一样。 她太了解谷小雨了。 谷霜心中,最为牵挂的就是这位宁师叔。 而他所认为的宁师叔良配,就是裴小山主。 她知道,关于宁剑仙和裴小山主的故事,来到道场的每个修行者,恐怕都听了不下十遍。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同长大。 裴灵素陪着宁奕走过最孤苦无依的年少岁月,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挣扎成长,相互依靠…… 听过宁剑仙和裴小山主故事的人,多半也都听过另外一个故事。 东厢徐姑娘,与宁山主的故事。 关于宁奕的经历,基本上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他和徐清焰的相遇相知,也都被蜀山的暗阁撰写成小册子,小册子只写了个开头,就火遍了天都的每个大街小巷,如今畅销于大隋四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本小册子,玄镜也翻过。 人人都喜欢看宁剑仙和东厢徐姑娘的天都爱情故事一个是年少成名,一个是艳压天下,两人天生一对,珠联璧合,出生入死,闯荡红山。 谁不喜欢看这样的故事呢? 剑道天才,冲冠一怒为红颜。 彼此互为甘饴,彼此互相救赎……这样的故事,没有理由不圆满的。 可是,玄镜永远记得自己与谷霜说到徐姑娘的时候,谷霜的反应。 谷霜翻了小册子,满脸的落寞和难受。 他说徐姑娘啊,真的是很好很好的,那本小册子的故事,没有人看了会讨厌……只是他比起徐清焰,更喜欢裴灵素。 原因很简单。 他在快要饿死冻死的时候,是被裴灵素捡起来的,是被裴灵素救活的。 所以他知道。 在宁奕身上所有的故事开始之前,与裴灵素的故事,就已经开始了……然而令他觉得可悲的是,这个故事如果被人写成小册子,并不会像徐姑娘的爱情故事那样,被人热烈的捧读,满心欢喜的期待。 因为这样的故事,就是很平淡。 风里雪里的煎熬,数千个日夜的苦等,再浓烈的感情都化为了潺潺长流的细水,化为了夜夜照拂的雪白月光。 宁奕在风雪庙里背起了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便用后续的生命去照亮着他,从西岭到蜀山,从蜀山到天都,她甘心跌落尘埃,抛却将军府的身份,一声不响地躲在天都的阴翳里。 正因为她甘心,所以这个故事不好看。 如果有人要写这么一个故事。 那么大抵就是一句极其简单的话,便可以概括—— “她陪着他,从很久之前……走到现在。” 这样的一句话,在谷霜看来,便已经足够了。 足够宁师叔给裴小山主一个交代。 道场上。 宁奕的声音,荡遍四境。 “灵素陪着我,从很久之前……走到现在。”宁奕的声音很有力,像是一团炽烈的野火。 说话之间,望向通天珠内的红妆女子。 或许因为紧张,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宁奕深吸一口气,竭力平稳语调,笑道“当着四境圣山的见证……灵素,你可愿嫁于我,此后余生,结为夫妻,白首不离?” 正在此时。 沉渊君的轮椅,来到了徐清焰的身旁。 他平静注视着道场的这一幕,微微一瞥,注意到……徐清焰的手指在颤抖。 “我愿意。” 裴灵素的声音在玄神道场荡开。 下一刹—— 人山人海的沸腾声潮,将道场淹没。 也将道场最后方的黑纱姑娘淹没—— 她就像是海潮之中的一根苇草,坚持着没有被浪潮卷走,但却与整片道场格格不入。 她的手指在这一刻不再颤抖了。 沉渊君看到了这位姑娘体态上的变化,像是有某根弦松下来了,或者某块石头落地了。 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很轻的叹气声音。 一丝丝浅淡的悲伤。 也有一丝丝的喜悦。 还有十分的如释重负。 “大先生,谢谢你。”徐清焰理了理帷帽,轻声笑道“替我祝福宁先生,裴姑娘。”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三章 光明密会 “师兄。” 千觞君来到了沉渊君身旁。 那辆匆匆而来的马车,来到玄神洞天之后,没有停留多久,便匆匆而去。 他推着轮椅,逆着人潮离开道场,呼啸的山风吹过,二先生的衣衫猎猎作响,他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复杂。 “天都的徐姑娘走了。”千觞说道:“本以为她会多待一些时候的。” “她和宁奕之间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吧。” 沉渊坐在轮椅上,微阖双眼,有些倦了,“他们二人,向来如此。曲曲折折,弯弯绕绕,旁观者看得揪心,局中人何尝不是如此。” “太子对这位徐姑娘的能力很是看中,烈潮之后,甚至将监察司交由她暗中处置。”千觞摇了摇头,“如果没猜错,她以后会回到皇城?” “或许吧。” 沉渊淡淡笑道:“不必在意……宁奕为她打开了牢笼,徐清焰拥有了真正的自由,她可以随意选择自己想要渡过的人生。如果她愿意回到皇城那片烟云笼罩的权谋地,隐于幕后搅 弄风云,于北境发展,也没无大碍。” 太子政敌肃清,大隋天下太平。 比起两境内乱的那些年月,如今的“监察司”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 可以预见的未来,是天都和将军府天神山联手准备北伐,三者之间相互合作,渡过一段漫长的蜜月期。 沉渊君忽然开口,道:“密会名单上的那些修行者……都到场了么?” 千觞君一怔。 他神色凝重起来,道:“宁奕的眼光很准,今日天神山开坛讲道,他们全都到场了。这些人,我已经亲自通知、确认了一遍,并且亲手赠出了奇点符箓……讲道结束之后,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会触发符箓,在北境将军府碰面。” 密会。 这两个字,从千觞君的口中说出,颇有些神秘。 “讲道结束……那也快了。” “我竟然有些期待密会的召开了,真是很好奇,那些年轻人得知这个消息的神情。”沉渊君轻声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神情逐渐凝重起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跟北伐一样重要……甚至,比北伐还要重要。” …… …… 玄神洞天的讲道结束之后,四境而来的人马,一一返程。 一道一道剑光,四散而开。 “少宫主去哪了?” 剑湖宫的一位长老,发现队伍中少了一人。 这位长老摸出传讯令,便被一位黑衫男人按住肩头。 “不必传讯了。” 遵从叶先生惩戒,在剑湖宫修行的徐来,这数年来革新换面,与师兄一起经营圣山,放下了过往的成见。 徐来轻声道:“柳十一在宫中闭关够久的,难得外出一次,我们先回去好了。这里是天神山……他与宁奕的关系,你也知道的。” 那位长老恍然点了点头,放下传讯令。 珞珈山……亦是如此。 随山主扶摇一同聆听讲道的弟子们,忽然发现,讲道结束之后,他们的小山主叶红拂不见了。 而山主,并没有等她的意思。 “我们先回去,不必等红拂。” 扶摇轻轻抬手,随意一拂袖,便直接划破一片虚空,以神性打穿两片空间壁垒,撑开一小扇门户。 这等手段,看得 其他几位圣山山主都是瞳孔一缩。 这位珞珈神女,对外宣传仍然停留在星君境,未突破涅槃,但怎么看怎么像是假消息……撕裂虚空,肉身横渡。 这已经是涅槃才能施展的神通了! 正在此时。 玄神洞天山岩缝隙,一线黑暗之中,立着一袭洁净如雪的白衣。 柳十一皱着眉头,端详着掌心的那张符箓,这张符箓上的阵纹很是精致,神性丝丝缕缕缭绕成线,雕刻成一把倒悬的长剑。 剑柄之处,便是星辉点燃符箓的起始点。 握住剑柄。 便可以……触发符箓! 没记错的话,天神山讲道结束之后,触发符箓,点破奇点。 就是现在这个时刻了。 “你也是密会成员?” 正在柳十一准备触发符箓之时,毫无预兆的,一道女子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柳十一被吓了一跳。 一袭红衫,不知何时,竟然来到了他的身旁。 叶红拂手中也捏着这么一张悬剑符箓,淡淡道:“你也是密会成员?本以为宁奕眼光不错,现在来看……似乎也就那样。” 柳十一眯起双眼,笑了,“叶小山主瞧不起我?要不要比划一下?” “不必了。七境无敌柳十一。” 叶红拂一如既往地以夸奖语气讥讽一个人,她遗憾道:“本以为密会里有几张新鲜的年轻面孔,看到你,难免有些失望。” 柳十一知道自己嘴笨,难得与这疯女人争辩什么。 他皱起眉头,道:“宁奕借着成立圣山的浩大声势,组织地下密会,而且还得到了天都方的认可授权……这是要做什么?” 他实在捉摸不透。 一般来说,以密会形式成立的组织,都是见不得人的邪恶势力。 剑湖宫庇护范围之内,就摧毁过好几个地下密会。 与宁奕一同去过云海,知晓影子秘密的叶红拂,神色有些精彩。 她已经可以预料到,柳十一得知密会真相后的反应。 “是时候出发了,他们应该等急了吧。” 叶红拂轻轻吸了口气,先触发了符箓。 不知为何,对凡尘琐事没有丝毫兴趣的她,竟然对于这次密会的见面,颇有些期待。 嗡的一声。 神性符箓上的剑柄,在黑暗缝隙中点燃了光明。 …… …… 长桌。 不再是神海阵所凝聚出的虚拟长桌。 而是有实感的,可以触摸的长桌。 虚空破碎,神性符箓上的空之卷力量被触发。 柳十一叶红拂,二人抵达了所谓的密会现场。 “果然不出我所料……大家都到了。” 叶红拂环顾一圈,有些失望,道:“原来都是老熟人啊。” 柳十一警惕地环顾了一圈,有些发蒙。 到场的。 灵山宋净莲,朱砂。 白鹿洞书院的声声慢,应天府的青君。 以及……曹燃。 这些就是,所谓的密会成员? 长桌尽头,沉渊君和千觞二人微笑看着这些年轻人。 曹燃双脚翘在长桌上,双手环臂,扼腕叹息,道:“老叶啊,都是成双成对的,我寻思着你来跟我凑一对, 可你……怎么就有了呢?” 叶红拂:“???” 柳十一挠头,“什么有了,有了什么?” 她恶狠狠给了曹燃一剑鞘,打得壮汉双手抱头。 正在这时,空间波动再起。 一道清稚的声音,让叶红拂停下动作。 叶小山主收起剑鞘,笑道:“啧……还真有新鲜的年轻面孔啊。” “见过诸位前辈。” 依旧是两道身影。 谷小雨和玄镜,两个人有些紧张,对于他们而言……宁奕所组织的密会,邀请了四境鼎鼎有名的大修行者。 他们今日来到这里,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认可。 看了一圈,有些发懵。 这些年轻前辈们,都是一帮活神仙啊。 要么是未来圣山山主,要么是下任书院院长。 “这小子是宁奕的师侄,千手的弟子,如今的星辰榜第一。” 柳十一看到谷霜这小子一脸憨样,忍不住笑了,替在座的同辈介绍,道:“这个小姑娘,是西岭太和宫的现任宫主。” 曹燃打量了一眼谷小雨,轻声赞叹道:“小家伙根骨不错,不愧是宁奕的师侄,当得上星辰榜榜首的名号……” 如今执掌莲花阁的曹燃,忽然眨了眨眼,捻着下巴,喃喃自语,“话说,下一任星辰榜的榜单……应该是由我来拟定了啊。” 叶红拂笑道:“这两个小家伙都很不错。” 一番交谈。 长桌落座之后,诸人很快聊了起来。 而半柱香后,这场密会的组织者,终于姗姗来迟。 星火门户摇曳。 宁奕从玄神洞天跨越而来,看到了自己的旧友,还有两位师兄,已经在长桌上交谈起来,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之前还担心,自己邀请的这些人会聊不到一起去。 现在来看,似乎多虑了。 今日来到将军府,参与密会的,都是极其年轻的修行者……而毫不夸张的说,这八位年轻修行者所掌握的力量,则支配着整座大隋天下,遍布四座境关,从中州书院,到两境大宗。 “诸位久等了……抱歉抱歉。” 宁奕来到了长桌最前方,他的身旁,还空着一张席位。 这是留给裴灵素的位置。 密会的建立,以及这份名单的拟定,丫头都给了极多的建议,以及帮助。 天神山的圣山性质,与大隋的其他圣山并不相同。 宁奕虽然开坛讲道……但目前似乎并没有扩招弟子的想法。 如今来看,北境天神山颇有些像是西境的紫山。 但他……并不准备让天神山成为下一个紫山。 既然是连通两座天下的枢纽,便需要强大的修行者和战力来支撑……这股力量要足够强大,而且足够可靠! 这就是密会诞生的由来,这个念头,其实宁奕酝酿已久,在云海与洛长生相见的那一刻,他便在想……如果执剑者梦境中的大劫真正到来,自己该如何去做,才能扛得住这天幕坍塌的灭世之灾? 答案是。 他需要盟友,需要绝对清白的,而且年轻的力量。 想要对抗藏在这世界黑暗深处的影子,就需要成立一个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撕碎一切黑夜的—— 光明密会。 正文 第五百二十四章 请取剑 这个世界存在黑暗,也存在光明。 当宁奕展示执剑者观想世界里的那段影像时,所有人的神情都凝重起来,哪怕是在云海已经了解到影子秘密的叶红拂。 铁穹崩塌,天海倒垂。 这样的一副画面,呈现出来,谁人不为之震撼? 最关键的是,放出这副画面的人……是宁奕。 “这是……什么?” 莲青的声音有些颤抖。 沉渊君和千觞君,一左一右,位于宁奕两侧,空旷的会议静室内投射着巨大的神海画面。 云海崩塌,数万顷的流云如瀑布一般坠落地面,苍穹破碎之后,海啸卷起陆地,千万具颅骨堆成浪花,追逐着世界的尽头。 宁奕就站在这副世界崩塌的画卷尽头。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轻声道“这是我脑海里一直昭现的画面,是光明皇帝留下的终末谶言,也是即将在这个时代映现的……灾难。” 叶红拂低声笑了笑,补充道“你可以理解成,末日。” 书院的两位年轻领袖,显然无法接受这么巨大的冲击,声声慢和莲青凝视着崩塌的云海,沉默无言。 而年龄最小的谷霜,玄镜,此刻面色比云海还要苍白。 “这就是光明密会成立的原因,也是诸位来到这里的原因。” 沉渊君坐在轮椅上,双手搭在桌面,声音坚定而有力,“没有人知道终末谶言对应的准确时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从无数年前,就有人为阻止这一切而努力。而如今……这个日子,已经很近了。” “从无数年前就有人为阻止这一切而努力……” 青君逐渐冷静下来,他从沉渊君的话语中觉察到了一些异样,望向宁奕。 宁奕的身上,背负着寻常人所不具备的大造化。 譬如那份源源不断的生机。 再加上切割空间,分合虚无,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玄而又玄的道境。 “阻止终末之日的人,我们称之为……” 沉渊君手指轻轻叩击桌面,说了三个字。 “执剑者。” 一锤定音。 静室落针可闻。 执剑者,一个并不陌生的,在座诸位或多或少有所耳闻的称呼……五百年前的黑袍,来到大隋天下之时,没有名讳,就自称是“执剑者”。 黑袍无声的死去。 执剑者也就此湮灭,就像是一缕风烟,短暂的存在于大隋的历史之中,昙花一现,然后就此凋零……什么也没有留下。 除了野火一般徐徐燃烧的种子。 “我……有几个问题。” 声声慢揉着眉心,让自己心湖平静下来,她叹息着凝视宁奕,“第一,你所说的末日……是否与那些难缠的,无法杀死的邪灵有关?” 关于影子,在大隋天下已经逐渐不算是秘密。 涅槃境的大能者,几乎都知道影子的存在,而执掌一方圣山的实权者,或多或少,都遭遇过影子带来的阻力……尤其是在佛门丑闻,雷音寺大火灾之后,对于这样无法杀死的“邪灵”的存在,诸方势力已经有所耳闻。 宁奕点了点头,道“是,诸位所认知的‘邪灵’,被称之为‘影子’,目前情报甚少,可以确定的是,它们与人族,妖族都不同,是另外一种生命体,拥有着近乎不死不灭的力量,象征着极 致的邪恶。” 声声慢凝神沉思,然后问道“如果没有猜错,执剑者是一个传承……你早就知道了终末谶言?为什么现在才将这份情报公开?” 参加密会的琴君,与天神山开坛讲道时候的神色,截然不同。 在面对宁奕提问的时候,她的神色专注而又冷静……在这一刻,她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像是过往十年那样,站在最高的角度俯瞰案卷。 她成为了一个监察者。 自宁奕成长以后,几大圣山都细致调查过宁奕的卷宗,而书院则是在东境大泽的时间线中发现了值得挖掘的秘闻。 金华城的百姓曾经反应,千佛塔一带似乎有恶鬼出没。 而宁奕在不老山闭关之后,千佛塔的厄难消失了……紧接着东境大泽失去了星辉月华的滋润,不再被丰盈灵气所围绕。 彼时正是韩约琉璃山与南疆魔头厮杀争斗的时日。 没有人将环境变动,与宁奕联系到一起。 而“执剑者传承”,则是补齐了声声慢对旧事件无法理解的疑惑……她终于解开了过往无法破解的谜题。 “在西岭菩萨庙被徐藏和周游发现之时,我就已经是执剑者了。” 宁奕对琴君笑了笑。 他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选择了坦白。 宁奕平静道“关于终末谶言的情报……如果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不会具备可信度。更何况,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脑海中观想到的景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声声慢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终末谶言这样的东西,别说是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即便是从一位圣山山主的口中说出,也很难让人信服。 这样的消息,只有从裴旻,太宗这样的人物的口中说出,才具备可信度。 “保密其实是很聪明的做法。” “执剑者的身份,在其真正强大之前,绝对不可公开。” 宋净莲开口了。 他轻叩桌面,沉声道“诸位,试想一下,能够策划出摧毁灵山的大案,并且差一点就获得成功……影子在大隋地底的势力远超我们想象,如果宁兄当初提前泄露了一丝一毫‘终末谶言’的消息,并且引起了关注。那么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错。”声声慢面带歉意,道“宁兄,是我唐突了。我已经没有其他问题了。” “没什么,如果我是你,也会有这些想法。”宁奕摇了摇头,“即便如今,我也不准备公开‘执剑者’的身份,以及‘终末谶言’的秘密。” 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越是具备威望的大修行者,越是要对谨言慎行,对自己的一词一句负起责任。 “光明皇帝的谶言,我们无法印证。”宁奕轻声道“而我脑海中所映射的景象……亦是如此。直至如今,我都没有寻找到能够证明这一日会到来的证据。” 天幕崩塌,从哪里开始? 海水倒灌,何来海水? “而寻求诸位帮助,成立光明密会的意义,也并不是去印证这份谶言,甚至不是去补救这份谶言的。”宁奕认真道“诸位是我无比深信的同伴,是与光明同行的坦荡之人……我们要做的事情,是防止谶言的发生。” “防止谶言的发生?”玄镜挑起眉头。 “天塌了, 会有人来撑住……那个人多半是我。”宁奕笑了笑,取出一沓子案卷,从长桌上推出,“光明密会的存在,就是让天不要坍塌。这里是天都昆海楼所提供的密宗案卷,从小雷音寺大火案,再到云州城流民案,再到清白城邪灵祭祀案。” 谷小雨神情凝重起来。 每个人都有一份案卷,仔细阅读,这几桩案件都涉及到了宁奕所说的影子。 邪恶祭祀,召唤长生。 “世人心存妄想,于是沦落成为恶灵。吞噬愿力而生的堕落之人,成为永暗的影子。”叶红拂放下案卷,轻轻说道“你成立密会,是想要诛杀影子?” “是的。但不准确。”宁奕声音低沉,坐在长桌尽头,像是一头狮子,“密会之所以成立……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 “我们。” “从东土到西岭,大隋四境,这些是摆在台面上的案卷……影子的活动频率越来越高,佛门道宗都在算计范围之内,书院圣山自然也不会有例外。”宁奕双手交叉,抬在下颌之前,道“诛杀邪灵,已成大势所趋。” “实不相瞒,书院的洞天内就囚压着一尊所谓的影子。”声声慢也放下卷宗,道“然而让我们苦恼的时候,除却院长出手,以神性炼化,以其他人的杀力……根本无法将其灭绝,这是真正的不死不灭之物,除却不朽特质,没有对抗的办法。” 涅槃境下,没有不朽特质。 琴君环顾一圈,正色道“就我所知,密会里似乎没有几人……可以杀死邪灵。” 曹燃眯起双眼,来了兴趣。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书院那尊影子解决了没?你这么一说,心里怪痒的。” 琴君耸了耸肩,道“这样的邪物,自然不可能留存。院长已经出手将其焚灭。” 曹燃满脸遗憾,十分失望。 宁奕无奈道“如果是纯粹武夫以力证道的那一套,或许会打得它比较惨,但确实很难将其灭杀……曹兄可千万不要误解了,他们当中有品秩高低,目前浮出水面的最高战力,的确只是星君,但未必没有涅槃境的影子存在,如果遇到了,可不见得是件好事。” 这番话反倒让曹燃笑了起来。 叶红拂神情无奈,这货是不是傻憨?也不知有没有仔细听宁奕的话,听到影子还有更强的存在,便喜笑颜开,“有的打就好,有的打就好。” “其实,江姑娘说得很对,但并非全对。” 宁奕取出了那枚工艺精妙的悬剑符箓,放置在桌上,他短暂地陷入了回忆,轻声道“我其实是见过……涅槃境下,灭杀影子的修行者的。正是他,启发了我制作这枚符箓的灵感。” 傻憨憨的曹燃,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笑意凝固住。 “我还是十境之时,东境不老山,洛长生借我的剑,杀死了一尊邪佛。” 光明密会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原来真的有人能够做到,涅槃境下,一己之力,诛杀不可杀之物。 那个人是谪仙。 那个人只能是谪仙。 “执剑者天赋神性,此为光明,亦为心剑。” 宁奕触摸那枚悬剑符箓,神性勾勒的纹路,迸发出丝丝缕缕剑意,在桌面上方映射出一柄雪白剑形。 宁奕沉声道“诸位,请取走我的剑……诛杀邪灵,肃清天下。” (); 正文 第五百二十六章 心愿(卷终) 北境蜿蜒长城,每隔数十丈有烽燧台座熊熊燃烧,连绵成一条炽烈明亮的火龙龙脊。 北境长城的对面,是浩荡的星辰大海。 月坠于海。 潮水起伏,沙粒被冲刷出簌簌哑音,年轻人推着轮椅,缓步走在倒悬海的海岸线旁。 “就在这停下吧。” 轮椅上的男人摘下束额发带,搁置在膝前。 沉渊的长发被海风吹动,如飘摇的火星,他远眺北方大海,漆黑的瞳仁中也燃着璀璨的火光。 北方巨海中的那边,有一座广袤更胜大隋的天地。 宁奕双手轻轻搭在轮椅椅背之上。 他即将入山闭关。 不出意料,再与师兄相见,要很长一段时日了。 “倒悬海拦住了大隋北伐,也拦住了妖族南下。”沉渊君轻声道“否则妖族天下的那两尊皇帝,必定在彼此开战之前,先联手合击,横扫北境长城。” 他问道“北妖域和东妖域的战争……近况如何?” “妖圣级别的大修行者尚未出面。”宁奕道“龙皇白帝各有心思,知道这场战争意味着什么……两位皇帝如果碰面了,胜负也就分出来了。这两位,都想坐在天下最高的位置,彼此眼中都容不下对方,打一场是避免不了的。灞都城的坠落,只不过是战争的引子而已。” “师兄。” 宁奕顿了顿,道“如果没有猜错,北妖域龙皇并不想与白亘直接交手。” 沉渊君坐于星辰大海之前,独对潮起潮落。 他笑了笑,道“龙皇想要栽培火凤,灞都城坠落了,没有关系……这座皇城的核心战力全都纳于北妖域麾下,只要火凤能够参悟生死道果,成为妖族天下的第三位皇帝,那么这场战争,就是北妖域胜利了。” “不错。” 宁奕轻叹道“所以龙皇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想给白亘。他麾下的玄螭大圣,也深谙其意,根本不与金乌碰面,二人在云海禁区联手一次之后,便互相牵扯,互相制衡……北方的战争,如果要耗起来,时日可就久了。” 龙皇与白帝缠斗多年。 北妖域执意守御,白帝根本无可奈何……而龙皇做出庇护灞都城弟子的选择之时,便已经想好了这一局棋该怎么走。 既然灞都与芥子山的仇怨,已无法化解。 那他这位北妖域主人,也不必与白亘拼生死,分胜负……只要火凤成为新皇,灞都门下弟子挨个突破成为妖圣,北方天下的战争,便有了结果。 “师父说过,北妖域的瘸子皇帝……总是喜欢当幕后的垂钓人。”沉渊君淡淡笑了,“利用灞都的怒火,来压制白亘,坐拥渔翁之利,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只不过我了解火凤……他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人物。” “百年前火凤无敌妖族天下之后,便闭关破境……”宁奕也笑了,道“如果没有记错,师兄不过与火凤见面一次,交手一次而已。” “见面一次,交手一次,足矣。”沉渊君道“我与他虽是敌对,但颇为相惜。我有预感……若真有北伐那一日,我与火凤,还会再交手的。” “更何况。” 师兄语气有些凝滞,无人看见的神色中有些难言的惆怅,他握了握手掌,呢喃笑道“生死道果……哪有那么好参悟?” 龙皇要替火凤拦下芥子山的劫,直到其参悟生死道果,成为第三位皇帝。 可妖族天下,这数千年来,又有几人,成功悟出道果? 玄螭大圣和金乌大圣,到如今快要身死道消,也不过是涅槃圆满……距离参透生死,仍差一线。 这一线,便是天堑。 “生死道果……” 宁奕也忍不住轻轻念了这四个字。 这近乎于梦幻空花的境界,本该与“不朽”二字一样,远在天边,几时变成了……近在眼前的东西? “我有些好奇,在烈潮那一日……徐藏所递出的那一剑,抵达了什么境界?” 宁奕问道“那一剑,直接重伤了即将登神的太宗皇帝,如果不是承载剑意的细雪破碎……或许他就成功了。” 沉渊君的神色陷入了追忆之中。 “藏师弟的那一剑啊……” 潮起潮落,碧波抖出粼粼碎浪。 大师兄笑道“那是集天时,地利,人和,赌上了性命,因果,生死的一剑……时至如今,我再也没有见过比藏师弟更快的剑。我只知道,在参透生死道果之前,我绝对无法递出那样决绝而又坚韧的一剑。” 宁奕心神一震。 “与灰界,我和白亘打了一架。” 沉渊说出了这段禁忌之战,无人知晓的细节。 “可以确定的是,白亘陷入了修行上的瓶颈,处于某个混乱而又癫狂的状态……战力下跌了一个大层次。即便如此,我和紫山山主二人,依旧不是对手。”沉渊低眉道“踏入那个禁忌境界之后,距离不朽……便真的只差最后一丝了。师尊是那个境界的人,太宗皇帝也是。想我和楚绡山主,二人拼尽性命,也不过摘下白亘的一片眉心鳞……藏师弟修行短短数十载,便可以做到剑杀太宗,这一剑,已经超越了涅槃圆满的上限。” 这一剑,至少是生死道果的一剑! “藏师弟,当得起一切盛赞。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剑道大才,所有人都在路上,而他早早就站在了终点。”沉渊很少如此赞扬一个人“那一剑如果放在天海楼之战,说不定妖族天下,如今只剩下一位皇帝了。” 宁奕沉默了。 “只不过那一剑……他只能在天都递出,只能对着太宗皇帝递出。”沉渊自嘲笑道“你在天神山的讲道很精彩,有一句话我很赞同……剑修所修的剑,不仅仅是手中剑,更是心剑。” 何为心剑? 心剑,即是执念。 “只要执念够深,这世上的山与海,都可以跨越。”沉渊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什么境界,什么规矩……自然也可以跨越。” 说出这句话的师兄,坐在潮汐与海风之中,浑浊的水花触及木质轮椅的那一刻便荡漾破碎,化为洁净的颗粒。 与白帝的那一战之后,他处于随时可能熄灭的生死一线之中。 他拒绝了宁奕请动造化,治疗伤势的好意。 便是要在这份危机之中,感悟最终的生死道果境界。 如今,沉渊君已经无限接近于生死道果,在三尺范围内,他赋予万物生命,洗去旧的,缔造新的……可他却仍是做不到,赋予自己新生。 生与死是轮回,是两瓣抱紧的圆。 只得其一,便不是圆满。 “师兄的执念,就是踏上芥子山,杀死白帝么?” 宁奕注意到了破碎的浪花,以及起伏退散的海潮。 师兄距离最终境界,只差一线了。 “或许是吧?” 沉渊君笑了笑,道“但我答应了丫头,当她出山的那一日,我会在将军府等她回来。如果我像藏师弟那样,递出亡命的一剑,不论白帝结局如何……我一定会死,这样,我可就食言了啊。” 宁奕连忙道“师兄是从不食言的。” “放心。”沉渊君柔声道“师兄从不食言。” 师兄微微回首,半侧着面颊,轻声问道“宁奕,你的执念……又是什么?” 他其实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宁奕的身上,似乎有一股比徐藏更坚韧的火苗存在。 只不过宁奕与徐藏不一样。 徐藏身上的火,之所以燃烧,是为了熄灭别人。 而宁奕身上的火……并没有那股戾气,也没有那股狠劲。 “我的执念……” 宁奕神情复杂,缓缓重复着这个问题。 他在问自己,他的执念是什么? 是北伐妖族,踏破芥子山? 是集齐八卷天书,圆满执剑者传承? 是与光明密会一同破碎影子的灭世计划? “哗啦啦~~~” 宁奕双眼放空,他望着远方的那座大海,心绪随着潮水一同退散,变得空灵起来。 当他寻找执念,却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真的还有什么执念吗? 还有许多放不下的事情……可这些算得上执念吗? 沉渊君笑着收回目光,不再开口,两个人保持着久违的安静,像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过话,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海水的沙沙冲刷声音。 过了很久。 很久很久。 宁奕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好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宁奕笑道“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的执念,但我确实为此拼尽了全力。我希望……我在乎的人,还有在乎我的人,都能够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 沉渊君怔了怔,哑然失笑。 他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小师弟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 “是因为‘神火之劫’的缘故么?还是因为终末谶言的原因……”沉渊君试图得到更进一步的答案。 宁奕摇了摇头,神色复杂。 沉渊君忽然意识到……某种意义上,小师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死过一次的人,想要好好活着,还需要什么理由? “听起来有些不吉利……但师兄要好好活着。” 宁奕推着轮椅,继续沿着海岸漫步,懒洋洋的轻声道“我也会好好活着。等丫头离开蜀山,这个世界是光明的,太阳会照常升起,这就是我的心愿。” …… …… (ps1,昨天更新的章名和章末出现了词句不当的低级错误,光明辟易已修改成黑暗辟易,多谢各位书友指正!2,这一卷写到这一章,便算是结束了。接下来是新的一卷,关于第六卷的内容和切入点……有很大的工作量,明天或许会请假一天。3,明天会写一个第五卷总结和感言,发在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上,这是写了一整年的一卷啊,也是熊猫有史以来写得最久的一卷……有许多想要总结的东西和想说的话。话不多说,还请大家关注公众号~) (); 正文 第一章 看雪 花开花落,春去冬来。 悠悠五载,白驹过隙。 对修行者而言,五载岁月,不过指间流沙。 西岭道宗,太和山顶,下了一场大雪。 白雪皑皑,淹没天地,山顶之上立着年轻的一男一女。 两人立于大榕树下,披着玄色大氅,没有动用修为遮掩风雪,于是肩头便罩了一层白霜。 “再过几日,就是太和大典。” 年轻男子笑道“玄镜,恭喜你正式成为太和宫主。” “还是多亏你的帮助……”女子无奈道“不过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生分?” 谷霜望向玄镜,忽然探出一臂,五指插入玄氅之中,出其不意地搂住女子纤腰,笑意盈盈问道“现在呢?” 玄镜惊呼一声,俏脸通红,没有反抗,反而顺势搂住谷霜,将头颅轻轻倚靠在男人胸膛。 她轻声道“天下太平,西岭太平。我已经完成了父亲的遗愿,这太和宫主之位,与我而言……也不过是个虚职罢了。” 谷霜也轻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师叔看到这一幕,会很欣慰的。” 当初宁奕斩杀李长寿,力排众议,送玄镜回太和宫,其实是一个颇具争议的举措。 那时候的玄镜,不过十五六岁,如此年龄的少女,坐在道宗宫主的高位之上,能否担此大任,将太和道场治理稳妥? 玄镜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 “听起来怪怪的,宁先生又不是死了……” 玄镜顿了顿,道“他只不过是闭关了而已。” “是啊……师叔只不过是闭关了。” 谷霜轻声重复,道“五年了。” “这五年……” “玄神洞天的静室关闭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玄镜轻轻抚平谷霜胸膛衣衫褶皱,宽声安慰道“修行路长,五载岁月算得了什么?不过弹指一挥间……紫山的楚绡前辈,闭关快十年了,如今依旧未有音讯,生死在上,诸事皆小。” “你说得在理。”谷霜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不说这个……说回太和大典,这几日四境来贺,听说西岭三司的大司首在道宗忙得焦头烂额,今夜可谓群星荟萃,这场晚宴,你难道不准备参加?” “都说了……宫主之位,只是虚职。”玄镜懒洋洋道“你若不去晚宴,我又何必赴宴?” “我呢,只是一个世俗的贪恋女子容貌跑到道宗做苦力的打工仔,登不上台面的粗糙武夫。”谷霜笑眯眯道“你跟我不一样,你可是晚宴的主角,万众瞩目的焦点。” 玄镜脸红地呸了一声。 颇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这厮越来越会油嘴滑舌了……跟当初见面时候的老实巴交形象,完全不一样。 她站在太和山顶,看着大雪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道宗罕见的热闹。 这次太和大典……吸引了太多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大人物。 “我可不是主角啊……” 玄镜长叹一声,她凝视着山下来来往往的车辆,眼神中不含感情,淡淡道“只是一个太和宫主之位,又怎会吸引四境圣山,如此多的大人物?他们想见的……只是拔罪而已。” 羌山圣子王异。 天都昆海楼顾谦张君令。 剑湖宫的徐来。 珞珈山 的师徒二人。 这些不请自来的大人物,不惜自降身份,也要来西岭庆贺,原因很简单,在这场太和大典上……道宗会依循规矩,出示三清阁内阁最珍贵的古器,并且由新任宫主进行挑选。 此为“选天命”。 “他们想看拔罪,那就让他们看好了。”玄镜平静道“大典之日,太和宫主即位甄选天命……我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拔罪剑。 道宗有史以来最锋锐的古剑。 这把剑……被收录在内阁珍藏,已经有十年之久。 上一次震露锋芒,还是在天都城的莲花道场。 “虽然我想过……拔罪会吸引很多剑修前来围观。但万万没有想到,连珞珈山主都来了西岭。”玄镜沉默一会,道“以她的身份,来西岭道宗赴会,实在是太降身份了。” 谷霜沉思片刻,悠悠道“师叔告诉我,当初莲花道场一战……对扶摇和周游先生二人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一战。我想,扶摇山主来西岭道宗,来观看拔罪问世,应该也是睹物思人吧?” 五年过去了。 扶摇的实力更加深不可测。 有人说,她仍然是一介星君。 也有人说……她与沉渊君一样,早已破境成为了涅槃数一数二的存在。 众说纷纭,但无从印证。 大隋天下太平,妖族天下内乱纷争,凤鸣山割据长线,两座天下……已经没有值得扶摇出手的敌人。 如果没有敌手,那么星君境和涅槃境,都失去了意义。 当听到周游先生四个字的时候,玄镜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对于道宗而言,周游二字,乃是真正稳如泰山的名字,只可惜阖世太早,只留下无数遗憾。 十年过去了。 整座道宗仍在追忆着这位惊才绝艳的年轻道胎。 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但玄镜不这么认为,她心中有一股冥冥之中的感应,紫霄宫宫主并没有死,而且这世上有人知道他的生死下落。 “紫霄宫至今后继无人,可惜可惜……” 谷霜环抱双臂,远眺雪山,感叹道“有周游先生珠玉在前,实在是令后人望而生畏,寸步难行啊。” 玄镜认真凝视着谷霜,看到后者眼中淡淡的笑意。 她忽然问道“周游先生,真的死了吗?” …… …… 道宗境内。 大雪漫山。 一头青牛,载着一位黑衫女子,缓缓前行,女子似是闭目静修,但呼吸之中,自有剑气缭绕,化为一缕一缕的雪白辉光,方圆数尺之内,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不得近身。 青牛口吐人言,粗声道“老祖卦算,此次拔罪见世,西岭将有造化出土,你若能见到拔罪剑真身,说不定对破境星君,有所裨益。” 女子正是羌山神仙居王异。 王异缓缓睁眼。 她困惑问道“从东境千里迢迢,只为看一把剑,值得吗?” “若最终能破境,做什么都是值得。”老牛笑了,道“卡在这层瓶颈上,你心境始终平稳,倒也罕见。老祖特地叮嘱我送你来回,此行切记沉心静气,不可动怒。老祖谶言极准,此行定有大造化,大福缘,只怕你耐不住性子,到手的造化机缘,反而飞走。不过……有俺老牛在,你尽管放心便是。” 老牛话痨一般絮絮叨叨,嘲讽笑道“再说……连扶摇都来了,你还会觉得不值得吗?” 王异默默心想,这倒也是。 只是,她自始至终无法理解,老祖要让自己远行至此的原因。 还有那些叮嘱……实在是难以遵从。 哪家剑修破境,不是打架打出来的? 此行来西岭,若她能与诸家圣子一一交手,说不定还能有所裨益。 “唰——” 王异忽然皱起眉头。 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接住了一片极薄,极热的红色雪花。 接着是一阵夹杂着严寒的,鼓荡咆哮的热风。 轰隆隆! 穹顶之上,一道压得极低的赤红色身影,掠过高山,丛林,掀起漫天的雪白叶海,炽烈高亢的雀鸣,如鸣鼓一般在低空中炸响。 此刻正好被一抹巨大火红阴翳笼罩的王异,面色瞬间变了。 她抬起头,眯起双眼,认出了那只熟悉的红雀……四境所有圣山,都无比眼红的红雀。 这些年,几大圣山陵墓,快被这一人一鸟偷干净了! 王异瞬间杀意腾腾,一只手按住剑柄,准备拔剑。 老牛低声牟了一声! 一层青光,瞬间将背上黑衫女子压制。 王异面色一震。 她眼中的杀意缓缓消散,盯着那只消失天际,远去的红色雀影,逐渐变为不甘,许久之后,恨恨开口道“若是能宰了这头贼鸟,也不算白跑一趟。” “这鸟……杀不得。”青牛神色感慨,道“老祖说它是有大造化的妖灵,前承周游,后继宁奕,诸圣山都要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碰到圣山禁忌的宝物,一般造化,偷了也就偷了,追究不了。” “想当年,我和老祖也是……” 说到这里,老牛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咳嗽几声,岔开话题道“总而言之,这鸟的主意打不得。圣山吃的亏不算什么,只消清算账目,等那位宁山主出山了,一一找他讨要便是。” 王异沉默不语,只是抬头盯着穹顶。 漫天红雪,飘落人间。 此时此刻,抬头仰望红雪景象的,不只是王异一人。 …… …… 西岭道宗,境外。 一辆马车,颠簸着行走在大雪中,缓缓停下。 “哥……这是红色的雪啊。” 女孩很是惊喜地从车帘外收回手,她捧着红色雪花,端至驾驭马车的白发少年面前。 哥哥沉默地凝视着雪花。 他柔声道“雨水,车子外面冷,小心受风凉了。” 女孩低声哦了一声,保持着双手捧雪花的姿态,缓缓缩回车厢里。 她盯着雪花,直到融化,才依依不舍地拢紧身上的厚袄,隔着车厢,先是一阵压抑低沉的咳嗽,然后声音沙哑地哀求“哥,我有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生病给你添麻烦的……我的身体已经好许多了,能不能不要去看医生啊?” 车厢外一阵沉默。 然后车厢布帘被拉开,白发少年钻了进来。 他伸出一只手,一缕生机缭绕,渡送到女孩的额首之处,面色苍白的周雨水,嘴唇覆了一层薄霜,此刻缓缓消解。 少年轻声道“你不是想看看西岭的大雪吗,哥带你去看全天下最美的雪景。” 。 正文 第二章 尘缘 “全天下最美的雪景……” 女孩闻言之后,神情一怔,那张苍白的俏脸挤出了一抹笑意。 在灵山的真武庙里,生活了很久。 在颂佛之音的东土,菩萨不显灵,佛祖不保佑,日子能过下去,多亏这位道祖愿意“照拂”自己。 于是周雨水在每个破庙安睡的夜里,都在祈祷,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去一去大隋天下的西边,看一眼那位真武大帝的庙,见一见西岭的雪。 可是,她也知道。 对于自己这么一个凡俗之人而言,这些念头只能想一想,搁在心底就好,不要当真了。 她怎能想到,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哥哥的重疾痊愈,带着自己离开了东土。 山河千里,日夜如梦。 逼仄狭窄的马车里,女孩蜷缩在布褥里,娇小的身子轻轻颤抖。 她颤声笑道“已经看到雪了……哥,我们快要到了吗?” 白发少年笑了笑,道“已经到了。你睡一会儿,我去见个故人。” 周雨水微微颔首,像是在点头,在头颅低垂之后便没有抬起,缩在被褥里,长长的睫毛挂着寒霜,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没有发现哥哥话语中的异常。 自幼年时,便与自己困在东土灵山的哥哥,怎会在西岭有故人? …… …… 掀开车帘。 抬眼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刀劈斧凿的雪山峡谷,气势浑厚,乍一眼望去,颇有些山神开道的神迹奇观意味。 峡谷之中,一线险道,风雪倒灌,汹涌如潮。 西岭路险,境界不够的修行者御剑而行需谨慎观察天气。 再加上……中州皇权不涉西岭“内政”。 道宗花费了巨额银两铺就了一条平坦大道,从西境长城直抵宗门,这条道路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走得了的。 譬如没有资质,偷偷翻越西境长城的流民。 只能从风雪弥漫的恶山蹚水而行。 少年从车厢内钻了出来,风雪如刀,割破衣衫,撞在肌肤上,却发出一连串如玉石般啷当作响的清脆声音。 他缓缓抬头。 道宗就在眼前。 比道宗更近一些的,是一位坐在雪山峡谷山顶的白衫女子。 风雪太大,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一个大概轮廓,那是一个极美的身影。 女子黑瞳墨发,浑身上下只有黑白二色,她的肌肤比衣衫白,也比风雪白,就这么孤零零一人,独坐于雪山之巅,大风吹动向前泼洒的白衫,推动她跌下山谷……然而身形巍巍,看似摇摇欲坠,但始终稳若磐石。 像是一根怎么吹也吹不动的野草。 掌中半壶酒,蒸腾出一片瓢泼白雾。 扶摇带着醉意,望向地面上几乎快被风雪淹没的那个小黑点。 她笑了。 …… …… 何扶摇贵为珞珈山主,甘愿自降身份,来西岭庆贺太和大典? 因为她知道,如果拔罪会在太和大典上问世。 那么……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个人,也会出现在西岭。 十年的重逢。 并没有更多的话语。 一人坐在高山之巅,一人脚踩厚实雪地,一上一下。 高山之巅的那个人,神情有些困惑。 她不能理解此刻地面上白发少年的状态……隐约猜到周游没死之后,她推演多次,最终接近了“第三种长生法”的真相。 莲花道场,周游借自己之手,由生入死,印证大道。 可是……这十年过去。 为何他的修为,没有丝毫增涨? 更准确地说,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介凡俗。 周游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灵韵,所谓的先天道胎……在第三种转世法门印证的那一刻,便消失殆尽。 他的身上空空如也,没有星辉,没有神性,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一个修行之人。 他成功转世了……但失去了先天道胎,也失去了修为? 扶摇掠下雪山,风雷呼啸,转瞬之间,一袭高大白衫,来到了少年面前十丈之外。 “扶摇……许久不见。” 周游神色轻松,微笑开口,道“恭喜你,成功涅槃了。” 欲言又止的珞珈山主,神色复杂。 大隋天下五年来无人窥破的修为境界,被一语道破天机。 “我找了你五年,又等了你五年。” 扶摇声音沙哑道“莲花道场那一战,已成我的执念。我有……太多太多的困惑。” 找了五年,是不相信周游死了。 等了五年,是在等周游现身。 “而现在……我的困惑,更多了。” 周游知道扶摇想说什么,想问什么。 他轻声道“不必多想,我不是在躲你……我只是以一个凡人的身份,渡过这五年的尘缘,仅此而已。” 以凡人身份,渡过这五年尘缘? 正如他在真武庙前,与宁奕裴灵素告别时候所说的那样。 他想要换一种活法。 若做蚍蜉,朝生暮死……亦无憾尔。 “凡俗之人,行走红尘。” “不为求道,只为砥心。” 从东土远行,一路抵达西岭,车马劳顿,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 “若不是今日见到了你,我已经忘记了……我叫周游。” 少年神色恍惚,笑道“这五年,我忘记了许多事情。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扶摇神色一震。 在这一刻,她心中最深的那个困惑,终于解开了。 当年并驾齐驱的“神道剑”三人,她高居榜首,世人将她高高托举而起……唯有扶摇心中知道。 徐藏和周游是一类人,自己是另外一类。 她被戏称是“疯女人”,而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疯子。 周游所说的,是自己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大道意境。 即便时光回溯,重新再来一次。 她也无法做到,像徐藏,周游这样……舍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抛却性命,扔掉道胎,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 不为修道的修道,还叫修道吗? 不为长生的长生法,能得长生否? 少年望着高大白衫女子,声音诚挚,道“先天道胎……没什么用的。丢掉,也便丢掉了。” 扶摇嘴唇干枯,她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来,徐藏才是真疯子,周游才是真道痴。 扶摇望向他身后,那节车厢。 她声音沙哑,问道“你……还是周游吗?” 自己认识的周游,是先天道胎,是独来独往的紫霄宫主,与尘世间没有半分牵挂,更没有丝毫羁绊。 而如今的周游,让自己觉得陌生,浑身上下与之前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一头白发,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凡俗累赘”。 那个凡俗少女……已经快要死了,不是受了风寒,也不是得了重病。 她的命数尽了。 只能活到这里。 真仙复苏,也救不回来了。 “我是。” “……或者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少年轻轻道“谁说,周游一定要是先天道胎,一定要是悬在天上,脚不沾地的超世高人?如你所见,我现在只不过站在地上了……即便换了皮囊,我依旧是我,再退一步,即便我忘记了我是我,我仍然是我。” 扶摇盯着雪中的少年,久久沉默。 这一番话。 她听懂了,似乎又没听懂。 “这一趟来西岭,便是了结尘缘的最后一程。” 少年回头望向车厢,声音有些黯然,道“或许是因为第三种长生法的影响,她的寿元已所剩无几……凡俗性命,短如昙花,这一世因果道缘因她而起,因她而结,我来到道宗,便是替她了却最后的愿望。” 扶摇知道,周游口中的“她”,那个躺在车厢里的凡俗少女,便是他这一世的妹妹,留在凡间的羁绊。 扶摇怔了怔。 “总而言之……谢谢你等我。” 周游神色柔和,道“欠你的那一战,我会还回来,你还要……再等等。” 还要,再等等……等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周游轻声道“等我取剑。” 少年的身上,荡漾出千丝万缕的雪白波光,车厢寸寸破碎,那个命数将尽的女孩,被被褥包裹着,酣睡在梦境之中,万千波光将她接引。 周游抬起双臂,轻轻将妹妹托住。 扶摇在这一刻,都很确信……这个白发少年的身上,没有星辉,没有神性,是一个普普通通,平淡无奇的凡人。 而下一刻。 周游缓缓吐出二字。 “开山。” 扶摇心神震颤,这二字一出,似乎遥遥之上,大道感应,旋即生效……言出法随。 “轰”的一声! 毗邻道宗后背的雪山峡谷,穹顶一道落雷瞬间砸下,似乎有真正的天神在穹霄之顶俯瞰,握住神斧,狠狠砸下! 这道雷音,震响道宗。 大雪纷飞,巍峨蔓延数里的山岩被巨力劈开。 陆地起伏,一袭白衫,搂抱少女,山峡破碎的雪岩不断撞击,拼凑成为一条百丈高低的巨大岩蛇,将他托举而起,逶迤而行。 道宗上下,漫天剑光,升腾而起。 羌山,天都,剑湖宫,珞珈山……来此赴会,只为目睹拔罪真容的剑修,闻此震动,连忙踩在飞剑之上,拔高相望,看到这一幕者,无不心神震颤,如遭雷击。 未见仙剑,先见仙人! 仙姿道骨的白发少年,声如洪钟。 “道宗周游,来取拔罪。” 声落。 一缕磅礴剑芒,从三清阁方向拔地而起,直射穹顶。 …… …… (新的一个月了,求下月票,明天爆更。) 。 正文 第三章 取剑 灵山道宗,两大超然势力。 之所以悠悠万载,巍峨不倒。 是因为在大隋开国之前的神话时代,两大超然宗门已是香火济济,大能辈出——灵山有古佛菩萨坐镇,道宗亦有道祖天尊问世。 传闻中的“菩萨”,“天尊”,已经很难印证其真实存在性……但是可以确认的是,在遥远的荒古岁月,若真有被称之为菩萨天尊的人物,必定是与不朽神灵比肩的伟大存在。 而大隋开国之后—— 除了那位仙迹缥缈的“太乙救苦天尊”,道宗便也没有出现过摘下天尊名号的人物。 太乙救苦天尊虽已逝去。 但她留下的剑依旧在。 巍巍道宗万载,拔罪最为锋锐。 道宗三清阁。 幽暗阁楼顶楼,一柄纤细剑芒,幽幽漂浮,如一缕微光。 拔罪已经悬浮了十年之久。 这十年来,没有人可以真正意义上的催动它。 它可以被握住,却无法被驾驭。 传闻中,这是一把锋锐到连命运都能够斩开的利刃,只要持剑者……能够付出足够的代价。 而在莲花道场一战之后,拔罪似乎被“封印”了。 道宗的守阁人,红拂河的涅槃使者,都尝试过催动此剑,但毫无意外的都失败了。 他们尝尽一切办法,都无法驾驭拔罪。 这时方才想起。 原来这件贵为天尊方可持握的先天灵宝,上一次迸发光芒,竟然是在一位星君境年轻修士的手中。 而到了今日。 拔罪剑芒激射九天。 所有人,重新记起了那人的名字。 “周游!” 骑乘青牛背上的王异,先是一怔,然后紧忙驭剑掠至穹顶,看到那踩在风雪之中向着道宗驰骋而来的雪白身影,瞬间神情错愕至极。 那位紫霄宫宫主……自己亲眼看到他死在了莲花道场。 那一日,白发成烬,身死道消! 周游没有死! 只不过这风雪包裹的少年……似乎有些古怪,与世人相熟的那位紫霄宫主,五官相貌截然不同。 王异暗自思忖之时,山顶青牛,摇身一晃,身躯迅速缩小,缩成巴掌大小的袖珍金牛,然后化为一缕金芒,掠至自己肩头。 “第三种长生法么?” 老牛神色略微讶异,眸光闪过一丝笑意,道“老祖果然神机妙算。” “长生法……” 王异一点就通,明白了周游先生死而复生的原因。 “拔罪贵为古天尊遗物,被道宗奉为至宝,锁藏在三清阁内,轻易不见世人。即便是紫霄宫宫主,也无权挪为私物……更何况周游转世重修,不知道宗还认不认他。” “今日,周游想要取剑,恐怕不易。”老牛啧啧感叹,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诸修行者,一开始抵达西岭,本是想在太和大典中,亲眼目睹仙剑,尝试能否从中感悟一星半点的古天尊剑意。 而现在…… 取剑之人来了。 太和宫主登基,拔罪按例问世,乃是依循道宗门规,赠出机缘。 而周游现身,亲至道宗,来取拔罪……这么一出,事件便变了性质。 …… …… 三清阁被剑气冲破了楼顶,一线天光照拂而下。 拔罪悬浮之处。 一黑一白,两件道袍长衫,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 两位老者,盘膝坐于尘光狂风之中,离地三尺,地面流光幻化,剑意流淌,凝结成一枚纯洁无垢的阴阳鱼图案。 这是看护道宗三清阁的守阁人。 非道宗遭遇强敌,守阁人轻易不会踏出内阁……珍藏天尊古物的三清内阁,对于道宗的重要性,不亚于光明殿对于灵山。 而这两位涅槃境的守阁人,则相当于那位灵山光明殿盘坐帘席后,执掌光明鉴的“邵云大师”! 两位守阁老者,缓缓睁开双眼。 二人神情皆是震撼。 无人可以驾驭的拔罪古剑,竟是在周游开口的那一刻,便有了挣脱内阁符箓,冲天而去的剑之意念! 此剑,竟然已认周游为主! 两位守阁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彼此的心意。 黑袍老者嘴唇嗡动。 道宗上空。 三清阁方向,一道苍老之音震响。 “周游——” 天地大道。 因此而动。 煌煌雷音,在此刻降临尘世,守阁老者开口,整座道宗天地,风云际变,方圆百里,似乎有神灵凝视。 黑衫老者并未直接拒绝,而是沉声问道。 “你为何取剑?” 道宗山门大阵之前。 周游抱着周雨水,他低头凝视着怀中面色苍白,恹恹睡去的女孩。 昔日紫霄宫主,如今眼中多了三分烟火气。 他抬首望向三清阁方向,轻声道“回二位阁老,周游今日取剑,所为救人。” 这一世尘缘,因周惊蛰而起,因周雨水而终。 眼看着辛辛苦苦照料自己半生的妹妹,因长生法气运所染,命数将尽,他怎能无动于衷,怎甘心漠然旁观? 天地寂静。 三清阁内,亦是寂静。 两位阁老,似乎是没有想到,周游竟然给出了这么一个答复。 这实在不像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位紫霄宫主。 “救人……” 短暂的沉默后,黑衫老者不带感情地开口。 “那便是……私事。” 声音浩荡,大如洪钟。 “周游,你既身为紫霄宫主,便要谨遵戒律。天尊遗物,怎可因一己私欲,妄自擅动?” 万年气运,香火绵长,都供奉在内阁之中。 每一件天尊古物,都极其珍贵,即便是教宗也不可妄挪……此乃一宗大物,怎可因私人方便而轻易借用? 白衫老者叹了口气,也在此刻开口。 “周游,莫要忘了你紫霄宫主的身份,一条平平无奇的凡俗之命,何至在太和大典,闹出如此动静?” 滚滚雷音,震荡天穹。 这声音传入昏昏沉沉的周雨水耳中,让少女缓缓睁开双眼。 便在此时,她听见了周游温和而又坚定的声音。 “她是我的妹妹。” 白发少年平静道“再者,紫霄宫主又如何……悬剑济世,若不能从身旁性命救起,如何救得起整座天下?” 三清阁内,再次沉默。 两位阁老正以阴阳鱼阵纹,合力压制拔罪剑意。 片刻之后的第二次开口。 黑衫老者的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隐隐怒意。 “周游,你可知,紫霄宫主之位,因你之故,已空悬十年——” “你既然活着,为何十年未返道宗?” “这紫霄宫宫主之名,若非你今日借剑,十年来可曾记起?紫霄道场数十万苍生黎民,莫不是性命?” 二人修行阴阳道法,一人脾气暴躁,另外一人则是温柔亲和。 黑衫老者,显然是脾性暴躁的那人。 他低声怒斥道“道宗栽培恩情,你当真留在心上?!” 此言,有些过了。 白衫阁老幽幽叹息,“周游,一宗不可无法,今日你取拔罪,明日,后日,又当如何?” 字字落雷,翻覆云霄。 这些言论,传入少女耳中,周雨水神情困惑,但似乎也有了一丝明悟。 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山门大阵处悬浮的少年,似乎因为两位阁老的斥问,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 少年轻声道“道宗大恩,周游莫不敢忘。紫霄宫主之名,既然二位阁老不喜,此后辞去便是。” 他轻吸一口气,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周游沉声道“今日取剑,多多得罪。” 自始至终,两位阁老用得都是“借剑”二字。 而周游,则是用取之一字。 他从不认为,拔罪乃是道宗之物。 道宗香火,从众生中来,回众生中去,大千世界,因果造化,岂能强留? 言罢。 他踏出一步。 道宗山门大阵,瞬间浮现万千阵纹,一时之间穹顶演化雷海,似乎将有万条雷劫,即将垂落加身。 周游只是伸出一手,掌心按住道宗大阵,柔声念了二字。 “阵,归。” 三清阁内的两位阁老,神情陡变。 再一次……言出法随! 道宗上空笼罩的数万片灵纹,在这一刻被无形之力震动,轰隆隆荡散,化为垂落苍穹的亿万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并非是被杀力破碎,而是直接失去感召,陷入沉眠—— 很难想象,如果周游刚刚所言,并非阵归,而是阵破,阵碎,又当会是怎样的景象? 少年抱着妹妹,悬浮在道宗上空。 三清阁的阴阳鱼阵纹,在这一刻无法承受业力带来的威压,两位阁老感受到了虚无中的压制……那并非是星辉,也并非是神性,而是在大道之上的,无法用言语去阐述的不朽特质。 传说中创立道宗的那位道祖,神海中存在着一缕“至道真理”。 只要开口,道出谶言,必定成真。 一句“阵归”,瓦解了道宗所有的禁制。 阁楼震颤,每一件尘封其中的古物,封锁周遭的阵纹,在这一刻尽数熄灭。 长夜里的灯火熄灭之后。 璀璨星辰,照亮了整片苍穹。 不可追寻的道祖时代,便遗留在阁楼内的古物,这一刻,通通与周游产生了共鸣感应。 这是何等恐怖的异象? 两位老者神情恍惚,如同身浸一场春秋大梦。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原来拔罪剑甘愿被周游带走,不是一个意外。 这件阁楼内的每一样物事,他若是喜欢,都可以带走,都可以驾驭。 漫天风雪,席卷道宗。 周游抬起一只手,再次开口。 再次言出法随。 “剑,来!” …… …… (1,这一章修修改改,最后剑来二字的动用,其实颇有些高山仰止的压力,但实在是意境合适,遂决定便不再更替了。2,答应大家的爆更……当然没有忘!明天中午12点正式开始!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真的不是拖延症,由于细纲制定地很仔细,所以新一卷能够从周游出场开始便开始大,我希望这个能持续更久,所以仍在持续不断的修改细纲,这耗费了很大的精力。) (); 正文 第四章 逆斩 一声剑来! 那缕璀璨剑芒,真真正正从三清阁拔地而起—— 拔罪剑瞬间掠至周游掌心。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也旋即掠出阁楼,悬在穹顶之上,与周游形成对峙之势。 那天尊古剑,落入白发少年掌心,竟然迸发出欢快的剑鸣—— 见此场景。 面带怒意的黑衫老者,神色慈祥的白衫阁老,纷纷沉默。 周游施展言出法随,熄灭道宗阵法的那一刻。 二人感受到了……传说中的“至道真理”! 这十年,紫霄宫主竟然参悟出了传闻中道祖掌握的不朽特质! “多谢二位阁老。” 周游握着拔罪,轻声道“今日取剑,多有得罪了,用完之后,拔罪自会物归原主。” 他转身要走,两位三清阁阁老对视一眼。 出乎意料的,这两位涅槃,竟然没有阻拦。 便在此时,一声戾鸣,自远方响起! 那是道宗天尊陵墓的方向,随着风声震荡,一片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红色阴翳,缓缓腾空,灼目赤霞,掠射而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赤翎朱雀,抖擞火羽,竭力将神性撑开,展露出自己最大的妖身法相。 追随紫霄宫主多年的红雀,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 朱雀再次高亢长鸣—— 啸声席卷风云,它从天尊陵墓,来到了三清阁阁楼上空,扇动羽翼,狂风如鼓,震得修行者们站立不稳,境界不够的,甚至耳膜破裂,溢出血来。 众人神色惊叹,大隋天下竟然还有修行至如此境界的大妖? 唯有西岭道场的几位命星境大修行者,神色一变,陡然反应过来。 “该死的,那鸟什么时候到天尊陵墓的?” 这无耻的朱雀,是盯着西岭道藏来的! 悬在王异肩头的金光小牛,盯着巨大朱雀,神色却是带有欣赏,大力称赞道“大隋后浪推前浪,这头朱雀……孺子可教也!” 巨大的雀首,抵在周游面前。 红雀浑身翎羽都在震颤。 它竭力展露着神形,努力让妖身变大,几乎快将半片穹宇都撑得裂开,这个行为很幼稚……就像是一个邀功的孩童…… “知道啦,这么多年,你都有认真修行。” 周游轻轻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红雀的眉心羽毛。 红雀巨大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它再次仰天长啸。 这么多年! 我……一直在等你! 周游怔住了。 “久等了。”紫霄宫主柔声道“今日你再载我一程吧。” 朱雀啸声,震彻道宗。 八荒风云,滚滚荡散。 巨大的红色朱雀,背驮周游,向着穹顶不断攀升,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这副场景就像是天人升仙。 穹霄雷霆鼓荡,大雪飞舞。 周游俯身看去。 坐落地面的群山逐渐变得模糊,道宗山门则是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扣在地面上的巴掌手印。 闪逝而过的狂乱雷蛇,与骤烈如刀的锋锐雪花,占据了整片视野。 怀中周雨水早已醒了。 从雪山开峡那一刻,她便缓缓恢复了清醒。 聪慧少女不再说话,端详着身旁陌生而又熟悉的哥哥。 陌生的,是这副睥睨天地的绝代风姿。 熟悉的……是对视之时,一如既往的,那股安心感。 她知道。 哥哥还是那个哥哥。 “果然,看不到的月亮才是最圆的。” 周雨水声音沙哑,自嘲地笑道“西岭的大雪……今天见到了,也没有很漂亮啊。” 周游笑道“明天的大雪会很好看。” 女孩怔了怔。 她眉宇间的欢喜缓缓散了,声音很轻地问道“我……还会有明天吗?” 周游盘膝坐在朱雀背上,膝前横着拔罪。 他沉声道“有的。” 拔罪,逆斩命运之刃。 传闻中,古天尊手持拔罪,可以切斩因果业力。 今日,他周游就要斩断……虚无缥缈的命数! 西岭穹顶九千丈。 朱雀悬停在此,它竭力震颤双翼,但天幕之上,似乎有一层无形阻拦,将它拦住,不可再继续攀升,嘶吼声中,红雀额首鼓荡赤焰,凶相毕露。 奈何。 难以寸升一丝一缕。 周游握着拔罪,缓缓站起身来。 大雪纷飞,雷霆震响。 周雨水唇前再次覆上了一层寒霜,她的意识飘摇如火,摇曳如飞蛾,沉沉坠入深海,于是这一次闭眼,便再也无力睁开。 女孩眉心燃起了一股寂灭之意……虚无缥缈的业力如潮水一般笼罩而来,与五百年大限的涅槃修行者一样,凡俗寿元尽了,肉身便要湮灭。 生死命数,尘世缘果。 这是天上地下,无论躲到哪里,都无法避免的结局。 凡俗肉眼不可看见的业力。 在周游眼中,则是一丝一缕如金线的实质,寂灭潮水将女孩包裹,即将吞没之时—— 周游出剑了。 这一次,他没有动用“言出法随”的能力,所谓至道真理的不朽特质,亦是有着极大的限制,开口成谶,便等同于改写规则。 每一次动用至道真理,自身都要承担对应的反噬。 即便是传闻中的道祖,也无法随意改写生死大道! 两根手指,轻轻抹过拔罪剑尖,带出一连串清脆的啷当之音。 举剑。 剑尖刺破九千丈穹顶! 拔罪激荡出一缕圆弧剑气,如涟漪般击碎风雪,雷霆。 随之一同被击碎的,还有潮水般的生死业力。 古天尊之剑,摧枯拉朽地击碎寂灭潮水……这把逆刃之剑与至道真理颇有三分相似,威力巨大,负荷更大! 催动拔罪的周游,每荡出一缕剑气,自身便叩出一缕寿元。 丝丝缕缕汇聚如海,生之潮汐连绵不绝,寂灭潮水层层破碎。 天地大道,无穷无尽。 一人之力,譬如蚍蜉。 雷霆咆哮,狂风席卷,似在怒吼,又似在讥讽。 凡夫俗子,自身尚未触碰不朽,竟然妄图对抗天道轮回? 红雀感受到了主人身上不断流逝的岁月寿元。 它似乎窥见了一个悲伤的结局,忍不住悲恸长啸。 漫天朱雀神焰,将穹顶风雪焚化。 红雪瓢泼,纷纷扬扬。 “傻瓜,不必为我担心。” 周游柔声安慰道“已经死过一次了……我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再死一次?” 红雀似懂非懂,神情恍惚。 千丝万缕的至道真理,抽丝剥茧,从虚无中来,向周游眉心掠去。 拔罪逆斩业力的剑气,缭绕在白发少年周身。 大袖鼓荡。 周游再次动用至道真理,言出法随。 他沉声道,“我要看到……周雨水的一线生机!”这一世行走尘世,只要将最后这份心愿弥补,便算得上缘果圆满,此刻周游距离“生死道果”之境界,已是真真正正的只差一丝一毫。 九天十地。 只要她还有一线生机。 我便要救。 至道真理与拔罪剑气,两相交融,在一瞬之间,周游的神念便翻山越岭,掠过了整座大隋天下的版图。 道宗古天尊,一念之间,神游太虚。 所谓阳神出窍,掠行八荒。 通过至道真理,找到最终答案的白发道士,此刻神情复杂,双眼明悟。 他缓缓垂落眼帘,望向人间山河,西岭尘雪。 周雨水的一线生机。 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 …… 道宗上空,风雪映化,两位守阁老者施展神通,将西岭穹顶的景象演化而出。 风雪雷霆齐舞。 众人只能看清一个模糊大概。 至于所谓的“至道真理”金线,生死寂灭潮水,则是只有境界足够,眼力足够的有缘人,才能窥见了。 羌山金光老牛,忙活不停,它时而抬头望着穹顶方向,神情感慨,时而围绕着身旁黑衫女子打转,啧啧有声。 自家老祖果然又算准了! 老牛嘀咕,老祖立谶极准,这数百年来还未有一卦算空,难道也是悟到了道祖的一缕“至道真理”? 追寻造化而来的王异,已是浸入了一种玄妙的感应之中。 对她而言,破境机缘,不在拔罪,而是在于手持拔罪的周游。 她正是穹顶那一战,能够看清命运丝线,寂灭潮水的有缘人。 若不出意外,此战之后,她便可悟道星君,正式接手羌山小山主重任。 另外一边。 扶摇站在破碎峡谷的漫天大雪中,伸手轻挽鬓角,青丝已是覆满白霜。 单看身形,这位珞珈山主颇有些孤独落寞的意味。 她孤零零立在风雪之中,静静欣赏着白发道士逆斩命运的绝世风华。 莲花道场的那一战,其实早已分出胜负。 从周游取剑的那一刻……自己便已经输了啊。 女子坦然笑了笑,如释重负。 她并未觉得不甘,正相反,久存心中的那个难解之结,在此刻终于打开了。 太和山顶。 谷霜玄镜二人俯瞰山下,皆是沉默。 这半个时辰,道宗所发生的一切……实在令人惊叹。 “周游先生果然未死。”玄镜盯着谷霜,幽幽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也不算早就知道……之前从师叔反应中,猜出了一星半点。”谷小雨狡黠眨了眨眼,然后笑着反问道“不过,你还真是一语成谶,什么时候学的道祖‘至道真理’?” 玄镜哑口无言。 谷小雨眼皮跳了跳,喃喃道“周游先生取剑逆命……为何我总有种,不同寻常的预料?” 就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很大很大的事。 玄镜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下一刻。 万众瞩目之下—— 九千丈穹顶,红雪飘洒,白发道士纵身跃下,追寻着周雨水的一线生机,鱼跃大海。 拔罪剑气,至道真理,两缕光芒,合二为一,斩落人间。 清白城方向。 一缕浩荡风雷,自极深地底,喷薄迸射而出。 …… …… (月初求月票。) (); 正文 第五章 龙绡 太和山顶。 谷霜注视着拔罪剑光最终斩落的方向,皱起眉头。 那是西岭清白城。 亦是宁师叔的出身之地。 西岭一直流传着某个来路不明的说法—— 清白城地底,藏着某位大人物的墓陵! 后来谷小雨入了太和道场,翻遍典籍,试图求证真相,发现并无这般鬼祟,道宗典籍内记载,清白城曾经是一座古战场,所以阴煞浓郁,乱坟林立。 但真相……当真如此么? “轰隆”一声。 一缕紫色剑芒,落在清白城外。 周游落在一座平平无奇的荒山山顶,至道真理的金芒与拔罪剑气,化为千丝万缕的护体罡气,将他包裹。 白发道士神色平静,凝视着自己找到的“答案”。 这座山,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山。 清白城北,二十里。 周遭满是孤坟,阴风呼啸,这数十年数百年来,不知多少人爬过这座山,却几乎没有人在这里停留过一步。 追寻答案而来的周游,在这座荒山山顶,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枚奇点。 周雨水的一线生机,就在奇点所连接的那座洞天世界内。 满山大雪,飘飞摇曳,连绵成线,如丝弦一般,被风吹得徐徐拉长绷紧。 斩落命运业力,没有一丝犹豫的白发道士,站在山顶,伸出一只手,悬停在那枚虚无缥缈的奇点之前。 此刻,他竟然犹豫了。 因为周游站得足够高。 所以看到的……也足够远。 在这一刻。 参与太和大典的修行者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这个世界将迎来怎样的剧变。 周游停顿片刻后,坚定地伸出了手掌。 至道真理的金芒,触碰虚无奇点,迸发出耀眼,灼目的光华—— 风雷浩荡,从荒山山顶喷薄而出。 …… …… 乌尔勒高原。 母河。 一道闷雷炸响。 云洵掀开营帐,向外望去,他心头倏忽紧了起来,隐约觉得不祥……在草原这几年,从未见过怪异的异象。 天神高原的乌云,几乎压到了地面。 气压低得可怕,空气似乎有雷暴之音。 一只小狐狸从营帐内窜了出来,跃上一株老树,四足禁攥树枝,隐于婆娑叶影中,浑身炸毛。 妖灵的直觉比人类要敏锐。 云洵皱眉问道“你觉察到了什么?” 缩在树上的白微神色惘然,带着三分恐惧,咬着牙齿,挤出声音“我感受到了一股很大的压迫感,像是有什么东西醒来了……即便是妖族天下,从未出现过这般异象。哪怕是传闻中的雪龙卷,也不至于这般可怕。” “这种感觉就像是……”白微恍惚道“天要塌了?” 云洵皱起眉头,伸手将树头小狐狸摘了下来,向着天启之河河畔走去。 白微极其不情愿,却又无法违抗男人的意志,被拎着后颈雪白皮毛,一路上先是龇牙咧嘴示怒,然后泫然欲泣求饶,最终沉默无言,被迫接受。 不知是出身大隋天下的缘故,还是谨遵宁奕的安排。 云洵,以及鹰团,始终严密看守着这头大妖。 白微神色郁闷。 五年没有见到那个家伙了。 得罪了妖族天下,她还指望着那位乌尔勒大人兑现承诺,把自己接回南方。 鹰团的修行者,极快的集合。 天启河畔已经汇聚了极多的荒人。 这般异象 雪隼来到云洵身旁,瞥了眼狐狸,快速道“天神高原百年来都没有出现这等异象……历史卷宗找不到先例,对于异象的意义,亦是无从考据。” “田谕先生已经与小元山符圣碰面,准备借用符箓之力,尝试沟通天启之河。”她顿了顿,道“田谕先生认为,如果天启之河没有反应……那么此事有必要与乌尔勒沟通。” 宁奕闭关之前,给云洵简单地传递了神念讯信。 可以说,鹰团是宁奕的左臂右膀,云洵也是宁奕相当信任的副手。 这五年来,云洵将草原琐事治理得极其妥当,宁奕已经将“乌尔勒”的所有权力都移交给了他。 但有一点,他无法替代。 天启之河河底的那位存在,谁也不认,只认宁奕。 云洵深吸一口气。 他来到天启河畔,昔日波光粼粼的河面,此刻暗流汹涌,怒涛拍岸。 “云先生,你来了。” 田谕见云洵来了,连忙起身,沉声道“元大人至今没有回应……不知是小元山的符箓没有传递,还是这般异象无需理会。” “无需紧张,我已给乌尔勒发了神念讯信。”云洵凝视着河水,神色平静,道“更何况……元大人那样的存在,即便沉眠河底,亦能眼观天下。” 河水之下。 是一片截然不同的静谧世界。 天启之河就像是一面时间凝滞的镜子,即便外面世界崩塌了,镜子内的河底世界依旧完整无缺。 海草蔓延,水泡围绕着盘膝沉眠的大袍年轻男子。 元缓缓睁开双眼。 事实上,草原对于他的猜测,一直是错误的……他真正陷入沉眠的日子里,并不清楚外界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即便天塌了,也不会影响到河底世界。 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无数信息顺延河水,传递到他的耳中,他望向河水,镜面折射出漆黑的混沌。 元唇角两侧的红点,在模糊河水中映发出摇曳的红芒。 嘶哑的声音,在河底世界孤独地飘荡。 “又睡着了,这次睡了多久……” “……” “那些记忆……想起来了。” 这句话的语气,带着恍若隔世的惆怅黯淡。 还有三分……绝望。 元深深吸了口气。 手指叩下,算是回应小元山的呼唤。 “嗡”的一声。 正在交谈的云洵和田谕,神色一震,覆盖河水的那层阵纹,迸发出浅淡的青芒,旋即一整条天启之河,都被渲染成青灿炫目的色彩—— 这条长河,贯穿草原腹部,像是柔化成了一面折射之镜,对准穹宇,射出迷蒙光华,绽出了一团烟花。 草原的每位修行者,都看到了盛放在阴云之上的这蓬花火—— 花火在高空艰难地炸开,化为漫天瀑布雨水,并没有直坠入地,而是向着四面八方,几乎平行地面的掠开,如流星一般,撑开一片虚幻的天幕。 “这是……” 田谕惊呆了。 云洵也怔住了。 浩荡青冥,笼罩草原,很难想象这是人力施展的神通。 天启之河的首尾之处,倒射光明,为众生笼上一层倒扣光罩。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处事不惊的云洵,心神愈发不宁,他紧紧攥着那枚传讯令,默念着宁奕的名字,期望得到一声回应。 …… …… 妖族天下,北荒。 李白桃抱剑而立,静默不语。 她不敢打扰眼前人。 洛长生站在巨大鲲鱼的脊背之上,他的面前,是大墟初生的“赤阳”,一轮璀璨光华,映照着整座磅礴云海。 谪仙一只手插入赤阳光火之中,静静感受着两卷古书的跳动。 光火之中,是两卷交融的古书。 因果卷,命运卷。 五年来,芥子山龙皇殿从未停止过对北荒云海的进攻,玄螭大圣和金乌大圣却再也没有出面过……数之不清的妖修法宝,密符阵纹,如潮水一般将北荒层层包围,两位妖族皇帝虽在内战,却唯独在此事上达成共识。 白帝龙皇,试图将整座云海炼化。 这五年,日晷转动的每一个刹那,都是一场战争。 对于谪仙而言,他对抗的是整座妖族天下所有阵纹师的智慧,以及两位皇帝的联袂强压。 因果卷,命运卷,早已在这五年的时光里,与洛长生完美融合……事已至此,已无抽身可能,这两卷天书无法离开北荒云海,他亦是如此。 闭上双眼。 洛长生看到了一片混沌。 这是一片很深,很深的混沌。 就像是……一片大海。 …… …… 是的。 这是一片很深的大海。 幽暗到无法看清的海水,浓郁到化散不开的黑暗。 最深处。 传来了什么东西撕碎的声音。 “刺啦”一声。 像是深海之中,有人撕裂了一张纸,于是尖锐的声音刺破深海万年不变的沉寂。 一缕光火在海水中点燃。 空间破碎,至道真理的金芒照耀了整片深海,炽烈的光芒在此刻竟然变得黯淡,只能映射出数十丈的光明。 数十丈,已经足够看清了。 白发道士握着拔罪,静静悬浮在万钧海水之中。 没有人能够想到。 至道真理照耀下,所找到的那枚清白城奇点,竟然跨越了整座大隋天下……来到了这片深不见底的海域。 更没有人能想到。 在海底的最深处。 有着如此恢弘,令人惊叹,令人心悸,令人畏惧,令人挪不开目光的瑰丽宫殿。 万古幽暗的深海中,沉立着两尊巨大的,放在外面,双足踩在地面,头顶足以撑破穹宇的寂灭古神。 左右侍奉。 与他们相比。 周游就像是一颗渺小的米粒。 至道真理的火光,照亮了宫殿最上方的生锈牌匾,这座宫殿,似乎在万万年前,便与这片深海一同死去……悬挂最高处的门匾,也镀着浓郁的寂灭死气。 白发道士轻声开口,念着门匾上的宫殿之名。 “龙绡。”  (); 正文 第六章 阿宁 北妖域龙骨大殿。 看守龙骨大殿的镜妖君,神情一变。 寂静不知多少年的棋盘,忽然震动了! “轰隆隆——” 穹柱撑天,时空震颤,漫天星辰,演化棋子。 龙皇的声音,在镜妖君脑海中幽幽荡响。 “你,退下吧。” 黑袍妖君连忙退下。 大殿之上。 一道模糊苍老身影,拄着暗金手杖,缓缓浮现在龙骨大殿最高处,仰望自己一手布下的巨大棋盘。 一枚枚棋子,此刻被乱流影响,犹如飞星,整片棋局,都有崩塌倾覆的迹象。 他并非孤身一人。 两轮赤红锋翼撕碎空间,切割乱流,随着铁翼收拢。 火凤来到老人身旁。 龙皇对他说过—— “这盘棋局,直通不朽。” 这些年,火凤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推演参悟龙骨大殿棋盘,却只能看懂龙皇棋盘一半布局……他知道,这座恢弘龙骨大殿的运转,以及棋局的演化,都是建立在“时之卷”的加持之上。 龙皇布下不朽棋局,便是意图寻找通向永恒的机缘与气运。 执剑者的八卷天书,每一卷都是通向不朽的重要信息。 自己师妹的灭字卷在白亘手中。 除却时之卷,灭字卷,其余六卷天书,则是在北荒云海,与人族宁奕身上! 而如今。 棋盘出现了变故。 火凤眯起双眼,仔细凝视着棋盘上燃烧的星辰棋子。 “倒悬海域,有造化出世了?” 他并不修行虚无缥缈的命运大道,也不懂所谓的因果道境,但是这几年面对棋盘参悟,竟然隐约能够看懂推演卦算的一线天机。 “不错。” 龙皇对火凤笑了笑,道“我没有看错人。你的天赋果然不俗,区区五年,便能够看懂棋子星轨,推算造化。” 老人捏着暗金手杖的龙头,徐徐转身。 他低声道“紫凰!” 下一刹—— 龙骨大殿尽头,空间破碎,一道高亢凤鸣响起。 紫凰妖圣,受到感召,以肉身之力撕碎空间,抵达龙骨大殿。 她看到火凤,眉头蹙起,二人之间关系并不友好,只不过碍于那位老人的缘故……她压下神情不快,无视火凤,恭敬道了一声。 “陛下。” 龙皇微笑点头。 老人缓缓抬手,面前虚空如绽花蕾,喷薄暗金花纹,老人信手拉扯,竟是直接将一片虚无洞天撕开。 他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湛蓝古印,道“此宝,名为‘覆海印’,不算先天灵宝,但比之一般的涅槃宝器……要强上好几个品秩。” 紫凰眼皮一跳,抬眼望向老人。 这是发生了何事? “龙骨棋局出现了变动,需要你去倒悬海域走一趟。”龙皇沉声道“倒悬海乃上古战场,虽有大造化,却也处处杀机,此行不可大意。覆海印入海之后,杀力倍增,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紫凰没有伸手接印。 她直截了当问道“陛下是在担心我无法自保?” “本皇相信你的实力。”龙皇笑道“只是今日不同往昔,白亘不会错失机缘,芥子山必有妖圣入海。这般震动,大隋天下,亦有强敌会来……你确定不要这‘覆海印’?” 女子妖圣沉默片刻,望向火凤。 虽然自负,但她也很清楚,如今龙皇殿,若按实力排分坐席……火凤绝对是高坐阶首的那一位。 仅次于陛下和玄螭大圣的存在。 自己与火凤实力相差悬殊,彼此间的那些私人恩怨,只能不了了之。 火凤不寻自己仇怨,便算是一件幸事。 倒悬海造化出世,陛下愿赐覆海印,对自己而言,更是一桩福缘。 “紫凰谢过陛下。”她双手接过玺印,沉声道“愿为龙皇殿一探究竟!” 紫色凰影一闪而逝。 大殿高处,火凤皱眉问道“既有大造化,何不让我去倒悬海?” “你……”龙皇顿了顿,轻声道“太快了。这不是好事。” 火凤神情有些困惑。 “世间一切都是平衡的。大造化大福源,往往伴随着大灾难大祸端。”老人轻轻拉扯着星辰轨迹,道“倒悬海的星象让我觉得不安……若真有大造化,自然会有你出面之时。” 火凤沉默不语。 大造化大福源,往往伴随着大灾难大祸端。 …… …… 中州天都,北境将军府,西境蜀山,剑湖宫,东境…… 不到一炷香。 周游重现人间,取走拔罪,劈开清白城奇点的消息,整座大隋天下的圣山高层,大修行者,都知晓了! 一扇扇星火门户在西境清白城洞开。 居住在此的黎民百姓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画面,平日里驭剑而行的那些仙人,密密麻麻悬浮在清白城上空荒山之上。 数百?上千? 数之不清! 各圣山老祖,以神通打开星火门户,直接破碎虚空,带着门内弟子,来到清白城山岭之上。 清白城百姓心情复杂,百年流传,都说此地甚是邪祟,现在来看,似乎不用担心了…… 能有什么邪祟,抗得过这般场面? 这么多老祖一齐现身,天大的邪祟也被干碎了。 四境圣山阵纹师,卦算师,纷纷觉察到了清白城墓陵异象带来的先兆……就连太子也紧急颁布了铁律敕令。 大半座天下的涅槃大能,都来到西岭探查。 荒山山顶,各圣山齐聚。 清白城荒岭的奇点,此刻化为了一扇闪逝金光的方寸门户。 “这是至道真理的辉光……” 书院院长苏幕遮,神情凝重,盯着门户金光。 根据道宗的情报。 十年前莲花道场,周游假死,参悟第三种长生法,进而悟出“至道真理”。 这个消息,已经足够震颤人心! 道祖和古天尊,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传闻中言出法随的不朽特质“至道真理”,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另外一边。 青衫童子盯着门户,久久不语。 羌山老祖在涅槃境内,参悟不朽特质已数百年,始终停在最后的门槛之上,无法跨入。 而他所修行的,便是类似“道祖谶言”,“至道真理”的大道! 周游这个年轻人,抛去先天道胎,反而更加令人惊艳。 修行者不问年月,皆为蚍蜉。 正当青衫童子神情感慨之时,座下老牛抬起头来,低沉道“周游的确参悟了‘至道真理’,但如今来看,这份言出法随的力量,应该受到了诸多限制。他一共动用了三句谶言,一句破开道宗雪山,一句熄灭护山大阵,还有一句……取走拔罪。” 这三句谶言,加在一起,也不过六个字。 至道真理加持之下,字字重若万钧。 “这才合理。”青衫童子叹了口气,道“即便是传说中的道祖现世,掌握至道真理,也不能舌灿莲花,随意动用。” 老牛眨了眨眼,好奇问道“老祖……门户那边是什么?” 这一句话,牵动了众人心弦。 青衫童子沉默不语,望向荒山山顶空地。 一只收缩妖形,化为青鸾大小的朱雀,背负着一名虚弱少女,目光死死盯住那扇真理门户,寸步不离。 这女子,乃是与周游第二世结下尘缘的妹妹。 若想成就生死道果,便要了却这段尘缘。 若想无愧道心的了却这段尘缘……便要竭尽全力救下她。 若想救下她,须有生死道果之业力相助。 青衫童子看到了一个无解的圆……而山顶这扇门户的出现,则是破圆的一线生机。 他再望向门—— 至道真理金芒之下,是汹涌灰暗的无尽海水。 是一片混沌的未知。 有人在清白城埋下了这枚通向倒悬海未知之处的奇点,而周游则是义无反顾地赴入其中,寻找生死道果的机缘。 人族千年以来,有几人摘下生死道果? 既入涅槃,便知机缘大小,福缘深厚,与实力有关,与心气有关,也有时运有关。 有胆伸手远远不够,还需有命拿走。 童子叹了口气,摇头道“门户那边,不可言说……是生机,亦是死缘。” 并非是他要云里雾里,遮掩话意。 而是这扇门……想要参透,唯有入内。 羌山老祖思忖一番,放弃了入海取一番造化的念头。 他在心底轻声说道“于周游而言,此行或有大造化,于我而言,此行只有大祸端。” 比起门户背后的世界。 他更好奇……究竟是谁在清白城山顶,埋下了这么一枚奇点? 闭上双眼。 动用那份“谶言悟道”的力量,他试图寻觅一线天机……这一次卦算,羌山老祖极其谨慎,稍有察觉不慎,便会立即停止窥探。 万万没有想到。 神海卦算,时光回溯……一切都无比顺利。 青衫童子的发梢被风吹起,衣衫向前飘动,云雾摇曳。 再睁开眼。 他恍惚凝视着身下,自身仍然站在这座小荒山上,只不过衣衫双手,都缭绕云雾,一切好似一场梦境。 梦回五百年前的西岭清白城。 荒山不荒,郁郁葱葱,林海摇曳。 原先至道真理金光缠绕的门户位置,立着一位绝代风华的黑衫女子。 那女子素手抬起,两根纤纤玉指,悬停在虚空之中,似乎是在捻落棋子。 阿宁似有觉察,缓缓回头。 她望向羌山老祖所在的方向。 这是相隔五百年的惊鸿一瞥。 。 正文 第七章 师叔 .630shu.net , 羌山老祖没有想到,自己的神海卦算会如此顺利。 一场大梦。 梦回五百年前。 他看到了捻落棋子,布下奇点的那个人。 竟是五百年前的黑袍。 阿宁! 二人目光交互的一刹,捻落棋子的黑衫女子,未有丝毫动作,只是下达了一道神念。 “嗖”的一声! 黑衫女子,背后有八道模糊光芒涌动,其中两缕合二为一,迸发神彩,撕破云雾。 一股不可抗拒的浩荡之力,击中羌祖。 直接将他打出这片时空! 下一刹。 青衫童子回到了山顶。 他下意识捂住胸口,却发现被击中的肉身并没有传来所谓的疼痛……这是巧合么?阿宁在五百年前发现了自己这么一个窥伺者?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老祖,老祖——” 直到老牛声音在耳旁响起,羌山老祖方才缓缓回过神来。 荒山山顶,已是冷冷清清。 山顶围聚的圣山大能,诸多门派的修行者,俱都散去,只留下红雀,仍然在守着门户。 金牛一连喊了好几声,发现自家老祖没有丝毫回应。 它摆了摆尾巴,心想真是奇了怪了 老祖忽然就没了动静……这,是在卦算么? “过去了多久?” 羌山老祖声音有些沙哑。 老牛只当老祖方才心生感悟,坐于此地悟道,低声回道:“老祖此次坐关,大约用了两个时辰。” 羌祖神情复杂。 两个时辰? 仅仅是匆匆一瞥,一切都如刹那梦幻,现实中竟然过去了两个时辰?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衣衫前襟,竟然落下了一个女子掌印! 刚刚自己窥见的这一切,是真的! 一瞬间,后背被冷汗打湿。 “老祖可是看见了什么?” 老牛好奇心极其旺盛。 童子眼神一沉,低声怒斥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什么都敢问?” 这般震怒,吓了老牛一跳。 它连忙住嘴,知晓自己是问到了不该触碰的禁忌领域。 …… …… 便在羌祖准备离去之时—— 荒山上空,掠来两道虹光。 “前辈请留步!” 一缕剑光落在山顶,连忙横跨一步,拦住了即将驾牛而去的羌山老祖。 来者正是谷小雨,玄镜。 青衫童子从方才惊魂未定的状态缓慢恢复过来。 此刻,他已恢复了圣山老祖巍峨不动的圣人气象。 望着千手的真传弟子,羌祖神色柔和三分,道:“谷霜,你有何事?” 谷小雨抱拳行礼,恭声道:“前辈……您乃大隋天下命数推演,数一数二的涅槃大能。” 先戴了一顶高帽。 谷小雨老老实实道:“晚辈有一事相求。” 羌山老祖不吃这套,摇了摇头,直截了当道:“若你想知道此扇门户背后的秘辛,还是打消念头吧。” 关于卦算窥见的景象……羌祖怎敢轻易外泄? 虽然全程未有一句言语交谈,但阿宁留在衣衫前襟的那一巴掌,已算是一种警告! 被羌祖拒绝之后,谷霜脸上流露出失落的神情。 从周游先生落剑清白城的那一 (本章未完,请翻页) 刻,他心中便有不祥预感……这座门户之后,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这扇门户背后,似乎有着自己似乎在苦苦寻找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呢? 少年死死盯着门户,百思不得其解。 周游以至道真理开辟奇点之后,道宗与诸圣山便联手将方圆五里封锁,至于这座山顶,更是不准外人入内。 “至道真理不可轻易触碰。”羌山老祖忽然开口,道:“这扇门户,境界不够,想进也进不去。” 谷小雨闻言,收回了准备触摸金光门户的那只手。 事实上即便真的伸出手,也不会发生什么……他的境界相比于周游,实在太低了,这枚奇点能安置在清白城五百年不被发现,便足以说明。 非有缘者,无法触碰。 或许是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落寞与纠结,有了些许不忍。 青衫童子临行之前叹了口气,提点了一句,道:“此地异象,或与你小师叔有关。” 谷小雨瞳孔一亮。 与小师叔有关! 他蹲在山顶,紧紧盯着门户,脑海里一下子就找到了某条线索……如果没记错的话,小师叔先前在大隋天下云游,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门户……蜀山…… 玄镜安静陪在谷霜身旁,没有多言,男人双手环臂,面容先是沉闷思索,而后双眼神色逐渐变得炽亮。 “珰”的一声! 谷小雨怀中腰囊,迸发出清脆的震鸣。 这道震响声,将他从思绪之中拉回,谷小雨站起身子,以神念扫视传讯令牌,面容熠熠生辉,前所未有的焕发光彩。 玄镜怔了怔,不知他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又是看到了什么,竟然如此欣喜? 谷小雨吐出一口气,道: “小师叔,出关了!” …… …… 幽幽暗室,久居其中,未察岁月流逝。 匆匆尘世,弹指一挥,不觉已过五载。 盘坐在静室中的男人,肩头覆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整个人如同寂灭一般,失去了所有气息。 若有外人推开静室石门,看见此人……只怕会把他当成一尊雕塑。 事实上,坐在静室里的人,这五年来,活得比雕塑更像雕塑。 五载岁月。 宁奕不闻不问不思不想不听不看。 神海中的那缕火苗,保持着最后一丝将熄未熄的状态,看起来随时可能寂灭。 宁奕尝试了所有的办法,熄灭这缕神火。 但始终距离寂灭……差了那么一些。 最终他只能关闭六感,断绝五识,将自己活成一具石人。 五载之后—— “咔嚓咔嚓……” 肩头石尘,早已在衣衫表面,覆成一层轻薄甲胄。 此刻轻轻震颤,破碎开来。 这具石人,重新“活”了过来。 首先睁开的是双眼,眼皮上的石灰簌簌落下,五年沉寂的瞳孔黯淡了一刹,紧接着便有一股炽光在瞳内徐徐燃烧。 整座幽暗静室都被照亮。 噼里啪啦。 尘埃封锁,烟雾缭绕,宁奕依旧保持着盘坐的状态,一股无形气劲鼓荡,覆落在浑身上下的烟尘都被荡散开来—— 方圆三尺,化为无垢之地。 五载闭关,他仍是没有突破自己的神火之劫,神海中的不朽火光无法熄灭,他自然也无法 (本章未完,请翻页) 以道火取代,完成真正意义上的问道涅槃。 但他身上的气息,更加圆满了。 剑意尽数融于体内。 整个人的精气神,在寂灭之后,非但没有下跌,反而在苏醒之后,以极快速度拔升,漆黑静室,数息之内被照亮犹如白昼。 宁奕犹如一盏明灯! 明明灯芯只有一缕残火,但迸射而出的光芒,却亮得惊人! “呼……”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整具身体都有些陌生,反复握了握拳,逐渐掌握了力量和触感。 这五载岁月。 犹如一场大梦。 对他而言,石门之外的世界,在“主动寂灭”的那一刻,便黯淡了……他闭上双眼,再度睁眼,便是五载过去。 “真是恍然如梦。” 宁奕轻声感叹,揉了揉眉心。 在闭关之前,将光明密会和天神山都安排妥当,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万一寂灭之后,没有醒来……也算是留下了后手布置。 但他却是没有料到,自己神海内,那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火,竟然如此坚韧? 五载岁月,始终长燃。 没有真的迎来寂灭,反而让宁奕有些遗憾。 这场神火劫,自己终究是躲不了。 “五年了……不知道外面世界怎么样了。” 宁奕缓缓推开石室重门,玄神洞天的光明照射而来,他站在山顶悬崖之上,沐浴着穹顶洒落的光辉,感受到了人间一如既往的温暖。 “天还没有塌啊。” 宁奕凝视着穹顶大日,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看来自己最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是光明密会这五年来,成功打击了藏在大隋地底的影子黑暗势力么? 他取出传讯令牌,先是以神念向蜀山传了讯息。 “师姐,我出关了!” 不等千手回复。 宁奕准备看看这五年来发生了什么。 而他的笑意,也在这一刹僵硬。 无数讯息传递而来……一股脑涌入宁奕的神海之中。 神海里雷鸣般,轰的一声。 这枚传讯令,剧烈震颤,在此刻快要震得破裂开来。 “宁师叔,道宗清白城,周道长……” “宁奕,草原发生异变!” “宁奕,北荒云海,我看到了这般景象……” “宁奕!” “宁山主……” 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 宁奕才将传讯令内的消息一一消化。 他神色复杂,望向西岭方向。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西岭开始。 从周游先生重临人间,问道生死,劈开清白城空间奇点开始—— 那扇门户背后的洞天世界,导致了草原异象,还有北荒云海的异象,周游先生究竟劈开了怎样的一座门户? 宁奕抬手,按在眉心。 沉寂了五年的执剑者天书,在此刻缓缓转动起来,四轮光华,在眉心之前浮现,首尾衔接,旋转,抱成一团。 空之卷在玄神洞天的山顶开出一扇门户。 宁奕以神念锁定大隋天下的一处坐标,踏入门户。 “西岭,清白城!” …… …… (这一章虽是过渡章节,但很是难写,写了极久。大家早上醒来应该能够看到。求一下月票。) (本章完) 正文 第八章 斗法 .630shu.net , 空之卷,击碎两界虚空屏障,只要数息。 沉寂五载。 宁奕感觉到自己的体魄力量,又有增强,或许是先前拔境太快,此刻沉淀下来,肉身汲取了天书古卷的精华。 即便不算神火加持,他的肉身,也超越了星君极限的那道天堑。 当然,真要与肉身成圣的涅槃扳手腕,恐怕还差了一些。 毕竟,宁奕除却不朽神火,乃是一位道火未燃的星君。 “轰隆隆——” 肉身体魄增强,带来的最直观感受,便是突破虚空,更加轻松。 宁奕踏入门户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天地之间的法则之力,撞在胸前衣衫上,强劲到寸寸破碎的压制感……若是没有空之卷,想要做到与沉渊师兄那样的“世间极速”,便需要以体魄硬撼虚空! 下一刹。 他踏出门户,来到荒山山顶。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小师叔!” 一道黑影闪逝而过,狠狠一个猛子,撞到他的怀中。 宁奕猝不及防,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如果没有站稳,恐怕会被这小子直接扑倒在地……好可怕的肉身体魄! 好小子。 他干笑着拍了拍师侄后背,眼皮跳了跳,神色有些微妙……这五年,谷小雨的金刚肉身进展飞快,远超自己想象。 这小子到底是吃了什么大补良药,天材地宝,此刻恐怕已不逊色于佛门律子伐折罗了。 “师叔。” 谷小雨收起笑容,满面正色,没有废话,直接进入正题,将道宗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些消息。 宁奕已经从神海阵令中尽数得悉。 “太子放开铁律界限之后,四境的涅槃大能,都已经来西岭探查过了。”谷小雨叹息道:“我先前问了几位前辈,他们都不愿多言。” 这个蠢小子。 能引发如此异动,以至于天都破例放开铁律限制,能是小事? 境界越高,越是在意冥冥之中的因果。 天机玄妙,不可轻言。 宁奕瞥了眼门户,借用北荒云海若隐若现的一缕命字卷,他看到了其内的景象。 一片混沌深海。 原来周游先生是去倒悬海域了。 只是不知,这枚奇点,为何会引出如此剧变? 宁奕沉吟片刻,望向小师侄。 谷小雨虽然憨厚老实,但却并不傻……他应当知道,此事不是等闲之辈可以追究因果的。 “为何执着于门户之后的景象?” “回师叔……我只是觉得,那扇门里,有很重要的东西。”谷小雨揪了揪发丝,苦笑道:“对我很重要,对师叔你也很重要。” 这小家伙感情充沛,见面就来煽情啊。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他伸出手,悬停在谷小雨的头上。 这个举动,看起来像是要抚摸脑袋。 然后—— “砰”的一声。 宁奕给了这小子脑瓜一拳。 谷小雨被打得一屁股墩子跌坐在地上,眼冒金星,烟尘四溅,他整个人都傻了,张着嘴巴,愕然看着师叔。 “没你事了。” 宁奕轻描淡写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头望向玄镜,微笑道:“你们俩回去洗洗睡吧。” (本章未完,请翻页) “……师叔?!” 谷小雨知道宁奕是为自己好,此事牵扯太大,自己境界还不够。 但他实在不甘心,于是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这是命令,麻溜滚蛋。” 宁奕看起来已经没了耐心,最后四个字拉长语音说完,谷小雨拍着屁股烟尘站了起来。 宁奕毫不客气地又给了这小子一脚,踢得谷小雨一个倒栽葱,再次跌倒在地,这次学聪明了,揉着屁股,龇牙咧嘴,没再站起来。 宁奕可没留力。 刚刚这小子一身金刚体魄,可撞得自己够呛。 “再不滚蛋,我可要当着山下那些修士的面好好修理你了。” 看到宁奕捋袖子,谷小雨头皮发麻,连滚带爬,极其狼狈,拽着玄镜,催动飞剑,化为一抹虹光跑路。 目送谷小雨离去。 宁奕神色才缓缓恢复平和。 他默默站在山顶,盯着至道真理包裹的金光门户,看了许久。 门户里有什么东西? 那里有一片混沌海……等等。 宁奕瞳孔逐渐收缩起来。 …… …… “紫凰道友,还请留步。” 妖族天下,穹海之下。 从北妖域掠行至此的女子妖圣,没有急着向上掠入海域。 她抬头凝视着翻覆涌动的海水,越是观察,越是神色难看。 倒悬海怎如此不太平? 陛下说得是,此行还是谨慎为妙。 紫凰取出覆海印,轻轻捏住,正当她准备入海之时。 耳旁忽然传来一抹撕裂之音—— 刺啦。 一缕璀璨金芒,撕碎虚空。 孔雀道人,面带笑容,背负双手,缓缓从金芒中走出。 “孔雀?” 紫凰皱起眉头,冷冷道:“道友二字,岂是你能喊的?” 所谓的东妖域九千岁,在她眼中看来,不过是个笑话。 一介妖君,又怎敢在自己面前猖狂? 东妖域与北妖域势不两立。 这位孔雀妖君单论寿元,不输自己,当年同为妖君,二人已经结下仇怨。 自己突破妖圣之后,他仍然卡在妖君境界,久久无法突破……事实上,紫凰乃是睚眦必报之人,她寻觅斩杀机会已久,但孔雀在芥子山庇护之下,极其求稳,从未单独露面! 灞都城那次,他胆敢赴宴,便是知晓……白帝陛下会亲至云域! 若是那一次,有北妖域妖圣赴宴对孔雀出手,已经与灞都城一样,沦为了白帝发动战争的牺牲品。 这一次。 孔雀孤身一人出现在倒悬海下—— 女子妖圣神色凝重起来……孔雀境界,自己竟已无法一眼看穿。 答案只有一个。 这位极限妖君,已经突破成为了涅槃境! 妖修与人族所行之路,原理基本相同,厚积薄发,妖君境的感悟越多,成就妖圣,实力便越强! 孔雀在妖君境界卡了极久,以极限妖君身份,破境极难。 可一旦成功悟道,踏入涅槃,成就的“妖圣位阶”,至少也是中阶! 紫凰心头一紧。 万没想到,东妖域这位孔雀妖君,竟然能突破极限! 来者不善。 当紫凰 (本章未完,请翻页) 意识到自己无法看穿孔雀修为的那一刻,便直接做出了反应,背后一双紫焰妖翼舒展开来,她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向着穹海撞去! 两位皇帝正在开战。 如此关头,东妖域藏掖了孔雀的破境消息,今朝出关,便直接寻上了自己,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孔雀多半是来杀自己的! 陛下赐予的覆海印,在倒悬海内,方可发挥最大功效! 纵然紫凰妖圣,反应极快,但终究还是晚了半拍。 孔雀反应比紫凰更快,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在“还请留步”这四字开口的那一刻,孔雀便猛然抬手,极其迅速地一拍额首,瞬息之间,口中喷出一片霞光,直接罩住半片天地,笼住那抹紫色凰影。 妖君之境,他催动五色神光。 而如今踏入涅槃。 这片霞光,化为七彩琉璃,单看外表,美若梦幻,但在霞光之内,则是蕴藏令人心悸的磅礴杀力。 孔雀轻抖双肩,背后一尊巨大法相,施展开来—— 这一刻。 他再不掩盖自己身上的涅槃气息。 妖圣,中阶! 七彩霞光,将紫凰妖圣直接罩住。 孔雀面无表情,翻转手腕,竟然将连同紫凰妖圣在内的一整座天地都拘入掌心。 下一刹,孔雀眉心涌现一抹漆黑杀念。 临行之前,白帝陛下赐给他一缕极致纯粹的“灭之力”! 他要以此杀念,直接斩杀这头异种紫凰! 杀念掠出,一斩而过。 同一时刻,七彩琉璃霞光之中,传来一道狠戾凤鸣。 紫凰妖圣直接祭出覆海印,不管不顾,砸在孔雀霞光屏罩之上,虽然此印不在倒悬海内,无法做到杀力倍增……但到底是一件品秩极高的涅槃宝器。 这狠狠掷印一砸! 心湖之上,如遭雷击。 孔雀神色苍白三分,喉咙一甜,险些咳出血来。 这是什么法宝,竟如此霸道? 孔雀神情阴狠,眼看着紫凰掠出自己掌心所拘天地,掠入穹海,聚精会神,催动白帝杀念! 下一刹。 灭字卷杀念后发先至,在穹海之上,斩出一蓬凄惨绝伦的血花—— 凤凰哀鸣,响彻天地。 此后。 天地寂静。 …… …… 那缕漆黑杀念,缓缓掠回道人身前。 孔雀捂住胸口,徐徐压下方才被重印砸了一记的伤势。 他深吸一口气,将一缕灭字卷杀念收回眉心,而后踏出一步,来到紫凰消失的穹海阵纹之下。 凝视着眼前一片虚无升腾的紫色凰火,孔雀神情颇有些难看。 这些凰火,都是紫凰妖圣的妖血。 最后关头,因为那古怪法宝显威,被她挣脱了囚锢,以至于灭字卷杀念,并没有直接将其斩杀…… 不过,无妨! 孔雀伸出两根手指,捻住一滴凝固燃烧的凰血,以神通之力将血液收好,留作占卜卦算寻迹所用。 “竟逃入倒悬海里……实在愚蠢。” 做完这些,他抬头望向穹顶那片巨大如涡轮的倒悬海,重新恢复仙风道骨,面无表情地淡漠讥讽道:“贫道来送你最后一程。” (本章完) 正文 第九章 真凰 .630shu.net , 周游平视眼前。 那座瑰丽如仙宫的巨大古城。 传说中数万年前,在倒悬海两界大战爆发之前,泉客执掌着妖族天下的命脉,端坐于皇座之上,俯瞰膝下万族。 而最终,龙绡宫沉没于万丈海水中,妖族无冕皇者的历史就此翻篇,过往的辉煌与强大尽数被海浪吞没,化为虚无。 的确。 这里存在的,就只有亘古的虚无。 古城里早已没了生灵,万万年过去,万钧海水镇压着城头,一整座完整天下的重量压在龙绡宫上……这座古城里,只剩下死气。 两尊身形巨大可谓是通天彻地的“古神”,依旧忠诚地替泉客看守着死去的城池,它们早已失去了意识,只剩下巨大的尸骸,在深海中完整保存下来,极其幸运地没有被岁月摧垮。 周游忽然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座龙绡宫,似乎用“死去”一词来形容,并不准确,这里的一砖一瓦,牌匾屋檐,虽然在海水浸泡中生锈发旧,但却没有破损迹象,看守城门的两尊古神亦是如此,甚至……悬立在海域方圆百里的千余根殿柱,都未有一丝一毫损坏。 这里的一切,都是旧的。 但却是完好的。 与其说这座龙绡宫“死去”了,不如说……它永久地睡着了。 白发道士轻轻吐出一口郁气,盯着形如突翘龙吻的城头。 自己的生死道果机缘……就在龙绡宫内。 数百年来。 清白城的奇点始终存在,就在那么一座平平无奇的小荒山上。 想要找出那枚奇点……需要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 周游微微俯首,望向自己右手。 拔罪! 太乙天尊的古仙剑,给了自己最关键的指引,若没有拔罪,即便有至道真理相助,他也无法打开这扇通往龙绡宫的星火门户,所谓时也命也,福缘至也。 龙绡宫问世。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那么……现在自己需要打开龙绡宫的门。 那枚突起的龙吻,是入口么? 周游右手握着拔罪。 他左手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璀璨金芒,在黑暗神海内,照辟一方光明,心中生出一丝感应,下意识的,就要将左手抬起,印掌按在龙吻之处—— 下一刹。 周游制止住了自己心头浮现的“下意识”行为。 白发道士皱起眉头,心中浮现一抹不同寻常的古怪……修道至今,两世为人,他向来行事稳妥,极少冒进。 抬手印掌,这个念头,竟是不受自己控制,掠入神海的心念。 越是境界高深的大修行者, 越能控制自己的言行,心念。 尤其是一举一动牵扯因果的涅槃境大能。 “这座古城,能影响我的心念?” 周游没有直接按掌,而是弹指叩出一缕光华。 “轰”的一声! 至道真理,喷薄而出,化为数以亿万的游鱼,顺延这座幽暗古城的古老城壁,瞬间掠出数里,顷刻之间,漆黑深海之中,一面立起的悬浮光壁,就被这亿万真理辉光所照耀……在灼目辉光的照拂之下,这座寂灭古城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肃然感。 周游心中,再次不受控制地迸出一个念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 。 这座城,本该飞升至两座天下穹顶巅峰。 而不是……被压在这里! 白发道士低下头,心头咯噔一声,没有抬掌按压龙吻是正确的……在至道真理光火的照耀之下,他看清了一尊古神脚底的景象。 驻守城门左方的古神,双手握攥一枚纤细颀长的青铜大戟,大戟戟尖插入海底,泥沙缭绕,血雾万年未曾散去。 周游凝神望去,神色凝重。 三叉戟尖缭绕的不是血雾……而是火焰。 古神的三叉戟,戟尖插着一头真凰,两片羽翼已被撕裂,不知去向,只剩下巨大的躯干,伤口源源不断涌出血雾……真凰的鲜血滚滚燃烧,在三叉戟尖钉死的方圆领域内,不知燃烧了多少年。 这头真凰已经死了很久了。 “擅闯龙绡宫,然后被看守者钉死了么?” 周游缓缓下潜,来到三叉戟尖,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抬起头,再次沉默。 单单从形体来论,这两尊古神,实在给人太多的心灵震撼。 人类与其相比,有着令人绝望的悬殊差距……死在三叉戟下的真凰身躯,便已经相当于人族的一座城池。 而那枚被古神攥在掌心的三叉戟,在后者体态映衬之下,显得纤细而又瘦长。 不难想象,这一幕发生时的画面……想必古神以三叉戟击杀真凰,便如人类以铁叉捕杀游鱼。 “这两位看守者,难道已是神灵了么?” 周游无法以至道真理卦算自己触摸龙绡宫龙吻的后果,也无法卦算这两尊古神的境界,脑海中的卦算之力,在抵达这片海域之后,便混沌一片……这里的因果是与天地隔绝的。 正如这座城池一样。 与龙绡宫有关的所有的一切,都沉眠了。 包括……命运,因果! 在正式踏入龙绡宫前,周游需要尽可能客观地做出理性判断,尤其是这两尊古神……如果自己尝试开启龙绡宫,极有可能会与这两尊“沉睡”或者“死去”的家伙爆发战斗。 事实上,体型巨大,并不代表战力卓越。 道宗古卷中,记载了万年前那一战的部分情报……身形巨大者如“巨人族”,成年族人便可做到巍峨如山岭,但人族修行者,只要踏入命星境,便可掀翻这座山岭。 但……真凰可不是等闲之辈。 这是实实在在的皇血种! 这头真凰,死去不知多少年,血液仍然具有活性,仍在燃烧,生前已经踏入了涅槃境,妖身部分不朽。 这等境界,就这么死于三叉戟下,甚至被削去两片羽翼…… “不……不对。” 周游再次凝视着真凰尸体……被钉死在这座城池的妖凰,似乎与龙绡宫有了某种密切相关的联系。 它断却了双翼。 却并未真真正正的“死去”……而是与这座城池一同长眠,化为了龙绡宫向外的一部分延展,于是血液长燃,部分不朽。 “当年一战,已不可窥探,再如何推算,也是枉然。” 周游叹了口气,轻声道:“或许我太过谨慎了……这龙绡宫虽然神秘,我却没有觉察到危险之意。也许,这两尊古神,境界未必有那么高。” 他忽然皱起眉头,回首望向海域,远离龙 (本章未完,请翻页) 绡宫的方向。 海波震颤。 遥隔数百里,他便觉察到了一前一后的两股强大妖气。 是妖族天下的妖圣! 在戳碎清白城奇点之前,周游便知道……自己这一剑,将会引起两座天下的剧烈震动! 很快,所有人都将知道。 龙绡宫问世了。 但这二人,委实来得有些快了。 不过正好。 自己没有探清的龙绡宫虚实,便交给这二人吧。 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白发道士面无表情,轻轻握拳,萦绕攀附在龙绡宫墙壁上的光芒,瞬间向着袖口掠去,不过数息之间,至道真理的辉光便悉数消失……光芒消散之后,周游站在龙绡宫城底,轻声默念空无二字,向后退了一步。 道祖谶言,言出法随。 仅仅一步,周游身形便彻底化为空无……他并非是消失隐匿在虚无之中,而是自身化为了虚无。 蕴藏寂灭意味的海水冲刷身躯,掠过衣衫,来来回回。 …… …… 紫凰妖圣,一入倒悬海,便向着深处掠去! 孔雀的那一缕杀念,速度实在太快,在最后关头,仍是击中自己。 她捂着胸口,面色苍白,那里有一道贯穿胸背的杀念伤口……凰血燃烧,杀念结冰,两者相互抗衡,相互抵消。 那是白帝的灭字卷? 太可怕了。 一道赐念,竟直接重伤自己! 幸好自己逃入倒悬海了。 紫凰面色苍白,眉眼稍稍舒缓三分。 她一手紧紧捏着覆海印,四方海水,滚滚而来,作为器主,她能感到这枚玺印的重量站在成几何倍数地增涨。 陛下赐予的这枚宝器,也不逊色于那一缕灭字卷杀念! 等到玺印吞噬海水抵达圆满,便是自己回身反击之时—— 紫凰神色阴沉,回头望向那缕追掠自己的七彩光华,心声默念道:“孔雀……我要你血债血偿!” 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再度加速。 冥冥之中,紫凰感应到了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女子妖圣神情一喜,看来龙皇陛下说得不错,倒悬海有大造化出世了……自己心头不断涌现原始本能,凰血沸腾,热浪翻涌。 就在倒悬海底,有凰族前辈留下的遗藏! 而当紫凰真正掠至那座巍峨古城之时,她整个人的神情都怔住了。 即便是站在众生之巅的妖圣,此生亦从未见过如此壮观而瑰丽的画面! 黑暗中的龙绡宫,被凰火照亮。 万千立柱,缭绕紫色凰火,紫凰顺延着心中感应,来到古神三叉戟下,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画面……心中感应的所谓“凰族遗藏”,竟然是这么一具尸体? 等等。 女子妖圣喃喃道:“这是……真凰?” 她一路修行,历经千难万险,方成妖圣之位! 虽贵为凰族,但因变异之故,血脉不纯……即便再如何努力,都无法与灞都城的那头纯血真凰相比。 这也是她与火凤私人恩怨的由来。 而如今。 自己面前,就有着这么一头不曾腐朽的纯血真凰身躯?! (本章完) 正文 第九章 皇帝 .630shu.net , 紫凰妖圣心中砰的一声,道心不再平静,剧烈跳动起来。 纯血真凰,就在自己的眼前? 若是自己吸收了这份真凰造化……以真凰精血,为自己伐毛洗髓,那么停滞已久的境界,便可得到突破! 心中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呼唤自己。 “吞掉这头真凰!” 女子妖圣回头望向来时方向,万钧深海,那缕七彩华光越来越近……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三叉戟前,一蓬紫色火雨炸开。 女子盘膝坐于真凰“尸骸”之前,散开全部修为,磅礴吸力,化为千丝万缕的“鱼线”,抛洒而出,将那头沉浮寂灭的真凰笼罩而住,像是一张大网。 下一刻。 网兜收紧。 真凰燃烧万年的鲜血,源源不断向着女子妖圣的天灵之处涌去。 海水滚滚倒卷,在其额首之处,凝出一枚小型涡轮。 真凰的血液,注入紫凰妖圣的眉心,几乎是一刹之间,她便感受到了“纯血”带来的强大优越感……四肢百骸之中,似乎掀动了一场焚天灭地的烈潮! 真凰精血,融于肺腑。 她忍不住要长啸一声—— 妖族妖修,生来便有三六九等,一株生于夹缝中的阴暗野草,如何与吞吐日月星辰的纯血龙凰相争? 紫凰出世,本该受人敬仰……但因为火凤的缘故,所有光芒都挪到了灞都城。 妖域中曾有人嘲讽她是混血杂种! 杂种! 道心如磐石,执念化心魔。 即便修至高高在上的涅槃境,成为万人敬仰的妖圣……心中的落差,始终让紫凰耿耿于怀,无法忘却。 成为妖圣后的那一段短暂岁月。 她几乎以为自己放下了过往,战胜了心魔……彼时火凤正在灞都城闭关,她成为妖圣之后,一时风光无二,之前的嘲讽声音荡然无存,也再也没有人会拿她与火凤做比较。 她已是站于妖族天下之巅的涅槃妖圣! 而火凤……不过是一介妖君!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了,扎根心底最终的那缕执念,早已深种成了魔根。 火凤出关后。 整座妖族天下的赞誉,重新又挪回了这个男人身上……有人说真凰一族因火凤而荣耀,甚至有人说这是妖族天下的第三位皇帝。 而这一次。 已经没有人将紫凰与火凤再进行比较…… 比起被踩踏,更悲哀的是……她已经失去了与火凤相比的资格。 女子额头青筋鼓荡,本来白皙的面色,涌出一片鲜血,泛起触目惊心的猩红之色,真凰之血在注入体内的那一刻,便在妖丹之处掀起了一片烈潮。 这是比自己天赋更强,位阶更高的纯血种! 闭上双眼。 紫凰似乎看到了心中视为宿敌的炽烈红衫。 她将这真凰鲜血的主人,想象成为火凤……原本在真凰鲜血掀起的烈潮下,节节败退的意志力,陡然暴涨,顷刻间便反攻,占据优势。 心湖之中,响起女子妖圣狠厉之音。 “真凰又如何?” “我要将你炼化!” 化为空无的白发道士,沉默注视着这一幕。 (本章未完,请翻页) 目前为止,周游只是一个看客。 他平静凝视着这位负伤来到龙绡宫的女子妖圣,即便看到对方开始炼化这具“真凰妖体”,也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白发道士的双眸中,闪逝着至道真理的辉光。 周游陷入沉思……比起紫凰修行境界的拔升,更重要的是—— 自己先前的想法,被印证了! 这座龙绡宫,有着引动人心底原始欲望和直觉本能的力量……自己先前下意识抬掌按压龙吻,试图开启龙绡宫的行为,与此刻紫凰妖圣吞噬真凰血液的举措,其实是一致的。 那盘膝坐于海水中的女子妖圣,此刻模样已经有些疯癫。 她心底最深处的压抑,在倒悬海底得到了“释放”。 真凰燃烧的血雾,将她笼罩。 沉如秘银的水珠轰隆隆燃烧,在海底蒸腾出一片方圆百丈的真空虚无,磅礴的火焰撑开了一片球形领域。 猩红的凰火,鲜血一点点转变。 这是女子与真凰之间的“博弈”—— 整个过程,似慢实快,不过数十息,百丈凰火,彻底化为紫色! 那滴真凰精血,已经被紫凰尽数炼化! 在三叉戟下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的真凰,在此刻支离破碎,在那滴凝聚全身精华的精血被紫凰妖圣炼化之后,庞大的妖身,一截一截化为飞灰,滚滚海水冲刷,这一整座燃烧的尸骸,在此刻才得以绽放出“寂灭”的意味。 周游沉默凝视着那座掠出三叉戟镇压领域的“真凰尸身”。 到这一刻,才能说那头真凰,真正的死去了。 “是脱离了与龙绡宫相连的缘故么。” 精血被外来者抽走,不再是被三叉戟处死,与龙宫绵延的“生灵”……所以,真凰迎来了终焉的死亡。 “轰隆隆~~~” 紫凰睁开双眼,眸光锋锐。 她转过身,望向那缕掠至近处,不过十数里的七彩光华。 此时,女子胸前的那缕贯穿伤势,已经痊愈,气息大涨,炼化真凰血液之后……她感受到了吞吐天地的强烈欲望! 抬手。 龙绡宫海水齐齐震颤,磅礴凰火焚烧着席卷,将女子妖圣身旁就近的一根石柱缠绕。 “起!” 这座海底龙宫,真如缘故神庭一般恢弘巍峨。 龙吻殿门前,悬沉着数之不清的高大石柱,每根石柱都雕琢精细,巧夺天工,上面印刻着真龙攀附的浮雕,而在凰火缭绕之下……那根粗壮石柱上,原本寂灭的龙纹,在此刻迸发出炽烈光华。 巨大石柱起座。 海水乱流汹涌澎湃,冲刷在龙宫之前。 涅槃妖圣,立于世间之巅,举手投足,有开山劈海之大神通! 而炼化真凰精血的紫凰妖圣,此刻拔起这根石柱……已是用了极大力气,她面色虽不表露,但额首青筋缓缓浮现。 磅礴凰火,托着石柱拔离台座,缓缓调转方向,犹如一根无头长矛。 “去!” 再次厉喝一声。 女子妖圣双手结印,狠狠拍掌,隔空击打在那枚巨大石柱之上—— “轰”的一声。 石柱缓慢撞向前掠的孔雀道人! “这是?” (本章未完,请翻页) 在深暗海域中,追寻着紫凰妖圣的孔雀,忽然神情一滞。 他本想以紫凰的一滴鲜血,用作卦算,沟通天海楼,深入海底追杀对方……可踏入这片海域之后,所有的卦算推演竟然都失效了。 只能以神念目力去追寻! 光明殆落的深海中,他追寻着神念尽头那缕虚无缥缈的气息,几次险些丢失方向。 好在最终紫凰似乎是放弃逃窜了。 而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追赶抵达终点之时,耳旁响起了天塌一般的震颤之音。 海水轰隆隆破碎开来。 迎接自己的,是一枚占据全部视野的通天石柱。 猩红掺杂着大紫之色的凰火,包裹着这根石柱,向着自己撞击而来! 孔雀道人瞳孔收缩,来不及躲避,只能抬起双手,狠狠向前,整个人与石柱硬撼一击—— 七彩光华,瞬间便被真凰血火淹没! “白帝救我!” 孔雀道人的呼喊声音,也瞬间就被凰火淹没。 而在心湖开口的一瞬间。 眉心的那缕灭字卷杀念,立即生出感应。 孔雀道人的身上,飘出一袭宽厚白袍,拦在其面前。 虽然只是虚幻之影,但降临的那一刻,给人无比巍峨的安全感。 “白帝”伸出一只手,按在那枚通天石柱之前。 虽然白帝只是一抹意识虚影。 但抬掌的那一刻。 这根包裹凰火的粗壮石柱,瞬间支离破碎,白帝的掌心似乎是一片无法逾越的真实世界,石柱撞在掌心之上,便好似撞在了世界边缘,坍塌崩灭,本该四溅的石块碎屑,也直接被绞杀成为了虚无! 滚滚凰火则是从孔雀道人的面前四周掠开,掠射出流线型的弧度,将海域焚空成为数百张的炽烈虚空。 孔雀道人神色阴沉,心中隐约有些不妙。 刚刚的那一杀……怎么回事? 紫凰受了灭字卷杀念一斩,为何实力不退反进! 不等他缓过神来。 海水震颤,一股磅礴压力,再度袭来……而这一次,孔雀感受到了比先前还要强烈数倍的危机。 一枚巴掌大小的玺印,不知何时,已经悬在了自己头顶之上。 这枚玺印四周风平浪静。 但是……滚滚海潮,不断向着袖珍古印中掠去! 它在疯狂汲取着海水! 因为这枚玺印的缘故……倒悬海的海面,似乎都稍稍下降了一丝。 紫凰双手艰难捧着玺印,感受着覆海印中那已经撑满的骇人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双手。 覆海印,向着孔雀道人头顶坠去。 笼罩庇护着孔雀道人的宽大白袍,缓缓抬头。 覆海印中,同样凝聚出一位伟岸身影。 白帝伸出了一只手,掌心接住那枚玺印,这一次……这抹意识虚影的掌心边缘,不再坚固如世界边缘。 “咔嚓”一声。 白帝掌心,裂开一线洞天。 孔雀抬起,望向紫凰妖圣。 白帝同样抬起头,望向玺印中浮现的布衣老者。 时隔多年。 这是两位妖族皇帝的神念,第一次碰面。 (本章完) 正文 第十一章 开城 .630shu.net , “白亘。” 覆海印上方,显化出一尊飘摇布衫。 龙皇俯瞰着与自己抗争多年的老对手,北域与芥子山开战多年,两位皇帝分庭抗礼,却始终不曾真正对上。 即便是攻打北荒云海,也是玄螭和金乌两尊大圣出面。 倒悬海底的这次碰面,算是第一次。 皇不见皇。 周身缭绕一片黑色雾气的白亘,悬浮于灭字卷杀念之中。 他很清楚,自己和龙皇一样,于法宝中凝聚一缕意念,即便能施展神通,展化的杀力和显圣的时间都不如巅峰。 “在这片深海,你我分不出真正的胜负。” 白帝淡淡笑了,道:“你有时之卷回溯,可庇护紫凰不死。我有芥子山魂盏,收留孔雀魂魄。你我二人,又何必要在此动手,白白浪费魂念?” “说得好。” 龙皇神情平静,不带感情地冷冷讥讽道:“可若本皇不展化这缕魂念,你又怎会开口求和?” 先前出手偷袭的,可是东妖域! 紫凰妖圣面无表情盯着身下的孔雀,她始终保持着双手结印的姿势。 “轰隆隆隆~~~” 覆海印不断汲取海水,在倒悬海虚无深处,笼成一片重压领域,将孔雀道人死死镇压其中。 这玺印此刻真有万钧之重,可惜被白帝一缕神念抬起,不得落下。 此刻局面……与先前形成了鲜明对比。 孔雀道人神情难看,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段段时间,紫凰妖圣身上伤势竟然痊愈,而且实力还有提升,再碰面时,反而是自己被压着打。 灭字卷杀念与覆海印对抗,不断切割。 整座深海地底,不断震颤。 白帝微笑望向龙皇,问道:“那道友想要如何?继续打下去,白亘奉陪。” “只是……” 他抬起手,遥遥点指远方。 蓬的一声。 白帝指尖,绽放一抹华光,这抹华光突破覆海印的结界,直接向着海底尽头掠去,化为一只展翅遨游的金翅大鹏鸟,将深海地底,照亮成为白昼! 光鸟掠过一根又一根的笼柱。 最终高高攀升,如一场烟火,炸裂开来。 这一炸,将整座海底古城,都照射而出—— “龙绡宫?” 孔雀道人神情震撼,死死盯着光火下闪烁辉光的牌匾。 “龙绡宫出世,可不是小事。” 白帝柔声笑道:“你我停滞在最后一步多久了?若能入此龙宫,未尝不能踏入所谓的……不朽。” 此言一出。 布衫老者沉默下来。 “你座下的紫凰妖圣,吸收了真凰精血,得了大造化。” 白帝将目光投向那巍峨古城的城门左右,那尊古神三叉戟下,还缠绕着浓郁的真凰血雾。 “单单是龙绡宫外,便有此等造化……若入宫,又当如何?” 龙皇面无表情,道:“若真有造化,本皇自是不会放过。” 白帝笑了。 他太了解这位老者的性格了。 谋定后动,垂钓万古。 龙绡宫若有不朽的大造化,他白亘不动,龙皇便不会动。 行棋布局者,若看不清局面,不妨以静制动,静观其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变……龙皇只需要盯着白帝,后者亲身而至,自己便亲身而至,后者不曾离山,那么这龙绡宫内即便有天大的宝贝出世,他都不会亲手去取。 谁人能真正看清天下棋局? 难免会有所遗漏! 而龙皇的做法,则是最聪明的做法。 两位皇帝的对话,传入耳中。 紫凰妖圣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她终于明白为何陛下要唤自己来此倒悬海了…… 心湖深处,满是自嘲讥讽。 是啊。 火凤可是北妖域倾力栽培的第三位皇帝……此等未知之地,又怎会让他亲身涉险? 若此行,龙绡宫被自己探查清楚,真有大造化,大福缘。 那么,便该是火凤来摘取道果了。 说到底,陛下赠这枚覆海印,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帮他看得久远一些,这哪里算是恩情,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 女子妖圣袖中双手,十指嵌入掌心,掐出猩红血痕。 紫凰收敛心绪,恢复面无表情。 既然这世道无人可依。 那我便只仰仗自己。 …… …… “你我彼此猜测,互相算计,谁都不愿踏出第一步,这龙绡宫即便有大造化……也与你我无关了。” 白帝道:“既然来了,不如你我共同入宫。” “入宫之事……暂且不论。”布衫老者摇头,“你先前出手,算计我北妖域殿下妖圣,此事未结。” “福祸相依,因果牵连。紫凰如今得了‘真凰传承’,恰是因此而起。”白帝淡淡道:“这是孔雀与她的恩怨,既然道友在意,自然可以在此做个了结……只是即便打起来,你我魂念耗尽,也分不出所谓的生死胜负,这段恩怨,也不会真正的了断。” “魂念耗尽,这龙绡宫的先机,可就抢占不到了。”白帝意味深长道:“你我如何厮斗,孰胜孰负,总好过被大隋天下的人族修士捷足先登。” 龙皇皱起眉头。 “紫凰,你意下如何?”布衫老者也算是“仁至义尽”,开口询问女子妖圣的意思。 是否愿意在此,暂时放下恩怨。 白帝微笑看着紫凰妖圣。 紫凰面无表情,心中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结果,她轻声道:“我与孔雀之恩怨,出海之后,再行结算。此行,还是以陛下大计为重。” 事实上。 即便两位皇帝不露面,她也不想浪费时间跟孔雀缠斗。 开什么玩笑? 龙绡宫外就有一尊真凰,若是抢先入了宫,夺得什么“生死道果”的大造化,届时再去斩杀孔雀,又何须浪费心力? 什么私人恩怨,在此刻,都比不上龙绡宫的大福缘。 自己修行境界,才是最重要的! 杀了孔雀,拿不到福缘,一切都是妄谈! 更何况……有白帝魂盏在,孔雀不会陨落在这片虚无之海。 “好。”白帝望向老者,笑道:“那你我二人,就在此地放下成见,联手开启这龙绡宫秘境。” 周游默默站在空无中。 远方两位皇帝的对话,丝丝缕缕,清晰入耳。 无论是龙皇,还是白帝,都没有发现还有第三人在场。 若是真身在此,倒是另外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说。 仅仅是一缕依附在法宝上的魂念,可不够感知到他的存在。 很好……这两位皇帝,达成共识了。 接下来,应该就是开启龙绡宫,不知道自己所感应到的危险,这二人能否感受到? 周游默默握住拔罪。 …… …… “哗啦啦~~” 覆海印轻轻震颤。 紫凰双手合十,将玺印收起,心念撤去,滚滚海流不再施压,孔雀松了口气,颇有些心有余悸,打量了女子妖圣一眼,缓缓上浮。 他与紫凰保持了一截距离。 二人彼此提防。 两位皇帝的虚影,倒是飘摇离得不远,但谁也没有开口。 气氛静谧地有些诡异,在这深海万丈之下,金翅大鹏鸟的辉光照耀出一座熠熠生辉的海底巨城,越是靠近,便越是让人心头增添一抹压力。 龙绡宫。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妖族天下主人泉客的宫殿。 它的出世,印证了无数年前泉客的“存在”是真的,巨城的“沉没”也是真的。 那两尊巨大古神,手持倒三叉戟,给人无与伦比的压力。 孔雀道人盯着其中一尊古神,隐约觉得有不祥预感。 白帝轻声道:“不必畏惧,已是死物。他们不是不朽境界的生灵,在漫长岁月中,即便肉身仍在,意识早已湮灭成灰。” 有陛下这么一句话,孔雀才稍稍吐出一口气来。 “龙宫的入口,便在这龙吻之处。” 老人悬浮来到巨城上空,他端详片刻,沉声道:“龙吻两旁,各有一个拉环,上面纹刻龙族秘法阵纹。以神念顺延阵纹,将其激活……便可开门。” “白亘,为保公平,你我各自刻画一边。让孔雀和紫凰先行入内。”龙皇提了这么一个建议。 既是防止一人开门,另外一方发起偷袭,也是保证了所谓的平衡。 至于另外一个提议…… 紫凰妖圣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则是冷笑一声。 这龙绡宫内景象不明,自己二人入内,自然是当了死卒。 只不过自己已无退居之地。 “附议。”白帝微笑掠至龙吻一旁,他对孔雀宽声安慰道:“尽管入宫,能得造化,便是好事。即便身死道消……也不必担心,我会以芥子山魂盏复活你。” 孔雀深深吸了口气,盯住巨城之门。 “紫凰,不必担心危险。陨落之后,无论付出再大代价,本皇都会以时之卷将你回溯。”龙皇同样柔声开口。 紫凰挤出一个笑容。 白帝,龙皇,对视一眼,两方同时在龙吻阵纹上勾勒阵纹,两抹炽烈盛芒,缓缓在龙吻之中迸射。 “轰隆隆隆~~~” 沉睡万年的龙绡宫海底,自内而外的,激射出璀璨光芒。 空无中的周游,默默凝视这一幕。 驻守在龙绡宫左右,那两尊随时可能会醒来的“古神”,并没有苏醒。 他们好似真正睡死过去了,如白帝所说的那样,灵识在漫长岁月中被磨灭,只剩下一具庞大的躯壳。 白发道士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 万丈海水,化为涡旋。 龙绡宫的尘封之门,被打开了! (本章完) 正文 第十二章 寻凶 万丈海水,化为涡旋! 滚滚海水从龙吻中喷吐而出,席卷了整个海底世界—— 白帝和龙皇两道意念虚影不受影响,身形悬于原位不动,衣衫则是在海浪冲击中向后层层掠去。 两位皇帝神色平静,彼此对视。 龙绡宫秘境,竟然就这般轻易地打开了? 两尊古神……果然是死物。 龙绡宫宫门缓缓启开的那一刻,两位妖族皇帝几乎是同一时刻,默默动用了心算推演。 一片混沌。 龙绡宫内的“造化”、“福缘”,不可窥探,必须亲身探索,才能明悟。 这么一来… 《剑骨》第十二章 寻凶 《剑骨》全文字更新,:t 正文 第十三章 出战 “宁奕……你说什么?” 幽暗洞天,一片虹光笼罩。 猴子神情凝重,双手紧紧握住笼牢光柱,嗤然作响,一片烟雾升腾。 三丈之外的空地。 裴灵素正襟危坐,手握念珠,复述着话语。 “前辈……我感应到了‘陆圣山主’的气息。” 西岭清白山顶,宁奕死死盯着门户。 他已在此处静站了小半柱香时辰了。 至道真理缠绕的门户背面,不可卦算不可推演……可偏偏自己的细雪剑骨,有了一丝震颤! 蜀山弟子,修行功法,乃是以老龙山心法为根基。 陆圣山主失踪五百年,这五百年来,山门弟子踏遍大隋天下,想要寻觅山主踪迹,一无所获……而宁奕掠行妖族天下,同样没有寻到山主的气息。 原因很简单。 山主根本就不在两座天下。 既不在大隋,也不在妖族……而是在倒悬海中! “我不敢打包票,但至少有六成把握。”宁奕深吸一口气,道“丫头,大圣……我踏入这扇门户,不知念珠还能否发挥作用。若真找到陆圣山主,我会想办法将讯息传回后山。” 下一刹。 宁奕踏入门户。 念珠感应切断,裴灵素脑海中能观想到的画面,也随之消失。 …… …… 一点成线,勾勒成四面,黑暗中有了光,于是有了门。 千丝万缕的神性,如纺织长线,凝聚编成一盏明灯,从门户之中飘出,接着拎灯人缓步迈出—— 宁奕向前望去。 当光明照亮黑暗中的牌匾。 当执剑者的古卷在深海开辟出一方稳定空间。 命运注定的错过……在此刻重逢。 五年前,宁奕曾与龙绡宫擦肩而过,而这一次,他站在了龙绡宫面前。 脑海中连点成线的无数谜题,都与龙绡宫有关。 阿宁,执剑者古卷,拔罪,太乙救苦天尊…… 相比于之前来到此地的周游,孔雀,紫凰,以及那两位妖族皇帝,宁奕的神情是最镇定的那个。 他比他们都要更先一步,看到了“龙绡宫”的存在。 那时候宁奕所看到的“龙绡宫”,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寂灭在深海十万里的世界尽头。 那时候宁奕看到了万千龙蛇,金光萦绕,煌煌若天地神庭。 那是全盛巅峰时期的“龙绡宫”! 宁奕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看到的画面……已成不可追溯的过往。 泉客一族早已陨落,曾经无敌于世间的妖族霸主,已是岁月风化的翻篇历史。 他望向那两尊古神,心中并没有生出畏惧,尊敬,相反……心湖竟然溅起了一些孤独。 宁奕与那两尊巨大神祇,产生了共鸣。 漫长岁月,孤守空城。 古城寂灭……他们也随之一同寂灭。 宁奕缓缓漂至古神之前,伸出一只手,掌心与一尊古神眉心触碰。 触碰的那一刹。 古神眉心溢散出一抹辉光,死寂中竟然挣扎着生出了一缕复苏的迹象。 宁奕神海中,熟悉的画面再次浮现。 参天古树,悠扬笛声。 远天汹涌澎湃的战鼓。 蝗虫过境的遮天白骨。 无数嘈杂的声音,连绵成一片地狱,似乎有烈火焚烧,有狂风刮骨。 这些加在一起,都没有压过那个很轻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心底最深处响起,烙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最深处,只要闭上眼,声音就会在颅骨最深处震响。 “……醒过来。” 整座龙绡宫,轰隆隆隆震颤起来,海水簌簌从龙吻中喷吐而出。 古神努力睁开双眼,而展露在宁奕眼中的景象,仅仅是青铜眼皮缓慢地鼓动了一下。 四卷天书神性磅礴向着这尊古神掠去。 但片刻之后,那个心底最深处的声音,语气黯淡地叹息。 “这些神性……还不够啊。” 于是。 所有复苏的迹象便如昙花一现,遗憾地徐徐落幕—— 震颤的龙绡宫,抬起些许的地基,重新落回海底。 宁奕缓缓收回手掌,凝视着这座巨大宫殿。 “不知为何,虽然神海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但我并不觉得此地凶险……”宁奕轻声自语,皱眉道“这座龙绡宫,果然与执剑者传承有关。想要开启这里的秘密,四卷天书的神性,似乎还不够。” 自己集齐八卷天书,才能真正唤醒这座寂灭宫殿么? 龙绡宫与执剑者传承有关……那么,便与自己母亲有关! 宁奕眼神一亮,缓缓掠至龙吻入口之前。 “拔罪剑气……周游先生在此地出剑了!” 宁奕环顾四周,一片虚无寂灭。 看来周游已经先行一步,踏入龙绡宫了。 他并不急着入宫,而是悬浮在滚滚海流翻腾的龙吻之前,盯着虚空。 宁奕看出了一丝端倪,低声道“此地还有妖修气息,和战斗痕迹。” 此地爆发过两场战斗。 周游的那一剑,几乎是瞬杀。 而这场战斗,则不太一样。 两头大妖,在龙绡宫前大打出手,而这两位妖修的气息,自己并不觉得陌生。 宁奕盯着虚空,神念捕捉到破碎的海流。 一缕七彩华光,一缕紫色凰火。 水落石出。 这二人,果然都是老熟人了。 “孔雀,紫凰……这二人曾在此地发生过争执。” 宁奕冷冷笑了,前因后果,也差不多明了。 龙绡宫出世,大造化出世! 两位妖域皇帝,又怎会白白看着对方攫取造化,那必定是互相算计,双方妖圣在此遭逢…… “周游先生躲在暗处,一剑双杀?” 宁奕重新掠回龙吻入口,推测出这么一个可能,手指摩挲下巴,忍不住笑道“还真是倒霉蛋啊,被拔罪斩了,连一丝气息也没有留下。” 逆斩命运之剑,出剑之后,没有留下鲜血、尸体,只留下了一片沸乱虚无的破碎空间。 摇了摇头,宁奕收敛笑意。 不知为何,他隐约感觉到有一丝不妙。 “若踏入龙绡宫……还须千万谨慎,不可大意。”他一只手按住细雪,缓缓踏入龙吻光幕之内。 …… …… “陛下,您要亲自去倒悬海?” 金衫童子神色震惊。 白帝面无表情,在芥子山皇殿一旁的落兵台刀剑器座旁,端详一把把沉眠侧架的宝器。 白帝目光缓缓凝聚,伸出一只手。 年轻之时,征战妖域! 他武力盖世,精通诸般兵器,但唯独偏爱的,乃是坐落于兵台最上方的……那 杆方天大戟! 此戟名为“折月”。 当年与大敌生死厮杀,几次沐血奋战,都是折月陪伴白帝。 肉身成圣,横推诸敌,折月便再也没有出战过。 “嗡”的一声,厚实而沉重。 白帝将折月从台座上拿起,平静望向金乌大圣,道“龙绡宫造化可以不拿,斩我神念者……必须要死。” 此仇,乃是他与递剑者之仇。 堂堂一位皇者,到这一步,还缩在妖域? “吾平生遗憾,便是两座天下有倒悬海隔阂……否则当年便将人族太宗,北境裴旻,斩于戟下。” 白帝握住折月,缓缓走出大殿,站在芥子山顶,大袍飞扬“而今人族生死境,敢入倒悬海,吾便将他斩之!” “那人真是宁奕么。”金乌大圣沉默道“短短五载,怎会成长至此……” “是不是他,已不重要了。” 白帝轻声道“若宁奕敢入龙绡宫,便一定要死。” 窃走自己生字卷,杀死自己独子,独女,坏了自己造化,在灞都城对着自己眉心递了一剑。 大隋妖族,天上地下,没有人……比他更想要宁奕死。 …… …… “陛下,您已经做出决定了么?” 北妖域,十二根擎天柱影,映射之地。 一身黑色华服的中年龙皇,望向火凤,以及灞都城一脉弟子。 “白亘不会放过出剑人。” 龙皇幽幽道“我自然也不会,斩落神念的仇怨,在龙绡宫起,在龙绡宫结。不管那人是不是宁奕……他都必须死。” 操纵棋盘的布局者,需要无情,需要冷漠,需要理智。 但有些时候,成为一位皇帝,胸中必须长燃怒火。 “龙有逆鳞,触之则怒。” 中年男人抬起一只手,十二妖神柱齐齐震颤,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是撑起北妖域半天苍穹的宝器,此刻终于苏醒。 传闻中这十二妖神柱,封印了龙皇当年平定北妖域的十二位大敌,这些大敌战败之后,妖骨被拔出,妖血被封锁,炼制成器,威慑天下! 此刻,这巍峨恢弘的妖神柱一根一根拔地而起,缓缓缩小,随心而行,最终化为十二柄粗细均匀的袖珍石简,列阵在龙皇面前。 扭曲虚空的时之力,在十二枚妖神柱内流淌。 时之卷,已经被他完美炼化。 此刻的龙皇,已不是那个垂钓云海之上的蓑衣老者,他的气息,精神,都拔升到了极高的程度…… 时之卷加持下。 他回到了“巅峰”。 只不过,那根暗金色手杖仍在掌中,这位皇者在早年受过无法治愈的伤势……即便有神通加持,走起路来仍然一瘸一拐。 这也是白亘戏称龙皇老瘸子的原因。 即便有时之卷回溯身体状态,断腿伤势依旧无法弥补,这是龙皇心中始终不能言提的阴翳。 在北妖域,谁若敢讥讽龙皇瘸子,将会连同背后族群,被连根拔起。 龙皇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淡淡道“若白亘敢入龙绡宫,我与他之仇怨,也该画上句号了。” “既如此,火凤有一请求。” 火凤双手抬起,躬身道“还请陛下带上我……” 龙皇微微一怔。 “准确地说,是我们。” 火凤背后,灞都城弟子齐齐躬身行礼。 。 正文 第十四章 入宫 “你们?” 中年龙皇皱起眉头,道“你们要与本皇一同随行,去往龙绡宫?” “陛下……” 火凤背后一对璀璨羽翼,缓缓展开。 他沉声道“这对天凰翼,乃是家师从倒悬海所得。云域坠落之后,天凰翼始终不得安宁,遥遥指向尘封的倒悬海域。这次龙绡宫问世,我想查清……天凰翼的起源。” 龙皇眯起双眼,望向灞都弟子。 阳三,阴四,巴木,古道,姜麟,黑槿…… “我这些师弟,每一位都身负巅峰皇血。”火凤诚恳道“从妖君晋升涅槃,只差一线……龙绡宫中既然藏着通向不朽的大秘密,那么晋升涅槃的造化,自然也是有的。” 两座妖域开战,决定胜负的,就是高端战力。 龙皇决定庇护灞都城……便是这个原因! 火凤的六位师弟,哪怕多出两位妖圣,北妖域都将取得极大程度的领先! 只是,龙皇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道。 “并非本皇不愿。” “倒悬海底禁制太过强大,即便是我,也不能带太多人。” 此次入宫,极有可能与白帝决胜负! 倒不是他没有实力,带这些妖君共同入海。 而是带上这些人……除了火凤,其他全是累赘。 龙皇眯起双眼,道“此行最多只能带上两人……你们自行抉择好了。” 灞都城内弟子,闻言之后,纷纷沉默。 火凤咬着牙想要继续开口。 “火凤师兄。” 古王爷上前一步,拍了拍师兄肩膀,摇头笑道“陛下愿意出手,我们该知足了。” 阳三,阴四,巴木,几人对望一眼,几乎没有犹豫,将目光投向了姜麟和黑槿。 师门中,年龄最小的二人。 也是天赋最为强大的二人! 姜麟觉醒麒麟皇嗣血脉,已经成为了妖君境界巅峰的大修行者,只差最后一步,便可点燃道火,成就妖圣之位! 这等修行速度,连古道都叹为观止,自叹弗如……如今师门之中相互切磋较量,妖君境界中,已是姜麟第一,毫无争议。 而黑槿。 灞都坠落之后,师兄弟们对小师妹……便由衷感到愧疚。 那一日云域寿辰,是灞都大意,才导致小师妹被宁奕偷袭重伤,丢了灭字卷和离字卷两大造化。 “此次入宫机会,便让给姜师弟和小师妹吧。” 阳三乃是除了火凤以外,年纪最长辈分最大的师兄,他开口之后环顾一圈。 阴四笑了,道“正有此意。” 巴木,古道,也露出了笑容。 这决定涅槃气运造化的机会,就这么轻易做出了抉择。 几位师兄,将机会让给了年轻人。 龙皇神色不动,但心中还是生出了些许感慨……灞都老人缔造了云域这么一座完美的城池,将孤独的古皇种都聚集在一起,他在这些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一股坚韧的凝合力。 姜麟和黑槿,均是一怔。 “不要推脱了。”古王爷笑着打断了姜麟的话,道“师弟,此次踏入龙宫……可不要辜负了我们的好意,你和小师妹若能成就妖圣之位,那么火凤师兄,也不会那么吃力了。” 姜麟沉默下来……灞都坠沉之后,火凤师兄,便抗下了一切。 许久之后,他按住白狮子,深深呼吸,开口道“我明白了。” 黑槿声音有些艰涩,沙哑道“古师兄,我伤势未愈……若赴海入宫,恐怕会平添麻烦。” 云域坠沉之后。 黑槿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几乎每日都将自己锁在石门静室之中,时时刻刻地忘我修行……可是效果并不好。 修道者,无论人、妖,修到最后,都是修心。 道心不静,再如何跋涉,如何坚韧,都是无用功。 从幽暗深海之中,被带出来,黑槿迎来了飞升云域的曙光,也跌落了比幽暗深海更深的道心悬崖。 她不再孤独,认识了灞都城的师兄们。 但……她的道心,被那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狠狠击碎。 而且不止一次。 这一次再听到宁奕的消息,他已经可以做到袭杀妖族皇帝一缕魂念……这是什么境界?疑似生死道果境? 自己远远被甩在了身后。 望尘莫及。 她要怎样才能入宫,要怎样才能重新去面对那个家伙? 她已经……没有资格,去做宁奕的对手。 “……师妹。” 古道伸出一只手,有些心疼地替黑槿捋了捋长发。 古王爷是师门当中,心思最为细腻的那个人。 他柔声道“跌倒了,爬起来就好。灞都坠落了,云域摧毁了,我们还活着,还在继续前行。我们……没有资格退缩。” “如我们这般的大妖,是世上最孤独也最强大的存在……只要还未死,便有创造奇迹的可能。更何况……” 古道一只手拍了拍女子脑袋,另外一只手指了指自己额首,这副画面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一个悬浮在空中的雪童子,正在拍着脑袋安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黑袍少女。 活了百年的大妖,说着自以为感人肺腑的幼稚言语。 古王爷轻轻笑道“那里不是你的家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脑海里丢失的原始记忆么?” 黑槿沉默地看着古师兄。 或许是由于血脉的缘故,她从出生的那一刻,便缺失了所谓的“感动”,“欣喜”,对于一切的感知都很是冷漠……但在此刻,心湖最深的那根弦,确确实实被古道这番掏心掏肺的幼稚言语拨动了一下。 “倒悬海……你的家?” 龙皇稍有些意外,端详着黑槿。 “若不出意外,那里便是孕育我的地方。”黑槿点了点头,有些怅然地回答道“只不过,我被师尊带出深海……能记得的并不多。” 无论再怎么努力回想。 神海里,都是空空荡荡。 一片黑暗。 她疯狂想要探究的,所谓的原始记忆,便是灵智初开阶段,自己在深海里的岁月,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想知道。 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生……以及那卷切割万物的“离字卷”,为何会伴随着自己一同浮出深海? 黑槿对着几位师兄,深深行礼。 “我会努力活着回来的。” “这话说的……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古道摇了摇头,笑道“有师兄和陛下在,你怎会出事?” “时候不早了。” 火凤展开天凰翼,铺天盖地的风压席卷而来,阳三阴四巴木古道,四人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四位师兄,目视着巨大天凰翼轮展开来,其中一片,将姜麟,黑槿轻柔包裹,徐徐笼住。 “陛下,是时候出发了。” 火凤望向龙皇,另外一片天凰翼,则是悬在中年华服男人头顶。 男人拄着暗金手杖,放开周身妖念,让天凰翼将自己拢在其中。 龙皇微笑道“你有世间极速,何必如此着急?同门离别,再多闲叙两句也无妨。” “芥子山那边,随时可能出发,若在倒悬海外碰上,对我们不利。”火凤沉声道“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吧。” 龙皇点了点头,淡淡道“如此甚好。” 火凤望向两位师弟师妹,宽声道“收拢神念,不要紧张。” 姜麟握紧掌心白狮子。 黑槿则是默默按住漆鸢。 启程! 龙绡宫! 天凰翼的两抹翼尖,轻轻触碰在一起,发出了极其清脆的一道炸响。 瞬息之间,蛮荒之地四道身影,消失在原地。 万里之外。 妖族天下穹顶迸射一道嘹亮凤鸣,一抹华影跨越苍穹,直接撞入倒悬海中。 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火凤全力施展天凰翼之后的身形。 完全炼化这对先天灵宝之后,他的速度更快了! 直至撞入倒悬海,万钧海水,千道禁制,齐齐施压,极大程度地拖缓了火凤的前行速度……这才在海水之中显现一抹接连撞破音障的火红身影。 这一路前行。 出奇地平安。 火凤心头萦绕的那股不祥预兆,缓缓消散。 龙绡宫前,四人停下。 凰火照亮龙宫,龙皇淡淡道“看来我们比芥子山来得早一步。” 白亘的缩地成寸,亦是世间极速的一种显化。 传闻中,白帝的缩地成寸,芥子山内,一念便至,东妖域中,数息可抵,前面一句毫不夸张,但后者未免有些夸大…… 这神通,只能用于近距离跨越虚空。 真正远距离赶路,还是天凰翼更为极速! 火凤掠至古神三叉戟下,凝视着那团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浅淡血雾的凰火。 “天凰翼的感应……便是源自于此。” 火凤轻声喃喃,道“我若是早来一步,似乎便可圆满。” 见此一幕。 龙皇眼皮微微跳了跳。 在覆海印中的那一缕神识,见证了紫凰汲取这真凰鲜血的全部画面,这头被古神处刑戟杀的真凰,偏偏被拔除了双翼。 难道说……火凤背后的天凰翼,便是龙宫主人,取自那头真凰,炼制而成? 那么天凰翼所谓的感应,便说得通了。 龙皇面色不动,并没有向火凤提及紫凰之事。 “火凤。” 杵着暗金手杖的男人,轻声催促道“你要寻求的天凰翼圆满造化,必定在这龙宫之内,事不宜迟……你我还是快快入宫。” 。 正文 第十五章 青铜杀阵 蜀山后山。 裴灵素双手捧着念珠,努力感应……在执剑者古卷的力量牵引之下,她的神念与宁奕融为一体。 你之所见,即为我之所见。 轰隆滚滚的万钧海水,缭绕黑色衣衫。 上一刻身临其境,处于深海十万里下,下一刻踏入虚幻光幕,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 坠入黑暗。 丫头微微抿起嘴唇,心中叹了口气,眉宇间闪过一丝失望。 失去……联系了么? 在倒悬海龙绡宫这等封禁之地,念珠无法传递心意。 未等她睁眼。 心湖“砰”的一声。 漆黑之中,徐徐燃起一盏光火! 念珠的力量并没有被隔绝……执剑者古卷之力,在此地依旧可以动用! “哗啦啦~” 宁奕的神性,汇聚成一盏火光,他缓缓抬起一手,光盏缓缓悬浮,瀑射四方……龙绡宫沉眠万古,黑暗早已将古城淹没。 宁奕没有想到。 自己所看到的……龙绡宫,竟然会是这副模样。 这座浸泡在倒悬海中的龙宫,未踏入其中,从外表来看,城墙崭新如昨,历经万年不曾腐朽。 而古城之内,则是一片支离破碎。 “这里曾爆发过一场大战……” 宁奕踏足之处,乃是一座只剩一片半塌穹顶的青铜大殿,殿柱倾塌,剑意弥漫,万古前的杀念意识,缭绕在支离破碎的虚空之中。 光明皇帝在倒悬海留下禁制,阻拦涅槃境下的修行者踏入其中,不是没有道理的。 万古战场,残留的那些磅礴杀念,即便是星君境大修行者,也无法抵抗! 当然……也有例外。 宁奕两根手指并拢,缓缓自虚空之中抹过,一缕雪白精灿剑芒,掠过一片沸腾燃烧的杀念。 那是纯粹的戾气! 宿主生前的修为,已经抵达了涅槃,这是凝聚精气神的一缕杀意,死去之后,依旧在青铜殿中弥留。 四卷天书,化为神光,将宁奕笼罩。 宁奕指尖触摸杀念,指尖的方寸肌肤不断破碎再重生。 他缓缓向前走去,非但没有躲避虚空中焚烧缭绕的杀念戾气,反而主动靠前,触碰感应。 这些杀念……来自于不同的修士,有些杀念还残存着修士生前的记忆碎片,宁奕在其中听到了晦涩难明的古代语言。 那不是人族的语言,亦不是妖族天下那边的语言。 万年之前,万族倾覆之前……有人攻打过龙绡宫。 而最终的结果,应该是以失败告终。 宁奕环顾一圈,看到了漫天遍地的碎裂尸骸……岁月被抵抗在龙绡宫外,无法入内,巨城内的生灵即便死去,也被保留了尸身。 攻打龙绡宫的古代生灵,全都被镇杀在这座青铜殿中! 这座青铜殿,应该只是龙绡宫一角,或者说……一个入口,真正的巨城真容,尚未窥见。 宁奕皱起眉头,他并没有感应到“生灵气息”。 这里充斥着寂灭死气,已经万年不曾来过客人。 周游前辈先行踏入 其中,难道与自己踏入的不是一个入口…… 是了。 回想踏入龙宫前的那片虚幻光幕。 宁奕感受到诸多奇点的气息,在光幕背后,按照周天时辰缭绕,打乱。 那么……踏入龙绡宫后的落脚点,应是随机分布的,自己落在这片青铜殿,而周游前辈,应是落在了别处。 宁奕并没有感受到杀机。 他缓缓前行……背后是青铜大殿的最深处,越往前走,杀机便越浅淡,他向着青铜殿殿外走去,尸骸越来越少。 当年青铜殿的那一战,看似惨烈,战得天崩地裂。 实则……是龙宫单方面的碾压。 杀入虚幻光幕的那些古代生灵,被镇杀在青铜殿中,甚至没有一人,踏出青铜大殿。 宁奕回头望去,燃烧的血和骨,就在身后,一条泾渭分明的符箓长线,将他们圈在其中。 他们随着倾塌的青铜大殿,一同破碎,寂灭。 持握念珠的裴灵素声音响起。 “这座青铜殿……是一座大阵!” “大阵?” 宁奕皱起眉头,蹲下身子。 他极其胆大地伸出一手,试图触碰符箓。 距离那条符箓长线还有一尺距离之时,眉心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袭来,他缓缓收回手指,没有触碰。 符箓长线亮起的金芒,徐徐消散。 那股压迫感,也随着消散。 宁奕惊叹道:“这座大阵……现在依旧在运转?” “青铜殿崩塌,符箓阵纹犹存。” 裴灵素轻声低语,道:“这座青铜殿,都只是承载阵纹的容器……这是一座绝世杀阵,被埋葬在青铜殿中的亡灵,生前就是被这一片杀阵绞杀。” 宁奕顺着符箓长线,缓缓绕着坍塌青铜殿,走了一圈。 涉及符箓阵纹之道,还需要靠丫头来破解谜题。 将完整阵纹观摩一边之后,裴灵素沉吟着开口:“如果没有看错,这只是杀阵的一角。组成这座绝世杀阵的青铜大殿,至少有八座。” 她语气逐渐变得凝重,道:“龙宫主人,布下了这座杀阵,绞杀诸敌……但她真正的敌手,并非是这些古修行者。” “青铜殿破碎,也并非是这些古代生灵攻打所致。” 宁奕一下就明白了,轻声道:“龙宫遭遇了巨大的打击,而后坠沉,沉入海底之后……这片青铜殿方才破碎。” “不错。” 裴灵素不解道:“这些死去的古代生灵,许多都是涅槃境的修行者,这些人连龙宫主人的杀阵都无法闯过……真正的大敌,究竟是谁?能让整座龙宫坠入海底?” 宁奕神色还算镇定……这些死去古生灵的杀念,虽是涅槃境,但其实并没有给他多大的压迫感。 万古年前,是一个神性澎湃的黄金盛世。 那时候成就涅槃的难度,必定要远小于今日。 他相信,若两片时空能够连接,在神性枯竭之现世,通过星辉,一步步修行,成就涅槃的大修行者,绝不会输给当年的同境修士。 “周游先生,应当是去了另外一片青铜殿。” 宁 奕问道:“我在这里没有感应到他的气息……我能否通过此地阵纹,找到他的位置?” 裴灵素摇了摇头。 “或许可以,但我……做不到。” 想通过一角青铜殿阵纹,找到其他几座青铜殿的位置,实在太难了。 “万古以来,龙宫的存在,都只是一个传说。” 她感叹道:“单单是这座青铜殿的杀阵问世,都足以震撼大隋天下……拆分开来的一角阵纹,亦能单独成为一座杀阵,很难想象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天才,能创造出如此阵法。” “更何况……这座龙宫,实在是太大了。” 裴灵素由衷地感慨。 龙吻入口,承载完整杀阵的青铜殿,便至少有八座,青铜大殿如莲花花瓣,层层衬托龙宫古城。 想在这座磅礴洞天内找一个人,难度如同大海捞针。 “而且,据我猜测,这座龙宫城底,有地脉阵纹,兜转风水,逆位楼阁,龙宫内的布置,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这座龙绡宫内,八座青铜殿杀阵,之所以能够单独成阵……便是因为整座古城都在不断旋转。” 裴灵素沉思片刻,认真道:“当然,八座杀阵的猜测或许并不准确,这座杀阵的阵纹与‘小诛仙阵’颇有些类似。九宫缺一,谓之于八。最小围住中心城的杀阵,便是八座。也许真正的杀阵数量,是十六座,三十二座,六十四座,一百二十八座……抬起龙宫的青铜殿,如花瓣一般绽放,万年来缓慢交替。而越往内,越接近核心城,便越容易见面。” “因为时刻变幻方位,即便锁定周游先生踏入的青铜殿……我们也未必能顺利找到其现在位置。” 裴灵素简短道:“摆在眼前的,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种办法,参透龙宫青铜殿阵纹,推算出古城挪移方位的规律。”丫头沉默片刻,感叹道:“若没有完整的原始阵纹图,即便是真仙在世,也无法推断出来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睁开双眼,望向猴笼里的大圣。 大圣爷背靠石棺翘着二郎腿,咬着草根,额头鼓起青筋,嘀咕道:“什么狗屁阵纹……别看俺,俺一窍不通。” 裴灵素叹了口气,道:“第二种方法,就是顺延青铜殿方向继续探索,若你和周游先生都抵达‘中心城’,那么自然会碰面。” 宁奕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丫头所说的,是运气很坏的情况,或许在抵达龙宫中心城前,他和周游先生,便已经遇见。 转念一想,似乎还有运气更坏的情况。 龙宫问世,那两位妖族皇帝,怎会坐视不管? 宁奕笑着问道:“丫头,按照你先前所说,整座古城,都在旋转……至少八座青铜殿入口轮转,我该不会那么倒霉,提前遇上某位妖族皇帝吧?” 话音刚落。 宁奕笑意僵硬了。 他缓缓回头。 背后那座青铜殿,虚空坍塌,一袭高大白袍,持握方天戟,从虚幻光幕中迈步而出。 …… …… (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正文 第十六章 硬碰硬 涅槃境界,要论行速。 火凤,沉渊,白帝,高出其他在世修行者一个大层次。 天凰翼,破壁垒,缩地成寸,这三宝神通,赋予了这三位不同意义上的“世间极速”。 灞都城二师兄的世间极速,最是自由,天赋秘法加上先天灵宝,他可以去往世间任何一处洞天福地,心意所至,片刻便至。 沉渊君的破壁垒之术,则是需要以剑术提前标记,由于强悍的肉身体魄,可以追随剑器洞破两座天下的虚空,即便横渡倒悬海,也没有问题。 白帝的“缩地成寸”,则是最为玄妙,最为神秘的极速术,咫尺之间,一念瞬移,东妖域平定之后,这位芥子山皇帝方才领悟出此等妙术……而此时白帝已经横扫诸敌,再也没有敌手。 有资格让他全力施展“缩地成寸”的妖修,只有龙皇。 而这些年两域太平,相安无事,两位皇帝也尽量避免战斗……所以真正的“缩地成寸”,也并没有在天下众生面前施展过。 击沉云域的那一日,白帝仅仅展现了自己压倒一切的手腕和力量。 而偏偏灞都有位炼化天凰翼的二师兄,否则那一日整座灞都同门,都会随着老城主一同被镇压在天坑之内。 若说天底下,第四位接近世间极速的修行者,便就是宁奕了。 空之卷的虚空击碎,挪移之术,并非是战斗法门,实战中几乎没有作用,在此抛开不论。 能给宁奕在实战中提供巨大帮助的,乃是叶长风传授的《逍遥游》。这门剑法,有些类似于火凤炼化之后的天凰翼效果,是以剑意凝聚演化云海鲲鹏! 叶老剑仙来施展,一剑可飞掠天下三万里,朝游大隋暮北荒。 如今宁奕涅槃道火未燃,虽可凭借神火与涅槃斡旋争斗,但要论厮杀中身法极速,逍遥游还差一个大境界—— 遇上白帝的缩地成寸,想要逃命,千难万难! 青铜殿虚幻光幕传来“咔嚓”一声。 在白帝正式踏入龙绡宫前,宁奕心头便有不祥预感浮现。 持握念珠的裴灵素,与宁奕心意相连,她面色一变,疾声道“巽东南,亥朱雀!” 青铜殿的一角杀阵阵纹,在裴灵素脑海之中浮现。 她能想到的应对之策,就是激活这一角龙宫古阵! 以龙宫主人的阵法,来阻杀白帝! 宁奕立即心领神会,前踏一步,整个人化为一连串剑气幻影,掠至裴灵素所报的方位之处。 面前立着一块破碎石碑。 宁奕两根手指注满神性,狠狠点指而下。 “轰隆隆——” 白帝从虚幻光幕之中踏出,落在青铜殿的那一刻,整个人神色一变。 他看到了那道自己狠入心扉的身影。 “宁奕……”白亘刚刚想要踏步,头顶传来一道雷鸣之音。 半倾塌的青铜殿,地面上的枯骨,甲胄,破碎尸骸,轻颤一下,从宁奕落脚的石碑之处,一抹光芒陡然亮起! 青铜殿杀阵,被激活了! “这是什么?” 白亘眼皮一跳,即便是他,也感受到了一缕不可忽视的危险杀念。 瞬息之间,青铜殿外地面亮起一圈阵纹,将白亘连同整座大殿,包裹在内,一道婴儿拳头粗细的紫色雷霆拔地而起,向着白袍男人撞击而去。 “轰”的一声。 白帝手起戟落,手持折月大戟,青铜大杆抵在腰间,狠狠向前一步。 不退反进。 戟尖萦绕风雷,与青铜殿杀阵唤起的紫色雷霆撞在一起。 激活阵法的宁奕,耳旁响起一道沉闷炸雷,仿佛自己置身雷劫中心,面前被无数道璀璨绽放的雷光布满。 他瞳孔收 缩。 视线一片银白,那个持大戟前冲的白袍男人,戟尖如同辟海,将紫雷戳得粉碎! 太猛了! “离南,兑西……” 与宁奕感同身受的裴灵素,此刻保持着绝对的冷静,语速极快地报出一连串方位,这座青铜殿阵纹沉寂已久,龙宫陨落之后,整座古城的守御阵法,都陷入了死寂之中,即便有外客踏入,这些杀阵也不会主动激活。 想要抵御白帝,就要全面激活阵法! 裴灵素额头渗出冷汗,这座杀阵极其复杂,想要精准激活青铜殿杀阵阵纹的每一处落点,绝非易事。 宁奕反应也极其迅速。 在目睹白帝一戟戳碎紫雷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会有一场避免不了的苦战! 神海内响起裴灵素第二道声音之时,宁奕已经动了。 方寸之地,咫尺挪移。 空之卷,在这种情况下,能派上的用场不大。 “嗖”的一声。 宁奕掠至第二块阵纹石碑。 在这一刻。 时间似乎变得“很慢”。 宁奕“缓慢”回头看去,原先站立之地,一缕杀念震出,连同石碑都被劲气震动摧毁—— 白帝只是一步,便抵达了万古年前那些死去古修者,拼尽性命都没有触碰的阵纹长线。 他举起大戟,冷漠眼神已经缓缓挪移,盯准了自己。 因为速度太快的缘故,宁奕几乎是撞在第二块石碑上的。 指尖迸发风雷! 青铜殿杀阵陡起! “轰隆隆隆——” 陆地起伏,连绵起伏的雷海,从地面奔涌倒灌而出,如垂天瀑布,将白袍男人身影尽数淹没,只差一刹,白帝就能递出第二戟杀意! 这一刹,决定了生死。 裴灵素一口气报了八个方位,宁奕瞬息围绕整座青铜殿掠了一整圈,竭尽全力地“奔跑”,接连激活了青铜殿杀阵的八座原始石碑,回到起始点的那一刻,先前的残影甚至没有消散。 滚滚雷霆,将白帝吞没—— 宁奕心悸地看着这一幕,吞杀万古年前攻打龙宫古修士的阵纹,竟然只是与白帝形成抗衡之势! 雷海之中,手持大戟的白袍男人宛若战神,不断有雷蛇被打得砸出青铜殿,一道紫雷倒射而出,擦过宁奕面颊,划出一抹金灿血液。 “凭借这座杀阵……拦不住白帝!” 即便八座原始石碑齐开,激活一整座完整的青铜杀阵,依旧无法镇压白帝。 这便是“皇帝”的实力么? 宁奕神情阴沉,默默握着细雪。 青铜殿中,斩月如切斩瀑布一般,行云流水地斩碎雷霆,苍白的雷海之中,缭绕化散出一缕墨意。 那是灭字卷的杀念! 这缕墨色,逐渐将雷海渲染出一片漆黑。 身处青铜殿杀阵,雷海之中,白帝挥舞大戟,以灭字卷神威,开辟出一片无垢区域。 他盯着阵外宁奕,冷冷开口。 “宁奕……果然是你在伏杀本帝!” 宁奕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古怪……听这语气,白亘似乎预料到了,自己会在龙宫? 看来白帝并不知道,这座古城入口阵纹是随机转换的,在青铜殿便碰到……实在是运气问题。 宁奕知道妖族两位皇帝一定会动身,却不知道,他们竟然动身如此之快。 自己前脚进龙宫,他们后脚来。 实在是太晦气了。 按照丫头的说法,整座龙宫古城,犹如莲花花瓣一般被托起,白帝与自己踏入了同一座青铜殿入口牵连的入城之路,只要这座杀阵困不住白帝……很快自己就会被追上。 在这里逃跑,是没有意义 的。 要么,就在青铜殿内,与白帝决出胜负。 要么…… 宁奕眼神燃起一抹神火,他已经准备拼命了,缓缓按住细雪,来到青铜殿前,鞘内不断鼓荡风雷。 宁奕低声道“丫头,你刚刚说……整座龙宫入口,至少有八座阵纹,按照某种规律,时刻变幻运转?” “是的。” 裴灵素怔了怔,立即明白了宁奕的想法,快速应道“不过,以龙宫的规模,这样的青铜殿,只会比八座多。你想要触碰阵纹,将大殿转走?” 将花瓣入口切换。 那么……自己和白帝,将会错开,运气好的话,要到中心城才会碰见了! “不错。” 宁奕深吸一口气,多于八座入口,在此刻看来……反而是好事了,白帝来了,龙皇自然也差不了多远。 自己提前遇上了一尊皇帝。 这龙宫入口越多,转移青铜殿,遇上另外一位的概率,便是越低。 “青铜殿转移的阵纹……在殿内。”裴灵素默默卦算之后,报出方位,神情很是难看的开口,“你需要将白帝击出这座大殿。” 宁奕目光落在雷海某处。 他握了握剑柄,咧嘴笑了笑。 今天出门忘看黄历了,还真是晦气啊…… “将白帝击出大殿么?” “……知道了。” 宁奕平复心绪,盯紧青铜殿雷海。 白袍男人挥舞大戟,最后一击,将四面八方的紫雷都劈得破碎,背后有一尊金灿圣鸟法相浮现。 白帝撞出青铜殿。 宁奕细雪出鞘。 三神火特质,竭尽全力的一剑,神性,纯阳,至阴,浩浩荡荡! 斩月之上,汇聚漆黑杀念—— 白帝神情冷冽,一往无前,毫无退缩之意。 你敢在倒悬海前伏杀我分身,敢在龙宫入口阻杀我本尊? 想与我硬碰硬! 那便来! 而下一刻,令他没有意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宁奕出剑极快极猛,而这一剑,却与斩月错锋而过。 白帝神情错愕。 宁奕化为一道流光,撞入大殿雷海,砸剑劈开浩荡风雷。 他狠狠一巴掌,拍在雷海中某处阵纹之上。 倾塌青铜殿,传来古钟迸响的吱呀转动之音—— “咚”的一声! 待到白帝神情阴沉,掠回符箓长线之时,原先的雷海已经消失了,整座青铜大殿回归死寂。 这是……触动了阵纹,更换了一座青铜殿? 并不如何精通阵法符箓之道的白帝握着斩月,不敢轻易踏入,生怕再次触动杀阵。 他盯着这座半倾塌的大殿,总觉得哪里变了,又看不太出其中玄妙。 宁奕这是……遁逃了? 白帝额头有青筋鼓起,越想越愤怒,胸膛有一股无形火焰熊熊燃烧。 神念化身在龙宫前被宁奕狙杀。 本尊踏入古城的那一刹便被暗算,被宁奕激活杀阵,在青铜殿内一阵乱打,消磨。 宁奕这厮……是要与自己硬碰硬,没想到就这么逃了! 他握了握斩月,他盯着自己虎口,持握大戟的掌心,在雷击之后,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小觑了宁奕的阴险……这座杀阵,实在可怕。 若他还设下伏杀之阵,那么自己恐怕会遭遇更多无谓的消磨。 思忖再三,白帝决定放弃触碰大殿阵纹,追杀下去。 向龙宫深处前行之前,他深深回头,盯着青铜殿方位,低声自语。 “宁奕……吾必杀你。” …… …… (12点还有一章) 。 正文 第十七章 蛇甬 “吓人。” “太吓人了。” 宁奕轻轻吐出一口气,从青铜殿中走出,回想着刚刚的画面,心有余悸。 斩月大戟的杀念,擦着面颊划过,险之又险。 如果白帝心思再多三分,猜到自己的逃跑意图……那一戟或许就击中自己了。 不得不说,自己的成功跑路,与运气有三分关系,但事后复盘回想,有些地方还是值得深思推敲的。 为什么,白帝觉得自己会和他硬撼? 还有那句—— “宁奕……果然是你在伏杀本帝!” 白帝似乎知道自己已经提前一步地来到了龙绡宫? 宁奕皱着眉头,觉得有些奇怪,却又琢磨不出头绪……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背了一口黑锅.,首发 “难道是天海楼的卦算师,算到了我的因果?” 他摇了摇头,排除这个想法。 此地根本就没有命数可以衍算。 解释不通。 宁奕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如今换了一座龙宫入口,按理来说……不会再遇到‘熟人’了,但还是要谨慎行事。” 宁奕围绕着青铜殿转了一圈,深深松了一口气。 嗯……安全。 没有外来者的驳杂气息,看来除了自己之外,还没有人踏入过这座青铜殿指引的途径。 “龙宫的阵纹……有些意思。” 宁奕围绕着青铜殿打转,裴灵素也在观察着此地阵纹。 一座青铜殿的杀阵,并不足以说明什么……两座青铜殿阵纹连在一起,已经隐约可以凑出拼图一角了。 裴灵素道“龙绡宫的最外沿,青铜殿以八卦之数,衍生成莲花花瓣的通道入口,时刻旋转,指引的途径也在‘挪移’。” “观看阵纹,还原拼图,其实并不算难。只是这两角青铜殿杀阵……相差极远。”裴灵素顿了顿,仿佛遇到了一个有趣的难题,低声笑道“据我推测,龙绡宫外沿,这样的杀阵,至少有六十四座。” 六十四座? 宁奕心底已经有了预期,所以也没有太过惊讶。 “这个数字……只是一个保底。”裴灵素冷静道“探索龙绡宫入口阵纹越多,观看青铜殿杀阵越多,拼图越完整。最终的真实数字,很可能……超过你我的想象。” 宁奕捕捉到了另外一个重点。 “也就是说……几乎没有人可以两次踏入一模一样的龙绡宫。” 俯瞰整座古城。 如同八卦一般旋转的青铜殿莲花入口,以及逆向挪移的古城途径。 在漫长的大周天中,初始古城的复苏只会存在一刹。 想要推算出古城的大周天,需要掌握青铜殿的数量,以及指向核心城的途径数量—— 这是一个极其繁碎极其巨大的推算。 亦是一个以外来者身份,根本无从得知的信息。 “是的。” 裴灵素轻声感叹道“可以放弃在入口处寻找周游先生的念头了。这座龙宫大的可怕。” 宁奕苦笑道“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能在入口处碰上白帝,说明……还是有一定运气成分的。” 宁奕问道“需要我再触碰阵纹,多挪 移几次么?” “这次运气好,青铜殿和古城途径都无人来过。下一次呢,万一遇到了龙皇,还能如此好运么?” 裴灵素反问了一句。 接着,她沉默了一小会,声音很轻地问道“另外,推演青铜殿阵纹……对我们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么?” 宁奕怔了怔,旋即明白了丫头意思。 龙宫主人,设置如此巨大的入口阵法,显然就是为了防止外人窥探……整座古城像是由无数齿轮严密咬合拼凑出的精密仪器。 每一条途径,都指向了最终的“核心城”。 推算阵法,转移青铜殿,便相当于是“挑选途径”……这样的行为,显然是忤逆那位龙宫主人生前设计意图的。 若执意逆行,是否会遭到不幸? “今日来此地,并非是搜寻龙宫完整杀阵的。” 宁奕轻声道“既如此……我便继续前行。这青铜殿运转之秘,便只能日后另寻机会,慢慢探索了。” 一缕神性光火,缓缓掠至前方。 宁奕注意到……青铜殿尽头,是一条狭长逼仄的单向甬道。 这里果然有着数之不清的入口途径,第一座青铜殿指向了一片空旷。 “神性未被封禁,念珠能够保留……” 宁奕踏入甬道。 神火摇曳,稳定照亮三尺空间。 “看来这座龙宫,对于‘执剑者’还算是友好的。” 宁奕若有所思,握了握拳,默默道,“或许我可以利用执剑者天书,在这座龙宫内,避开风险,做到某些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此行踏入龙宫,既要寻找周游先生,也要寻找陆圣山主。 只不过山主的气息,本就微弱,在自己踏入龙绡宫后,细雪便彻底失去感应。 眼下能做的,就是顺延甬道前行。 “宁奕。” 念珠那边,裴灵素讶异的声音响起。 “甬道石壁上……似乎有画。” 宁奕凝了凝神,这条仅能容纳一人前行的狭窄甬道,石壁潮湿,涂层剥落,竟然有人缩身于此,描绘了一副长画……刚刚入道之时并非察觉,是因为笔锋由淡渐浓。 石壁上,一枚一枚细鳞,衔接通向黑暗远方。 宁奕伸手触碰,指尖传来冰凉触感。 有人以刀笔凿刻石壁,由浅入深雕刻出一枚枚鳞片。 “这是要画什么?” 裴灵素有些惘然。 宁奕默默前行,甬道曲折,他始终侧首凝视着石壁,鳞片贲张的幅度越来越大,触摸之时,也有了实质缠绕的意念。 忽然,宁奕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望向正前方……便在此刻那盏神性烛火,照亮了近在眼前的阴翳。 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宁奕,一下子就沉默了。 念珠那边,裴灵素神色略微有些苍白。 “这……不是画。”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巨大的,裂开的蛇颅。 宁奕与其距离极近,再多前行一步,就要撞入其中。 那颗蛇颅自上下分裂,唇在上,额首在下,以诡异的倒吊姿势,带着笑意,观看着宁奕……即便已经死去多年,依旧给人巨大的压迫感。 远在万 里之外的裴灵素,都觉得阴寒渗背。 更不必说宁奕。 石壁上的,根本就不是画……而是一具实实在在的古妖尸身,而贲张的鳞片,也并非是画师雕刻所致,一想到这路上自己有鳞必触,此刻宁奕默默甩了甩手,心底很是无语。 希望这甬道的潮湿,不是古蛇分泌的什么黏液。 这颗蛇颅堵在自己面前,将甬道彻底堵死,宁奕仔细打量起来……这头古妖,有些像是传说中的“化蛇”。 传说中“化蛇”,有着蛇的身躯,却生长着一张类似人的面孔。 嗯……宁奕与古妖对视。 确认过眼神,这对自己露出“友好微笑”的死去古妖,应当就是化蛇了。 甬道,死亡,石壁…… 等等。 这种死法,自己很熟悉! 神性被抽离,丧失生机,化为……石雕。 “在失去神性之前,它就已经死了。”宁奕盯着这枚断裂蛇颅,眸光熠熠生辉,低声道“它的嘴唇裂开了,倒吊着头颅,这个姿势,是想将自己尾巴吞入其中……它在吃它自己。” 裴灵素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咬牙问道“它想把自己吃掉……自杀?” “或许……它是龙宫里的原始生灵?” 那些古修士,都死在青铜殿杀阵外了,加上自己先前观想到的龙绡宫巅峰景象,这化蛇应是龙宫孕育出的妖灵。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猜测道“龙宫坠落之后,还有一拨妖灵幸存。它们被困在古城之中,无法逃出,漫长岁月,注定了死局。而这条化蛇,最终选择自吞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当然,也或许是……它太饿了。” 宁奕自嘲笑了笑,道“然后就把自己吃掉了。” 漫长岁月之后,神性弥散,凝化为石。 “路尽了。” 宁奕伸出一只手,直视着化蛇带着笑意的双眸,淡淡道“开道!” 山,离! 滚滚神性,与执剑者辉光,一同注入甬道左右两侧的石壁。 坚硬的石壁,贲张鳞片,缓缓挪动……在这一刻,似乎重新具备了生命。 在踏入龙绡宫前。 宁奕触碰那尊古神……神海里听到了遗憾的声音。 那个时候,他便猜测,这座古城,未必不能复苏。 只是需要巨大的神性作为代价! 他神海内的神性,不足以唤醒龙绡宫,但唤醒这条死去的甬道,绰绰有余! 宁奕掌心按住化蛇倒悬额首,磅礴神性向着四面八方炽烈流淌,一整条甬道迸发流光—— 化蛇短暂地活了过来,眼中笑意更甚,像是吃到了甜蜜的果实,绽放出幸福的笑容,开裂地双唇幅度加大—— “咔嚓咔嚓咔嚓……” 巨大裂口,缓缓笼罩宁奕,“吞”了下去。 宁奕神情平静,只手按住细雪,顺势向前迈出一步。 炽烈的神性,流淌到甬道尽头,照亮银白鳞片。 然而,这抹瑰丽弧光很快便消散殆尽,化蛇古妖的眼神逐渐落寞,裂口缓缓恢复如初。 甬道重新被黑暗淹没。 。 正文 第十八章 女子像 极其遥远,不可追溯的古代历史中,曾经记载着“龙绡宫”的存在。 传闻里,这是一座悬浮于天顶穹宇之上的神圣宫殿。 泉客统御妖族,修筑神宫。 而万年之后……神宫陨落,神也不复存在。 当宁奕踏入龙宫之后,发现外沿青铜殿,出现了古生灵的尸骸……曾经有人攻打过龙绡宫。 这些古修士,全都死在了龙宫主人的青铜杀阵之中! 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龙宫内不朽留下的痕迹……攻打龙宫的幕后主使者,最终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蛇甬之后,宁奕独自一人,拎着神火,走过一条漫长蜿蜒的狭窄长道。 正如自己曾经所观想到的画面……龙绡宫曾有万蛇出行的恢弘画面,只不过陨落海底的漫长岁月,磨灭了古妖的生机。 这条长道,乃是由无数长蛇的尸骸拼凑而成。 它们悬在不可见底的黑暗中。 宁奕举着神火,向下看去。 执剑者神性,也无法照亮古蛇尸骸下的深深悬崖。 “这些化蛇,全都死了。” 宁奕蹲下身子,指尖触摸着石化的蛇躯,“它们失去了神性,化为石雕……当年那一战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铜殿伏杀了如此多的古生灵! 最终,还是没能拦住绝世大敌,杀入龙宫么? 宁奕轻轻拈了两指飞灰,簌簌捻动。 他向下俯瞰。 千万化蛇铺就的悬空长道之下,似乎有海水翻滚之音……那里无法用神念探知,一片幽暗,漆黑,却让宁奕陡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踏入后山的场景。 徐藏葬礼,教宗遇刺,自己第一次与“影子”相遇。 也是“白骨平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觉醒剑骨。 在后山,也有这么一片“冥河”。 宁奕神情阴沉下来,他轻轻从化蛇长廊一跃而下,细雪化为一抹雪白剑光,载着他极速下坠,两旁风声呼啸,一片又一片阵纹触发。 念珠那边,裴灵素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但很快,她松了口气,语气困惑“这不是杀阵?” 深崖两旁陡峭岩石,一片又一片阵纹,随着宁奕的下坠亮起又黯淡,并没有掀动杀意。 “这些阵纹,似乎是感应到了你执剑者的气息……所以没有真正触发。”裴灵素若有所思,郑重道“基本可以断定,龙绡宫对执剑者的态度是友好的。” 飞剑悬在冥河之上。 宁奕衣衫随风飘摇,阴风阵阵,吹不入他剑气三尺之内。 他神情很是难看。 万年之前,攻打龙宫的幕后真凶……根本不是什么古修士古生灵,而是影子! 冥河漂浮着一截一截的枯碎尸骸,与青铜殿埋葬的亡灵不一样。 这些枯碎尸骸,散发着浓郁的恶臭,密密麻麻,铺满整条冥河。 这是宁奕无法忍受的气息,亦是执剑者最大的宿敌。 “攻打龙绡宫的,乃是影子……”宁奕声音沙哑,道“那些死在青铜殿中的古生灵,被它们利用了,成为赴死的棋子。” 裴灵素沉默了。 影子乃是恶之本源,蛊惑人心。 万年前的这一战……不论它们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龙宫究竟还是坠沉了。 飞剑缓缓向上升起,冥河漂浮的骸骨越来越小,悬崖旁边的一片片阵纹重新生出感应,照射出炽烈光华。 到了此刻,裴灵素才明白,这条冥河悬崖安置的阵纹,为何而生。 这一片片因宁奕到来而点亮的阵纹,此刻之所以安静,便因为……它们曾是执剑者亲手设下的希望。 血迹斑斑,沾满污秽的崖壁,在万年前的那一战,不知杀死了多少影子。 这些阵纹,为光明而生,因执剑者而战! 她声音很轻地说道“影子突破了青铜殿,但在冥河死伤惨重……这些阵纹至今仍未破碎,说不定那一战的结果,与你我想得不一样。” 这并不能起到什么安慰作用。 宁奕心中陡增一份压力。 他盯着越来越小,直至消失,隐居黑暗中的冥河,默默握紧细雪。 万年后,龙宫出世,悲凉破碎的遗迹重现眼前……他看到了神宫陨落的真相。 强大如龙绡宫主,都无法抵抗影子的攻打么? 宁奕走到化蛇长廊尽头。 那里有一片银光缭绕的光幕,无数奇点缭绕,扭曲。 整座龙宫,目前为止,还没有实质性建筑相互连接……奇点与奇点相连,这座海底古城的外围,更像是一座被阵纹包裹的蜂巢。 龙宫主人的缔造思路非常正确。 若非层层包裹,种种保护……龙绡宫早已被诸般大敌打沉。 因为“执剑者”身份的缘故,宁奕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一座杀阵,这不是幸运,而是注定。 这座龙宫,对执剑者绝对友好! 也正因如此,宁奕才敢放心地触摸眼前奇点。 在这一刻—— 执剑者四卷天书中的“空之卷”,忽然震颤一下。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讯号,执剑者天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生出明确感应……能在龙宫内引发异象,至少说明了“造化”的存在! 宁奕双眸凝神,四周场景变化。 数息之后,奇点幕后的场景,缓缓凝化成型。 这是一间静室。 四周所见,终于不再是弥漫杀意的破碎青铜穹柱,也不再是诡异幽暗的化蛇尸骸……而是烟雾缭绕的古朴石壁。 宁奕抬了抬手,驱散面前烟雾。 回头望了一眼。 背后奇点虚空,徐徐闭合。 “回不去了……龙宫外沿指引核心城的途径,时刻都在变化。”裴灵素提醒道“就算动用‘白骨平原’力量,破开这枚奇点,也无法回到之前的那条化蛇长廊。” “向前走便是,何必回去?”宁奕笑了笑,柔声解释,“只是下意识看看……背后有没有门。” 背后……没有门。 宁奕再抬了抬头,袅袅扩散的烟气,很轻很淡,填满了整个视线,氤氲着并不恼人的静香。 上方,四周,脚底,都没有门。 与其说,这是一间静室,不如说,这是一座囚死的棺材。 只不过正前方,烟雾最为密集,抬手便可触及的三尺距离……嵌刻着一枚不大不小的壁龛。 壁龛内,落了厚厚一层香灰。 之所以烟雾缭绕,便是因为这一炷香。 它燃烧了很多年,至今仍未熄灭,笔直纤细的檀香,九成九已是一片雪白,但仅存的那一丝始终未曾灭去—— 于是香火缭绕,静室生烟。 “这炷香……是龙绡宫前就存在的?” 裴灵素有些惘然。 “不……” 宁奕摇了摇头,道“长燃之香固然存在……但龙绡宫坠沉,影子攻打,种种异变,别说静室内的香火了,这龙宫古城内的一切都寂灭了。这炷香,是后来者来到此地,特地点燃的。” “后来者?” 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沉没的龙宫,竟然还有来客?! 宁奕缓缓来到壁龛前,他没有去吹灭这炷即将燃尽的檀香,目光透过烟雾,望向壁龛最深处,同时伸出双手,向前探去。 不出意料地,他触摸到了薄薄的一片纸张。 宁奕极其小心谨慎地将它取出…… 这是一幅画。 准确地说,这是一副女子像。 画中女子,怀里搂着一把拂尘,腰间悬着一把剑身扁平的七星剑,身上如披云雾,面容也笼罩在云雾之间,看不真切,无法窥见真实面容,但仅仅是这么一副姿态,便能够看出凛冽剑意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这副画了。”宁奕声音很轻,笑道“上一次,是在红山高原。” 在红山高原,宁奕曾与徐清焰一起见证了这么一幅古画。 两千年前,乌尔勒麾下的阵纹师,追寻着古老秘密,在红山寝宫留下了这么一副女子像。 而如今,宁奕在龙宫第二次看到这幅画像。 女子像的仪态没有变化……只不过许多细节都变了,不再是披着道袍,而是一身凌厉黑衣。 那位阵纹师,横跨了不知多少岁月,变更了不知多少身份,心中执念从未变过,从北到南,再到沉没的龙宫禁地,始终追寻着那位“死去”的女子故人。 “曾经抵达过龙绡宫的那个人……是元啊。” 宁奕低垂眉眼,低低笑了,“万年前大隋开国的初代国师是他,两千年前乌尔勒麾下的阵纹师是他,如今庇护草原的沉眠者……也是他。他失去了太多记忆,连对我好的原因都忘记了,其实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就是她,是否还活着。” 裴灵素仔细凝视着这副画像,觉得女子腰间悬挂的那柄长剑,无比眼熟。 拔罪! 道宗古仙剑拔罪! 丫头嗓音有些沙哑,问道“画像上的人,是道宗的那位太乙救苦天尊?” “是……也不是。” 宁奕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指尖摩挲着画像,胸膛的骨笛叶子,闪烁出阵阵银光。 活了八百年的太乙天尊成功坐化,魂魄摇曳,来到倒悬海。 阴差阳错,曾经抵达过龙宫的元,没有等到太乙成为泉客的第二世。 元在此地,只留下了这么一副画像,点了这么一炷檀香,便就此离开,就此错过。 没来由的。 脑海中,回想起蒋老殿主的话语 【“五百年前,阿宁来到人间。无人知……她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从龙绡宫来。 宁奕喃喃道“这画像上的人,是我的母亲。”  。 正文 第十九章 白银城 道宗太乙救苦天尊,曾被誉为行走人间的在世神灵。 太乙在人间留下了无数惊才绝艳的战绩,得到了“天尊”之敬称。 有人说她……以凡人之躯,比肩神灵。 可这位天尊的行事风格飘渺不定,关于她的记载也十分模糊,史书上的描述,道宗秘典里的记录,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纱。 “太乙活了八百年。” 宁奕轻声道“在神性枯竭,无法成就不朽的年代……她以长生法,活出了第二世。” 看到元留下的这幅画像,宁奕已经可以肯定,当年的真相。 太乙的魂魄,神游两座天下,最终抵达了倒悬海最深处,与龙绡宫一同孕育出了第二世的“泉客”。 也就是五百多年前,大隋五宗师中,最为神秘的黑袍阿宁。 “不对……” 宁奕皱着眉头,心头咯噔一声。 “时间……对不上。” 阿宁几乎五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有人说……她已经死了。 如果阿宁已经死了,那么自己是如何生长在西岭的? 当太乙和阿宁重叠在一起,揭开历史残留的谜题,宁奕发现了太多地方无法解释……自己的父亲是谁? 阿宁离开的时间,与自己出生的时间,完全无法对应! 外界人对于阿宁一无所知,对于她离开的时间无法推算……但宁奕不同。 阿宁离开人间的时间,就是八卷天书散落之初—— 宁奕默默握紧骨笛,面色变得苍白起来,细细推算着八卷天书分散人间的时间…… 白帝炼化生灭两卷,龙皇争抢时之卷,余青水魂魄依附在命字卷上得以共生……这些时间线聚拢,出乎意料地统一。 这已是上一个时代的事情了。 阿宁在上个时代消失。 而自己……在这个时代诞生。 这是宁奕无法理解,无从理解的“真相”。 天都书信内,阿宁如此写道。 “原谅我……给了你开始,却无法给你陪伴。” 原先自己只是以为,阿宁遇到了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离开,而如今……这似乎有另外一层含义。 非是不愿。 而是不能。 “不能”的含义中,也有另外一层含义。 并非是“力所能及”的不能,而是规则之外的“不能”。 宁奕攥着女子画像,静室内檀香缭绕。 思绪繁杂到了极点,反而成为一片空白—— 他再一次地触摸到了五百年前的真相。 而这一次的“触摸”,非但没有让他心头萦绕的困惑解开,反而更加复杂。 “我的父亲是谁?” 宁奕神海里掠过一道身影。 那个端坐于皇座之上的伟岸身影。 五百年前,黑袍在世间留下寥寥不多的行迹……世人可知的,便是她与大隋皇都年轻的承王殿下,私交甚笃。 阿宁与承王关系极好。 而承王……便是五百年后的太宗皇帝。 “不……不可能。” 这道身影一闪而过,立即便被排除。 宁奕伸出手掌,轻轻握了握,自语道“我体内没有大隋皇血……我与太宗之间,也没有对‘阿宁’的血脉感召。” 太宗晚年预感大限将至,诞下了三位皇子,一位皇女。 血脉再是薄弱,即便与凡人结缔,稀释皇血……彼此之间依旧也能生出感召。 徐藏杀死红拂河护道者,遥隔万里的天都亦能生出感应。 大隋皇血比之凡血,就像是朱砂比之于白宣。 即便只有一滴大隋皇血,融入凡血中,也十分鲜艳,刺目。 “不是太宗……” 宁奕紧紧盯着云雾缭绕的女子画像。 画像中,女子衣袂飘摇,藤蔓摇曳,枯木生春,唇角微微翘起,对世间万物微笑,抛去这一身凛冽黑衣,以及腰间那柄杀意盎然的古仙剑,这幅女子像更像是一尊慈悲普度的菩萨像。 红山寝宫画像,龙绡宫画像,紫匣魂海相见……宁奕一共见到了三次阿宁。 而每一次,在神态上,似乎都有些不同。 “难不成……我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宁奕神态有些僵硬。 天启之河,他与元对话之时……询问到了身世之谜。 元死死不肯开口。 只不过,连后山猴笼里的大圣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己…… “我的身世,竟牵扯到了这么大的天机么?” 那时候,元窥探到猴子的存在,引发了一次雷劫。 看样子……自己的身世,一旦说出来,也会引发类似雷劫。 宁奕收起女子画像,关于身世的问题,已无从推演。 只能寄希望于此次龙宫之行结束,去往天启之河,当面见到元,再次提问。 只是…… 元也是一个“失忆之人”,自己未必能得到解答。 如今有这副女子画像,希望能帮他回想起什么。 “呼……” 宁奕收起画像,重新打量起这个香火缭绕的静室。 四面皆壁。 入口封死,也没有出口可寻。 自己该如何离开,去往下一处龙宫禁地? “刚刚……空之卷有了一丝颤动。”宁奕沉思,喃喃道“执剑者的力量,是在虚无之中破开门户,神性凝化成为钥匙。” 心念一动。 或许……空之卷可以在龙宫内开门? 宁奕屏住呼吸,手掌缭绕神性,很是谨慎,一点一点向前试探。 壁龛悬挂古画的背后,似乎有一个暗格,可以推动,原来那副女子画像,只是一个简单的掩饰。 “咔嚓——” 宁奕缓缓将掌心按在其上。 檀香忽而一滞,缭绕散开。 宁奕瞳孔陡然收缩。 令他意料不到的画面出现了—— 自己面前的香火烟雾,缭绕之后,就此碎裂破散。 将自己死死与外界阻拦隔绝开来的这面石壁,此刻形同虚设,化为泡影……在空之卷神性的触碰之下,一副巨大画卷,在视野中扩散开来。 宁奕整个人呆呆怔住。 “轰”的一声。 神海沸腾了。 宁奕视野瞬间扩大……他如同置身于这座恢弘壮丽的海底古城城底,抬首望去,此刻的龙绡宫,并非是倒悬海底所见的那般死寂。 无数青铜大殿,在外沿旋转如莲花花瓣,一片一片宛若齿轮般咬死,历尽千万年风霜不曾生锈破损。 龙绡宫的每个部件,每座楼阁,依旧如同精密仪器,缓慢而有序地运转着。 它们识别出了“执剑者”的空之卷。 于是这座古城,真正的大门,为宁奕缓缓开启。 壁龛指引着真正的门户—— 这是一扇……通往龙绡宫任意之处的特权之门。 生,空,山,离。 四抹光芒,掠入檀香灰龛之中。 宁奕在这一刻猛地明白,为什么元会来到这间静室,为什么元交给自己的紫匣内偏偏是空之卷。很久很久之前。 在阿宁离开人间前,便将八卷天书之中象征龙绡宫钥匙的“空之卷”,交给元来保管。 后来,元也不负所托,始终保管着紫匣。 元踏遍两座天下千山万水,追寻阿宁踪迹,从未放弃……之所以在探索龙绡宫时,会抵达这间静室……便是因为这座四面皆壁的壁龛静室,恰恰是插入“空之卷钥匙”的唯一门户。 阿宁嘱托元,一定要将紫匣交到宁奕手上。 因为她知道,宁奕总有一天,会来到这里。 其他的天书……宁奕可能会找不到,但“空之卷”,是他注定会拥有的遗藏。 这是,龙绡宫之钥匙! 宁奕沉默凝视着龙绡宫的内部,在神海之内,浮现出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楼阁,仙宫。 与裴灵素猜测地一模一样,龙绡宫如同一朵盛烈绽放的莲花。 核心城,就坐落于花蕊之处。 只不过,当宁奕真正将神念扩散……他震惊地发现,即便已经有了心理预期,龙绡宫的盛大规模,以及给了自己巨大冲击。 “宁奕……宁奕?” 裴灵素略微焦急的声音在神海内响起,“你想到出去的办法了吗……这座壁龛上还有什么?” 宁奕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直接坐落于执剑者神海视野中的画面。 类似于观想世界。 换句话说……念珠那边的裴灵素,所看到的,依旧是四面逼仄狭窄的石壁。 宁奕轻声道“丫头,我找到出去的办法了……空之卷可以助我打通这座古城内的每一处门户,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完整的龙绡宫。” 裴灵素怔了怔。 “完整的……龙绡宫?” “你可以理解成观想世界。”宁奕的笑声听起来有些苦涩,“你之前说,龙绡宫外沿,有多少座青铜殿?” “至少八座……依次往上叠加。”裴灵素努力猜了一个很大的数字,“一百二十八座?” 宁奕摇了摇头。 “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铜殿。”他轻声道“这哪里是一座古城?这简直像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洞天世界。” 裴灵素沉默了。 当年的龙绡宫,难怪可以统御妖族天下……单单是这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铜殿组成的杀阵,便可以横扫九天十地。 “如今的龙绡宫,破损程度,达到了九成以上。”宁奕喃喃道“龙宫内部的仙宇楼阁,都在当年坠沉之中破碎……只有核心城一带,还有残缺。影子成功击沉龙宫,整座古城中弥漫着杀意和残念,我所能观想到的,只有死寂。” 青铜大殿作为外沿。 无数化蛇身躯,衍伸长廊,通向环形白银城。 而所谓的“核心城”,则是璀璨如黄金,不可感知,不可直视。 “无法感知?” 宁奕神念扫过莲花花蕊,发现核心城一带,竟然阻拦了空之卷神性的试探。 他无法感知核心城的内部情况,无法清楚,那座黄金城内发生了什么。 但巨大的环形白银城……则是一览无余。 入目满是死寂。 神念迅速扫视着白银城。 “咦……” 宁奕挑起眉头,轻轻咦了一声。 在白银城西南角一座破碎宫殿之前,有一枚赤红色的朱果,虚掩在破碎宫殿的奉堂落柱之间,时隔万年,依旧散发淡淡荧光。 而一缕五彩华光,就悬浮停在大殿上方。 宁奕轻声笑了“还真是山水有相逢啊……” 老熟人,孔雀道人。 。 正文 第二十章 先天灵果 孔雀道人凝视着自己面前的破碎宫殿。 穹柱崩塌,废墟半掩,隐约可见殿中散发出一抹大红色光芒。 一枚诱人朱果,悬浮于大殿供奉堂前。 但孔雀也看出了,这座白银殿内……藏着一座杀阵。 龙绡宫的阵纹与仙宫建筑融为一体,却又彼此独立。 即便龙宫坠沉,大部分的建筑破损倾塌,其内的核心阵纹依旧可以完好无损地运转。 一旦阵纹启动,杀力便会迸发,将踏入殿中的外来者直接绞杀。 这便是孔雀驻足于白银殿外,久久未曾入内的原因。 他神情阴沉地摊开掌心,一缕黑色杀念,隐隐撕破虚空,迸发出炽烈颤鸣。 灭字卷杀念仍在。 但白帝陛下的那缕残念,却不在了。 自己上一刹踏入龙宫……陛下那缕残念,下一刹便破碎殆尽! 这绝不是残念时限到了。 要么,是北妖域龙皇偷袭了陛下,要么,是出了意外。 “龙皇与陛下实力相当,陛下存了十分小心,来提防这位大敌……就算真爆发了战斗,也绝不会如此之快的落幕。” 略微思索,孔雀便得出了答案。 “极有可能,当时现场,还有第三位隐匿存在……正是那人,袭杀了陛下的残念。” “是人族修士?还是北妖域火凤?” 孔雀咬了咬牙……情况实在不妙。 紫凰汲取造化之后,实力陡增,若失去陛下残念,灭字卷杀意固然算是底牌,但再面对紫凰,自己恐怕要陨落在这龙绡宫中。 袭杀陛下的狂妄之徒,如今也踏入了龙宫,无论是自己猜测中的哪一者,一旦遇上,自己九死一生。 “那枚朱果,内蕴大道气息,若是能够摘取炼化……我的实力应该也能有所提升。”孔雀攥拢灭字卷杀念,下定决心。 这枚朱果,值得自己冒一趟险! 若能炼化,至少在面对紫凰之时,有一战之力! 他轻吸一口气,回想着刚刚踏入龙宫时的青铜殿……那座堆满古生灵尸骸的青铜殿,同样内蕴绝世杀阵,只是沉寂已久。 只要自己不曾触碰阵纹,这趟采摘朱果,应是无恙。 孔雀小心翼翼,踏入倾塌的白银殿中。 他环顾四周,即便坍塌,这座古殿依旧宏伟,殿柱雕刻万鸟翎羽,缭绕朱雀虚炎……这似乎是供奉着某位古代神灵的殿堂。 龙绡宫主,曾为万妖之首。 天下妖灵,尽皆膜拜。 在龙宫之中,有资格被奉上供堂的……生前该具备何等的威压? 孔雀莫名感受到了一股亲和力。 他站在悬浮的那枚朱果之前,缓缓望向四周。 这一刻,神念悬空,俯瞰而下,仿佛看到了万年前一切发生的景象。 大根大根殿柱倾塌之后互相碾压堆叠。 龙宫坠沉的那一刻,这座宏伟瑰丽的供奉大殿,像是遭遇万钧暴雨捶打的简陋瓦房。 再坚固,也抗不过一刹。 万千瓦片破碎,从穹顶坠落深渊,噼里啪啦溅落一地,弹起坠落……之后便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 静。 死寂。 万年死寂。 孔雀心中浮现出一股巨大悲凉……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神念从来没有离开过躯壳,也从未俯瞰过这座供奉大殿。 所有的景象,都是眼前这枚朱果带给自己的。 他与朱果,产生了共鸣。 这是一枚供奉在古妖大殿内,不知渡过多少岁月的先天灵果。 这枚朱果,不仅内蕴生死大道气息,而且还孕育出了自己的魂念—— 换句话说。 成熟之后,它便有了自己的记忆! 而在龙宫坠沉的那一刻,它便已经成熟了。 “吃下这枚朱果,不仅可以感悟大道,还可以看到一部分龙宫坠沉的……真相?”孔雀有些恍惚。 他伸出一只手,缓缓向前抓取。 朱果轻轻震颤一下,似乎有所感应,正要掠入孔雀掌中。 正当孔雀即将触及朱果的那一刹,整座大殿穹宇陡然一颤! 一缕紫色凰火,说时迟,那时快,一掠而至。 凰火主人极其彪悍,而且丝毫不顾触发白银殿内杀阵禁制,踏碎一连串音障,接连撞碎两根殿柱,抬手便是一指! 一头紫色凤凰,缭绕炽火,撞向孔雀,硬生生将他与朱果隔绝开来! “紫凰!” 孔雀神色无比难看,怒吼一声,不退反进,五指如钩,硬生生要扛着凰火,抓取朱果,下一刹,一道强悍肉身,便砰的一声撞了过来。 天崩地裂。 整座本就倾塌的白银殿,经此一撞,再度摇摇欲坠。 几座阵纹,隐约有触发的迹象。 两道身影,各自倒退弹射而出,掠出数十丈。 孔雀道冠被这一撞,撞得散落,披头散发,极其狼狈。 他盯着那紫焰缠绕的女人,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为了抢夺这枚朱果造化,竟然如此蛮横,就不怕触碰白银殿的杀阵,你我一同葬身于此?” 紫凰妖圣淡淡拍了拍衣衫灰尘,“运气还不错。” 一路冲撞碾压,说是蛮横,倒也留了个心眼。 她掠成一条直线,尽可能不触碰阵纹。 如今……白银殿一片寂静。 便说明,自己赌对了。 女子妖圣气定神闲,悠悠望向那殿内唯一未曾倾塌的供奉大堂,刚刚那一撞,将孔雀撞飞出去……如今内蕴生死大道气息的朱果,如今就在二人正中间。 “没想到……龙宫内竟供奉着四圣。” 紫凰眯起双眼,打量着倾塌殿堂,轻声感叹。 这么一说,孔雀才意识到……这座不知供奉什么古神灵的大殿,原来供奉的乃是最早诞生于天地之间的古妖“朱雀”。 古妖朱雀,与如今妖族天下西妖域的“朱雀一族”不同,被尊称为四圣的古妖,每一尊都是唯一。 朱雀,青龙,白虎,玄武,这四圣象征着四象,每一尊都是唯一,诞生下来便有着无穷无尽的神力,以及衍生万族的神通。 西妖域的朱雀妖修,因为血脉驳杂,还需要汲取地境莲火,来提升自身修为。 而古妖朱雀,生下来便可吞吐日月 星辰,喷出焚灭一切的虚炎。 与泉客一样,四圣都是古老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存在……只不过四圣在两座天下广为流传,凡俗间也多有供奉膜拜的习俗。 紫凰妖圣冷冷道“这座朱雀大殿,在万年前坠沉破碎……只留下这么一枚果实。这枚果实,怎能留给你?” 看来这一战……是避免不了了。 孔雀心中暗暗叫苦,只能祭出灭字卷杀念,一缕黑芒,在眉心呼啸切割空间。 女子妖圣盯紧黑芒,皱起眉头。 她微微抬掌,同时祭出覆海印。 孔雀神情微妙,忍不住冷笑道“龙皇残念……也不在了?” 紫凰神色平静,不予答复。 “事已至此,你我都心知肚明,有人在龙绡宫外袭杀了白帝,龙皇……”孔雀没有发动杀念,反而语气柔和道“胆敢算计妖族天下的两位皇帝,此人不仅胆大包天,而且实力超凡。他此刻已经踏入龙绡宫,我们随时可能会遇到,扪心自问,你能有几成胜算?” “既然你看出了,这是供奉四圣的殿堂,何必与我在此争夺?真打起来,两败俱伤,白白让那人族修士占了便宜。”孔雀低声道,“在白银城中,至少还有其他三座大殿……这意味着,至少还有三处大造化。你我,何不各退一步?” 女子面无表情道“怎么退?” “其他三处造化给你,我拿这枚朱果。”孔雀平静道“然后你我联手,合击那人族修士。” 紫凰妖圣闻言,呵的笑出了声,“孔雀……我若信了你的话,我这涅槃修为,便算是修到了狗身上。” 下一刹。 她直接动身。 孔雀瞳孔收缩,灭字卷杀念掠杀而出。 “砰”的一声。 紫凰祭出覆海印,狠狠砸下,将灭字卷杀念抡砸飞出,她一只手向着朱果狠狠抓去,肩头一沉,余光所见……一抹势大力沉的五彩华光,后发先至,孔雀道人拔地而起所化的长虹,撞在自身肩头,想要效仿先前那一撞,将自己撞离供奉高台。 只可惜。 女子妖圣双脚只是被撞得稍稍偏离地面一二,一瞬间便重新扎根。 在孔雀道人缩小至一条细线的瞳孔中。 紫凰五根手指,距离那枚朱果,只有分毫距离—— 要抓中了! 下一刹,异变陡生。 那枚安安静静,悬浮在空中的朱果,忽然砰的一声,长出两条胳膊,两条大腿,嗖的一声从女子妖圣的五指之中窜了出去! 紫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自己眼花了?先天灵果长腿跑路了? “你大爷的,还想吃我?!” 那朱果不仅口吐人言,还狠狠翻了一个大白眼。 只见那朱果从供奉台上一个蓄力起跳,狠狠蹦出数十丈,极其精准地踩在一片阵纹之上。 于是死寂已久的朱雀大殿,忽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碎裂声音…… 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紫凰和孔雀神色苍白地对视一眼。 两位妖圣头皮发麻,缓缓挪首。 一座杀阵苏醒,紧接着密密麻麻的杀阵全都苏醒。 。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宁大爷 “夭寿了,先天灵果长腿跑路了!” 孔雀道人心底咯噔一声。 白银大殿的供奉高台上,那朱果高高蹦起,一个起跳,踩在大阵之上。 紧接着,死寂殿内,噼里啪啦电弧翻涌而出。 供奉四圣朱雀的白银殿,燥热起来。 四面八方,泛起无数雷光,连绵成海—— 紫凰和孔雀再也顾不得抓取朱果,第一时间向着殿外掠去! “轰隆隆~~” 为时已晚,阵纹开启之后,整座朱雀供奉大殿,浩瀚雷光,转瞬便至! 一片磅礴雷海,将两位妖圣淹没! …… …… 白银大殿的雷海景象,在静室之中,被看得一清二楚。 宁奕看到孔雀,本想直接踏出门户,但神念扫至朱果后……便按住性子。 他也感受到了。 这枚先天灵果,已经诞生出了自己灵智! 孔雀想摘灵果,可不会那么简单……不妨先让他在前方探路。 果不其然。 这朱果已经可以口吐人言,而且心智发展到了极高的地步,不仅成功逃窜,而且还开启了白银殿大阵。 太阴险了……这是要将紫凰和孔雀赶尽杀绝。 须知。 龙宫宫主留下的杀阵,每一座威力都奇大无比。 当初青铜殿一角阵纹,便坑杀不知多少涅槃境古生灵……若无奇缘,灵宝,寻常涅槃境修士被杀阵困住,便是九死一生。 这世上,白帝可只有一位! 能像白亘这般,挥舞斩月,轻易自如,劈开龙宫杀阵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人。 磅礴雷海,将白银大殿淹没。 听着殿内响起的怒吼和惨叫,宁奕除了幸灾乐祸,还隐隐觉得心悸。 幸好……自己关键时刻压制住了冲动。 那枚朱果,在雷海中不断穿梭,踩踏阵纹,显然它知晓这座白银大殿的阵纹运转规律。 作为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灵物,朱果即便被雷光劈中,最多也只是踉跄一下,并未受到一丝一毫损伤。 “想吃我?想吃我?想吃我!” 朱果面目狰狞,恶狠狠低语咒骂,同时撒丫子狂奔,所过之处,一座座杀阵闪烁银芒,接连苏醒,杀念在白银殿上空凝聚成一层厚厚阴云。 它对于这两位外来者可谓是毫不留情。 唤醒八方阵纹之后,这枚朱果双手叉腰,站在一块倾塌大石之上,目视着雷海中不断被轰击的两道身影,悠长惬意地叹了一口气。 想吃我……那就得付出代价! 只不过,朱果挠了挠“脑袋”,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这二人……好像有点手段……” 孔雀和紫凰,都不是等闲之辈。 二人背靠芥子山、龙皇殿,此次踏入龙宫,均有大造化傍身。 只见雷光之中,孔雀道人长啸一声,抖擞大袍,双手抬起,眉心那缕漆黑杀念悬浮而出,化为一片撕碎虚空的剑痕。 灭字卷杀念,独立于雷海之中。 这缕杀念始一出现,便将四周雷力撕得粉碎,辟开一片无垢空间。 即便如此,孔雀依旧承担了莫大压力! 一道万钧落雷砸下,隔着灭字卷杀念,直接将其道冠炸得粉碎。 另外一边,紫凰妖圣同样狼狈。 她先是祭出本命凰火,试图引动朱雀大殿的感召,终止阵法……但万万没有想到,同为鸟雀一族,紫凰凰火出现,非但没有裨益,反倒引起了位列四圣之一的朱雀反感。 原本冰冷死寂的地面,涌出滚滚虚炎。 上有天雷,下有地火! 见此一幕,紫凰只能祭出“覆海印”,她将先前汲取的倒悬海水,一股脑释放而出,围绕自身,化为一片三尺清净领域,天雷地火,焚烧无边海水,不得侵入自身。 这一举,可就害惨了孔雀。 孔雀道人,原本祭出灭字卷杀念,尚可在天雷之下自保,他原本准备顶着雷力,一步一步向白银大殿外挪步……可这朱雀虚炎一出,直接断去了这条退路! 这缕杀念,不能二用。 要么,对抗天雷,要么,压制地火! 孔雀愤怒嘶吼一声,努力向着空中掠去,硬生生扛着雷劫,悬离地面三丈,每一丈拔升都使得他面色涨红一分,三丈之后,他喷出一口鲜血,低头一看,道袍已经焚着……涅槃之后,自己视若珍宝的七彩翎羽,被朱雀虚炎,烧得一片焦黑! 这还跑什么? “紫凰,今日我与你势分生死!” 孔雀双眸猩红,向着覆海印撞去—— 他有一缕魂念,寄托在芥子山中,即便今日陨落龙宫,陛下亦会将自己复活! 他得不了造化,这紫凰也休想得到! 女子妖圣本就狼狈,忙于应付……当她注意到,那扛着灭字卷杀念,以玉石俱焚之姿,狠狠撞向覆海印结界的孔雀,一切都来不及了。 “轰”的一声! 无垢海水的平衡领域瞬间倾塌—— 天雷地火,同时起爆! 紫凰妖圣长啸一声,背后瞬展一双巨大羽翼,将自己重重包裹其中。 孔雀道人的灭字卷杀念,也收到了剧烈冲击。 爆炸掀动整座白银大殿。 围观的朱果,看到这一幕,啧啧拍手……这二人各怀异宝,若是联袂合手,说不定还能杀出阵法,到时候自己可就麻烦了。 没想到,这二人竟然来了一出窝里斗的好戏。 “啪啪啪……” 轻轻的鼓掌声音,在头顶响起。 朱果怔了怔。 一片阴翳,不知何时,笼罩下来。 它额头渗出冷汗,下意识想要再次撒丫子奔跑,结果一双大手,毫不留情地抓取过来,一把将其攥住。 两条大长腿在空中卖力蹬动,可惜只是徒劳。 这双大手堪比金刚,攥住灵果中腹,五指合拢宛若铁钳。 “你大爷的……” 口头禅刚刚开口,朱果意识到自己已是掌中囚,连忙闭嘴。 晚了一些。 开口那刻,便有咣的一声响起。 一个响亮的脑瓜崩炸开。 朱果脑袋嗡嗡嗡作响,开窍神海一片发懵。 这人类,给了自己一个脑瓜崩? 恍恍惚惚,耳旁有恶狠狠的声音响起。 “你大爷的,跟谁俩呢?” 他看到了一张宛若梦魇的年轻男人面孔……攥着自己的那厮,明明语气凶狠,却展露出一副灿烂笑容。 宁奕竖起自己中指,在这枚先天灵果面前晃了晃。 “千年王八万年精,差点被你阴到了……你这王八犊子,真特娘阴险啊。” 宁奕心有余悸望向白银大殿。 雷海仍在肆虐。 紫凰的覆海印结界,和孔雀的灭字卷杀念,本来可以各自辟开一座平稳空间,如今两两相撞,均是破碎……于是两人都以肉身,承担着杀力苦痛。 若不是多留了一个心眼,白银殿中计的,还会再多个自己。 朱果被宁奕这一番话,气得差点吐血。 这个人类,竟然说自己阴险? 他刚刚想要开口说话。 宁奕忽然五指发力。 “吧唧”一声—— 本来圆润饱满的朱果,被挤压地瘦长,一张愤怒拟人面孔,也扭曲得不成样子,颇为滑稽。 宁奕微微松手。 “啪嗒!” 朱果重新恢复如初…… 握紧,松开,握紧,松开,反复几次之后,朱果气得变形,无能狂怒,奈何根本无法开口口吐芬芳,只能被不断把玩蹂躏。 宁奕一下一下拿中指叩着这枚先天灵果。 这枚果实启灵了,是稀世罕见的奇果,蕴含生死大道气息,若是能在此吞下,想必能获得“涅槃生死感悟”,对如今尚未点燃涅槃道火的自己而言……这是天大的造化。 只不过现在开吃,有些暴殄天物了。 比起涅槃境生死感悟,他更在乎的是,是这枚朱果启灵之后的记忆。 龙宫坠沉,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反复蹂躏之后,朱果神情从愤怒到求饶,再到哀嚎……片刻后,宁奕停止蹂躏,摊开五指,淡淡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宁奕,是外面天下的执剑者。你可以喊我宁大魔头。” 他丝毫不害怕朱果逃跑。 神念已经将其锁定。 紫凰和孔雀的失误,他可不会再犯。 松手之后,朱果先是双手撑在宁奕掌心,极其拟人地干呕半天,甚至还扣了扣嗓子眼,可惜什么也没吐出来。 随后。 它根本就没有逃跑的念头,干呕一阵之后,转过身就是哐哐哐几个大响头,磕头磕得干脆利落,行云流水。 宁奕忍不住看呆了,摇头一笑。 嚯……行家啊。 先天灵果声音带着哭腔,凄惨道“您老早说啊……执剑者大人,我哪敢在你掌心逃跑,这些日子,我谨遵吩咐,保持寂灭,静修灵思,等待着再相逢的那一日,留守在殿里,未敢外出一步。” 它望向大殿,苦兮兮道“不瞒您说,这二人想打我主意,我这才开阵自保的。” 执剑者的身份……果然有用。 宁奕沉吟片刻,道“你见过上一位执剑者?” 朱果怔了怔,脱出而出四个字。 “这不是废……” 它盯住宁奕,喃喃道“咦……您……变性了?” 宁奕神情难看,抬手又赏了个脑瓜崩。 嗡嗡嗡。 朱果捂着脑袋,疼的眼泪花子在眼眶打转。 “你刚刚喊我什么?”宁奕冷着脸。 “宁大……”朱果动了动脑,宁大魔头这称呼肯定是叫不得了,于是委屈巴巴道“宁大爷。” 用最怂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 好一个您大爷。 宁奕沉默片刻,捏住朱果……眼下不是跟这灵果说话的时候,白银殿内,还有两人留待自己解决! 。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五载闭关的第一剑 白银殿,供奉的乃是远古四圣之一。 朱雀。 其实从环形白银城所供奉的四座大殿,便可推断出基本方位,这座朱雀大殿,镇压在环形城南方星宿之位。 色朱,属火。 所以此刻朱雀大殿,熊熊地火焚烧,形同万度炼狱。 孔雀和紫凰,就在其中。 宁奕现身白银大殿雷海之外的那一刹,二妖就看见了这道熟悉身影。 “二位,别来无恙啊。” 他攥着朱果,站于大殿阵纹之外,隔着一条阵纹长线,笑眯眯打了个招呼。 这两位,都算是老熟人了。 紫凰妖圣在天海楼战争中,也曾算计过自己。 此刻宁奕的笑意,让人看起来难免心生寒意。 “宁奕……你……” 孔雀死死盯着雷海外露出洁白牙齿的年轻男人,他回想着刚刚神念所及的画面一刹之间,白银殿外虚空破碎。 宁奕踏出门户,从另外一处空间掠出,直接降临此处! 这座龙宫,禁制复杂,更是有层层封锁,不可突破虚空。 这小子,到底怎么做到的? 而且……看他模样,根本不像是误打误撞,这是早有预谋。 “你在算计我?” 孔雀神情阴沉,面容渗出猩红血丝,他扛着滚滚天雷,皮开肉绽,鲜血焚灭,浑身散蒸发出磅礴血雾,看起来极其骇人。 紫凰也反应过来。 这朱果引发雷劫阵纹……自己和孔雀两厢厮杀,都被宁奕看在眼中! 灞都坠沉之后,妖族天下流传着宁奕的消息。 龙皇殿与芥子山开战的直接导火索,某种意义上,就是这个人族剑修……而据说,东妖域白帝,接连在这个年轻剑修手上吃了好几个大亏。 帝子陨落,古卷丢失,眉心负伤。 倾动东妖域怒而发动的天海楼战争,亦是无疾而终,败退而归。 紫凰妖圣回忆数年之前的见面,这姓宁的剑修小子,不过是命星境界的小人物,这才过去多久……自己竟会在倒悬海龙宫这等神圣禁地遇上他? 这小子,竟然已经破开涅槃境了? 人族与妖族相比,寿元短暂。 五百年,如昙花一现,亦如弹指一挥。 但他们的成长速度……却是极快,其中不乏惊艳天才,无需五百年,便可走到修行路的巅峰。 但……宁奕的成长速度,还是太惊人了。 “不对……他的身上没有道火……” 凝神再度望去,紫凰发现阵纹外笑吟吟的人族剑修,身上带有些许古怪,黑袍下的境界无法捉摸,看起来高深莫测,但实际上连一点涅槃气息都无法感应。 “紫凰道友。” 耳畔响起孔雀示弱的传音。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孔雀咬牙切齿,道“你我继续斗下去,绝非理智之举,能否逃出这朱雀殿的杀阵另外一说……就算侥幸逃出,殿外还有一个宁奕虎视眈眈,届时你我造化,皆为嫁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低沉“关于宁奕此人……想必我已不用多说了吧?” 这十年来,妖 族天下那张必诛之榜,已将宁奕列在了榜首。 东妖域帝子遭斩,灞都城造化被劫,北妖域南下受阻…… 纵观妖族天下,没一件大坏事,宁奕能逃得了干系。 “你想与我联手?” 紫凰眯起凤眸,思索起来……孔雀不是好人,但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如今大劫临头,再去内斗,便真都便宜宁奕了! “不错!”孔雀咬了咬牙,道“我这有一根真血翎羽,为表诚意,我先行燃烧精血,开出一条道路,出殿之后,你我一同攻杀宁奕,夺回朱果。” “好。” 如此,便不妨一试……紫凰点头答应。 披头散发的孔雀道人旋即抬手,掌心有一抹七彩光华闪逝浮现……赫然是一片裹挟磅礴杀意的古老翎羽。 紫凰眯起双眼,心想孔雀口中的真血翎羽……也不知是哪一尊大妖身上的,竟有些许眼熟。 下一刹。 这古老翎羽,迸发滚滚金芒,直接将两人面前数十丈雷霆绞杀清空,开辟出一条金灿大道! 孔雀语气森然,厉喝一声。 “道友,杀!” 两人一前一后,掠杀而出。 站在大殿阵纹外的宁奕,纹丝不动,神情淡然。 被攥在掌心的朱果,看到这一幕,不淡定了……两尊大妖联袂冲杀,这朱雀大殿的杀阵,一时之间竟无法压制,整座大殿震颤起来。 天翻地覆,朱果吞了一大口口水,缩了缩脑袋,忽然觉得被宁大魔头抓住,似乎也不错。 宁奕低头瞥了眼朱果,轻声笑骂了句没出息。 这一幕,并不出乎自己预料……龙皇殿和芥子山虽然势不两立,但终究还是一致对外的。 自己一旦出场,拿到朱果,势必要遭到二人联手针对。 先前宁奕便在思索,现身之后,要如何应付这两尊大妖……虽然这朱雀殿内的杀阵,威力绝伦。 但有芥子山和龙皇殿秘宝加持,只怕这两尊大妖,早晚能杀出大殿。 宁奕握住细雪,淡淡开口。 “二位,宁某就在阵外恭候……谁先破阵,便先受我一剑!” 宁奕神情平静,唇角甚至挂着一抹冷笑。 想要联手,共诛外敌? 我倒要看看你们二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齐心协力。 刚刚内斗厮杀的画面,可是全被宁奕收入眼底。 这两人早已不共戴天,互抢造化,杀招频出,巴不得对方横尸当场,血溅五步……若自己再晚些时候露面,这二人恐怕已分出生死了。 此言一出。 孔雀心底咯噔一声,一种不祥预感在心头升起。 果然,冲在前方的紫凰妖圣,陡然停下前掠身形。 真血翎羽扫荡而出的金光大道,只能短暂留存,女子妖圣却是毫不心疼,颇为客气地挪开一个身位,面无表情开口,道“孔雀道友,还是你先请吧。” 孔雀胸膛一股怒火升腾…… 这疯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道友,此乃离间之计。” 孔雀压下怒火,冷冷道“宁奕身上连涅槃道火的气息也无,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何足为惧 ?” “说得有理,不如道友先行破阵,我助你一臂之力,将此子斩杀。”紫凰却是淡淡一笑,丝毫没有动摇之意,依旧保持着原来姿势,轻描淡写道“道友啊,你连真血翎羽都用了,再不快些,这雷劫倾覆,你我可就又要陷入危境了。” 动用底牌的,可不是她。 宁奕之言,算是给了紫凰一个提醒,不管这人族剑修虚实如何……她都不想做那个率先破阵之人。 孔雀神情难看至极。 他知道,自己这是被宁奕和紫凰架在上面,下不来了……真血翎羽之力已经动用,若此刻退缩,便是前功尽弃。 “好!” 孔雀深深望向紫凰,道“还望道友记住……破阵之后,你我恩怨暂放一边,那宁奕诡计多端,你我联手,先杀此獠!” 紫凰点了点头,不假思索,“那是自然。” 北妖域攻打草原边陲的那一战,自己座下弟子,便在宁奕手上吃了大亏……龙皇陛下的伏杀长策,亦是被他击破。 宁奕此子,不可小觑,此人决不可留。 …… …… 宁奕握着细雪,眯起双眼,静静等候。 不出意外……这攻心之计,只会稍微拖延二人步伐,并不能直接决定最终胜负,比起被雷劫拖杀,便宜了自己这么一个外人,这两尊大妖必定联手。 只见朱雀大殿,猛地一颤。 磅礴雷光,直接炸开! “轰——” 有一头巨大凶禽,撞开雷海,以横击穹宇之势,张开血盆大口,向着宁奕吞来。 孔雀道人,手捏真血翎羽,浑身道袍破碎成布条,挂在肩头,胳膊,看起来无比狼狈……但此刻面容却熠熠生辉,有若金仙下凡,那尊巨大凶禽便是由真血翎羽所化。 他率先破阵! “等你很久了。” 宁奕面无表情,不退反进。 比起那头吞天噬地的金灿凶禽,宁奕就像是一枚小到可以忽略不见的米粒,一只肉眼无法看清的卑微蝼蚁,一株脆弱摇摇欲坠的霜草。 然而下一刹。 细雪出鞘了。 一抹雪白剑芒,从狭窄鞘中拔地而起,化为一柱天光,撑起了整座白银城的天幕! 这是宁奕闭关五载,所递出的第一剑。 这一剑,已将三特质神火,与四卷天书,交融合一! 真血翎羽所展化的巨大妖相,被一剑戳穿,一柱天光煌煌升腾,宛若大日初生,照耀整座白银城南方黑夜。 “嗖”的一声。 宁奕瞬移掠现在孔雀道人面前,一拳擂出,砸入面门。 这一拳用力极深,打得孔雀五官向内深深嵌入,喷出一大口鲜血,宛若一枚断线风筝,重重跌回朱雀大殿雷海之中。 宁奕眼神熠熠,猛地转头,盯住紫凰妖圣。 女子妖圣看到宁奕出剑画面之后,神色先是一滞,眼神陡然阴沉下来……这一剑杀力,已经超过自己预想。 身上连涅槃道火气息都没有的家伙,竟然杀力这么高? 紫凰毫不犹豫,直接化为一缕凰火,向着殿外掠去。 这朱果……没办法抢了! 。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千万钧之剑 “想逃?” 宁奕冷笑一声。 他先是回头望向那头吞天噬地的金灿凶禽,即便下颌被拔地而起的剑气光柱刺穿,巨大身躯依旧保持滑掠。 两根手指竖起。 “剑,起!” 雪白纤细剑身轻轻一颤,被神性引动,直掠而上。 真血翎羽幻化的金灿凶禽,发出一声通天彻地的悲号,血盆大口被撕开一道猩红沟壑……磅礴鲜血横洒天地之间。 宁奕倒握细雪,面色平静,几乎于冷漠。 须臾之间,紫凰妖圣所化的凰火,已经掠出数里。 剑术!逍遥游! 一缕雪白剑气,激荡 《剑骨》第二十三章 千万钧之剑 《剑骨》全文字更新,:t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大善人 盘坐于白银大殿,重重雷劫中的孔雀道人,神情一滞。 宁奕……竟然退了? 这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事情……难道宁奕没听出,自己刚刚那番话,乃是色厉内荏之语? 只不过很快,孔雀便明白了缘由! 朱雀大殿之外,凭空掠出了一袭宽大白袍,气势浑厚,宛若战神一般,比磅礴雷光还要耀眼。 白亘以缩地成寸,在白银城内飞快穿行,抵达朱雀大殿! 斩月大戟,对着雷海一刺! 漫天雷霆,噼里啪啦,就这般被大戟撕碎,脆弱如纸。 白帝面无表情,踏入朱雀大殿,踩着滚滚地火,速度极快,拽住奄奄一息的孔雀,一去一回,将其带出大殿,只用了两息功夫。 脱险了…… 孔雀双手撑着地面,鲜血与汗珠混杂着坠落。 白帝皱着眉头,环顾四周。 他凝视着大殿剑气残留的气息,回头瞥了眼孔雀,淡淡问道“耗费一根真血翎羽,还被宁奕打成了这模样?” 这番话,没有责罚之意,只是一句不含感情的普通问句。 但正因如此,才甚是伤人。 孔雀道人一怔,心中满是苦涩,张了张嘴,却是一字也说不出来。 “多谢陛下救命之恩……是属下无能。” 孔雀心中满是不甘,咬牙道“宁奕竟能感知到您的存在……若方才属下与他殊死拼杀,说不定能阻拦一二。” 这座龙宫,封禁感知,地形未知。 宁奕以朱果为计,伏杀自己和紫凰……说明他心中有着白银城的地图图卷,而且还有特殊法门,可以监察四方! 陛下缩地成寸的追杀,被他提前逃掉,绝不是幸运,更不是偶然。 “此事不怪你。” 白帝垂了垂眼帘,轻声道“宁奕在龙宫外袭杀我与瘸子的两缕魂念……想必今日龙宫重启,便是他一手策划。” 孔雀神色一震,眼中恨意愈发深切,果然,自己猜得不错。 陛下的那缕灭字卷杀念,乃是被宁奕偷袭,灭杀于龙绡宫外! 此事如此阴险……也只有此子能够做出。 “先前,我便与他碰过一次照面。” 白帝若有所思,道“通过龙绡宫外沿的青铜大殿,前脚踏入古城,后脚便遭遇杀阵,宁奕早在青铜殿等候多时,妄图以杀阵狙杀我,而狙杀失败之后,则是利用阵纹遁逃离开。” 如今回想起来,此事似乎有些不对。 原来入城之后,陛下与自己的遭遇差不多…… 等等…… 孔雀面容一凛,忽然问道“陛下……您是说,宁奕能够看懂龙宫阵纹,而且手里还掌握着开阵秘术?” 白帝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端详着空气中的剑意残留。 他魂海里某些零碎的线索,愈发明亮,断断续续,似乎要拼接起来。 踏入这座海底古城后,灭字卷便不断震颤。 可以肯定,执剑者的天书……与龙绡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其中秘密尚不明确。 但是身为“执剑者”的宁奕,必然知晓最大的那份。 “陛下!” 孔雀陡然回想起了一件重要之事,低声禀报道“这座大殿,乃是供奉四圣朱雀所修筑……殿中曾有一枚先天灵果,诞生了灵智,已经生出四肢,还可以口吐人言。” “哦?”白帝来了兴趣。 “那枚灵果内,不仅蕴有生死大道的感悟气息,而且还有一份完整的观想记忆。”孔雀神情肃穆,道“从诞生灵智那一刻,它便留守于朱雀大殿,若能得到此果,将其吞服,不仅修为会有所精进,而且还能一窥万年前龙宫陨落之真相。” “那枚灵果……在宁奕手上?”白亘挑眉问道。 “是……”孔雀声音沙哑,道“属下在阵内听到了宁奕与那灵果的对话,这两者似乎颇为熟稔。” 孔雀观察着白帝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属下怀疑……这朱雀大殿,就是宁奕与那先天灵果,一手搭构的杀局。” “不会。” 白帝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这枚朱果,想必是与前任‘执剑者’相识罢了,想引你和紫凰入局,宁奕完全不必祭出先天灵果作为鱼饵。” 当初灞都城寿宴,也不过是两枚宝珠,便炸了古王爷的寝宫。 真要做局,杀死紫凰和孔雀,随意在殿内摆放一件来历不明的“死物”,引起注意便可…… “陛下说得有理。”孔雀长叹一声。 “既是供奉四圣,这白银城内,还有余下三座大殿。”白帝神情阴沉,推演出了真相“宁奕之所以放你不杀,并非全因本帝……” 而是求稳! 在朱雀大殿的意外,让宁奕成功算计孔雀和紫凰,得到了这枚先天灵果……而他弃杀逃离,便是想趁此功夫,搜刮其他三座大殿! …… …… 重新退回檀香静室中的宁奕,坐于烟雾飘渺之间。 白帝猜得丝毫不差。 自始至终,宁奕的思路都很清晰。 踏入龙宫,所为之事,不过是为了寻求造化,探寻古秘。 且不提杀死孔雀所需要耗费的心力……即便最终杀了,又能如何? 孔雀道人的遗藏? 以如今宁奕眼界,可瞧不上他的宝器……若孔雀身上有完整的灭字卷,倒是值得自己冒这么一个风险。 前有白帝,后有龙皇,与其消耗自己心力,不如抢占先机,先把白银城其余三座供奉大殿的造化拿到手! 宁奕陷入思索。 刚刚朱雀大殿的画面,重新在神海里流淌,在观想世界里,他仿佛化身成了缔造万物之主。 上有天雷,下有地火。 朱雀殿外的阵纹,被宁奕在神海内勾勒复盘而出。 “丫头……这道阵纹,与先前青铜殿有何区别?” 后山念珠那边传来了回复。 “南离地火,朱雀虚炎,此阵阵纹,有两道劫力流淌。青铜殿的杀念,乃是龙宫宫主纯粹的杀意,而这道阵纹,则是以朱雀火力为主,这是借用了‘四圣之力’,所缔造的阵纹。” 裴灵素拆解阵纹,轻声道“这道阵纹已经破损了,残留的四圣之力也十分稀少……只剩下薄弱的一丝一缕。若是全盛时期,恐怕杀力会大大增强。我猜那座朱雀殿供奉的圣兽,多半是存在的,而且在最终战中……已经陨落。” 宁奕沉默下来。 龙宫陨落,朱雀战死……其他的三座大殿,想必也都是如此。 “整座龙宫杀阵,主要以引唤雷劫的杀伐手段,狙杀外敌……”裴灵素声音忽然凝重起来,说起这么一个重要信息,“四圣之首,主掌杀伐之力。” 静室中,宁奕闭上双眼,神海中的心念小人,徐徐挪首,望向白银城东方位置—— 四圣之首青龙,所镇方位! 空之卷映射出的图卷中,青龙殿被一层浅淡煞气缭绕。 还未等宁奕仔细观想。 剧烈的干咳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沉浸在神海思索与裴灵素对话中的宁奕,不知不觉松开手掌,而那枚朱果大爷顺势恢复自由,当下便活蹦乱跳,在云雾缭绕的檀香静室里生龙活虎,时而踹一脚石壁,时而拍一拍壁龛,来回晃悠,最终将注意力投在了檀香盒中。 朱果嘴里一刻没停。 “宁大爷,这是啥啊?” “宁大爷,这玩意儿能吃吗……” “啥味啊……像屎一样……你大爷的……” “咳咳咳……” 左一个您大爷右一个你大爷的。 蹲着身子,双手捧腹,咳得眼泪都快出来的先天灵果,忽然被一只大手攥住。 先前无论自己如何呼喊,都置若罔闻的宁奕,从入定状态之中醒来,眼中迸发出愤怒之色。 宁奕恶狠狠威胁道 “安静一点,不然吃了你。” 对着檀灰盒狼吞虎咽的朱果,满脸委屈,想要说些什么,但迫于宁奕淫威之下,压抑着捂住嘴唇。 下一刻。 朱果实在忍不住了,呕了一声,喷出巨量檀灰。 宁奕万万没有想到会迎来檀灰洗脸的这一幕…… 他灰头土脸,咬着牙齿安慰自己。 要忍住……要忍住…… 这枚灵果,与执剑者关系密切,说不定知晓阿宁的过往。 后山那边。 裴灵素忍俊不禁的笑了。 虽然看不到宁奕此刻面容,但她隐约能想象到此刻宁奕蓬头垢面的狼狈。 丫头笑道“夫君先别生气,这先天灵果……说不定知道些什么。而且,我瞧着还怪可爱的。” 朱果满脸苦相,扶着墙壁,捂着嘴唇干呕,陆陆续续咳嗽,每咳一次,都有一些檀灰喷出。 “可……爱……” 宁奕神情无奈,叹了口气。 “你瞧着心喜便好,放心,我会好好善待它的。” 他看这枚先天灵果,逐渐露出有些微妙的笑意,在供奉大殿里躺了这么多年,竟然去吃檀灰? 幼稚! 愚蠢! 不过……就算裴灵素不开口。 他也不会像孔雀,紫凰那样,直接将其吞掉。 以水灵气冲刷衣袍,将面颊衣衫上粘粘的檀灰清荡干净。 宁奕拍了拍朱果,替他捋了捋气,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笑容。 “作为众所周知的大善人,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这笑容暖如二月春风,接下来的话语却让朱果坠入风雪炼狱。 宁奕抬起手掌,掌心嗤的一声,升起火焰。 他笑眯眯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把你烤了。”  。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仙缘 “你大爷的……” 灵果下意识就来了这么一句。 看到宁奕那张慈祥仁和的笑脸,它连忙把话语咽了下去。 坏了坏了,说错话了,这宁大魔头,自己可惹不起。 “你说什么?” 宁奕眯起双眼,掌心火焰温度陡然升高。 “宁大爷的问题,在下知无不答!” 先天灵果额头渗出冷汗,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笑容。 “嗯……” 宁奕淡淡问道“除了朱雀大殿,其余三座古殿,都有哪些造化?” 这枚朱果,万年前就扎根龙宫,诞生灵智极早。 白银城造化,它必知根知底。 先天灵果苦着一张脸,道“我这万年来,谨遵先贤指示,未敢离开大殿半寸……您若要问朱雀大殿造化,倒还了解三分,其他三座供奉殿,我可真是一无所知啊。” 宁奕皱起眉头。 “朱雀大殿,还有造化?” 灵果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只是隐约听闻,在龙宫陨落之前,四圣兽如撑天之柱,受阵纹供奉,反哺龙宫……在那时候,四座大殿内孕育无限生机,即便是凡俗之人,亦可在供奉座下,参悟五行道境。而如今,这最大的造化,却是随着龙宫陨落,一同消散了。” 说着,它咬了咬牙,爆出一个惊天秘密。 “我……并非是殿内自行诞生的灵果。你若去往其他三座大殿,未必能寻到第二枚先天灵果。” 朱果挺起胸口。 银白如月的清凉光华,缓缓亮起。 这枚看似平凡无奇的果实,其内缠绕着密密麻麻数之不清的秘纹,纹路之复杂,令人咂舌。 裴灵素喃喃感慨道“每一片秘纹,都是岁月衍生的产物……这里存在着浓郁的生死大道气息,乃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灵药。” 若能吞下。 便相当于……感悟了这灵果数万年来所经历的生死。 凡俗之人,再是极限,也不过在红尘行走数百年。 借万年时光,坐化生死长河? 这世间还能有什么瓶颈,无法突破? 凝视着这片秘纹,宁奕陷入沉默。 龙宫陨落之后,有人来过这里,并且将这枚朱果种在了白银城大殿中,汲取天地造化,缓慢孕育。 这枚先天灵果,是那人留给后世的仙缘! 最终漫长岁月过去 果实启灵。 仙缘成熟。 这是一枚实实在在的“仙缘之果”! 朱果的声音带着三分苦涩,道“其实从诞生灵智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最终命运,逃不过落入他人口中,沦为造化。就算瞒着你,这生死秘纹,你迟早也能发现。” 这番话,带有些许悲伤。 宁奕则是轻轻呼吸了一口气,在得知这枚灵果所蕴含的真正意义之后,他有了一刹的动心。 其实,他一直有着吃掉这枚朱果的冲动…… “放心,宁某说一不二。”宁奕压下冲动,沉声道“果实启灵,殊为不易。你将所见所闻告知于我,我不吃你,带你出龙宫。” 仙缘果怔住了。 就连丫头也怔了一怔。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它与我有缘,若是吃了,会十分可惜。”宁奕在心湖内传音,解释道“启灵之物,与人无异……况且,我尚未涅槃,这枚先天灵果,对神火之劫裨益不大。” “夫君……其实你不必向我解释的,我都明白。”裴灵素笑道“你做得没错。” “宁……”仙缘果沉默了一会,道“先生。其实不必如此,冥冥之中,我有感觉,你吃掉我,或许是命中注定。” 此言倒是让宁奕始料未及。 “五百年前……曾有一人来过龙绡宫。” 仙缘果喃喃道“那人境界奇高,实力极强,他来到朱雀大殿,那时朱雀地火尚未焚寂,雷纹与地火,齐齐迸发,劈砍灼烧……却无法点燃他衣袍一角,更无法伤到他一根毫毛。万般劫难滚滚而落,他站在供奉台前三天三夜,纹丝不动。我知道再如何逃,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索性就悬在高台之上,与他对视了三天三夜……可最后,他竟没有出手摘下我。” 宁奕瞳孔收缩。 “你说的那人……什么样子?” 先天灵果沉默了一会,道“披着一身云纹黑袍,浑身缭绕金色血气,看不清面孔,气血浑厚宛若真龙,眉心点燃了一日。他就像是……太阳。” 宁奕的手指有些颤抖,他从剑气洞天之中,取出了蜀山老龙山的法袍。 云纹,黑袍。 “可是……这件?”他紧紧攥着大袍,渴望着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恍惚了片刻。 仙缘果点了点头,喃喃道“正是这件。” 宁奕心湖无法平静。 他终于找到了……陆圣山主! 五百年来,蜀山修行者翻山越海,翻遍了两座天下的缝隙,却无法找到山主的踪迹! “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先天灵果看出了宁奕的神色变化,好奇问道“看你的年龄……应与他不在一个时代才是。” “是。” 宁奕深深吐出一口气,问道“最后他去了哪里?” 仙缘果轻声道“他离开朱雀大殿,去往核心城……临行之前,我告诉他,那座黄金城啊,去过的人,都没有再出来了。” 黄金城…… 陆圣山主去了黄金城…… 空之卷无法窥探的龙宫核心城,如果没有猜错,那里就是龙宫主人与影子殊死一战的最终战场。 “将我栽在殿内的主人,已经无法窥见容貌……彼时我只是一枚普通果实,尚未启灵。但之后我耳边一直萦绕着一句话。” “等下去……” “甲子、年、月、日……在这幽暗龙宫内,都失去了意义。时间流逝,岁月腐朽。我胸膛里的生死秘纹每新生一片,这声音便会震响一次。” “等下去……等什么?”仙缘果神情茫然。 “我本以为,他就是我要等待的那个人。” 它苦涩笑了笑,道“在遥远的记忆中……只有上一位执剑者大人的风采,才能与他媲美,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飘飘然走了,只留下一句话。” 宁奕听得出神,问道“什么话?” “他说……再等五百年。” “他走之后,我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生死秘纹便不再生长,让我等下去的声音,也没有再响起,万载岁月之后,我彻底成熟。”仙缘果沉默片刻,之后死死盯着宁奕,道“再然后……我等来了你。” 宁奕,就是他要等的人! “你在等我……” 宁奕喃喃道“不……与其说,你在等我……不如说,你在等这个时代……” 万年前留下果实的人。 自己母亲阿宁。 陆圣山主。 死去的国师袁淳。 他们都曾不止一次的留下过信息,传递给后人,他们的时代,不是正确的时代。 所有人都在等今日。 如果说命运是一扇大门,那么冲刷着龙宫青铜龙吻的前贤海潮,竭尽全力让这扇门在这一世开启…… 而自己,也在这个时代,被命运推上了浪潮之顶。 “你让我觉得很熟悉……” 仙缘果忽然开口,打断了宁奕的思绪,问道“你与上一位执剑者大人……是什么关系?” 宁奕回过神,看着这枚小小果实,轻声道“阿宁是我母亲。” 仙缘果有些恍然,喃喃道“怪不得眉眼有些相似……” 说着,他摇了摇头,并无讥讽之意,坦诚道“你们气息确实是有些相似的,但五官眉眼,却并不相像了。那位执剑者大人的仙姿,倾国倾城,无与伦比,而你与之相比……就要差许多了。” 这倒是一番大实话。 宁奕淡淡一笑,并不恼怒生气。 他一路所见,但凡是与阿宁相识之人,无一不惊叹于她的惊艳……守山人,太宗皇帝,地府老殿主,元,白帝…… 而自己,与阿宁比起来,则要平凡许多。 阿宁像是天上皎月,群星呼拥,下凡而来。 而自己则像是扎根地底的霜草,一点一点挤出脑袋,灰头土脸来到人间。 “阿宁在龙宫之时,时常会来看我。她是唯一从黄金城内走出来的活人。”仙缘果挠了挠头,轻声道“那时,她在龙宫内孤独一人,无人相伴,所以找我唠嗑……若记得没错,她养丢了一头小狮子,那狮子不在龙宫,无人陪她说话,她心心念念得很,说若能出去,一定要找到那小狮子。” 小狮子? 宁奕心底浮现出红山禁区那魁梧巍峨的九灵元圣投影。 自己先前的猜测没错。 太乙坐化的第二世,就是阿宁! 仙缘果笑了,道“不过后来她又养了一个宠物,我那一日见她捧着一枚袖珍龛盒,两个巴掌大小,应当是从黄金城内带出来的……那枚袖珍龛盒缭绕一片黑雾,看不清里面究竟养着什么,只露出一双雪白眼瞳,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想必也没启灵。可惜,后来阿宁走得太快,而且无声无息,也不知是哪一天,她就再没来过朱雀大殿了……” “真想知道……她找到那小狮子没有……”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仙缘果知道,对自己而言,万年不过眨眼弹指,刹那便过 而对凡人而言,五百年,已是永恒。 当初那个美若天人的少女阿宁,早已死在岁月侵蚀之下,而那头小狮子,多半也化为尘埃。 本章完 。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故土 世间万物,难逃时间。 而自己这枚先天灵果……其实也不例外。 花开花落,叶不长青。 果实成熟之后,迎来的便只有凋落。 人类,妖灵,终其一生,亦是如此。 “生死秘纹大成之后……我的时间或许也不多了。” 仙缘果神色恍惚,摩挲银色秘纹,喃喃道“若这些生死道纹对你有用,便在合适时机,将我吃下吧。” 宁奕沉默下来,却是久久无言。 他没法说谎,说这些生死道纹,对自己无用,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 这是无数世人梦中垂涎,为之癫狂的宝物! “比起生死道纹,我更在乎这座龙宫所经历的真相……”宁奕轻声道“还有,五百年前阿宁在这所做的事情。” “你之前说,她还养了第二只宠兽?” 宁奕回想仙缘果的话。 阿宁从黄金城内带出了一枚袖珍龛盒,黑雾缭绕,露出一双雪白眼瞳? “不错。”先天灵果摩挲下巴,努力回想着当初的记忆片段,不太确定道“那枚龛盒,我也就见过几次……可以肯定是从黄金城带出来的。” “那是什么样的妖灵?” “黑雾缭绕……看不清楚。”仙缘果双眼一亮,道“想起来了!当时我隐约觉得,龛盒内有两股神秘力量,互相拉扯,极其可怖。一股力量不断切割撕裂,要将龛盒摧毁,而另外一股力量,则是形成对抗,似乎是从那龛盒深处,幼妖腹中传出,宛若旋涡,吞噬一切。” “我若记得没错,那未启灵的小妖,盯着我,若不是有阿宁在,她会一口把我吞掉。” 说到这,他打了个寒颤。 而宁奕,也猜到了龛盒内那黑雾缭绕的小妖,乃是何许人也。 他打了个弹指,肩头一缕华光掠出,从青灿光芒之中徐徐飘掠出一枚墨色竹简,荡漾涟漪。 离字卷! 看到这枚古卷,仙缘果惊呼起来。 “当时龛盒之中,便是这股撕裂之力!” 宁奕再度弹指,墨色光华荡散,离字卷重新归位神海之中。 “龛盒内那头未启灵的妖兽……是饕餮。” 宁奕轻声道“饕餮本身有着吞噬一切的,与生俱来的天赋,使得她能够与离字卷形成抗衡。” 怪不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黑槿。 她便拥有了“离字卷”这卷天书。 阿宁在龛盒内放置了“离字卷”,在万物枯竭的龙宫内,饕餮之所以没有被饿死,便是因为源源不断吞噬着离字卷的神力。 宁奕露出了恍然大悟的微妙神色。 有点意思……离字卷分离万物,饕餮吞食一切。 吃进去,拆解开。 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 “阿宁走后,龙宫还来过人吗?”宁奕问道。 “我在南方朱雀供奉大殿,目力有限。” 仙缘果摇了摇头,道“或许来过……或许没有……这五百年,除了阿宁和那位燃烧如大日的男人,再也没人来过我所在的殿堂。” “不……还有人来过这里。” 宁奕轻声喃喃,念出了那位存在。 “灞都老城主!” 宁奕眼神炽亮,道“他带出了黑槿,带出了离字卷……而且,火凤还多了一副先天灵宝, 天凰翼。” 虽然不可思议,但也在情理之中。 两座天下,最精通卦算之术的,便是这位老人。 或许是算到了龙宫真正出世的造化与自己无关……他提前窃取了这座海底古城的遗藏! 如今这位灞都老城主,撑抬巍峨古城,被白帝镇压在大渊之内,无法得见天日。 “这么一算……这里,便是黑槿的故土。” 宁奕神色一变,连忙以魂念浸入空之卷内。 整座龙绡宫白银城,再度放大。 …… …… “这里有阵纹,不可触碰。” “东南挂角,杀阵避让。” “巽十二,杀阵……” “正前方,杀阵……” 女子清冷的声音,在幽长的青铜大殿内响起。 在漆黑古城内,荡漾出粼粼回音。 披着黑金大袍,杵着手杖的中年男人,缓步前行,神色带着欣赏,端详前方指引方向的黑发年轻女子背影。 埋满杀阵的龙绡宫,迄今为止,一路畅通无阻,没有触发一处杀阵阵纹! 即便自己实力足够应付这些阵纹……但平安前行,能保全全部实力,便是最好的情况。 看来火凤的提议很对。 此行带着黑槿,带得是妙极了。 随行在后的姜麟,抬眼望着那巍峨古殿,虽然行路速度不快,但因没有触发阵纹之故,其实已经走得极快。 他感叹问道“这么多的杀阵……你难道都记得?” 黑槿顿了顿足。 她沉默了一小会,似乎是在思考,声音带着惘然。 “我……不知道。” 报出这些阵纹,没有一丝一毫思考,犹豫。 这早就成为了本能。 过往支离破碎的记忆,似乎在很久之前,便烙刻在她的魂海之中,伴随着她的生长,与她的血,与她的骨,融合在了一起。 破碎的记忆,在踏入龙绡宫后,竟然有了复苏的迹象。 她时而恍惚,觉得自己行路颠簸,似乎是被人放置在一个逼仄龛盒之内豢养,那人带着自己游历死寂龙宫,将一处处阵纹,不厌其烦说给自己听……看着一处处陌生又熟悉的布置。 万年以来,这里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而她……则作为一个“失忆人”,重新回到了这里。 “我似乎睡了很久,很久……”黑槿声音有些困倦,道“师尊将我带出倒悬海,我从长梦中醒来,看到了太阳,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浩荡日光,在那之前,我一直栖息在黑暗中。” 女子回头望去。 巨大古城齿轮转动,莲花花瓣缓慢挪移。 海水咬合之后挤压出低沉沙哑的轰鸣,思绪刹那被拽到了数百年前。 有人抱着自己,站在古城尽头,看青铜花瓣轮转。 “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座龙宫……有很多很多的青铜殿,多到数不过来。”黑槿恍惚报出了一个数字。 那女子的声音,在脑海里萦绕。 “一千零……二十四。” 火凤,姜麟,纷纷吃了一惊。 即便是气度从容的龙皇,也皱起眉头。 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铜殿,作为入口,进行轮转……这是何等惊天手笔? 火凤不解道“修筑这么多青铜殿,这是要 做什么?” 黑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没有对我说。” “‘他’?”姜麟挑起眉,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他……她是谁? “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黑槿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或许再往前走……我能想起来更多。” 穿越虚幻光幕。 齿轮不再咬合,青铜大殿组成的莲花花瓣,像是坍塌的天梯,在背后倾垮,再回头望去,便只剩下刺目耀眼的白色……四人面前是一座不再华美但依旧巍峨的白银古城。 也正是在这时,破碎的记忆,再度涌入黑槿魂海之中。 …… …… 黑槿闭目,站在原地,整整一炷香时辰。 龙皇心平气和摆了摆手,示意姜麟和火凤不要打扰,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远眺白银城隐约缥缈的破碎楼阁。 以他实力,足以横行这座古城。 龙皇知道……在路上走走停停,帮助黑槿恢复记忆,前前后后耽搁了不少时间,在这个关头,白亘很有可能已经先自己一步,来到这座白银古城,甚至还搜刮到一些机缘了。 但……他并不心急。 依旧气定神闲,站在白银城前,宛若一尊石塑。 仿佛黑槿在这回忆中停滞一日,一周,一个月,他都会等下去,并且不为所动。 姜麟的静气功夫稍稍差了一些。 快到一炷香时,他传音给火凤,道“师兄……这白银城内,似乎有人已经先行抵达了。” 火凤轻轻嗯了一声,“不急。大造化前必有大危险。按黑槿所说的龙宫构造……最大的造化,应该是在核心城中。在那之前,她回忆起的细节越多,越对我们有利。” 姜麟点了点头,明白了师兄意思。 除自己一行人外,最少还有两拨人马……人族和东妖域,抢占先机,在白银城取造化,拿机缘,都需要消耗力量。 自己这边有黑槿,保存实力,至少能保全核心城造化的争抢。 好在,一炷香时辰后,黑槿便幽幽醒来。 她的神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做了一场噩梦……眼神很是憔悴。 无人知晓。 她在这一炷香,究竟在魂海内看到起了什么。 “南方,朱雀供奉大殿,师兄……” 醒来之后的黑槿,神色焦急,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报出这么一个方位。 “有大造化,越快越好!” 火凤掀动天凰翼,裹挟几人,掠至白银殿前。 姜麟心头一颤。 来晚了…… 入目已是一片狼藉。 雷劫阵纹,滚滚地火,交杂反复,将本就破碎不堪的朱雀供奉台,彻底劈砍燃烧成为废墟。 黑袍皇帝神情还算平静,幽幽道“有人来过了……孔雀,紫凰,人族剑修,还有白亘。” 说明这还真是一个大造化。 看来自己缘悭一面啊……龙皇颇有兴趣望向黑槿,笑着问道“你可知此殿之中,有何等造化?” 接下来,黑槿开口的话,让龙皇原本的神色,不再淡定。 “此殿中,摆放着一枚……本该置于黄金城最深处的先天灵果!” “若能吞服,便可浸入万载岁月,亲身体悟生死大道。” “换而言之……这是一枚,仙缘之果!” 。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设计 龙皇本以为,这白银城内所藏造化,不值得自己大费周折。 白亘要抢,那便让白亘抢。 但万不曾想,竟会有此等仙缘……就坐落在朱雀大殿! “我们来晚了,灵果已被人摘走了。” 黑槿神情阴沉。 这枚先天灵果,她可惦记许久了。 破碎记忆之中,隐约回想起……早在幼年时期,只有一丝灵智之时,便觊觎垂涎朱雀大殿供奉之果。 “此地爆发过一场战斗,白亘果然踏入龙宫了,这里有‘斩月’的杀念残余。”龙皇淡淡道“还有这些剑气……想必你们都熟悉吧?” 执剑者的光明剑气。 姜麟最是熟悉不过。 “这枚灵果,是谁摘走的,白帝……还是宁奕?”姜麟蹲在朱雀大殿外,眯起双眼,仔细端详着残余的妖气,手指摩挲,道“如今宁奕已经有了与白帝争辉的实力么?” “不。” 龙皇摇了摇头,笑道“以白亘出手狠厉程度,若真打起来,半座白银城都会遭殃。如今一片太平,不像是他与人族大能交手之后的景象。” “不难推断,这二人虽然都在此地出手,却并未照面。想必是人族宁奕先摘走造化,触动阵纹,准备坑杀孔雀,此后白帝才抵达此殿,以斩月拆解阵纹,救下孔雀……” 龙皇开口之时,四周时空隐约有逆流迹象。 他似乎站在了回溯的虚无长河中,三言两语,就道出真相。 “黑槿。”中年男人轻声问道“在你记忆之中,白银城可还留有造化?” 女子沉默了一小会,声音沙哑道“四方仙阁,还有一些,涅槃宝器,阵纹图箓……至于朱雀大殿的先天灵果,便是只有一枚。” 龙皇微微颔首,陷入思考。 火凤挑眉问道“陛下,不若我以天凰翼,在白银城内搜寻一番?” “不必了。” 龙皇轻描淡写道“比起我们,东妖域情报简陋,不知龙宫真貌。只要孔雀亲眼见到那枚先天灵果,白亘便一定不会放弃搜寻其他三座大殿,若只是一些朴素宝器,阵纹图纸,让他们取走便是。” “以您之见?” 龙皇眯起双眼,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缓缓抬眸,望向穹顶虚无。 他弹指叩出一片黑金色秘纹,这片秘纹倒开大伞,将几人遮掩地严严实实。 屏蔽天机。 …… …… 黑金色秘纹弥漫,占据了全部视野……宁奕失去了感知。 他最后所见,便是龙皇那双冷漠淡然的双瞳。 从入定状态中缓缓醒来,宁奕神情还算平静,他知道并非是自己的神念窥探之术,被龙皇看穿。 而是龙宫的意外,白银城抢夺,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使得这位本就多疑的北妖域皇帝,心中生出了郑重警惕。 不得不说,龙皇是位有大智慧的阴谋家。 即可高居云海,以星罗布棋,亦能俯低身段,应付宁奕市井伎俩。 神念扫荡,白帝那边也有秘纹笼罩,不出意料……这东妖域的君臣二人,正在白银城的仙楼内缓慢搜寻扫荡,试图找到第二枚仙缘之果。 可惜。 他们并不知道,在这里搜刮,只不过是浪费时间,徒费心力而已。 “这两位皇帝,究竟是遭遇了什么,警惕心如此之强?” 宁奕也起了疑心。 孔雀在朱雀殿雷海之中,异常愤怒,说自己伏杀了白帝? 回想起这两尊大妖的异样,宁奕魂海内画面凝滞……空无主人的灭字卷杀意和那枚万钧小印,让他抓住了冥冥之中的一缕灵感。 “两位妖族皇帝,想借座下妖圣之身,依附神念,探索龙宫……结果连龙宫殿门都未踏入,便被斩杀?” 宁奕眨了眨眼,直到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背了一口大黑锅。 怪不得……自己在青铜殿遇到白帝,在白银城遇到紫凰,孔雀,都感觉异样! 很显然,两方妖族势力,都认为此事是自己所为! 尤其是自己在朱雀殿坑杀孔雀紫凰……伏阵,匿迹,摘果,一气呵成。 这口黑锅,自己是背实在了。 “可问题是,在龙宫外伏杀妖族皇帝的,不是我啊。” 宁奕满头黑线,忽而眼神一亮,喃喃道“这个人……是周游先生……” 是了。 只有周游先生! 至道真理,拔罪仙剑,两者加持之下,瞬杀两位妖族皇帝的神念! 这个信息十分关键。 除了自己之外,无人知晓,人族还有这么一位修士踏入龙宫……只要自己能够找到周游,利用空之卷打碎屏障,借用龙宫阵纹,一皇一帝,何足为惧? 宁奕沉浸神念。 空之卷替宁奕打开了海底龙宫的完美视野,在这副俯瞰图卷中,整座白银城一览无余,可唯独核心黄金城,以及黄金城城墙边缘,方圆五里之内,都被一层黑色雾气笼罩。 在白银城内,没有发现周游先生的踪迹。 答案便很明了了。 周游先生踏入龙宫,便一路笔直前行,根本不在乎路上的仙缘,造化……此时此刻,要么在黄金城内,要么在黄金城黑雾边缘笼罩中。 宁奕皱起眉头…… “就这么踏入黄金城么?” 心湖那端,裴灵素道“核心城危险重重,两位皇帝若是随后踏入,便免不了要碰面了。白银城内三方大殿,阵纹不难参悟,都可以借用。不如设下杀阵埋伏,静候白帝龙皇两拨人马,踏入四圣大殿,届时便可故技重施,尝试袭杀……” “太危险了。” 宁奕沉思片刻,摇头道“同样的术法,很难成功第二次……更何况凭借两位皇帝的实力,四圣大殿的阵法已经不可能造成阻拦。” 白亘一人,便胜过千军万马。 青铜大殿的遭遇,让宁奕感受到了真正的生死危机。 他很确信,只要与白帝打照面,自己竭尽全力的一剑,也无法抵抗斩月大戟的杀念冲击。 另外一边的战力,则是比白亘更为恐怖……五年未见,火凤实力境界更上一层楼,至于那位素不出手的北妖域皇帝,更不用提。 龙皇的“时之卷”,几乎未在世人面前展露过真实手段。 丫头的提议,理论上的确可以削弱这两方实力。 但实在危险,前有缩地成寸,后有天凰极速,稍有不慎,便是血溅当场。 最重要的是,以四圣大殿的阵纹伏杀,收效太低。 宁奕并非不愿冒险,而是要看这份风险……值不值得自己拎着头颅去拼命! “最重要的是……” 宁奕盯着黑金色秘纹,面色严肃,道“有黑槿指路,龙皇恐怕不会满足于白银城,他必定直入核心城。” “那,该如何是好?” 裴灵素也陷入沉思,她觉得这实在有些无解了。 丫头喃喃道“难道放弃伏杀?” 眼下可是一个绝佳机会。 对执掌空之卷的宁奕而言……如今白银城内无秘密,借执剑者秘钥,可以随意穿行,四处布阵! 等踏入黄金城,这最后的一丝优势,可就荡然无存了。 “伏杀……当然不能放弃。” 宁奕眯起双眼,他缓缓摩挲着掌心那枚先天灵果,神念锁定在一缕飞掠在白银城筒巷窄壁的紫色凰火之上,面色逐渐变得阴沉。 朱果感受到宁奕指尖的温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再望向宁奕面容。 眉眼低垂,面色隐现癫狂……这活脱脱是一位疯子。 “你还不想就这么死吧?” 宁奕望向仙缘果,柔声问道“虽然我不吃你……可外面的那些人,每一个都恨不得活吞了你啊。” 仙缘果额头渗出大片大片的冷汗。 “陪我演一出戏吧。”宁奕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开口,道“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失败的话,你和我,都会死。” 不等朱果反应过来。 更不等他开口说答应或者不答应。 烟雾缭绕的静室,就被空之卷秘钥破开一扇门户。 “杀!” 宁奕将朱果掷了出去,气吞山河,道“杀他娘的白帝龙皇!” …… …… “轰隆隆隆——” 紫色凰火,在白银城西方边缘飞掠。 紫凰妖圣神色阴沉,她逃离朱雀大殿后,心在绞痛,心在滴血! 当初,那枚萦绕仙缘的先天灵果,近在咫尺,自己竟然没有好好把握! 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 就在思绪恍惚的那一刻。 眼前忽然有一扇门户,撑开虚无。 “你大爷的!” 紧接着,一道愤怒近乎于咆哮的熟悉声音,炸雷般响起。 就在那扇突兀撑开的门户之中,跑出了一枚朱红色的先天灵果,啪叽一声,就踩在紫凰妖圣的白皙额头之上。 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 以至于一妖,一灵果,凝滞了那么一刹。 紫凰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她毫不犹豫,直接张嘴咬去—— 朱果低头一看,看到了一张缭绕凰火的血盆大口。 在这一瞬间,它吓得魂飞魄散,也明白了宁奕口中说的演戏是什么。 “宁奕你大爷的!” 仙缘果眼泪鼻涕都飚出来了,一脚丫子毫不留情地狠狠踩了下去,溅出一滩炽烈火焰。 “烫烫烫……” 虚无之中,一股无形推力,拉扯了它一把,数千缕虚无丝线,从空之卷中掠出,帮助它横生生掠出一截距离。 仙缘果撒丫子狂奔。 不得不说,它的速度当真是极快无比,一时之间快若雷霆,而且无比敏捷,穿街越巷,瞬间在紫凰视野中没了踪影! 女子妖圣怔了一刹,旋即暴怒。 也正在这一刹—— 一缕纤细雪白的剑芒,直冲云霄。 宁奕握着细雪,从门户中踏出,面无表情落在紫凰妖圣面前。 浩荡剑气的出现,使得白帝停止了无意义的扫荡搜寻。 龙皇也撤去了黑金色如大伞的秘纹。 。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时杀 “宁奕?” 紫凰盯着门户中掠出的那道身影,神情一怔。 不等她反应。 宁奕抬手便是一剑! 滚滚神性,掀翻白银宫殿,化为一条连绵起伏的地龙龙脊,将两旁楼阁摧枯拉朽地斩开。 这道剑气声势浩大,通天彻地,直接将紫凰妖圣吞没—— 那一刻! 一尊紫色圣凰法相,在怒海狂涛的剑气海洋中缓缓撑天立起。 女子妖圣双手结印,宛若一叶扁舟,摇摆不定,四周地面全都龟裂破碎,无数白银石粒悬浮炸裂。 她施展秘术,对抗宁奕这浩荡一剑。 胸腔震颤,清脆的凤凰戾鸣响起—— 磅礴音浪,震颤四方! 只见一头巨大紫凰,口衔雪白玺印,向着宁奕撞去。 紫凰亲眼见识了这人族小子的剑气杀力,丝毫不敢大意,这一次她不仅祭出覆海印,还动用全身修为,倾力施展法相,与宁奕对剑! “轰”的一声。 出乎紫凰预料,这一次对剑并不吃力,她反而轻易占据了上风。 那袭黑衣,在凰火之中,如一张白纸,轻飘飘向后略去—— 宁奕瞬间收剑。 吃一堑长一智,与覆海印硬撼,非但讨不了好,只会使自己受伤……所以他选择借力。 借着凰圣法相与覆海印的力量,倒掠而出。 而且。 与紫凰的交手,只需要做到声势浩大即可。 这一架,要让整座白银城内的所有人都看到……至于能不能杀死紫凰,倒是次要的。 紫凰与孔雀一样,杀死他们,并不能使自己直接获益。 宁奕要做的,就是引起白帝和龙皇的注意! 即便凭借四圣宫殿的阵法,他也无法伏杀两尊皇帝中的任何一位……既然如此,他便借力伏杀。 若能让这两位皇帝碰面……无需自己动手,白亘龙皇,自会对决。 “轰隆隆~~” 肆虐澎湃的凰火,将宁奕吞没。 后背平行贴着地面倒掠的宁奕,平静注视着那直射穹顶的璀璨剑意,以及通天彻地的圣凰法相。 这般动静,已经足够了! 宁奕眯起双眼,如倒射箭镞的身子微微弯曲一个弧度,双手手掌轻轻撑地,擦的一声,宛若一头矫健豹子。 他开始奔跑。 滚滚如潮的凰火被他甩在身后。 宁奕以极快速度,赶上了撒丫子狂奔的仙缘果。 朱果一把鼻涕一把泪,双脚缭绕紫色凰火,跑起来像是踩着风火轮,看到宁奕来了,赶忙加速。 “宁奕,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你要打架就打架,干嘛要让老子卖命!” 宁奕冷静道“那两条大鱼都非等闲之辈,你不现身……它们不会现身。” 以龙皇白帝的性格,即便捕捉到了自己气息,也未必会直接露面。 看得出来,这二人都想避免在核心城前碰面的情况……无论是白亘还是龙皇,都想当那位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大赢家! 但仙缘果现身,情况就不一样了……这段仙缘,就在眼前,你若不抢,可能就没了! “你特娘真是一个疯子!” 仙缘果屁股后面着了火,窜起来八丈高。 滚滚凰火之中掠出一道女子身影,紫凰攥着雪白玺印,一个极快助跑,全力将覆海印掷出。 “宁奕,休走——” 那枚雪白玺印,直接破开音浪,看似对准宁奕,实则锁定仙缘果。 朱果后心有一股巨力吸附,不回头还好,一回头,看到那迎风暴涨的玺印,眼珠子瞪得滚圆,连忙一个起跳,趴在宁奕后背之上,死死攥住这厮衣领。 宁奕回首,面无表情瞥了一眼。 两根手指并拢,极快在眉心划过—— 嗖嗖嗖,三把飞剑掠出。 龟纹龙藻白虹! 三道长虹,交叉掠出,三特质神火各自附着一缕。 神性纯阳至阴。 三把飞剑,先后击出,同时掠为一线,几乎合而为一,在空中燃烧起滚滚神火,犹如天神掷落凡间的三叉神戟—— “咚”的一声。 遥隔数十丈,这道浑厚如敲钟的雷音震颤,仙缘果的面皮在音浪掀动下“缓慢”翻滚,像是一面拨浪鼓,若不是宁奕以生字卷将它庇护,只是这一击碰撞余波,便足以将它震晕过去。 连宁奕自己也没想到。 三特质神火,附着在飞剑之上的杀力,竟然如此强大! 书院遗留的这三把飞剑,若真要严格按品秩来论,定然是不如那枚吞噬万钧海水的“覆海印”。 但在三神火附着之下,这一绞斩,雪白玺印竟然内部绽出一道清脆碎裂之音! “咔嚓!” 紫凰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画面,吞噬磅礴海水的覆海印,竟然被三把纤细飞剑先后钉射洞穿! 覆海印破碎,滚滚海水倾泻,如天幕坍塌。 “嗖嗖嗖——” 三把飞剑完好无损掠回宁奕身前,宁奕接连踩踏飞剑前掠,在神海内豢养近十年的飞剑,极通主人心思,无比及时地出现在宁奕脚下。 宁奕站在一座巍峨高塔之上,单手按住塔尖大旗,周身旋转着三缕荧光缭绕的书院飞剑,黑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平静俯瞰着被自己拉开距离的紫凰妖圣。 覆海印破碎,紫凰妖圣面色涨红,甚是妖异,宛若滴血一般。 虽是初得此宝,但却以心神炼化,用起来甚是顺手。 宝器破碎,主人受损。 她死死盯着宁奕,那个年轻的人族剑修,神色轻松,明明已经拿到了朱果,却第二次现身,看来是来猎杀自己的。 先前在朱雀大殿,被打回雷阵的孔雀,已经死了么? 不,不对…… 后续没有更大的动静了。 白银城虽大,但孔雀若是殊死抵抗,自己必定有所察觉。 若孔雀没有死……那边只有一个原因。 白帝赶到了。 既然白帝到了,那么龙皇陛下,也不会缺席。 瞬息之间,心念百转。 先前声势浩大的那一剑……是想引起陛下注意? 只不过宁奕这第二次现身的理由,她实在有些无法理解,取走先天灵果,直接离开不好么? …… …… 长风浩荡,大旗飞舞。 西方星宿,白虎大圣之位。 女子妖圣神色苍白,她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两难境地……陛下的方位,与那位东妖域皇帝的位置,俱是未知。 看样子,宁奕似乎还想将动静闹得更大一些。 若先赶来的是陛下,一切好说。 若白帝先到。 自己……便是九死一生。 紫凰盯着先天灵果,十指嵌入掌心,鲜血渗出。 她被宁奕这疯子缠上,既愤怒又无奈,这份造化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就差那么一点点…… 抬眼望去。 不知是何缘故,宁奕所立之处,隐约成为了一枚“风眼”,狂风汇聚,那飘摇黑衫的面容已经模糊不可见。 宁奕动用了“山字卷”的力量。 他神色看似平静,但心思却死死绷紧……带着先天灵果,现身跳出,吸引两位皇帝的注意,是一个极其冒险的求死之策。 宁奕神念时时刻刻监察着白银城图卷。 白帝和龙皇两方秘纹所在之处,一旦开始挪动,他便要立即抽身。 两方秘纹,都没有挪动。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宁奕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白银图卷上的所有气息,已经凝滞了一段时间,古城建筑,妖修气息,秘纹天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陷入静止。 一道懒散声音,在背后缓缓响起。 “宁奕……好久不见。” 懒散声音响起的那一刻。 宁奕后背一瞬间被汗水打湿。 塔楼高顶,狂风汇聚之处,一道鲜艳刺目的火红身影,不知何时出现,一只手轻轻握住那根瘦长旗杆,像是握住一把长枪。 连紫凰也不清楚,火凤是怎么“抵达”的。 一瞬间。 好像时间被切割了。 上一瞬间的画面,被裁剪掉。 下一瞬间的画面,出现了这么一个显眼突兀的家伙……但因为某种力量的缘故,他仿佛才是最该出现在画面中的那个人。 火凤站在了山字卷的最中心,站在了宁奕的背后。 他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那副模样,只不过此刻眉尖微微蹙起,从背后凝视端详着这个剑意缭绕的年轻男人,眼中有一丝困惑和不解……仿佛不太明白,这小子明明连涅槃道火都未点燃,为何能有如此惊人的杀力? 不过。 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 …… 朱雀大殿的黑金色秘纹已经撤去。 杵着手杖的中年男人,缓缓前行,他四周的景物似乎陷入泥沼之中,无法动弹……横飞在空中的沙粒,弹跳的雷电光弧,所有的一切。 万物陷入凝滞。 又或者……陷入凝滞的,只有他自己。 在龙皇前行的时刻,空之卷的图卷气息不再更替,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睡着”了,只留下他一人静静向着时间的更深处走去,而所行方向,并不是宁奕所在的白银城西方。 是核心城。 然后越过核心城。 再然后,他来到了一条残破的长巷。 长巷尽头,立着一袭宽大白袍。 与其他“万物”不同……白亘也在行走,但他的速度很慢。 龙皇的鎏金手杖轻轻落在地面上。 飞沙落地,雷弧迸溅。 宁奕的白银图卷,在一瞬间推进了数十倍的时间。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希望两位皇帝提前碰面的计谋……成功了。 但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来说。 宁奕也失败了。 他试图以自己现身换取两位皇帝碰面的计谋……被龙皇无情看穿,以时之卷切割屏蔽。 高塔之上。 大旗飞扬。 “我来替我师妹,取回她的东西。” 火凤按住宁奕肩头,淡淡道“还有你的命。” 。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对斩 “是……时之卷么。” 神海中的白银城图卷,维持不变的数缕气息,在火凤现身的那一刻,瞬息骤变……这种感觉甚是微妙。 就像是,自己的时间被凝滞了。 而外物还在走动,当一切恢复如初,铜钟指针快速而绵密的敲击,将你所凝滞的时间重新奉还。 这就是时之卷的力量。 八卷天书中,时之卷算是最神秘最未知的一卷天书,而恰好就落在最善于算计的那位北妖域皇帝手中。 火凤现身的那一刻,宁奕反而冷静下来。 “两位皇帝碰面了……无论如何,我的计划成功了。” 他舍身献饲,冒着生死风险,便是让要这二位提前在白银城碰上! 在行动之前,宁奕预想过最坏的情况。 那就是被龙皇和白帝联手围杀,这种情况堪称无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也是他决心殊死一搏,在白银城便开始赌命的缘故……一旦这两位妖族皇帝踏入核心城,这种局面将不可避免。 宁奕心中默念。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如今碰面的,便只是火凤而已。 “只是”二字,显得有些勉强而且自欺欺人了。 作为满载盛誉,被称为妖族天下未来第三位皇帝的火凤……要论绝对实力,也只是在两位皇帝之下而已。 …… …… 山字卷缓缓消散。 塔楼大旗的猎猎狂响逐渐归于消弭。 先天灵果早就钻进宁奕后衣领中,此刻躲在宁奕黑衫内瑟瑟发抖,啥也做不了,无能狂颤。 火凤站在宁奕背后,一只手掌按住这位年轻男人的肩头。 掌心杀力,随时可以迸发。 他感受到了四面八方狂风的消散,神情依旧平静。 宁奕……放弃抵抗了么? 不。 以自己对这小子的了解,宁奕绝不会轻易放弃,他是会拼到最后一刻,见血见骨的狠茬子。 便在此时。 宁奕轻声笑道“为了杀我,在朱雀殿留下姜麟黑槿,有些不妥吧?” 龙皇动身阻拦白帝。 火凤前来狙杀自己。 而实力最弱的姜麟和黑槿……实力远不够参与这两场战斗,便只能单独前行,这两个落单之人的修行境界,若没有看错,只有星君之境。 与自己点燃三股不朽特质的星君境不同。 姜麟黑槿,没有逆天造化,在星君境如何强大……终究也只是星君而已。 “杀你很快。”火凤话音落下,陡然压掌。 掌心杀力直接迸发。 宁奕闷哼一声,右肩仿佛被一座巨山砸中,火凤的右掌,就像是一块淬炼完美的无垢宝器。 轻描淡写的这一按,便有滚滚炽红凰火,在灞都城二师兄掌心燃起,杀念与凰火同时侵入宁奕衣衫,刺入肌肤。 一刹那,仿佛有亿万根绵密细针从天而降,无从抵御,无从抗拒,直坠神海深处! 宁奕的右肩直接坍塌一块。 其实抛却吞吐星辉,冥想大道,无论是凡人,亦或是大妖,淬炼肉身体魄,都是一桩极其重要的修行之路……其间过程倒还真像是淬炼宝器,千锤百炼终成金刚。 宁奕这 具身躯,历尽冰川寒意,地火灼烧,纯阳灌注,生死往复,已修成龙象气象,堪比佛门金刚。 星君境界,媲美涅槃。 可谓千古难觅—— 即便与孔雀,与紫凰,这等妖圣肉身厮杀,宁奕也丝毫不会惧怕。 可面对火凤……宁奕立即感受到了高位者的压制,真正站在涅槃境顶点的大修行者,在体魄上完完全全压制了如今的自己! 如果面对师兄,恐怕自己也会瞬间陷入劣势。 火凤这随意一掌,便相当于紫凰施展覆海印的一击! “咔嚓”破碎声音响起。 右肩金刚体魄,直接被火凤按碎,这位灞都二师兄神色不变,五指如钩,死死钉住宁奕右肩,抓住肩胛骨向上提拎,似乎想将宁奕活生生按住捏碎! 磅礴凰火,在高塔上空陡然展开,化为一座悬空大域。 凤鸣长啸。 凰火缭绕,旋转化为一座赤红色牢笼。 火凤没有给宁奕一丝一毫机会,他要直接炼化这个人族剑修,永除后患! 立于高塔之下的紫凰,看到火凤的一刻,心头便咯噔一声……灞都城归顺北妖域的这几年,她与火凤未见一面。 这位被陛下倾力栽培的年轻妖圣,总是闭关,要么就是在十二妖神柱参悟时之卷,要么就是在龙骨大殿拆解棋局……她本以为,自己与火凤的差距并不会太大。 可如今一见,才知道,自己错了。 而且错得很离谱。 差距很大。 宛若天堑。 她甚至连火凤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而此刻滚滚燃烧的凰火,让她感受到了生来命运的不公。 纯真血脉的凰火,熊熊燃烧于白银城上空,像是一副末日终焉的毁灭图卷。 站在高塔顶端的红袍男人,神色冷漠,君临天下,俯瞰世间。 也俯瞰着自己。 即便炼化了真凰精血……她依旧,依旧,依旧…… 感受到了血脉上的压制。 这种俯瞰,生下来就注定的俯瞰,让她觉得恶心。 “这枚灵果不错,我收下了。” 凰火中滚滚燃烧的黑衫,只剩下一个枯瘦的人形,宁奕从肌肤到发丝,浑身都在燃烧,火凤的力量压制住他的躯干,灞都二师兄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拔剑的机会……距离宁奕指尖只差尺余距离的细雪剑鞘,不断迸发出愤怒的铮鸣。 火凤伸出,缓缓抓向仙缘果。 而下一刻。 一抹刺目弧光闪过—— 龙藻爆发出一道骇人长光,黑金色蕴含至阴特质的剑意,咫尺骤杀,斩向火凤手掌。 龟纹化为一缕金灿长线,贯穿火凤眉心,燃尽附着在飞剑内的那缕纯阳特质,迸发出极限一杀。 白虹蓄满神性,一往无前撞向火凤胸口心脏位置。 三把飞剑,咫尺距离,暴起杀人。 三道剑光在这一刻齐齐迸发,合成这抹刺目弧光。 然而并没有鲜血抛洒。 也没有体魄撞击剑器的清脆声音。 什么都没有。 三把飞剑,一把斩穿了火凤的手掌,一把穿过火凤额首,一把从火凤衣衫后心之中掠出……如果以肉眼去看,它们全都中了。 但事实上。 在瞬息之间。 站在高塔顶端的红袍男人消失了。 这一瞬,他消失在高塔上,三把飞剑掠过咫尺之后,他重新回归原位,保持原有姿势……只不过按握大旗的那只手,并拢成掌。 他对准自己的面前。 也正是这一瞬之间,右臂破碎,浑身燃烧火焰的宁奕,下坠了纤不可见的毫厘距离,他沐浴凰火跌落,神情却未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仿佛早就习惯了直面生死的苦痛。 火凤伸出并拢五指的那枚手掌,对准自己面前,本该是宁奕后脑头颅的位置,在他消失又出现的这一刻。 掌心所对的,是一张燃烧火焰的面孔。 宁奕翻转了身躯,像是一枚折断羽翼,跌落长涧的鸟儿,而在这一刻,他以左手按住了细雪,拇指推动剑柄,将一抹真正炽烈的雪白剑芒推出。 火凤神色平静,近乎于漠然。 他直视着眼前那张缭绕炽火的面孔,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是自己的凰火包裹吞噬着宁奕,还是这个命硬如铁的小子试图吞噬着自己的凰火? 宁奕拔剑。 火凤推掌。 出鞘之后风雷浩荡的雪白剑芒,将整座钟塔炸得破碎,塔楼上空像是引爆了一场堆叠万年的古老烟花。 在这一刹,灞都二师兄的背后展开两轮巨大羽翼—— 亿万缕剑气与刀光撞击的声响,被淹没在钟塔破碎的轰鸣之中,化为了虚无的鸣奏。 最后是“咚”的一声! 万钧重的塔楼大顶高高飞出,重重砸落,在地面上被磅礴巨力推出数百丈,摧枯拉朽地砸碎沿途的所有楼阁…… 紫凰妖圣双手抬起护在面前,饶是如此,依旧被余波冲刷,无法抑制的后退,即便双脚踩住地面,仍无法抵抗,最终犁出一道数十丈长的深深沟壑。 世间归于银白。 万物仿佛寂灭。 狂乱的神性,妖力,在空中化为跳跃的光弧,纠缠的火蛇……神念和肉眼,在这场盛大爆炸中都失灵了。 千万片悬浮的赤红铁翎羽,阵列在长空之中,缓缓振动,鼓荡残破热风。 灞都二师兄悬浮在塔楼之上,他面前是一片空空荡荡的凰火领域。 宁奕已不见身影。 天凰翼翎羽一点一点收缩,迸发出清脆如风铃的自撞声音,火凤神情闪过一缕细微难以察觉的变化……查看天凰翼时,他发现有一道浅淡而不明显的白痕,掠过数百片铁翎,残滞着难以磨灭的剑意。 脑海中最后一幕残滞的画面在此刻浮现。 宁奕拔出了那柄雪白之剑。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竟然有三股不朽特质,在这一剑上凝聚展现! 自己顿时心生出危险之意……于是以天凰翼对斩。 斩击之下,两个人近在咫尺,几乎以面抵面。 “未成涅槃,先悟不朽?” 火凤缓缓伸出手掌,轻声喃喃。 他的眼神有些不敢置信。 左手手掌掌心缓缓摊开,那里躺着一角破碎衣衫,还有两把被捏成废铁的法宝飞剑。 对斩之下,三股不朽特质,被自己砍碎两股。 看来宁奕的力量并不均衡……但即便如此,依旧对自己的天凰翼,造成了杀伤和破损。 。 正文 第三十章 诱音 檀香缭绕的壁画静室。 “要死了要死了……” 先天灵果浑身冒火,在壁龛内上蹿下跳,在檀灰里打滚,试图将自己身上熊熊燃烧的凰火熄灭。 刚刚陪宁奕演这么一出戏,险些将自己性命搭进去。 太吓人了。 那女子妖圣也就算了。 最后突兀出现的火凤,实在是吓了他一大跳。 很显然,火凤的现身,已经不在宁奕的掌控之中。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完美之事。” 仿佛看穿了灵果的心思,盘坐在静室蒲团上的黑衫男人,忽然开口。 宁奕声音沙哑。 他被一团炽烈燃烧的凰火严密包裹,周身三尺,缭绕成一片赤红火域,滚滚凰火沸腾燃烧的声音,与静谧万年的暗室形成鲜明对比。 宁奕黑衫徐徐燃烧,不断抛飞出破碎的漆黑灰烬,但……只是燃烧,直至如今,亦未烧完。 他的肌肤在灼烧中先是焦黑,再是破碎,接着露出如玉瓷般炽烤的晶莹肤色。 眉心三股特质,位于左边的一缕金灿色彩熠熠生辉,沐浴凰火,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更加炽烈。 历尽万劫而不死,方成不朽之纯阳。 从阎惜岭的生死劫,真正淬炼出属于自己的一缕纯阳气后,每一次游走生死边缘,都是一场修行。 五年的闭关,宁奕将纯阳气从纤若发丝的那么一缕,修行到了一根食指粗细。 他不断尝试熄灭神火,不断将自己逼入寂灭状态。 即便没有真正成功,亦是一种神游生死大道的体验,也正因这五年来的不断寂灭,他才真正体会到猴子当时一番寄语的含义。 想修成大成纯阳气,实在太难了。 某种意义上,大成纯阳气的修行,比自己的神火劫……还要难! 这并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道缘造化,这就是纯粹一次又一次的作死,而大成之前,若是失败一次,便是真正的神陨道消。 关于神火三叉戟右侧的“至暗特质”,则是恒定燃烧着如白骨般的幽暗火焰。 这些年,宁奕无法使它湮灭消弭,亦无法使它增涨一毫。 在与韩约一战之后,这一缕至暗特质被送入宁奕神海……本该致宁奕于死境,却意外成为了完成神火平衡的最后一环。 从本质上来说,这是不属于宁奕的特质。亦是宁奕无法修行的特质……除非,他能够通过自身参悟,缔造出当年韩约所缔造的特质。 凰火在体表缓慢熄灭。 焦黑的人形显出真容。 宁奕抬起左手,缓缓扶住右肩,将其提拎起一个角度,原本聋拉着的右臂,迸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离字卷,切割血液内的火凤杀意残留。 生字卷,治愈肌骨。 片刻后,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试探性转动右臂……仍然有些不适应,像是换了一条手臂,但已经不妨碍使用。 右手掌心对准仙缘果,山字卷吸力迸发,在檀灰里打滚的先天灵果微微一怔,惊奇发现自己身上怎么拍也拍不掉的那些棘手火焰,竟然被吸得脱落,在空中掠成风束,直奔宁奕面门而去。 宁奕轻轻启唇,将这些凰火吞噬入内。 这次与火凤 的交手,险之又险。 自己之所以能够脱身,是因为初次交手,灞都二师兄对自己不朽特质一无所知,毫无防备。 若还有下次……恐怕难以善了。 “生字卷的生机,竟然消耗了三成。” 宁奕默默以神念在魂海内扫视一圈。 火凤杀力,是实实在在作用在自己身上了。 虽然借此机会,推进了纯阳气的一小截修行进程……但生字卷的消耗程度,有些超过自己预料。 因为生字卷缘故,打消耗战,宁奕不惧同境任何敌手。 他本以为,这次出关,只需要谨慎留意杀力修至绝巅的妖圣大能。 譬如白帝,龙皇这二位。 若与他们迸发战斗,对方杀招落在自己身上,一切便都结束了……生字卷再如何能补充生机,也无法挽救一个死人。 但如今来看……即便是不以杀力著称的火凤,自己也不可硬撼。 像刚刚那般的竭力对斩,每一记,都是对生字卷的大量负荷。 宁奕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说得就是如今的自己啊。 …… …… 白银城西方。 穹顶的火烧云仍然凝固,未曾消散。 火红色身影收起了背后两轮巨大而锋锐的羽翼。 灞都二师兄神情恢复如初,心思徐徐落定。 出发龙宫之前,十二妖神柱处,姜麟师弟说袭杀龙皇的人族剑修极有可能是宁奕,在他心中还有些许存疑。 但真正与宁奕交手之后……他倒觉得,此事不无可能。 此子身负大造化,大气运,进境之快,匪夷所思。 灞都云域,小古寿宴,宁奕身上还未显露出“三股不朽特质”的造化杀力。 如此来看……龙绡宫前,剑杀两位皇帝残念之事。 火凤回想着黑金秘纹撤销之前,龙皇留给自己的一番秘密耳语。 他以心声默问道“若以有心算无心……宁奕应是可以做到袭杀之事的。陛下最终的判断,当真准确么?” 他缓缓落在地上。 火凤望着女子妖圣,轻声开口,道“辛苦。” 紫凰一怔。 她万没有想到,火凤见到自己……竟会是这般温和态度。 若记得没错,这是五年以来,火凤第一次对自己开口说话。 上次在妖神柱前会面,她接过陛下赐予的覆海印,领命前赴倒悬海,从头到尾,没有和火凤说一个字。 其间态度,自是不言而喻。 妖修大多睚眦必报,极为记仇,自己与火凤之间的恩怨,整座妖族天下都知道,作为当事人……也必定心中知晓。 火凤神色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 他将此行的前因后果简述一遍“陛下留在龙绡宫的残念被人袭杀,怒不可遏,遂决定动身启程出发。玄螭大圣此行未至……抵达龙宫的,除了陛下和我,还有灞都城的两位师弟师妹。” 女子妖圣凝视火凤,努力想从后者脸上看出一丝波澜,可惜火凤神情始终平静,如万年深渊。 不见戏谑,没有嘲讽。 这些年妖族天下甚嚣尘上的私人恩怨,在他眸中,如过眼 云烟。 火凤的言语态度与其说是温和……不如说是木然。 原因很简单。 妖族天下时常会将紫凰与火凤二人,放在一起比较。 不管外界如何评论。 火凤眼中,从未有过他人。 目中无人,又怎会有恩怨,纠缠? 可如今这份温和态度,却让紫凰心中生出一抹复杂之意。 她摇了摇头,不去多想。 “姜麟,黑槿……也来了龙宫?” 紫凰皱起眉头。 先前宁奕在塔楼顶上的话,她也听到了……龙皇陛下竟会带两位妖君境的修行者踏入龙宫,实在有些不太理智。 “我师弟师妹很有分寸,不会惹是生非。” 火凤瞥了紫凰一眼,淡淡道“黑槿熟识龙宫地形,不会误碰阵纹,踏入黄金城后,她是寻找造化的关键人物。” 紫凰沉默片刻,道“如今陛下?” “陛下独自一人出发,前去与白帝碰面。他希望在核心城开启之后,北妖域能提前一步,踏入那座黄金城。”火凤道“整座龙宫,最重要的造化,应当就在核心城中。”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 目光在女子妖圣身上兜转一圈。 火凤语气轻柔地开口,不动声色道“说到这里,倒是要恭喜你,既炼化了真凰精血,便算是不虚此行。” 踏入龙宫之前,他便心有感应。 天凰翼的圆满造化,便在这龙宫之中……果然在入海之后,于古神戟下找到了一头陨落真凰的尸骸,可惜来晚一步,精血被人提前炼化。 回想起那时画面。 杵着手杖的龙皇,只是催促自己踏入龙宫,告知天凰翼机缘必在龙宫之内。 龙皇那缕黏着覆海印的神念,见证了开启龙宫前的所有画面,必然也知晓……这滴精血,就是被紫凰妖圣所汲取。 火凤神色不动,明悟事情真相之后,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点小事,陛下还瞒着自己,难道是害怕自己为了这份造化,向紫凰报复出手么? 未免也太拿自己当外人……也太看不起自己的气量了。 得了火凤恭喜之语,女子妖圣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沉默,她与火凤并肩而行,本是处处提防警戒,谨言慎行到了极点,却因为后者展现出的宽宏态度,显得颇有些尴尬。 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最终只能点头,嗯了一声。 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了一些惭愧? 紫凰连忙屏神,压下心念。 造化之事……先到先得,她紫凰冒着生死风险,在龙宫门前炼化真凰精血,有什么可惭愧的? 这世间无主之物那么多,难道每一件宝器,就都该落入最适合自己的主人手中么? 坠入倒悬海后,心中那个藏在最深处,令人忘却本我的诱惑声音。 上一次,引诱自己吞下真凰。 这一刻,再次在心湖缓缓浮现。 “若为成就不朽,便该寸步不让!” “造化机缘,有缘者得之……何须惭愧?” “火凤野心甚大,要当妖族第三位皇帝……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伪装罢了!什么宽容,大度,都是伪装!” 。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皇之战 一片干枯的,随时可能破碎的黑叶,飘过长巷。 “啪”的一声。 这片失去水分,干枯焦黑的木叶,炸裂开来。 纷纷扬扬的黑叶,被狂风卷动,掠过长巷,铺天盖地的叶落如潮。 磅礴的黑色潮水,铺天盖地落下,淹没长巷中的两道身影。 杵着暗金色手杖的中年男人,站在风口,华服飘摇,无数破碎黑叶哗啦啦倾落,在头顶坠砸出一片圆滑的弧形华顶。 长巷寂静,但却是一座惊心动魄的无声战场。 因为两位皇帝强大的域撞击在一起,形成了无比强大的势—— 这滚滚掠过穹顶的枯叶黑潮,被两股大势对冲碾压! 莫说凡俗之物,即便是妖圣境的大修行者,也无法在两位皇帝的杀念势域下安然无恙。 于是枯叶破碎。 黑潮汹涌澎湃如瀑布,遮掩视线。 持握斩月大戟的白亘,皱起眉头,罕见露出了一丝不解困惑的神情。 那对漆黑如深海的瞳孔缓缓变得纤细,徐徐变成肉眼无法察觉的一条细线,再之后则彻底消弭,只剩下纯白的眼瞳。 在这填满青铜白银的巍峨古城中,哪里来的枯叶? 在这里,几乎看不到一株活着的生灵……万载岁月,神性磨灭,这龙宫内的妖灵全都化为白骨。 唯一例外,活下来的,就是被阿宁赠予“离字卷”的那头小饕餮,靠着吞噬分离之力,侥幸活到了启灵阶段,得以被灞都老人带走。 有枯叶,就说明有树。 枯叶从穹顶坠落,在龙皇头顶堆叠,黑金华服中年男人的额首之上,三尺距离,一片琉璃无垢,这些破碎的干枯的黑叶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柄撑开的大伞。 而在白帝身旁,则是另外一副景象。 触及他肩头的,发丝的,肌肤的枯叶,直接被灭字卷绞杀,化为了彻彻底底的虚无,只剩下虚无残破的灰烬。 整条小巷,对半分开。 一半是凝滞如画卷的黑叶潮水,一半是支离破碎的湮灭灰烬。 暗金色手杖敲打地面。 龙皇缓步向着白帝走去。 凝滞的黑叶潮水,随着老人的前行,变得厚重,一片片堆叠在一起,整座小巷的石壁早已破碎,却无法炸裂……看似坚硬的白银长巷根本无法承载皇帝的意志,早已龟裂成齑粉,却被时之卷凝滞在降临时刻的形态。 将碎未碎,最是稳固。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因为每一步……都是一杀。 两位皇帝的意志,在这条极其逼仄狭窄的长巷内,迸发了直面对决。 灭字卷与时之卷,落在两位皇帝中的古卷,此刻关系微妙,就像是……极致的攻杀之矛,与极致的完美之盾。 当两者相遇,究竟是矛击碎盾,还是盾压垮矛? 白帝举起斩月,对准眼前的龙皇。 长巷势均力敌的形式,随着白帝大戟的抬起,灭字卷倾力而为的释放,在这一刻被打破。 整座小巷,土石翻飞,泥壁四溅,一条虚无的长道贯穿而来。 龙皇神情平静,继续前行,虚无的黑色杀念,在刺入时之卷领域中后,竟然显现出了实态,亿万根纤细长针,如箭镞般刺穿华服男人的面前虚空,速度由极快入极静,最终陷入极致的“寂灭”之中。 时之卷的领域在前行中压缩再压缩。 灭字卷的杀念密密麻麻刺入时域,全部凝滞。 龙皇走到了白帝面前三尺距离,那柄抬起的斩月,以极快的速度横斩,本该在一刹之间完成的动作,却花费了数十息才挪动那么一丝距离。 最终斩月凝滞在中年男人的面颊之前。 龙皇的鬓发不再是巅峰时期的纯黑,而是变得灰白。 他错开斩月,站在白亘面前。 白帝已经足够高大,宁奕的高度,只及这位皇帝胸膛位置。 而中年龙皇,仍然比白帝要高出一个头。 在凝滞的时之域中。 神念,杀意,言语……所有的一切都被冻结。 所以龙皇没有开口,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看着白帝,他握住暗金色手杖的那只手青筋鼓荡,将长杖抬起。 这个距离。 正好是长杖刺入白帝眉心的距离。 手杖举起的那一刻,龙皇的衰老便开始成倍加速。 陷入凝滞的灭字卷杀念将白帝层层包裹,想要杀死他,就不可避免地要承担杀念侵蚀。 只举到一半,他便不再是中年,而是两鬓斑白的老年,腰背微微佝偻,只比白帝高出那么一丝丝。 所有的一切都凝滞了。 包括白帝那双惨白的,没有瞳仁的眼瞳。 在这位东妖域皇帝面颊上,看不出丝毫与害怕相关的神情。 他唇角上翘的弧度……更像是在笑。 在时域撞入灭字卷杀念范围的那一刻,白帝便露出了这么一个笑容。 他像是在期待着,那枚暗金手杖,戳中自己眉心。 龙皇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犹豫。 但很快,那抹犹豫便被坚决取代。 他握住手杖,向着白帝眉心戳去。 而正在这个凝滞的时刻—— “咚”的一声。 盛大的破碎声音,从遥远的核心城传来。 钟鼓破碎,齿轮咬合。 这道恢弘炽烈的震击之音,击碎了整座白银城的沉眠……一条又一条鲜艳的长线,瞬息之间,突破地面束缚,如龙蛇起伏,掀动楼阁,沿途泥石翻飞,狂风席卷。 原本完整的小巷,在这一刻被一条青灿长线拦腰斩断。 这条长线将龙皇的时之域切开。 也将白帝的灭字卷杀念冲散。 龙皇眼中的坚定化为了愕然,白帝脸上的笑意转瞬凝滞,两位皇帝都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一条粗壮如长蛇的青色长线,撞破地面,击碎了天书古卷所凝结的极道领域? 下一刻。 二位皇帝看清了眼前的长线究竟是为何物。 这是……藤蔓? 准确地说,这是某株参天古树扎在地底的根茎……这只是其中一条,按照这等规模来看,或许在地底纠缠着数千条,数万条。 整座白银城,都在这一刻发生了暴动。 就像是青铜殿的花瓣迁移,根茎冲破地面束缚,“缓慢”狂舞。 这条粗壮根茎,无视了执剑者古卷所代表的至高规则,将整座古城重新切割,重新分离。 龙皇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即将点落白帝眉心的暗金色手杖,最终遗憾落在了虚无之中。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 …… 风沙席卷。 两道身影,向着核心城缓慢进发。 白银城地底鼓荡,如震海浪,刚刚那波强烈的地底脉动,险些将二人震击而出。 姜麟神色如释重负。 幸好黑槿提前反应过来,拽着自己……避开了一条凸起的青色“地蟒”,否则刚刚就被击中了。 “这是什么?” “这些……是它的根。” 黑槿目光痴痴地凝视着核心城,呢喃开口。 姜麟皱起眉头,满肚子疑惑。 根?什么根?它又是什么? 在白银城觉醒记忆之后,黑槿便陷入了有些疯癫的状态,这一路上,时而自言自语,说些自己无法理解的话语。 低空响起炽烈的破风之音。 “轰隆隆隆——” 两轮猩红翎羽滑掠而至,火凤与紫凰从白银城西方赶至姜麟黑槿之处,完成会面。 这一路上,火凤也因为白银城骤变,耽误了些许时间。 “师兄。”黑槿神情恍惚,喃喃道,“龙宫之中,除了宁奕,还有他人。那人比我们都要快,他已经提前一步……进入核心城了。” 除了宁奕,还有他人? 怎么可能……紫凰拧着纤眉,沉默不语。 她望向火凤,试图看到一些端倪。 灞都二师兄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看样子他虽然讶异,却并不像是由于那第三人引起的意外。 “分别之前,陛下对我说……”火凤轻声道:“在这龙宫之中,还有一位未知的人族修行者。” 火凤本是将信将疑。 但因为龙皇临行前的这么一番话,使得他与宁奕厮杀之时,不敢竭尽全力……一位未知的人族大修行者就藏在暗处,宁奕所暴露出的漏洞,恰好可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杀局。 也正是与宁奕的一杀,让他相信了龙皇的话。 “在西方塔楼,我只差一点,就能杀死宁奕。”火凤低眉道:“拼命对斩,他用得是那把名为‘细雪’的传宗之剑,虽然品秩不低,但与古仙剑拔罪相比……自然要差上一些。” 姜麟眼神一亮。 他明白师兄的意思了。 若持有拔罪的那人,正是宁奕,最终生死对斩之际,没理由藏着这张底牌。 “在龙宫海底,以拔罪仙剑斩杀陛下妖念的,另有其人。” 姜麟压低声音,道:“我们被骗了……宁奕只是一个幌子。” “大隋天下,能驾驭拔罪斩杀皇帝妖念的,会是谁呢?” 与宁奕合伙做局的,难道是沉渊君么? 不……若是他,不会不见自己。 火凤眼中有一丝好奇,沉声吐了口气,笑道:“此人比我们都要先一步踏入黄金城……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他一面了。” 他掠动双翼,准备前行。 巍峨古城就在眼前。 而在此刻,小师妹却止步不走了。 黑槿此刻一反常态,拽住自己一角衣袍,神色恍惚,令人心生怜惜。 她声音嘶哑道:“师兄……我感觉,不太对。”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要有光 “咚”的一声! 黄金城巍巍钟鸣,响彻天地,振聋发聩。 远在数里之外的檀香静室,都能听到这道震颤声音。 香火被震得摇曳。 盘膝而坐,以生字卷休养伤势的宁奕,听到这道钟鸣,一时之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周游先生……抵达黄金城了? 也正是钟鸣响起的那一刻。 “唔……” 宁奕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低沉闷哼一声。 稳定燃烧的三特质火焰,在此刻猛烈颤抖了一下,这缕纤细微弱的火苗,如同被骤烈狂风吹过,本就不甚稳定,此刻更是有了熄灭之迹,只是险而又险的维持着一线弱光。 魂海深处,宛若撕裂一般。 宁奕扶着石壁,试图站起,伴随着“起身”这么一个无比简单的动作,他额首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后背浸湿,整个人都在打颤。 最终他放弃了起身。 “宁……” 先天灵果看到这场面,眼中涌现焦急之色。 危急时刻,它极其聪明地闭上了嘴,没有打扰。 魂海那边,手握念珠,感同身受的裴灵素,同样感受着宁奕魂海内的撕裂痛苦。 裴灵素面容逐渐失去血色…… 这个性格倔强的女子,死死捏着念珠,与宁奕一同体悟着执剑者神海异变的剧痛,自始至终,不愿松开一丝一毫。 盘膝坐在檀香静室中的宁奕,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明明是坐在蒲团香火之中,却仿佛整个人倒垂,下坠。 像是……跌入深海。 …… …… “噗通”一声。 那场梦境中,无数次出现这么一个场面。 宁奕向后跌去。 像是一枚断掉弦线的风筝,他原本该是高高遨游在九天之上,此刻却重重跌落无边大海。 好在……自己很轻,没有溅出什么波浪。 像是一枚轻飘飘的石子,坠入大海,只需要下坠就好。 但下一瞬,自己又变得很重。 重到……坠入海面的那一刻,宁奕清楚感受到了瞬息爆发的真实触感。 像是被整个世界砸中了。 连同意识都要被压垮,压塌。 在这一刻,宁奕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勉强挤出一抹灵光,下达了伸手握拳的意识,这缕神识却根本无法传递到对应的部位。 我……有手吗? 想转头去看……另外一个问题又浮现在神海深处。 我……有眼睛,有头颅吗? 这种感受,像是死去了,又像是活着。 更像是在做一场,切身体会的,无比真实的梦。 不知过去了多久。 黑暗也好,光明也罢,当他真正意识到自己能够看见什么的时候,他浮出了水面,身体依旧不受控制。 头颅的一半似乎埋在水下,宁奕努力睁开双眼,浮动的潮汐将他推向远方,又拉回彼岸……彼岸那边是一片氤氲模糊的水汽。 时间失去了意义。 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意识的断续连接,成为这个世界存在的“证明”。 好像过去了很久,日晷的指针转动了一万圈,十万圈,百万圈,漂浮在海面上的记忆破碎切割……再一次重连之时。 宁奕艰难地从海面上站了起来。 他无法控制自己往前走一步,也无法控制自己视线的转动,在这场梦境中的“自己”,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前方。 那座大海的尽头。 雾气缭绕,层层翻涌。 磅礴水雾,围绕着一株巨大参天的古树。 那是一株巍峨直抵穹宇,贯穿天地云层的古树,数以亿万的树根支缠盘踞,山川河流,城池古国,在树下扎根,缥缈如萤火。 古树垂落的长叶,纷飞如流火。 再一次的。 宁奕看到了这株树。 视线主人的目光,缓缓挪移,越过水雾……瞳孔距离缩小,眼前浩瀚的景象迅速拉近。 越过浩瀚大海。 宁奕看到了一个渺小的城池,盘踞在树根之上。 那是一座灿烂如黄金的古城。 …… …… 黄金城,风沙席卷。 很难想象这座坠沉海底的古城,竟然埋藏着如此巨量的粗粝砂石,被四方供奉圣殿围起来的“核心城”,远远看去,被一片阴翳所笼罩,并没有如字面意义上的那么神圣,熠熠生辉。 呼啸磅礴的风沙中,一道身影,缭绕七彩华光,正在低空飞行,缓慢向着核心城靠拢,一路上小心翼翼,绕开一条条挣破地面束缚,鼓荡狂舞的青蛇藤蔓。 数十息后。 这道渺小身影,终于抵达高大巍峨的黄金城下。 孔雀道人的面容上浮现出失望之色。 大名鼎鼎的龙绡宫黄金城,并非是由黄金铸造,比起白银外城,这里的城墙要肮脏许多……表面像是生了一层很旧的黑锈,满是浑浊污垢。 时光短暂回溯—— 在宁奕气息出现在白帝龙皇感知中的那一刻,两位妖族皇帝便开始了各种意义上的博弈。 龙皇以时之卷凝滞宁奕对白银城的感知,派遣火凤追杀宁奕,放任姜麟黑槿出发赶赴核心城,试图抢先一步入城。 而白帝则是落下自己手中唯一的棋子……他命令孔雀即刻出发。 冥冥之中,两位皇帝极有默契地看准了一件事实,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宁奕生死,而是核心城的造化! 但可惜的是,两位皇帝都棋差一着。 悬浮在巍峨古城城门前的孔雀,缓缓落地,他端详着眼前景象,那两扇死死闭合的百丈巨门,被人推动,露出一抹逼仄精光。 有人推开了黄金城的城门,先行一步,踏入其中。 “我来晚了,这龙宫内……有人比我速度更快。” 孔雀心中盘算,火凤行速再快,如今也是被拖在西方,自己心中所知的那几人,全都分身乏术。 唯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这龙宫之中,另有他人。 做出这番猜测之后,他皱起眉头,喃喃自语。 “陛下与那瘸子交手,不知胜负如何。” 陛下与龙皇交手的战局,很重要。 黄金城的巨响,必定已经引起了陛下注意。 如今来看,这黄金城内多半是有位蛰浅许久的人族大修行者,再结合自己入宫之后遭遇的种种经历,孔雀觉得,那位人族大修行者十有是与那宁奕串通一气,联手做局的贼子同伙。 自己孤身一人入城。 很有可能会遭到伏杀。 可若要等陛下……就会错失先机。 火凤过一会就会赶上来了。 孔雀咬咬牙,最终硬着头皮,缓缓飞入黄金城倾开一线的门户之中。 …… …… “这实在是一副很惨烈的景象,对吧?”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问道。 婆娑叶影,落在地面。 天光炽烈地有些过分,若不是映射出的影子遮蔽了城上那轮悬浮的大日,恐怕没什么人能在这里生活。 好在……大半座黄金城,都笼在清凉的树荫之下。 恰好站在一片叶落阴翳中的孔雀,小半个肩膀露在天光之中,不到三息,道 袍便嗤的一声生出白烟,接着便有灼烧声音响起。 孔雀道人连忙侧身,将半个肩膀收入阴翳中。 他连忙将目光投向开口说话的那个人。 那个人站在斑驳的光影中,背后就是那株向着城内洒落无数叶影的参天古树。 无数清凉树荫,他一处也不落脚,偏偏立在一片驳杂却无影的炽光之地。 孔雀艰难地眯起眸子,想要看清他的面容…… 下一刻,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人的面容没有看清……但他看清了自己眼前,身旁,以及那人身旁的景象。 这座黄金城中,每一片叶落阴翳……都是一片血泊,溢散而出的血腥之气,在掠出树叶阴翳的那一刻,便被炽光无情灼烧,直接焚为虚无。 而自己的脚下,就躺着一具干枯焦尸。 这里有千万片树荫投影。 就有……千万具寂灭尸骸。 孔雀面色变得惨白,在这一刻方才体悟到那人开头话语的意思。 这的确是一副很惨烈很惨烈的景象。 焚尸千万,连他这么一位背后堆满尸山血海的冷血妖圣,都觉得头皮发麻。 龙宫核心城,竟然爆发过如此惨烈的战斗? “两座天下能得以侥幸生存……就是因为这座龙绡宫啊。” 那人轻声感慨着,缓步前行。 “这里是最后的战场,影子被封印在黄金城中,无数片叶落阴翳内,没有人胜利,也没有人失败……光与黑暗仍然是双生的共存体,无数个轮回之后,战争还会再次开启。而我们所在的时代,就是新一场战争的时代。” 孔雀看清了那人的身影。 白发在炽光照耀下,宛若神灵一般不可直视。 那人每行一步,都像是直接穿梭虚无,有不可逼视的光芒缠绕,从一片光明,走到另外一片光明。 “只是……上个时代的龙绡宫坠沉了,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第二个龙绡宫了。” 白发道士来到了孔雀面前,轻声开口,有些悲伤。 他的双眼眼瞳,闪烁着亿万枚晶莹符箓,缓缓归于平寂。 “你在说什么……你在核心城中,看到了什么?” 孔雀声音沙哑开口,死死盯着白发男人的双眼,难以自拔,那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迫使自己注视,无法抽离。 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情绪传染。 白发道士缓缓从观想状态中苏醒,他神情恍惚地重复了一句,抬起头,自言自语问道:“我看到了什么?” 他沉思了一会,道:“要有光。” “还有……” 周游直视着眼前的大妖,轻声道:“不可坠入黑暗。” 不可……坠入黑暗? 孔雀有些讶异地低下头,俯视着自己的身下,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那具焦黑尸骸之上,肉眼可见地飘掠而出。 未等他反应过来。 一道平静幽冷的声音便在神海深处响起。 “灭去。” 这次是两个字。 是象征着至道真理,法则真相的两个字。 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孔雀的七彩华光支离破碎,这片叶落笼罩的黑暗阴翳,迸发出激烈而又炽亮的热浪。 一道天光从黄金城头悬挂的大日之处落下。 将孔雀道人,连同这片树荫,一同抹去—— 周游面无表情,直视着眼前化为光明的空地。 他背后的参天大树,树冠位置,一片青叶松动,被风吹起,悠悠飘落,在空中便干枯破碎,化为漆黑的齑粉。 …… …… (新的一个月,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灭去 烈日灼心,持续不断地焚烧地面投落的那片黑暗阴翳。 直到黄金城的树冠上,飘落的那片大叶,在烈阳灼烧之下,化为破碎纷飞的黑烬。 黑暗消弭。 白发道士抬起头,对视着那日,漆黑眼瞳中再次浮现出数万枚纠缠的晶莹符箓……至道真理的辉光将他包裹。 他很确定。 吸引他辟开清白城墓陵奇点的那股力量…… 推动他来到龙绡宫,抵达黄金城的那股召唤…… 关于这座黄金城的一切秘密,真相,造化,道果……都在眼前的参天古木之中。 婆娑树影,在烈日之下映射出摇曳妖异的曼姿。 周游向前踏出一步。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很是轻微的破空声音。 “嗖”的一声。 比叶落还轻。 那是一道飚射而出,近乎凝缩成一缕细线的赤红火光。 而一刹之后,这道比叶落还轻的声音,陡然在后背炸开,宛若一道万钧炸雷! 这赤红火光,毫无预兆地从黄金城外起势,拔射数百丈后,裹挟凰火,犹如泰山压顶一般,横击虚无,悍然撞向白发道士。 “砰”的一声。 只此一撞。 参天古木的寂静被打破,漫天树叶纷飞,炽烈的圣光瀑撒而下,大块大块的阴翳被照破,斑驳不均的暗影在圣光中扭曲化为飞灰。 那道被高高撞得飞起的道袍身影,自由落下,并没有受伤。 周游神色平静,双脚落地,在地面上凿出一个凹坑。 他皱起眉头,微微低首,望向自己右肩位置。 至道真理的辉光将肩头包裹,流动如水波,此刻附着燃烧着生生不息的凰火。 肌肤未曾受损,道袍亦未破坏。 但……这缕凰火,却没有丝毫熄灭的意思。 “熄。” 周游深吸一口气。 以两根手指,捻起火焰,轻轻颤抖,在至道真理辉光压迫之下,凰火剧烈颤抖,受到了巨大打压。 一刹那,凰火被压至只剩纤细一缕,几乎抬不起腰。 但……依旧没有熄灭。 这一幕,让周游挑起眉头,有些讶异。 这是第一次,言出法随……失效了。 就连大道法则,也无法熄灭的凤凰真火? 事实上传说中道祖“言出法随”的力量,并未无敌,而是有着颇多限制。 这道大神通固然可以做到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但依旧有着超脱能力外不可逾越的界限。 言出法随,本质上还是取决于施法者的实力。 这更像是一个跨越过程的因果律法。 譬如周游口吐“灭去”二字,瞬间焚杀孔雀道人……在极其简单的生效过程中,其实有着复杂而又严密的因果推演。 在因果长河之中推演的无数结局里,孔雀都只有思路一条,在双方碰面,周游心中杀念落定的那一刻,命运结果已经注定,而且毫无悬念。 于是这言出法随的力量触发之后,立即生效。 因果已定,过程……还重要么? 但同样是“灭去”二字。 周游无法对白帝或者龙皇这二人动用,甚至因为“至道真理”开口必定成谶的规则,他连吐出这两个字的发音都无法做到……如今的周游,距离白帝龙皇这样摘下生死道果的得证大道者,还有一截距离。 由于双方实力差距,他无法直接说出决定胜负生死的结果。 但是可以借用至道真理的力量,做到因果长河中拦腰而断的某一步。 譬如“囚压”。 譬如“退去”。 涅槃与生死道果的这一截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抵达这一步的绝大部分修行者而言,这一步,就是一辈子的天堑。 而如今的火凤,与周游一样。 他们是相同位阶的修行者,走在这条通往不朽的道路上,只差这天堑般的最后一步。 两根手指,捻起那缕恒定燃烧的凰火。 周游拧起眉头,望向那暴露在炽烈日光下的火红身影。 他在凰火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不朽气息。 至刚至阳,浴火而生。 灞都二师兄火凤,在得到龙皇殿全力栽培之后,数载闭关,已经参悟出了属于自己的不朽特质。 妖族天下即将迎来第三位皇帝的传闻……是真的。 至道真理与凰火不断碰撞,在品秩之上并无什么区别,谁也奈何不了谁…… 于是周游握住拔罪的那只手轻轻发力。 古仙剑连命运因果都足以斩灭的剑气,缭绕道袍,旋转一圈。 凰火顷刻破碎! 这副景象,被悬浮空中的火凤看在眼里,同样心中诧异。 不是沉渊君。 已经临近生死道果,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火凤在脑海中搜刮了一圈大隋天下的情报,实在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极其年轻的白发年轻人,又是何许人也? 这些年,大隋妖孽频出,群星荟萃,相比之下,妖族天下因为内战损耗,要黯淡许多。 虽然人族修行者的寿元,相比妖族要短暂,但不得不说,南方那座天下的妖孽们,所经历的一生,要更为绚烂。 火凤缓缓落在周游面前。 他沉声道“吾乃灞都火凤,不知阁下名讳。” 开口说话之间,火凤皱着眉头,看到了黄金城的惨象……他下意识对于那些黑暗阴翳感到厌恶,一片片升腾的污浊气息,在树荫庇护之下,得以逃脱被烈日焚灼的命运。 凤凰血脉,本就亲火。 看见那轮炽烈大日,火凤与孔雀的反应截然不同,他非但没有抗拒,反而主动站在了光明之下。 这炽热灼烧,令他感到舒适……炽火在红袍上滚滚燃烧,凰血流淌。 因为头顶那日的缘故,战力反而拉高了一截。 周游的至道真理,与火凤的不朽特质不同,虽同样厌恶黑暗阴翳,但却没有那么的……亲近那日。 道祖的真理辉光,更像是处于中立位置的温和特质,适应万物,也被万物所适应。 事实上,周游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和推断。 只要掌握了不朽特质……便一定会对“暗翳”产生厌恶。 黑暗中沸腾翻滚的那些污浊气息,象征着另外一条通向“永恒”的道路,所有的不朽特质,譬如神性,至道真理,纯阳气……对于这条道路,只会产生抵触。 周游轻声开口,报出了自己名讳。 “道宗,周游。” 火凤皱起眉头,盯着眼前这张陌生面孔。 道宗那位紫霄宫宫主的面孔……妖族天下还是十分了解的。 关于大隋的“神道剑”三人,当初在灰界战场,在诛杀榜上始终位列前三甲。 扶摇周游徐藏这三人,更被几大妖域的妖圣山主联袂点名叮嘱,若有机会在灰界内碰面,一定要不遗余力杀死。 以第二世凡俗之身,参悟出至道真理,这张属于紫霄宫宫主的面孔,已经没了当年的仙姿,火凤已经认不出来。 但周游名字二字的意义,却从未变过。 “周游……” 火凤轻声感叹,道“神道剑中,果然出现了逆天人物……” 在“稚嫩”的成长时期,神道剑三人分别去过灰界战场。 可惜的是,即便妖族天下有心诛杀,依旧没有留下这三位妖孽。 “你说错了。”周游摇了摇头,很有耐心地矫正道“不是出现。” 不是神道剑中,出现了逆天人物。 而是神道剑三人,本就都是逆天人物。 长风呼啸,掀动热浪。 不知为何,白发道士心中深处,对于火凤的杀意并不强盛。 比起先前那头孔雀,这位灞都大妖分明给自己带来了隐约的压迫感…… 而且出于两座天下对立的紧迫局势。 周游眯起双眼,余光投向飘落的古木长叶,是因为黄金城的缘故么?心中深处的呼喊声音,以及本能指引……让自己不要杀死这头凤凰。 火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很强……比当年的沉渊还要强。” 灞都二师兄,凝视着眼前缭绕真理辉光的白发道士,面色凝重。 此刻的周游,距离生死道果只差一步的周游……在外人眼中看来,已经无限接近于完美的“道”。 他即是道,道即是他。 当年他与沉渊交手,两人都是涅槃高阶,而此刻的周游,已是圆满。 “当年?” 周游笑了笑,道“人族寿命短暂,朝生暮死,有如蚍蜉。距离你口中的‘当年’,已经过去了不少年,如今将军府大先生的修为,必定登上了更高境界。” 仔细想想,的确如此。 当年宁奕,霜草一般,俯瞰一眼便会忘却的小人物。 谁曾想,短短十年,便成长至此? “其实……我并不是神道剑中杀力最强的那个。” 这句话,让火凤心神震撼了一刹。 几乎摘下生死道果的周游,竟然不是神道剑中杀力最强的那个人? 白发道士眼神黯淡,语气遗憾,喃喃道“妖族很幸运,那人已经死了。” 火凤隐约猜到了他说的是谁。 徐藏。 “虽然不想杀你,但……抱歉。” 周游并拢两根手指,缓缓点指,指尖遥遥指向火凤的眉心。 周游极其艰难地吐字,道“灭……” 咯噔。 这个字说得极其缓慢。 火凤心头浮现一抹巨大危机。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不可逆转的杀力锁定了自己! 他瞬间开始行动,背后那对巨大天凰翼铺展开来,黄金城掀动炽烈热浪,赤红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去。” 周游极其坚定的吐出第二个字,指尖迸发出的那缕至道真理辉光,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团飞掠在虚无中的赤红身影。 。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折翼 “灭,去。” 当这两个字,以极慢速度吐出之时,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周游的声音,像是在敕令象征“毁灭”的大道法则降临,落下,破碎自己指尖所指的物事。 黄金城很大。 但在施展天凰翼的火凤眼中,却有很小。 赤红翎羽铺展开来的那一刻,他似乎从这座黄金城中凭空蒸发了,彻底化为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幻影。 而下一刹。 周游指尖迸发出的至道真理辉光,便精准斩中了施展世间极速的火凤。 “轰隆隆隆——” 这一杀,来得太过于猛烈,太过于突兀。 火凤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能够斩中处于极速位移状态中的自己……心头那股强烈的危机感再次浮现。 铛铛铛铛—— 数千万片天凰翼铁翎羽瞬间收拢,在火凤面前层层交叠,与至道真理相互对斩,迸发出破碎而清冽的脆响! 这一次对斩,可与塔楼上截然不同。 天凰翼,象征着两座天下至高速度的“先天灵宝”,在合拢之时,亦会凝结成一个完美无垢的守御之圆。 无论是沉渊君对弈厮杀,还是与宁奕全力以赴的三特质砸剑对斩。 天凰翼的守御之圆,都不曾破过! 完美,无垢,强大。 而这一刻……在对抗周游吐出的“灭去”规则之时,一枚枚铁翎羽,被无形的大道法则击中,那片浑厚的圆域被一点深深戳 入,向内挤压,几乎承载到了极限,随时可能炸开! 万事万物,都有极限。 那个白发道士的力量,已经濒临天凰翼能承受的负担极限! 而此刻……周游尚未动用那柄古仙剑拔罪。 看到这一幕,火凤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唐的选择。 他对着至道真理辉光,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也正在这一刻,他撤去了包裹自身的千万枚天凰翼翎羽锋片。 “咚咚咚咚!” 一缕辉光如箭镞,刺穿天凰翼缔造的无垢大圆,直抵火凤眉心,在半途中,被五根缭绕凰火的手指死死攥住! 他以体魄,硬撼道祖真理辉光。 见此一幕,周游微微皱起眉头,面部神情不变,竖起两根手指,立于胸前,以意念催动真理辉光。 这一箭,誓中火凤眉心! “轰”的一声。 一场盛大的赤红火潮,在黄金城上空炸开升腾,一朵猩红的蘑菇云缓缓鼓荡。 白发道士被冲击力震得轻轻向后掠了数步,衣袂翩翩,缠绕凰火虚炎,却并不狼狈。 他缓缓放下那两根驾驭辉光的手指,单手负手而立,望向爆炸的烟尘中心。 灭去的规则击中了火凤。 但……烟尘鼓荡,有强劲的心跳声,震响于黄金城中,回荡在四壁之内。 一头悬空金凤,浑身鲜血,极其凄惨,却沐浴烈火,双眸坚毅而凛然……一只铁爪,死死攥住黯淡的至道真理辉光箭镞,那细长箭镞,贯穿了金色火凤的额首眉心位置,带出一蓬纤细殷红,有些触目惊心的长线。 周游言出法随的灭去二字,终究还是击中了火凤。 但……并没有杀死火凤。 在后者眉心之上,闪烁着一枚金灿的烙印。 那正是火凤参悟出的“不朽特质”—— 周游沉默注视着巨大金凤的眉心,他终于明白自己先前所体会到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火凤参悟出的这道不朽特质,他并不陌生,因为在宁奕身上,亦有这道特质的气息! 这是……纯阳气。 白发道士抬头望向那轮金灿大日,轻轻在心底呢喃。 “历尽万劫而不死……证道不朽之纯阳。” 他在这轮黄金城悬挂的金灿大日之上,也感受到了类似气息。 如果没有猜错,这轮大日,也与纯阳气有着千丝万缕的密切关系。 那么,自己魂海内不断响起的心声指引,是否也与此有关? 在心湖内的本能,告诉自己,不要杀死火凤。 周游缓缓握住拔罪。 在古神侍奉的青铜门前,他便已经发现,这座龙绡宫的古怪。 以他道心之坚韧,心湖竟然会不受控制地做出自主反应……若不是自己控制力强,当时便会打开龙吻阵纹。 龙绡宫的每一个细节,都值得留意。 而在生死厮杀之际,魂海内的声音希望自己留火凤一命,开什么玩笑? 两座天下,只有死敌。 他留火凤一命,火凤会留他一命么? 于是……当心湖内的本能声音再次响起,周游直接双手握住拔罪,以剑气洗涤心湖,将所有的欲念都冲刷殆尽。 再也听不见尘世喧嚣。 那头腾空飞起的金灿凤凰,长啸一声,鼓动双翼,天凰翼这次不再是外展轮廓的悬浮,千万枚锋锐翎羽,一枚枚服服帖帖组成阵列,嵌入火凤丰满双翼。 火凤第一次,被逼出自己本命妖身。 它向着黄金城的古木撞击过来。 准确地说……是向着站在古木下的那袭道袍身影撞来。 周游缓缓闭目。 握剑如握刀。 整座黄金城的空气都在那头巨大金凤的长啸中震颤,破碎,层层音浪洗刷过来,大能力者的视力和听力在这一刻都失去了作用。 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自己的灵觉。 在周游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整座世界反而变得清晰,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黄金城的一砖一瓦,一片落叶,都只剩下金灿的轮廓,那是至道真理所勾勒的事物本质。 譬如此刻正好从周游头顶飘过的,一片如龙舟大小的落叶,至道真理所勾勒出的,就只有一片数丈大小的巨大轮廓,而在落叶最中心部位,则是有一枚无比醒目的纤细金点。 万物都有这么一枚至关重要的“点”。 弱点,核心点,平衡点……或许有千般说法,但这一点,既象征着生命,也象征着死亡。 缭绕着滚滚凰火,贴着地面横击而来的巨大金凤,在周游闭上双眼,以灵觉感应的世界之中,被无限简略,拆分。 最终就只剩下了一圈模糊的轮廓金线。 以及那么一个纤细,但却醒目的小点。 “轰隆隆——” 狂风席卷。 黄金城重重震颤。 那片龙舟大小的落叶,瞬间被凰火吞噬。 站在古木之下的白发道士,也被滚滚烈潮所淹没。 周游没有后退,没有躲避,并非是在火凤的世间极速之下来不及做出反应…… 他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后撤步马歩盖刀。 这是大隋江湖中凡俗武者都精通的一式刀法,以简单粗暴著称。 整座黄金城的震颤声音,层层荡漾,最终化为了寂静。 …… …… 最终对撞在一起的。 并非是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火凤最终相撞之时,没有维持法相形态。 他的打法非常聪明。 展露本命妖身,贴地飞行,换取最快的速度,而在速度攀升到极致的那一刹,将法相瞬间收回。 于是那尊通天彻地的本命妖身在极速奔跑的最后一跃,陡然化为灵活而纤细的人形。 火凤的手臂贴覆着一层炽烈铁翎。 天凰翼化为了依附手臂的长刃,在极速奔跑中,只留下一抹疾射而出的刺目弧光。 这一杀,换做宁奕,很有可能,已经死在了预估错位的错误守御姿态之下。 但可惜的是,他遇到了周游。 周游看世界,用的是“心湖”中的那只眼瞳。 他要斩切的,也从来就不是什么巨大妖身法相,或是凝缩人身。 他要斩切的,自始至终,都是至道真理描绘出的那个弱点。 在火凤递出天凰翼斩杀弧光的那一刻。 周游后退了一步。 接着转动拔罪。 马步盖刀之姿,直接劈砍在天凰翼的铁翎之上。 清脆的破碎声音。 时间仿若凝滞。 火凤与周游几乎是贴着面颊擦肩而过,灞都二师兄瞳孔收缩,他看到了一片迸溅而出的铁翎,刺破自己面颊,带出一抹滚烫炙热的凤血。 而逆斩剑刃的白发道士仍然面无表情,闭着双目,保持着递斩至底的持刃姿态。 拔罪斩落—— 无数片铁翎应声破碎抛飞。 一条断臂,重重落在地上。 周游缓缓睁开双眼。 他直视着眼前人的眼瞳,看到了错愕,震惊,然后才是痛苦。 无比锋锐的切斩命运之刃,在这一刻,斩掉了火凤的一条手臂,也切碎了那对象征世间第一极速的天凰翼。 火凤怔了一刹。 他的面容顷刻间失去血色,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不受控制地重重跌坐在地,一只手捂住自己肩头。 拔罪切斩的断口无比光滑,鲜血喷涌,凰火燃烧。 天凰翼破碎的声音,亦是火凤心碎的声音。 师尊为他从倒悬海中拼命取来的先天灵宝,被拔罪剑气斩切开来—— 铁翎羽叮叮当当的落地。 白发道士就站在火凤身前,他没有递出第二剑,只是沉默凝视着地面上弹跳的一枚枚铁翎羽。 因为失血过多,火凤的面色很是难看。 战败之后,他抬起头,望向白发道士……输在周游手上,并非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他已竭尽全力。 虽说……先天灵宝不可破损,但两者相撞,总有强弱。 天凰翼与拔罪比拼杀力,结局不必多说。 火凤嗓音低沉,挤出一抹自嘲之笑。 “你不杀我?未来……一定会后悔的。” 如果没有猜错,自己所有的进攻意图,早就被对方看穿了。 妖身法相也好,最后的抵斩也好……只是一个无比简单的盖刀动作,便击垮了自己。 其实双方的实力境界,相差并不大。 这一战,输在了拔罪对天凰翼的绝对压制,以及周游的至道真理辉光。 白发道士以至道真理,解读了火凤所有的进攻思路和可能。 纵有世间极速,生死厮杀,无从斡旋。 只要硬撼,最终便免不了以天凰翼对上拔罪。 而最终拔罪的这一斩—— 屏蔽心湖声音的周游,摒弃杂念,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刻意偏移了那缕金线弱点。 斩掉了火凤一条手臂。 留下了火凤一条命。 …… …… (再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树之乡 “不杀你……或许以后会后悔吧?” 周游声音很轻地喃喃自语。 对于火凤这种人物,断一条手臂,并不算是什么致命挫折。 先天灵宝天凰翼被斩断,也并不能将他真正击垮。 只要给火凤活下去的一线生机,再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成为妖族天下的第三位皇帝。 以两座天下水火不相容的对立关系来看—— 若妖族出现第三位“皇”,大隋天下将迎来一场苦战。 白发道士收起了拔罪。 “你的心中,应该也有冥冥声音出现吧?”周游幽幽道:“你最后一斩,虽有万般锋锐,却无实质性的杀意。心湖最深处的声音告诉你,不要杀我。” 火凤捂着手臂,瞳孔收缩。 这一幕被周游看在眼里。 果然……每个踏入龙绡宫的修士,心湖之中似乎都有一道本能趋使的意念。 自己也好,火凤也罢。 紫凰,孔雀,都是如此。 周游叹了口气,轻轻道:“今日不杀你,是因我知道……若有一天,两座天下都将倾覆,你必定会站出来。” 火凤这样的人,对于两座天下……很重要。 “……” 红袍男人低沉咳嗽着,缓缓站起身。 凰火在断臂伤口之处焚烧,与拔罪剑气相互焦灼。 以凤凰血脉无与伦比的自愈能力……想要医治这条断臂,亦需一段漫长时间。 此战既败,便无继续纠缠之理。 黄金城外,传来了一道惊呼。 “师兄!” 姗姗来迟的姜麟,黑槿,以及紫凰,看到了巨木之下的景象。 姜麟神情瞬间阴沉下来,就要拔刀。 “止步。” 火凤连忙抬起一只手,以神念威慑,示意他们停在原地,不要继续前行。 幸好。 白发道士抬眼望向城门口悬浮的几道身影,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并没有出剑的兴趣。 火凤声音沙哑,道:“周游,虽然这次你放了我……但,我并不会谢你。” 周游轻轻嗯了一声,不以为然,拍了拍衣袖,便准备转身。 他背后,便是那株巨大古木无数树叶投射而出的阴影。 至道真理缭绕虚无,汇聚拧转成一扇门户。 仿佛在树洞之内,另有洞天,自成一界。 “那扇门后……就是黄金城的‘造化’了吧?” 火凤神色难看地笑了笑。 他知道,败在周游手上,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势,便意味着……此行他与黄金城的造化彻底无关了。 “你最好还是小心点。” 灞都二师兄深深吸了口气,明面上不领人情,但终究还是开口提醒。 “龙皇白帝,很快就要抵达黄金城了。你不是他们对手,最好避开。若真遇到了,他们……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周游神色并不惊讶。 事实上,踏入龙绡宫后,他便一路前行,以极快速度抵达这座黄金城,关于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并不知晓。 龙绡宫来人了,来了多少人,一概不知。 但他在核心城等的,就是白帝,龙皇! 白发道士此刻淡淡笑了,“这二位,是要找我寻先前的剑杀之仇么?” 火凤微微一怔。 短短刹那,他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周游注意到了古怪,挑眉笑道:“莫非你到现在还不知晓,我在龙绡宫前,斩了这两位皇帝各自一缕妖念?” 堂堂北妖域龙皇,总不至于如此看重颜面吧? “龙宫之外的剑杀之仇……” 火凤既是提醒,也是试探,意味深长道:“被两位皇帝,算在另外一位的头上了。” 他刻意隐去了那人的名讳。 “另外一位?” 周游皱起眉头。 看到白发道士那副困惑神情,火凤这才恍悟过来—— 看样子,周游根本不知道还有第二位人族修行者踏入龙宫。 他和宁奕,就不是一起踏入这座海底古城的,也从未碰过面。 那姓宁的小子,还真是幸运啊,能同时被两位皇帝惦记……火凤回想着龙绡宫内发生的种种。 他轻声感慨道:“那个人,叫宁奕。” …… …… “宁奕?他也踏入龙绡宫了?” 周游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却是溅起涟漪。 自己在俗世之中,已没什么挂牵了。 除了第二世妹妹周雨水……宁奕,亦算是半个例外。 而且听火凤之言,因为自己在龙宫递剑缘故,宁奕被那两位妖族皇帝盯上了,这是替自己承了一份不白之冤。 周游欲言又止,想要开口,问问宁奕如今情况…… “你大可放心,他还活着。” 火凤察言观色,看出了白发道士心中所想,淡淡道:“这小子的命很硬,不仅活下来了,而且活得不错,要不了多久,便能踏入这核心城。” 火凤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毕竟……如今二人彼此阵营不同。 说完之后灞都二师兄便默默抬起手掌,将地面上破碎散落的天凰翼一一吸入掌心。 下一刹。 火凤重新掠回黄金城门之处。 “师兄,你没事吧?” 姜麟语气颤抖,看着这对折断的铁翼,以及师兄残缺的臂膀,眼神满是焦急。 火凤摇了摇头,道:“无碍。” “打了一架,打输了,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他拍了拍师弟肩头,轻声道:“师兄还活着。” 说完。 火凤望向紫凰,语气平和至极,道:“接下来,这黄金城的造化,我就不参与了。” 就这么……放弃了? 女子妖圣眼神诧异。 她虽然来晚了,不知道火凤经历了什么样的战斗。 但她很清楚地感知到……那座参天古木四周空间,仅仅是虚无中流淌出的甘甜气息,便令人万分垂涎。 心中的声音不断告诉紫凰。 这是值得自己拼命的大造化! 火凤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呢?” “是走,还是留。” 火凤轻描淡写道:“若要走,便随我一起吧。” 看似随意的一问,却没有立即得到回应。 紫凰妖圣神情沉默,她眼中闪过万般挣扎,无人看见那眼瞳深处的不甘,痛苦。 理智告诉自己,这趟龙绡宫之行的回报已经足够丰厚了……她已炼化了那份真凰精血造化。 可是,心中的欲念,却不知足。 心湖中的声音,先是微弱,然后愈演愈烈。 那个声音开口道—— “留下来吧。” “留下来吧……” 紫凰艰涩开口,道:“我……” 便在此时。 一道很轻的虚空震颤声音,在黄金城巨木之下荡漾。 白发道士伸出一只手,触摸着至道真理金光所开辟的那扇最终之门。 一道涟漪,荡漾开来—— 也在同一时刻,姜麟身旁的黑槿,向着内城,迈步而去。 “师妹!” 姜麟心中一急,伸出一只手,试图抓住黑槿,怎料在这一刻,女子似乎化为了虚无,一触之下,宛若灵体,指尖与身躯交插而过。 黑槿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向前走着。 火凤神情凝重,伸出一只手,按住准备与周游拼命救人的姜麟师弟。 黑槿的身躯,竟然开始了羽化,但渐渐走着,又逐渐变得凝实,像是光与影交织而成的幻梦。 她走过一片片阴翳,光斑,未曾被烈日灼烧,也未被阴翳吞没。 古木之下。 白发道士平静凝视着向自己走来的女子,出乎意料的,他按在剑柄的手掌,竟然缓缓落下。 没有拔剑。 黑槿走到了周游身前,她声音很轻,像是在一场漫长梦境中,自顾自说着梦呓。 “道宗……周游。” 就这么,念出了白发道士的名字。 “很多年前,我听过他们提到过你。” 黑发女子拿着只有二人可以听闻的声音,很轻很轻地问道:“你想知道……门后面,有什么?” “想知道……龙绡宫的真相,黄金城的过往?” 抛出这些问题之后,黑槿平静道:“带上我。” 不是命令,也不是哀求。 这是一个解答,一个逻辑关系很简单的自问自答……想知道这些答案么?你需要带上我。 从开口的那一刻,她便直视着周游,将自己的双眼展露出来,好让这个人族大神通者知道,自己没有说谎。 周游凝视着黑槿,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黑槿说完这些话,便缓缓回过头。 黄金城上空,有风吹过。 大块大块的飞叶,短暂遮住浩荡大日。 化为光斑,焚为虚无。 女子目光越过这些虚无的,破碎的阴翳,望向自己的两位师兄。 姜麟,火凤。 她的眼神带着浓郁到化散不开的孤独,在最深之处,却有一抹温暖存在。 站在巨大古木下的黑槿,缓缓行了一礼。 从未笑过的黑槿,在这一刻,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像是睡了很久的人,在幻梦中醒来。 追寻自己旅途意义的旅者,抵达了梦寐以求的终点。 “师兄……这是,我的家。” 深深鞠了一躬,站起身子,黑槿不再回头。 女子抹了一把鼻子,吸了一口气,望向周游,恢复了面无表情,干净利落道:“开始吧。” 周游沉默了一小会,轻声道:“随我入门,生死勿论。” 说完。 纤长指尖,缓缓前推。 至道真理,在巨木树荫之下迸发出灼目的辉光。 …… …… (12点后还有一章。)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炽日 至道真理的辉光,从树荫之下掠出。 穹顶大日投落的炽光,与其会合。 黄金城门的三人,逆着炽光的视线刹那模糊……等到一切清晰。 白发道士和黑槿,已经消失不见,勾勒成门户的丝丝缕缕金光也在此刻缝合,消弭。 “师妹……” 姜麟神色失落,心中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周游若要杀她,早就出剑了。”火凤拍了拍师弟肩头,柔声安慰道“不要忘了……龙绡宫,可是师妹的故乡。比起你我,她要熟悉这里万倍,既然她做出了决定,便值得我们尊重。” 或许在踏入龙绡宫的那一刻,她便面临着这么一个问题…… 抵达黄金城之后,该如何? 而古木下的最后一礼,便是黑槿对自己,也是对两位师兄给出的答案。 “周游走了,你可以留在这里等陛下。” 火凤望向紫凰,伸出一只手,捂住肩头,道“若你真的想清楚……便要做好为自己选择付出代价的准备。” 他与周游一战,付出的代价,便是一条手臂。 女子明白了火凤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那道士再强,难道还能强过陛下?” 虽是如此说着,但她显然没有之前那般坚定了。 是心湖声音消退的原因。 不知为何,紫凰心底的欲念,在那白发道士开门,炽光荡漾之后,竟然缓缓消散了。 整个人,心境都变得平和下来。 火凤抬头望向黄金城上空悬挂的那日,意味深长道“陛下也是会输的人呐……不然那条腿,是如何瘸掉的呢?” 说完,他哑然笑了笑,回头道“无意冒犯。” 火凤回头位置,黄金城城门,风沙呼啸,裹挟着一枚狭长黑金手杖,缓缓点出,手杖落地,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道高大伟岸的中年身影。 “陛下。” 紫凰面色惶恐,连忙揖礼。 龙皇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手杖点落之后,四周风沙凝滞,时空仿若僵滞。 “世上哪有真无敌?” 老皇帝摇了摇头,气态宽容地摆了摆手,对火凤的调侃并不在意,但紫凰知道……瘸子这个称呼,乃是大忌中的大忌。 若换了一人开口,恐怕是直接被株连九族的大罪。 火凤敏锐捕捉到,龙皇鬓发苍白了些许。 此行出发前,龙皇从十二妖神柱那,借到了巅峰时期的战力……但方才与白帝一战,有所磨损么? 看来那时之卷,也不是万能之物。 “陛下与白亘一战,结果如何?”紫凰屏气,小心翼翼询问。 “未有结果。” 龙皇神情微妙,并不避讳这个问题,若有所思道“将分胜负之时……黄金城异变,破坏了这场战斗。” 他站在巨城的缝隙中,望向那株参天古树,眼神颇有些感叹。 当时分开他和白亘的,就是这巨大古树的根茎……执掌龙骨棋盘,将妖域命运都握入掌心的龙皇,从来就不相信巧合。 所有的命数,都是算计。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和白亘的战斗,是被这核心城巨树主导意识所分开的。 “陛下……接下来的战斗,火凤无法陪同了。” 火凤将核心城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听到周游二字之时,龙皇眉头微微挑了挑。 斩掉自己妖念的,果然不是宁奕……对于这一点,其实他已经有了预感,在分别之前便给了火凤提示。 “以你如今境界,竟然伤得如此严重……” 他凝视着火凤断臂,还有破碎的铁翎羽。 除了那把古天尊仙剑,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宝物,可以将天凰翼切斩开来……事已至此,龙皇没有阻拦,只是再度确认地问了一遍。 “你当真要抛却龙绡宫造化?” 说这句话时,龙皇目光投向了火凤身旁的女子妖圣。 他本尊已经来到核心城。 距离那株古树,也只差一步。 若得他庇护,取得造化……不是难事。 “不了。” 火凤回答地很是坚定,他摇了摇头,会心一笑,道“火凤已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造化。” 这条被周游斩断的手臂。 还有破碎的天凰翼。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停滞在最后一步,欠缺的是什么。 只差一败。 今日之败,对他而言,不是坏事。 能活下来,活着回妖族天下,便是一桩天大造化了。 “既如此,我便不拦了。” 龙皇转首,道“你呢?” 紫凰咬了咬牙,目光游离在黄金城地面上的炽烈光斑。 她费了极大力气,压制住心中欲念,声音沙哑道“陛下……紫凰有自知之明,这黄金城造化,并非等闲之辈,可以染指之物。若无他遣,便……就此告退了。” 说出这一番话,便让她后背浸湿。 这是与心底执念搏斗,字字耗费心神。 龙皇笑着点头,如此来看,她也算是得了一桩造化。 …… …… 黄金城的城门,只剩下龙皇一人。 披着暗金色华服的皇帝,默默站在巨门的缝隙中,他既没有前行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就站在黄金城的入口处。 他在等人。 在那个人到来前……无论黄金城内,有天大的造化,他都不会先行染指。 这就是龙皇执掌北方疆域的太平法则。 制衡之道,对敌对己。 在那株古树中,究竟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造化也好,杀阵也罢,在龙皇面前,都不重要。 若白亘不来,此刻选择离开龙绡宫……那么即便先天灵果就放在他面前,只差一步就能摘下,龙皇也不会去摘。 只要还存在千分之一的骤变可能,龙皇便会退一步求稳。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博弈多年的对手是白帝。 若当真有一枚先天灵果,摆在二人面前,白帝弃之不摘,自己动了贪念,那么这千分之一的骤变概率,便是百分之一百。 飘荡的风沙,一阵阵吹起。 暗金色手杖抵在粗糙地面,向内抵出一个细小凹坑。 一蓬蓬的风沙被风吹起,却只有吹起的那一刹画面——扬起尺余之后,这些砂石便僵硬凝滞在龙皇衣袍附近,围成一圈又一圈的黯淡沙尘。 他极有耐心地等着,以时之卷囚押沙尘来打发时间计数。 当第九蓬沙尘扬起,连带着先前的所有尘埃砂石,一同落地,纷纷扬扬,在黄金城门缝隙之处,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沙瀑。 沙瀑中,隐约多出了第二道身影。 “来得有些晚啊。” 龙皇的语气带着些许调侃,像是与老友见面。 “等急了?” 白帝淡淡道“逛了逛白银城,毕竟核心城前,一定会有人等我,不必担心造化被提前窃走。” 他太了解这位老对手了,自己不到,龙皇绝不会先行。 两人的语气都很平和,没有杀意。 完全看不出,这是半柱香前,在白银城长巷中,生死厮杀,只差一线便分出胜负的两位仇人。 接下来,白帝说了一个有意思的讯息。 “白银城中,宁奕的气息彻底消失了。” 这个人族小子,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知道他接下来会出现在哪里,此刻又身处何方。 就好像,他踏入的龙绡宫,与自己踏入的,不一样。 “……宁奕?他可能早已逃了吧。” 龙皇淡淡道“摘了先天灵果,没理由留在这龙宫了。若他有胆踏入核心城,遇上你我,便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这,龙皇又道“先前的妖念,是道宗周游斩杀的……拔罪在他手上,此人已经先行一步,进入古树洞天了。” 接着,他抬起头,指了指黄金城上空。 “那轮太阳,是否觉得眼熟?” 这就是他未曾踏入核心城半步的原因。 白亘眯起双眼,凝视穹顶。 这整座古城都坠沉海底,怎么还会有炽日悬挂……这分明就是一轮人为制造的太阳。 阵纹么?亦或是符箓? 等等……龙皇开口之后,白帝仔细感应,神情有些僵滞。 “纯阳气。” 华服男人轻声开口,道“这是一枚,纯粹由‘纯阳气’凝聚的太阳……” 纯阳气,乃是不朽特质当中,最为坚韧和独特的特质。 它无法通过参悟来获得。 生死之劫,方得纯阳。 想要凝聚一缕纯阳,便需要经历一场生死洗礼……黄金城上空这轮太阳的主人,该是经历了多少场死劫,才能手握这般浩荡炽日? 龙皇神情肃然,缓缓挪首,轻声问道“白亘啊。你说……这样的人,会死在龙绡宫内吗?” 若还活着…… …… …… 龙皇的话语,没有得到回应。 白帝沉默凝视着黄金城地面上的某块光斑……那是先前孔雀所停留的地方,阳光猛烈,万物寂灭。 孔雀,已经死在核心城中了。 长久思索之后,他也没有迈出那一步。 黄金城门,让两位皇帝止步不前的,不是那株浩瀚莫测的巨大古木,也不是手持拔罪的周游。 而是那轮悬挂的纯阳大日。 当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便会觉得恐怖。 白亘缓缓挪首,望向身旁华服男人。 而龙皇,等的就是这一刻。 “你我联手,何惧于他?” 龙皇轻声笑道“要么在这黄金城前,分出生死,了断恩怨。要么便摒弃前嫌,一同联手,看看那树后面……到底藏着什么。” …… …… (继续求一下月票。一百月票加一更。)  。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光明之梦 “你之前说,很多年前,你听他们提到过我。” 风中飘散了一缕声音,温和而有力,问道“……他们是谁?” …… …… 门后的世界。 沉默了很久。 黑槿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意识。 尽管在踏入那扇至道真理光芒勾勒出的门户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迈入其中的那一刻。 她还是怔住了。 古树世界中,什么都没有。 只有……炽烈的光明。 当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光……其实便等同于黑暗。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思绪也凝滞在入门的这一刹,过了许久,才随着视力缓缓恢复。 一片一片从远方浮掠而来的“黑色阴翳”,让她恍惚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绝对静止的。 光与影交织,勾搭成这么一个无边无际的空洞世界。 一片片黑暗阴翳,拼凑成永无止境的长阶,悬在她的面前。 准确地说,是悬在身旁白发道士面前。 这座树之世界,在周游的力量之下,打开了一扇门……也递送出了一条通向未知的漫长道路。 “这里是你的家……对吧?” 周游打量着这座黑白世界,淡淡道“想回家,就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他们……是谁……” 黑槿回忆着刚刚的话语,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 “我的记忆有残缺。”她声音嘶哑,道“只记得在那座宫殿尽头,有两个人……提到过你的名字……” “那座宫殿?两个人?” 周游神情一凝,道“还记得他们的模样吗?” “一男一女。” 黑槿抬起头,缓缓望向白发道士,只不过此刻她的眼瞳,重新化成了空洞无神的模样。 她是坠入自己过往的幻梦之中,搜寻记忆深处的答案去了。 “不知提到过你的名字……” 黑槿喃喃道“还有很多其他的名字……比如……宁奕……” 第一次听到宁奕名字的时候。 她心弦便深深触动了一下,藏在心中的本能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名字,宁奕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所以……她想吃掉他。 “还有么?”周游皱眉。 “我……记不太清了。”黑槿摇了摇头,眼瞳逐渐恢复了神彩。 周游知道,黑槿没有说谎。 缠绕在手腕的至道真理,若感应到一丝异样,他都会直接点破谎言……这女子,关于龙绡宫的记忆,的确只剩下残缺的一小部分了。 白发道士将目光缓缓投向黑色长阶的尽头。 树之界的尽头,是一座宫殿么? 那么……那轮纯阳大日的主人,也在宫殿之中? “跟上来吧。” 周游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撑开真理辉光,为身后黑槿留了一蓬清灿光幕遮挡。 他向着浩瀚广阔的光明穹顶开始登阶。 树之界,除了破碎的灰翳长阶,便只剩下炽烈的盛光。 若俯首看去。 便有摔跌万里而下的窒息感。 行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这是在……登天。 这比登天,还要困难。 黑槿沉默紧随其后,她被迫仰望着那袭飘摇的布衫道袍。 白发道士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很扎实,而且稳定。 这个名叫周游的人族大修行者,个头虽然不高,背影却莫名巍峨,如山一般,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跟上来吧”,便给予自己巨大的安全感。 黑槿知晓……自己是一头妖。 放到外界,大隋天下的大能,绝不会姑息宽恕,势必要抽她骨,扒她皮,不会留一线生机。 可这周游,不仅让自己进入树之界,还给予自己庇护。 “周游先生……多谢。” 黑槿低垂眉眼,破天荒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上一次道谢,还是在师尊带她离开倒悬海的时候。 白发道士没有回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保持着不紧不慢的登阶步伐。 不知过了多久。 这条漫长的黑翳天阶,贯穿了无边无际的光明树界。 其间有一段时间,黑槿向前看,向后看,这个世界几乎没有变化……只有一条倾斜向上的长阶。 黑槿心中没来由生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有人会困死在这光与暗的循环中,终其一生,都看不到天阶尽头。 记忆中的宫殿,真的存在吗? 那个向上攀登的白发道士,轻声说了一句。 “到了。” 黑槿顺延周游的目光,向上望去,在光明的至高处,无数阴翳传递的终点,有一个渺小的黑点。 在仅剩光和影的树之界,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就连时间,也仿若凝滞。 不知花费了多久时间。 黑槿与周游,来到了这座树之界穹顶的宫殿。 这座悬浮在天顶的宫殿,满是光明,根基是一块巨石,底部长满藤蔓,被无形之力托举。 恢弘殿柱撑天而起,一缕缕神霞从殿中迸射而出。 整座龙绡宫,传闻是被光明笼罩的赐福圣地……而直到踏入树之界,方才知道,原来一切的光明,都来自于这座树界宫殿。 与黄金城的炽日不同。 这里的光,柔和而明媚。 这座树界穹顶的神圣宫殿,立着数十根撑天穹柱,弧形拱顶,这里像是由天神亲自凿刻雕琢,每一个弧度,每一条曲线,都美得恰到好处,令人心旷神怡。 “有人吗?” 周游清了清嗓子,温和开口。 没有回应。 他站在殿门,没有冒昧入内,直到三次询问,都没有回应……这才缓步踏入殿中。 环顾一圈,有些失望。 在这里……他没有看到那轮炽日的主人。 这是一座死寂的宫殿,什么都没有,只有光。 有一样东西,引起了周游的注意。 曼妙荧光犹如游鱼,徜徉在和风之中——一缕缕肉眼可见的光芒,缭绕停滞在直抵大殿尽头的石壁壁面之上。 那里悬挂着一副油画,因为光线氤氲的缘故,模糊而又朦胧,只能隐约见到这么一副壁画的形状,却看不清真实内容。 黑槿抿起嘴唇,明明来到了自己生长的地方。 但不知为何……脑海里破碎的记忆,并没有修补。 是来错地方了吗? 她觉得这里既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周游先生?” 眼看白发道士缓缓向着大殿尽头的光芒走去,黑槿轻轻喊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周游按着拔罪,另一只手示意黑槿不要说话。 他以心声开口,传音道“仔细听。” 黑槿神色困惑。 仔细听……听什么? 很轻很轻的交谈声音,在远方氤氲的光线中传来。 一男一女,正在交谈。 或许是因为光线笼罩的缘故,声音像是隔了一层雾,根本听不真切。 大殿的尽头,宛若沐浴水汽的大殿壁画前,隐约可见,竟有两道身影。 一男一女,对立而立。 再靠近一些。 周游看见了光晕中那男人的衣着样貌,身姿极其挺拔,一身黄金纹龙罩甲,肩挎长弓,腰佩刀剑。 这是……大隋皇帝出征狩战时候的装佩? 男人的浑厚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清晰传入了他的耳中。 男人说的是—— “阿宁。” …… …… 从坠落穹顶,再到坠入湖海,再到漂浮……站起。 这仿佛是一个很久的梦。 混混沌沌中,意识陷入了沉眠。 有时候,生未必清醒,死未必入梦。 当宁奕再次睁开双眼,他看到了氤氲如水汽的穹光,耳旁响起了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阿宁。” 因为光明太过于强盛的缘故,宁奕一时之间还无法看清楚……眼前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但他对于这道浑厚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这是太宗的声音。 滚烫热血,嗖的一声,就冲上窍穴。 但很快宁奕便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是很久之前,阿宁与太宗会面的观想梦境。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对自己而言,这是一场观想梦境,与先前一样,他无法改变任何事物,只能观看这场梦境里所发生的一切。 自己感受到了春风般的温暖,像是被人拥在怀中。 是母亲的怀抱吗? 阿宁始终未曾开口。 太宗的声音竟有三分不甘“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大隋天下,有你,有我,有陆圣,有叶长风,还有袁淳,小蒋……” 这句话中所提到的每一个人,后来都成为了震古烁今的伟人。 “我也不愿相信……” 阿宁终于开口了。 “本以为,这一世就是终结……”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憔悴,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语气中满是疲惫,道“但……这还是错误的时代啊。” “李济安。” 她念出了眼前男人的名字,道“人固有一死……这个轮回之后,仍有希望的种子。” 沉默,长久的沉默。 “不……” “我不能接受……” 男人的声音在颤抖,道“我不能做出这样的事……” 阿宁疲倦地笑了。 宁奕感觉到一阵晃荡……自己离那个男人更近了一些,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颤抖的呼吸。 阿宁拍了拍男人。 她的声音很轻,安慰道“放心,你杀不死我的。我会独自前往……下一个轮回。这段旅程,快要结束了,我在终点等你们。” …… …… 颤抖中有清冽的锋锐震颤声音。 有风掠过。 光明荡散。 “谢谢……” 阿宁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凝视着眼前男人的双眼,柔声道。 “我们还会再见的……在正确的那一日。” “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 …… (这一章信息量太大了,修改多时,有些晚了,抱歉抱歉。) 。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被遗忘之人 “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光明殿堂中,幻梦般的声音渐渐飘散。 当一切归于寂静之后,宁奕终于能够睁开双眼,阿宁和太宗的身影,早已消散在如梦如幻的光明中。 他仍然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依旧在昏倒前的那间静室。 一枚果子,趴在自己脑门上。 仙缘果满头大汗,一只手掐着宁奕面门人中,神情纠结。 此刻仙缘果大大松了口气,给自己抹了一把汗,如释重负道:“你终于醒了!” 如果宁奕再不醒过来,他就准备来一个人工呼吸了…… 宁奕捂着 《剑骨》第三十八章 被遗忘之人 《剑骨》全文字更新,:t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人间无敌 “这是……给我的?” 那枚凝聚混沌气息的初生果实,就悬浮在周游面前。 周游并没有去接。 陆圣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目光缓缓向后移。 他望向树界殿堂正门的方向,那里原本什么都没有……但陆圣目光落下之后,千万缕虚无的虚空之力凝聚,成为了一扇门。 门的那一边,是静室壁龛。 门的这一边,是树界殿堂。 一道身影,跨域而来。 黑槿神情一滞。 那个人……她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此时所见到的宁奕,给自己的感觉,已与先前不同。 西妖域大雪山初见之时,她只想把宁奕吃掉,吞入肚中。 后来屡战屡败,在灞都云域,拜宁奕所赐……古卷尽失,她跌落谷底。 如今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 可她心头却生不出真正的恨意。 心湖中埋在最深处的指引声音,随着记忆的复苏,已经扩散成为了本能。 她望着树界殿堂门户的另外一边……香火缭绕的壁龛。 那是就是自己生长的地方。 阿宁其实在很多年前,便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她将空之卷的钥匙交给了元,确保多年以后,龙绡宫开启,唯有宁奕才能踏入那间静室。 而离字卷与未启灵的饕餮,则是第二件礼物。 一环扣一环。 只是……阿宁也有算错的时候。 龙绡宫出世之前,这头极其聪明的小饕餮,懵懵懂懂学会了如何利用离字卷的力量……破解吞掉了静室的禁锢。 黑槿涣散的双眼,一点一点变得凝实。 她补全了最后的记忆。 望向宁奕。 如今……宁奕仍然是她心中最深处的渴望。 她清楚看到了宁奕额首点亮的执剑者火光,每一卷天书,都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事实上。 阿宁之所以会花费巨大心力,培养黑槿。 是因为她的存在,对于这座人间,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强大如白帝,龙皇,能够契合某一卷天书,炼化某一种力量……这世上惊才绝艳的登顶者,或许都能得到一卷古书的认可。 但黑槿生而拥有的饕餮血脉,使得她在理论上,可以炼化所有的天书。 …… …… 树界殿堂燃烧着漆黑的余烬。 宁奕来到了这个……自己梦到过的地方。 即便幻梦破碎。 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座殿堂。 “周游先生……” 宁奕先是看到了白发道士,还有黑槿,眼神略微有些讶异,但并不算多么意外。 但紧接着,他视线偏移,自然而然地……望向大殿深处的石壁。 宁奕掌心一下子捏紧了。 他张开嘴唇,却说不出话。 那个浑身衣衫燃烧火光,如一轮残阳的高大身影,坐在树界殿堂的尽头座位上,对着自己温和地笑着。 明明从未见过。 却像是认识了很久。 他所走过的路,他都走过。 与周游一样,当宁奕看清高大身影所镇压的黑暗深渊之时……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间太平的五百年来,陆圣山主究竟经历了什么。 熄灭,重燃。 重燃,熄灭。 生死寂灭,反复轮回。 …… …… 念珠那端。 裴灵素转动头颅,望着光明垂落的笼牢,声音嘶哑地开口。 “他还活着。” 咬着草根,闭目休息的猴子,环抱双臂,似乎睡着了。在这一刻,猴子的眼皮,轻轻动了动。 “大圣。” 裴灵素再次开口,神色激动,道“陆圣山主还活着!” 猴子缓缓睁开双眼,声音很轻,有些厌烦地开口,道“晓得了。” 说罢,换了个姿势,缩在角落里。 无人可以看见大圣的脸。 猴子很难得的,露出了欣慰笑容。 眼瞳深处,泛起一丝怀念。 这并不漫长的五百年岁月,对他而言,却如刀凿斧刻一般深重。 陆圣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带给自己希望的人。 如果不是遇到宁奕,如果不是相信宁奕……陆圣消失的“背叛”、“辜负”……应该会让他对这座人间,彻底失去希望吧? “装睡在呢。” 裴丫头鼓了鼓嘴,对笼牢那边口是心非的猴子投去了鄙视的目光,在念珠这边咕哝道“咱甭搭理他。” 宁奕听了丫头的话,忍不住笑了。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镇压黑暗石壁的高大身影,深深揖了一礼,因为激动,声音颤抖,道“蜀山宁奕,见过陆圣山主!” 这个五百年前,悄无声息离开蜀山后山的男人,从未违背过自己的诺言。 对于蜀山,对于大圣,对于楚绡…… 对,整座天下。 “宁奕,周游,我在这里等你们……已经很久了。” 陆圣的声音很醇厚,很温和,也很有力。 他缓缓站起身子,道“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 随着他的起身。 整座黑暗石壁都在震颤。 石壁所连接的那座深渊,不再稳定……当陆圣起身,宁奕这才发现,被层层阴煞缠绕的山主,背后石壁,有一条破碎的缝隙。 当年龙绡宫的最终一战。 影子打破了光明石壁……? 只一刹那,便有鬼哭狼嚎,要降临树界殿堂。 炽日般的辉光,随着陆圣的起身,再度重燃。 这一次山主黑衫上的光明,没有轻易熄灭,而是如炽灯一般,愈发骤烈,直至刺目。 整座黑暗石壁,随着他的起身,缝隙加大,裂纹弥漫。 山主没有回头,起身之时,便反手将狭长石匣插入背后缝隙之中。 “嗡”的一声! 石匣燃起熊熊火光。 千万只污浊之手,磅礴如海潮的黑影,瞬间便被吞没,缭绕在石匣表面,化为呜咽的归息。 陆圣轻轻叩指,那枚混沌果实,掠至周游面前。 “大隋开国万年,你是唯一一个……参悟至道真理之人。” 站在大殿最高处的陆圣,因为石匣插入黑暗石壁的缘故,终于得以抽身。 他一步一步向下走来,身上的光芒也不再刺目,逐渐内敛,变得温和。 原先,陆圣整个人如一轮太阳,几乎不可直视。 而当他真正走到宁奕周游面前,便与常人无异。 “距离生死之境,只差最后一步……而这一步,并非是你资质不够,或是无法参透。”陆圣解释道“是时代的原因。如今两座天下,神性凋零,星辉枯竭,这天地间没有足够的光……自然无法诞生出所谓的不朽。” 自大隋开国以来。 两座天下,已经没有诞生过真正意义上的不朽了。 可陆圣话说完,宁奕才陡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事情。 如今的陆圣山主,独自镇压黑暗深渊,忍受寂灭劫难。 他亦非不朽。 无法成为不朽,修为再强大,也有大限。 换句话说。 陆圣山主……与当年太宗皇帝一样,即便修至通天,也会迎来最终不可避免的那一步。寿元尽了,寂灭死去。 而山主的时间,似乎已经……不多了。 “吃掉这枚万物源果,你便可以成就真正的生死道果。”陆圣将果实放在了白发道士的手上。 周游怔住了。 他也看出了眼前男人的寿元,似乎已经抵达了燃尽的状态。 “请恕我拒绝。” 他摇了摇头,很坚定地开口,道“我还有很长的时间……而且……” “人间更需要您这样的存在。” 这枚果实,如果当真有巨大造化,可以助使自己成就生死道果,半步不朽,周游情愿让陆圣山主服用,以此冲击最后的关卡。 陆圣笑了。 他轻轻覆住周游的掌背,让他握住果实。 “道祖真理……言出法随……这枚果实,就是为你而生的。” 陆圣的声音里,听出了欣慰。 他温声笑道“吃掉它吧,相信我,接下来的人间更需要你。” 周游一下子明白了山主的意思。 他的确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时间。 但……这座天下等不了那么久了。 陆圣将目光投向宁奕,欲言又止。 他有很多话想说。 他长长叹了口气,笑着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宁奕脑袋。 “稍等片刻……等我解决外面的琐事。” 说完这句话。 陆圣向前走去,他每走一步,树界殿堂便会轻颤一下,那面黑暗石壁,封印也随着震荡,松动一丝。 好在插入深渊的石匣,极其稳定,牢牢锁住万千黑煞。 陆圣站在树界光明大殿的殿门,向下望去。 光明与黑暗,交织成通天的长阶。 两位登天阶者,缓步而上,向上望去。 披着大袍,手握斩月的白亘,沉默望着立在光明穹顶的那道身影。 龙皇也认出了这个名震两座天下的老熟人。 陆圣身旁,宁奕在左,周游在右。 外界黄金城剧烈震颤,风沙席卷,那株巨大古木上悬的炽日,缓缓挪移,树界打开了一道缝隙。 在树界封顶的穹宇之上,缓慢升起了一轮无比耀眼的太阳。 光明如潮汐,溅荡炽烈弧光。 陆圣背负双手,俯瞰两位来者。 龙皇和白帝眯起双眼,在他们眼中,那个站在树界最高处的男人,此刻简直就是一轮炽烈大日,根本无法直视。 “陆圣……你还活着?” 龙皇震惊的声音,在树界震荡。 站在穹顶的山主,微微一笑,问道“人间无敌,为何会死?” 白帝则是冷笑一声,道“人间无敌?” 何人敢在他面前自称无敌! 灭字卷弹射而出,撕碎虚空,缩地成寸之神通,使得白帝瞬间便掠出数十里。 那杆斩月大戟,蓄满寂灭杀念,绷出万千黑色弧光。 只需要一斩……他便可以将整座树界殿堂,连同炽日,全都切成两半。 陆圣只是笑了笑。 他伸出一只手,对准白帝,五指攥拢。 一个简单的握拳。 那轮炽日在树界上空,迸发出洞穿灵魂的轰鸣。 数千万条光明长阶,顷刻支离破碎,整座树界,都被陆圣握在掌心之中。 站在陆圣身旁的宁奕,在这一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大成纯阳气! 宁奕很确信,如果换做陆圣山主,在小无量山圣坟遇到那位圣君。 最多只需要一拳,便足以将那位圣君直接锤杀。 何为人间无敌? 陆圣二字,便是人间无敌。 。 正文 第四十章 陨落长河 一道漆黑弧光,从树界穹顶上空斩落。 斩月大戟,在这一刻,仿佛真正成为了一轮弯月。 光与影交织的树界,出现了一日,一轮残月。 阿宁轮回了万年,寻找到人间最强盛的一个时代……在这个时代中,有陆圣,有太宗,有叶长风,有余青水,有诸多惊艳之人应运而生。 无比辉煌的,不止是大隋天下。 而白亘,则是在这个时代,站在妖族天下至高点的那位大帝。 正如他所说的,谁人敢在他面前言称无敌? 他的背后,亦是白骨累累,堆砌成山! 论武力,他不输任何人! 大戟迸出千万条杀念弧光—— 灭字卷被白帝催动到了极致。 那轮惨白斜月,撞入炽烈大日之中。 站在树界殿门的山主,不退反进,神情淡然,前踏一步。 一枚蕴满纯阳的拳头,砸向白帝! “轰”的一声。 斩月大戟,在白亘全力挥舞的砸击之中,与陆圣的拳头撞在一起,在轰轰烈烈的炸响中,破碎开来,绽放成一蓬绚烂璀璨的黑色光火。 这件宝器,陪伴白帝征战妖域多年,论其品秩,只是一件涅槃宝器。 它不是先天灵宝。 而将纯阳气修至大成的陆圣,以肉身镇压在黑暗深渊之上,他的每一寸肌肤,乃至于每一缕发丝,都臻至完美入神。 即便是从天地中孕育而出的,所谓不可摧毁的先天灵宝,也无法破坏陆圣的肉身。 宁奕怔怔看着眼前的山主。 在很多年前……他也见过这样的肉身。 天都烈潮,登上长陵山顶的太宗皇帝,便是这般的“肉身成圣”,只不过那时太宗的肉身体魄,特性与山主有不同之处。 因为拥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神性海潮,太宗的肉身有着无与伦比的重生之力。 断臂重生,只需刹那。 真正成为不朽……甚至可以做到“滴血重生”。 而此刻的陆圣山主,一身体魄,则是完美无缺,毫无破绽。 周游盯着空中斩月大戟爆碎的黑色光芒,他默默握紧了拔罪,扪心自问,如果换做自己,以拔罪递剑……结局会是如何? 即便是古仙剑拔罪,也无法伤害此刻的山主吧? 有大成纯阳加持。 这一战,山主早就立于不败之地。 树界上空的残月与炽日相撞,黑夜白昼摩擦,炸射出千万蓬弧光,一时之间光影骤变,刹那疾光笼罩,刹那永夜降临。 白帝面色苍白,他竭尽全力递斩出的灭字卷杀念,像是一蓬拍岸而起的怒涛,撞在树界大殿的上空,肆虐轰鸣,却不得存入。 有万千符箓升腾,化为一座恢弘阵纹,将灭字卷的杀念尽数拦在悬空岛外。 陆圣的脚底,闪烁着亿万光芒。 宁奕在这一刻才想起来,山主大人,是大隋开国以来资质最佳的阵纹师。 “宁奕。”陆圣轻声道,“天书还差两卷,今天正好齐了。” 说出这句话的陆圣,站在至高之点,俯瞰而下,炽日般的目光,让白帝和龙皇,都感到心头一震。 天阶破碎,龙皇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在华服男人转身的那一刻,周身坠落的光明,黑暗,都凝固在长空之中。 暗金色手杖上,镶嵌着一枚雪白的珠石,这是凝固时空中唯一灿烂的物事,震颤出极其清脆的声音。 “嗡——” 时之卷发动,冻结了树界的时空。 在白亘斩月破碎的那一刻……龙皇心头便咯噔一声,知道自己上当了。 这倒悬海龙绡宫开启,根本不是造化。 至少对自己和白亘而言,这是一场裸的杀局! 人族天下的陆圣,在这黄金城中布局五百年,等的就是今朝……在陆圣身旁,还有一个随时可能突破生死境的强大战力。 他和白亘联手,或许能够抗衡陆圣周游。 但万一……白亘临时改变主意了呢? 棋局可算,人心难测。 他决定先行一步。 一条浩荡长河,贯穿过去,现在,未来,在龙皇面前铺展而出。 修行到生死境,举手投足,神通展现,其实已与凡俗没有关系,几乎可以称之为半神……只不过是时代的限制,神性的匮乏,使得龙皇无法突破最终那一步。 而炼化了“古卷天书”之后,他和白帝,都看到了通向不朽终点的希望。 将时之卷炼化到极致。 便展露出了这一条浩荡大河。 这世上,很难找出第二个人……比龙皇更适合时之卷。 八卷天书,生,灭,山,离,时,空,命运,因果,每一卷天书,都象征着一条通向不朽的希望之路。 执剑者能炼化所有古卷,但并非是最完美的适配者。 所以……即便有人拿到了时之卷,进行炼化,也未必看见此刻的时间长河。 除非,那人同样也是完美且极致的“适配者”。 龙皇按着黑金手杖,一步一步向着来时方向走去,树界天阶被陆圣一拳捏碎,无数金光破碎,像是一条垂落的瀑布。 他每走一步,鬓发便会苍白一分。 时之卷凝固时间,消耗神性,也消耗他的寿元。 长河浩荡,波光粼粼。 龙皇回头望去。 在自己境界之下的修行者,毫无意外的被时之卷凝滞,树界悬空岛上的黑槿,神情呆滞,一只手遮着面颊,保持着被残月炽日光芒照射的躲避姿态。 宁奕,则是有着轻微的面部变化。 而周游,一只手缓缓向着拔罪按去,时之卷已经很难完全凝固住这个境界的修行者了。 至于坠落空岛的白帝,在树界的虚空中缓缓坠下,四周俱是斩月大戟的碎片中,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果有人看到此刻白帝的面容,一定会觉得惊讶,被盟友背叛,他竟然没有一丝愤怒,瞳孔深处依旧是平静,甚至是漠然,戏谑。 龙皇的这一回眸,让他意识到了不对。 少了一个人。 那个最重要的人,陆圣,不见了。 他再回过头,看着近在眼前的树界出口……时间长河的尽头,不知何时,立着一道云纹黑袍高大身影。 陆圣就这么站在时之卷的长河尽头,黑袍飘摇,随波起伏。 能看见这条时间长河…… 并且能在时之卷凝固之下进行行动…… 只有一种可能。 这人是时之卷的完美适配者。 …… …… 时间凝滞,是一个不可被意识的东西。 当你意识到时间凝滞住的那一刻…… 实质上,时停便结束了。 白发道士的手掌,按住了腰间的拔罪,还没有来得及出剑。 “轰隆隆——” 空中破碎的残月,被炽日无情地碾压撞碎,化为漫天光雨。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陆圣山主站在悬空岛上空,站在宁奕和周游的中间,看起来像是从未挪动过一丝一毫。 只不过宁奕能感受到……山主身上的气息变了。 飘摇的云纹黑袍上,沾透了一层又一层血迹。 这是……谁的血? 陆圣缓缓摊开一枚手掌。 在他掌心,有几片破碎的逆纹鳞片,还有一枚雪白珠石。 那是原先镶嵌在龙皇手杖上的珠石。 轻轻握拢,便映射出一卷虚无的古书投影。 时之卷便栖身在此珠之中。 宁奕不敢置信地望向树界下方,破碎的光明虚空中,一蓬血雾炸开,一条苍老的,干瘪的老龙坠落无边深渊…… 他望向白发道士。 周游额首有一颗巨大的汗珠滑落。 宁奕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在刚刚,时之卷压制树界的凝滞时间内,陆圣追上了身为时卷主人的龙皇,并且在时停领域中,两人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杀。 至于时停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很显然,自己没有看到,周游也没有看到。 当你意识到“时停”发生的那一刻—— 时停便结束了。 在那条凝滞的长河中,山主很可能和龙皇厮杀了数天数夜。 须臾,刹那。 而最终的胜负……正如宁奕所看到的。 统御北妖域,执掌十二妖神柱,威震北方天下的那位皇帝,只剩下了一具斑驳的,残缺的原始肉身。 坠落树界,殒命龙宫。 陆圣的衣袍上浸染鲜血,可以想象这一战经历了何等漫长的惨烈厮杀……只是这些鲜血,没有一滴是自己的。 龙凰直至陨落,都没有打破陆圣的纯阳金身。 山主的神态并不轻松,额首汗渍尚未干涸。 他将时之卷的珠石放在宁奕手上,语气有些疲倦,笑道:“这条老龙,隐藏极深,若天地法则允许成圣,只需一夜便可蜕变不朽……杀他,比我想象中要难。” 在时卷长河中,他几度鏖战,打得龙皇浑身骨骼破灭,洒尽最后一滴精血,才完成斩杀。 “接下来,还有一卷。” 陆圣深吸一口气,望向远方坠落树界的白帝。 白亘没有逃跑。 在时停的那一刻,他其实是除陆圣外,唯一能够干预到时间长河的人物。 龙皇选择逃离。 于是在最终的那一战中……他便平静的,漠然的,欣赏着那条老龙的死去,瘸子最终殒命之前的绝望眼神,只是让他觉得有趣。 机关算尽太聪明。 畏惧死亡之人,便死在这一点上。 命运?何等嘲讽。 …… …… (卡文修改,抱歉久等)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凡俗之身,比肩神灵 大日高悬,照耀树界。 光与影铺就的长阶支离破碎—— 染血的老龙尸体,随万千碎片,一同坠落。 白帝静静悬浮在空中。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冷血地注视着自己宿敌的陨落……时间长河那一战,他既没有出手,也没有逃走。 原因很简单,芥子山和龙皇殿对峙多年,未有胜负。 那个老瘸子,在多年前受了一次伤后,便不再冒险,求稳求到了极致……明明早已登上极致巅峰,却从不犯错。 他白亘不在乎自己的对手,是怎么死的,只追求最终的结局。 只要死 《剑骨》第四十一章 凡俗之身,比肩神灵 《剑骨》全文字更新,:t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尘界梦幻,沧海桑田 周游神情陡然阴沉。 白亘疯了! 树界殿堂的黑暗石板如果破碎,后果不堪设想! 白发道士拔出仙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磅礴杀念,四散撞开——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阻挡! 而在这时,炽日中的陆圣忽然动了。 宁奕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闪过眼帘—— 掌心那枚时之卷珠石不见了。 树界上空,炸散的杀念落点之处,倏忽出现了万道云纹黑袍,又倏忽消失。 在“时停”的刹那。 周游和宁奕,所能感受到的,就是整座树界,沉重地震颤了一下。 山主重新回到悬空岛上,大袍落定。 这座树界……依旧完好无损。 光明殿堂内的石板,仍然镇压着黑暗深渊的最后一线。 只是掌心捏握“时之卷”的陆圣山主,此刻神情稍显憔悴疲倦。 “让他逃了。” 山主有些遗憾地开口,道“只差一卷……就可以圆满了。” 时停领域,无法完全凝滞同境者的行动。 陆圣必须要一刻不停的收集穹顶破碎坠砸的杀念。 而掷出杀念,陷入疯癫中的白帝,仍然保持着最后底线的清醒。 他并没有在时停领域中,与陆圣真正亡命搏杀。 白帝的确想将树界炸碎,可如果还有活路,也不至于放弃眼前的生机,拉着整个黄金城来一同陪葬。 陆圣眼中虽有遗憾,却没有太多意外。 宁奕注意到,刚刚在危急关头,山主从自己手掌拿起时之卷,便直接开始了使用……其间没有一丝堵塞,障碍,无比顺畅。 就连天书的炼化,都省去了! 这就是完美适配者的力量么? “不必惊讶。很久之前,我便动用过‘时之卷’……在阿宁还没有离去的时候。”陆圣看到了宁奕眼中的深深震撼,柔声解释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的缘故。”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小说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他又望向神情惘然的白发道士,笑道“你方才踏入树界殿堂,石板尽头的影像,便是我留下的。” 周游恍然大悟。 自己第一次踏入了错乱的时空……看到了有心人留下的历史真相。 那位有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山主。 这一切,都是许久之前,陆圣动用时之卷力量,所留下的“神迹”。 这位完美执掌时之卷的适配者,曾经遨游时间长河……如此说来,山主理应看到了这条长河从始到终的一切秘密。 怪不得在很久之前。 他便可以喊出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早已看到了这一刻。 镇压在黑暗深渊之上,俯瞰过去未来,这是何等雄姿? 一旁的黑槿,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她忽然觉得,陆圣这样的人物,出生在这个时代,是整个时代的悲哀。 如果天地法则允许不朽的出现,那么他早就成为了所谓的神灵。 所有的赞美,用在山主身上,都显得黯淡,失去了色彩。 “现在……琐事处理完了。” 陆圣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这一战打完,想必再借白帝一个胆子,这头大鹏鸟也不敢再踏入树界……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树界的战争,落幕了。 宁奕凝视着树界下方,仍然不断坠落的龙皇尸体。 今日这一战……比小无量山的神战,要激烈太多,惊心动魄太多。 两位妖族皇帝,在宁奕的理解中,其实已是“比肩神灵”的伟岸存在。 白帝,龙皇,在与大隋天下的对抗中,丝毫不落下风。 而偏偏,他们遇到了陆圣。 如果不是在今日,如果不是在树界,如果不是遇到纯阳金身大成的山主……执掌时之卷的龙皇,再不济再不敌,也不至于陨落。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正如白亘所说的,命运是一个很嘲讽的事情……生死道果境中,最畏惧死亡的人,最不该死亡的人,偏偏死得最早。 …… …… 四人重新回到树界殿堂。 大殿深处的黑暗石板,经历了先前战斗的震荡,已经绽裂出一道道裂缝。 狭长石匣死死镇压深渊,可插入之处,已然凝成一道漆黑涡旋,丝丝缕缕的阴气,从中渗出,缭绕在大殿之中。 被阴风刮中,宁奕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阴风好似能吹入骨髓神海中一般,令人遍体生寒。 内心的欲念,止不住地翻涌—— 有声音在心池内响起,要他拔剑,要他破坏这面黑暗石板。 这些欲念来不及升腾,刹那之间,便被执剑者的光明剑意所清灭! 宁奕神情紧绷,如临大敌,望向周游。 周游先生对他点了点头。 很显然,他也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欲念之音。 影子蛊惑人心,靠的便是这股力量,道心不稳,不够坚毅之人,一旦被蛊惑,听从了欲念指引,从此便会堕入黑暗。 然而让宁奕意外的是,黑槿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声音在心中作祟,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 “她很纯粹。” 陆圣再次看破了宁奕的心思,目光转向黑槿,意味深长道“某种意义上,饕餮就是影子所追寻的完美个体。” 宁奕摩挲下巴,好奇问道“所以,即便把她丢进石板那一边……也不会有什么?”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黑槿闻言,咬牙切齿,恨不得拔出漆鸢,一剑砍死这厮。 “……” 陆圣沉默了一会,道“她就是被阿宁从那边带回来的。” 一句话,石破天惊。 就连黑槿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在龙绡宫启灵,启灵前的记忆太过漫长,回想起来的意义也不大。 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真正的故乡,是在那一边? “那边……竟然还能有活物?” 宁奕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山主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既然拿到了‘空之卷’,说明你已经见过了元。”陆圣道“那么你便应该知道……他是‘异乡人’。” “何为异乡?” 陆圣语气有些黯然,笑道“不在人间,即为异乡。” 镇守在这树界五百年。 说起来,他应当也算是一位异乡人了。 山主重新回到石板之前,拔出狭长石匣,置于自己面前,缓缓坐下。 炽烈的纯阳气凝化为一尊宝座,他后背严密贴靠在石板缝隙之前。 顷刻间,这袭巨大云纹黑袍上的光芒,便被深渊吸去。 炽日化为焦铁。 随着山主镇住深渊,这大殿内阵阵缭绕的阴风,诱发内心阴暗面的欲念声音,也徐徐消散。 这五百年来,山主便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 寂灭,复苏, 复苏,寂灭。 如此往复。 直到此刻,宁奕才意识到,所谓人间无敌的陆圣山主,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凡人,什么凡俗之身比肩神灵……尘世间的一切赞美,在一个人寿命即将凋零的那一刻,都显得赘余且无意义。 山主直视着宁奕双眼,道“宁奕……你所做的那个梦,是真实存在的。阿宁和元的故乡,就在这里。” 梦中那株巨大的古树。 树根之下的金灿国度。 就在这里……龙绡宫,黄金城,树之界。 忽然之间,宁奕明白了山主话语中的意思。 忽然之间,他开始理解一切。 悬浮在倒悬海上空的龙绡宫,本来就不是两座天下的产物。 这里之所以会有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铜杀阵,之所以像是一座完整的独立世界……因为它本来就是。 本来就是一个完整的独立世界。 本来就是…… 一截独立的,脱离了主干,落在人间的枯木。 黑暗石板所连接的另外一边,便是自己梦中的那个世界。 自己梦境中所看到的“终末谶言”,根本就不是针对大隋天下所发出的警告……是世世代代执剑者所传承的记忆,这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真实历史。 每一次梦境重演,都是“执剑者故乡”遭遇影子侵蚀的灾难再现。 一世又一世,以长生法不断轮回的阿宁,试图寻找阻止灾难的办法,避免两座天下重蹈覆辙。 宁奕的眼神从惘然,到恍惚。 从错愕,到震撼。 陆圣看到宁奕双眼的变化,知道他终于理解了这不可言说的一切。 “很多很多年前,在这里所爆发的战斗,是我们这一方赢了。而龙绡宫坠落……则是为了镇压倒悬海破损的海眼。”山主语调很轻的开口,道“这是对人间最好的保护。” 宁奕记得很清楚,终末谶言里,末日降临的那一刻—— 天下必将迎来海水倒灌。 “今日一战,倒悬海海水会逐渐枯竭,汲入海眼,封禁两座天下万年的禁制……亦会随之破碎。” “即便我以身填补海眼,亦无法阻拦那一日的到来。” 陆圣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轻松的笑意,并没有丝毫悲伤之色,道“到那个时候,就要看你们的了。” 山主并不悲伤,可是宁奕却默默握紧了拳头。 在他的生命中,重要的人,总是相见之后,便匆匆分别。 每一次都是这样。 “宁奕……你是我们等到如今的希望。” 山主柔声道“或许你如今还无法理解我所说的……但请相信你自己,无论何时,做出遵从你内心的选择。” 最后,山主大人伸出双手,将石匣交付到宁奕手上,微笑道。 “这是我答应后山那位,要找到的东西……” “大圣爷一定等急了吧?” 陆圣缓缓抬起头,喃喃笑道“真想再见他一面啊……可惜了……” 山主虽然在笑,但眼中却有着无法掩盖的孤独。 五百年。 尘界梦幻,沧海桑田。 他注定老死在这里。 大隋的至亲,挚爱,哪还有人活着……从他离开大隋的那一刻,这些人,便都无缘再见了。 宁奕接过石匣。 他接下来的话,让陆圣为之一怔。 宁奕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山主,大隋天下,还有人在等你!” ();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逆斩命运,了却凡缘 猴子曾对宁奕说。 陆圣是一个不含感情,只求大道的修士,也正因心中毫无杂念,陆圣才能在五百年前的大隋盛世横扫诸敌,所向披靡。 可宁奕不这么认为。 一个无情之人,怎会甘愿牺牲自己,来镇压黑暗深渊? 山主修行的,从来就不是太上忘情之道。 “楚绡前辈……还在等您。” 果然。 在宁奕说出楚绡二字的那一刻,山主眼神便发生了变化。 他太了解这样的眼神了。 是震惊,心痛,还有愧疚。 “五百多年了……” 陆圣声音变得沙哑:“她还在等我啊……” 五百年来,坐在这暗无天日的树界殿堂中,所有的记忆似乎都褪色了……镇压黑暗深渊之后,他陆圣便再也没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在蜀山修行的那段岁月,鲜活地烙刻在脑海里。 他反复的怀念着师弟赵蕤。 还有紫山那个扎羊角辫的可爱姑娘。 临行之前,他留了两把伞剑,赠予二人。 细雪,红烛。 看到宁奕身上细雪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在记忆中,自己那位长不大的师弟,已经岁满阖世,先行离去了。 树界的风,吹过殿堂。 吹动黑暗石板上零零散散的星火。 “宁奕……” 坐在殿前的高大男人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模糊,笑着问道:“我还有机会,见到她吗?” …… …… 黄金城,洞开一线。 宁奕与周游从门户之中走出。 树之界穹顶大日缓缓归位,经过陆圣山主与妖族皇帝的一战……光与影的平衡似乎被打破。 大片大片的黄金枝叶,开始凋落,地面上的光斑,也随之逐渐枯萎。 “从今日起,你便算是这龙绡宫的主人了。”周游望向宁奕,温和地拍了拍后者肩膀。 “先生,别调侃我了。如今的我……哪里有资格自称龙宫主人?只不过是钥匙的保管者罢了。” 宁奕神情复杂,长叹一声。 别人或许会认为,自己得到了阿宁的馈赠,已是这龙宫当之无愧的拥有者。 可宁奕心里很清楚……自己还差得远。 这座承担镇世使命的这座古城,真正苏醒,乃是两座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一杀器! 昔日云域灞都城,就隐约能看出龙绡宫的影子。 龙绡宫外的两尊古神,还有这一千零二十四座阵纹,自己连门路都没有摸清楚。 在自己攒足神性,唤醒龙绡宫之前……他算不得真正的主人。 而让宁奕担忧的是。 这座龙宫,从今日起,便将一点一点,逐渐失去对倒悬海的压制。 即便身处黄金城内,也能感受到“神力”的缺失。 只是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 宁奕轻轻按压眉心,以空之卷力量,在门前引召出一扇离开龙宫的门户。 宁奕望向白发道士。 “先生,外面……就是大隋清白城了。” 周游闻言之后怔了怔。 他取出那枚果实,放在唇前,缓缓咬下,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龙宫出世,天下震动,所有种种,皆因自己而起。 如今,他终于摘得黄金城生死道果。 是时候回到大隋天下,了却那段尘缘,让所有的遗憾,在今日画上句号了。 …… …… 清白城,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雷霆闪逝间,空中云层,立着几道隐约含糊的高大身影。 几乎整座大隋天下的涅槃境强者,都来到了西岭。 悬于雷云之中的地府老殿主,眼神阴沉,问道:“多久了……宁奕、周游还没出来?” 老殿主手中握着一把漆黑古兵。 看样子,他是准备闯入清白城奇点了。 酒泉子沉声劝阻,道:“蒋老,再等一等,也不差这么一些时候了。” 蒋王望向另外一边。 蜀山千手也抵达了西岭,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看样子还能沉得住气。 于是他也压下了心中燥念。 老殿主并不知道,千手和裴灵素之间通过一枚传讯令,时刻保持着联络,关于倒悬海龙宫发生的事情……千手能第一时间知晓,所以直至此刻,仍然淡定。 酒泉子则是不安地抬头。 这座山头上,压满了黑色劫云,随时可能有雷劫劈下。 而这些劫力,并非是针对在场的这些涅槃。 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清白城山头的红色朱雀,展开巨大双翼,将周雨水笼罩在自己怀中,它逆着磅礴大雨,不断向着穹顶长啸,发出愤怒的警告。 “区区天劫,你们知道我主人是谁吗!?” 周游离开大隋之前,以大道之力,保住了女孩的性命。 而这一手,则是忤逆了天道。 搂着女孩的巨大朱雀,嘶吼起来,近乎癫狂,却让人觉得可笑……而且可怜。 天道无情,生死有命。 天劫又怎会在乎凡俗之言? 女孩的气息已经只剩下最后的弥留一线了。 周雨水缓缓睁开双眼,她抚摸着红雀被雨水打湿后的细腻翎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就这样吧…… 人生至此,已没什么遗憾了。 “轰!” 穹顶之上,一道落雷,应声而下—— 清白城,被雷光渲染成万里白昼。 便在此刻,一扇门户,在光明之中被人推开! 周游一步便来到了山顶,推门拔剑的姿势一气呵成,白发道士悬于朱雀与女孩之上,拔出腰间长剑。 那把道宗久镇阁内,连命运也可以逆斩的古仙剑。 拔罪。 穹顶雷光翻涌成海,顷刻之间,支离破碎。 有一道狭长剑气,刺破云霄,遥隔数十里都能看见纤细剑形。 就像是一座巍峨绵延的细长山峰,从大地之上鼓荡,这穹顶有多高,剑气便有多高。 大隋天下,沉寂多年。 今日。 道宗周游,踏入生死道果境。 …… …… 三清阁两位守阁人,遥遥悬起身形,在道宗上空,注视着那道绚烂剑气。 拔罪回归道宗的十年里,几大道场,耗费无数心血,都没有研究出这把古仙剑的真正使用方法。 涅槃境的修行者,可以以自己心血,寿元,作为代价,短暂驾驭仙剑。 两位老人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复杂与反思。 若是拔罪……始终锁在三清阁内,恐怕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绚烂璀璨的日子。 清白城上空。 所有涅槃境,都退避三尺,极有默契地围在劫云之外。 他们沉默地欣赏着这一剑。 有多久,没有看到这般瑰丽的画面了? 大隋天下,多久没有“生死道果境”的修行者出过手了? 天都太宗皇帝,从未在世人面前展露真实手腕,即便是天都与裴旻的那一战,也未让任何一人目睹过程。 灵山虚云大师,更是闭关坐化,只留下一片羽化光明。 生死道果,比起不朽……唯一的差别,就是这个被证实可以抵达的神话,却从未在这个时代得到过真正详实的记载。 对涅槃境的每一位修行者而言。 生死道果的境界,无比真实,又无比缥缈。 就像是一场幻梦。 让无数老怪物,幻梦成真的,只是一个游历尘间,未及半百的年轻人。 …… …… “哥……哥……” 周雨水怔怔望向眼前的白发身影,她的视线已经模糊,哪怕努力将眼睛睁到最大,视线中也只有一团模糊的光影。 但她知道……哥哥没有骗自己。 哥哥回来了。 时间似乎凝固了。 从天而落的每一颗雨珠,都悬停在山顶之上。 周游只是一剑,便劈散了这漫天雷劫。 压山阴云,随之消散。 他收起拔罪,缓缓转身,来到女孩面前,一只手握住那冰冷的小手,另一只手,则是替周雨水擦拭湿润的面颊。 女孩挤出了一个笑容,竭力伸出双臂,抱住白发道士。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唔……” 味道很好闻……有一股果实的淡淡清香…… 一股疲倦涌上心头。 女孩还想说些什么,可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了,脑袋搁在哥哥肩头,明明很是平稳,可整个世界却开始旋转。 “周雨水。” 一道清澈声音,在清白城上空响起,字字清晰。 “不准死。” 周游抬起头,平静注视着穹顶,他的目光穿越了云层,望向了最高处的虚无。 他与至高的虚无法则对视,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规则。 周雨水,不准死。 道祖真理,言出法随。 “嗡”的一声,整座清白城山头,几乎快要炸开,虚空之中,一瞬之间掠出数千道万道至道真理金线。 凡俗之人,不可篡改生死大道。 可如今。 开口之人,乃是一位执掌“道祖谶言”,媲美神灵的生死境修行者。 无论从何种意义来看,周游都脱离了凡俗之身。 他要人死,天不准活。 他要人活,天不准死。 因为自己二世尘缘再修,导致上天取走的那些寿元……那些本该属于周雨水的寿元,一年一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准许拿走。 万千金线,缠绕绷紧在白发道士指尖。 他轻轻在女孩额首之前抹过。 一缕肉眼不可见的命运长线,就此被一斩而断。 这六个字,这轻轻一斩。 周游斩断了人间尘缘里,最后的一段牵挂。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朱颜白发,细雪红烛 这轻轻一斩之后。 女孩即将湮灭的气息,竟然悬停在最后一线,从弥留之际,被缓缓拉回人间。 神迹。 真正的神迹。 “这就是……生死道果么?” 地府老殿主神情复杂,凝视着山顶的白发身影。 生死道果,一念枯荣。 清白城的荒山,本来被风雪覆盖的枯木,在这一刻,竟然生出了花苞,然后盛开了鲜艳花朵。 寒冬之季,春回大地。 宁奕默默站在山顶,看着这万物生灵,枯寂复苏的一幕。 当初在灵山,虚云大师所闭关的石室门外,也是这般风景。 摘下生死道果,可与天道抗衡。 周游抱起女孩,站起身子,望向宁奕,轻声道“裴姑娘的病,交给我。等我处理完道宗之事,就来蜀山。” 宁奕一怔。 丫头如今被困在后山……便是因为天道压制。 如果周游先生出手,那么她便可以离开后山,重见外界光明。 宁奕旋即抱拳,深深揖礼,沉声道“大恩不言谢。” 白发道士温和笑了笑。 他抱着周雨水,翻身坐在红雀背上。 一声雀鸣。 红雀冲天而起。 他周游今日,成就生死之境,以道祖谶言,救下第二世身妹妹,而接下来,便是要前往道宗,处理过往琐事。 广个告,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给道宗一个交代。 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白发道士悬在空中,望向隐于虚空中的一位位大隋涅槃强者。 修行至今,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人物,莅临此地。 显然,他们有话要说。 至道真理开启的那扇门户之后,到底是什么? 两座天下的震动,又是为什么? 周游诚恳道“诸位前辈,多有冒犯。还请再等等……等我先行处理琐事,再行商谈。” 老殿主第一个开口。 “周游……” 蒋王笑道“我替殿下,向您表示祝贺。” 此时此刻,地府老殿主的态度,就是红拂河的态度……而蒋殿主这样的顶级话事人,在此刻都用了尊称“您”。 可见,天都对这位新晋生死境的尊敬。 一位位涅槃圣人,闻言之后,俱是在空中为红雀和白发道士让开道路,同时送出自己的祝贺。 酒泉子老奸巨猾,笑眯眯来了一句,“恭喜周天尊破境。” 按道宗规矩,以凡俗之身媲美神灵的大修行者,可获“天尊”之称。 两千年前的那位太乙天尊,就是一个例子。 此次周游破境,成功摘下生死道果,恐怕会完全颠覆道宗先前的态度……什么规矩,什么律法,都不重要了。 所谓的规矩,就是为强者而生的。 周游先前取走拔罪之事,三清阁非但不会降罪,反而会重重奖赏。 古仙剑与他相互成就,缺一不可,如今来看,能成就这么一位破天荒的生死境,这是一桩大功德! 就算周游要还回拔罪……恐怕道宗,也不会再要了。 仙剑留在阁内,等的就是能驭其锋芒的那位主人! 总而言之,先喊上一句“周天尊”,准没有错。 有酒泉子开口在前,其他圣山的老怪物,也都一口一个周天尊喊上了。 “周天尊若是忙完道 宗琐事,不妨来羌山一坐。” “周天尊……” 红雀听到这些称呼,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发出怪叫。 “哦豁豁豁……” 这里的老怪物们,所在圣山,还有哪座墓陵,没遭到自己魔爪祸害? 就在刚刚,它还担心受怕,这么些涅槃老怪物聚在一起,不会是为了自己而来,万一新仇旧恨一起算,可怎么办?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可没想到,这风水转得这么快。 如今这些涅槃大人物,满面春风,一口一个周天尊,叫得那是一个无比亲切。 不愧是主人啊。 估计圣山墓陵的那些旧账,今儿就烟消云散了。 红雀笑得挤眉弄眼。 话说回来……自己以后跟着主人好生修行,再过个几百年,是不是有成为“雀天尊”的可能? 大隋有生死境出世……这番场面,倒也在意料之中。 周游心中长叹一声,虽是不喜麻烦,但仍然一一顿首,谢过好意,最终驾着红雀,向着远方道宗山头,急忙掠行而去。 …… …… 千手落在清白城山顶。 “师姐。” 宁奕轻轻吐了口气,来到师姐身旁,以指尖勾出门户,连忙道“边走边说。” 他可不想面对周游先生先前的情况。 自己也是踏入龙绡宫的见证者,要是不快一点溜走,恐怕就要被羌山山主,老殿主他们围住了。 空之卷,遥遥锁定蜀山。 宁奕如今对天书的执掌力更强了。 已经可以遥隔一境距离,直接精确锁定一座具体山头。 来到蜀山,宁奕松了口气。 清白城的那些老前辈们,应该没想到自己溜得这么快吧? 浑身轻松后,宁奕笑着回头,“师姐,其实你没必要来的。” 师姐踏出门户,左手右手拎着少年少女,定睛一看,原来是谷小雨和玄镜。 “师叔。” 谷小雨笑嘻嘻吐了个舌头,道“你让我滚蛋,我哪能放心?下山之后,立马就传音给师父了。” “你在龙宫的事情,我都知道。”千手懒洋洋放下两个小家伙,取出传讯令,轻轻晃了晃,笑道“丫头在后山里,一五一十都传讯给我了。” “只是……五年了。” “你在天神山一闭关就是五年,生死未卜。” 千手温柔地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宁奕脑袋,道“如果丫头能离开后山,也一定会在清白城等你的。” 不为什么。 就只是为了单纯的见一面。 宁奕望向师姐,再抬眼望向这眼前飘摇风雪的蜀山。漫天大雪,虽然冰冻寒冷,但心中却有一股暖流潺潺而过。 师姐,师兄,小师侄……蜀山与自己,已经有了不可割舍的羁绊。 他忽然理解,山主在树界殿堂里长长的那一叹了。 离开蜀山,枯坐树界。 纵然有大气魄,亦承受了大孤独。 宁奕深吸一口气,道“师姐,我要请楚绡前辈出山。” 千手一怔。 “紫山如今被风雪笼罩,楚绡前辈的闭关,正在最关键的时刻。”她皱起眉头,道“我们贸然前去,恐怕会打扰破境。” 宁奕闻言之后,陷入沉思。 他忽然道“楚绡前辈……闭关破境的日子 ,是不是太久了一些?” 大限将至,闭关修行。 成与不成,也不过是最终一个结果。 要么,天劫落下,身死道消。 要么,成功破境,破后而立。 当初天都城的太宗,面对天劫,也不过用了数月闭关,便成功活出第二个大限。 紫山山主,已经闭关六年有余。 宁奕连忙再度催动空之卷,点开一扇门户,同时郑重叮嘱道“师姐……你去后山看着丫头,不要让她动用‘念珠’。” …… …… 大隋天下,最神秘的圣山,便是紫山。 历代紫山传承,单脉相承,一人即是一座圣山……修行钻研之术,乃是触犯天道禁忌的生死之术。 紫山所研究的生死之术,与生死道果境所能施展的神通可不太一样。 即便成为生死道果,依旧有着自身寿命的大限。 太宗皇帝也好,龙皇白帝也好,或者是当年的太乙救苦天尊……这些接近不朽的人物,或许可以扶平一个人的命数,却无法逆转自身生死。 强大如太乙天尊,终究是死在了八百年大限的命劫中。 而紫山研究的,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复苏法”。 让死者回生,让生者永驻。 换而言之。 就是比道宗佛门还要完美的,长生术。 “铛铛铛铛——” 风雪如刀,撞在青芒缭绕的领域中,刀锋破碎。 一袭黑衫,来到紫山山门之前。 宁奕孤身来到了紫山,上一次他与楚绡前辈见面,是在六年前,那时候自己即将动身去往妖族天下。 楚绡前辈给自己算了一卦。 他还记得,当时楚绡气息已是十分微弱,看起来随时可能熄灭……自己告知了陆圣山主仍然活着的消息后,前辈方才好转起来。 能与命劫厮杀六年,已是殊为不易。 这些年来,蜀山保护着紫山,不让外人入内。 也得益于天下太平。 紫山方圆常年寂静,唯有风雪缭绕。 “前辈。” 宁奕轻轻以神念传递了声音。 他没有冒昧踏入山门,再往内,就是楚绡山主掌控的风雪原。 当年便是这样,有一缕风雪缠绕,为自己送来心念。 而这一次,任凭宁奕如何呼喊,山内都没了回应。 宁奕端详着穹顶笼罩的大雪,整座紫山……似乎都失去了生机,风雪原仍然在运转,这说明有人提供着神性。 可是,为何看不到命劫降落的痕迹?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他顾不上太多,以指尖轻轻在面前划过一道口子,切开风雪原一片空间,踏入其中。 “噗通”一声。 宁奕跌坐在地。 映入眼帘的,漫天霜草,在广袤平原中旋转飞掠。 这一幕煞是惊艳。 然而霜白世界的中心,则有一道极其刺目的瘦小红衫,枯坐在石碑一旁,头颅低垂,白发瀑散。 风雪呼啸。 紫山山主楚绡,维持着这个姿势,寂灭已久。 红衫飘摇,像是一朵随时可能被风吹散的红花,轻的只剩下一团絮。 石碑旁霜草地上,斜插着一把撑开的红伞。 伞骨上刻着一行小字。 红烛,陆圣赠。 ();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神迹 “师姐。” 蜀山被风雪淹没。 而后山则是一片阳光明媚。 裴灵素坐在山顶,静静注视着远方溪水里荡漾出的千道波光。 她回头望向千手,笑道:“您这趟来后山,是有事想说吧?” “啊……” 千手怔了怔,笑道:“是……” 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什么。 “随便说些什么就好,这样我就不会动用念珠了。”裴灵素轻轻开口。 千手沉默了。 她叹了口气,来到裴灵素身旁坐下。 丫头的心思实在是太细腻了,这点小伎俩,瞒不过她。 两人所坐的山顶,风景极好 《剑骨》第四十五章 神迹 《剑骨》全文字更新,:t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风雪很大,人间很暖 蜀山后山。 裴灵素坐在山顶,草屑落叶,徐徐飘落在肩头。 “其实我大抵已猜到了……” “只是觉得遗憾……师父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陆圣山主的消息……” 命运不可捉摸,无法猜测。 终究是缘悭一面。 千手轻声一叹,久久无言。 忽而之间,腰间令牌震颤。 “我出去一趟。” 令牌内的讯息,让千手神情满是惊讶。 她甚至来不及与丫头多说一句,便连忙起身。 一步踏出,便来到后山结界之外。 蜀山山门,已经是人山人海,隐宗的弟子长老几乎全都出动,围观这极其震撼的一副画面—— 蜀山山门的石柱,风雪缭绕,此刻却是缠绕一片炽热猩红的火焰,一只巨大朱雀悬在高空之中,虽是妖身,但眉目神色与人类无异,颇有些耀武扬威的环顾一圈,嘿嘿直笑。 蜀山铁剑山老龙山的两位小山主,都来到了山门之前。 齐锈虽然目盲,但在神念感知之中,却将眼前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齐老二脸上写满震惊和懵逼。 红雀背上,赫然立着一位气息熟悉的道袍年轻人。 周游? 整座大隋天下,除却寥寥几人知情,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齐锈一直以为,那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紫霄宫宫主,死在了莲湖道场的对决中。 退一万步。 就算没死。 给齐锈一百个脑子,让他往天外面想,他也想不到……再次相见,周游已是生死道果境。 “他娘的……这是什么修行速度,这是古天尊转世吧?” 温韬同样目瞪口呆。 他看着那头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大红鸟,这贱鸟和吴道子四处招摇撞骗,盗墓行陵,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名号用了,如今它倒是解脱了,成了天尊坐骑,圣山那些旧账,可不得找自己来算? 温韬看着那头耀武扬威的大红鸟,恨不得摘下道冠狠狠给这厮来一记,越想越气,心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给周游当坐骑吗? 我也可以啊……周天尊,骑我! 一个闪身。 蜀山山门上空,出现了千手的大袍身影。 她柔声开口,“周天……” 话音只出二字,就被周游无奈打断。 “千手前辈。”周游苦笑道“天尊名号,担当不得,实在是折煞我也。” “周先生,道宗之事,竟处理得如此之快?”千手也笑了,她知晓周游不是在乎繁缛俗名之人,轻声道“本以为,单单拔罪之事,至少会耽搁一天。” 目光望去。 那把纤细七星剑,如今还悬在周游腰间。 看来,道宗倒是识趣得很,那两位阁老的守阁戒律,似乎在生死境周游面前……并不适用了。 “教宗亲自出面,替我摆平了麻烦。”周游微笑点头,道“生死之外,俱是小事。安置好雨水,我便来蜀山赴约。” 周雨水交给道宗,他大可放心,世上最养人的地方,无非就是灵山西岭和天都。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周雨水会受到道宗最高级别的厚待。 接下来的重要之事—— 便是他所答应宁奕的,要以至道真理,解开天道对裴灵素的束缚。 “小宁如今身在何处?” 周游微微转头,宁奕竟然不在蜀山。正在此时,一扇门户打开。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缓缓走出。 宁奕面容带着三分疲倦,揉了揉面颊,笑道“周先生,来得这么早?有心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道瘦小身影,那身影披着厚大黑色麻袍,双手搁在胸前,似乎捧着什么……一路缓步前行,不言不语,只是沉默。 山门处的蜀山弟子们,看到小师叔回来了,便是一阵欣喜庆祝。 至于跟在宁奕身后的那位麻袍神秘人,则未引起他们的注意……没有人知道这是谁,也没有人在乎这人是谁。 但! 千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眼前紫山山主,为何有些陌生? 而且,自己没来由紧张起来…… 千手向宁奕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宁奕则是对师姐露齿一笑,露出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周游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在望向那袭黑袍的时候,他看到了千手未曾看到的东西。 身上粘粘的雪屑,浓郁的生死寂灭气息…… 周游以一缕心念低声问好。 “在此见过前辈了。” 披着黑色麻袍的瘦小身影,连头也没抬,只是轻轻从鼻尖里挤出一个嗯音,算是回应。 无人关心她,她亦不关心所有人。 宁奕很不客气地摆了摆手,一副地主模样,笑道“进山了进山了,丫头该是等急了吧?” 周游从鸟背上轻轻跃下。 在宁奕面前,红雀连忙收敛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极其识趣的化为一只小雀,人畜无害地落在白发道士肩头。 它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带恶人…… 四人一路前行,来到后山结界之处,陆圣所留的,这张能拦涅槃境下的符箓,拦不住任何一人。 只是麻袍人驻足在后山符箓之前,没有入内,而是有些犹豫。 宁奕轻声道“接下来,要委屈一下前辈了。” 千手这才发现,原来“楚绡”双手所捧的,乃是一个颇为眼熟的灯盏。 只是灯盏并不完整,隐约有破碎之后修补的痕迹。 等一等……灯盏? 东境大泽一战,韩约身死道消,琉璃盏不知去向……眼前的青灯,怪不得有些眼熟,此盏赫然就是琉璃盏。 此乃收纳神念,留存魂魄的无上至宝。 宁奕来到楚绡身前,缓缓蹲下身子,麻袍女孩面无表情,捧着琉璃盏的双手环抱在胸前,头颅垂落的那一刻,似乎有一阵微风掠过。 千手心头始终笼罩的那股压力,顿时烟消云散。 瘦瘦小小的身影向前倾倒,被宁奕背起。 …… …… 千层湖面,万道粼光。 宁奕背着楚绡,踏入猴林,一路上叽叽喳喳,猴子们极有兴致地围观,只不过当后方那位白发道士踏出小溪,来到林中,这些猴子便立马安静下来。 周游仿佛自带一片沉默领域。 所到之处,鸦雀无声。 宁奕有些感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想让这些猴子闭嘴,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夯货,聒噪地要死,欺软怕硬……当初叶老在后山之时,这帮夯货才勉为其难安静下来。 自己就算发火也没有用。 千手也惊叹于此刻猴林的死寂,她回过头,看到白发道士神情平静,竖起了一根手指,立在唇前。 原来是周游踏入猴林之时,便如春风一般,轻轻吹出了“嘘”这一字音。 只是简单的一字,却动用了至道真理,言出法随,这帮猴子们抓耳挠腮,在树上急得上蹿下跳,把脑门毛都快拔了,也没有用。 楞是开不了口,发不出一丝声音。 于是他们看着白发道士,越看越害怕,纷纷避退三尺。 这厮虽然年轻,但要论“折磨程度”……跟先前那个用剑的老头比起来不遑多让。 习惯了猴林的喧嚣热闹。 整座后山毫无预兆地寂静下来,让裴灵素有些不太适应,她驭剑离开水帘,缓缓落在猴林尽头。 便在此时,宁奕背着楚山主,走出猴林。 伏在宁奕背上,闭眸的楚绡,此刻眼皮轻轻颤抖,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瞳中,有迷茫,有困惑,但以极快速度,逐渐变得清醒。 魂海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了寂灭之时所发生的记忆……楚绡大限已至,命数也尽,却被棺主的神迹,强行留在了风雪原中。 这六年来,她能听到每一片叶落的声音。 灵魂栖居在身体中,就像是一个尚未出世的胎儿。 至于先前宁奕和棺主的那番对话,她也都听见了。 “徒儿……” 楚绡声音沙哑地笑了。 丫头怔怔看着眼前师父,然后不敢置信望向宁奕…… 师姐刚刚的反应。 还有宁奕的行为。 她本以为,此生都无缘再与师尊见面…… “傻丫头,这份惊喜,还喜欢吗?” 宁奕扶着楚山主,来到丫头身旁,伸出一只手掌,揉了揉裴灵素脑袋。 丫头眼眶有些泛红。 “别急……还没结束呢。” 宁奕轻声道“今天,你就可以离开后山了。” 他望向白发道士,揖了一礼。 周游看着宁裴二人重逢画面,心中涌现一股暖流,忍不住笑了……遥想上次见面,还是在灵山真武庙中。 再上次,应该就是天都了。 灵山相见,宁奕为这丫头求药治病,耗费心机。 天都的相见,用诀别来形容更恰当。后来周游才知道,在自己莲花道场对决之后,大隋天下迎来了赫赫有名的烈潮。 公孙越在莲湖道场揭开了裴灵素的将军府遗嗣身世,而彼时修行境界薄弱的宁奕,殊死一战,被押入大牢。 跨越了十年的相见。 他每次见到的,都是这二人的相互守护,以及等候。 周游福至心灵,指尖汇聚至道真理金线。 他一如切斩周雨水命运那般,轻轻以指尖斩过。 “劫,散。” 裴灵素眉心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释放了。 她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宁奕抱着她踩上飞剑,越过蜀山后山的那条小溪。 天地一线,被符箓分割开来。 宁奕跃下飞剑,站在蜀山的风雪中。 他望着那站在飞剑上,仍在犹豫,不敢迈步的女子,忍不住笑了。 宁奕伸出手,穿过那张风中凛冽飘摇的符箓,握住了另外一只手。 裴灵素脚步踉跄,跌了出去,跌倒了某人的怀里。 “欢迎回来。” 这是宁奕的声音。 还有呼呼呼的风雪声,落在发梢,肌肤,冷冷的。 风雪很大。 但人间很暖。 。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很好,很漫长的一生 蜀山风雪大如席。 一点剑光,悬于风雪中。 二人相拥。 世间最难熬,便是生离死别。 生者相离,逝者永别。 而后山这些年,对宁奕裴烦二人而言,既是生离,亦算是半个死别。 丫头感受着宁奕怀中的温暖,没有太久,便轻声道:“夫君,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树界,还有人在等你回去呢。” 宁奕深吸一口气,望向丫头双眼,重重点了点头。 飞剑重回后山。 千手,周游,还有楚绡,看着飞剑上披挂风雪的两人,眼中都带着些许欣慰笑意。 宁奕去而 《剑骨》第四十七章 很好,很漫长的一生 《剑骨》全文字更新,:t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新的太阳(第一章) 树界的炽日,落下飘摇光雨。 未成神灵,终有大限。 陆山主的生命,其实早已走到了尽头,只不过因为后继者并未出现……于是依靠着这股不灭意志,死死压制着树殿背后的黑暗深渊。 如今。 后继者有了。 陆圣望向周游,轻声笑道“我有话对你说。” 炽日辉光,将羽化的陆圣,与白发道士笼罩在内。 片刻后。 周游神情复杂,从炽日余晖中缓缓走出。 陆圣也走了出来,望向千手,裴灵素……二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冥冥之中,指引她们前行。 炽日辉光之下。 陆圣拍了拍二人肩头,同样轻声交代了几句。 几句之后,千手的眼眶隐约变得湿润起来。 丫头则是望向对自己恩重入山的师尊,眼神既有不舍,也有祝福。 最后,终于轮到了宁奕。 …… …… “我死之后,周游会镇压树界。但即便有他,倒悬海枯竭,终究难免。” 陆圣说的第一句话,便让宁奕神情一凛。 山主……这是在交代后事吗? 炽日之中,高大男人回头望了一眼石板。 漫长岁月过去,连接原始树界的通道,缝隙越来越大。 “那头小饕餮,我放回了妖族。她本心不坏,是阿宁从树界带回来的生灵……如果有一天终谶降临,单靠一座大隋天下的力量,是不够的。”陆圣望向宁奕,沉声道“你需要联合所有人……一起对抗黑暗。” 联合所有人……对抗黑暗。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决定坦白。 “山主,倒悬海枯竭后,大隋会北伐。” 天都,天神山,将军府,草原……早已做好了准备。 只等倒悬海枯,光明皇帝留下的禁制破散,大隋铁骑,便会北上讨伐妖族……龙皇既已死在了树界,那么北妖域便不足为惧。 唯一剩下的大敌,便是东妖域芥子山的白帝。 宁奕要杀他,沉渊要杀他,太子要杀他。 “北伐势不可免,白帝……必须要死!” 宁奕盯着山主眼瞳,他太明白山主想对自己说什么了……在天海席卷的末日终谶之下,无人可以幸免。 可是有些仇,必须要报。 有些人,他非杀不可。 陆圣听了宁奕的话,忍不住笑了。 山主眼神中也有杀意显露,他沉声道“白帝,当然要死!就算他手上没有‘灭字卷’,也是罪该万死!” 以白亘先前轰炸树界试图毁灭一切的行为来看,这种人,根本不会在意所谓的末日终谶。 不仅要死,而且越早杀死越好。 若是影子降临,他或许会倒戈背叛人间,将芥子山,化为毁灭此间的助力。 “至于北妖域……”宁奕沉默了一会,道“您放走黑槿,是为了说服火凤吗?” 陆圣笑而不语。 山主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连忙问道。 “那枚石匣……你打开了吗?” 石匣。 宁奕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枚石匣。 他轻叹一声,道“走得匆忙,还未见到大圣。这枚石匣,我先前试了试,或许是境界气血不够……以如今实力,根本 无法开启。” 的确。 宁奕这一来一回,几乎没有一刻是停歇的。 他找到楚绡,便连忙将人带回来了……只是听闻石匣未开,陆圣眼中有失望之色浮现。 “怎么,山主您难道未将石匣打开吗?” 宁奕有些讶异。 陆圣摇了摇头。 “这枚石匣,镇压光明树殿,已有数万年之久。”山主轻声道“我在此地找到了它,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它。仿佛有亿万钧神力尘封,匣中之物,不可展现人间。” 本以为,等到了宁奕,也便等到了开启石匣的希望。 实在是宁奕这位执剑者的身份有些特殊……陆圣才对他寄以厚望。 但如今来看,却是另有玄机。 “匣中……是什么?” 宁奕喃喃开口,手指抚摸着匣面。 这枚石匣,表面粗糙干粝,有如磨砂,但却异常干净,先前插入树殿深渊,缠绕无数恶念,拔出之后,却依旧纯洁朴实,不曾被黑暗沾染。 “谁知道呢?”陆圣自嘲笑了笑,“倒悬海因为这枚石匣,平定万年……我也很好奇,这里面的定海神物,究竟长什么模样?” 宁奕凝视石匣,默默心想,猴子的兵器,似乎并不难猜……从砸剑的观想图来推测,这石匣内所装的,应是棍棒吧? 一棍,杵定倒悬海万年太平。 一棒,凿碎天上地下,神仙鬼佛。 “等我见了大圣,便将石匣交付于他。”宁奕忽然问道“大圣爷这样的人物,若是能从牢笼里出来,所谓的末世终谶,难道还是无解吗?” 这一问。 陆圣却是没有给出答案。 山主只是深深地望着宁奕,这样的神情……宁奕在元身上见过。 这是看见了未来,却又无法言说的神情。 宁奕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我只能说……末日终谶这件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陆圣笑了笑,道“阿宁当年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们……都失败了。我们在等一个正确的人,一个真正的希望种子。” 炽日开始震颤。 陆圣抬起头来,极其艰难地开口,在天道阻力下,缓缓泄露一线天机“至少……那个希望,不是大圣。” 那个希望,还能是谁? 已经不言而喻 宁奕默默握紧细雪。 “山主,叶长风先生曾授我剑术……他如今人在何处?” “太宗皇帝葬在冰陵内的尸体不见了,虚云大师在石棺内坐化了……他们真的都死去了吗?” 宁奕连忙开口发问,因为他看到山主的衣袂,在原先羽化程度之上,变得更加虚无缥缈。 伸出一只手,却穿过了山主的身躯。 纯阳金身,不可破灭。 而寿终正寝,也并非是以雷劫葬身的形式,这天地已经无法将山主摧毁,此刻的羽化更像是一种登仙,让山主身躯内的纯阳气,重归天地之间。 广个告,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陆山主!” 宁奕咬着牙齿,他还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了。 蜀山的那些人呐,都很想再见你一面。 五百年了。 守在这里,人间欠你一份大恩。 那轮炽日,在树界上空,缓缓扩散,不再精粹,像是一波彻底荡散的余晖夕阳,将 波光消融在万丈绿叶之中—— “阿宁说过……我们终将重逢,希望她没有骗人。” 陆圣指了指宁奕眉心,那新增的“时之卷”,笑着提醒道“宁奕,接下来……那些问题的答案,还有末世终谶的解,就需要你自己来寻找了。” 宁奕怔了怔。 山主指向自己的时之卷…… 答案,就在时之卷中? …… …… 树界的炽日,化为虚幻瓢泼的光雨。 陆圣伸出一只手。 楚绡笑着上前,来到男人身旁,抓住那只手。 两个人向着树界之外走去,破碎的光与影,重新化为长阶,将他们送向世界的尽头,炽日悬挂的穹顶。 每走一步,温暖光雨落下,纷纷扬扬的风雪也随之掀起。 到了最后,已经分辨不出,那些是光,那些是雪。 两道身影,逆着余晖,越走越近,最终在穹顶只剩下一抹模糊的光晕。 再后来,便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化散。 与之一同消融的……还有那日。 光明树殿,在陆圣消失的那一刻,开始了震颤。 黑暗石板的缝隙,发出愤怒的咆哮,龙宫海水飞快地掠入海眼,原始树界的力量在压抑万年之后再度暴动…… 也正是在这一刻。 一道很轻,但极其有力的声音,在树界上空响起。 “要有光。” 轰的一声。 犹如神谕。 周游说,要有光。 于是这天地间消散的余晖,如时光倒流一般,重新汇聚,化为一轮崭新的太阳,悬挂在树界之上。 这轮太阳,与先前陆圣以纯阳气所凝聚的,有所不同。 同为金日,这轮太阳要黯淡一些,表面缠绕着亿万缕数之不清的金线,这是至道真理所凝聚的辉光。 在真理大日重归穹顶之后,黑暗石板的挣扎更加激烈了。 石板前的年轻道士,白发被风吹得狂飞。 他伸出一只手,按入深渊之中。 第二句道祖谶言,迸发。 “海,不可逆。” 远天响起齿轮撞击的声音,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铜殿,咬合着撞击着,死死将入口处龙吻堵住。 周游试图以至道真理,止住倒悬海的倾泻。 但很可惜……万事万物,都有极限。 正如陆圣所说的,海眼依旧在渗水,至道真理的阻拦,只是将这个过程尽可能地向后拖延。 远方的光雨和风雪,落入这座凄冷幽暗的殿堂中。 这是五百年来第一次,破碎树殿中,不再孤独,有了三分温暖。 风声呜咽,光与影交织着掠舞。 远天的人消失在炽日中。 殿堂的人默默静立。 旧人已逝,新人目送。 在百年静默的树界大殿里,上演着不为人知的悲歌。 当风雪炽阳散去,此地将重归死寂。 周游缓缓向后坐去,至道真理,在其背后,凝聚成一尊金线宝座。 黑暗石板挣扎平息。 整座树界不再震颤。 这个时代……完成了交替。 一轮新的太阳,重新在黄金城内升起。 …… …… (久等久等。) ();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石匣与猴(第二章) 陆圣离开了人间。 这一次,换成周游,坐在树界殿堂王座,镇压背后那块石板。 山主等了五百年,等来了“至道真理”的参悟者。 有周游在,镇压深渊的树界殿堂变得更加牢固。 道祖谶言,只需要一句话,几个字,便可以最大程度地完成周游的意愿……搬山拦海,重燃天日。 某种意义上,言出法随是最万能的“神通”。 拔罪剑从周游腰间缓缓悬浮而起,自行插入石匣所在的缝隙之中,命运缭绕成丝线,一缕一缕向着黑暗深渊内抵斩剑气。 “周游先生……” 宁奕道“这一次,你不会如山主那般孤独了。我们会时常陪着你。” 龙绡宫还有很多禁制,很多阵纹,需要刻录,钻研。 如今丫头也得以离开后山,青铜殿和四圣城的阵法,就需要她来记录了。 “好。” 白发道士有些疲倦地笑了笑。 他缓缓闭上双眼,道袍的颜色一点一点变得黯淡,如先前山主镇守深渊一般……炽烈的至道真理光芒缓缓消散,在石板彻底破碎之前,他需要内敛全部力量,将自己融化于“寂灭”之中。 广个告,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空中那轮柔和的大日,一圈一圈,荡漾着光明潮汐。 白发徐徐染成黑色。 周游闭目之后,则是缓缓坐为一尊石像,只是眉心之处,与拔罪剑形成一缕牵连,震荡迸出丝丝缕缕的涟漪。 宁奕三人,不再开口打扰,向着光明殿堂内新的镇守者行了一礼,然后便就此退去。 …… …… 光明摇曳。 笼牢死寂。 嚼着草根的猴子,目光无神,怔怔看着穹顶。 虽在笼牢中,可仍然可听闻后山世界的风吹草动……从宁奕方才踏入猴林的那一刻起,他便知晓了将要发生的一切。 一时之间。 空旷回忆……越过漫长岁月,涌入脑海。 石门再次轰隆隆地开启。 这一次,宁奕捧着陆圣山主的石匣,来到了光明笼牢之前。 他刚要开口,就被大圣打断。 “小宁,陆圣的事……我都知道了。” 大圣爷那张猴脸,此刻看起来颇有些憔悴,声音沙哑道“你不用再说了。” 宁奕默默将石匣放在地上。 “前辈,这是您的兵器。” “没有再见一面……真是遗憾啊。” 宁奕的声音也有些嘶哑,“这是山主离去的时候,所说的话,如今他不在了,由我来转述给您。” 猴子咧嘴,无声笑了笑。 他怎么也想不到,重新找到自己的兵器,心中竟然连一丝喜悦都没有,甚至还有酸楚涌出。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早已成就神灵之躯,无喜也无悲。 而且,与陆圣初见,到如今……不过是区区的五百年而已。 在自己漫长生命中,这弹指瞬过的五百年,就像是一朵闪逝即过的浪花。 那个家伙死了。 自己心中……涌出了名为不舍的情绪。 更多……还有愧疚。 猴子有些后悔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再次在后山见到陆圣这个臭小子,他不会再传授他纯阳气,也不会再让他立下寻兵誓约。 因为自己,陆圣牺牲了太多。 而猴子最不 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欣赏的年轻人,在另外一座笼牢里,成为另外一个自己。 “是啊。” 大圣始终低垂着脑袋,没有去看宁奕,始终垂首凝视着地面,此刻用力揉了揉猴脸,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再见一面……真的很遗憾。” 这世上。 有些人错过了,就不在了。 “大圣……” 宁奕顿了顿“我还带了一位,很重要的人。” 裴灵素取出琉璃盏。 棺主的魂魄,就栖居在琉璃盏中。 在树界殿堂目睹楚绡陆圣羽化之后,棺主便似乎陷入了沉寂,之后一路,不再催促宁奕,也不再发出神念。 如今,宁奕带着紫山始祖,来到了猴子面前。 万万没有想到,琉璃盏内仍然一片寂静。 这与宁奕想象中的“旧人重逢”,并不一样。 猴子没有抬头,只是低垂着脑袋,像是一个闭关坐定的老僧,禅定入神,在裴灵素取出琉璃盏后,便不再抬头,不再视物,双目紧闭。 当真如一座石雕。 石山内,烛光摇曳,残火凋零,奄奄一息。 不见,不闻,不问,不想。 “大圣?” 宁奕大失所望。 “以您境界,难道看不出,这灯盏中是谁的魂魄?” 如今的宁奕,见到了所谓的不朽,也见识过了所谓的神战。 他太清楚大圣的实力了。 即便用“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来形容,也不过分。 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宝器,能遮住大圣的赤睛? 只是……面对宁奕的质问。 猴子依旧一片死寂。 宁奕索性盘膝坐下,在大圣面前,隔着数丈牢笼,将灯盏捧起,咬牙道“陆山主离去人间……您未见最后一面,这已是一大憾事。如今棺主来了,您不愿见,难道世事非要错过,等到只剩遗憾,才觉得追悔莫及?”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紫山和蜀山缘分纠缠,命运相连。 而一切溯本寻源,皆是因为这二人……当年发生了什么,宁奕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可以确定一点。 若他是棺主,一定会非常失望。 所以……这是宁奕第一次,对猴子语气如此强横。 寂灭老僧般的大圣,缓缓抬眸。 他目光掠过琉璃盏的那一刻,有那么一刹的颤动,待到望向宁奕之时,便只剩下冷漠。 “棺主的魂魄与肉身离散了。” “紫山风雪原,千万具古棺,无一藏有肉身……”宁奕豁出去了,与猴子对视,像是一头倔强的牛犊子“我说的这些,您应该都知道吧!” 大圣默默攥拢十指,没有回应。 宁奕便继续开口,“棺主找不到肉身,魂魄便只能游离在外,即便成就神位,又能如何?一缕亡魂,寄身风雪……既然您守着她的肉身,为何不愿相见,不愿开口,不愿面对?” 琉璃盏颤了一下。 石山穹顶,泼洒大片大片的光明,落在一口黑棺之上,那口黑棺……没有灰尘,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黑棺未曾打开。 但已不需要打开。 在得知棺主魂魄走失,找不到肉身棺木之时,宁奕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口棺。 猴子被关押在这死寂囚笼中,不知多少年孤独煎熬,从未让这口黑 棺蒙尘,而后来即便酗酒,终日酩酊大醉,也会记得擦拭棺木。 万年如一日! 这该是何等的在乎,珍重? 琉璃盏中,有一道女子声音,轻轻传出。 “猴子。” “……是真的吗?” 棺主开口的那一刻,猴子连忙闭上了双眼,不去看那盏灯。 命运长河的“神迹”,在开口的那一刻,便已经发动了。 只是。 在同样身为不朽神灵的大圣面前,棺主并没有得到答案,笼牢内的一切都是混沌,那口棺是混沌,那只猴子……亦是如此。 其实。 命运长河没有得到答案,亦是一种答案。 这世上,只有正确的“解”,才可能会被隐藏起来。 笼牢内,被光明照拂的黑袍枯猴,缓缓背转过身子。 无论宁奕再做任何尝试,都无动于衷。 仿佛真的化为一座石雕。 片刻后—— “宁奕。” 琉璃盏内的神念,轻轻开口。 “不必再费心了。” 紫山始祖有些倦了,道“一缕神念,不可在外久留。既然他不愿意相见,便送我回紫山吧。” 宁奕咬了咬牙。 他仍是行了一礼,躬身将石匣往前推了推,推入笼牢之中,转身离开。 丫头捧着琉璃盏,走得很慢。 一步三回头。 那只猴子,终究是枯坐在笼牢中,没有开口挽留,没有回首相送。 离开后山。 石门轰隆隆闭合,这次的声势比先前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宁奕试着再开石门,却发现后山被一股无形神力封锁了。 大圣是不想再看到自己了?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与捧着琉璃盏的丫头,缓缓离开后山。 这一次经过猴林,万音俱寂。 猴子们自发地保持了安静,悉数落在树干枝头,这一次它们直立起身子,眼神中既有悲伤,也有困惑,目光汇聚在琉璃盏摇曳的火光之上,等到宁奕三人走后,又不解地望向后山禁地那扇死死闭合的石门。 石门落下的那一刻。 笼牢重归寂静。 猴子沐浴着像是施舍一般的一线天光,缓缓从寂灭当中复苏,他的每一根毛发都炸了起来,额头青筋鼓起,牙齿咬得几乎快要爆碎炸开,唯有在独处之时,他才能展露出万般暴怒,宛若战神的一面。 “轰”的一声—— 飞起一脚,踢得光明笼牢变形,只是如之前那般,笼牢韧性逆天,根本无法摧破。 猴笼上方,无数雷光,汇聚而来,化为金雷。 猴子汗毛倒立,怒斥一声。 “呔!!!” 他一把抓起石匣,震腕一抖,做当头棒喝之状。 这一棍,对着穹顶金雷砸去。 雷海之中,逆天而上的猴子挥舞长匣,并没有出现笼牢应声破碎的场面—— 滚滚劫光,将猴子劈得皮开肉绽,重重跌落。 一滩烟尘中,猴子躺在地上,手心死死攥着狭长石匣。 他低声地,自嘲地笑了。 历尽雷光,尘劫,岁月侵蚀…… 这枚石匣,死死锁着那根棍棒。 就如这座牢笼,死死锁着自己。 (还有一章。可能会有点晚,等不了的可以先睡。) (); 正文 第五十章 光明信笺(第三章) 风雪缭绕。 一盏灯火,照破四面八方霜寒。 宁奕缓缓将琉璃盏,放置在风雪原草地上。 “棺主……您和大圣……” 琉璃盏中的火光,扑朔摇曳,随时有着熄灭迹象。 宁奕知道,此身既为神灵,即便只剩一缕魂魄,棺主亦不会轻易死去。 灯燃,便意味着棺主神念,仍在琉璃盏中。 离开后山,宁奕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误……因为楚绡前辈与陆圣山主相见,携手离开,了却了遗憾,他便将琉璃盏带到了后山。 大圣根本不愿再见棺主。 宁奕想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奕……往事不必再提。总而言之,谢谢你。” 棺主的声音已经满是疲倦。 她不想再与这尘世有更多的纠缠,或者回答任何问题,这句话说完之后,琉璃盏的火光便飘摇散去。 这意味着,棺主的魂魄,重新隐于风雪原。 或许是陷入了沉睡。 或许,跟大圣一样,在清醒中度过孤独的煎熬。 裴灵素双手捧着琉璃盏,神情有些感慨。 师尊逝去,如今紫山,便由她来担任山主,紫山的事,便是她的事。 与宁奕一样,她也不希望始祖和大圣二位,终其一生,只有遗憾二字结尾。 虽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 但如今看来,这个陈年往事所结下的死结,在两段都找不到答案。 想要解决,便需要自己动手了。 裴灵素对着风雪原高声道“棺主,您放心!大圣那边,我来帮您解决!” 也不知始祖能不能听得到…… 宁奕和裴灵素缓缓走出紫山。 始祖的神念,并未再显灵。 …… …… “丫头,这两位神仙的爱恨情仇……你准备怎么解决?” 宁奕实在头疼,走出紫山,便立即开口。 他并非是不相信丫头。 相反,实在是丫头太靠谱了,所以宁奕才异常好奇。 这两位,要么是入定如枯寂老僧,不闻不问,要么是神念隐于风雪,只字不提。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铃铛都系了上万年了,两位当事人越解越死,自己和裴灵素该怎么打开突破口? “我准备怎么解决?” 裴灵素看着宁奕满怀希望的双眼,摇了摇头,道“我看呐,这二位的纠缠,还得靠他们自己来解决。” “不过……我们能做的事情还是有的。”裴灵素低头看着琉璃盏,笑道“尤其是如今,我可以自由行动了。” “大圣关闭了石门。” 宁奕提醒道“这段时间,我们可能进不去了。” “你也说了……是‘这段时间’。” 裴灵素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笑道“既然石门是大圣主动关上的,那么便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宁奕眼中灵光一闪。 丫头是想以静制静。 如果大圣不愿开口,不愿面对……那么这个问题,将永远无法得到解答。 他和丫头终究是局外人,不了解当年过往,能做到的,无非就是在大圣愿意分享过往的时候,倾听之时,推一把力。 “先让大圣‘醉生梦死’一段时日吧,他攒的酒应该还够喝上几天的。”裴灵素望向宁奕,意味深长地提醒道“别忘了,眼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 …… 天神山上,立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别院。 院落中庭,日照香炉,檀香缭绕。 一桩木案横立,卷宗堆叠如山。 一袭黑衫挺直脊背,姿势亦是如山。 宁奕已经伏案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即便有神火加持,此刻精气神也感受到了些许疲惫。 他低估了天神山闭关五年,堆叠起来要处理的事务。 圣山初辟,四境发来的贺贴,礼物,这些都被将军府二先生整理成一份名单,宁奕闭关时日,一直是由将军府来打理这座圣山,玄神洞天安静无人,天神山不曾招收弟子,可大量的情报却源源不断汇入其中。 云洵通过天神山,与将军府建立了联系。 乌尔勒高原的鹰犬,闻风而动,极其精准地将北方那座天下的谍报,准时递交而至,单单是这些情报卷宗,便堆叠了数丈高。 大大小小,北妖域和东妖域一共爆发了三十四场战争,互有胜负。 两域之战,愈演愈烈,已有妖君出手。 对于随时伺机准备北伐的大隋而言,每一场妖域战争记录,都是无比珍贵的情报。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天都中转的文件。 宁奕以神念飞快阅读,这几乎堆满一整间别院府邸的档案文献。 熬了三天,宁奕将草原方,天都方的案卷全部看完。 “太子久居深宫,不愿见人,最近一段时日甚至未曾上朝……” “昆海楼彻底取代了监察司,太子授意之下,顾谦成为天都名副其实的第一权臣。” 天都方的情报令宁奕万分讶异。 裴灵素坐在小院仅存的一块空旷地皮上,懒洋洋躺在太师椅上,斜斜仰靠着,一仰一合,手指逗弄着身旁的万年青。 相比于宁奕焦头烂额的昼夜苦读。 她要显得清闲很多。 无他。 这些年宁奕在闭死关,而她则在后山,一小部分时间跟随猴子学习术法,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将军府把情报资料复拓之后递交入山,她在替宁奕处理天神山的一些决策。 “师兄告诉我,太子……似乎是病了。” 丫头低眉道“只是宫内消息,谁说得准呢?如今李白蛟不愿见人,除了顾谦,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 “太子病了?” 宁奕拧起了眉头。 若要说太子生病,他确实是不意外的。 天都权力高度集中,李白蛟将大隋天下的重任抗在自己肩上,同时也将权力死死握在手中……即便身边再多一位顾谦排忧解难,终究还是力不从心。 他并非太宗皇帝,那般钢铁之躯,可以比肩神灵。 一介凡夫俗子,一边忧心民生社稷,一边筹备北伐大业,如何能够扛得住这日夜操劳? 自己处理这些卷宗,都觉得魂海酸涩,疲倦不堪。 四境将情报汇聚,递交而上,若要事无巨细,一一阅览批改……太子日常要处理的事务,比之今日自己,恐怕是只多不少。宁奕拾起草原那边的案卷。 “北妖域与东妖域第三十四战,爆发于虺蛇雪域,四万兽潮,据割西方,此战仍是北妖域占优。” 妖族天下,本来有三大超凡势力。 白帝和龙皇二人,乃是均势之局。 如今这场大战,两位皇帝不露面,有灞都城那些亲传弟子加入的龙皇殿,自然在号召力和战斗力上,要更胜一筹……事实上在火凤加入龙皇殿的那一刻,这场拉锯战的结局便可以预见了。 龙皇是老谋深算的阴谋家。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两域之争,皇帝对皇帝,妖圣对妖圣……自己蛰浅不出,限制白亘,等到火凤摘下生死道果,成为第三位皇帝,一切就都结束了。 是个好计划。 可惜……也正因为这份谋定后动的性格,将自己葬送在了树界。 “龙皇死在了龙绡宫。” 裴灵素神情严肃,不再是之前慵懒坐姿,正襟危坐,望向宁奕,道“妖族的战争会有很大情况的转变……前面的三十四战,已经没了参考意义。” 火凤在黄金城中,被周游斩断天凰翼。 恐怕所谓的妖族天下“第三位皇帝”,要晚一些才能问世了。 然而白帝可不会给对手机会,一旦回到芥子山,接下来势必会发动对北妖域的猛攻,发动大决战的时间,取决于白帝的伤势。 在树界与陆圣对决,白帝被打成重伤。 但……对于这位皇帝而言,养伤不过是件小事。 长则一年,短则数月。 没了龙皇,北妖域能抗得过白帝的碾压吗? 宁奕缓缓放下草原方的案卷。 他看到了一叠烫着金线漆边的信封,这些信封摆放在天都、草原、北境长城之上。 这说明,这些信封的重要性,要高于先前的情报案卷。 “这是……?” 看了三天,宁奕看得头晕眼花,直至此刻,才发现自己原来错过了优先级最高,最重要的情报。 每一封信,信封上,都烙印着若隐若现的剑气,若是放在黑暗中的静室内,信封自身便会发出淡淡的光芒。 执剑者制作的剑气符箓。 拆开信封。 这里的每一封信,笔迹都不同……因为使用同一规格,寄出这些信的,有很多人。 “师叔,庚子年二月初四,西岭原初城,发现一处邪教祭祀。” “共计三十二人,无修为……已拔除。” “宁兄,庚子年四月十九,白骨山发现‘影子’,十境修为。” “庚子年六月十一,长青洞天,六人……已拔除。叶。” “……已拔除。” “……” 一共一百八十九封信。 剑气符箓,光明扩散。 宁奕拆开这来自四境的信件,每一封的结尾,都是干净利落的“已拔除”。 “这是光明密会,这五年来的汇报。” 裴灵素站起身,轻声笑道“这应该算是唯一的好消息……大隋境内的影子邪教,在这五年来,几乎被拔除彻底。” …… …… (好的,虽然有些晚,但是……答应大家的三更爆发完毕。等到现在的人辛苦了,晚安。) ();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蜜游 一百八十九封信! 大隋境内的影子邪教,在这五年来,几乎被光明密会拔除! 一封封信笺读下来……宁奕发现,信奉影子,永堕黑暗的凡俗之人,数量之大,远超自己想象。 被拔除的邪教中,不乏有深藏地底的大型组织。 叶红拂最后一封信,是在两月之前寄过来的。 信中说,她在北境荒芜之处发现了一座洞天,暗藏玄机,在洞天之内竟然全是信奉永堕之力的邪教徒。 只一座洞天,便有三千信徒! 查明真相之后,这座洞天,被叶红拂一人一剑全部荡平。 这一百八十九封信,涉及邪教徒,恐怕有数万人了。 他们藏得很深,只可惜,在宁奕的剑气符箓照射之下—— 这些异端教徒,藏得再深,也会被揪出来。 整个光明密会,算上后山未曾出面的裴灵素,一共也不过十人。而正是这区区十人,只用五年,便扫平了整座大隋的黑暗势力。 西岭有谷小雨,玄镜,执掌道宗大权。 北方有师兄的将军府。 天都有叶红拂,曹燃,还有书院。 东土有宋净莲,朱砂,整座佛门鼎力相助。 光明密会的这十人,虽然年轻,却象征着大隋这个时代的浪潮顶点。 他们手中握着……真正的权与力! “真是想不到啊。” 宁奕摇了摇头,笑着将信笺合起,道“我这位天神山山主,什么也没做,闭关五年之后,光明密会便将麻烦都解决了。” “可不是嘛?”裴灵素调侃道“柳十一在信里说你是天生甩手掌柜的命,倒是恰当。” 听到柳十一的名字,宁奕神情有些怀念…… 五载闭关,终于结束。 大隋的朋友,故人,也是时候见一面了。 “出去走一走?” 裴灵素一眼就看出了宁奕的心思。 宁奕笑着弹指,一缕剑光从远方高空掠入庭院,化为一道贴地流光。 “走?让柳十一瞧瞧我漂亮媳妇?” 裴灵素抿唇笑了,佯怒嗔道“瞧你这嘚瑟模样。” “不知道柳十一还记不记得,当年在剑行侯府的日子?” 宁奕轻声一叹,然后嘿嘿笑道“等会到了剑湖宫,我就是要嘚瑟,而且还要无情地嘲讽他,柳十一啊,瞧瞧自己都多大一把年纪了,还搁山上闭关练剑,不讲男德,老不正经!” 丫头咯咯地笑,挽起鬓角发丝,登上飞剑,双手环住宁奕腰身。 “走起——” 宁奕再次弹了个响指,飞剑啷当一声,缓缓爬坡,一波三折,好似遭遇雪崩,截截停顿。 宁奕愁眉苦脸道“丫头啊,五年没见,没少吃呀?” “找死!”裴灵素恶狠狠变了脸,在宁奕腰间掐了一把。 宁奕哎呦一声,连忙求饶,可惜这招并不灵验,于是改变策略,高声道“紫山山主谋杀亲夫啦……” “你叫吧,尽管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裴灵素小脸冷冰冰的,依旧凶神恶煞。 这里可是天神山,方圆几里杳无人烟。 “噢……这样的吗?” 宁奕的笑声忽然诡异起来。 他反过一只手来,轻挠裴灵素的腰窝,那张凶神恶煞的小脸瞬间变了颜色,裴灵素哪里是宁奕对手,拼命招架,然而不过三四回合就输得丢兵弃甲,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连忙低声求饶,俏脸通红,什么好夫君好相公好哥哥,一股脑通通甩了出来…… 飞剑越荡越高,掠入云层。 …… …… 剑湖宫山顶。 柳十和徐来并肩而立。 “十一最近也不闭关,也不练剑了。”柳宫主摸着自己下巴,语气甚是担忧,道“这孩子素来沉浸剑道修行,这是出了什么差错?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老柳……”徐来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十一跟随你,修行多少年了?” 柳十只是稍稍一顿,便笑着回应,道“自习剑起,二十一年三月十四天。” 这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传人。 某种意义上,更是自己视为己出的子嗣。 徐来提醒道“那么……你算一算,十一是不是该到做些其他事的年龄了?” 做些其他事的年龄? 咯噔一声,老宫主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吗?” 这几年,柳十一闭关极少,时常下山。 而且动不动就去天都,要么就是奔赴北境。 “听闻他最近与珞珈山的叶小疯……叶小姑娘,走得蛮近的。” 徐来有些无语,望向柳十。 这剑痴师兄沉迷修行,恐怕终其一生都不知女色是为何物。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剑痴师兄手把手教出来的得意弟子,简直与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日除了练剑,就是闭关。 这几年徐来看得很是忧心忡忡啊。 不过……如今看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虽然柳十一开窍晚,但好歹是开了窍的。 二人谈话之间,一缕剑光,缓缓从云层之中荡下。 “这是……?” 柳十微微一怔。 飞剑上一男一女,衣襟稍稍有些凌乱,日光沐浴之下,却是各有三分仙姿圣魄。 “见过柳宫主,徐先生。” 宁奕双手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单手轻揽裴灵素纤腰,落在山顶。 “宁大山主?”徐来笑了,“稀客啊。” 自天神山初辟之后,这五年来,大隋诸圣山的大修行者,已经更习惯称呼宁奕“宁山主”,或是“宁剑仙”,而行走在外,“宁小师叔”这个称谓,一般只有蜀山门内弟子才会使用。 至于“宁大魔头”……喜欢喊这个称号的故人,已经被宁奕打杀得差不多了。 “裴姑娘?” 柳宫主眼神一亮。 天下皆知,宁奕曾奔赴灵山求药求医,最终仍是无果……于是裴灵素只能自锁于蜀山后山,无法外出得见光明。 不过转瞬之间,柳十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清白城周游问道生死的消息,已经传遍大隋天下,周游处理道宗琐事之后,便立即动身去了一趟蜀山。 想必裴灵素身上所谓的生死枷锁,天道禁锢,从今往后,便不复存在了。 “恭喜二位了。”柳十双手抱拳,笑着祝贺。 “我与夫君,乃为柳十一而来。”裴灵素同样笑着回了一礼,目光望向剑湖宫深处,“如今十一……尚在闭关?” 说到这里。 柳十神情复杂。 徐来替剑痴师兄开了口,淡淡道“这小子俩月没回来了,说是去天都了,也不知道跟叶红拂去哪鬼混了。” 一时之间。 宁奕和裴灵素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发现彼此神情都有些古怪。 柳十一,不在闭关修炼,而是跟叶红拂后面鬼混? 这一句话……信息量委实是有些大了。 难道说? 有情况。 徐来看着呆滞二人,笑眯眯道“二位的婚典应该还不急吧?再等一等,我家十一说不定能凑着一起,到时候几家圣山合办,多喜庆,多热闹?” “呵……呵呵……”宁奕挠了挠头,尴尬笑道“那还真是……可喜可贺……” “二位前辈,就不叨扰了。”裴灵素拽着宁奕落荒而逃。 …… …… 飞剑悠悠荡荡,在空中滑掠。 “失策。太失策了。” 宁奕幽幽道“这趟剑湖宫之行,完全是自取其辱。” “何止是自取其辱?简直是丢脸到家。”裴灵素不能再赞同。 宁奕摩挲下巴,啧啧道“话说回来……柳十一这厮忒不够义气了,这档子大事,信里竟然一直没说。天都的情报机构不太行啊,竟然没人侦查到两位圣山未来山主正在勾搭的绯闻消息吗?” “这么劲爆的秘闻,蜀山暗宗的谍报也没提到……三二七号已经不在写书了吗?”宁奕摩挲下巴,颇为遗憾,问道“书名我都替苏福拟好了,《柳十一郎》,你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怪怪的,像是市井里的武侠故事……”丫头思忖一会,道“你觉得《红拂夜奔》这个名字怎么样?” “不愧是我媳妇,比我水平高……后山这几年,没少看苏福写的小册子吧?”宁奕啧啧感叹。 丫头笑眯眯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道“亿点点。” 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去天都的场面了……裴灵素变戏法似的取出了一枚桃子,恶狠狠啃了一口,咕哝道“天都之行,凶多吉少。” 腹黑夫妇喂闭关剑痴狗粮的计划,看起来是彻底失败了。 “别这么想,说不定这二位根本就不在天都,或许……” “人家已经去周游大隋,度蜜月了呢?” 宁奕忽然转过身,两只手捧起丫头脸蛋。 裴灵素连忙闭上双眼。 这一刻,心跳得很快。 片刻静默。 一道清脆的咔叱声音响起。 丫头迷惑地睁开双眼。 只见宁奕低下头,大大的啃了……桃子一口。 “唔……真香。” 宁奕含糊不清问道“桃子从后山摘的?” 简直不敢置信,宁奕这一血盆大口,几乎啃了桃子六成,只剩下自己这边连带桃核的一轮缺月。 丫头是又气又想笑。 “宁奕……你是狗吗?” 宁奕伸出拇指中指,效仿着丫头先前的动作,轻轻搓了搓,“我就吃了一口……就一口。” …… …… (p1,重要的放在前面,今晚后续还有更新,正值双倍月票,求打赏,求月票!2,不知道大家对于这样的过渡章节是什么感受,但至少熊猫写起来的时候是很欢乐的~因为剑骨讨喜人物很多,所以熊猫决定慢慢写,尽可能把每个配角的故事线都顺延主线交代清楚,希望大家可以耐住性子,毕竟最终卷了,看一章少一章~) 。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心病 天都雪停已经有些时日了。 红亭内。 屋檐覆了一层细雪,风铃震荡出清脆的啷当声响。 年轻男人躺在长椅上,身前盖着一袭貂绒大氅,闭目养神,似乎睡着了。 庭院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海公公候在红亭外。 大宦官眼神担忧,想上前提醒几句,却又担心扰了太子清梦。 前几日风雪很大。 殿下就这么在亭中午睡,万一着了风凉,该是如何? 即便修行者体魄异于常人,可殿下毕竟是万金之躯,可不能大意。 打定主意,准备半炷香后唤醒殿下的海公公,腰间讯令轻轻颤了一下,他翻看一眼讯令,连忙变了面色,踏着小碎步,向着庭院外走去。 驻足庭外的金甲侍卫,低声私语了几句。 “殿下还在休息……” 海公公沉思之后,皱眉道“要不让他再等些时候?” “不必了。” 红亭中响起柔和有力的声音。 海公公回过头来,发觉躺在长椅上的太子,已是睁开双眼。 李白蛟缓缓起身,将大氅披在肩头,淡淡笑道“来者……是宁奕吧?” 老人无奈叹息一声,打开庭院木门,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远方金甲侍卫,领着两道身影缓缓入内。 “见过殿下。” 宁奕笑着开口。 太子眼神稍稍有些讶异,他倒是没想到,此番与宁奕一同来到天都皇宫的,还有裴灵素。 旋即,李白蛟也是一笑,道“宁先生,裴姑娘,恭喜了。” 使了一个眼色。 海公公连忙领着金甲侍卫退出庭院,合上木门。 “二位大驾光临,倒是始料未及。”太子起身亲自沏了两盏热茶,微笑问道“今晚天都设宴,庆贺一番?” 宁奕心里叹了口气。 太子这番话,听起来热情,实际上却只不过是照例客套……这天下哪还有李白蛟始料未及之事? 自己一入天都,恐怕就在铁律的感知范围之内了。 “你我之间,庆贺就不必了。” 宁奕笑着摇头,道“本是想来天都,看看旧友。只是他们似乎远游在外,所以就顺路来看看殿下。” 饶是裴灵素知晓二人关系,也不免心中啧啧感叹。 宁奕这话说的……多损啊。 言外之意,就是太子并非是他的旧友,只是顺路而看的一位熟人。 谁料,李白蛟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声笑了起来。 “谢了。” 他柔声开口,这一次的语气里,却没有先前的敷衍,而是真情实意的感谢。 “你要看的那两位旧友,是柳十一和叶红拂吧?” 太子轻轻咳嗽了一声,习惯性地取出一条巾帛,悟在唇前,揶揄笑道“相信我……你不会想见到他们的。” 果然。 没什么能瞒过太子。 宁奕自嘲笑了笑,道“命运因果,自有注定。虽然很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柳十一和叶红拂,这两个人同为剑痴,而且同样追求快准狠,同样追求杀人与道法的极致。 他们二人彼此欣赏,彼此看中,宁奕并 不觉得意外。 “倒是殿下……你的身体,似乎比传闻中的还要差。” 宁奕坐在木桌前,毫不客气地饮了一口茶水。 他看着李白蛟。 五年未见,眼前这位新任大隋天下主人,脸上神情虽然带笑,却难掩苍白。 很多年前,第一次相见。 太子便是这般淡淡笑着,笑容温和而又可靠,令人如沐春风。 当年宁奕一眼看去,便觉得这个年轻男人,根本就不像是坊间传闻的那位颓废且羸弱的储君,反而像是一位运筹帷幄,超然生死的智者。 如今……竟然反了过来。 “生机盈缺,导致命数透支。” 宁奕一眼就看出了所谓的病根,皱眉问道“因果业力,并非虚无缥缈之物。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大隋国运加身,既有好处,又有拖累,五年过去了,你为何还不登基?” 历代大隋皇帝,执掌天下,都需获得真龙皇座之认可。 “如今……登基与否,还重要么?” 李白蛟笑了。 他平定四境动荡,征服大隋,这座天下还有谁不认他? 开国以来,他恐怕是唯一一个,未坐上真龙皇座,而先获天下认可之君王。 “有真龙皇座扶持,至少……你的身体不至于这么糟糕。”宁奕沉默了一小会,道“还记得么?你之前说过,要让大隋铁骑,征服妖族天下。你是一个从不食言的人。” 李白蛟沉默了一小会。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敷衍,“不登真龙皇座,是因为……这些年习惯了别人喊我太子。” “至于大隋铁骑北伐……那一日,差得太远。” 宁奕直视着眼前男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先前意气风发的太子,气吞万里如虎的那股气势……如今竟然变得倾颓消沉。 很显然。 其中缘由,李白蛟不想告诉自己。 “北伐那一日,不会太远了。” 宁奕放下茶盏,直视太子双眼,撂下一句话,道“倒悬海海水将会枯竭,要不了多久,光明皇帝留下的禁制就会解除。届时,即便大隋不北伐,妖族大军也会南下,从北境长城那边打过来!” 他来到天都,就是为了传达这么一句话! 说完,宁奕便直接起身,带着裴灵素,离开庭院。 独留太子一人,怔怔坐在亭中。 “倒悬海……枯竭……” 李白蛟双手捧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喃喃自语,脑海中满是宁奕最终临行前的那句话。 北伐那一日,不会太远了。 …… …… “海公公,请留步。” 宁奕离开庭院,第一时间去找了海公公。 若说天都城,谁最了解太子……除了权倾朝野的顾谦,便只有这位贴身大宦官了。 太子的状态,很不对。 实在是太不对了。 先前天都方的情报,提到太子身体抱恙,久居深宫,不愿见人,宁奕已是觉得匪夷所思……而且最近这段时日,连早朝也不上了。 比起身体上的病,更严重的,是心病。 宁奕直截了当开口道“我有问题要问你。” 海公公先是怔了一怔,然后立即心领神会,连忙摇头,拒绝道“宁先生。您可别为难我,我说不得的。” 宁奕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抬手一划。 空之卷切开一扇门户。 他带着海公公,一步踏出,直接离开天都,离开了铁律的监察范围。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宁奕幽幽道“海公公……太子如今的情况,你比谁都了解,他乃是一国之主,再这么颓废下去,会发生什么?” 此言一出。 海公公立马沉默了。 “如果你真的希望殿下能恢复,不妨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或许我能做些什么。” 大宦官望向宁奕。 宁奕所言非虚,他的确是大隋天下,为数不多的,能帮到殿下之人。 “宁先生……” 海公公长叹一声,道“这五年来,太子殿下励精图治。咱家从未见过这般勤勉之人,每日不是在承龙殿批改奏折,便是熬夜部署北伐事宜。” 太子是一个极其勤勉之人。 这一点,宁奕比谁都清楚。 “只是这般日夜操劳,总归要累坏身子。”海公公低眉道“除了顾先生,其他人能帮上的忙,实在太少了。重担之下,殿下去了一趟长陵。” 宁奕眼神一亮。 果然。 太子也知道国运加身,气运庇护……此番去长陵,必是尝试登上真龙皇座。 “殿下登基……失败了。” 海公公声音极小,却颤地厉害。 “真龙皇座,拒绝了殿下。” 他的眼神中带着惘然,还有困惑,“宁先生,从那之后……殿下便一蹶不振,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身体更是越来越差。” 宁奕和裴灵素听完之后,神情复杂。 怪不得……意气风发的太子,提到真龙皇座那一刻,竟是那般的静默。 登基长陵,被真龙皇座拒绝,这若是传出去,该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在我心中,他已是大隋最好的皇帝了。” 宁奕轻声开口。 海公公神情一震。 宁奕与太子关系微妙,似敌非敌,似友非友,之所以如今能站在一起,便是因为有“北伐”的共同目标。 最重要的是,宁奕太子,彼此之间都有着一份不可替代的欣赏。 “真龙皇座,虽象征皇权,却终究只是一件器物罢了。” 宁奕低眉,道“千百年来,它认了多少主人?有多少是真正的明君?获得它的认可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如果只是因为真龙皇座的拒绝……李白蛟绝不会倾颓至此。” 他太了解太子了。 这是一个极其自信,而且极有能力之人。 太子已经征服了大隋,真龙皇座的拒绝,在宁奕看来,更像是大隋皇室规矩自相矛盾导致的失败。 皇权,可以通过一把椅子,否认一位强大的君主,却无法在世俗间,抹去他的功绩丰碑。 “宁先生……的确还有另外一事。” 海公公咬了咬牙,道“按照大隋皇室律法,太子殿下,是时候为大隋,留下一份香火了。” …… …… 继续求一下月票 。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怅梦 太宗皇帝活了六百岁! 因为实力强横,不断突破生命极限,而且完美驾驭着铁律和皇座……直至渡过五百年寿元大劫,他才考虑与凡间女子结合,诞下子女。 而李白蛟,则不一样。 他的修行天赋,无法与太宗皇帝相比。 红拂河出于种种考虑,希望太子能为大隋留下龙种。 “从去年开始……红拂河便从大隋四境,挑选美女绝色,不断送入宫中。” 海公公长叹一声,满面愁容,道“宁先生,您方才入宫,应该也看见了,如今这皇宫呐,冷冷清清,一片寂静。送入宫中的女子,太子一眼也没有多看,即便是蒋老殿主下令,每隔一段时日便送女子前去侍寝,天明之后……这些姑娘们,依旧是完璧之身。” 宁奕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心中的一声轻叹。 后宫三千粉黛,太子置若罔闻。 其中缘由,他比谁都清楚。 在红露姑娘死去的那一刻。 太子的心,也跟着死去了…… 对于李白蛟而言,红露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一个女人,一个良配,一个爱人……在漫长的夺嫡争权过程中,他曾跌落谷底,被全世界遗忘。 在那时候,红露是唯一陪着他,支持他,并且相信他的人。 是他走到如今,登上皇座的精神支柱。 命运弄人。 当他握住天下最大的权力,可以为红露扶正名分之后,红露却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莲花楼……这位命苦的艺伎女子,陪着太子渡过跌跌撞撞的幽暗深渊,却不曾看到黑夜破散后的黎明曙光。 如今太子执掌四境,无所不能。 可唯独……无法弥补这份愧疚。 “红露姑娘,是殿下心中的逆鳞,谁也不准提,咱家知道殿下心中有愧……”海公公擦了一把额头汗水,当真是语气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可这样下去,大隋皇室的血脉延续,又该如何是好?” 他其实是无法理解的。 这些红拂河精心挑选的年轻女子,各个音容俱佳,纵然太子无情,可一夜,当真有那么难吗? 当年太宗陛下,对凡俗尘间已无兴趣,依旧是与四位娘娘,生下了三子一女。 宁奕望向海公公。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位大宦官心中所想,摇了摇头,认真道“公公……这件事情,外人帮不了什么。” “宁先生所言有理。” 海公公也是苦笑,道“每逢早朝,言官便会借此事上谏,殿下不想看见他们,索性在这段时间,连早朝都不去了……咱家平日里哪敢多言?若宁先生有法子,能让殿下振作些,保重龙体,便是万幸了!” “好。” 宁奕点了点头,他催动空之卷,开启一扇门户。 “咱家……谢过宁先生了。” 海公公欲言又止,又是一声长叹,缓缓施了一礼,猫腰踏过门户,回到宫内。 …… …… “或许就是因为这段痛苦的出身……才让他痛恨大隋的规矩吧?” 沉默听完之后,裴灵素忽然觉得坐在大隋最高处的那个男人,其实有些可怜。 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一无所有。 李白蛟出生落地的那一刻,便没有所谓的父爱。 太宗皇帝,当真爱过宫内的这四位娘娘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任何悬念。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从始至终,这四位无辜女子,都只不过是延续皇血的工具罢了。 值得庆幸的是,很多年过去。 从痛苦中成长的太子,成为了和父亲截然相反的人。 “李白蛟知道……” 宁奕低眉,道“他不爱这些女子,即便结合,也不会爱生下的孩子……让这些孩子出生,无非就是重蹈覆辙,让痛苦再次上演。” “你准备怎么办?”裴灵素有些好奇。 如今太子倾颓至此。 红露之死,宛若一枚烙印,刻进骨子里……红拂河越是希望太子与女子结合,为大隋诞子延续香火,越是让这枚烙印陷深刺骨。 “本来以为,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宁奕淡淡笑了,道“与海公公聊完,我才发现,有临行前的最后一言,便足矣。” 临行前的最后一言……倒悬海将枯? 裴灵素有些惘然,不解道“只此一言,便能让太子振作?” “不。” 宁奕摇了摇头,道“即便没有这句话,他也不会颓废太久。” “李白蛟这样的男人,不会倒在这些痛苦面前。” 宁奕望着远方的大隋皇城,风雪满盖,银装素裹,一片祥和。 他很有把握地笑道“真龙皇座的拒绝,算不了什么。当年他可是被整座大隋天下否认,而如今,他手中已是握着统御四境的绝对力量,登基之事,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微微停顿。 宁奕喃喃问道“从认识李白蛟的那一天起,他一直在逼迫自己,向上走,走到最高点。丫头,你觉得在太子心中,红露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裴灵素想了一会,道“是……见证者?” “是的,而且是很重要的见证者。”宁奕说道“红露死去之后,太子便带着另外一份希望而活。” “李白蛟不曾颓废浪费过一日,击败东境,长陵斩鲸,便是他在向红露证明,当年的坚守和选择是正确的。他在对弈东境之前,便开始布局北伐,这样的人,怎会在此倒下?” 这些时日的倾颓……或许是太累了。 或许是天都庙堂,事事摧人。 或许是那个姑娘,离开得太久。 “不必再对太子说其他的,做其他的了。”宁奕很笃定地开口,道“一句北伐将至,足矣。” …… …… 海公公回到宫内。 庭院内,已是空无一人。 桌上茶盏却仍在冒着热气。 殿下哪去了……大宦官一时之间有些急了,自己离开皇宫,不过才小片刻,要是出了三长两短可就遭了。 他连忙抓起腰间讯令,将情况反馈给顾谦。 如今昆海楼监察天都,一蚊一虫,都逃不过那位顾左使的眼目。 不过数息,讯令便荡起震颤。 顾谦回应道“海公公,殿下独自一人去了莲花楼。” 莲花楼…… 海公公有些惘然。 自从红露姑娘的画像,被殿下贴身带走,已是许久未去过那座旧地了。 想来,这些日子殿下虽是倾颓,却未像以往那般,去莲花楼诉说心肠。 “需要我去看看吗?” 讯令那边响起顾谦关切的声音。 海公公飘飞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他低声道“多谢顾大人,剩下的……便不必操心了。” 顾谦哦了一声,忽然淡淡道“海公公,可知方才宁奕入宫,与殿下说了些什么?” 海公公心头一颤,额头冷汗渗了出来。 顾谦哈哈一笑,道“是顾某多问了。宁奕入宫,想必是二人独处,公公自然不知。” …… …… 这是第一次,太子觉得莲花楼,红露安寝的小阁,原来并不阴暗。 日光照拂。 落雪生辉。 屋檐悬挂着一枚生锈的风铃。 红露喜欢风吹过的清脆啷当声音,所以太子在宫内的每座庭院,小亭檐角都挂了风铃,清风吹过,满宫铃铛碰杯之音。 清脆醉人。 一线温和柔光,推进窗台,恰好悬在床榻之前。 躺在榻上,闭上双眼,能够感受到阳光的温度。 这一次,太子没有酗酒。 他安安静静躺在这里,听着自己的呼吸,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是一道又一道声音。 言官们的声音,蒋老殿主的声音…… “殿下,不孝有三,无后最大……” “殿下,微臣今日死谏在承龙殿!还请殿下……” “白蛟,既然无心留恋凡俗女子,不妨便留下一份香火……” 纠缠在脑海里的纷乱,这些时日,化为一枚几乎无解的死结。 只要闭上双眼,这些声音便会浮现。 除了这些字字清晰的声音,还有那些模糊的,没有内容的声音……那些无辜的可怜女子,躲在寝宫幕纱背后的低声哭泣。 他既不愿,也不能……让自己的痛苦,再次上演。 没有一夜,能够睡个好觉。 而今日。 此时,此刻。 心境出乎意料地平和。 所有的嘈杂声音,缓缓散去。 太子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自己,从莲花楼的这张床榻上睁开双眼,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一觉醒来,便回到了现实。 天都那些人,还在嘲笑他身为太子储君,羸弱无能,德不配位。 那个姑娘在柔光里替他梳发,合衣,沐浴,焚香。 就这么朝夕相处,渡过了漫长的一段时日。 太子告诉红露,自己先前做了一个很漫长,很不好的梦。 听完之后,红露笑着说,这个梦有什么不好的?您最后登上了皇座。 一下子,太子怔住了。 他没有办法开口,说出梦境里红露的结局……只能自欺欺人地笑了笑,反正只是一个梦而已。 风中铃铛脆响。 女孩抱住太子,很是温柔的开口。 “殿下……这不是梦。” “您终将登临天下之顶。” 一句话,击碎了这场梦境。 风絮越过木窗,落在年轻男人的面容上,他缓缓睁开双眼,抬起的双手,缓缓合拢,却什么也没有抱住。 李白蛟缓缓望向窗外,生锈的铃铛摇曳啷当。 是啊。 这不是梦。 很多年前……她便是这么说的。 ();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新信 海公公候在莲花楼外一整夜,未敢合眼。 天蒙蒙亮。 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 “大富。” 多年来破天荒的,直呼其名。 海公公连忙抖擞精神,太子从莲花楼黑暗中走出,整个人一扫颓态,虽然仍有憔悴之色,但却隐含锋芒。 李白蛟望向远天曙光,淡淡道“朝会快开始了。” 海公公先是一震,然后连忙低头,声音带着颤抖和欣喜,道“殿下,咱家这就备车!” 停歇了近月的早朝,在这一日恢复正常。 殿前,太子无视了进谏劝子的言官,重点批示了北境长城的修葺事宜,以及征税征粮,备战之策。 大隋皇朝,这座雄踞南方高地的巨兽,以天都为核心,四境数万里绵延千城! 皇权统御之下,每一境每一城都掌握在内,精密无比,细致无比……而在太子意志的驱动之下,这座皇权天下,开始全力运转。 这头巨兽,睁开了双眼。 …… …… 北境长城。 飞剑悬空,铁骑操练,这十年来大隋版图震动,四境权力更迭,近五年方才太平。 而无论动荡与否。 将军府始终未受大势影响。 如今的北境铁骑,在沉渊君执掌之下,抵达了百年来的巅峰。 当年裴旻雄心壮志,想要攻打妖族天下,因为朝政格局、天下大势等诸多原因,不能如愿以偿。 裴旻所留下的北境旗帜,在沉渊君手中,焕发出新的光彩。 大旗悬空,猎猎作响,犹如野火燃烧。 宁奕和裴灵素驭剑从天都而行,一路北上,来到将军府。 五年前,宁奕踏入玄神洞天之前,所见的最后一人,便是沉渊大师兄。 师兄身上的寂灭气息很浓郁。 宁奕知道,这既是伤势,也是师兄留给自己的生死造化……与自己的神火劫一样,不破不立,立足于“生死道果”的那道门槛之前,便需要拼出性命,豁开一线。 推开庭院。 沉渊君正伏坐于一张雪白玉案之前,提笔练字,气息全敛,整个人如入忘我之境,沉浸于神魂世界之中。 三千大道,非只有刀剑枪戟。 世间万物,皆有理法,有理便可寻,有法便可索。 大隋天下,开国以来,从未见过有人以“刀剑”二道同时踏入圣境,便是因为凡俗之人,即便天资绝艳,能在一条道法之上走入涅槃,便已是难如登天。 更何况,同时在两条大道上精进? 事实上,沉渊君还有不为人知的第三条道! 文以载道,笔墨入魂。 他在府邸中提笔练字,既可豢养剑意,也算是磨砺刀念,漫长岁月一直如此,刀剑二道,便反过来反哺了“文墨之道”,让他的神魂逐渐臻至圆满。 宁奕知道,进入忘我之境,是一桩大造化。 这个境界,修行者将会极其专注。 而在沉浸忘我之境中,刹那入神,事半功倍,此时若有外力干扰,逼迫修行者退出这个境界……下次踏入,便不知是何时了。 他望向裴灵素。 丫头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宁奕不要开口。 宁奕笑着点头……他当然不会打扰沉渊师兄。 缓缓踮起脚尖,目光稍稍远投,披着大氅的男人练字速度极慢,他面前堆叠了数千丈黄宣,整整齐齐。 宁奕并不知道。 在踏入涅槃之前。 沉渊师兄一人在府邸内,练了数十万张字帖,只写一字。 “杀!” 那个时候,将军府家破人亡,师尊死于天都,自己成为府中叛徒,被师弟误解,被世人唾骂……胸中野火几近凋零,支撑他忍辱负重的,便是胸腔中的那一股恨念,一股杀意。 而在凤鸣山递出那一剑。 在灰界与白帝生死厮杀一场之后,沉渊君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顺利踏入了涅槃之境,也在道境修行上,踏入了更高的层次。 所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体现在文道之上,便是如此。 胸中含怨,隐藏不住,提笔落笔都是恨意。 百万杀字,怨气冲天,看似骇人,实则只是第一层境界。 而第二层,玄之又玄。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虽有恨念杀意,却不流于表面,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并不意味着释然……而是深敛其中。 字帖上,沉渊君已不再以“杀”字雕刻剑意,他一字轻一字重地反复写着两个字。 生。 死。 生死生死,生生死死。 字里行间已经看不出浓郁的情绪,但每一字落下,却有大道内蕴其中。 将军府的大旗,便像是一团野火。 而一枚枚小字,则像是野火中燃烧的霜草草絮,看起来很轻,捻起来却很重,生死二字,超脱于生死之外。 宁奕看得怔怔出神。 他想起五年前,二人在倒悬海边的对话。 一直以来,宁奕都很担忧师兄的身体,那一日师兄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好好活着,等丫头出山。 那时候,宁奕和沉渊都以为丫头离开后山这件事情,和大隋的北伐战争一样,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 遥远到……值得两个人在闭关之前留下叮嘱,以及誓言。 而现在来看。 原来这世上,果然没什么是永恒的。 倒悬海会枯。 北伐战争会到来。 而沉渊心心念念要等待的那个小师妹,也终于出了后山。 宁奕和裴灵素极有耐心地等着师兄练字。 这二字,虽有大道内蕴,却对宁奕不起作用……单单看这生死二字,只是有稍许感触,谈不上同入沉浸之境。 这一等,便是足足两个时辰。 日落余晖,覆满庭院,沉渊才缓缓停笔。 而从忘我之境中始一脱出,他便吃了一惊……自己身后竟不知不觉立了两人,看样子是沉立已久! “宁……” 坐在轮椅上的大氅男人缓缓回头,说出一字之后,便忽然顿住了。 他怔怔看着宁奕身旁的女子。 余晖照拂,裴灵素笑了起来。 “师兄。” 裴灵素眉眼舒展,这样的笑,有些傻乎乎的,只有在亲人面前,才会展露。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回来啦。” 沉渊君缓缓低眉,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便是低声快意的笑。 …… …… “你们在庭院里等了我两个时辰?” 海边风声缭绕。 潮汐起伏,卷起沙粒,带走污垢。 三人漫步海边。 师兄坐在轮椅上,回头望着推轮椅的丫头,笑道“我倒确实是没有察觉……你们运气不错,换做别人,收神那一刻,或许我便下意识出刀了。” “肯定是师兄的修行重要嘛,哪里敢出声打扰?”裴灵素嘿嘿一笑,明眸里带着三分狡黠。 “下次就不必了。” 沉渊摇了摇头,笑道“你们眼中的‘忘我之境’,对我而言,不算什么。每次练字之时,我都会浸入这个境界,即便脱离,重新浸入,也只需要一刹。” 宁奕闻言,心中震惊之余,颇有些感慨。 外人看来乃是天大机缘的忘我境,师兄竟然可以随便进入? 看来陆山主所言非虚,往后推五百年,这个时代,才是正确的时代……这个时代的妖孽天才,比起上一个五百年,只多不少! 这一切,都是薪火相传呐。 后人站在前人之肩膀,推动时代之浪潮。 “自从与白帝生死对决之后……我的道心,便发生了变化。”沉渊君淡淡笑道“我越接近寂灭,越是平静。忘我之境,入神之法,这些对我而言都不算什么……只要闭上双眼,便能聆听万物之音。我逐渐开始明白了,藏师弟当年所感悟到的一切。” 沉渊望向宁奕,沉声道“若害怕失去……便注定一无所有。而失去的越多,最终得到的,也便越多。” 说到这里,师兄顿了顿,悠然道“你的神火劫,至今还没来临?” 宁奕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还早。” 那缕摇曳的火光,原先乃是将熄未熄的奄奄趋势。 时至如今,又有所改变。 黄金城开启之时的那一声钟鼓,几乎震碎了宁奕神池,他本以为……自己将直接迎来神火之劫! 谁知,神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旺盛。 按照这般燃烧趋势,自己何时迎来寂灭?再一个五年,再一个十年?或者……再一个百年? “那可未必。” 沉渊君神色不变,轻声提醒道“既然在火光将熄,你做好万全准备等待灭去之时,它不如你愿。那么在神火旺盛,你认定它会攀升之时……它或许会毫无征兆地灭去。” 宁奕一瞬间便联想到了沉渊君下午在庭院里写的那些字。 生生死死,轻轻重重。 在忘我之境写下的生死二字,到了最后,已经无法预测笔锋。 生死是不可料定的秘密。 “师兄说得有理,宁奕铭记在心。” 神火寂灭,或许……就在明日。 “宁奕,关于光明密会这几年的成果,想必你已知道了。这几年来,虽然在我们的全力清剿之下,黑暗势力已经消除殆尽,但仍然不断有新的影子被发现。” 师兄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折叠整齐的信件,笑道“这里有一封信……是最新送来的。作为密会会长,执掌光明的执剑者,你该不会真打算躲在幕后,一直当那位甩手掌柜吧?” 。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南来 “那自然不能。” 宁奕掩盖尴尬的哈哈一笑,接过那封信。 沉渊君淡淡道“南疆那边有些异动。不算什么大事,你可以去看一看。” 师兄用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以宁奕如今境界,的确可以随意行走大隋天下。 “丫头……” 沉渊君眼神柔和,道“北境长城的阵纹需要重新填补。南疆之事,不妨就让宁奕一人单独前往。好不容易回将军府一趟……你便在此好好歇息几日吧,如何?” 裴灵素怔了怔。 直至此刻,她才忽然发现,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忽明忽暗,时而跌落谷底,几近寂灭。 追求极致的路途上有很多天才。 但并不是每一人都能成功的。 换而言之……师兄在生死道果境前遇到的这场劫,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沉渊笑道“不勉强你。” 裴灵素连忙摇头,柔声道“哪有勉强?师兄,这几日我就留在北境陪着你。” 沉渊坐在轮椅上,一人转动轮轴,面朝大海,吹着海风,轻轻道“宁奕。龙绡宫的事情,我都听闻了。” 星光瀑撒,海潮来回。 师兄笑道“倒悬海将枯。” 脚底的潮汐,明显开始了退潮。 横隔了两座天下的巨大海洋,在万年以来头一次有了枯萎的迹象。 宁奕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师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错。师父等了一辈子的北伐,因为这座大海的阻挡,始终不能如愿。”沉渊心平气静道“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个时代……全都有了。” “是啊。” 宁奕顿了顿,道“这是一个正确的时代。” …… …… 南疆连绵,十万大山。 自古以来,便是野兽,恶虫,蛮人群聚之地。 大隋皇权光照四境,在西岭和东土之外授封两宗,道宗佛门给两片土地带来了信仰和教化。 至于南疆……便算是一块真真正正的废弃之地了。 南疆鬼修横行肆意,因为地形复杂,环境恶劣,许多逃犯凶徒都会逃入此地。 历史上几任皇帝曾经南下剿灭鬼修,均是无果。 后境之下的修行者,若是踏入南疆,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下场必定十分凄惨……要么被鬼修联手炼成法器,要么就被凶兽吞噬。 但,六百年前,情况有所改观。 太宗皇帝在南疆建立了特级执法司。 镇压十万大山出口。 因为大隋皇权在太宗手中的极度凝聚,以及这位皇帝自身的无上武力,南蛮北上掠夺的情况,这六百年来没有再发生过一次。 南疆执法司,关押了许多穷凶恶极之人。 当年宋净莲和李白桃南下执法司历练,用宁奕绘制的小字母符逃离执法司,顺带掀起了牢狱变动,以至于几尊魔头逃离南疆,去往东境大泽避难……那时候放出的魔头,其中有几位,便是命星境的大修行者,甚至有那么一两人抵达了星君之境。 可见南疆那些本土修行者的实力,并不弱。 若没有执法司约束,恐怕早已将十万大山闹得天翻地覆,连带着整座南境百姓一同遭殃。 宁奕拆开师兄的信。 信中说,南疆执法司的一位持令使者,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拘捕了一位不同寻常的犯人。 那位犯人,便呈现“影化”,无法被杀死,无法被毁灭。 光明密会的十人,坐镇北境,天都,西岭,东土,却偏偏缺少南疆实权者,这份密讯乃是由红拂河呈递转交给沉渊。 在对抗影子这件事上,太子不仅放权给宁奕,而且还身体力行地支持着光明密会的行动。 只不过……为了确保南疆秩序平稳,所有的处置,需按照皇权规则来进行,最好不要破矩。 红拂河压下了南疆执法司对此人的处置,将权力移交给光明密会,而对南疆方则是告知,只需暂押即可,将会有人来接手案卷。 南疆十万大山出口。 一座古城,悬匾“南来”,巍巍而立,阵纹围绕,此地恐怕是四境之中,守御森严仅次于将军府长城的地方。 南来城,不仅仅独挡十万大山,而且在地牢之内,关押重犯。 所以方圆十里,阵纹群起。 十二时辰,不可有一刹松懈。 一男一女,立于南来城北,城头之处。 “陵司首,快到时辰了,那接手案卷之人,还未出现。” 女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轻声嘀咕了一句,“虽说是红拂河出面,可咱们南疆执法司独立三司,特事特办,皇权赦免,那位犯人咱都审到一半了,就这么拱手让人?” 她生得很是英气,披甲佩剑,一身红黑肃杀之色。 而另外那位,被换做陵司首的男子,相比女子,则要平凡许多,除了肤色稍白,三庭五眼都只能说是平淡无奇。 只是他脸上挂着的淡淡笑容,却有着一份独特的亲和力,以至于整张面容,都显得温和。 “小楠,不要急。” 陵司首温柔叮嘱道“等会使者大人来了,你千万耐住性子,不可冒犯。” 女子叹了口气,忽然抬起头来,眼中迸发光亮。 “咦……来了。” 空中一柄飞剑,掠过南疆云霄,划出一行浅淡云痕。 从将军府抵达南疆,其实只需要以“空之卷”开一扇门即可。 但宁奕却没有这么做。 他拆阅信封之后,决定换一副面容,同时隐匿身份,修为境界。 倒不是起了玩心。 而是宁奕如今身份地位特殊,牵扯到影子处置的秘闻,红拂河已经伪装成一桩正常权力交接的案卷,如果宁奕以本尊身份涉足,此事必定会引起南疆所有人的关注。 飞剑落在城头。 女子端详着飞剑上下来的男子。 一身白衣,看起来却没有丝毫仙气,更像是位纨绔子弟,至于五官……则比陵司首还要平淡无奇。 不过,看起来年纪倒是不大。 “在下南疆执法司少司首陵月,这位是我的副官叶小楠。”陵司首客客气气抱拳揖了一礼。 “客气。” 宁奕收起飞剑,出示令牌,笑道“在下……西境柳氏。你们喊我柳大便可。” “柳大?好古怪的名字……” 叶小楠挠了挠头,问道“西境柳氏,是洪来城的柳氏吗?” “正是。” 宁奕笑着点了点头。 “……” 叶小楠打量眼前这位白衣男子,越看越是神色古怪。 洪来城柳氏在大隋境内,可是相当出众的名门望族。 托剑湖宫的福,柳字乃为大姓。 当代宫主名为柳十,少宫主继号十一。 可眼前这男子,却自称柳大。 这莫不是占了那位柳十一的便宜? “小楠。不可多嘴。”陵司首皱眉呵斥了一声,女子连忙捂住嘴唇,不再多言。他无奈叹了口气,笑道“柳大……兄。不要见怪。” 不过,即便是他,也觉得这个称呼有些古怪。 “柳兄,话不多说,请随我来。” 陵月带着宁奕前行。 来到南来城内,一座密关之前,两位衣着黑衫的执法司阎卫驻守。 陵月从衣袖内取出一枚湛蓝令牌,解释道“十年前,南来城发生过一场暴乱,牢狱失守,放出过几位魔头。此后出入便格外森严。” “此事柳某知晓。”宁奕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是那位宋净莲宋居士惹出来的祸端。” “倒也不算祸端。”陵司首哑然笑了笑,“当年那位宋居士能以十境不到的实力逃出执法司牢狱,便证实了南来城阵纹存在着不可忽视的漏洞,越早发现,越早整治。” 宁奕倒是有些讶异于陵月对此事的反应。 “我家陵大人,可是一个不世出的阵法天才。”叶小楠抬起头来,很是得意地说道“十年前陵大人便三番几次上书,希望能修补南疆牢狱的阵纹漏洞,那些啃着南疆执法司公粮俸禄的老家伙们视若无睹,一概不理。直到那次事件,几位魔头联手越狱之后,他们才重视起来。” 看到陵月再次皱眉。 她可怜兮兮地收口,再次以双手捂住嘴唇,以哀求眼神示意大人不要训斥,自己接下来不会再说话了。 “柳兄……小楠虽是女子身,却大大咧咧,不懂礼节,方才所言,千万不可放在心上。南疆执法司于我有大恩情,那几位老先生对我也是极好。”陵月连忙替女子赔礼道歉。 “放心。” 宁奕笑道“柳某不替红拂河皇权卖命。” 他端详着身旁男人,这名叫陵月的男子,如今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放在十年前,便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竟能看出南疆牢狱的阵纹破绽? 如此来说,倒确实是一位阵纹天才。 宁奕真情实意夸赞笑道“十年前,陵大人便有如此阵纹造诣,实乃不可多得的阵道天才啊。” 言及至此。 陵月神情苦涩,道“或许吧?” 他顿了顿,喃喃道“南疆牢狱固有漏洞破绽,可陵某却万万没想到,当年宋居士会以一张符箓,破开万千禁制……听说那张符箓乃是宁山主所制,而那时的宁山主,也不过初入修行,一介少年。” 说到这里,陵月神情变得狂热起来。 他目光炯炯盯着宁奕,道“与那位震古烁今,惊才绝艳的宁山主比起来,陵某实在差得太远了,好比星光皓月,云壤之别。” 震古烁今,惊才绝艳? 星光皓月,云壤之别? 饶是脸皮极厚的宁奕,听完之后,也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案卷交接 “陵大人,我也赞同你的说法。那位宁山主的确是天才绝艳,仙姿超然。” 宁奕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卷宗里说,此次抓捕的犯人有些奇特。不知是奇在何处?” 陵月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重振衣袖,抬手道“柳兄,请。” 密关两旁的黑衫阎卫,见了陵司首讯令,连忙让出一条道。 “半月之前,执法司例行南下。” 陵月一边为宁奕引路,一边开口,道“尚未踏入十万大山,便发现了一座被鬼修屠灭的可怜村落。只是古怪的是……村落一片死寂,屋宅尽毁,却看不见死尸,原先居住在村中的百姓,似乎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 “哦?” 宁奕神色并无变化,淡淡道“鬼修善用炼化活人之法,将一整座村庄炼化,不留活口,乃是正常。” “的确如此。” 陵月道“但……我动用了探灵阵。却是发现,这整座村庄虽被摧毁,却并未有怨念,煞气。若鬼修吞噬生灵,炼化血气,势必会引起‘血煞’。” 这种血煞,逃不过阵纹感应。 “倒是探灵阵,让我捕捉到了一缕线索。” 陵月低声笑了笑,神情复杂,道“探灵阵追到了一位鬼修气息,于是我率领执法队,一路前行,最终在一座破旧石窟中……发现了此人。” 他停下脚步,站在一座巨大石笼之前。 宁奕皱起眉头,凝视着石笼内的景象,一束火光被叶小楠点燃,举至石笼面前,只见那牢笼延伸出数十道玄铁锁链,从牢笼中那位囚犯的身躯穿过……肩胛骨,背骨,锁骨,腕骨,黑暗中的那道身影实在庞大,像是一头巨象,野牛。 即便是玄铁铸造的锁链,似乎也困不住这么一头怪物。 铁链噼里啪啦脆响,迸发出阵阵炸裂声音,囚犯后颈被一根铁钩吊起,他只能踮着脚站立,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他挣扎。 玄铁轰鸣。 石笼震颤。 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下一刻,这怪物便会冲破石笼,撞出大牢。 好在,玄铁锁链绷直的那一刻,黑暗石笼之中,便有一道符箓亮起,阵纹如劲弩,撞入锁链对应部位,将他的突破之姿,狠狠压制下来。 “南疆,巨灵宗修行者。” 宁奕神情平静,面无表情,一口报出了这怪物的师承门讳。 早在少年之时,他便和南疆鬼修打过交道,对于十万大山之内的那些师门,极其熟悉。 “看来柳兄……对南疆知晓颇多啊。” 陵月盯着眼前怪物,道“不错……的确是巨灵宗体修。在石窟中发现这大家伙,似乎受了伤,正在疗养。即便如此,整只执法队,依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其压制。能将其带回南来城,更是多亏了……” 顿了顿,陵月伸手,揉了揉叶小楠脑袋。 “多亏了小楠。” 女子傻憨憨地咧嘴笑了,挠着发丝,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天生神力,在符箓阵纹作用之下,托付巨灵宗弟子,日行数十里,方才回到南来城。 “只是后来的审讯,却是出现了问题。” 陵月皱眉,道“我用尽办法,他都不愿开口。那座消失的村庄,绝对与他有关……本以为严刑拷打,能让他屈服,可是我错了。至今为止,他未说过一个字。” 宁奕安静听着,不发表言论。 “更怪异的现象出现了。” 陵月皱眉道“鬼修畏惧雷劫,浩然正气,炽烈大日……诸般方法,轮流试了一遍,一开始我还担心杀力太狠,这位巨灵宗弟子会在雷劫之下瞬间消融,身死道消。” “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 陵司首将目光投向宁奕,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不知深浅的神秘柳兄,试图从对方神情上得到答案。 雷劫也好,炽日也罢。 这位巨灵宗弟子,都无所畏惧。 盯了十息,陵月有些失望。 这柳兄脸上没什么反应,就像是一个木头人,没什么喜怒哀乐。 “我们试尽了办法,根本无法杀死他,这家伙……还算是鬼修吗?”陵月叹了口气,道“这份情报很重要,所以呈递之后,红拂河迅速插手……这份案卷,如今算是移交给柳兄了。”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柳兄……”思前想后,陵月极不甘心,还是决定发问,道“这个问题,已经困扰陵某许久,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只求一解。” 他知道,这位神秘柳兄,能得红拂河信任,孤身一人南下至此,定是有过人之处! 其中秘密,必然知晓一二。 另外一边,宁奕则是沉默了。 他陷入沉吟,审视着陵月,缓缓思索着。 影子的秘密……自然是不能曝光的,无论这陵月再如何恳求,都不会有所例外。 只是要查此案,也不必瞒些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难……” “你的力量太弱了。所以杀不死他。” 宁奕笑着摇了摇头,道“一力破万法,这世上哪有杀不死的东西?” 听了这答案,陵司首明显有些失望。 “您可就吹吧,可劲了吹。” 叶小楠听到这,忍不住噗嗤一笑,没好气道“我家陵大人,一口气动用了三百张道宗五雷咒,雷劫浩荡,淹没石笼,就算是命星大修行者,也都在石笼里劈死了。可偏偏这鬼东西,不仅活下来了,而且还活得好好的,连头发都没少一根。” 宁奕轻声道“那么,你家陵大人,有没有告诉过你,玄铁遇雷则脆,以大量雷力击打玄铁,会导致锁链易碎?” 头脑简单的女子闻言之后怔了怔。 她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石笼内,一时之间,响起剧烈的轰鸣声音。 “砰”的一声,气机迸溅。 一根玄铁锁链,直接被那巨灵宗魔头挣碎,同时石笼内的符箓阵纹亮起,一道落雷砸在魔头眉心,只是被后者仰面张口直接吞去。 那巨灵宗魔头面门笼罩黑煞,面相极其凶狠,身子前倾,几乎要压至地面,一根锁链崩塌之后便是连绵不绝的雪崩效应,几十道玄铁锁链,在同一时刻,几乎不分先后的全部断裂开来,其实在先前反复的雷击摧打实验中,锁链内部早已绽开裂缝。 不断挣扎,不断对抗。 这裂缝,便越来越大。 直至……破碎! 身子压至极低的巨灵宗魔头,双手按地,在狭窄笼内呈起跑之姿,玄铁破碎之后,一道道阵纹光华亮起。 陵月神情陡然阴沉,却并未慌乱,五指缩入袖中,瞬间抓住一沓符箓。 叶小楠已经伸手去抓背后重剑,横跨一步,来到陵司首面前。 他们反应速度极快,不愧是南疆执法司的精英,面对突发情况,并没有丝毫慌张,所有的应对都是正确且精准的。 只可惜实力差距太大。 巨灵宗魔头挣脱玄铁锁链,做出起跑姿势的那一刻,胜负便已经分出了。 石笼瞬间破碎。 那头身形巨大魁梧如蛮象的怪物,速度快若奔雷,化为一道黑色闪电,直接撞向叶小楠,这一撞如果撞实,只需要一瞬间,便可将两人碾成肉饼。 叶小楠心头咯噔一声。 在这一刻,符箓和重剑都来不及出手了。 “轰”的一声!!! 天翻地覆。 巨灵宗魔头的瞳孔,浮现的轻蔑和冷笑,在一瞬间化为了震撼,畏惧,惊恐。 一道白衣身影。 于须臾之间,插入缝隙之中。 宁奕没有出剑。 眼前不过区区命星的巨灵宗鬼修,不配出剑。 他只是伸出了食指中指两根手指,向前点出,倾力而为的前冲身影,便撞在了这两枚手指之上。 如果将这一副画面放缓很多倍去看,便会看得很清楚。 一头巨象,被两根手指压垮。 凹陷的额首,飞溅的鲜血,在空中围绕着一袭纤细白衣。 宁奕面无表情,眼神漠然。 空气中溅荡着执剑者的剑气,犹如亿万条游鱼,追寻着每一缕存在的黑暗气息,将迸射而出的血液,尽数焚为虚无。 …… …… “轰”的一声。 尘埃落定。 冲击波荡漾开来,一男一女跌坐在地。 “发生了什么?” 叶小楠大脑一片空白……刚刚那怪物,突破锁链和符箓,成功越狱了? 一直以来,那家伙都在隐藏实力,突破石笼的那一撞,让自己感受到了死亡降临的恐怖,一刹之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被死亡笼罩了。 陵月则是怔怔看着眼前纷飞的尘埃。 他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是一场局。自己今日的失误,极有可能导致十年前南疆执法司的越狱事件再次爆发。 石笼也好,玄铁锁链也好,包括自己精心制作的符箓,如今全都破碎倾倒……而成功越狱的那家伙,却没有动静了。 烟尘飘荡。 烟尘尽头,躺着一具巨大如蛮牛的身躯。 还有一袭轻飘飘的白色身影。 后者毫不客气地一只脚踩在那蛮牛的胸膛。 陵月神色苍白,攥着符箓的十指,有些无力……回想起来,一阵心悸。 幸好,还有这位神秘柳兄。 他根本就没有看清,这位红拂河特派的柳大,刚刚是怎么出手的。 太快了。 本以为是开始,没有想到竟是结束。 只是……那神秘柳兄悬搭在腰侧的右手,食指中指两根手指,缭绕着刺目的光明,像是一团化散不开的炽雾。 “案卷交接完成,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宁奕回过头,露出了一个淳朴善良的笑容,道“杀这些不可杀之物,我是专业的。” 。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布道者 执法司地牢内的震动,引起了各方镇守者的注意。 几位黑袍阎卫,直接从远方赶来,看到此地一片烟尘四溅,石笼破碎的景象,大为震惊,还以为是前些日子押入地牢的那大家伙越狱了! 嘈杂声中,陵月抬了抬手,低声开口,示意他们不要惊慌。 护卫们这才看清。 一位白衣男子,踩在那巨灵宗鬼修胸膛,已然将他制服。 “诸位不必担心。” 宁奕环视一圈,淡然道“陵司首,既然案卷已交接,此人我便带走了。” 嗖的一声。 几缕轻盈之风,缭绕地牢,四把飞剑,就这么钉入巨灵宗大汉的四肢,然后随着宁奕轻轻抬指,缓缓贴地飞起。 驭剑之术。 而且还是极高境界的驭剑之术! 陵月看得愣住了。 宁奕转身要走,他却下意识开口,道“柳兄!”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微微停顿,陵司首苦笑道“此案,既由天都红拂河直接调控,今日即便是南疆执法司大司首来了,也无权干涉,不可僭越。但陵某心中实在挂牵,那座无辜灭绝的村庄……若是后续柳兄需要帮助,还请千万联系陵某。” 说着,双手呈递出一枚传讯令。 宁奕笑了笑,没有拒绝,接过传讯令。 陵月深深一揖,沉声道“方才……谢过柳先生救命之恩。” 那袭白衣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收下讯令,没说什么。 四把飞剑,一袭白衣,就此飘然离开地牢。 陵司首神情复杂,身旁的叶小楠龇牙咧嘴,拍着红甲灰尘,缓缓站起身来,刚刚那一撞,单单是气势威压,便将她掀翻,现在浑身上下,宛若断筋裂骨,动一下仿佛便会碎了。 女子杵着重剑,勉强站起。 她注视着宁奕远去的背影,喃喃道“陵大人……你说的没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位柳大先生,刚刚这一手,恐怕得是命星境的大修行者了。此案究竟牵扯到了什么,竟然惊动了此等人物……” “不该问的,别多问。” 陵月皱起眉头。 命星境么? 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心如明镜……想如此轻易制服这杀不死的南疆巨灵宗魔头,寻常命星,可办不到。 这位柳先生,可远不止命星境这么简单。 …… …… 南来城,一座荒山。 “砰”的一声。 一道巨大身影,重重跌落在山顶之上。 四把飞剑,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不断迸发出炽烈光明,壮汉口中迸发出痛苦至极的无声嘶喊,满面大汗,几乎要消融在这炽光之中。 宁奕悠然坐在一柄悬空飞剑之上,就这么冷漠凝视着这堕入黑暗的“巨灵宗魔头”,这一幕实在有些讽刺。 山顶两副画面,水火分立,一边神情淡然托腮看戏,一边饱受折磨痛不欲生……相比之下,宁奕反倒像是一尊真正阴冷无情的魔头。 这位南疆执法司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杀死的“影化”巨灵宗弟子,落在宁奕手上,如今可以非常恰当地用生不如死四字来形容。 执剑者剑气,每一缕都能要了他的命。 可宁奕掌控力度。 只是折磨。 却不将其直接焚化。 宁奕要做的,就是让这头蛮牛开口。 可在将他带出执法司地牢的那一刻,宁奕便用离字卷,将他嘴巴堵住,让他无法求饶,无法开口,就连痛到极致的嘶喊……都发不出声音。 这就是折磨。 半个时辰之后。 宁奕抬眼看了眼天色,弹指拔出了四柄飞剑,只是寻常品秩,甚至有些生锈的铁剑,四方而悬,就停在巨灵宗魔头的面门之上。 精气神已经枯竭的魔头,双眼满是血丝。 他连动弹一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宁奕没说话,魔头也没有说话。 于是四柄飞剑重新落下。 这般折磨……再次重复了半个时辰,每一个呼吸,都宛若一个纪元,无比难熬。 而第二次飞剑抬起。 宁奕依旧是那悠然淡定的神色。 魔头却不淡定。 “别……别打了……” 巨灵宗壮汉,望着悬坐在飞剑之上的白衣男人,声音嘶哑,道“你无非就是想……拷问我……” 执法司陵月的审讯内容,他这几日已经听得耳朵起茧。 可奈何这男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明明有直接杀死自己的实力,却不动手,反而是翻来覆去的折磨。 他宁愿就这么死在这男人的剑下! 宁奕神情平静,依旧没有开口。 案卷里的记录纲要写得很清楚,那座叫“清水村”的无辜村庄,满门皆寂,唯一跟清水村有关系的,就是这尊鬼修魔头。 一桩看似简单的鬼修案卷,在宁奕眼中,并不简单。 这案卷涉及到了影子。 影子利用信仰蛊惑人心,如果出现了一位影化永堕者,那么与他有联系的……很可能便是十位,百位。 这是一张巨大的网。 永堕之后,获得不朽之生息,这些人将会成为世俗眼中的“不死不灭”,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更疯狂的机会。 在光明密会权力缺漏之处的十万大山,究竟藏着多少影子? “你是来查‘清水村’屠灭案的……对吧?” 巨灵宗魔头,见宁奕没有第三次落剑,连忙开口“这些人……不是我杀的……我经过清水村之时,这座村子,便已是死村,空无一人。” 宁奕眯起双眼。 “在这之后……便出现了怪事……” 魔头缓缓转动头颅,迸发出咔咔声响,他低头凝视着自己双手,喃喃道“我的神念开始破碎,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似乎扎根在体内……一觉睡醒,便被押送至南来城牢狱。” 他咧嘴笑了,“本以为,上苍眷顾,赐予我不朽之力。雷劫奈何不得,符箓打压不住,长梦睡醒,便成了第二位甘露先生……可惜,这世上竟还有人能够伤我……” 说话之时,宁奕始终盯着他双眼,神性加持。 此人,没有说谎。 到这里,宁奕便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位巨灵宗鬼修,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影化”了,对他而言,这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意外。 然而影化的迹象,却很明显。 只不过短短十息。 先前的剑伤,光明烙印,都已经烟消云散。 宁奕很确信,这鬼修已经堕落……若不直接杀死,万般伤势,都会自行愈合,只是如今神念,却并未转化。 因为时间太短了么? 还未来得及改变观念。 此人与佛门大火中的永堕者不同,看起来不像是受到邪教祭祀蛊惑而自发影化的信徒。 影子的诞生……可能会有两种渠道。 “我明白了。” 思忖完毕,宁奕看着魔头,轻轻开口。 然后—— 他弹了个响指。 巨灵宗魔头怔了怔。 一场炽烈的光火,在山顶迸发,滔天的光明将这庞大的蛮牛身躯笼罩,只用了一瞬……便将其压碎,焚灭。 整座小山,都淹没在浩荡光明之中。 这位“大魔头”,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虚无。 …… …… 宁奕驭剑而行。 他来到了卷宗提到的清水村,站在那村口向内望去,整座村庄一片死寂,雪屑纷飞,只是并无血腥气息。 没有所谓的鬼修屠杀。 这座村子……消失了。 宁奕取出一枚宝石,缓缓摩挲,神情凝重。 这是陆山主从龙皇手中抢夺而来的时之卷! 离开龙绡宫后,宁奕一直以神念炼化……只是这“时之卷”的炼化过程,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缓慢一些。 炼化时之卷,需要的,似乎不只是时间。 身为执剑者。 但即便没有完全炼化……宁奕也可以先行调动一部分的力量。 时之卷荡漾出一圈涟漪! 整座清水村的时空,在宁奕面前,缓缓扭曲。 纷纷扬扬的雪屑,先是凝滞,然后再是一枚枚,从屋顶,檐角,倒流而回,掠回穹顶。 宁奕静静看着清水村。 他仿佛化为了虚无……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当初在树界殿堂,看到母亲过往,便是这般感受。 作为历史的见证者,无法改变过往所发生的事实。 他只能旁观。 清水村的雪屑从屋脊上逆流而回,执法司小队,巨灵宗魔头的身影穿插掠过……由于时之卷尚未炼化完整的缘故,回溯到半月之前,宁奕已经有些吃力。 在时之卷抵达极限的那一刻,宁奕抬手,长长吐出一口气。 时空定格,恢复到正常流速。 清水村内的水井,还未冰冻。 整片村庄,虽在凛冬,却是欣欣向荣。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来来往往。 幸好……时之卷的回溯,追溯到了清水村消失的真相。 宁奕犹如一道幽灵,一缕亡魂,站在这错位的时空,缓缓漫步。 他凝视着这村庄内的老人,妇女,孩子……不知是何原因,这清水村内却没看到一位男子。 村口有嘈杂声音响起。 “传教要开始了。” “使者大人来了……” 一道道激动声音响起,老人妇女,带着孩子,向着一处汇聚。 一位披着巨大黑色麻袍的年轻女子,双手捧着一本古籍,她并未开口召集,四方群众却主动向她涌来。 人齐之后。 女子双手合十,压在书籍之上,做了一个轻轻躬身的礼仪。 而这清水村的老少,竟然人人都跟随女子,行云流水地做了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是熟练。 女子柔声开口,俨然要开始布道。 “今日要教给大家的内容是……” 传教。 不等声音落地,宁奕皱起眉头,神情阴沉下来。 他快步穿过不存在的人群,径直向着那袭黑袍走去。 正当宁奕想要看清那女子面容之时。 或许是巧合。 那女子缓缓抬起了头。 隔着不存在的时空,四目相对。 宁奕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执剑者与光 清水村的时空,在宁奕抬眸的那一刻,宛若凝固。 披着宽大黑袍的女子,生着一副还算清秀的面庞。 宁奕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昭?” 当然没有回应。 时之卷映射而出的时空,独立运转着。 捧着古书的小昭,在众人拥簇下,缓缓念着经文。 “颂光明者,可见长生,可得庇护,可照辉光……” 宁奕沉默听着,他可以确信,小昭在此地传授的教义,绝不是道宗或佛门里的信仰,在这份古书教义中,虚构出了一个所谓的“光明神”,信奉者可得神灵垂青,光明照拂。 这与道宗与佛门的道统大相庭径。 西岭东土的两大宗,至少都主张“人可渡己”,而小昭所谓的“光明教义”,却是光明神拯救诸生,只需交付自己,便可抵达彼岸。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就是一门邪教。 仔细听完,宁奕觉得有些古怪,小昭宣传的这份教义十分粗糙,而且经不起推敲…… 而那些信徒,偏偏听得如痴如醉,极其入迷。 到最后,一个一个,心甘情愿,跟着小昭离开了自己的村子。 “时之领域”缓缓散开。 宁奕站在清水村前,沉默不语,通过时空回溯,他查明了整个村子消失的真相……这些人压根就没有死,而是被小昭带走了。 比起小昭布道的这份香火信仰,宁奕更在乎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者。 徐清焰。 她也来南疆了。 解除时之卷领域后,宁奕在村庄内环顾一圈,他停留在村口水井之前,皱眉俯瞰,水井幽暗,覆了一层薄雪。 以山字卷汲取了一滴雪水之后,宁奕端详片刻,毫不犹豫,直接取出了那枚陵月交付给自己的传讯令。 …… …… “咚”的一声。 两天未曾合眼的陵月,正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腰间讯令震颤的那一刻,他便陡然弹起,神采奕奕。 身旁恹恹不振的叶小楠,被吓了一跳。 少司首大人,这也太精神了些? “柳兄,请讲。” 陵司首长长吐出一口气,忍不住笑了,他赌对了。 这位柳兄,果然还是会用到执法司力量的! 传讯令那边响起宁奕的声音。 “巨灵宗的弟子我已杀了。你们可以在卷宗报告上完成记录,他死得很彻底,连尸骸也没有留下。”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已经死了。 “既然被柳兄杀了,那么我们便也放心了。”陵月很聪明,笑道“执法司地牢的记录,不用担心。”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南来城压制南疆鬼修多年,如今巨灵宗所在的具体地址,应该有吧?” 这一言,却是让陵司首神情缓缓凝重起来。 陵月沉声道“柳兄何意?” “清水村内,有不明污秽。”宁奕眯起双眼,道“若不慎服用,或许会导致异变……” “异变?”陵月瞬间警惕起来,问道“那鬼修之所以杀不死,并非是因为巨灵宗功法,而是柳兄所谓的‘污秽’?” 所谓的异变,自然就是影化。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宁奕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以不容拒绝地口吻吩咐道“这些‘污秽’是为何物,尚不可知,还需仔细调查。切记,此乃大隋一等机密,不可外泄给第二人。” 陵月背后已经有了一些冷汗。 “柳兄要清查巨灵宗?” 他有些想不明白,既是村内污秽,与巨灵宗又有何关联。 “十万大山,律法由皇权来定。” 宁奕平静道“我要你即刻动身,带领执法司人马,攻打巨灵宗山门,这些鬼修作恶多端,清水村失踪案便与他们有关……若遇到打杀不掉的,传讯于我,我自会赶来。” 收起传讯令。 宁奕默默凝视着掌心悬浮的一团黑雪。 这团黑雪。 便是山字卷提炼出的“污秽”,亦是先前那魔头影化的关键……这清水村井内的水源,竟然内蕴黑暗邪力。 看来自己先前的猜测,的确没错。 堕落成影,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自发堕落,通过传教方式,污染精神。 还有一种,便是以物质污秽,感染同化。 末日终谶内倒悬涌灌的“天海”,便是极致的漆黑之色。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催动神性,将黑雪彻底击碎,湮灭。 刚刚在传讯令对话中,宁奕对陵月说了谎。 清水村人口失踪的案件,其实查到此步,已经十分明确了。 那鬼修只是一个路过者而已。 而宁奕之所以命令陵月带领人马攻打巨灵宗,其实有两个目的。 一来,宁奕的确想试探这座鬼修山门的虚实,看看影子邪教如今在南疆究竟扩张到了何等程度。 二,则是宁奕需要转移执法司注意力。 他决定以时之卷,不断回溯,追溯气息。 自己孤身一人……去追查清水村那些人的去向。 …… …… 十万大山,层层叠叠,有如环形。 越往深处,瘴气越重,毒物越多。 凡俗之人,依山傍水,住在南疆之外。 即便是修行者,也不会轻易深入。 就在南疆十万大山入口之处。 两座云雾缭绕的长岭撞在一起,开接位置,犹如刀凿斧刻一般,倾出一线天,细密辉光渗透雾气,灰蒙蒙泼洒而下,即便是凡俗之人,也不难涉溪而过,而走到尽头,视线便会豁然开朗…… 木屋林立,悬崖而生,瘴气盘旋却不得入。 古木斜立,鸟雀清鸣,可谓是一片欣欣向荣,生机勃勃。 抬起头来,便会看到,一块广阔石台,切面平整,犹如托盘,悬在半山之上。 这些木屋,林居,都建在石台之下。 数百近千人,就在此地生活,俨然形成了一个大型古镇。 而此时,天色将暗未暗,这些人汇聚在石台之下,披着大袍,诚恳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但颂光明,可得长生,愿得庇护,只求辉光……” “神女,请庇佑我们吧……” 他们向着石台祈祷。 眼神望向石台上方,双眸之中,隐约有一抹狂热。 在石台最高处,立着一袭风华绝代的黑衫,半面被皂纱遮掩,仅仅是一双眼眸,便足以颠倒众生。 那,便是他们信仰的神女! “小姐……” 小昭抱着古书,来到徐清焰身旁,语气甚是疲倦,沙哑道“这座山峡,如今已容纳一千两百人了,抵御瘴气的阵纹已经到了极限……再这么下去,阵纹最多还能支撑三天。我们,还要坚持下去吗?” 她的声音不乏苦涩。 小昭其实更想问……小姐,我们还能坚持下去吗? 石台女子沉默不语。 她抬起头,看着将暗的天色。 天光晦暗,远方响起哗啦啦的溪水荡漾声音。 小昭神情顿时阴沉下来。 有外来者闯入,破坏了这座幽谧天地的寂静。 一只手掌,轻轻按住小昭。 风声吹过山野,吹动林木,草叶。 好似鸣奏一首琴箫乐曲。 任凭黑纱随风而动,徐清焰独自向前走了一步,走到石台边缘尽头,像是一只登凌绝顶的鸟儿,看起来极其危险,再往前走一步,便会坠落山崖。 山下的围簇信徒,紧张地回过头。 只见两座山峡撞击而成的一线天,幽暗之中,缓缓驶出一柄飞剑。 一袭白衣,立于飞剑之上。 宁奕撕去了自己的面皮,在风声萧萧中悬停在石台之上。 五年之后,再度重逢。 …… …… 踏入这座峡内世界,看到徐清焰,还有这些信徒的那一刻。 宁奕便知道……自己原先的猜测,是多余的。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影子的气息。 居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影化”的痕迹,而与那巨灵宗魔头不一样的,则是他们身上的“黑暗”,有着被清除,融化的迹象。 如果说,“影化”是一种病症。 那么这些人,还有药可医。 徐清焰,就是他们的药。 也正是小昭宣传的那份粗糙无比的“教义”,将他们从永堕之前,拉了回来。 如果说,宁奕生而执掌剑骨,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执剑者。 那么,徐清焰生而为神,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象征光明。 执剑者与光。 宁奕与徐清焰。 两人对视的那一刻,天幕暗沉下来。 一缕璀璨的华光,从徐清焰眉心亮起,她与宁奕对视,抬起一只手,摄出了一缕炽光,缓缓泼洒……这场光雨,如甘霖一般纷纷扬扬落下。 永堕之信徒,得见光之神迹。 他们虔诚行礼,奉上自己那份微薄的香火信仰,以此作为交替。 光与影对立,一面增多,另外一面自然减少。 宁奕神情有些复杂。 原来在自己眼中看来,那份要凡俗之人献出自己,献出一切的“邪恶教义”……在另外一面,则恰恰相反。 这份教义,体现出了巨大的意义。 居住在此的信徒,之所以能够被拯救,便是因为他们完全交奉了自己。 道宗和东土的信仰,无法对抗影子,因为它们仍然赋予人“可能性”,而被影子污浊的生灵,已经不存在“可能性”。 恰恰是这份粗糙的光明教义,直接暴力地摧垮了影子邪教在心灵上的统治。 撰写这份光明教义的女子,对着人间播撒甘霖。 做完这一切,她有些疲倦了,望向宁奕,仍是露出笑容,轻声道了四字。 “好久不见。” 。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一人,屠杀一宗门 “好久不见。” 石台下的信徒,怔怔看着这一幕。 飞剑上的男人,来到神女面前。 神女竟然卸下了遮在面容上的皂纱! 这些年,徐清焰一直以皂纱遮面。 可唯独对于宁奕……她没有遮掩真容的习惯,永远坦诚相待。 五年岁月,弹指而过。 时光并没有在徐清焰容颜上留下痕迹,她一如五年前那般绝美。 “小昭,你先去忙吧。” 徐清焰柔声开口,婢女抱着古书,默默低头,动作僵硬地徐徐退去。 “宁先生,进来叙吧。” 石台尽头,是一座开凿而出的山腹洞 《剑骨》第五十九章 一人,屠杀一宗门 《剑骨》全文字更新,:t 正文 第六十章 布道者的对决 不到半炷香时辰—— 巨灵宗山门之战,已然落幕。 丝丝缕缕的剑刃风暴,依旧缭绕在山顶,这些堕入黑暗的影子……被光明卷中,炸成血雾,然后便彻底扩散开来,化为虚弥! 执法司的修行者们,抬起头,空中十柄飞剑,缓缓归一,掠入一袭白衣眉心。 这是一个人的战争。 也是一个人的胜利。 “谢谢你……柳先生。” 叶小楠扶着折断重剑,艰难站起身子,准备行礼。 宁奕摇头,道:“不必多谢。陵月身在何处?” “陵司首……” 叶小楠神情一滞,皱眉 《剑骨》第六十章 布道者的对决 《剑骨》全文字更新,: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万柄飞剑,一蓬烟花 “布道者,我送你上路。” 话音落下。 陵月握拢五指。 铺满石台的数万枚符箓小字,在一瞬之间仿佛活了过来! 字字迸发杀念,一时之间,石台上黑光倒射,墨影横飞,蝌蚪符箓化为一座无尽深渊,要将徐清焰吞噬入内—— 女子面覆皂纱,看不清神情。 陵月皱起眉头,他看到了徐清焰眼中的笑意。 她在笑? 数万枚蝌蚪小字,织成大网,笼罩而下,在徐清焰头顶三尺之上,没有落网兜罩,反而如撞金刚,寸寸破碎! 难以想象,这个看起来无比柔弱的女子,周身笼罩的,竟然是这般刚猛浩荡的力量! 陵月神情陡然阴沉。 而下一刻。 徐清焰前踏一步,在她眉心,冲出一尊小人。 《太乙拔神经》修行元婴,聚拢神性,直登大道终点。 五年岁月。 徐清焰已经以神性,凝聚出一尊完整的小人胚胎,这小人五官模糊,难窥眉目,只见周身被浩荡神性金光笼罩,无比圣洁! 这元婴胚胎,在石山展露的那一刻,方圆五里所有黑暗,尽数破碎! 信徒香火,丝丝缕缕,汇聚入内! 徐清焰抬掌压下,这一式极其勇猛,全然不似女子,反而像是一位气吞万里如虎的江湖莽夫。 只一巴掌,拍在陵月阵纹之上,便将阵纹打得破碎! “这是什么力量?!” 陵月神色陡变,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这哪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这明明是一尊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转世菩萨! 陵月拔出腰间长刀,抬起两根手指,并无念诀前奏,漫天符箓,随心而行,直接拔地化为一堵厚墙。 在执法司的这十多年,功绩是实实在在的。 他陵月,的确是不世出的阵纹天才! 阵纹之道,若登至顶峰,运转心决只需刹那,运用到实战之中,更是所向披靡,极富杀力! 即便是龙绡宫宫主,也在城中布置了诸多阵纹。 只可惜,陵月今日,遇到了生而为神的“真正怪胎”。 所谓的阵纹,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没有丝毫作用。 “轰”的一声。 女子眉心元婴,绽放金光,摧枯拉朽,将黑暗符箓直接拍得粉碎。 什么阵纹? 狗屁。 一力降十会! 徐清焰向着陵月走来,面前展化漫天刀剑,火雨冰龙,诸般异象,不过弹指而破,她本人甚至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单纯地缓步而行,每走一步,元婴金胎便吞吐一口长气。 在陵月眼中。 徐清焰的每一步,都给予自己无与伦比的压迫—— 这女子的五官,容貌,衣装,在金光中被淹没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那元婴与她相互融合,完全合一之后,便彻底化为一团光明。 像是一尊背负人间大界,至高无上的帝皇,要踏破面前所有的阻拦! 什么都拦不住她。 石台之内的景象,石台外的信徒们,根本无法看见……他们所能见到的,便只有一圈将台面笼罩的金光。 信徒虔诚地诵唱,为光明输送香火信仰,祝福神女,希望神女能打赢这一战。 抱着古卷的小昭,神情则是无比平静。 她并不担心,因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徐清焰。 她知道……如果找上门来的黑暗布道者,只有这等境界,那么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石台之战,在徐清焰踏出第五步之时,发生了异变。 两者只有区区的数丈距离。 那团元婴坐镇的模糊金光,已经快要将陵月镇压。 漫天黑光,被劈得支离破碎。 影子之力,惨淡溃败。 便在这时,陵月颤抖着手,取出一枚干枯草叶,他闭着双眼,惨白面容渗出煞气,将草叶吞服而下,缓缓咀嚼……下一刻,溃败的煞气,陡然大盛! 徐清焰皱起眉头。 她停止前行,端详着眼前男人的面容。 那张惨白面孔,幽幽抬起头来,两颗眼珠子仿若渗出鬼火一般,眼瞳迅速黑化,不留下一丝一毫的余白。 陵月体内的煞气,原本即将枯竭,此刻汹涌澎湃,化为了先前的十倍,百倍! “嘀嗒……” “嘀嗒……” 男人指尖,渗落水滴。 徐清焰眯起双眼,此刻这从陵月指尖所滴落的……便是宁奕先前所说的“异化物质”,若是吞服,便可让生灵直接影化。 “轰”的一声! 陵月嘶吼一声,向着徐清焰撞来。 这一撞,已无技巧可言,纯粹是无边蛮力,想要凭借暴涨之后的力量,将徐清焰撕裂……服用那枚草叶之后,陵月的速度、力量,所有的一切都猛然暴涨! 面对这等狂暴攻势。 徐清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并非是避其锋芒。 而是……蓄势。 错步而上。 她握拳重砸而下,元婴小人高高在上,犹如一尊金仙,俯瞰众生,这金光一拳,砸在陵月后背脊梁之上,直接砸得整座石台地面破碎,绽开一张蛛网。 这全力一拳,甚至可将陵月拦腰砸成两半。 但连脊骨都未砸碎。 轰然倒地的陵月,怒吼着爬起,又被徐清焰踩上一脚。 再是“轰”的一声。 徐清焰面无表情,一招一招攻杀着这难以剿灭的不死生灵,此刻的陵月已经算不得人类,更算不上鬼修……他的五官尽数腐朽,浑身渗透着鬼火一般的黑雾,意识却无比坚韧,而且狂野,被元婴蹂躏压制,却一次又一次挑衅着光明! 终于。 “咔嚓”一声,这突兀而出的石台,承受不住二人的猛烈攻势,陡然断开,向下坠落,徐清焰的攻势,也因此出现了一丝迟钝。 陵月猛然前扑,欺身掠入徐清焰三尺之内,他狠狠一爪,向着徐清焰胸口递去。 长空之上,如有雷霆。 一道雪白虹光从天而落,瞬息而至。 这一剑,极快,极准! 陵月递出的一爪,直接被斩成两半! 他怒吼一声,抬起头来,发现了一袭白衣,踩在飞剑之上,在两座峡谷上空的一线天穹顶,面无表情地遥遥俯瞰自己。 宁奕撕掉面皮,展露真容。 陵月在带自己踏入执法司地牢之时,想必便已经猜到了自己身份,此刻隐藏,已无意义。 “去。” 宁奕驭剑急转直下,向着石台掠去。 他再次叩指。 先前刚刚坠落的那缕“白虹”剑光,此刻就悬在陵月身旁,忽然一颤,剑尖对准男人。 与此同时,宁奕眉心剑气洞天大开,龙藻龟纹,吸满神性,呼啸而出,向着陵月掠杀而去。 三把飞剑,在一瞬之间幻化出千道剑影,万股杀念—— 这座下坠石台,在半空之中,便被剑气直接打得爆炸开来! 漫天灰尘。 一柄飞剑,冲出阴翳。 宁奕揽住徐清焰纤腰,借着冲击之势,平缓地掠出数十丈,来到一片安全区域,方才停下飞剑。 “你没事吧?”宁奕放下清焰,关切问道。 徐清焰神色有些虚弱,摇了摇头。 “如你所说……他果然来了。” 宁奕先前临行之前,传了一句神念。 神念内容非常简单! 审完那巨灵宗弟子,以时之卷回溯清水村真相,宁奕便知道……他要追寻的“永堕者”,与那巨灵宗,其实没有关联。 他传讯给陵月,要他带人去巨灵宗,便是一种试探。 若巨灵宗山门当真出现影子……那么宁奕便足以大胆推测,所谓的黑暗布道者,就在执法司当中。 甚至,宁奕一度怀疑,红拂河案卷中所提到的,这第一位“影子鬼修”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一个精心构造的阴谋。 他给了陵月一次“调虎离山”的机会。 而陵月,果然中计了。 想利用自己抽身的空暇,来杀死光明布道者,于是制造了南来城的牢狱异变……很可惜,陵月的心思,被看穿了。 这第二场异变,宁奕根本就没有上当。 “他手里有一个很古怪的东西……是一片草叶。” 徐清焰没有走下飞剑,而是继续站在宁奕飞剑之上,她极其入神,死死盯着烟尘之中迸溅的银色剑光,三把飞剑围剿之中,陵月虽然浑身鲜血,极其狼狈,可依旧无比悍勇,左突右撞,大有撞散剑形的势头。 “吞服草叶之后,此人实力大涨。” 徐清焰此刻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幸好宁奕来得及时,不然自己恐怕已经中招。 “此地不可久战……” 宁奕环顾一圈,这小石山,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陵月如今是一头困兽,自己若全力以赴杀之,此地的无辜生灵,恐怕会死去八成。 “我想把他带出去。” 宁奕望向徐清焰。 “……好!” 徐清焰眼中涌现感谢。 只一眼对视,两人便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这小石山,是徐清焰五年的心血。 这些无辜的信徒,既是活生生的生命,也是光明对抗影子永堕的希望,若是在与陵月的一战中,误伤了这些人……那么这五年来的付出,也就付之东流了。 打定主意之后,宁奕深吸一口气。 “站稳了!” 两人踩在飞剑之上。 宁奕一只手按住眉心。 “嗡——” 剑藏大开! 数万把飞剑,在剑藏世界内汹涌攒动,化为潮水,浩浩荡荡向着陵月撞去。 与此同时,空之卷启动! 在须臾之间大开门户! 宁奕,徐清焰带着万把飞剑,画面破碎宛若被切割,下一刻,直接撞中陵月,再下一刻。 石山恢复死寂。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未曾发生过。 小石山的上千信徒,心中有冥冥指引,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望向石峡一线天穹顶。 飞剑,与人,从石山高空的虚无门户之中撞出—— “轰”的一声。 万柄飞剑,炸成一蓬璀璨的光明烟花。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联手诛魔 万柄飞剑,在石山上空,炸成一团璀璨烟花! 磅礴神性,轰隆隆席卷开来。 在炽烈的光明剑意之下,陵月竟然没有直接消融,炽光之中隐约可见,一袭痛苦扭曲的长衫,几度接近焚灭,却偏偏硬扛下来。 宁奕神情凝重。 这一幕,极其不可思议。 只能说明一点……陵月体内的影煞,数量之庞大,远远超过自己想象! 所谓的神性灭杀影子,无非就是利用数量之差……光与影的对立关系,恰如水和火。 若是水多,便可轻易浇灭火焰。 若是火旺,亦可焚尽大江大洋。 神性与影煞相互消磨。 陵月竟然硬生生抗住了,这说明他体内的“黑暗香火”,积攒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厚度。 这五年来,光明密会清剿四境,兜杀邪教,偶尔会发现香火旺盛的大鱼。 但比起眼前陵月……光明密会在四境内捕杀的“大鱼”,恐怕便不算什么了。 看来,影子对大隋的情报十分了解。 光明密会的存在……这五年过去,此刻多半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东南西北四境,唯独南疆是密会最薄弱的地方,这么一条大鱼,偏偏就在这里布道,收集香火—— 宁奕相信,这绝不会是一个巧合! “杀!” 他并拢两根手指,剑之世界再度扩张,小衍山界的水墨画,哗啦啦展开,将陵月笼罩在内,数万把飞剑,构成一座光明笼牢。 将陵月引出石山,便有逃离之风险。 今日,宁奕要让这条大鱼死在剑笼之中! 山字卷,离字卷,生字卷,空之卷,四卷完全炼化的天书,坐镇在小衍山界四方,四柄神性凝聚的飞剑,悬浮镇压。 “执剑者——” 剑笼中心,响起愤怒的低沉咆哮。 陵月衣衫寸寸破碎,露出一具黑气缭绕的结实躯壳,他扛着一缕缕璀璨剑光地撞击,缓缓直起身子。 眉心之处,徐徐燃起漆黑香火。 宁奕所料不错。 这便是黑暗中的信仰之火……亦是他对抗神性的源泉! 陵月取出了第二枚草叶。 “小心!” 徐清焰见状,立即出声提醒。 宁奕眯起双眼……这干枯草叶,便是陵月实力暴涨的来源? 他忽然想到了黄金城的那株参天大树……在执剑者原先生活的树界,万物起源之处,便有一株参天之树盘踞。 执剑者的神性力量,便来自于那永恒之树。 第二枚草叶,被陵月直接吞下,果不其然,须臾之间,陵月气息再度暴涨,缭绕在体表的浅淡影煞之气,陡然炸开,化为一片悬空的十丈黑暗领域。 原本压制陵月的光明剑意,一时之间,竟然无法靠拢,在十丈之外,便被黑暗抵消。 宁奕面无表情,只是缓缓皱起眉头。 若没猜错,这陵月原本实力,不过星君……吞服第一枚草叶之后,已然有了涅槃之相,而第二枚草叶吞服,让他直接驾驭了堪比“神性”的不朽物质,在影子力量的加持之下,他再度实力暴涨,如今杀力很难预估……恐怕可以媲美涅槃中阶的大修行者。 只是,世间万物 皆有界限。 不是自己修行得来的力量,借过来的,总要还回去。 这陵月借得越多,对身体负担也就越大,凭借这两枚草叶,能与自己一战,可又能撑上多久?草叶加持之后,又当如何? 宁奕迅速打定主意,即便并不畏惧陵月,也不与他近身厮杀,而是要以剑意,打一场持久战,硬生生磨死他! 宁奕低喝“剑,启!” 驭剑指杀—— 嗡嗡嗡,数万把飞剑,此刻全部觉醒剑念。 每一柄飞剑,都凝聚了一抹神性,在小衍山界,飞旋缭绕,织成大网,纷纷扬扬泼洒而下! 如一场倾盆大雨。 陵月低吼一声,直接奔着宁奕杀来。 他的思路,则与宁奕截然相反! 他要抓住这短暂时间,杀死眼前二人。 一时之间,数万把飞剑,泼洒撞击在黑暗领域之上,神性与黑暗,二者迸发轰鸣,彼此之间,破碎的破碎,炸裂的炸裂,但前掠的影子,速度却越来越快。 漫天剑雨,竟然无法阻拦这如战神一般的瘦削男子。 陵月几近癫狂,化为一枚黑色流星,倏忽撞来。 宁奕单手按住细雪。 他盯着越来越快,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陵月。 神情平静。 细雪剑气,在鞘中震荡,被他压制到了最低点。 只等接下来,陵月撞来,极近距离的那一斩—— 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柔和声音。 “我来助你。” 宁奕怔了一怔,多久……没有听到这声音了? 徐清焰深吸一口气。 她伸出一条手臂,掌心悬停在宁奕黑衫后心之上,接触之前,女子神色有一刹犹豫,但那黑色流星呼啸撞来,她面色坚定,缓慢按了下去。 白骨平原,迸发出圆满的轰鸣! 让人心安的力量。 宁奕在这一刹,感受到了自己的“根”,他只需要站在这里,背后便是一株可以依靠的,提供无边神性的大树!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瞬间,入定。 出鞘。 剑气如大河倾泻! 整座峡谷上空,犹如天神降临,三尺剑锋,披挂出数万丈的浩荡沟壑。 …… …… 两座长峡,撞在一起,犹如两条龙脊,拧合为一。 在一剑之下,龙脊倾开。 两座山峡,缓缓扩散开来,山脉绿叶轰隆隆滚荡,大江涌起百丈,复而垂落,亿万水珠挂出一条斑斓长虹。 这是极美的一副景象。 递出这一剑的男女,仿佛完成了这世间最精美的艺术品,踩在飞剑之上,四周云雾缭绕。 小衍山界的水墨,徐徐消散。 宁奕凝视着面前景象,久久不语……他一直以为,自己剑道已经砥砺至无法精进的地步,今日才发现,自己错了。 有徐清焰的神性加持。 细雪的杀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登上一个巨大台阶。 他和徐清焰,都未涅槃。 可这一剑,大隋天下,又有几位涅槃,能扛得住? “可惜……” 徐清焰也被这浩荡一剑的景象摄住了心 神,她有些遗憾地开口,喃喃道“他并没有赴死之意,吞下两片草叶,只为逃生……” 最后一剑,若是斩中陵月,必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吞下两片草叶的陵月,在宁奕出剑之前,便已经打定了主意,断臂求生……看似癫狂进攻,不留退路,实则狡猾至极。 长空之上,剑气打转,宁奕伸出手,攥住一片破碎的衣袖碎片。 “逃了也好。” 宁奕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认真道“如果就这么杀了陵月,反而有些可惜。” 陵月身上的黑暗香火,足以与执剑者神性对抗,可见数量庞大。 在南疆十万大山的某处,一定有着他收留信徒的山门! “想揪出他,恐怕没那么简单。” 徐清焰沉思片刻,颇有些头痛,道“受了重伤,此刻应是躲起来疗伤……南疆如此之大,该从何处找起?” “躲起来?” 宁奕摇了摇头,很笃定地开口“他不会这么做的。” 他虽只与陵月相识不到数个时辰,却从第一眼便觉得……此人,自己早就认识! 谈吐,言论,种种,都让宁奕感到很是熟悉。 明知自己是执剑者,陵月仍然敢以真身,与自己见面,这是何等的自负,自信? 事实上,在南疆执法司的见面,陵月已经取得了成功。 宁奕没有看出他的破绽。 事后复盘,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行为。 驱动陵月如此行事的原因……要么,是极度的自大。 要么,就是对于宁奕,陵月无比了解,掌握着绝对正确的情报。 “当年佛门灾变,影子收集香火,是为了复苏‘阿依纳伐’。” 宁奕轻声道“在它们的世界中,存在着不死不灭的‘神灵’,只不过……需要耗费极大愿力,才能打通屏障,让真神降临。” 说到底,所有的影子邪教,都以打通人间屏障为最终目的。 陆圣山主镇压着树界最大的缺口。 而黑暗信徒,则试图在人间打开其他的缺口。 陵月在南疆蛰浅,所做的一切,无非也就是引召“真神”。 徐清焰怔了一怔,因为久居南疆,未与世俗接触,她并不知道龙绡宫的事情……不过她天性聪慧,一点即通。 “你的意思是,陵月接下来会尝尽一切办法,引召出所谓的‘真神’?”徐清焰皱眉道“以他的性格……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 “永堕者是无畏死亡的。” 宁奕冷静道“他们好像有着统一的思维,即便牺牲自己也不算什么……既然我这位执剑者来到南疆,那么他躲到哪里都没有用,迟早会被揪出来。这个时候,不如釜底抽薪,亡命一搏。” “哪里有足够多的香火?” “哪里有足够多的生灵?” 宁奕望向徐清焰。 后者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镇压南疆十万大山,关押无数魔头的那座巍峨古城。 此刻,正陷入动荡的那座南方第一要塞! 女子望向群山尽头。 徐清焰喃喃道“他会去……南来城。” ();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南来地狱 群山汇聚,一城镇压。 南来城此刻,一片乱象。 执法司地牢,十年安然无事的阵纹,今日忽然破碎。 牢狱铁笼形同虚设,镇压在地牢深处,穷凶恶极的魔头,在同一时刻脱困……此等景象,只能用浩劫两字来形容! 当年宋净莲和李白桃二人逃离南疆,也未掀动如此剧烈的动荡! 执法司地底牢狱,共有五层。 地底之下,越往深处,关押魔头,越是凶狠,狡诈。 地牢中,数之不清的执法司使者,已经觉察到异常,执法小队开始剿杀脱困魔头,在这里爆发了一场激烈战斗。 血雾升腾,一片狼藉。 一袭漆黑大袍,快步而行,他无视四周的厮杀和叫喊,面无表情。 坐镇南疆执法司,已有近百年之久的大司首! 丁隐。 能够独自一人,镇压十万大山,要论实力,他可以与天都执法司的前任大司首墨守相提并论。 在丁隐背后,紧紧跟着一男一女。 正是从巨灵宗赶回的楚沛和叶小楠。 楚沛低声开口,道“丁隐大人,陵月叛变了,巨灵宗消息是个幌子……” 他将巨灵宗山门之事,极快地叙述了一遍。 这位大司首皱着眉头,一边听着,一边平缓前进。 他随意抬手,拍中一尊不自量力袭杀而来的脱困囚犯。 那来势汹涌的魔头,冲出血雾,方才看见自己袭杀之人,竟然是执法司大司首,神情一怔,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巴掌按住额首。 “轰”的一声! 狂风席卷。 整具身子砸入石壁中,血雾迸溅,只剩下凋零的半边身躯。 “不死生灵……” 丁隐眯起双眼,道“红拂河的柳姓使者……” “大司首可知,那位柳先生是何方神圣?”叶小楠神情凝重。 “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丁隐摇了摇头。 他停住脚步。 “十年前,宋净莲用符箓点破了执法司的牢狱破绽。” “千钧一发之际,陵月出现了,本座本以为……有这位南境最出色的阵纹师,为执法司修补阵纹,未来百年,地牢都不会遭遇动荡。”丁隐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他淡淡道“本座还是太相信他了。” 在那时候,他有一刹念头,觉得陵月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于巧合。 一个寂寂无名,却满腹才华的天才阵纹师。 在执法司地牢破碎之日,展露天赋! 可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在为十年后的今日布局? 地牢第五层。 一座巨大的,高耸的石笼,被吞没在黑暗潮水之中。 丁隐就站在这座巨大笼牢之前,他幽幽道“当年修葺执法司地牢,前四层的牢狱阵纹,都被陵月借机留下了漏洞……唯独这第五层,他一直没有机会染指。” 楚沛和叶小楠,抿起嘴唇,颇有些紧张,盯着眼前无垠的黑暗,大气也不敢喘。 所有看守南来城的执法者,从踏入地牢的第一日,便会好奇一个问题。 南疆地牢第五层内,关押的是什么存在? 未有大司首授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地。 从未有人听到第五层的声音。 这里永远是一片死寂。 像是……储存着某座死物。 “如果陵月是为了挑起南疆动荡,那么放出南疆地牢前四层的魔头,还不够。”丁隐面无表情,道“南来城固若金汤,执法司铁律如山,凭借这些三教九流……差得太远。” “您的意思是……” 丁隐卸下背后的长刀,双手按住刀柄,如一尊巍峨石神,站在牢狱之前。 “若巨灵宗的‘不死者’与他有关……”大司首木然道“那么,他一定会来第五层牢狱。” 话音初落。 寂静的石笼之前,便响起滴答滴答的水声。 说到便到! 楚沛毛骨悚然。 他望向自己追随大司首来时的方向……黑暗阴翳中,缓缓走出了一道干枯的身影。 “陵先生。” 叶小楠声音嘶哑,下意识开口。 当她看到此刻陵月的容貌之后,便清晰地意识到,这已经不是自己所熟识的那位陵先生陵司首了。 五官深深凹陷,双眸犹如刀削,一片漆黑,没有瞳仁。 半条手臂,支离破碎,缭绕着斑驳残缺的光明。 陵月受了重伤,此刻奄奄一息,拖着半边身子,一瘸一拐地走来,一路留下漆黑的鲜血……看起来伤得很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但即便如此,依旧给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这残破的身子,就像是蕴着一片暴怒狂躁的幽暗大海。 随时可能爆发—— 然后,淹没这里的一切。 丁隐凝视着自己曾经最欣赏的下属,心中那股背叛带来的愤怒悲痛,缓缓变为木然。 陵月的干枯身影,无视了楚沛,无视了叶小楠……也无视了南疆大司首丁隐,他径直向着第五层地牢的大门走去,步伐稳定地让人心悸。 就在陵月抬足的那一刻。 大司首下达了自己的最后一句命令。 “楚沛,叶小楠,不要插手这场战斗……离开这里!” 紧接着。 丁隐出刀了。 刹那光明,在第五层牢狱之间,斩破黑暗! 陵月的漆黑瞳孔,被这道骤烈刀光照亮。 他抬起了自己尚且完整的那只手,对准丁隐的刀光,挥了过去。 于是。 整座执法司地牢第五层,炸开了。 …… …… 今日之南来城。 飞剑悬空,百姓亡命,四散逃离,痛苦嚎叫。 俨然人间炼狱。 这些逃出地牢的鬼修,甚至在南来城内,直接开启了血炼之术……将抓到的无辜生灵,以鬼修之术,直接融炼! 更糟糕的是,南来城中,已经出现了所谓的不死者。 陵月在踏入地牢之时,一路将“影化黑水”播撒,越来越多怨念深重的鬼修,感染黑水,不断被同化…… 全体执法司修行者,在阵纹破碎的那一刻,便接到了大司首“死战到底”,“坚守城池”的命令。 上千把飞剑,穿行在街巷之中。 只是执法司修行者的力量,在这场蓄谋已久的阴谋面前,显得渺小而又苍白。 一方面,要迎战不死不灭的脱狱鬼修。 另一方面,要解决城中的无辜生灵。 南来城的驻守力量,已经严重缺损,不用说救助百姓,就连保护自己,都显得捉襟见肘。 忽然之间。 “轰”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南来城引爆了—— 整座古城的地面,仿佛都坍塌下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大地脉动的撕扯,强有力的震颤。 过了一刹的延迟。 在执法司地牢的入口之处,才陡然升起冲霄的黑焰。 这浑厚黑焰,撞破地面,化为一朵缓缓扩散的蘑菇云。 两把飞剑,从蘑菇云中飞出。 楚沛和叶小楠,险而又险地逃出生天,只差一丝,就被火光吞没。 二人艰难悬停在空中,怔怔看着蘑菇云下的地牢方向……只有他们,才知道这一刹的短暂延迟从何而来。 这场剧烈爆炸的起始点,在地牢最深处的第五层。 黑焰穿透五层牢狱,抵达地面,用了短暂的一刹。 而随着黑焰一同突破地面的……还有一样东西。 …… …… 南来城的中央,坍塌了一个口子。 从高空来看,似乎是一座天坑。 浓烟滚滚。 大坑之中,黑焰缭绕,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那是一根枯枝。 一根枯木枝,漆黑光秃,纤细如羽,却偏偏笔直如剑。 枯木的尖端,沾染着斑驳的血迹,从执法司大司首丁隐的后背刺入,胸膛穿出,大袍在空中猎猎作响,逆风飘摇,如一枚凄厉大旗。 南疆牢狱的第五层,关押的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罪犯。 而是一株古树。 一株干枯,漆黑的古树。 准确地说……是一枚掉落的树干?落在南来城地底,被层层关押,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养分,所以只剩下一截枯木。 然而地牢破碎的这一刻。 一切都不一样了。 漆黑古树,在天坑中迅速成长,数十个呼吸,便已有参天之势……古木之所以能够生长,全仰仗于陵月收集数十年的黑暗香火。 丝丝缕缕的信仰烟火,缭绕在古树枝头。 陵月坐在刺穿丁隐身躯的树干一旁,神情变得静谧而又庄严,他抚摸着古树主干,肌肤逐渐失去水分,干枯嘴唇渗出血丝,整个人似乎也随之化为了枯木,肌肤裂开一枚枚逆鳞般的缝隙。 陵月抬起头,他望着穹顶。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是六百年来,南来城最黑暗的一天。 然而,即便再黑暗,也依旧有光。 磅礴阴云中,传来了极轻的刺啦一声。 像是有人撕破了一张纸。 一扇门户,就此打开—— 光明垂落,直射人间。 这束强光,直直落在南来城天坑之中在,照得陵月皱起眉头,有些睁不开眼。 穹顶的光明门户,缓缓掠出了一柄飞剑。 飞剑上,一男一女。 宁奕双手持握细雪,目光死死盯住黑暗古木上的陵月,随时准备出剑,好似一尊怒目金刚。 徐清焰单手搭在黑衫后背,俯瞰南来城众生悲苦地狱之景,神情悲悯,宛若一位慈悲菩萨。 。 正文 第六十四章 人间裂缝 “南来城……竟变成这般模样。” 徐清焰目光满是不忍。 宁奕看着身下火海缭绕的古城,眼神虽然隐忍不发,却依然闪过悲痛。 十年前,自己的小子母符点破执法司地牢阵纹,便埋下了祸根。 陵月在修葺阵纹之时,早就预料到了会有十年后的今日……在每一处地牢阵纹核心,都做了手脚。 这十年来,执法司缉拿了多少魔头,今日,南来城就要面临多大的反噬! 罪魁祸首,此刻正坐在南来城中央,凸起生长的那株黑暗古木之上。 陵月面无表情,坐在树干之上。 对他而言……所有的使命,在打破第五层地牢之时,已经完成。 高高悬在穹顶的飞剑,激落一缕粗壮剑芒。 剑芒飘飞,笼罩而下! 将南来城中央处的天坑,笼罩在内,切割四面八方。 这方狭长空间,只有宁奕,徐清焰,陵月三人。 飞剑缓缓下降,抵达陵月面前。 宁奕面无表情,道:“在南疆布道十年,只为今日?” 陵月哑然笑了笑,只是这极其礼貌的笑容里,分明带着挑衅……他没有作答,只是坐在黑暗树枝之上,微笑看着宁奕。 你觉得呢? “永堕者,不死不灭,自然也拥有着漫长的生命。”宁奕轻叹道:“你这独步天下的阵纹造诣,不是所谓的天而赋之把?在漫长岁月中砥砺技艺,使得你对于布阵列纹,撰写符箓这些事……愈发驾轻就熟,最终炉火纯青。” “或许,你在南疆的布道,远不止十年。”宁奕无情地戳破陵月的伪装,淡淡道:“这是在十年之前,你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 “呵……愚蠢。” 陵月开口了,但旋即又止语。 “龙绡宫的树界中,有一株满蕴光明的古树。”宁奕对陵月这欲盖弥彰的行为,视若无睹,反而淡淡一笑,道:“世上万物皆有对立……有光,自然就有影。在南来城地底,深埋了一株蕴藏影之力的古树,影子为这株古树费尽心机,倒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这段话,不仅仅是说给陵月听。 也是说给徐清焰听。 陵月面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徐清焰则是悟性极高,看到陵月反应,一点就通,心境陡然平静下来,安安静静等着宁奕后文。 “如果没有猜错,原始树界的那株参天大树……应该就是孕育万物的起源,无论是光还是影,都是从那株古木中剥离而出。”宁奕轻声道:“眼前掉落的这份,还有龙绡宫的那份,都只是残缺的枝干。” 说到这里,陵月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宁奕忽然笑了,“在南疆布道这些年……你积攒了多少香火?足够佛门浮屠古窟的愿力么?就算把这株古木掘出来,真的有用吗?” 宁奕接下来这句话,可谓诛心—— “不要忘了,佛门大火案,你们可是惨败!” 陵月陡然攥拢十指。 他盘坐的古树,在攀出天坑之后,一度停止了生长,藤蔓摇曳,黑叶飘荡,丝丝缕缕的香火再度汇入其中,却显得微不足道。 宁奕说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要害。 这数十年来布道收集的香火,想要滋养这株古树……还差了一些。 陵月缓缓站起身子,他将目光投向剑气笼罩范围外的南来城,阴声问道:“香火不够……献祭这座南来城,够不够?” 这些年,身为执法司少司首,享受南来城独一档的特权。 他不仅在地牢埋下阵纹。 更在整座古城四周,都埋下了符箓。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浩大工程,每一枚符箓都埋得悄然无息,十年来集腋成裘,积沙成塔,聚少成多……一张一张符箓,在地底流沙汇聚之下,凝聚成一座随时可能掀翻整座南来城的爆裂冰山! 陵月陡然激发神念! “轰隆隆——” 整座古城震荡,四方城壁,激荡尘埃,一缕缕漆黑戾芒,摧垮城墙,整座南来城地底,仿佛张开了一张巨口。 见此一幕,徐清焰面色骤变。 “宁奕!” 她下意识喊出了心中最可靠的那个名字。 宁奕对准陵月,直接递出细雪。 在徐清焰神性的加持之下,剑光浩浩荡荡,如大河垂落!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出现小石山两峡撞击的神鬼异象—— 那株干枯的,随时可能破碎的古树,在光明剑气递斩而出的那一刻,轰然抖擞,数万枚漆黑长叶,逆着剑气化为龙卷,将宁奕和徐清焰淹没在内! 树界之所以得以镇压深渊。 便是因为那株蕴藏光明的古树,有它作为黄金城根基,陆圣山主得以高枕无忧,借光明之力扎根,镇压黑暗深渊百年! 而此刻……南疆的这株树,长出了枝干。 光与影的攻杀,便颠倒过来。 宁奕这一剑,摧枯拉朽的光明,被黑影卷中,犹如利刃剪裁,破碎成数千片,数万片。 光与影,势同水火。 孰胜孰负,便看谁更浑厚,谁更绵长。 当影子生了根……宁奕的执剑者剑气,便变得寸寸艰难,举步维艰。 两人一剑,犹如一叶扁舟,在汪洋肆意的怒海狂涛中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吞噬,被推翻,被淹没。 “南来城的这些无辜者……必须要救下。” 徐清焰一只手紧紧贴住宁奕黑衫,她焦急传音,声音穿透心湖,传入宁奕神海之中。 怒海狂涛中。 宁奕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株古木,对抗自己的执剑者剑气,每时每刻都在消耗香火……陵月有意让这一战, 变成一场拉锯战。 胜负如今虽不可知,但很明显,这南来城如果失守,那么陵月麾下的鬼修,永堕的暗影,便会将整座南疆吞没。 宁奕,输不起,也耗不起! 能救下南来城的办法…… 宁奕目光微微下移。 他望向怒海狂涛之中,自己腰间飞掠的,一枚被红绳栓系而住的白色玉石。 站在古木树冠上的陵月,抬起双手,十指摊开,掌心狠狠向前推去。 他声嘶力竭咆哮,“执剑者?不过如此!” 声音落地的那一刻。 时空,似乎变得缓慢起来。 陵月的思维并没有变慢,他瞪大双眼,漆黑瞳孔收缩,形成一条纤细的长线,如一张薄薄的裁纸侧面。 栓系在宁奕腰间的那根红绳,飘荡在空中最高点的那一刻,应声断裂。 白色玉石,悬在空中。 被宁奕握在掌心。 时之卷。 执剑者八卷当中,最为神秘,最为独特的一股力量……想要炼化这卷天书,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缺一不可。 或许,还需要极大的造化。 但或许……在执剑者天书的规则中,遗漏了某种特殊情况。 当炼化古卷的,不是一个人,又当如何? 单从完美适配的角度来看,龙皇可以炼化时之卷,陆圣也可以炼化时之卷……这卷天书的力量,放在这二位的手中,都能发挥到极致。 可如果一卷天书,同时被两人炼化呢? 两个人,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 “徐姑娘……” 宁奕轻声开口,字字缓慢,传入后背女子的神海之中。 “请,助我!” 徐清焰凤眸生辉,瞬间明白宁奕心意。 眉心一尊金光小人,掠了出来,须臾之间,撞入宁奕身体之中。 宁奕喉咙闷哼一声—— 浩荡神性,陡然铺展充满血脉! 时之卷在一瞬之间,被完美适配,极致炼化。 飞剑上的两人,在凝固的时空之中,消失于黑暗古木之前。 宁奕和徐清焰出现在南来城地底,无数张起爆符箓,正处于将燃未燃的那一刻,一团又一团荧光,自内而外的点燃,此刻极近距离地观看,就像是一轮爆燃的大日,只是这轮大日并没有美感。 如果真的爆开。 那么……南来城将会化为虚弥。 不死不灭的鬼修依旧存活,而凡俗之躯的生灵,则会化为齑粉,成为滋养黑木的血气。 三缕青芒,在宁奕眉心燃起—— 离字卷,切割每一张起爆符的连接! 山字卷,凝合这数万张符箓,将这轮打散的炽日,全部掌握在宁奕自己手中! 空之卷,将这重新拧合的大日,吞下。 …… …… 当时间流速恢复平齐。 双手撑掌,向前按去的陵月,面前忽然多了一轮炽烈的,由无数张起爆符箓所拼凑的炽烈大日。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赏自己的作品,以至于看到的那一刻,比起震颤,更多的是沉浸和赞叹。 这,真的是一副很美的景象。 只不过迎接他的,是南来城近十年来最彻底的轰鸣。 起爆符组成的大日,在宁奕的剑气封锁范围内,轰轰烈烈炸开,炽焰瞬间冲挡剑气壁垒,掠上数千丈的云霄。 南疆最负盛名的天才阵法师,被自己精心埋藏的符箓所吞没。 炽光浩荡。 火海肆虐。 只是远远望去,天坑中那株一片漆黑的干枯古树,燃烧于凡俗符箓的火光之中,没有因此而凋零,反而显得更加妖异,更加丰满。 炽风吹过,满树火光,熠熠生辉。 “刺啦”一声。 因为这株古树的生长。 人间,似乎出现了一道极小极小的裂缝。 …… …… (这几天在杭州开会,事多繁杂,更新稍有仓促。开完会后,会统一修订修改。)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南花 数十万张起爆符箓,化为一轮炽烈的大阳。 就此炸开。 轰轰烈烈的爆炸声淹没了陵月,这位天才阵纹师撑开双臂,在炽烈辉光的激荡下,身形消弭,拥抱自己花费十年制作的心血。 一刹那,便被符箓点燃的洪流吞没,消融—— 而在这盛大的轰鸣声中,有一道极其不协调,极其轻微的声音。 “撕啦——” 南来城火焰缭绕的上空,乱流之中,抖落出一道犹如撕纸般的脆响。 这声音很小,但立即引起了宁奕的注意。 滚滚火海中,一株古木屹立巍峨,沐浴烈焰,未曾有丝毫破败迹象,千万片树叶反而逆着火光抖擞生长,映照出更加旺盛的黑暗辉芒! 树枝尽头。 一缕极致的漆黑,吞噬着漫天火焰,于乱流之中纤化为一道裂缝,刻录悬浮于穹顶之上! “这缕气息……” 宁奕太熟悉了。 在树界殿堂的石板尽头,陆圣山主镇压了这气息足足五百年! 南来城地底,这株古木的生长, 撕裂了人间—— 这株裹挟黑暗而生的古木,试图打通深渊与尘界的壁垒! …… …… 剑气缓缓散开。 一具不成人形的枯骨,被剧烈震荡冲击出数百丈,从古木树冠上抛飞而出,重重跌落地面。 堕入永暗,凡俗之人,得以“不死不灭”之加持。 既为加持,亦是诅咒。 不死不灭从来便不是一件好事……对于神灵而言,有神躯加持,再加上堪比天道的坚韧道心,滴血可以重生,万年如过一刹,于时光长河之上俯瞰众生,坐拥永生。 可对于凡俗生灵而言,不死不灭,意味着他们需在漫长岁月里,需吞咽刀割剑伐之苦痛,忍耐孑然一身之孤独。 他们,没得选。 堕入永暗的“陵月”,即便被数十万张起爆符箓轰中,因为符箓中并不蕴含神性之缘故,他依旧不会死去……于是那具干枯瘦小的身躯被巨大的爆炸摧残,如今所留下的,就只是半副,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蠕动白骨。 他仍有一点神识。 而这点神识,此刻便只剩下痛苦。 无边苦痛中,他“看”到了一缕光。 宁奕和徐清焰驾驭飞剑,缓缓落在陵月身前,后者颤颤巍巍伸出一双枯骨手掌,想要触摸什么。 只可惜,这枚枯骨手掌,抬起尺余之时,碰巧一阵飘忽微风吹过,白骨小臂绽放出清脆的碎响,咔嚓断裂,化为随风飘摇的齑粉…… “如今活着,也只剩下折磨了吧?” 宁奕面无表情,俯瞰着这堕入永暗的罪人。 令世人眼馋的,其实并不是所谓“不死不灭”的长生啊。 世人艳羡的,不过是“随心所欲”的选择罢了。 而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当你决定追逐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在这条路上,会丢失最初的方向。 血肉模糊的陵月,艰难喘息着,以光秃秃的白骨双臂左右挣扎,如涸泽之鱼,试图站起身子。 只是徒劳。 “到此为止了。” 宁奕轻声开口。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宁奕背后,浮现一座巨大足足有数十丈的剑气洞天。 剑气洞天轰鸣震颤,滚滚神性倒灌而出。 以星君 之身,施展涅槃神通! 烽火连天的南来城,城头迎来盛大剑雨,顷刻之间,便被磅礴剑光淹没。 大街小巷,数万黎民,抬起头来。 万把飞剑,犹如流星汇聚,无比精准,一一击穿鬼修和不灭者的身躯。 宁奕的“驭剑指杀”法门,在这五载闭关期间,已臻至大成的圆满之境。只要神念足够,神性足够,他也可以做到当初裴旻那样的“一己之力,对抗一座城池”! 单从这道法门而论,他与裴旻的差距,仅在于神念强度和飞剑品秩……甚至在“神性储备”这一点,宁奕犹胜裴旻三分。 他丹田的那座白骨平原,存着一整片浩瀚神海,可以为之随意取用! 街上的亡魂,枯骨,都被光明所淹没。 当着陵月的面。 宁奕仅仅用了数十息,便解决了这座南来城史无前例的“越狱危机”。 在绝对实力的碾压面前,阴谋诡计,不过小道尔。 南来城,徐徐恢复宁静。 城头的大旗,在空中掠荡。 剑气密密麻麻钉入大地,被穿心而过的鬼修,消融在飞剑掀动的光明潮水之中。 一切,就此归于太平。 陵月枯骨面颊凹陷,唇骨开阖,似乎想说些什么。 神念轻轻荡漾。 断断续续。 最后的遗言是“杀了我。” 追逐长生的永堕者,在意识清醒的弥留之际,最大的愿望,是就此死去。 宁奕屈叩手指,袖中荡出一缕剑气,卷起陵月神海。 他当然不会手下留情,但也没有就此杀死陵月,而是以“搜魂”之术,将陵月的这缕神念,狠狠搜刮了一遍! 这些年收纳信徒的南疆洞天…… 以及所有的谋划…… 这些讯息,十分重要。 那一缕堕入黑暗的神魂,在虚空中荡漾,折射成水波翻涌的画卷。 陵月的一生,在画卷中就此掀开…… 四十年前,南疆一座无名荒山。 一位登山少年,来到山顶,看到了一株奇植,在泥土之中生长,只有根茎,未开花朵,少年日日夜夜来山顶浇水,这株无花之植不为所动,依旧扎根在山顶泥泞中。 一年,两年,三年…… 这朵丑陋无比的叶茎,仿佛永远也不会开花。 凡俗之人,再怎么等下去,都只是惘然。 只是在第四年,一个疾风骤雨的雷鸣长夜,登山少年郎再次来到泥泞山顶,却看到了一生的奇观 这朵奇植,开花了。 在滂沱大雨之中,倾颓的残叶缓缓挺直脊背,水珠缭绕,一朵绚烂而又妖异的花瓣迅速绽放。 在陵月的记忆中。 那一刻定格成了永恒。 悬崖大雨。 黑夜白昼。 妖花绽放。 豁然开朗。 …… …… 片刻后,宁奕读完一切。 他合拢五指,直接震碎陵月神魂,了却他的性命。 枯骨破碎,化为簌簌白色粉末。 在翻飞的白骨粉尘中,宁奕伸出手掌。 他抓住了两片很轻,很轻的叶子。 “这两片草叶……还在?”徐清焰很是惊讶。 先前被陵月吞服的黑暗草叶,在风中蜷缩舒展。 天光摇曳,直落而下。 宁奕将其递给徐清焰,女子手掌白皙如一枚清澈水池,而这两片草叶,便好似两尾沉寂的游鱼,在雪白手掌上映出两缕纤长的黑影。 “这两片草叶,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 徐清焰喃喃自语。 缓缓消化陵月神魂的宁奕,悠悠吐出一口气来。 回想着烙入陵月神海最深处的那一副画面记忆。 悬崖之上,妖花开放。 宁奕开口吐出两字。 “南花。” 世传南疆有一朵奇花,五百年未必开花,有缘人得见一面,便是天大之福分,只不过这南花妖异异常,绝代芳华只有刹那,君临天下,却只在孤崖之上。 上一个见到,并且摘下南花的人。 是五百年前的余青水。 “余青水摘下了‘南花’……并且将其赠予了莲花阁的袁淳先生。”宁奕回想着这桩被隐藏在五百年前的往事。 知晓“南花”存在的,不过寥寥数人。 一直以来,宁奕以为这朵妖花,只是平平无奇的植物而已。 可今日,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在陵月的记忆中,原先的登山少年郎,不过是资质平平的凡俗之人。因为见到了‘南花绽放’,于是顿悟开窍。” 陵月成为了南疆首屈一指的阵纹师。 天赋资质,突飞猛进。 这一切,都与那朵妖花有关……而在那之后,陵月也步入了邪道,他开始在南疆四处布道,吸引信徒,将其引入一座洞天之中,在阵纹天赋觉醒的那一刻,精神层面的另外一个“本我”,也随之觉醒了。 登山少年郎,在看到南花的那一刻,就不是那个登山少年郎了。 “五百年前的袁淳先生……也有一尊黑莲花分身。” 宁奕喃喃道“这一切,似乎都与‘南花’有关。” 树生黑叶,叶开南花。 他望向徐清焰……心中有一个困惑,不得解答。 可是为什么,当年摘下南花的余青水,却没有堕落? 余青水五百年前身死道消,兵解重生,这绝不是堕落的象征……更何况,余青水还成为了命字卷选择的宿主! 徐清焰手指轻轻摩挲着两片枯叶。 她的眼神变得惘然,回头望向南来城天坑中的那株巨大古树。 树枝最上方,一缕裂缝摇曳,在凛冽罡风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凸显”,那似乎是一朵花苞,吞吐黑暗,随时可能会绽放。 “宁奕……” 徐清焰的声音带着三分沙哑,喃喃道“为何我在那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是……哥哥的气息。” 宁奕沉默了。 不仅仅是徐清焰,他也感受到了。 在裂缝的那一边,有熟悉的气息,像是这黑色枯叶,也像是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干枯南花。 清客先生五百年前的秘密,与南花有关,与命字卷有关,更与影子有关! 宁奕收起万千飞剑。 “这缕裂缝……必须要抹平。” 他轻声道“你留在外面,我杀进去。” “不。”徐清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道“我随你一同进去!” …… …… (杭州出差,于公众号请假两天,欠大家两章!明天开始加更!) ();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放逐者 看着徐清焰坚定的眼神,宁奕实在无法拒绝。 距离烈潮,已过了将近十年。 这十年,清焰心中一直怀揣着对兄长的愧疚,无法释怀直到皇陵崩塌,清客先生的遗志才真正得以昭现。 一直以来,这位南疆鬼才,都隐于幕后,在大势潮流纷乱之中,极尽全力地保护着自己的妹妹。 “如果说袁淳先生,因为‘南花’,而诞生出了一具黑莲花分身,那么我哥哥,会不会还活着?” 徐清焰望着穹顶的黑色裂缝,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但很快,这丝希望便变成了落寞。 她摇了摇头。 徐清焰很清楚,这缕黑色裂缝,意味着什么这是影子气息的起源地,亦是一切邪恶混乱的聚集点。 如果余青水真的留存了一具黑莲花分身,那么即便踏入那缕裂缝中,所能见到的,也不是那个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哥哥了。 一道温和声音响起。 “不去亲眼看一看,怎会知道真相呢?” 徐清焰怔了怔。 一把飞剑悬浮于自己面前。 宁奕踩在另外一把飞剑上,做了个请的动作,望向黑暗古木的穹枝,道:“走吧一起去那边。” 五年如弹指。 很难用言语,去形容宁奕和徐清焰之间的默契。 或许从初见的那一刻,这两人的命运就被栓系在一起,注定无法割解。 执剑者与光。 白骨平原与神性。 指引与呼唤。 不要说五年,哪怕是五十年亦或是五百年,都无法动摇二者的交融关系。 “叮——” 飞剑轻轻发出震颤,在这一刻,似乎成就了圆满! 飞剑承载光明,脱离乱石纷飞的南来城。 黑烟破碎,浓雾退散。 两把纤细飞剑,在地面上剪出斑驳的光影,向着穹顶撑离掠去。 撞破一抹黑色雾气,攀升至南来城上空,宁奕只手抹过,光华流淌,白衣变为黑衣,他卸下了那张伪装面皮 与此同时,徐清焰也摘掉了那层黑色皂纱。 两个人对视一眼,重新望向穹顶上空的黑色裂缝。 再回首,仍可并肩。 “即便是陆圣山主,也未曾抵达过所谓的‘原始树界’。”宁奕从脖颈轻轻拽下一样物事,道:“那边被影子包裹,充满未知,你带上这个会好一些。” 那样物事被他呈递而出。 半片骨笛叶子。 有这半片叶子,徐清焰便随时可与执剑者心声共鸣,相隔万里,亦如咫尺。 “好。” 徐清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点了点头,直接接过骨笛叶子入手一片温暖,光明的气息氤氲心间。 有了半片骨笛。 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阵心安。 穹顶上的“黑色裂缝”,在地面抬头,遥遥望去,只有一指粗细,似乎并不算大。 但真正攀升至穹顶,临近来看,这抹裂缝,凭空撕碎流云,足足有数百丈,宛若饕餮巨口。 两把飞剑,散发着浅淡荧光,在裂缝面前,渺小地像是两只蝼蚁。 “到了。” 宁奕神情凝重。 这就是黑暗深渊的一缕缝隙么 对自己体型而言,的确庞大,可放在人间,这就只是一缕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了。 “终末谶言里的‘天海倒灌’,如果降临,穹顶恐怕会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豁口” 宁奕脑海中再次浮现执剑者观想世界的画面。 那豁口,只会比这裂缝还要更大 大上数万倍! 整片陆地,仿佛都要被那坍塌的穹顶压垮! “看起来,有些像是一扇门户。”徐清焰呢喃道:“我哥的气息就在里面。” 的确。 这黑暗缝隙,就像是一扇门户,贯穿了影子世界,与人间的壁垒。 只是,真正临近,宁奕却又发现这缝隙中的气息,又不完全与光明殿堂石板一样。 石板世界里的邪恶,几乎要满溢而出,无人镇压,便随时会崩塌! 陆圣和周游坐在石板王座上的那一刻,影子甚至凝化出了具体的形态,万千只黑手,想要将镇压者拽入深渊之内,或者将其感染寂灭。 而这边 有些过分的安静了。 徐清焰和宁奕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两人扭头,深吸了一口气。 黑暗深渊那边,会是什么? 会有无穷无尽的影子生灵么? 还是一座倾塌的原始树界? 对视一眼,两个人心中同时默念倒数三二一,在执剑者骨笛的沟通之下,双方都听见了彼此内心的声音。 “三,二,一” 宁奕心中默默道:“杀!” 两把悬停于穹顶的飞剑,同一时刻迸发而出,剑气轰鸣,撞入黑暗缝隙之中。 撞入缝隙的那一刻,宁奕直接拔出细雪—— 执剑者光明,照亮了整座缝隙世界。 这一剑,声势浩大! 浩浩荡荡披挂出一条光明长河。 只是与宁奕预料中地截然不同,这座缝隙界内,并没有影子生灵拥挤围杀,寂静地可怕,这道披挂而出的浩荡长河,如果从缝隙世界的至高点俯瞰,就像是一条瀑布。 在黑暗中轰轰烈烈的垂落。 然后无声的淹没。 最后,火光四溅,一切归于熄灭。 缝隙之内,什么都没有 徐清焰说得很对,这缝隙,就像是一扇门户。 而这座世界,更像是一条拉链。 在二人撞入缝隙之后,南来城上空的黑暗裂缝,忽然开始了震动,地面上诸生抬头,发现这遥遥望去不过二指粗细长短的缝隙,开始缓缓合拢,不过数息功夫,就这么一点一点,自外而内地相互吞噬。 直至闭合。 于是宁奕和徐清焰的世界,就这么被黑暗所淹没。 两个人环顾四方,缝隙世界,上下无垠,不知其天有多高,不知其地有多深。 宁奕,徐清焰,便是这世界唯一的光。 “这就是你说的那边?” 徐清焰有些惘然。 “不这里,更像是一个夹层世界。” 宁奕也感到不解,困惑。 真正踏入这里,影子的气息,反而没有那么浓郁。 执剑者的天性让他驾驭飞剑,向着黑暗深处缓缓驶去。 那里有一抹摇曳的白光,模糊到几乎看不清,微渺到这座黑暗世界内都难以察觉。 这里,竟然还有一束光。 待到临近了,才看清那光源的存在,无垠黑暗中,竟然漂浮着一具枯瘦的人形生灵! 那人盘坐在虚空中,衣衫褴褛,低垂头颅,长发遮掩面容而那若隐若现的微弱白光,正是启自于额首之处。 “哥?!” 徐清焰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衣衫褴褛之人的身份! 这一声呼喊,打破了缝隙界的寂静。 长发盘坐的枯瘦之人,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浑浑噩噩的双眸。 这一刻。 宁奕心神震颤,细雪轰鸣,如临大敌。 与那枯瘦之人对视的那一刻,宁奕便可以确定先前的那些猜想,几乎全部正确。 五百年前被誉为五大宗师之一的活神仙,余青水,还活着! 原始树界的建木,有着“光”与“影”两种本源,脱离树界的树干,由于不朽特质的缘故,即便落入人间,依旧可以不死,并且给予乘荫人不同的信仰和力量。 南花开花,绝代风华。 目睹者,窍穴顿悟,却会被“影本源”感染。 袁淳逃不过,余青水也没有逃过。 只不过当年的余青水,比起袁淳,要更加富有智慧,他完美解决了观摩南花,而产生堕落之身的问题—— 他将永堕之身,放逐在这缝隙界内。 南来城的执法司牢狱,正好修建于五百年前,余青水身死道消之际,而第五层牢狱的古木残枝,应该就是当年南花凋零后,所留下的残址。 五百年过去了。 余青水的放逐之身,在缝隙界内孤独地游荡这整座裂缝世界,都被他一人的黑暗气息所填满。 直到今日。 执剑者来临。 一刹之间,余青水动了。 枯瘦身躯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弓步向前,身子旋转,一枚拳头隐于身后。 下一刹,拳出。 “轰!” 宁奕面前仿佛出现了错觉。 他感到这缝隙界的时空,都在震颤。 这是何等凌厉恐怖的一拳? 余青水的黑暗身,在缝隙界放逐了足足五百年! 宁奕反应极快,瞬间拔剑,细雪逆斩,雪白虹光与黑暗对撞入骨,迸溅出数万丈的绚烂光华。 宁奕的神性虹光,与余青水对轰,竟没占据优势。 蹬蹬蹬。 两人各自倒退数十丈。 便在此刻,徐清焰直接出手。 她施展太乙拔神经,眉心之处,一尊元婴金人,迈步而出,数息之内化为一尊百丈巍峨神灵,向着余青水一掌覆去。 徐清焰出手极快,而且极其果断,虽然眼前之人是自己至亲但看样子,似乎已经永堕了,力量正在觉醒。 要镇压他,必须速战速决! 巍峨神灵手掌,向余青水压去,后者一拳轰击而出。 以凡俗之人,逆击神灵。 “轰隆隆——” 整座缝隙界都在震颤。 神灵浑厚如山脉的手掌,缓缓覆下,掌背拱起一个弧度,接着数十道沉闷如敲鼓的震击声叠加中,掌背拱起弧度越来越高。 最终,破开! 枯瘦身影悬浮于缝隙界穹顶,披头散发如疯狗,绝代风华似神仙。 (今晚还有一章。月初,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六十七章 真实世界 “他的状态很奇怪……” 宁奕松了松握剑五指,重新握拢细雪。 刚刚那一拳,力度大得有些可怕。 不愧是当年与太宗齐名的活神仙,一具从本体切斩而出的黑暗身躯,五百年之后,竟然能强悍到这般程度。 只是余青水的双眼,看起来一片浑噩。 五百年过去了,他还留有意识吗? “清焰……”宁奕沉喝道“你我联手,镇压他!” 女子双手抬起,巍峨神灵怒喝一声,破烂掌背瞬间被神性填补,恢复如初。 “轰隆隆——” 四面八方鼓动狂风,犹如海啸,天崩地裂。 双峰灌耳。 两枚巨大手掌,向着穹顶枯瘦身影狠狠砸去。 犹如两枚巨大金钵,陡然合拢,这一砸,整座缝隙界都荡出滚滚音浪! 徐清焰蹙起娥眉,神情浮现一抹不敢置信……在自己驾驭之下,那尊巍峨神灵,怒目圆瞪,竭尽全力合拢手掌,以至于两条手臂绽现粗壮青筋,可到头来,掌心之间,仍然留有一线缝隙。 披头散发的活神仙,抬起左右双臂,似乎是“艰难”地撑起了一座无垢天地,但整个人却极其静默,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发出。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远天一抹剑光游过。 宁奕双手持握细雪,他持握细雪,犹如巨锤,将其悬于脑后,在黑暗长空中遨游滑行,掠出一尾惊艳的白光,钻入神灵合拢的指掌缝隙之中。 细雪重重砸下。 如铁匠敲击剑砧! 万千白光,贴着神灵手掌,璀璨绽放。 在炫目白光炸开的光火中,终于传出了一道闷哼之音—— 漆黑天地。 一缕光明。 巍峨神像下的渺小生灵,纤不可见,但在其背后按压双掌的那尊神灵,淹没在光明之中,浑身震颤,如狂风席卷的沙尘,最终在砸剑的骤烈冲击下粒粒破碎。 徐清焰立即收回元婴小人,踩踏飞剑掠去,接住倒飞而出的宁奕。 “你没事吧?”徐清焰关切问道。 宁奕面色稍显苍白,但气息还算平稳。 他摇了摇头,指了指砸剑坠落的方向,示意徐清焰望向那里。 在那里,万千光明,坍塌收拢,犹如潮汐。 光明粒粒分明,黑暗亦是如此,黑白尘屑,围绕着一袭破败黑衫旋转。 余青水眉心的白光,汲取着执剑者的神性……凝化出了这轮涡旋般的光影潮汐,而他本人,则是在尘屑包裹中,陷入了死寂。 那双浑噩的双眸,缓缓闭合。 “你的砸剑,没有杀死他……”徐清焰皱眉。 “何止是没有杀死。”宁奕苦笑,“简直是毫发未损。” 最后一击砸剑。 几乎要将缝隙界都掀翻了。 只能说这具肉身的强悍程度……有些过分。 “余青水留下的这具分身,神海有问题。” 宁奕喃喃道“不然以这肉身强度,缝隙界哪里能将其困住?五百年来……他若有心,早就脱离此界了。” “神性触动了不可思议的反应,使他重新寂灭。” 宁奕喃喃道“我隐约感觉到了指引,南花的真相,五百年前的秘密,就在他的……眉心。” 那轮浅淡的,微弱的白光。 此刻,巨大化的扩展成了一轮潮 汐。 徐清焰和宁奕,极其谨慎地靠近余青水,两人做好了随时迎战的准备……只是这一次,余青水没有再出手。 他整个人似乎陷入了长眠,长发与衣衫无风自动,呼吸微弱地可以忽略不计。 那轮潮汐,起起伏伏。 “有精神在波动……”宁奕仔细端详,喃喃道“他的额骨,留下了一座留存神性的神海,这五百年来,因为有一抹神性,所以才得以镇压魔念。” 而这座神海,就镶嵌在此刻起伏的潮汐之中。 “以精神触碰精神,会陷入观想之境。” 宁奕望向徐清焰,道“如果……以一缕神魂,深入其中,便会看到这神池内的‘观想世界’。” 执剑者图卷,便是如此观想的。 “身处观想世界内,无时无刻都在消耗神念……若迷失方向,极有可能魂飞魄散,随后肉身无主,随之寂灭。” 宁奕凝重提醒道“踏入未知的观想世界,是一件无比危险的事情。” 徐清焰闻言之后,只是一笑。 她望向盘坐虚空的枯瘦身影,轻声道“这是我哥……再多危险,都值得走一趟。” 宁奕也笑了。 两个人伸出手指,触碰光明潮汐。 “咚”的一声。 整座缝隙界的流速,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神魂出窍的那一刻,宁奕低下头来,他隐约看到,自己身上的几卷天书光芒,都在变得黯淡……唯独那“时之卷”,绽放出雪白光华。 …… …… 勐山。 江水起伏,雾气缭绕。 老叟缓慢撑舟,船腹蹲着一位身子骨瘦削的草笠少年,少年浑身大汗,却眼神熠熠,极其耐心地收拾着船腹的江鱼,按照大小,品类,一一掷入身旁木桶内,木桶水花四溅,发出一阵叮铃咣当的闷响。 “九叔,今儿收成还不错。”少年抬起头来,擦拭额头汗水,露出了一个淳朴笑容,道“回镇子里,卖得好些,约莫能有一百来文铜钱。” 被唤做九叔的老叟,叼着水袋烟,咧嘴笑了笑,喷出一口白雾。 九叔名为孟九,是个哑巴。 他看着少年,比划了几个手势。 少年摇头,正经道“九叔,先前说好了,这趟出江,收成都是您的,我一文钱也不会拿。” 这些年,自己在镇子里过得艰难,家中还有一个卧病在榻的病人……多亏了九叔照顾,时不时送来衣衫,食物。 帮忙出一趟江,哪里还有收钱的道理? 九叔叼着烟斗,喷着烟雾,又比划了几个手势。 少年怔了怔,旋即笑道“九叔,不用担心,老人家身体好多了。回头我再去趟勐山,采些草药。” 孟九沉默下来。 少年悠悠望向远方,他忽然问道“九叔,你说,勐山外面是什么?” 江雾的那一边。 层层叠叠,一片朦胧。 勐山外面是什么? 九叔神情复杂,他很难把真相告诉这个少年。 勐山外面,有十万座大山堆叠,凡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尽头。 忽然,“咚”的一声! 船头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老叟面色一变,定睛一看,水面浮浮沉沉,竟有一道黑影,缓缓浮现。 这是一个 人? 晦气! 老叟皱起眉头,未等看清,便连忙撑竿,结果又是一道“咚”的沉闷声音。 见鬼……又撞到了一个东西? 俯身再度望去,九叔面色苍白,大力抽着水袋烟,烟斗都在颤抖……这江里飘起一袭黑衫,闭着双眸,面容在江水浸泡下,一片静谧,宛若长眠,看起来极其渗人。 他正准备撑舟快速离开,趴在船头的少年,却咦了一声。 那江面黑影,胸膛起伏,似乎还有呼吸。 “九叔……等等,还活着!” 噗通一声,少年跳入江中,九叔无奈,只能就此停住,片刻后,少年将一男一女,拖上小舟。 男子倒是还好……先前在江水里吓了自己一跳。 可那女子被带上船的那一刻,孟九看得怔怔出了神。 在这小镇生活数十年,他也是见过几次所谓的仙宗女子,国色天香。 可与这女子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 许久之后,九叔回过神来,心中也隐约庆幸,幸好这小子心地善良,救了女子一命,不然死在这江中,实在可惜了。 只是……这男女,看衣着,看容貌,都不像是此地中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殉情跳江的?”少年喃喃道“看起来不太像啊……” 闻言,九叔点了点头,大力表示赞同。 这两个人,一看就不般配。 少年蹲下身子,望着女子,越看越是挪不开目光,最后眉头都快拧成一起了。 老叟忍不住哑然笑了,烟斗敲了敲少年脑袋,打了个手势。 “九叔……” 少年抬起头,无奈道“虽然这姑娘的确好看……但我没那个心思。” 说到这里。 他顿了顿,喃喃道“我只是觉得……她看起来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阵猛烈的咳嗽响起。 船腹震颤。 当意识缓缓回归身躯的那一刻,宁奕感觉自己似乎被淹没在水中。 堂堂大修行者,竟然会呛水?! 他剧烈咳了起来,睁开双眼,满眼模糊,缓缓恢复清明。 四周是波澜起伏的江面。 面前有一张灿烂的笑脸。 少年蹲在船头,坐拥好几桶江鱼,咧嘴笑道“陌生人,你叫什么名字?” 宁奕怔怔出神,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握了握。 握拳的触感,呛水的溺感……太真实了。 以至于让他怀疑,自己真的是来到了一个所谓的“观想世界”么? 亦或者,这里就是一座真实世界? “我叫……宁奕。” 宁奕端详少年那张灿烂的笑脸,轮廓中带着清稚和纯真。 他眼神感慨。 “幸会幸会。” 观想世界的主人,朴实无华的笠帽少年,望向这个不属于穷山僻壤的来客,绞尽脑汁,才搜刮出了这么一个勉为其难还算得上江湖气的术语。 他微笑伸出一只手,用力握住宁奕,笑着自我介绍,道。 “我叫余青水。” …… …… (1,明天中午12点前还有一章。2,这一段剧情设计了很久,还是蛮精妙的,大家看完之后,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3,这个月冲榜,求月票求打赏~~) ();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勐山少年 少年自报家门之后,挠了挠头。 对方只是微微颔首点头,表示见过。 这就是外面江湖的礼节么? 果然是大山外面的人,行事风格就是讲究! 只是这人望向自己的眼神,实在是有些古怪。 尤其是自己念出余青水三字的时候,宁奕那眼神,就像是……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谁。 “徐……” 宁奕顿了顿,抬头环顾,问道“余兄,这里是哪?” 孟九叼着烟斗,眼神凌厉,端详着宁奕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水怪,想要将其浑身上下都看一遍,全部都看透! 他比划着手势。 宁奕才留意到,这位老人是一个哑巴。 “小伙子,你和这位姑娘在这里投江殉情,难道不知道这是哪?” 余青水替老叟翻译了一下手势的意思,然后解答道“这里是南疆勐山,雾江……宁兄难道失忆了吗?” 听着青水的话……投江被救,失去记忆。 披着宽大蓑衣的老人忍不住眯起眼笑了起来,吞云吐雾,啧啧咂舌,这也忒像镇子里那些老家伙哄骗小孩时说的三流故事了。 “投江……” 宁奕揉了揉额头,嘶了一声,苦笑道“我不是投江的。”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望向至今还在昏睡的徐清焰。 “我和这位姑娘……也不是来殉情的。” 宁奕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指向勐山上空,江面雾气笼罩,波澜起伏,山峦叠嶂,穹顶一片清明。 “我和她御剑路过此地……飞剑受损,所以不慎坠江。” 嗯。 很好的解释。 怎料,听闻此言,余青水眼神亮了起来。 “飞剑……” “飞剑?!” 少年面颊上写满了激动,他双手握住宁奕双臂,“宁大侠,你是大山外面的修行者?” 宁奕被迫一阵前后摇头晃脑。 嚯,连称呼都变了。 从“宁兄”变成“宁大侠”了……宁奕忍不住笑了笑,待少年欣喜心情稍过之后,才缓缓点头,应道“算是吧。” “大山外面是怎样的?山外面还有山吗?如果想要离开勐山,路该怎么走?山外面都是踩着飞剑的仙人吗?” 少年心中积攒多年的疑惑,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迸发,一连串疑问句噼里啪啦脱口而出,他凝视着宁奕双眸,神采熠熠,道“还有……传说中的飞剑,能给我看一看吗?” 说完,他用力上下打量了一遍。 发现这位宁大侠浑身上下,极其简陋,压根没看到所谓飞剑的影子,只是腰间栓着一把湿漉漉的雪白油纸伞。 “问题太多了……” 宁奕拧了拧湿透的衣衫前襟,并没有不耐烦,而是柔声道“前面的问题,待会再慢慢告诉你。我可以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 “‘飞剑’这样的东西,像我这样的修行者,平日出行,是不会带在身上的。” “不带在身上?” 余青水满脸惘然。 “飞剑……” 宁奕伸出一只手,按在眉心之前,朗声笑道“在这里!” 如他这般的剑修大成者,眉心内,自有剑气洞天,收纳万柄飞剑! 少年抱着膝盖,怔怔出神,看着宁奕手指轻轻按下,点触在眉心之处,这一刹,时间似乎都变得极其缓慢……余青水屏住呼吸,瞳孔收缩,这是见证奇迹的一刻——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宁奕脸上笑意逐渐变得僵硬。 他保持着按压眉心的动作,可是剑气洞天毫无感应……僵持了十息之后,江面响起乌鸦喳喳鸣叫之声。 一只黑鸦扇动翅膀,落在船头蓬顶,极其嚣张地带着嘲讽语气,叫了三声,然后飞走。 宁奕宛若石化。 这个本该无比潇洒的动作,如今看起来……很是愚蠢。 九叔神情复杂,抽了一大口水袋烟,望向宁奕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智障孩童,老叟站起身,带着安慰意义地拍了拍余青水肩头,然后抓起长竿,撑船而渡。 余青水挠了挠头,“宁兄,要不您再想想……” “不用想了。” 宁奕急了,咬牙切齿指着眉心,道“飞剑真在这里。” 该死的,自己的剑气洞天竟然没法动用了……而且神性似乎也冻结了? 这观想世界,把自己的力量封锁了。 “不是。” 少年哭笑不得,也指了指自己眉心,小心翼翼问道“我的意思是,你再仔细想想,坠江的时候是不是脑袋磕碰到哪了?”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无法施展飞剑之术,宁奕知道自己的解释只是徒劳,于是乎只能沉默。 他看起来有些颓丧,扶着额首。 此刻更像是一个坠江之后失忆惘然之人。 便在这时,船腹忽然响起急促的喘息。 然后是沉闷的咳嗽。 黑色纱衣尽湿的女子猛然坐起,与宁奕先前一模一样,呛出一大口水来。 徐清焰眼前视线从模糊变得清醒。 颠簸的小舟。 坐在身旁的宁奕……还有。 “哥……?” 她看清楚了那个蹲在船头,拿着困惑眼神打量自己的少年。 一时之间恍若隔世。 当年,未曾白头的徐清客,便是这个模样。 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她成功来到了徐清客的观想世界,看到了自己十年未见的亲人。 “你喊我什么?哥?” 余青水听了这个字,并不开心,反而愁眉苦脸,把脑袋贴着江面反复凝视,手指捻了捻面皮,咕哝道“我有这么老么?” 撑船的九叔见此一幕,开怀大笑,只是残疾缘故,喉咙里只能撕扯出低沉的嗬嗬之音。 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原本九叔心中隐约担心,这坠江二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被青水好心救上来,会不会出现反咬一口的情况。 如今看起来,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心地不坏。 是两个有意思的小家伙。 “姑娘怎么称呼?”余青水转过头来,目光疑惑,道“你是怎么坠江的,还有印象吗?” “我姓徐,双人徐,名清焰。”徐清焰低声道“你喊我清焰就好。” 至于第二个问题。 她眨了眨眼,望向宁奕,后者神情复杂。 “碰巧御剑路过此地……飞剑受损,所以不慎坠江。” 徐清焰捋了捋发丝,轻柔开口。 余青水表情跟见了鬼一样,这回答,与先前宁奕的回答,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差别。 “飞剑呢?” 少年努力让自己再相信一次。 他打量着徐清焰,只不过眼神比先前打量宁奕,要收敛许多。 徐清焰的黑色纱衣被江水浸透,凹凸有致的身材,此刻在贴身纱衣的衬托下,淋漓尽致,余青水看了两眼,便连忙挪开目光。 这女子身上……也没瞧见飞剑呐! “青水兄,飞剑玲珑,不会带在身上。”徐清焰一眼就看出了对方心思,笑道“我们寻常会将其寄存在眉心之中……” 又来了,又来了。 余青水叹了口气,心想这二人坠江,估计脑子都出了些问题。 “只是先前御剑遭遇不测,飞剑破碎……”徐清焰语气低落,黯然道“估计此刻,飞剑碎片散落在江,早已坠底,很难找到了。” 宁奕意味深长望着徐清焰,此刻心中唯有一个大写的服字。 什么叫默契……什么叫应变?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同样一句话,在宁奕口中说出来,和在徐清焰口中说出来,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谁会不相信这么一位沉鱼落雁的美少女呢? “唉……这这这……” “徐姑娘,天有不测风云,节哀顺变。” 余青水挠了挠头,挤出这么一句安慰话语。 其实没看到飞剑的少年,才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他望向船头撑杆老叟。 烟雾缭绕的九叔,搂着船竿,神情肃穆打了个手势。 少年叹气道“九叔问,你们俩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 徐清焰摇了摇头,低声笑道“大难不死,便是万幸。我们二人如今已是无家可归,还好有二位救命……接下来就不劳烦了,二位随便找一处山岸,将我们放下即可。” 九叔继续打手势。 他的意思是,前面正好有一处山岸,可以放行。 余青水沉思片刻,郑重道“这可不行,勐山凶兽横行,而且还有层层瘴气。寻常人在荒郊野外,可活不过三天。” 九叔有些急了,叩了叩烟斗,敲打船杆。 这两个人,可是外人,来路不明! 少年咧嘴笑了笑,道“九叔,这两个人心地不坏的,尤其是这位徐姑娘……我总觉得在哪见过的。” 这句话,让徐清焰怔了一怔。 “刚刚的话,可能冒昧了。” 余青水挠头,认真道“徐姑娘,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从看到你的第一眼,便总觉得,你好像我的亲人。” “不管怎么样,相逢是缘,相遇是客。” 他望着宁奕,斟酌问道“若不嫌弃,来我家住下吧?破院子别的没有,住两个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只不过我家穷得很,揭不开锅的那种,可没办法白白养活二位。” “若能住下,便是承蒙大恩了。” 宁奕笑道“寄人篱下,哪还有挑三拣四的道理?我也是穷乡僻壤出身,苦活累活,什么都能干些。” 九叔见状,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弹了弹水袋烟斗。 小船就这么缓缓向着雾气深处行驶而去。 (继续求月票~下午还有一章~) 。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世上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小船停在江边渡口。 九叔挑起扁担,扛起两桶江鱼,在前面带路。 余青水则是拎起另外两桶,气沉丹田,招呼宁奕徐清焰跟上。 勐山小镇,坐落于群山之中,雾气缭绕。 远远望去,颇有三分仙境气息。 然而真正深入,仙意便烟消云散。 说到底,勐山不过是南疆十万大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沟,通向穷山僻壤的小镇山路,满是泥泞,沿途所见屋楼大多简陋,全是泥瓦修葺的平房,还有几座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逢上下雨天,恐怕屋内人要淋成落汤鸡。 这地方,比西岭还要贫苦啊……宁奕面上不露声色,心中默默作想。 “宁兄,徐姑娘,镇子里闹过几次洪灾。乡亲们后来把镇子挪到山上了,这些房子不作数的。”余青水回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的心思,笑道“再往山上走一会,就能到了,镇子还是很美的,不至于让二位睡茅草屋。” 洪灾? 宁奕仔细想了想。 的确。 若是遇上雾江涝期,水位上涨,的确可能将这截山路淹没。 小半柱香后,终于看到了人。 一位提拎竹笼的老婆婆,迈着碎步,佝偻身子,走起路来,一步高,一步低。 余青水笑眯眯主动打招呼,道“花婆婆,上山呐?” 这花婆婆生得一副冷冰冰面孔,满脸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眼瞧迎面四人走来了,尤其是蓑衣老叟,肩头挑着沉重扁担,这山路狭窄陡峭,却没有丝毫让路意思,对于余青水的招呼,更是置若罔闻,干脆就这么停下脚步,站在山路中央,动也不动,让也不让,宛若一尊大佛。 哑巴孟九只管低头走路,来到花婆婆面前,抬头看了一眼老太婆,闷声不响,没有丝毫脾气地侧过身子,就这么扛着扁担,草鞋踩在泥巴里,深一脚浅一脚,绕开了这尊拦路大佛。 拎着两大桶江鱼的余青水,吭哧吭哧爬着山路,来到花婆婆面前。 热脸贴了冷屁股,少年非但不恼怒,反而继续笑眯眯问道“婆婆,有些晚了,山上不安全,您要采什么药,晚点我帮您摘了送过去?” 花婆婆面无表情看着少年,没有理睬,也没有阻拦。 她目光越过余青水,望向身后的宁奕,徐清焰。 宁奕看到这老太太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寻常人……勐山泥泞,山阶陡峭,这种情况,反倒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花婆婆站定之后,便巍峨不动,若这九叔刚刚执意要从花婆婆身边过,定讨不了好。 宁奕温和笑了笑,问了个好,道“见过婆婆。” 向左挪了挪。 花婆婆肩头微微倾斜。 向右挪。 老人身躯则是向另一边延展。 这是打定主意,不让自己好好走路了……宁奕心底叹了口气,他可没有九叔那样忍气吞声的好脾气。 宁奕伸出双手,轻轻按住老太太肩头,柔声道“老人家,不是要去采药吗?去晚了,可采不到了。” 这一按,把身子扶正。 花婆婆一刹入定如老石。 宁奕与徐清焰一左一右,绕过老人,继续登山,余青水回过头,望着花婆婆孤零零立在石阶上的背影,颇有些不好意思。 叼着水袋烟的九叔,则是眯起双眼, 认真打量起宁奕。 待到人烟散去。 山路只剩花婆婆一人。 老太太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衣衫两侧,她神情震撼,缓缓抬起一只脚,仿佛深陷泥潭中,如有千百钧重……双腿颤颤巍巍,过了许久,才重新站稳。 她低头望去,发现方才站立之处,在宁奕一按之下,竟是直接踩出两枚凹陷深坑。 …… …… 小镇不大,百来户人家。 越过泥泞山路,勐山半山腰的镇子的确不像先前那么简陋残破,日落极快,山路走到头,便算是入夜了。 小镇家家户户点起灯火,星光摇曳,很是寂静。 余青水一路拎着大桶,帮九叔送还江鱼,忙完琐事,带着宁奕徐清焰,来到一处砖白如雪的小院前。 “前年新砌的房子,所以干净。” 少年嘿嘿一笑,推开了门,道“只不过院子里也干净得很。” 入目所见。 院落里立着一株榕树,一张发霉但擦得很干净的红木桌,木桌旁有一尊小火炉,泥壶煨炖着草药,嘟嘟嘟冒着热气,满院子里都是草药的苦涩气味。 这就是余青水的家了。 少年的童年,与这泥壶里的草药味道是差不多的。 “水儿……” 听闻门响。 一道坐在木质轮椅之上的衰老身影,用力推着助轮,缓缓从院落窄房阴影内出现,这是一个面容慈祥的婆婆,与先前在山道上拦路的花婆婆,形成截然相反的鲜明对比。 老人慈眉善目,眼神温柔。 她看到宁奕和徐清焰,一时之间怔了怔,连忙挤出笑容,柔声道“来客人了?这二位是?” “阿婆。这是我今儿认识的朋友,山外面来的。”余青水连忙介绍了一下,“宁奕,徐清焰,阿婆是把我从小养大的恩人。” “远来是客,小宁,小徐,快快坐下吧。” 阿婆笑眯眯看着两个年轻人,招呼宁奕和徐清焰坐下。 九叔出江一次,余青水帮忙下江捕鱼,先前虽说是分文不取,最终还是熬不过九叔,被迫带了小半桶活鱼回家。 余青水从桶里拎了一条黑鱼,一边极其熟稔地刮鳞抽肚,一边另生堆火,觉察到了院落里的寂静,笑眯眯回头道“宁兄,徐姑娘,你们坐着便好,等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话音未落。 一道身影已来到自己身旁。 宁奕笑眯眯拍了拍余青水肩头,接过烤鱼,翻着铁架,不由分说打起了副手,笑道“饿死了饿死了,你去瞅瞅阿婆……这边交给我就好。” 另外一边。 徐清焰推着阿婆的轮椅,来到木桌旁,她熄了炉火,端起泥壶,替阿婆倒上,细心吹了吹,小心翼翼呈递,柔声道“阿婆……药煨好啦,您尝尝?” 很久以前,她也是一个药罐子。 在小小的一枚药壶里,早早尝遍了世间的苦。 一时之间,原本手忙脚乱的少年,在此刻,变得无事可做。 余青水忽然怔住了。 如果有这样的人,来到你的生活中…… 他们的出现,看起来突兀,但却像是一缕暖风,吹入心槛,只让你觉得温暖,这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就像是。 很多年前就已经认识 。 如今的相见,更像是阔别多年的重逢。 所以相处地如此和谐,如此舒心。 …… …… 一条烤鱼,摆在桌上。 余青水只尝了一口,便眼冒金光,啧啧感慨,“宁兄,倒是没想到,你也颇通烹饪。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厨艺……在勐山,应当是仅次于我。” 阿婆揉了揉少年脑袋,无奈道“小宁,小徐,见笑了。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徐清焰忍不住笑了。 眼前的少年,算是哥哥的第一世…… 在这神魂观想世界内,应当是最真实的本我,哥哥的心中,原来并不全是阴谋和权术,虞诈和算计。 插播一个app: 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pp--咪咪阅读 。 在离开南疆之前,活神仙也只是一个质朴天真的少年。 看着余青水大快朵颐的模样,徐清焰猛然回想起幼年与哥哥一同走南闯北的日子,两个人无家可归,相依为命,那时候的哥哥无微不至,就像是一缕光,照拂着自己生命里的每一个黑暗角落。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自己活在笼牢里。 这个笼牢,不是别人给的,与三皇子无关,与太宗无关,与太子也无关……在南疆布道的这五年,徐清焰才慢慢明白,这个笼牢,只与自己有关。 哥哥曾是自己的光。 后来这束光熄了,万念俱灰,她遇到了宁奕。 再后来,她来到了南疆,从心如死灰,到慢慢平静,再到明悟,洞察。 当你真正明悟,便再也没有了幸运和不幸的区别…… 在黑暗中的日子里。 有些人选择依赖光,有些人则是选择成为光。 徐清焰在南疆救下了很多人,成为了很多人的光,在那之后,她才真正体会到……想要救世人,自己成为光是不够的。 永堕之时,能救他们的,永远都只有他们自己。 徐清焰低声笑了笑。 这个道理,其实放在自己身上,也是一样的。 当末日浩劫来临,影子覆灭世界……一束光,再如何强大,都无法拯救世界。 每个人,都应该成为自己心中向往的那束光明。 耳旁响起了温和的声音。 “徐姑娘……” “徐姑娘……” 喊了两声,徐清焰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笑着望向身旁,阿婆替自己披了一件布裳,柔声道“入夜了,天冷,小心着凉。” “谢谢阿婆。” 徐清焰心中多了三分温暖。 余青水嘬着鱼骨头,丝毫没有南疆活神仙的仪态,道“清焰妹子,宁兄,有个问题,我真是很纳闷……为啥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你们俩,却总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呢?” 这个问题,让宁奕和徐清焰都怔了怔。 宁奕没有开口,把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让给了徐清焰。 女子捋了捋发丝,低眉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里是观想世界,再真实,终究也只是一场梦境呐。 不过即便是梦。 也很美好了。 “或许……” 徐清焰笑道“世上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 (今晚10点左右还有更新。) (); 正文 第七十章 山旮旯的破烂故事 “世上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少年余青水闻言之后,一时神情恍然,旋即笑道“清焰妹子,说得好啊。” “或许……我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了吧?” 余青水对徐清焰眨了眨眼,拍了拍宁奕肩头,道“宁兄,其实我看见你,也觉得面熟,亲切。” 阿婆笑了,揶揄笑道“阿水,你成天想着离开南疆,怕是魂都飞出山外了。” 几人说笑起来。 少年余青水的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热闹的晚饭了。 餐后。 徐清焰随便找了个想看看勐山夜景的理由,拽着宁奕,两人单独离开了小院。 少年和阿婆看着这一幕,相视一笑,没有点破。 …… …… 夜风吹拂。 勐山山道,簌簌抖落星星点点的光火,这里不比天都城。 但虽没有万家灯火,却别有一番温暖。 只是。 此刻漫步的二人,实在没有什么心思赏夜。 “宁奕,我的神性,在这里无法动用。”见四下寂静,徐清焰便直接开口,皱眉道“这里真的是观想世界么?” 她也曾观想过图卷。 在精神世界里遨游,此身为客,踏掠梦境。 如今的勐山,既让她觉得如梦如幻,又让她感受到了超越梦境的真实。 “我也从未进入过,如此真实的‘观想世界’。” 宁奕摇了摇头,道“但这里,又的确像是一场梦。我和你一样,无法动用神性,无法调动星辉。” 说到这里,宁奕顿了顿,神情凝重。 白天在船上。 他连飞剑都无法引召!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宁奕根本无法施展所谓的杀伐之术…… “还有一个更糟糕的消息,神性封禁,并非是这座大山有什么古怪。哪怕我们离开勐山,只要还在这‘观想世界’,这些限制,便会一直存在。” 宁奕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你哥收留咱们,还真是万幸。以我们俩如今的情况,想徒步走出十万大山,难。” “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 宁奕低头,握了握拳,淡然道“术法神通虽然无法动用,但这身金刚体魄还在。山里有什么精魅魍魉,一拳,足矣。” 徐清焰沉吟片刻。 “白日里拦路的那位花婆婆,不像是人。” 她困惑道“所谓的由精神力虚构的观想世界,其实就是由人的‘执念’凝聚,修行者执念越强,凝聚的世界便越真实。你说,支撑这观想世界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宁奕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余青水走出南疆之前的经历。” 五百年前,黄金盛世。 活神仙从南疆走出,踏入天都,成名天下。 在那之前,他从何处来,师承何处,均是无人知晓。 与“黑袍阿宁”一样,余青水惊艳的来到了这个世间,然后惊艳的离去。 可以说,他是这世上最神秘的人。 “不管如何……我们如今见到了他的过去。”宁奕长叹一声,摇头道“对清客先生,我深感抱歉。能在这里生活,见证他的成长,也算是……一种救赎吧?” 救赎? 徐清焰怔了怔。 是啊。 哥 哥牺牲了性命,保全了自己,救下了宁奕。 就像是一个圆,他作为燃烧的终末,点燃了新的开始。 “留在这里,目前来看,也没什么不好。”徐清焰低眉笑了笑,握着半片骨笛叶子,道“宁奕……还是要谢谢你。” 五年未见。 当年长陵的决裂,摘星楼的缝隙,不欢而散……在勐山的风中,似乎都化为了飘散的过往,不必再提。 这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而五年前的往事如烟,此刻也化作了一场梦。 两个人走在山路上。 徐清焰把五年来的布道,传教,救赎,一一说给宁奕听。 狭长的山路,倒映出两个人长长的影子。 还是一如当年。 两个人都笑得很大声。 …… ……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院落里。 余青水和阿婆正在里屋,整理物事。 听到门响,少年哼着小曲,推着轮椅出来。 坐在轮椅上的阿婆,抱着一床晒干折叠整齐的被褥。 阿婆笑眯眯道“院子不大,一共就两间屋子……阿水收拾好了,以后就跟我一起睡。小宁,小徐,你们俩正好睡那个屋……” 阿婆指了指小院对门。 宁奕和徐清焰对视一眼,都怔住了。 木门推开,是一个还算宽敞的起居室,可是那起居室里……只有一张床榻。 这是要让两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而且还挤在一张床上? 徐清焰面色浮现一抹绯红。 余青水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不明白为啥刚刚有说有笑的两人,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在余青水的认知里,能一起搭飞剑出行,一起坠江,就算不是殉情的伴侣,也是无比亲昵的关系。 同睡一屋,应该不算什么才是。 宁奕还没开口。 “谢谢阿婆。” 徐清焰便先开口,甜甜笑道“我和您一起睡吧,您身体不便,正好由我来照顾您……宁奕,你没意见吧?” 宁奕连忙点头,道“余兄,你若不介意……我们可以一起睡,我打地铺就好。” 余青水咕哝道“我也可以照顾阿婆啊。” 心思通明的阿婆,笑着拍了拍少年脑门,呵斥道“徐姑娘心灵手巧,你个糙小子,哪能跟人家比?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我看这样就挺好……徐姑娘,以后就麻烦你了。” 徐清焰立马乖巧地抱过被褥。 “男女授受不亲……”余青水满头雾水,“我都照顾阿婆这么久了,先前也没什么授受不亲的……” 宁奕叹了口气,接过被褥,道“余兄,你就认命吧。” 余青水愤愤不平,道“我抗议,男男授受不亲。” “抗议无效。”阿婆给了少年一个脑瓜崩,淡淡道“早点休息,明儿还要上山采药。” …… …… 夜了。 屋内月光皎洁,透过窗棂,斑驳洒在床榻上。 余青水趴在床上,侧着脑袋,看着盘膝坐在床榻一侧空地上的宁奕,无奈道“我说宁大侠……先前我说的‘男男授受不亲’,只是说着玩的。我对男的没兴趣,你没必要躲这么远吧?”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小说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退一万步,就算你要打地铺,起码也得躺着吧?”余青水咕哝道“摆这么一个姿势,神神叨叨的,搁这儿玩修仙 呢?” 宁奕缓缓睁开双眼,神情幽怨。 他实在是想不到……余青水的“本我”,竟然在少年时期,这么聒噪…… 闭上眼,脑海里浮现那个白发如雪,不动则已,动则倾覆整座天都皇城的无双谋士。 睁开眼,面前躺着一个不修边幅的山沟少年。 绝代风华,大大咧咧。 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他在这观想世界内,尝试修行,想要在体内凝聚出新的神性,刚刚打坐了半个时辰,发现只是徒劳。 没有丝毫寸进。 神池干涸。 所有的功法,心经,都无法让宁奕修行出,哪怕一滴的“神性”。 这种感受,仿佛回到了点燃星火之前的那段岁月…… 难道是这观想世界内,不存在有所谓的“修行力量”? 宁奕轻叹一声,当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耗费时间,寄希望于“滴水穿石”的日夜摸索了。 耳旁再次响起余青水的声音。 “宁大侠啊,你这姿势怎么摆的,你瞅瞅我,摆得对不对?” 宁奕抖擞了一下,宛若见鬼一般。 余青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身旁,装模作样摆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不得不说,这少年根骨极好,悟性也是绝佳,只是随意一瞥,随随便便摆的姿势,竟然已有七八分神韵。 宁奕长叹一声。 “余兄,余先生,余大侠,余大哥,余姥爷……” 他是把自己脑海里能想到的称呼,都搬出来了。 “您老晚上是不睡觉吗?” 宁奕实在是哭笑不得。 自己坐在屋内,安安静静打坐,也不打扰余青水,按理来说,就这么相安无事渡过便好了。 现在倒好。 自己一开腔。 余青水立马来了精神,神采焕发,“宁大侠,来,咱们来唠一唠?” 宁奕心中长叹了一口气,知晓自己搭理余青水,犯下了天大的错误。 不等他开口。 余青水便自顾自说起了山沟里的破旮旯事。 村西边的花婆婆天天上山采药,遇到人坚决不让路,一定会站在最中央,虽然看起来神神叨叨,但其实心底仁厚善良,前两年洪灾,给余青水家里送过一框子救命草药。 村头九叔每次捕鱼,都要避开雾江江心鱼儿最欢腾的地方,只在边角旮旯里垂钓捕捞,而且坚决不在下雨天出江,每逢刮风下雨,都要把屋门反锁,躲得死死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听着听着,宁奕来了兴趣,他正好奇后续之时,余青水卖了个关子。 他笑眯眯问道“宁兄,也不能光是我说啊,对不对?咱住在这穷山僻壤的破烂地方,就是好奇山外面是什么样的,你给说道说道呗?” 少年盯着宁奕腰间的雪白油纸伞。 他眼神绽放光芒,道“要不,你教我练练剑术?” 此言一出。 宁奕皱起眉头。 他握着细雪,缓缓端起,轻声问道“你能看出来……这是一把剑?” “能啊。” 余青水坐直身子,面对宁奕,没什么炫耀神情,淡然道“而且我还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把很锋利的剑。” …… …… (这一章其实于10点左右写完,反复修改至此。抱歉久等。) ();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活神仙 “想学剑术?” 宁奕笑着问少年。 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余青水老老实实道“想学,又不是那么想学。剑术学得再好,也不能让我离开这里。” 宁奕问道“既然你这么想离开勐山,就没试过往外面走?” “勐山……真的很大。我往北边爬过,也试过用九叔的船,越过雾江。都失败了。”余青水摇了摇头,道“山外面是一座又一座的山,雾后面是永远也拨不完的雾,这条大江浩浩荡荡,越往北去越凶险,一眼望去,无边无际。” “其实……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早就往山外爬了。”少年双手按着膝盖,满脸淡然,轻声道“死在山外面,也没什么,我宁愿死在路上,也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宁奕知道,余青水走不了。 阿婆还在这里。 “小镇里的每个人都活得很知足,他们好像并不在意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只要能生活在勐山,就心满意足了。”少年皱了皱眉头,笑道“我跟他们不太一样,我就想看看外面的光。” 说到这里。 少年顿住了,他抬起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宁奕的声音缓缓响起。 “外面的世界……很大。” 宁奕放下油纸伞,张开双臂,对少年比划,道“勐山所在的地方,叫做南疆,这里有十万座大山包裹环绕,而整座南疆,则是坐落于……” 这里,无法动用星辉,神性。 宁奕只能用双手不断比划,指尖点落在虚空中,将大隋四境的版图,一点一点,说给少年听。 南疆,西岭,东土,北长城,中天都。 如果说,勐山所在的世界,真的只是余青水神念的一场梦境,那宁奕也心甘情愿,把这场梦境当真。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一个如余青水那样的少年,困在西岭大雪里,永远也见不到这世界真实的一面。 在少年的惨淡人生中,需要有那么一束光,来指引方向。 至少,告诉他。 与众不同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数个时辰后。 “西岭的信徒们,信奉道宗,东土的苦修者,皈依佛门,而四境拢和,尽为隋土,天下宇内,归顺皇权……” 宁奕缓缓放下双臂,幽幽吐出一口气。 在这观想世界内,他的肉身依旧不俗,但没有星辉和神性加持,也会觉得疲惫。 结束了这数个时辰“指手画脚”的讲道,宁奕感到了双臂肩头,传来丝丝缕缕的肿胀酸痛。 不知不觉,天已经迎来黎明。 而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精神抖擞,双眸放光,沉浸在南疆山外的“大隋天下”版图中,他目光炯炯,丝毫不觉疲惫。 “按照你的说法……全天下最强大的修行者,都在天都城?” “至少,他们都会前往天都城。”宁奕笑了笑,道“如果有一天你离开南疆,不知道去哪里,就去天都。” 余青水默默记了下来。 鸡鸣声起,他连忙窜了起来,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已是一夜过去。 “糟了糟了,我还要给阿婆采药。” 少年神情骤变,抓起床榻上的衣衫套上,背起屋落的竹篓,手忙脚乱。 不到十息的功夫,本就不大的院落里一阵鸡飞狗跳。 宁奕以手扶额,他严重怀疑,这位丝毫看不出稳重庄严的少年,真的是未来走出大山,跺一跺脚,大隋天下都要震颤三分的南疆活神仙吗? 余青水嘴里叼了个白面馒头,临到半只脚踩出院门的那一刻,忽然一拍脑门,调转身子,回过头望向屋里,含糊不清喊道“阿婆,我出门啦——” 说完这句,含着馒头的少年,就这么保持着回头望向里屋的姿势。 里屋里缓缓响起阿婆那平稳,悠长的声音。 “去吧……注意安全。” 余青水这才绽放笑颜,极其心安地啃了口馒头,背着箩筐出发。 宁奕整理了一下衣衫,揉了揉眉心,准备继续入定之时,打了个哈欠。 宁奕怔住了。 对他而言,熬一个夜,压根根本不算什么……五载闭关,聚精会神,都未曾感受到疲倦。 可来到勐山。 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凡人”。 他以星君之境,修行出三大不朽特质,比肩涅槃强者,某种意义上,他已经踏出了“凡俗”这个境界的范畴。 只是一宿未眠,神海竟然会觉得疲倦。 老人推着轮椅,自己便独立来到屋楼门口。 阿婆笑着敲了敲门,隔着门户轻轻道“小宁先生,一夜未眠,辛苦你了……” 宁奕苦笑一声。 院子拢共也就这么大,自己和余青水彻夜长谈,定是瞒不过隔壁屋的那两位。 他问道“多谢婆婆关心。” “清焰姑娘还在休息。”阿婆柔声道“这里跟山外面不一样,困了就歇息会吧?” “不用。” 宁奕摇了摇头,他还准备继续打坐修炼,可肚子竟然咕咕响了起来。 他不免有些尴尬…… 阿婆却温和笑道“困了要睡,饿了要吃,这是天道至理,人之常情,小宁先生虽然是修行者,但也无须一味逆天而为,有时候顺应天理,反而是件好事。” 一语点醒梦中人。 宁奕神情恍惚,待回过神来,门户拉开了一条缝隙,他细细凝视着阿婆,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躬身在屋前放下一盘馒头,沐浴辉光,带着温和笑意。 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修为。 但刚刚那一句话,却让宁奕陡然醒悟……他在心中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不食不眠? 日夜苦修,只为脱离凡胎。 可神火劫的那一关,依旧卡死。 三股不朽特质凝结的那一刻起,他便竭尽全力,想要揭开这个通向神灵之路的死结。 用力越深,死结越紧。 阿婆放下食物后,便重新拉上了门户。 她柔声笑道“小宁先生,吃完之后,便好好休息吧。” 宁奕长久沉默,他盯着那盘子,然后伸出一只手,拿起了一个馒头。 他闭上双眼,缓缓啃了一口。 慢慢咀嚼。 后境修士便可辟谷……距离上一次感受到“饥饿”,已经过去了太久。 宁奕几乎忘掉了这种感受。 一股暖流,在小腹间流淌,生命本源里对应着的“进食进补”,乃是至道基理。 他坐在床榻上,这一次,不再是盘膝挺直脊背,而是如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俗之人,缓缓躺下,感受着神海里的困倦,疲惫,涌上心头。 这反而是一种享受。 …… …… 如同渡过了一个漫长的百年。 而这一次,宁奕没有再梦见任何物事。 或许是由于本身就处于梦境中的缘故…… 这次长眠,就像是躺在一个温暖的水泡之中,所有的意识都在温养中缓慢生长,发芽。 睁开双眼。 恍然如梦。 宁奕躺在床上,浑身上下,既酥软,又舒服,他缓缓挪头,望向窗外,一时之间,已经分不清到底哪边是真实,哪边是梦幻。 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可是如今,日悬正午。 满打满算,自己睡了两三个时辰。 淡淡的药草苦味,飘入屋中。 看样子,余青水已经采药回来了……宁奕翻身起床,准备推门而出。 院内响起热闹又不刺耳的闲叙声,变得清晰起来。 “……小宁先生竟然是这么厉害的修行者么?” 余青水声音啧啧感慨。 “那是,他一直都很厉害。” 徐清焰的声音里带着笑。 他们在谈论自己……宁奕悬在门前的手指,倏忽停住了。 这其实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 宁奕其实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但是,徐清焰不一样。她不是别人。 等了一小会。 清焰没有再开口,宁奕有些失望。 自己听到的,就是闲叙之后的一个结论。 阿婆的声音淡淡响起,道“青水,下次可不许拉着小宁先生彻夜长谈了。你去看看小宁先生睡醒了没有,如果醒了……也是时候吃饭了。过几天找个机会,问问小宁先生愿不愿意教你练剑。” 余青水哦了一声。 宁奕连忙倒退,悄无声息回到床榻上,拉起被褥,假装睡着。 门户被人轻轻推开,一线光明落在脸上。 “宁先生,看样子睡得还蛮不错的嘛。” 余青水瞥了眼躺在床上假装睡着的宁奕,笑眯眯敲了敲门框,道“刚睡醒啊,起来吃饭。” 刚睡醒……? 宁奕心中咯噔一声,缓缓睁眼。 一脸无辜,睡意朦胧。 少年挤眉弄眼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双眼,毫不留情地戳破,道“嘿嘿嘿,演技不错,可惜瞒不过我,我这双眼可是活神仙明察秋毫。既然睡醒了,何必装睡着。难道是想偷听院门说话?” 此言一出,院门里的徐清焰顿时俏脸绯红。 宁奕面皮一阵抽搐,无语瞪着余青水。 这厮目力也忒好了些……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饿了饿了,吃饭吃饭。” 宁奕咳嗽一声,故作无事发生过,负手路过屋门,忽然伸出一只手,搭在少年肩头,轻描淡写捏了一把,一字一顿笑眯眯问道“活神仙根骨不错啊,有没有兴趣学一学上乘剑术?” 余青水点头如小鸡啄米。 这个时候,出身南疆小山沟的纯良少年还不知道,瑕疵必报的宁大恶人,这番笑容里究竟包含了多少意味。 …… ……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下午5点还有一更。) 。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岁月长(一) “继续!手抬高!再高一点!” “定住,不要动!” 严厉的训斥声。 小院落内,一位少年青衫湿透,汗如雨下,双手举着一柄沉重油纸伞,扎着马步,对着墙头,维持着举剑将砸未砸的姿势,这个姿势已经维持了半个时辰。 不得不说,这少年根骨极好,而且胸腔里有一股倔劲。 宁奕虽然呵斥着,但语气却不算太狠,虽然负在背后的手里,拎着一根细长柳条,但全程没有动用过一次。 阿婆在榕树荫下饮茶,拿着只有二人可以听闻的声音,有些欣慰地笑道“小宁先生的声音听起来严厉,但看起来还蛮温和的。” 徐清焰吹了吹茶水,神色淡然道“温和么?他不敢打余青水的。” 这可是自己哥哥。 也是宁奕的救命恩人。 更何况……这整座观想世界,都来自于“余青水”的神念,要是打了,指不定会出什么差错,神念主人的执念万一对外来者产生厌恶……这座观想世界的法则发生改变,进行针对,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宁大魔头在这里,只能老老实实吃瘪。 不过。 对宁奕而言,能让少年时期的余青水好好吃一番苦头,哪怕是在虚幻的观想世界内,也值了。 再是半时辰。 “好了,就到这吧。” 宁奕开口的那一刻,少年如释重负,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余青水面目狰狞地松开油纸伞,哐当一声,细雪伞尖戳在地上,凿出一个小坑。 可以看到,他双手十指都在颤抖,足足扎了一个时辰马步,此刻连正常走路都难,两条小腿腿肚打颤,整个人走路都摇摇晃晃。 但即便如此,余青水在过程中没开口叫停过一次。 宁奕看着清客先生的第一世少年身,心中有些感慨,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喊停,这倔强少年,便会维持这个姿势,一直这么站下去。 在练剑前,宁奕对余青水说了这么一句话“学剑术,未必出得去这十万大山。不学剑术,你一定出不去。” 勐山之外,猛兽横行,想要翻越大山,只靠一双草鞋,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句话说完。 余青水二话不说,接过剑就按照宁奕指导,咬牙练了下来。 登临世界之人,都有诸般共性。 大毅力,便是必不可少的一项。 “练剑不能断,明天继续,这是基础,坚持一周,我教你基本剑招。” 宁奕轻飘飘甩了这么一句,道“精力旺盛的话,继续找我聊天,继续通宵。” 少年闻言之后,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这一夜。 余青水睡得跟死狗一样。 宁奕躺在床榻上,这一次他没有尝试打坐修行,而是闭上双眼,在冥想中入睡。 在勐山世界中,他逐渐成为了“凡俗”…… 阿婆的话,让宁奕一整天都在思考。 逆天而行,顺天而为。 这两种修行方法,其实都没有错。 困住自己的,是心中的“执念”,他已于先前的千万次修行中养成了属于自己的习惯。 而如今的瓶颈,正是因为自己的规矩,困住了自己。 第二日。 一大早,一个鲤鱼打挺,啪嗒一声,把宁奕惊醒。 很难想象,余青水在昨夜累成死狗的情况下,清早起身之后就是一个腾跃,对着空地直接来了一套毫无章法的王八拳。 这厮顽强程度令人咋舌,整个人精气神无比饱满,像是一条旱死之际逢上大雨的鲤鱼。 “喝……哈!我又活过来了!” 一套拳法打完,余青水神采奕奕,悠悠吐出一口长气。 “宁兄,今儿我带你爬勐山!” 少年狼吞虎咽一番,兴致勃勃拉着宁奕和徐清焰,登勐山采草药。 宁奕徐清焰求之不得。 南疆图卷,在大隋天都皇城的记载中并不完全,因为这里地形过于复杂,诸多山脉不在记录编撰之中……显然,勐山就是其中之一。 来到这观想世界,二人毫无头绪,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随少年余青水的步伐,努力寻找支撑着世界存在的“执念”。 突破口,其实在第一天,宁奕就已经找到了。 这个小镇有两个最值得深挖的人,一个是出江捕捞避开江心的九叔,另外一个就是钻入大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花婆婆。 勐山山路,崎岖陡峭,极难行走。 余青水在前,背着箩筐,走得不快也不慢,但每一步都很扎实,时不时回头来看身后二人……看得他心中暗暗惊叹,小宁先生和清焰妹子不愧是山外面的修行者,走起路来又快又稳。 看来即便自己加快脚步,二人也完全能跟上。 宁奕和徐清焰,神性虽然不能动用,但体魄还在。 尤其是宁奕,这身金刚体魄,别说是爬勐山了,就算是攀登垂直云海的山阶,也不是问题。 少年介绍着沿途的花花草草,药材名株,徐清焰颇感兴趣,宁奕也不出言打扰,安安静静跟在屁股后面。 一路上,据宁奕观察。 这勐山之大,至少得有二三十里。 雾气弥漫,方向难辨,想要离开,的确很难。 最大的观想世界,还要属执剑者图卷,在那里宁奕走了不知多少岁月,走过雪原,走过大漠,如今想来,那是初代执剑者以神念勾勒的整座“原始树界”! 勐山世界跟原始树界比起来……太安宁了。 这份安宁,反而让宁奕心中不宁。 “好了。就到这了。” 余青水捻了捻竹筐,止住脚步,道“其实昨儿采的药,已经够熬上半个月了。今天就是带二位来看一看勐山。” 徐清焰道“那位花婆婆呢?” “花婆婆……”余青水挠了挠头,道“自打我在勐山采药,就没在山里碰见过她。” 宁奕皱眉,道“那上次……” “嗨,上次不是在山路上撞见的嘛。” 余青水哈哈一笑,“反正呢,撞见花婆婆,要么是在小镇里,要么是在山路上,总之不会在山里,也没人知道她采得什么药。我上山,她回来。我下山,她进去。” 说到这里,余青水指了指远方雾气缭绕的山岭深处,道“喏,我们今天走了这么久,都没碰见花婆婆,她一定是在勐山最深处了。这老太太,脚力猛得很,上次我跟着她,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被甩得没影儿。” 宁奕和徐清焰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想破解这“观想世界”,花婆婆是重要一环。 “啧啧……”余青水眯起双眼,道“你们俩有鬼祟啊。” 不得不说,这南疆活神仙,的确有峥嵘之姿,少年目力实在太好了,先前宁奕藏在油纸伞中的细雪,没有瞒过他。 而写进心底的心思,也瞒不过他。 余青水双手枕在脑后,大大咧咧道“你们要是有本事,大可以试一试,我反正是没这个本事瞅见这老太在做啥了。就是花婆婆每天采药,全凭心情,没个固定时辰,能不能碰上,全看运气。” 宁奕叹了口气,问道“你知不知道,随便把别人心思说出来,会被人打死?” 少年嘿嘿一笑,道“阿婆和九叔可舍不得打我。花婆婆心思我看不透,她也不搭理我。至于你们,从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们是好人。” 宁奕捋了捋袖子,没好气道“有种东西叫反其道而行之……好好记住了,我在外面的称号可是宁大恶人!” 余青水笑眯眯杵在原地,也不退,也不躲。 那笑意盈盈的双眼,仿佛在说 “你过来啊。” “你打我啊。” 宁奕望了眼徐清焰……这巴掌,当着某人妹妹,还真下不去。 这个侧首回望的动作,被余青水看在眼里,少年眨了眨眼,咳嗽一声,给了宁奕一个台阶,一本正经道“宁兄好风度,不欺凌弱小。等我以后修行有成,走出南疆,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真是谢谢你呐。”宁奕长叹一口气,以手扶额。 栽了。栽了。 真是栽在这厮手上了,比自己还要滚刀肉。 “客气客气。都是一家人。”余青水嘿嘿笑了笑。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徐清焰蹙起眉头,轻声道“我们能去雾江看看吗?” “好说。”余青水一听徐清焰开口了,当即大手一挥,道“明儿我就找九叔借条船,带你们出江。” “能帮忙借到船,就太好了。”徐清焰看着自己兄长,眨了眨眼,道“我还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少年继续拍胸脯,“但说无妨。” “明天我和宁奕单独出行,有船就行,能不能麻烦你不要来。” 余青水“???” “阿水啊,你就待在码头,不要待在船头。”宁奕道“就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太明白徐清焰借船出游的目的了。 一是探寻雾江江心。 二是避开余青水。 这位观想世界主人的目力,实在太强大了。 只看一眼,便能将一个人心思都看出个七八分。 跟他待久了,自己和徐清焰的秘密,恐怕都会暴露,更不用说交流情报。 “你们俩不在一个屋子睡,却要乘一艘船出江……”余青水幽幽感叹道“这到底是何等复杂而纠缠的关系啊?” 宁奕叹了口气。 他默默心道,别说了,已经后悔了。 当初要是跟徐清焰一个屋子,这观想世界的线索,也不至于推进如此之慢。 余青水端详两人一眼,小心翼翼道“宁兄,清焰妹子,你们俩要是都后悔了,晚上我搬回阿婆那呗?” 。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岁月长(二) 夜深了。 屋内灯没熄。 徐清焰坐在床榻上,宁奕坐在床榻下。 两个人目光一致,望向门口。 余青水抱着被褥,站在门前,笑意僵硬,道“其实白天在勐山,我就是说着玩的……要不我还睡这屋吧?徐姑娘比我体贴比我细心,阿婆交给你来照顾最合适啦。” 坐在轮椅上的阿婆,伸出一只手,揪着少年耳朵,“臭小子,嫌弃阿婆了?” 余青水龇牙咧嘴,低下头来,“没有没有,阿婆别打了……” 屋内重归寂静。 宁奕和徐清焰等到对面屋子灯火熄了,声音停了,才敢说话。 这地方,也没有办法动用所谓的符箓。 宁奕神情感慨,压低声音道“你哥这天赋,也忒离谱了些……再这么下去,我们俩身份都得暴露。” 徐清焰抱着被褥,轻叹一声,“阿婆也不是一般人,虽然腿脚不便,但心思却极其聪慧。我怀疑,她也是观想世界里的重要线索。” 宁奕想起阿婆对自己说的话。 他喃喃道“从进入勐山,看到的人,似乎都不是寻常人。” 孟九,花婆婆,余青水,阿婆…… “孟九是个哑巴。花婆婆有怪癖,阿婆无法下地。”徐清焰喃喃道“反倒是我哥,没有落下什么病症,看起来很正常。” “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宁奕揉了揉眉心,道“你哥哪里正常?没有修行过的凡夫俗子,谁能像他这样精力旺盛,昨天累成死狗,今儿鲤鱼打挺,起床还来一套王八拳,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 “噗……” 徐清焰忍不住笑了。 “说起来,在这里的感觉,实在很真实。”宁奕背靠墙壁,望向床榻上的女子,轻声道“我头一次感到,原来没有修为,也不是坏事。” 此言一出,徐清焰怔了怔。 女孩把鬓发捋起,低眉想了想,道“这里……会不会是你突破的契机?” 宁奕笑着摇头,道“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既然闭关五载,瓶颈未破,我索性不再去想造化和机缘,一切顺应心意。在这观想世界,逐渐回归凡俗……其实也挺好的。” “宁奕……” 徐清焰顿了顿,道“你是不是觉得,明天出江,找到线索的可能性不大?” “没错。” 宁奕坦白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道“孟九也好,花婆婆也好。他们的秘密,都不是我们离开这里的关键。” 从阿婆点醒自己的那一刻起,宁奕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他直视着徐清焰,道“或许……我们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肉身留存在缝隙界,魂念滞停于神海中。 虽然观想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可与真实挂钩……但留得越久,危险越大,越容易在返程路途迷失。 宁奕一开始还在想,要不要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徐清焰……现在他想通了,既然是坏消息,不如一开始便坦白,好让徐姑娘有个心理预期。 出乎意料的。 徐清焰并没有太多意外,也没什么失落。 “早些休息吧。” 宁奕缓缓躺下,他安慰道“明天还要出江……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女孩从鼻腔里轻轻挤出了一个嗯音。 徐清焰背转身子,搂抱着被褥,声音柔软地像是一阵风。 “睡啦……祝你好梦。” …… …… 第二日,出江。 余青水找九叔,软磨硬泡,死皮赖脸,借了一艘小船。 然后少年郎孤零零地蹲在渡口,看着宁奕和徐清焰二人共乘小舟,消失在雾江雾气中,一时之间,萧瑟异常。 余青水觉得自己活生生就是一个工具人,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那种…… 江雾摇曳。 宁奕道“余青水说,孟九出江,从来不挑阴雨天。” 有些可惜了。 今天天气很好。 “而且他还刻意避开江心。”徐清焰蹙眉,道“这雾江底下,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需要避讳?” 当初听了余青水说孟九的捕捞习惯,宁奕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种可能。 只可惜,这趟出江,青天白日。 专门来找麻烦的两人,撑舟到了江心,兜兜转转,一无所获。 宁奕索性脱去上衣,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在江下湍流中潜游,坠沉入底,踩着泥沙缓行。 屏住一口气。 宁奕在江底兜转了一大圈,什么也没看到。 这雾江深处,倒是游掠着几条凶狠肥硕的大鱼,见到有“生人”下水了,恶狠狠发动了攻势。 结果……撞上一位拥有金刚体魄的大恶人。 片刻后。 宁奕挟着两条大鱼登舟,这两条鱼身横起来,足足压了半条船腹。 他遗憾摇了摇头,道“江心什么都没有……要等阴雨天,再来试一试了。” 回到渡口,余青水看到两条大鱼,眼睛瞪得滚圆。 在雾江捕捞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江鱼。 “娘耶……” 少年吃力扛起一大条江鱼,拍了拍大鱼肥硕的腰腹,喃喃道“这鱼可忒大了,一半用来吃,一半用来放生,都不为过吧?” 孟九这边一无所获。 宁奕决定去蹲那位花婆婆。 黄昏日落时分,宁奕在勐山道口,第一次碰头之处,蹲到了那位花婆婆。 这一次,专门挑人拦路的老太太,见到宁奕,神色变得十分古怪。 “又见面了,真巧呐。” 宁奕笑眯眯往旁边挪了挪,这一次,他极其礼貌地给花婆婆挪了一个从山道正中央的位置。 花婆婆则是一反常态,没有如大佛一般拦住宁奕,而是面容晦气,行色匆匆,直接下山,无视了宁奕,向着勐山深处走去。 脸皮极厚的宁某人,也不伪装了,直接摊牌。 “花婆婆,这么晚了,你进山采药,不太安全吧?宁某送你一程。” 就这么堂堂正正,跟在花婆婆背后。 老太太回过头来,神情阴沉,瞥了宁奕一眼。 花婆婆神情惨白,面容冷漠,单单是这一瞥,便足以将寻常人吓个半死。 可惜她这次遇到了宁奕。 十岁便敢在西岭坟头与死人争床位的狠人。 宁奕双手环臂,神情坦然,道“不用谢不用谢。到时候送我一筐草药就行。” 花婆婆踩着一双绣花鞋,走起路来却如风一般,速度越来越快。 宁奕笑了笑。 这是要比速度? 虽然没法驭剑,无法动用修为,可单单是这体魄的脚力,就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媲美的! 然而,起初漫不经心的宁奕,后来面色却是越来越凝重……这老太太速度实在太惊人了。 到了最后,宁奕甚至开始全力奔跑,奈何这佝偻身子的老太太,入了深山老林,左图右撞毫无章法,如泥鳅一般难撵。 最后几个纵跃,竟然是消失在勐山茫茫大雾之中。 “忒娘的……这是什么怪人?” 宁奕满脸茫然,完全找不到回去方向,环顾一圈,勐山丛林里,一片雾茫茫。 远方丛林,簌簌而动。 隐约响起了低沉的怒吼。 宁奕头皮发麻,望向不远处,在密林之中,赫然有一道高大身影,缓缓立起。 …… …… 夜深人静。 余青水小院子里罕见的热闹。 两口大锅,一口炖着大鱼,一口炖着熊掌,香飘十里。 院墙外铁架上,还吊挂着一头剥了皮的大黑熊。 余青水大快朵颐,啃着鱼肉,瞥见院门口的大黑熊,就忍不住一阵乐呵。 这宁奕,也忒猛了。 白天出江,带回来两条大江鱼! 晚上打猎,背回来一头大黑熊! 自己一开始还担心,这小院子里多了两张嘴,养不活……现在来看,当初格局还是小了。 余青水拍着大腿直叫好“宁兄,救你上岸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啊。” “那啥……” 少年郎凑了过来,挤眉弄眼,疯狂暗示“你知道吗?勐山深处还有老虎,小时候遇到过,那大虫嗷呜一声,脑袋瓜子都嗡嗡的,差点把我吓尿了。” 见宁奕没搭理,余青水咳嗽一声,“宁兄,听说老虎肉贼香,贼好吃……而且还是大补……” 裸的明示。 只可惜,放到宁奕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滚蛋。” 宁奕没好气开口,脸上写满了晦气,低下头来,狠狠啃了口熊掌,以泄心头之愤…… 这都叫什么事啊,自己竟然没跑过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太? “宁兄,你甭跟自己置气了。” 余青水瞥了眼宁奕,嘿嘿笑道“你这还算厉害的呢,我先前追着花婆婆,一开始就被甩没影了,连屁都没吃到新鲜的。” “小宁先生。” 轮椅上的阿婆,坐在火炉旁边烤着炭火,问道“你去追花婆婆了?” 宁奕笑了笑,道“好奇花婆婆到底采的是什么药……可惜没有追上,脚力差了些。” 阿婆看了眼宁奕,又看了一眼徐清焰。 老人目光淡然,这二人白日里,又是出江,又是入山。 这意图,其实已经十分明显了。 阿婆道“我有办法让你追上花婆婆。” 宁奕眼神一亮。 老人也不卖关子,怡然自得烤着火,轻声道“等下次雾江涨潮,山路淹了,你自然就能追上她。” “这段时日,不如就安心待在勐山吧。既然暂时走不开……”阿婆抬起头来,带着三分笑意,“何不在这里,好好生活呢?” …… …… (依旧是漫长修改之后的上传,迟到了一会。距离前面还差不到10张月票,麻烦大家点点小手~)  ();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岁月长(三) 勐山的小镇里,多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九叔出江的小船上,每次都会满载而归,多上好几条跳腾的大江鱼。 半山腰的某座小院里,多出了一个少年喝哈练剑的呼喊声音。 时不时还会飘荡出浓郁肉香。 甚至有人还看见了,这小院子墙头披了半张虎皮。 勐山小镇多出来的这些“有趣东西”,归根结底……是因为来了两位“异乡人”。 慢慢的,小镇都知道,山里最野最彪悍的那余姓小子家里,住下了两位山外面的客人。 那个姓宁的男人,看起来身形单薄,却是武力非凡。 是个能在江心扑杀大鱼,深山猎杀大虫的狠角色! 另外一位,则是让小镇没那么反感“异乡人”的真正原因。 那位姓徐的姑娘,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了。 据说连镇门口那条凶神恶煞见人便咬的狼犬,见了徐姑娘,都会换一副模样,垂头俯首,摇尾求怜,乖得不得了。 一传十十传百…… 于是乎。 每日傍晚,整座小镇十七八岁的青年,都会不约而同地聚集会首,蹲在某条山路隘口,心心念念盼着那位面带黑色皂纱的徐姑娘采药经过。 就算蒙着面纱,哪怕能看到窈窕背影一眼,也算是值了。 不过让这些人心碎的是,这位徐姑娘从不会一个人返程。 无论多晚,一定会有个彪悍少年握着棒槌,骂骂咧咧,恶狠狠驱散灌木丛蹲着的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谁都别想接近三分。 单单是这余青水,都还不算什么。 那位人狠话不多的宁姓异乡人,也从不缺席,背负双手,与徐姑娘并肩而行,两个人路上有说有笑,以至于那走在最前面,攥着棒槌鹰视狼顾的野蛮少年……像是一条未栓绳的巡守狼犬。 倒也不是狐假虎威。 余青水虽然年少,但足够勇猛,小镇里的同龄人不敢惹他,前些日子村头个头最高力气最大的铁匠儿子,跟余青水打了一架,后者只是捡了一根桃木枝,便打得前者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 …… 勐山岁月很长。 春去冬来,弹指一刹。 对宁奕而言,这真是如梦似幻的一年。 自己失去了神性,失去了星辉,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凡人”。 他也会饥饿,也会疲倦,但却正是这种回归平凡的生活……让他心中变得无比安稳,仿佛有一块石头落地了。 此处似是故乡,让人心安。 宁奕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神火劫这么一道门槛。 每日睁开眼,都是充实忙碌的一天。 余青水的观想世界中,始终没有出现足以突破世界观的线索。 对宁奕而言,唯一真实,可以触摸,可以感受,可以相信的人……就是徐清焰。 初见之时,是在蜀山感业寺。 此后总有一面壁垒,将宁奕和清焰隔开。 两人相处最长的日子,还是在天都夜宴之前的那次逃亡。 命运起起伏伏,断断续续,在这座虚构而又梦幻的世界中,连上了断点。 于是宁奕和徐清焰,去雾江捕鱼,去勐山 采药,在安静和无声的配合中,变得愈发默契。 他心中时常升起错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一场梦。 尤其是晚上生起火,一家子人围着小院谈笑,这种感觉便随着温馨涌上心头,无比真实。 宁奕仿佛真正融入了这个小镇,感受到了这里每一刻的喜怒哀乐,将每一天的美好,都烙在心中。 山中岁月,真的很长。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生死厮杀,只要你愿意,便可以在这里安静地老去,睡到白发。 直到勐山小镇的上空,落下第一片雪。 雾江江心,依旧一片宁静。 宁奕依旧没有追上过花婆婆。 阿婆病倒了。 …… …… 这一夜星光灿烂。 小院没有往日的喧嚣热闹,小火炖着呜呜作响的泥壶,满屋回荡着药草苦味。 平日里最爱笑的少年,脸上再也没有笑容,跪坐在床榻一旁,眼神倔强,紧紧握着阿婆干皱的手掌。 宁奕和徐清焰就候在床榻旁。 阿婆瘦削面容挤出笑意,她是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但嘴唇一片苍白,越看越让人心疼……三人外出回来的时候,发现她从轮椅上前倾,倒在院子里失去意识,喂了药后,才缓缓醒过来。 “我想……我的时辰快到了。” 阿婆声音很轻。 “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不就是摔了一跤!” 少年听了这话,顿时红了眼眶,恶狠狠道,“是不是前几天喂你的药,嫌弃苦,偷偷倒掉了?待会药好了,我喂你一口一口喝下去。” 阿婆低眉笑了笑。 “药不苦,水儿炖的药,从来就不苦。” 少年身躯一颤,浑身绷紧,绷成了一根弦。 他咬着牙不说话。 其实是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他知道,阿婆从来不会说谎话,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就像是很多年前,阿婆说江水要涨潮,会淹掉小镇子,镇子里的人相信了,所以逃过一劫。 阿婆还说,自己未来会遇到好心人。 然后自己遇到了宁奕和徐清焰,他们两位,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现在……阿婆说她时间不多了。 余青水重重甩了甩脑袋,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少年脑袋上,缓缓抚摸。 老人笑道“阿婆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余青水,你是很了不起的人,你以后一定会离开勐山。” 到这一刻,少年绷不住了。 他把头埋在床单里,声音呜咽。 阿婆说……自己以后一定会离开勐山。 可是他现在不想离开勐山。 他想留在阿婆身边,他想留在这里。 宁奕看着这一幕,心底深处,被狠狠戳了一下,眼神变得黯淡起来……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他已经将阿婆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这位慈祥温和的婆婆,有着超凡的智慧,时常在自己陷入瓶颈之时,给予指点。 “水儿,我要和小宁先生,徐姑娘,单独聊一聊。” 老人轻轻拍着床榻上少年的脊背,柔声道“你去院 子里等一会,好吗?” 余青水满脸泪痕,带上了里屋的门。 漫天星光,落在床榻那张苍老的面孔之上。 阿婆望着宁奕,徐清焰,眼中带有无限笑意。 “小宁先生,你一直以为这是一场梦……” “但其实,这一切都是真的。” 宁奕怔了怔,这一刻的他,还不明白阿婆的意思。 “山中无岁月,我无法证明,如今的勐山,是在哪一年,哪一月……”阿婆喃喃开口,“或许,你已经觉察到了异常,这个小镇里的人,都很古怪吧?” “孟九出江,从来不会触碰江心……他是一个哑巴。” “花婆婆采药,遇人便拦……其实,她是一个聋子。” 阿婆笑了笑,“至于我,更不用说了,我无法下地,无法行走。如果你观察地再仔细一些,这个小镇里的人,全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残缺……我们每个人的‘命’,都不是完整的。” 阿婆说的这些。 宁奕早就发现这桩怪事了……但在这个镇子中,还有例外。 余青水。 这个生龙活虎,生机无限的少年。 阿婆看出了宁奕的心思,声音沙哑,疼惜道“他的命呐,是最差的。今天过去,未必能见到明天的朝阳。每活着度过一天,都是上天对他命运的恩赐。”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命,是残缺的。他的命,是断掉的。” 阿婆轻声道“或许他的命运很完整,但……也很短暂。如果不离开勐山,那么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死去。” “勐山雾江,有样东西,锁住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阿婆忽然竭力坐起身子,她刚刚开口,便剧烈咳嗽起来,徐清焰连忙递了一条白帛,老人用力捂住嘴唇,一阵喘息后,白帛渗出触目惊心的红色。 “下个月……会涨潮……” 她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要将心肝咳出来似的。 阿婆抬起眼,盯着宁奕,老人枯瘦的额头,鼓荡起根根青筋,一字一句,道“江底的东西会出现。” 说完这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阿婆咧嘴笑了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满意地抬起头,看着投过窗户,落在自己面颊上的星光,眼神逐渐变得模糊……对她而言,说出这些话,似乎需要很大的决心。 “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阿婆面色浮现了一抹红润。 这一次,她声音轻得像是风中一吹就散的絮。 “山中岁月真长呐……” “待在这里,好久好久了……” 老人卧在床榻上,缩起身子,像是一个婴儿。 她笑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徐清焰手上,如孩童般晃了晃。 “带我去山顶看一看吧?” 女子缓缓蹲下身子,满面湿润,她声音嘶哑,轻轻应了声。 “好呀。” 小院落的三个人,背着阿婆,登上勐山。 山中岁月长。 不知不觉,便是离别。 …… …… (ps这章难写,所以细细雕琢,更新晚了些。待会还有一章。求下月票。) ();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锁命 山顶的风很柔。 星光摇曳,簌簌作响。 “阿婆,到了。” 宁奕背着老太太,到了山顶后,将阿婆轻轻放下。 少年余青水则是扛着木质轮椅,搀扶着阿婆瘦弱身躯,挪坐在轮椅之上。 站在山顶,往下望去。 群山在夜色中连绵,一道道轮廓首尾衔接,接连重叠,看不见尽头,只感到巍峨雄壮,在黑暗中有一股难言的肃穆…… 阿婆抬了抬眼,只是微微一瞥,便重新阖上。 任谁都能看出,她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倦到眼皮都睁不开,浑身上下,随时都要散掉。 似乎……就只有一口气在撑着。 余青水蹲在轮椅旁边,轻柔道“阿婆,到山顶啦。” 阿婆很是疲倦地笑了笑。 她抬起手,拽了拽徐清焰衣衫,示意女子蹲下神来,仔细听自己接下来的话。 “阿婆……” 徐清焰蹲下身子,仔细聆听。 阿婆在她耳旁缓缓开口,很慢很慢地说着悄悄话,说到最后,老人唇角浮现出孩童般稚气狡黠的笑意。 除了徐清焰,没人听见,阿婆悄悄话的内容。 说到最后,徐清焰浑身一震。 她声音哽咽,酸涩道“谢谢您……” “傻孩子……” 阿婆干枯手掌,缓缓摩挲徐清焰面颊,指尖抵着唇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细声吩咐道“瞧见你哭……我心里难过得紧……以后要记得多笑……” 说完这句话。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干枯身躯,深陷于轮椅里的瘦削老人,因为这口气的缘故,整个人似乎都干瘪下来,最后安定坐在椅上,气息逐渐平缓。 吐出了身体里最后一口悠长气息。 阿婆明明阖着目,却挤出一丝笑容来,声音断断续续“今儿山色真好……今儿山色真好……”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归弥。 阖上的双眸,也没有睁开过。 人至悲时,反而无声。 山顶变得无比寂静。 蹲在轮椅旁的少年,像是被什么撞中了,整个人呆若木鸡,麻木地攥握着老人的手掌,眼中的光芒缓缓消散…… 勐山惊起鸦鸣,月夜之下,鸟雀四起。 平静已久的雾江,则是掀起滚滚江涛。 …… …… 阿婆离开了。 那个活蹦乱跳的少年消失了。 余青水把自己反锁在里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再出来时,整个人消瘦了许多,鬓角生出了一抹斑白。 哪怕面对宁奕徐清焰,强行挤出笑容,少年眉宇间依旧缠绕着一抹挥散不去的阴郁。 此刻的余青水,才让宁奕感到“熟悉”。 “我要离开勐山……” 从里屋离开时,余青水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声音很黯淡,道“这一年,谢谢二位了。这座小院子,若是喜欢,就留给你们。” 宁奕站在余青水面前。 他轻声道“我们也会离开勐山。” “就不同行了。”少年低垂眉眼,道“我先行一步。” 宁奕寸步未挪。 看着这个哀莫大于心死的少年,宁奕心底没来由涌出一抹真切的悲伤。 没有人比他更理解此刻的余青水。 少年想要离开勐山的信念,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动。 原先少年,是渴望探寻十万大山之外的世界。 而如今…… 他只是想逃避。 想逃避阿婆的死,想逃避勐山这座小镇子,只要能够离开,去到哪里都没有关系。 少年低垂头颅,扛着行李,倔强地像是一头狮子,一言不发。 “整座小镇,都被锁在雾江,被困在勐山……这么多年,没有人成功离开过。或许你是唯一的例外。” 宁奕轻声道“你可以试一试,现在一走了之,不否认你或许能成功离开,去往大山外的地方。” “但如果你走了,下个月雾江涨潮,这里会被淹没。” “雾江涨潮……” 少年摇头笑了笑,不以为然,“现在可不是汛期……” 宁奕只说了四个字。 “阿婆说的。” 这四个字,便让少年笑意逐渐变得凝固。 “我和清焰,从来就不是因为飞剑出事,意外坠入雾江。” 在这个关头,宁奕选择了坦白。 “你可以理解成,我们来自于……虚无。” 他直视着余青水双眼,道“如果今天你决意离开勐山,那么或许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几天,宁奕翻来覆去地回想阿婆最后一夜所说的话…… 这如梦似幻的一切,或许本就是存在于过去的真实。 又或许,这只是一场虚弥。 宁奕更愿意相信前者,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这样的话,自己或许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阿婆……还说了什么?” 余青水神情痛苦闭上双眼,额头青筋缓缓凸显。 徐清焰看着哥哥鬓角横生的那抹白色,声音沙哑道。 “阿婆还说,有时候,死亡……并不是终点。” “死亡,才是新的开始。” “阿婆希望你能留下来,尽到自己应尽的担当。” 这句话,让宁奕心神一震。 有些耳熟…… 似乎在哪里听过…… 闻言,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身上重重的盔甲,生人勿近的尖刺,他缓慢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蜷缩坐在院墙角落里。 光明倾罩,他坐在阴影中。 “知道了。”余青水沙哑地说“阿婆说得对。” …… …… 接下来的日子,整座小镇,都在紧锣密鼓的抗潮准备中渡过。 上一次的涨潮,因为阿婆精准预测,小镇躲过一劫,而这一次,看样子比上次更为严峻。 家家户户,开始向着山顶挪移。 家里有壮丁的,能出力的出力,不能出力的,也都尽了自己一份义务。铁匠木匠连夜帮忙打了好几条江舟。 九叔带着一帮青壮年捕鱼,储存粮食。 涨潮日即将来临—— “上次涨潮时,我看到有不干净的东西,在江水里浮动。” 少年嘴里含着长刀刀柄,上身,站在渡口,把粗壮长绳栓链木桶,一一拽紧,就这么绵延成线,横拦在江岸之前,希望以此形成对抗江潮的阻力。 他皱着眉头眺望远方,声音含糊不清,道“江水里浮动着万千枚细碎影子,像是不知名的江鱼,随涨潮吞噬沿途的屋楼。潮水退去,屋楼破碎,这些影鱼破坏力极强,可是奇怪的是,后来我在雾江中无论怎么打捞,都看不到这些东西的踪迹。” 蹲在渡口前,将木桶与麻绳拧在一起的宁奕,闻言抬起头来。 他心中一凛。 宁奕知道,余青水所说的,江心不干净的东西……是影子。 光明炽日照耀之下,邪祟之力,不会释放。 所以自己无论如何辛辛苦苦寻找,都找不到蛛丝马迹。 “九叔不在雷雨天出江,避开江心,就是避开那种脏东西。”余青水淡淡道“上次涨潮,只有我和他看见了这玩意。这次涨潮,你准备怎么对付它们?” 他目光望向宁奕腰间。 宁奕握住了细雪。 “就凭借这么一把油纸伞?”余青水笑着问道“我可是豁出命留下来陪你的,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宁奕笑了笑,道“这不是伞,这是剑。” 余青水沉默了。 他看得出来,宁奕是认真的。 “来。” 宁奕挥手示意余青水坐到自己舟上。 待到少年上船,他撑杆向着雾江远方掠去,宁奕抵动长杆,速度奇快,小舟破开江面,破风而行。 “这是要去哪?”余青水皱起眉头。 宁奕并不开口,只是继续撑杆。 他在印证自己心中的一个猜想。 过了许久。 咚的一声,船身似乎撞到了什么。 “以前出江,到过这里么?” 宁奕问余青水。 少年环顾一圈,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这里是哪?雾气太大,什么都看不见。” 他先前想离开勐山,完全放弃了行走水路的可能性……原因很简单,想从雾江安全离开,比登天还难。 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迷失方向。 宁奕道“伸手。” 余青水怔了怔,按宁奕所说,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他按向雾气,却按到了一片实实在在的屏障,明明触感像是一张纸,干脆而又薄弱,但无论怎么用力,却都无法按碎……少年失神地抬起头来,在滚滚雾气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如大碗倒扣的屏障。 “这……怎么可能?” 有一座结界,悬浮于雾江,勐山之上。 翻山越岭,出江抵舟。 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 这意味着……自己当初如果选择离开,那么很有可能,会在那条最艰难最崎岖的山路抵达终点之时,发现这么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 勐山,雾江,是被锁死的。 在这一刻,宁奕完成了自己心中猜想的印证。 这座结界,正应了阿婆那句提点。 他轻声开口,道“勐山雾江,有样东西,锁住了所有人的‘命’。” 不仅仅是阿婆,孟九,花婆婆,余青水的命。 这座结界中锁着的。 按照规则来看,自己踏入此地……已经成为了勐山结界中的一员。 所以这东西锁着的,也包括自己,还有徐清焰的“命”。 少年喃喃道“宁奕,那是什么?” 宁奕低声笑道“一枚……木简。或者说,一卷天书。” …… …… (1,修改至此,表示基本满意,再次求月票。2,前天发了个闲文,于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大家可以去关注公众号,得知剑骨更新的第一动态~)  ();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妖花 “一枚木简?一卷天书?” 余青水神情茫然,皱眉道“宁奕,你在说啥呢?” 什么木简,什么天书……少年听得一头雾水。 他用力按了按面前的屏障,江雾中耸立而起的大圆,震出沉闷清脆的脆响,这枚大圆,不知由何材质构成,竟是坚固无比。 少年重重捶了一拳,疼得面目扭曲,龇牙咧嘴。 “有这东西拦着……怪不得世世代代,都没人能走出勐山……” 余青水喃喃开口。 十万大山,神鬼之术,并不稀罕。 雾江结界,虽然震撼。 但很快余青水便平静下来。 “退潮之后,就不会有这东西了。” 宁奕拍了拍少年肩头,给了这么一个承诺,轻声道“回去了。” 对于宁奕的故弄玄虚,余青水也没有过多追问。 他只是深深望向大江。 少年隐约觉得,在大江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自己。 天色暗沉,下起小雨。 临近渡口,雾气摇曳,隐约可见一道女子身影撑伞而立,等候多时。 只是徐清焰身旁,还有一道佝偻身子的苍老身影。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花婆婆,竟破天荒出现了,而且就站在徐清焰的伞下,与其并肩而立。 老太太背负双手,眯起双眼,目光在小江悬浮的木桶长链处环视一圈,一言不发。小船靠岸。 余青水看到花婆婆,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位老人的长相,实在有些可怖,与阿婆形成鲜明对比……哪怕知道花婆婆不是什么坏人,多看两眼,依旧会觉得后背生出寒风。 婆婆一字一句沙哑道“宁奕……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在勐山深处,采的是什么草药么?” 说完。 她便自顾自转身,走入雨幕之中。 宁奕望向徐清焰,后者神情有些无奈,轻轻打了个手势,做了个口型。 “花婆婆是自己来的……” 这位老太太,神出鬼没,属实吓人。 余青水也望着宁奕,眼神带着三分犹豫,七分询问。 要不要跟过去? “啪嗒”一声。 脊背佝偻,几乎鞠躬的老人,忽然止住身子。绣花鞋踩了一脚泥泞。 老人缓缓回头,道“怎么,怕了?” 宁奕洒然一笑,道“有何可怕?” 他拍了拍余青水,以眼神示意徐清焰,不必紧张。 花婆婆低声笑了笑,道“那就……跟过来吧。” 依旧是那条老路。 在这一年里,宁奕已经将这条路走了无数遍,山道崎岖而多泥,凡夫俗子走起来脚底打滑,偏偏那位年逾花甲的老太太,如履平地,走得是又轻又快,即便大雾磅礴,仍然能准确找到方向。 这一次,花婆婆没有加快脚步。 她走得很慢,而且每走一段,便会停下来,回首看看身后三人,有没有掉队。 就这么断断续续走了一个时辰…… “到了。” 老人停下身子,她缓缓抬头,浑身上下骨骼,迸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说“到了”这两个字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她的语气是轻盈的,似乎有一股无形的精神力量,加持着她。 宁奕抬起头来。 面前是一座漆黑的山洞,洞穴之前,落石与野兽白骨堆在两旁,粗狂而又邪异。 “婆婆……您老每日奔波这么久,就是到这个鬼地方来采药?”余青水盯着这黑漆漆的山洞,一时之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越看越觉得,这地方不是好地方。 至少……不是好人来的地方。 要是在这杀人埋骨,那可真是无声无息。 “进去便知。” 花婆婆淡淡应了一声,她漠然回头,瞥了眼三人,也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跟着,便自顾自继续前行,因为脊背佝偻缘故,不必俯身,便直直进入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宁奕和徐清焰对视一眼,眼神明亮。 二人先后俯身,踏入其中。 “喂……喂……” 少年傻了眼了,环顾一圈,四周林叶簌簌回荡,不远处似乎有猛虎低吼的声音,他咬牙怒骂道“豁出去了。” 当下眼一闭,身子一倾。 万万没想到,这山洞之内,远非自己所想,乃是平地,而是一条向下驰滑的甬道,这一撞整个人便失了重。 黑暗山洞,竟然有亮光燃起。 …… …… 身子佝偻的阿婆,稳稳落下。 宁奕和徐清焰,则是各自撑伞,缓缓飘落,衣袂不沾染一片泥浆。 最后便是张牙舞爪从而天降的余青水,噗通一声,摔了个面朝地的狗啃泥,眼冒金星。 少年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 他眼前恢复清明,忍不住一声低呼……这山洞最底部,视线竟是豁然开朗,原来一枚枚散发着浅淡荧光的古石,悬挂在洞壁四处,激荡出丝丝缕缕温柔光华,将整座环壁照得犹如白昼。 而在山洞中央,一座石台之处,藤蔓攀附。 石台之上,供着一株奇异植株。 无花,有茎。 这植株,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魅力,只需要让人看上一眼,便会沉浸其中……忍不住幻想,花开之时,该是何等的惊艳景象? “南花……” 宁奕神情复杂,连忙深吸两口气。 即便是他,真正看到南花,也觉得心神震撼。 在陵月神魂幻境中,他见到了这妖花花开的景象,可那终究是别人印象中的南花,与自己亲眼所见,是两码事。 有一股强烈的,妖异的美感,直接从神海层面,冲击着自己的认知。 那朵花……有着巨大的魅力。 幸好南花尚未开花。 每日都需有人浇灌。 这就是花婆婆每日行走诡秘的原因……她将南花移到这里,每日逃避众生视线,便是在为南花浇水。 怪不得。 怪不得她要躲着所有人。 “雾江每隔一段日子,便会涨潮。” 老人盯着那朵花,神情已有些痴了。 她轻声道“‘那些东西’在涨潮时爬出来,在勐山寻找这朵花。” 那些东西,指得自然是雾江江底的影子。 “这些年,我在盼着它开花。” 花婆婆双手搭在石台上,声音很轻,很温柔。 如果不去看她的正脸,只看背影……那么此刻的花婆婆,细腻的就像是拥在植株表面的一层花衣。 “整座小镇,没有人的命是完整的。” “难道我们,生下来就有罪,活该留在这里折磨?” “如果花开了……或许,我就可以‘赎罪’了……” 她低垂眉眼,回过头来,脸上荡漾着笑意,道“我有预感,这朵花盛开之时,一定会特别美,特别美……” 宁奕心底叹了口气。 他默默道。 是啊,南花盛开之时的景象,的确是特别美。 但也特别妖。 亲眼目睹南花开放之人,除了余青水,还没有谁能全身而退。 连大隋国师袁淳先生都不能幸免……这个无辜小镇子里的其他人,更是抵抗不住南花的妖异。 “异乡人……花要开了……我绝不允许任何东西玷污它。” 花婆婆声音颤抖,脸上盛放出隐忍而又癫狂的笑容,双手如同捧花奉献一般,按住胸膛,仿佛要将整颗心脏都捐给南花。 心脏跳动的声音竟然真的可以听闻—— “咚咚咚。” “咚咚咚。” 跌坐在地的余青水,怔怔看着这一幕。 这是跳动的声音。 老人闭上双眼,俯身于南花根茎之前,深深闻嗅了一把,沉浸在忘我之中。 许久,花婆婆睁开双眼,望向宁奕。 “你刚刚说……它叫‘南花’?” 宁奕看着老太太。 “不错。生长于南疆十万大山中的妖花。故而取名为‘南花’。”说话之间,他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细雪剑柄之上。 刚刚那一幕让宁奕确信,如果南花盛开,那么这位花婆婆,一定逃不了堕落的命运。 整座勐山小镇的谜团,到如今,已经全部解开。 雾江江底的黑暗生灵,等待着每一次的涨潮,冲击勐山禁制,找到“南花”……催生出深渊通往人间的裂缝。 如果成功了。 那么,便打通了两座世界的壁垒。 只是,象征着贪婪和的南花,落在勐山中,被人深深藏了起来,在花婆婆之前,想必已有不少人,死在了等待南花花开的过程中……这山洞尸骸遍地,大多已经风化。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等不到南花花开的那一日。 他们竭尽全力,倒在驱使的道路之上。 南花唤起了人心中邪恶肮脏的一面,而恰恰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那份占有欲,却让这朵本该打穿人间的黑暗之花,被雪藏于深山之中…… 潮起潮落。 南花未开。 “梦里……它的确是叫‘南花’……” 花婆婆喃喃开口,道“这个梦……竟然是真的……” 宁奕皱着眉头,道“什么梦?” 老人置若罔闻,手指颤抖,慌忙伸出一只手,她竟是一把攥住南花的根茎,猛地拔起,这株扎根于石台的妖花,生命力极其恐怖,被拔了根,却未有丝毫颓败之象,而是就此依附于老人小臂之上。 南花贪婪汲取着小人手臂鲜血,如同牛饮,数息之后,发出拟人般心满意足的叹息之音,根茎粗壮,颜色猩红妖异。 “来……来……你试试……” 花婆婆脚步踉跄着,向着余青水走去。 整个世界。 都只剩下这个少年。 “梦里……你让花开了……” …… …… (今天只有一章,解释一下原因昨晚两点多写完,一整天写文的状态都很萎靡,效率奇低,所以今晚决定赶紧休息。明天早上11点左右会有一章,除了那章,明天下午晚上还会有两章,总计三章。) 。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凡俗之人的凡俗之剑 “婆婆?” 跌坐在地的余青水,被这一幕吓呆了。 他连滚带爬向后挪去。 花婆婆速度奇快,一刹那便掀动腥风,化为幻影,向着少年扑去。 只是她来得快,退得更快,一道凄厉的尖啸声音凭空如炸雷般响起。 “轰!” 伴随这尖啸声一同炸开的,还有一抹雪白璀璨的剑芒。 苍老身躯,被油纸伞抽中,如抽打陀螺一般,狠狠飞出数十丈,撞在一面山壁之上。 余青水怔怔看着不知何时立在自己面前的黑袍男人。 宁奕单手持握细雪,伞剑出鞘,剑尖上挑。 他神 《剑骨》第七十七章 凡俗之人的凡俗之剑 《剑骨》全文字更新,: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逆转命运 “那是什么?” 勐山山顶,小镇住民聚集避难,有人伸出一只手,指向山下雾江,惊呼了一声。 于是所有人都向着那条波澜壮阔的大江江面望去。 天地漆黑,那是唯一的光。 雾江的雾气被大雨冲散,滂沱大雨中,一道纤细的人影贴伏在江面,天地大苍生小,此刻的人影看起来就像是一根随时可能折断的霜草。 或者,像是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焰。 那男人站定不动,挥剑动作却是快得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 方圆数里被铺天盖地的影鱼填满,它们数量多达以十万百万,鱼身震颤,迸发出叽叽喳喳的尖啸声音,足以刺破耳膜。 靠牢在一起,以血肉之躯,奋力拧合成一枚巨大的圆球。 丝丝缕缕光明,透过鱼球缝隙渗透而出……愈发黯淡。 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之时。 面覆皂纱的女子,站在山顶,望向雾江。 她摘下皂纱。 一年来,勐山小镇的人,终于有机会见到这位神秘女子的真容。山顶所有的噪音在这一刻消失,原本距离徐清焰还有些靠近的青年汉子,此刻潜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世间的美,有三六九等。 徐清焰的美,是凛然众生的美,是超越凡俗的美,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神圣的美。 她以真面容见众生。 众生便发自内心喜欢,仰慕,敬畏。 黑色皂纱,在风中九转,飘摇。 在惊呼声中,徐清焰纵身跃下。 她跃入大江之中,像是一只折翼的鸟雀,孤独而又勇猛,逆着凛冽的天风撞击江面,自天地之间,有一道粗壮的穹光迸射而出—— 数十万影鱼围成的黑暗领域,在这一刻被极致的光芒照破。 神女张开双臂,从穹顶落下,拥抱这条黑暗大江。 她化为了炽烈的太阳。 而宁奕睁开双眼,接住了这道从天而降的太阳。 “轰隆隆——” 整条大江,迸发出低沉的嘶吼,像是有一枚巨大的手掌,按压在江面之上,将整条大江都压得向下凹陷,四周高高涨起,万钧江水溢出拍打着江岸,整座勐山被大水淹没。 合二为一的两道身影,方圆迸发出炽烈的光明。 细雪脱离了宁奕的手掌,化为一道粗壮剑气。 宁奕和徐清焰的眉心,都点燃了金灿的神性火光,数千把飞剑在雾江上空绽放,在这封禁神性的世界里,徐清焰本身就是“忤逆”规则的存在。 她本身,就是最纯粹,最无垢的神性。 而当她纵身跃下山崖的那一刻,便等同于向宁奕传达了一个信息。 “我把我奉献于你。” 将光明奉献给执剑者。 两个人彼此成就,彼此交融,自这一刻,黑夜逆转成为白昼,磅礴的光芒照亮了整条雾江,整座勐山! 方圆数里的雾江,被炙热高温焚烧,灼烫出一个巨大的虚无的圆域,不断有江水和影鱼向着这光明领域中冲击,撞入边缘的那一刻便被焚灭成为虚无—— 两道身影,缓缓下降。 宁奕来到了江心的最深处。 他曾无数次下潜,都无法寻找到雾江异常的真相……而在这一刻,他看到了真相。 光明焚烧万物。 而一枚青色木质竹简,则是悬浮于雾江江心地底,丝毫未损。 “命字卷……” 这道气息,宁奕和徐清焰,都无比熟悉。 他们都曾是命字卷的拥有者。 命字卷竹简,镇压着雾江影子,而这枚竹简诞生的那一刻,便抽取着勐山地界的“命运之力”。 每一卷天书,都有着其独特的特性。 山字卷无需炼化,在其散落归位的那一刻,便自行散发特性,温养着整座东境大泽。 而命字卷的特性,便是“改化”生灵的命运。 阿婆也好,孟九也好,花婆婆,余青水……这座勐山小镇里的每一个人,乃至是每一只鸟雀,每一头走兽,都被命字卷的无形辉光所笼罩,而这枚竹简自发凝成了一个闭环的圆域,将勐山地界扭曲,形成了一个独立于外界的“洞天福地”。 它改变了这一整片地界的“命运”。 唯一的例外,就是宁奕,徐清焰,他们不是生长于此的本地人,而是因为一场意外,来到这里的“异乡客”。 “命字卷镇压着雾江的邪灵……它需要力量来支持,于是抽取整片地界的‘命运’,来作为加持。按照今夜的涨潮情况来看,它应该是快要支撑不住了。” 徐清焰伸出一只手,她试着触碰那枚竹简,可是手指缓缓落下,竟然逐渐隐没,化为一片光明。 她失神地抽回玉手。 并非是自己羽化了…… 这枚竹简,自己竟无法触摸。 “我一靠近它,便会被光明淹没,化为穿透而过的虚无……”徐清焰喃喃道“我取不走命字卷。” “你……还没发现么?” 沉默已久的宁奕,忽然开口了。 他蹲下身子,凝视着那枚晶莹剔透的命字卷玉简,喃喃道“抛却你本身存在的意外……在这里的规则下,我无法动用星辉,神性……” “并不是因为,这里是观想世界。” “而是因为……这里,是实实在在的,五百年前的‘勐山’。” 所有的天书古卷,全都熄灭了。 除了“时之卷”。 这是宁奕唯一可以动用的古卷,但在这小镇修行的一年来,他从未想过以古卷之力,去做些什么。 原因很简单。 阿婆在一开始说的那句话,宁奕真正地听了进去。 既然来了,何必要急着走呢? 这里究竟是缝隙界内,余青水神魂中的一场梦境,还是五百年前的时空……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既来之则安之。 “如果这是一场梦,或许结局早已注定。如果这是五百年前的时空,那么我们……也是过客。”宁奕望着徐清焰,笑了笑,“作为观看历史的客人,我们无法带走一株草,也无法改变一株花……” 这就是徐清焰无法摘走命字卷的缘故。 命字卷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让一个平稳的圆,变得波折,重新凝聚成了另外一个平稳的圆。 触碰命字卷,就是触碰命运。 “但……实在是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想不通。” 宁奕轻叹一声。 “我已经炼化了命字卷……执剑者几乎是不会将炼化的古卷,重新散落的。” 他喃喃道“如果我当时未将命字卷交给洛长生,那么在这片时空,是否就会出现两卷命字卷相见呢……还是说,这一切都已经在更大的圆中,被更高的命运计算好了?” 徐清焰怔了怔。她明白了宁奕的意思。 命字卷……扭曲了所有人的命运。 如果说,勐山小镇的所有人,命运都在一张纸上画成圆圈,那么此刻他们的到来,则是让这张纸上的圆,离开了纸张,成为更高的,立体的,无法言说的闭环。 “本以为,执剑者天书……每一卷都各自执掌着一个领域。”宁奕摇了摇头,笑道“现在来看,我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当拥有两卷以上的天书时,会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至少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幕,绝不是一卷‘命字卷’所能做到的。” 时之卷,还有命字卷,遥隔五百年,勾搭成了这么一片闭环时空,这么一幕命运图卷。 “这是……神迹。”徐清焰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可以表达心中的震撼。 “是的。神迹。” 宁奕也笑了。 他蹲下身子,缓缓伸出手,掌心在光明的覆盖下变成虚无。 在这一刻,宁奕心中默默动用时之卷的力量,一股无形的电流涌动,那枚虚无的手掌重新变成了真实,他跨越了五百年的时空,影响到了勐山地界的命运,取到了命字卷。 这一刻,宁奕逆转命运! 但宁奕知道。 正是因为自己取走命字卷,改变了这里的命运。 所有人的命运,才因此没有改变。 如果他今夜不取走命字卷,勐山小镇会被淹没,余青水无法离开这座大山…… 那么,自然就没有后世的“活神仙”,更不会有五百年后,点燃烈潮的徐清客。 也就不会有,如今跨越时空,来搭救余青水的自己。 跨越时空的两卷命字卷,再加上时之卷,将这一切,拼成了一个完满的圆。 “轰隆隆——” 雾江的江底,失去了命字卷的镇压。 整条大江河床破碎,连带着勐山地界,都在崩塌,有一道惊人沟壑,在大地深处绽放,万千影鱼尖啸着飞离,它们不再向着宁奕和徐清焰撞击,而是飞涌上岸,一时之间,山脉丛林坍塌,那座笼罩勐山地界的无形屏障,化为飞灰! 宁奕与徐清焰,就悬浮于巨大沟壑之前。 这是宁奕第一次,与黑暗深渊面对面的凝视。 透过缝隙,他看到了一枚巨大的竖瞳,几乎贴着自己……整条雾江,蜿蜒曲折,似乎都只是镇压这巨大邪灵的一枚符箓。 这是跨越了无数时空的一瞥。 时之卷,命字卷,都发出剧烈的震颤。 那抹缝隙,开得快,闭合得更快—— 有一道璀璨剑光,从不知何处的时光长河上游递斩而下,斩在竖瞳之上! 顷刻间,雾江掀起愤怒咆哮,那巨大恶灵陡然暴怒,探出双臂,似乎想要撕开这条缝隙,钻身而出。 那抹剑光,乃是真真正正的世间极速。 打穿时光长河,须臾便至。 一剑远游,何止万里? 这一剑,相隔或是万年。 宁奕怔在了原地。 驭剑老者一身宽大白袍,一如当年后山离别模样。 老先生没有回头,只是面对那巨大恶灵,轻声开口。 “休伤我徒。” 他一剑斩下。 稚子长鸣。 整条雾江江水,连绵百里,滔天炸开。 恶灵哀嚎,缝隙破碎。 …… …… (继续求月票!) 。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花开天明 等待了多久。 终于等到了这一面。 岁月,时空,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宁奕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要冲入那消弭的裂缝之中,去见一见叶先生! 徐清焰拉住了他。 “叶先生还活着……” 宁奕喃喃开口,声音颤抖,“叶先生他没有死……” 雾江江底的黑暗深渊,牵扯到人间的巨大缝隙,在叶长风一剑之下,支离破碎,化为虚弥! 那袭宽大白袍逆着狂风呼啸作响。 自始至终,叶老先生都没有回头。 宁奕知道。 自己能出现在五百年 《剑骨》第七十九章 花开天明 《剑骨》全文字更新,: 正文 第八十章 礼物 浩荡天光,披落在身。 犹如灯盏拢火,心中一片温暖。 余青水握着那枚竹简,感受着这枚细狭竹简中蕴藏的力量,丝丝缕缕,直入心槛,在握住竹简的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先前撑舟抵达雾江边界时,宁奕所说的话。 勐山雾江,有样东西,锁住了所有人的命。 整座勐山,虽然大雾缭绕,但在少年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到每一株草木,每一只鸟雀,每一个人,都烙入眼帘,他看见了这座勐山的命运,也看到了勐山每个人的命运。 有一条无形的丝线,蜿蜒曲折,从他们的额首眉心之中渗出,四面八方如河流般汇聚,最终汇入这枚竹简中。 而竹简就握在自己手里。 他感受到万千份薪火点燃的温暖。 这是勐山地界,数万生灵的命运,加持在一起的自由。 飞剑上,宁奕和徐清焰对视一眼,眼神复杂而又微妙……从入手到掌控,不过一息之间,“命字卷”便被余青水炼化掌握。 完美适配者。 怪不得,五百年前,余青水走出南疆,便震惊大隋天下。 在勐山,他便得到了“命字卷”的认可! 九叔握着铁钎,插在山顶泥泞之上,他咬着旱烟,望向穹顶那被光芒拥覆的少年,咧嘴笑了笑,缓缓喷出一口烟雾。 少年也对九叔笑了笑。 “今日……我予你们,自由。” 余青水握住命字卷,俯瞰山岭,一字一句说道,开口刹那,穹顶一道光柱垂落,无形的命运之力,激荡开来,将勐山地界的束缚彻底打开—— 劲风席卷山陵,吹过每个人的面颊,勐山山顶,避难江潮的平民百姓们,被劲风吹过,睁不开眼,搂抱着孩子的妇女,佝偻脊背的渔民,护着妻儿的老猎人……每一个人颅内,都响起了轻轻的一道丝弦断裂之音。 “嗡”的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断裂了。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他们头一次真正感受到被风吹拂的自由感,从头到脚无比轻盈,自身似乎都化为了风的一部分。 勐山的雾气寸寸破碎,大山之外的山海展露出真正的面容,山海之外仍是山海,但这一次远眺,却不再会有无穷无尽的绝望。 这一次,山海之外,亦是自由。 …… …… 勐山的山顶,微风拂过,榕树撑天,落下一片荫凉,松鼠叼着榛果飞快地跳入树荫之中,收起长长毛尾,一边啃啮榛果,一边打量着树荫下的少年。 一块小小的木碑,立在勐山山顶,榕树树下。 这里视野辽阔,一眼望去,可以看见远方层层叠叠的山海,待到夜幕降临,便有漫天星光垂洒。 两鬓略有些斑白的少年,跪坐在木碑之前,缓缓俯身,重而无声地磕了三个头。 余青水神情肃穆,凝视着木碑,泥坑之下躺着那位阖目微笑的老人,她的眉心同样有曲折蜿蜒的丝线溢散,只是颜色却是黑色的,而且像是一炷焚尽的檀香,燃烧到尽头之后,只剩下一截无法捕捉的灰白线头。 死去之人的命运,已经走到了终点。 他想要抓,却无法抓住,想要触摸,亦只是徒劳。 “阿婆……”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轻声笑道“我看到山海外面的景色了,真的很美。” 微风吹过。 榕树簌簌摇晃,满树叶海似是回应,少年闭上双眼,脑海中回想起老人温馨和蔼的笑容。 许久之后。 余青水缓缓站起身,望向身后等待的两人。 在他视线中。 宁奕和徐清焰,额首并没有所谓的丝线伸出……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命运,各种颜色,长短。 而偏偏宁奕和徐清焰没有。 这是两个无命运之人?亦或是说……他们的命运,不在这里,不应该被自己所看见? 余青水轻轻笑了。 答案已在他心中。 “谢谢你,宁奕。” 余青水揖了一礼,神情复杂,道“如果没有你,我恐怕……已经死了,更不用说离开勐山。” 宁奕看着少年,声音有些沙哑,道“你不必谢我,这一切……是应该的。” 他从未来而来。 来报答徐清客先生当初在长陵的救命恩情。 少年伸出了手掌,摊开掌心,那有一滩几乎被碾成泥的花瓣碎片。 “这是?”宁奕吃了一惊。 “南花。”余青水声音很轻地说“花婆婆在死去的那一刻,将南花给了我……她看到了花开,下一瞬间被影鱼吞噬,彻底化为虚无。” 花婆婆说她做了一场梦。 在梦中看到了少年与花开。 或许……那并不是梦,追逐炽烈的飞蛾哪怕燃尽自己,亦要拥抱烈阳和光明,等待南花花开的痴心人,已经化为一具具白骨,只要能看到花开,哪怕自己灰飞烟灭,也便不重要了。 “这朵花真的很美。” 少年笑了笑,“所以我把它撕了。” 他的语气,像是在叙说自己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宁奕知道……亲手撕掉南花,意味着什么。 陵月见证了南花花开,于是将自己人生的一切,都搭在了寻找黑暗建木的旅程之上。 袁淳先生为了对抗贪婪和邪念,将自己囚压在春风茶舍见不得人的幽暗地底。 而余青水,不仅对抗住了南花带来的贪婪,而且还亲手撕掉了这朵妖花…… “我想,这朵花,并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可怕。”少年挠了挠头,轻声道“我看到它的那一刻,只觉得它美。然后我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往的一生……这一切如梦如幻,真实而又虚假。所以,我撕掉了它。” 宁奕从少年掌心,轻轻捻起一枚南花碎屑。 他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余青水说得可能是正确的。 南花,未必就是引诱人堕入黑暗的妖花,它的确生得极美,在花开之时如果凝视,会顿悟开窍,照见过往……陵月因南花而癫狂,袁淳因南花而自锁。 或许,这就是一朵照见本我的花? 只是,谁人心中没有恶念?哪怕是在山沟里长大的淳朴少年,亦不能避免。 宁奕看着余青水,猛然想到了缝隙界的那具肉身。 等一等。 如果余青水撕碎南花,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那么为何在缝隙界内,还有那么一具堕落肉身? 他想要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无形的规则之力束缚住他……即便有时之卷加持,天道规则也不允许来自另外一座时空的旅者,做出真正改变历史进程的举动。 看着宁奕欲言又止的模样,少年笑着挠了挠头,道“那些影鱼疯狂地找寻南花……它们的初衷,好像跟我们之前猜想的也不一样。驱动它们的力量,似乎就是‘毁灭’本身,所以当我撕碎南花的那一刻,它们彻底癫狂了。” 顿了顿。 余青水回忆着自己撕碎南花时的画面,喃喃道“就像是……迎来了解放。” 宁奕沉默了。 是的。 影子本身就是“毁灭”和“破坏”的代言词,它们将原始树界侵吞殆尽,啃噬着永恒之树。 如果没有猜错,南花就是原始树界,那巨大古木上的初始之花。 南花的花屑,启发了宁奕。 影子的起源……似乎只差一层窗户纸,就可以捅破了。 还差一点。 “这些东西,该怎么杀死呢?” 少年挠了挠头,他长叹一声,陷入了这个谜题之中,喃喃道“不死不灭的生灵,身体里蕴藏着海潮般宏伟的力量……凡人想要杀死神灵,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吧?” 咯噔一声。 这句话,给予宁奕最终的启发。 宁奕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被巨大的力量按压在原地,连挑眉这种简单无比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他望向身旁,徐清焰同样神情紧绷,面色苍白。 时之卷的力量……抵达极限了…… “宁先生,徐姑娘……” “我好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只需要点燃……” 余青水回头望向阿婆的墓碑,语气欣喜的开口,然后陡然停住。 他重新转过身。 面前,只剩下那株静谧幽宁的巨大榕树。 陪伴自己度过勐山漫长岁月,朝夕相处的宁先生,徐姑娘,只一转眼,便不见踪影。 树叶簌簌作响,如海如潮。 “宁先生……” “徐姑娘……” 少年怔在原地。 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如今,回应自己的,只有叶鸣,风响。 他们的来到和离开,都是那么的安静,安静的像是一场梦。 来时没有问好,离去没有告别,这一切就像是折叠的白纸,折去了开头,只留下温馨的过程。 只是,勐山的雾退散了。 那枚竹简的温暖还在。 四周的一切,都在提醒余青水,这是真实发生的……并不是一场梦。 “这样……也好。” 少年低声落寞笑了笑,从勐山山顶缓缓离开。 回到宅子,一个人孤独的收拾行李。 无意间发现,徐清焰桌面的灯盏底座下,竟然压着一张泛黄的古画。 余青水掀起灯座,缓缓捧起这张画纸,纸张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岁月,覆上了一层细密的寒霜,但被人精心保管着,所以此刻,仍然可以看清上面的内容。 古画上画着一对少年少女。 男孩的肩头扛着女孩,默默坐在墙壁的一边看戏。 墙壁的另外一边,是喧嚣的看台,人头攒动,波浪般的曲线如海水潮声。 这个世界。 其实并不孤独。 。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同燃 黑暗的缝隙中,多出了一缕光。 一具肉身,飘荡在黑暗幽冥之中,不知来路, 亦不知去处。 “哗啦啦~~~” 虚无的罡风吹过。 万丈幽冥中,再度多出两道缭绕成影的人形光芒,随着罡风吹拂,在这缝隙界中折叠,逐渐从虚幻凝化成为实质。 宁奕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枚南花花屑。 勐山经历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映,犹如昨日,恍若一场大梦。 而掌心的南花,则是提醒宁奕—— “勐山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他从五百年前,带回了一片南花花瓣 《剑骨》第八十一章 同燃 《剑骨》全文字更新,: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开笼 大隋天下最美的女子是谁? 这个问题,放到二十年前,或许还有争议,每个时代都有风华绝代的女子出世,才情绝艳,紫山聂红绫,书院水月,珞珈山扶摇…… 而放到这个时代。 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没有争议。 徐清焰。 这位尚在西境,便引起天都震动,被当做太宗皇帝六百岁寿辰压箱底筹码的女子,始一露面,便惊艳了皇城所有人,大隋皇室的年轻权贵,出身圣山的天骄圣子,这些见过这座天下不知多少绝色的男人,无人不为之所心动,无人不惊叹于徐清焰的容貌。 而一晃五年。 天神山初辟后,站在大隋世俗至高点的宁山主,在玄神洞天,一闭关就是五年。 倾倒大隋的那位徐姑娘,也随着销声匿迹了五年。 尘世间,再也没有人听闻徐姑娘的消息。 楚沛看到那席遮面皂纱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一切。 这些年,默默在南疆,为光明布道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徐清焰。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或许无法治好叶小楠的心病。 如果是徐清焰的话。 楚沛吐出一口气,道“谢谢您,明日我会将她带到石山。” “陵月蛊惑百姓,聚拢香火。” 徐清焰笑了笑,对楚沛轻声道“这些信徒需要很长的时间静养,具体细节,你可以查阅当年鸣沙山案卷……南来城如果有民众出现了身体不适,执法司可以送到石山。” 在最后的搜魂中。 宁奕得到了陵月聚拢信徒的南疆洞天地址,而从缝隙界离开之后,二人第一时间赶赴此地,将这些信徒带了出来。 如今,在粗粝的光明教义洗涤下,这些信徒的情况有所好转。 这可能是十年来,光明密会所遇到的,性质最恶劣,规模最大的邪教案卷。 “谢谢……谢谢您。” 说到这里,楚沛反倒词穷了,他挠了挠头,只能挤出这么一句干枯朴实的感激话语。 哗啦啦。 宁奕从树上跃下。 他从眉心取出三把飞剑,柔声道“执法司两次牢狱破碎,其实先后来看,都与我有着不可推脱的关系。” 第一次越狱事件,发生在十年前。 是自己制作出了小子母符,导致执法司地牢壁垒被击穿,大量魔头脱困。 第二次越狱……陵月能够伪装混入执法司,其实就是十年前的因果所至。 修行到涅槃境后,越来越能看见自己身上丝丝缕缕缠绕着的无形因果,用“看见”二字其实并不恰当,命运因果无论何时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不过境界越高,看见的事物便越不停留在表面,而是向下向深处钻凿。 用“感受”二字,更加准确。 尤其是在勐山,第二次抓握住命字卷。 宁奕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命运在自己身上的流淌。 当年栽荫,今朝乘凉,善恶福报,并非是上天注定,而是自己有意无意之间的造就。 “宁先生……” 楚沛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有那三把飞剑。 “这三把飞剑,分别名为‘龟纹’,‘龙藻’,‘白虹’。当年在书院大君子手中,镇压辟邪,有浩然正气,如今随我征战多年,剑身虽然有所磨损,但内蕴炽烈光明,锋锐更胜当年!” 宁奕抬起手掌。 三把飞剑,缓缓悬浮而起,来到楚沛面前。 “龟纹……龙藻……白虹……” 楚沛一时之间怔住了,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三把飞剑的名字?! 如雷贯耳。 “三把飞剑,已然启灵。”宁奕柔声道“执法司新建牢狱,将这三把飞剑,悬挂于牢狱阵纹之上,自可镇压诸敌,恶念辟易,无法接近。” 这三把飞剑,便留在执法司。 自己如今对敌手段诸多,飞剑攻杀,只是其中之一。 “宁山主……这份大礼,实在是太重了。”楚沛连忙摇头,拒绝道“这三把飞剑,实在太出名了。您以其攻杀诸敌,这份礼,执法司不能收。” “收下吧。无妨的。”宁奕温和笑了笑,道“这是我欠南来城的。” 徐清焰瞥了眼宁奕,轻声劝道“你拿下吧,他这身份的大人物,怎会缺少飞剑?” 楚沛闻言叹息一声,心想也是,宁山主何许人也? 于是咧嘴一笑,连忙接过飞剑,如获珍宝,抱在胸前,躬身道“谢过宁山主!” 离开之时。 楚沛的飞剑还在空中一波三折地摇晃。 可见……这位南疆执法司少司首,是真的非常快心。 …… …… 小石山上空,就只剩下两人独处。 “赠飞剑,是为了断因果?” 徐清焰缓缓摘下皂纱,同时开口了。 女人的感觉果然敏锐……宁奕心里如是想道,他点了点头,道“南来城的动荡,灾难,在命运层面,其实与我有关。” 这三把飞剑赠出之后,宁奕感觉浑身轻松了一些。 只要他一口心念还在,这三把飞剑,便足以威慑执法司地牢! 此后南来城,会太平许多! “这天下事,自然与天下人有关。”徐清焰神情平静,幽幽道“遥隔万里的北方倒悬海,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或许……就和南疆一只微不足道的鸟雀,煽动翅膀有关。” 她也是执掌过命字卷一段时日的人。 环环相扣,终成命运。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是准备为自己铸造一把本命飞剑吧。”徐清焰微微挑眉。 宁奕之前从没有在徐清焰面容上见到这样的笑意。 自信而又笃定。 “不错。”宁奕也笑了,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不是猜,我就是知道。” “或许是朝夕相处了一年的缘故……” 徐清焰笑着摇了摇头,说到这里却停顿了一下,声音缓缓拉长,道“这一年里,我悟到了很多……所以我想,你应该也悟到了很多。” 宁奕点了点头。 的确。 在勐山地界,一载光阴,比玄神洞天五载闭关收获更大。 那颗归俗的凡心,几乎让宁奕触摸到了“涅槃境”的玄妙! 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 想要在神池之内,塑造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飞剑! “所以……你又要闭关了么?” 徐清焰望向宁奕,眼神中有隐约炽烈起来的光火。 “这次不了。” 宁奕洒然一笑,说道“既然劫数自有命数来定,我何必闭关,来寻求破劫的机缘?更何况,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倒悬海已经开始退潮。 当海水枯竭,两座天下的战争便会爆发。 “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人,在等我成为涅槃。” 宁奕站在石山山顶,眺望南疆层层山雾。 他淡淡笑道“在勐山生活的这一年,其实已与凡俗之人无异。生老病死,花开花落,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意外。那缕神火……燃着也好,灭了也罢,如今我是真真不去在意了。” “神火劫又如何?无须闭关,我自能打破一切劫难!” 宁奕举起手中的书卷。 他认真说道“虽然目前来看,还有些简陋……但不得不说,光明教义真的写得很好。若有朝一日,终末谶言降临,这卷书会救很多人。” 徐清焰怔了怔。 小石山前,数千诵道者,堕落于黑暗之中,因为这卷教义内蕴藏的光明与神性,使得他们得以清醒。 你无法使一个放弃自我的堕落者,一夜之间,成为圣人。 所有事情都是循序渐进。 即便是佛门的那句名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指也并非是一念放下,而是时刻反复,日夜坚持,方能一步一步,登临彼岸。 但未曾愤怒者,无法领悟真正之宽恕。 没有人比这些深陷黑暗之信徒,更能感受到如今光明之炽烈。 “牢笼所在,不在眼里,而在心中。” 徐清焰的笑声很轻,还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我只是……替他们打开了笼门。” 这一声笑。 宁奕听得很仔细。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除了南疆,还有很多人,需要你。” 这已经算是一种邀请。 光明密会的存在,对徐清焰而言已不是秘密。 听出了宁奕的邀请之意,如今的徐清焰,却是摇了摇头。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如果我能帮世间开一片光明,自然会挺身而出。可如今……南疆之人尚未顾齐,哪里还有其他余力?” 宁奕怔了一怔。 是啊。 徐清焰说得很对。 留在南疆,与去往其他处,并无区别,因为南疆之人,天都之人,都是人命,无论富贵贫穷,生死面前,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如今来看,你我能力都还不够。” 徐清焰笑了,打趣道“执剑者,看来我们俩的路还很长呀。” 这是平生第一次,她拒绝宁奕。 徐清焰悠悠吐出一口气,望向远方缭绕的山雾和烟云,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她感到自己内心竟是如此的满足,她聆听到了心湖深处的声音,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自由,明白了什么是属于自己的追求,执着。 不是因为宁奕是光。 她才喜欢光。 宁奕望向身旁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徐清焰站在他身旁,真真正正的并肩而立,不向后落下一分。 。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密会第十一人 北境长城,寒夜孤灯。 一抹剑光,缓缓落下。 “回来了?” 伴随着剑光落下,千觞君拎着灯笼,从阴翳中缓缓走出,那盏灯笼本来无火,随着他缓缓走出,内芯嗤的一声燃起火光。 如果不是那盏亮起的灯火,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千觞君从来没有出现在那里过。 或者……他已经等了很久。 宁奕笑着招呼,道“二师兄。” “大师兄在内府等你。” 千觞君拎着灯笼,与宁奕一路同行,声音极轻,好心提醒道“南疆之行是将军府安排的,所以事情前后的来龙去脉大师兄都清楚,待会儿……” “千觞。” 沉渊的声音,遥遥响起。 千觞君叹了口气,就此停住。 他止步于内府门外,对宁奕投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一路从南疆赶回北境长城,直至此刻还有些犯懵的宁奕,踏入门槛的那一刻,便忽然明白了。 丫头并不在师兄身旁。 沉渊君独自一人,坐于内府长桌之前,似乎在描字,浸入忘我之境,又似乎在“审视”着自己,无形的势悬凝在府邸上空。 几日不见。 师兄的境界,似乎又有精进! “丫头今夜在北壁垒,修复阵纹,不在内府。” 这第一句话,便让宁奕一怔。 沉渊君的神魂聚拢在纸张之上,他抬起头,审视着宁奕,淡淡道“南疆之行,看样子受益匪浅。” “有些收获……但比不得师兄。” 宁奕笑了笑。 他知道,师兄这是看出了自己身上气息的变化。 不过,比不得师兄这番话,却是说的一点都不错。 如今宁奕只是凝出了一颗返璞归真的凡心,接下来还需要慢慢砥砺,才能有一丝破劫可能。 而师兄,则是随时可能突破生死道果境。 两者之间的差距,还是十分巨大的! 不等沉渊君开口。 宁奕便先开口了。 他开门见山,直接道“这趟突发意外的南疆之行,想必不是偶然吧?” 光明密会这五年来,都没有揪查出这般规模的邪教势力。 桌案上的沉渊,缓缓从忘我的描字状态中醒来。 他声音很稳,气息很 定,悠然道“小师弟,这世上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宁奕沉默了一会,道“那么师兄先前便就知道,徐姑娘在南疆?” “不错。” 沉渊君也不拐弯抹角了,他坦白道“徐清焰是北境将军府密切监察的对象,她的一举一动,所有去向,都在严密监控之中。五年前,当她去往南疆的那一刻,我便得知了这个消息,而那个时候……你在闭关。” 师兄推动轮椅,离宁奕近了一些。 “以执剑者为核心的光明密会,加上你和丫头,也只有十人之数。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案卷干净,值得信赖,绝对清白的年轻人。”沉渊柔声道“但其实密会一直子力不足,缺少强有力的帮手……于是,我选择了徐清焰,让她成为知晓密会存在的第十一位人选。” 顿了顿。 沉渊道“那个时候,你在闭关。” 宁奕有些恍然。 难怪自己在南疆,对徐清焰坦白光明密会之时,后者反应并不惊讶。 “此事,其实是师兄擅作主张了,不过这五年来,我始终关注着南疆的动静,”沉渊如今回过头来,来看自己当初决定之时,隐约能听出如释重负的悠然语气,他轻声笑道,“事实证明,这个决断,没有做错。” “师兄……” 宁奕低眉,带着一丝苦笑意味,喃喃道“何至于没有做错,简直是做得太对了。” 如果不是徐清焰在南疆,这五年来的无私付出,苦苦支撑。 在陵月的暗中谋划下,南来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就是我今日找你一叙的原因……至于我为什么会挑在这个时候……” 沉渊君以心声开口,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宁奕明白他的意思。 挑在这个时候,是因为裴灵素不在。 师兄不希望接下来的话,被丫头听见。 “其实,没什么可避讳的。” 宁奕摇了摇头,道“师兄无非就是想问我,对徐清焰的看法和态度,对吧?” 宁奕知道—— 沉渊师兄是一个看似粗犷,实则非常细腻的人。 他顾及着光明密会里每个人的情绪。 而吸纳的这第十一位“人选”,这五年来,都未曾露面。 对密会十人而言,这种无声无息的隐藏,是一种不信任。 对徐清焰 而言,这份雪藏,亦是一种有名无分的谴使。 由于小师弟和徐姑娘复杂的关系,他最终选择在今夜独自会面……缓慢挑开这层窗户纸,将密会第十一人的人选落定。 先前,之所以支开裴灵素,让宁奕独自一人前去南疆,是因为沉渊君相信宁奕的人品和能力,这是南疆事变最简单的处理办法。 “我认为,徐清焰是密会必须吸纳,绝不可放走的成员。而且……在未来,她将成为极具助力的臂膀。” 宁奕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取出南疆带回来的那卷古书,道“这是徐清焰在南疆小石山的布道教义。” 沉渊接过古卷,缓缓翻阅,越看越是沉默。 “南疆那位黑暗布道者,苦心经营了三十年,最终在徐清焰手下惨败。” 宁奕感叹道“我从来不敢想象,有人能写出这般感染世人的光明教义……在对抗影子的侵蚀之下,道宗和佛门都吃了大亏。有这份教义在,即便是那些未曾开窍的愚民,亦能坚定自身的光明信仰。” 粗略翻阅了一遍,沉渊君缓缓阖目,凝声道。 “非常强大的感染力。” 这份教义,如今还十分简陋。 它出于“徐清焰”之手,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光明是为何物。 “南疆的那些信徒,称她为‘神女’。” 宁奕凝重道“我认为,大隋天下,需要这么一个神女。” 内府院门之处。 传来飞剑轻颤之音。 一道紫衣女子身影,从飞剑上落地,在千觞君错愕目光下,缓缓步入内府。 “我同意。” 饶是处变不惊的沉渊,此刻也怔了怔。 他没有想到……小师妹竟然会在此刻回来。 宁奕对沉渊歉意的笑了笑,举了举手上的传讯令,道“离开南疆的时候,我便已经传过讯令了……之前也说了,没什么可避讳的。” “师兄,你也太小觑我了,我怎会因这种事情生气?” 裴灵素摇头笑了笑。 在北壁垒修补阵纹,看得出来,是一个极其消耗心力之事。 “我赞成宁奕的想法,也赞成师兄你的意志。” 女子神情有了些许疲倦,但此刻重振精神,一字一句认真道“光明密会需要徐姑娘,大隋天下需要神女……我们,需要第十一人。” ();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北境的巨兽 这五年来,光明密会拔除了大隋天下数百座黑暗祭坛。 黑暗降临,淹没的不仅仅是肉身。 更是人心。 “即便师兄今日不说,往后,我也会提。” 裴灵素说道“我与徐姑娘见过数面,我知道……如果说执剑者象征着光明和希望,那么徐姑娘本人,就是神性和光的化身。” 她顿了顿,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宁奕是执剑者,徐清焰是光。 这……就是天作之合。 “执剑者需要光,密会也需要。”裴灵素声音很轻地笑了笑“宁奕,终末谶言降临之前,我们需要救下更多的人。” “她留在南疆,完善教义,解脱永堕者。”宁奕沉默了一小会,道“光明教义的出现,意味着解救‘永堕者’之事出现了希望……只是这条路还很长,我们恐怕帮不了她。” “那么密会第十一人的人选,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沉渊君淡淡开口,终结了话题。 “还有一事,既然你们二人都在……” 大师兄抬了抬手。 “随我来。” 候在内府门外的千觞君,腰间令牌震颤一下,他搁下灯笼,来到师兄背后,推着轮椅,三人离开将军府府邸,来到北境长城。 在北境长城城头,远眺望下。 “这几日,平妖司的天机宝器检测到,倒悬海的星辉波动有了起伏。”沉渊君望着沉睡在夜幕中的大海,轻声道“倒悬海万年以来,汲取日月精华,酝酿磅礴星辉,却因为光明皇帝的‘敕令’,封禁修行者。” 那横亘两座天下的巨海。 远远望去,静谧如摇篮中酣眠的婴儿。 但真正驭剑横渡,便会知晓其中险恶,肉身境界不抵达涅槃境,根本不可能越过这片大海,倒悬海域瞬息万变,狂暴的灵气和星辉随时可能迸发,空间撕裂的威能可以轻易撕碎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 沉渊君忽然长叹一声。 他认真感慨道 “我们所在的,真的是一个正确的时代啊。” 这句话,让宁奕精神为之一振。 “当年师父跟我说,其实当年的光明皇帝,设下的封禁,是禁制两座天下所有生灵的互通,即便是神灵,也无法逾越两座天下的天堑。” 沉渊君眯起双眼,低声笑道“可惜,再强大的修行者,也无法抵抗岁月侵蚀……光明皇帝陨落之后,敕令的力量缓缓消退。神灵死寂之后的时代里,许多人对这片大海望而却步,而不知哪一日……涅槃境的大能尝试跨越倒悬海并且取得了成功。” “也是从那天开始,两座天下真正意识到了,终有一天,会有战争。” 师兄悠悠道“光明皇帝的敕令力量既然在衰退,涅槃境大能既然能够跨越天下壁垒,那么总有一日,星君也可以,命星也可以……当这座屏障不再能够阻拦两座天下的大部分修行者,那么人类和妖族,将迎来不死不休的局面。” “所以,狮心王修筑了北境长城。” 大师兄意味深长道“遗憾的是,两千年前的‘乌尔勒’,死在了守望长城的漫长等待中。幸运的是,两千年后,我们终于等来了倒悬海的枯竭。” 是的。 这,就是正确的时代。 宁奕双手缓缓按在城墙之上。 他在心中默默道—— 可惜,狮心王不是死在了守望北方天下的等待中,他死在了内乱纷争的刀戎背刺之下。 英雄黯然落幕,死于幕后。 这万年以来,即便倒悬海隔开妖族。 大隋天下依旧在斗争和战乱中渡过,狮心皇帝曾给这里带来过短暂的和平,但一切终归于硝烟……直至太宗时代,大隋才缓缓安定下来。 这才是最幸运的事情啊。 宁奕望向大海的眼神有庆幸之色,他很清楚,幸运的不是两千年后的今日,大隋等来了倒悬海枯,而是历尽两千年战乱,大隋终于等来了四境太平。 “这些日子,丫头一直在北境长城,修筑阵纹。”沉渊君深吸一口气,道“其实,并非是北境长城的阵纹有所磨损。” 万里长城。 真正对敌的,就只有灰界这么一小拨壁垒。 宁奕注意到,自己手掌按压的烽燧台,似乎有莲花般的阵纹纹路,在黑夜之中流淌,整座死寂的长城,似乎有了呼吸……至少自己脚底所站立的这片赤土,有缓星辉慢而均匀的流淌。 这有些像是…… “龙绡宫的青铜阵纹……” 宁奕喃喃开口,说了出来,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师兄的想法。将北境长城,改造成为一个独立的壁垒世界。 对于宁奕的反应,沉渊君并不吃惊。 他低声道“这是一个漫长而又浩大的工程……师父活着的时候,我就曾经有这么一个想法,只是他并不认同。” 说到这里,沉渊君释然地笑了一声,喃喃道“事实证明,一个人冲杀掠阵,无法真正意义上的终结一场战争。我们是卑微的蝼蚁,可蝼蚁多了,亦可以改变世界。对于这场战争,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 “自我接受将军府,这二十年来,竭尽全力,倾斜巨大的资源,用以驱动这项工程。北境的数千位阵纹师,都在研究破解着这个难题……如何让北境长城,真正成为完整的‘北境长城’。” 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矛盾的话语。 但宁奕理解了。 同样是恢弘伟大的“物事”。 龙绡宫是完整的。 而北境长城……便不够完整,这座两千年前极尽一切智慧的伟大守御壁垒,无法脱离北境而生,时时刻刻消耗着巨大的能源,而只是消耗。 如果一个人,只能吐气,不能呼气。 那么……他便只能是一个死人。 “龙绡宫在这一世出世。” 沉渊君按住轮椅,压抑住激动的心潮,缓缓道“丫头给我看了她所掌握的一角阵纹……困住大隋天下无数阵纹师的难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如果。 能够将龙绡宫的青铜殿阵纹复刻,烙印在北境长城之上,那么…… 这座长城,便会真正意义上的活过来。 它将成为一只“巨兽”,载着大隋天下百万铁骑,数万剑仙,向北方进发,击垮妖族,什么龙皇殿,什么芥子山,所有的一切都将被击沉。 仅仅是这么一想,宁奕便觉得心神震颤。 师兄和裴旻先生,是两种不同的人……他心中忽然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即便沉渊师兄成就生死道果之境,在修行境界上与裴旻先生比肩。 在这场战争中,他依旧会选择和裴旻不同的做法。 其实这两种办法,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优劣,好坏。 同为北境至死方休的野火,裴先生选择独自一人抗下所有,沉渊师兄选择掀动燎原群潮。 这是一个伟大的构想。 宁奕心潮隐约有些汹涌起来……如果北境长城真正站立起来,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拿妖族天下的灞都城相比? 没有可比性。 差得实在太远了。 那尊云域巨兽,的确体积庞大,但根本无法与绵延整座北境的浩瀚长城相比,若是两者真正相遇,灞都城顷刻之间,便会被吞没。 或许……真正能够媲美的,就是那座完整如神迹的“龙绡宫”了。 “宁奕,这或许是一个很‘荒诞’的念头,或许永远也不可能成功,但至少今日……我们看到了希望。” “北境长城,需要龙绡宫的阵纹。” 沉渊君认真凝视着宁奕的双眼,道“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我想在那座海枯之前,让北境长城……活过来。” 宁奕的身份,是龙绡宫的接管者。 这件事情,只有宁奕能够做到! 而这一刻,宁奕清醒过来,犹如冷水当头浇灌。 他知道,龙绡宫之所以能够绝世独立,是因为在其内部,有着足足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铜殿! 这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铜殿的阵纹,组成了莲花花瓣,将龙绡宫包裹在内。 自己如今执掌空之卷,可以打开龙绡宫内的任意一扇门户。 可是想要参悟这些古阵纹…… “可以一试。” 裴灵素捋了捋发丝,她认真道“参悟龙绡宫古阵纹,有些吃力。但并非不可能……只是,这真的需要很长时间。” 沉渊君沉默了。 这是让自己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 如果说……师妹无法参悟阵纹,那么这世上,便不可能再有人能胜任这个任务。 “将龙绡宫阵纹,与北境长城相融……需要参悟两方阵纹。” 裴灵素犹豫片刻,又道“龙宫阵纹晦涩无比,北境长城的阵纹刻画已有两千年,同样难以理解……” 忽然之间,宁奕神情一震。 他陡然想到了某件尘封在两千年前过往的秘事。 两千年前,修筑北境长城的狮心王,身旁曾跟随着一位低调无名的阵纹师,这座大隋最宏大的建筑阵纹,便是出于他手…… 那位阵纹师实在太低调了。 以至于后世世人,甚至忘记了他所做过的种种事迹。 宁奕将目光投向倒悬海的北方。 他喃喃道“或许,还真的有可能。” …… …… (待会还有一章!) 。 正文 第八十五章 皇陨之后 “云洵大人,这是今日的卷宗。” 营帐外响起女子轻柔的声音。 云洵揉了揉发酸发涩的眉心,“进来吧。” 雪隼抱着厚厚一沓子案卷,以肩头撞开帘帐一角,缓缓入内。抬首第一眼,便瞧见大司首那张稍显憔悴的俊美面容,她心头咯噔一声收紧,实在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口道。 “大人,您还是休息片刻吧……” 没记错的话,云洵大人,已是连续两天未曾合眼了。 “放下吧。”云洵挤出一抹苍白笑容,示意雪隼将卷宗放下即可。 整张狭长玉案已经被一沓又一沓的案卷堆满,雪隼找了片刻,方才缓缓挪动一角,让新的案卷有地方放下。 案卷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今草原的种种事务,多如牛毛,全由大司首一人包揽,这哪里吃得消? 即便是星君境的大修行者,心力也是有限—— 因为过度劳累的缘故,云洵鬓角已生出两抹斑白。 天都城里那几位谋士,都是白发霜鬓,到头来,谁有好结局? 看在眼里,疼在心中,雪隼咬牙重新将桌案上那沓子案卷抱起,语气坚决道“您好好睡一觉,这些事情睡醒再说吧。” “胡闹。”云洵皱起眉头,一声语调不重的厉喝,接着语气放缓,柔和道“将案卷放下吧,也就这几日……王庭西行的那几位可汗回到母河,这些案卷便可以挪交了。” 雪隼俏脸写满了委屈。 不是挨了大司首的骂。 而是她只能眼睁睁云洵大人,劳累至此,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鹰团’和‘第八骑团’的管理事项,你都处理地很好。没有你的话,或许我已经撑不住了吧?” 云洵抬起头来,温和一笑,那双眸子仿佛能看破人心。 雪隼怔了怔。 “放心,我又不是傻子,自然是希望清闲的。毕竟选择来到草原,就是带鹰团谋一个太平安逸的未来。”云洵缓缓起身,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雪隼脑袋,后者那张雪白小脸迅速攀满红晕。 雪隼嗫嚅道“大人您……注意身体……” 说完这句话,便犹如一只兔子,哐当一声放下案卷,落荒而逃。 云洵忍俊不禁地摇头一笑。 正当他准备重新坐下身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悠然响起。 “雪姑娘说得对。” “云大人,注意身体……还是休息休息吧。” 听闻此音,云洵一时之间怔住了。 帘帐被拉开。 一袭黑衫的宁奕,缓缓入内。 随宁奕一同踏入营帐的,还有一袭明艳紫衣。 “宁奕?”云洵看到前者,倒还算正常,看到后者,一时之间忍不住揉了揉双眼,怀疑自己眼花了。 “裴姑娘?” 自己离开天都之时,裴灵素还在蜀山后山,云洵是为数不多知晓内情之人。 在灵山,都未曾医治好裴姑娘的神魂之伤。 这一入后山,可能就是一辈子。 万不曾想,几载岁月,恍若昨日。 方才送别,如今……便又是故人重逢。 也正是此时,云洵才猛地想起来,其实自己来到草原,已经有好些年头了。 并非是岁月短暂,而是自己走得太匆匆。 春夏秋冬,弹指便过,日夜忙碌,浑然不觉。 “从玄神洞天出关之后,事情太多。” 宁奕带有三分歉意,道“时至如今,才有时间来到草原。” “没什么。”云洵摇了摇头,笑道“如果草原如今离不开你……那么我们也太失败了。” 乌尔勒,如今已是这整片草原所有荒人的信仰。 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云洵说得很对。 宁奕并不适合频繁出现,即便是在母河那些权贵的眼中,乌尔勒这如真神般的形象能够保持,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是因为几次重大事件,那无比及时,恰到好处的出现—— 雪鹫部落谋反,青铜台政变。 源煞灾变,东皇复仇再临。 西方边陲沦陷,母河内部诞生叛乱。 宁奕的每一次出现,都在母河濒临绝望倾塌的最后一刻,于绝望之际,力挽狂澜……而太平之际,这位“传奇君主”,不妨便消失于浩渺烟雨中。 神灵之所以是神灵,伟大君主之所以是伟大君主,便是因为那份不可亵渎的“距离感”。 作为信仰的本主,宁奕在踏入草原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在虚无之中,向自己加持而来。 草原荒人每颂念一声乌尔勒,便有一缕愿力,缭绕在赤土之上。 在这片土地上,香火加持,宁奕心中陡然涌现出自己战无不胜的信念……他终于明白当年太宗皇帝,为何在天都城屹立不倒。 坐上真龙皇座之后,整座大隋天下的愿力香火,都加持在一人之上。 万民信仰,才是对皇帝最大的“加冕”! …… …… “西境边陲,爆发了一场十分严重的妖潮。” “妖族天下似乎引起了一场十分剧烈的震荡,作为皇帝博弈意志的棋盘,就是最好的体现……一股前所未有的妖潮凝结,袭击了边陲高台。象征母河王帐上三族的草原王,带着麾下精锐,向西驰援。” 云洵坐在玉案前,身子微微后倾,揉着眉心,看起来似乎是放松,但语气却甚是紧迫,“西边陲交接而来的事务,母河王帐的决策,还有鹰团骑团的任务……都压在这张桌子上了。所以,我现在是真的无暇休息。” “更何况……” 他望向营帐外,缓缓道“现在草原,是这个样子,谁敢休息?” 营帐外的世界。 一片浩荡青冥,笼罩在穹顶之上。 “前不久一场异象,席卷草原,我们推测是与倒悬海的震动有关……”云洵注视着宁奕面容。 宁奕神情微妙,轻声道“龙绡宫出世了。” 云洵低眉笑了笑,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元’大人从沉睡中苏醒了。他给草原笼了这么一层……屏障。” 云洵顿了顿,道“姑且就称之为屏障吧……从那之后,我们不断试图沟通天启之河河底,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所以对于草原穹顶的‘青冥’是为何物,实在是不得而知。” 宁奕以空之卷开门,来到草原的那一刻,便注意到了这道异象。 天启之河的首尾之处,有光柱垂落,撑开苍穹。 一道光罩,将草原笼罩其中,波澜壮阔足足绵延数千里。 “看来龙绡宫的出世,惊动了‘元’……”宁奕与丫头对视一眼,喃喃说道“这趟我来草原,就是为‘元’而来。” 两千年前,狮心王麾下的那位阵纹师,便是从沉睡中苏醒的元! 北境长城的阵纹,便是由他亲手设计……而巧合的是,龙绡宫的阵纹,元也无比了解。 从静室壁龛来看,元不止一次抵达过龙绡宫,寻找阿宁的踪迹。 元跨越青铜殿阵纹,越过蛇甬,漫步于白银城,黄金城。 而且,他还掌管着“空之卷”钥匙。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宁奕未接手空之卷的那段时间里……元便是龙绡宫不折不扣的主人。 “想找元,恐怕并不简单。光罩笼下的那一刻,天启之河河面上,也多了一层无比强大的禁制。”云洵摇了摇头,道“整条长河,似乎铺了一面镜子。阵纹也好,秘术也好,任凭小元山的符圣大人绞尽脑汁,都无法向‘元’传递讯息……元将天启之河与外界隔绝,也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宁奕闻言,神情还算平静。 他没有告诉云洵。 龙绡宫的出世,意味着倒悬海即将迎来枯竭……传闻中灭世的“终末谶言”,很可能就要降临了。 元铺开的那道青冥,还有天启之河的镜面,都是一种保护。 “你方才说,西边陲爆发了妖潮。”宁奕敲打手指,接过云洵桌面上的一沓子案卷,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他神念快速扫荡。 “金翅大鹏鸟成为了妖族天下的霸主。西妖域棋盘被金乌大圣,以铁血手段拢和。”云洵皱着眉头,道“那位金乌大圣,征服西妖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集结妖潮,对草原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即便有青冥屏障保护,边陲依旧陷入苦战,接连三波冲击,每一次都险些冲垮边陲高台。” 说话之间,宁奕神念扫完了案卷。 西边陲发来了数百封求援请书。 “好消息是,大可汗前不久突破成为了涅槃。他带着其他两位草原王,还有田谕,前去支援了。”虽说是好消息,但云洵神情并不乐观,他摇头道“如果金乌大圣冲垮边陲高台,只能寄希望于元大人的复苏。” 说到这里,他百思不得其解。 “西妖域这般动荡,龙皇殿竟然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西妖域棋盘沦陷强敌之手,那位北域皇帝,竟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 关于这一点,他实在想不明白。 “那位北妖域皇帝,不会再出面了。” 宁奕一句话,让处变不惊的云洵,神情万分错愕。 “龙皇陨落了。” 。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青冥天 “龙皇,陨落了?”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于震撼。 如果不是从宁奕口中听到,那么云洵一定不会相信,以铁血手腕制霸北妖域的那位皇帝,竟然有一天真的会陨落。 妖族天下的那两位皇帝,强大到了众生难以仰望的高度。 甚至可以说,在这星辉枯竭的时代。 他们,就是“神灵”。 原来,神灵也会死去的么? “太宗会死,龙皇当然也会。”宁奕看出了云洵的错愕,淡淡道“下一个就是白帝了。” 云大司首缓缓从震惊中平复过来。 “龙皇殿……此刻应该是一片大乱吧?”他喃喃道。 宁奕点头,道“皇帝崩殂,自顾不暇。此刻的龙皇殿,连自保都是问题,又如何顾得上那片并不富饶的附属之地?” 说到底,西妖域只是一片棋盘罢了。 不过…… 宁奕倒也没想到,一向凶残狠厉的白亘,打法竟然如此稳健,龙皇崩殂后,没有第一时间挥师北上,而是先吞下西妖域这一块“贫瘠之地”。 看来白帝在树界所受到的伤势,并不乐观。 否则以他贪婪的性格,又怎会着眼于西妖域? “金乌大圣在攻打西边陲,即便有‘青冥天’笼罩,我们依旧吃了很多苦头。”云洵皱眉道“既然龙皇陨落,白帝为何放着龙皇殿不管,反而动手攻打草原?”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草原是枚软柿子,随意一捏便拿下了。” 坐在王帐内,始终未开口的裴灵素,终于开口了。她捻着茶盏,半啜半饮,道“即便龙皇陨落,北妖域仍然坐拥数位妖圣,有数千年底蕴加持,想要啃下,非一朝一夕功夫……尤其是他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想要推进征服北方天下的进程,就只能从草原动手。” 云洵点了点头。 裴小山主,说得很对。 “又或许……” 裴灵素顿了顿,道“这位皇帝,比起草原的领地,更在乎其他的东西。” 这番话,便有些玄之又玄的意味了。 云洵有些不解。 他随宁奕,裴灵素,离开王帐。 三人来到天启之河。 这条昔日摇曳万顷鳞光的长河,此刻镀上了一层暗金之色,这条长河宛若长眠,波光起伏频率,隐约对应着草原穹顶的那片青冥——如今荒人们都称呼元大人布置的阵法为“青冥天”。 “龙绡宫出世的那一日,便是这样了。”云洵低声道“我们无法沟通‘元’。” 宁奕蹲下身子,他伸出一只手,神性透过河面,传递而下。 的确。 他感受到了一层无形阻碍,河水流淌,将最深处的世界,与外界彻底隔绝,仿若镜子的两面……其实上一次,宁奕便隐约猜到了什么,金鹿王妃的那枚“咒言镜”,被元点评是一件仿制还不错的赝品。 真正的镜子,就是这条天启之河。 作为异乡人,元生活在“镜内”,极少数的时间能够苏醒,来到这世上行走……而此刻,河内一片宁静。 宁奕无法探知到元的动向。 片刻后,他缓缓松开手,叹了口气,道“我也无法沟通‘元’。” “这么多年,荒人能自由生活在这片草原之上,其实并非是因为自身足够强大。”宁奕站起身 ,这番话,此刻倒是没什么好避讳的。 云洵虽在草原生活多年,却并非荒人。 而且……他说的,乃是真正的事实。 “只是因为‘元’。” 因为元在天启之河,所以龙皇,白帝,不敢攻打这里。 因为元足够强大,所以大隋主动为草原划分出了一条禁忌长线。 历代草原王竭尽全力,也未必能够突破成为涅槃境,这份实力,想要庇护一个种族,也只是勉勉强强能够自保,根本无法获得尊重—— 荒人在挣扎中艰难成长,但他们要面对的对手,已经经过了数万年的沉淀,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金乌大圣攻打西边陲,是一个很重要的讯号。”宁奕道“白帝从不会做无用之事……白长灯重伤之后,他还敢动草原,必定是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 云洵神情凝重起来。 “你的意思是,东妖域这次会倾力攻打草原?” “对,也不对。” 宁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白亘如今重伤,若能全力出手,必定会先打下龙皇殿。之所以选择草原动手,很可能是一场试探,如果草原太弱,就会被直接吃掉。” 说到这里,云洵有些悟了—— 在顶级强者的眼中,草原的强弱与否,只取决于一人。 元。 “大圣级别的战力,亲自降临,攻打西边陲,如此兴师动众……” 云洵望向身下那条浩荡青冥的长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猜想。 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出元么? 而通晓外界的元,选择避世不出,便已经是一种回应。 恍惚之间,耳旁响起一道声音。 “我和灵素去趟西边陲……” “云洵,母河王帐的事情,还要麻烦你了。” 云洵回过头来,发现自己身旁的二人,竟已不见踪影。 他摇了摇头,忍不住苦笑一声,虽五载未见,但对于宁奕这来无影去无踪的行迹方式,却是极其熟悉。 …… …… 西边陲,鼓声长鸣。 黑云压城城欲摧,登台远眺,便会发现,远方是一片连绵到天际,根本无法用肉眼望到尽头的兽潮。 五十万兽潮,兵临城下。 真正站在高台之上,俯瞰这汹涌潮水,只会觉得窒息。 如果不是那层恢弘瑰丽的“青冥天”,笼罩于西边陲穹顶,将边陲高台,与兽潮隔绝开来……那么西方边陲防线的告破,只在一夜之间。 最为恐怖的,便是那漆黑穹顶之上,悬挂的一枚“炽日”! 隔着数十里望去,漆黑苍穹似乎都被炽日的金灿火光,烧出了一个窟窿,若是多看上几眼,便会觉得心火勾起。 即便合上眼帘,依旧觉得一片火热滚烫。 仿佛一双眼瞳都快被焚掉。 那轮炽日的身份,已是显而易见。 整座妖族天下,除了两位皇帝,最强大的修行者之一—— 金乌大圣。 能够被尊称为一声“大圣”的,都是在涅槃境界,将道境融合归一,接近圆满的顶级存在。 只差一步,便可以得证生死道果。 不管这最终一步,是否为天堑……大圣都绝对是皇帝之下的最强战力! 北妖域龙皇殿的玄螭大圣, 东妖域芥子山的金乌大圣,以及……先前的灞都城老城主。 这等存在若是出手,轻易便可移山焚海。 那轮炽日,哪怕自始至终没有动手,单单是悬挂在西边陲高台之上,便给人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青冥天内。 一只鹰隼,徐徐落在边陲壁垒墙头。 田谕摘下鹰隼腿部栓系的玉简,以神念一扫而过,摇了摇头,道“母河那边……没有动静。” 此言一出,跟随在田谕身后的诸位草原王,神情皆是阴郁三分。 白狼王道“青冥天阵纹,还能支撑多久?” 五十万兽潮,攻打青冥天,已有十数日。 “阵纹还算牢固,单单凭借这些兽潮的攻打,看样子并不能对‘青冥天’产生实质性的破坏。” 一道女子之音,缓缓响起。 开口者正是田灵儿,继承符圣衣钵之后,她成为了小元山的新任山主。 田灵儿语气并不乐观,她眯起双眼,隐约瞥了眼远方穹顶,那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的炽日。 不可多看。 目光会被焚灼。 她幽幽叹道“但如果那东西出手的话……就说不准了。” 一位大圣存在,降临于西边陲高台。 元大人若还不醒来,结局将会如何,其实诸位心中,都已经有了最糟糕的打算。 “他在观察。” 田谕双手按住高台,面对那众人皆无法对视的穹顶炽日,唯有他平静直视,漆黑冰冷的瞳仁,宛若深海,将那炽日散发的光芒摄入瞳中,并没有丝毫不适。 从十日之前,金乌大圣降临西边陲的那一日起,便一直在“观察”……五十万兽潮,虽然无法对青冥天造成实质性的破坏,但每一次亡命搏杀,都是一次冲击。 世上所有的阵纹,都有着破解的办法。 这五十万兽潮冲击震荡……青冥天死死抵御之下,已经不可避免的暴露出几道薄弱之处。 很显然。 因为青冥天阵纹主人是“元”的缘故,那位金乌大圣才会如此谨慎,可当他有了充足的把握,便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届时。 那轮炽日,将会焚灭西边陲大地,燎烧草原万里,成为所有人的噩梦。 “轰”的一声。 城下传来一道剧烈震荡—— 众人面色大变。 这几日,青冥天抵御兽潮,无比牢固,从未迸发过如此剧烈的震颤。 西边陲高台连绵形成弧形。 侧翼之处,滚滚兽潮,此刻纷纷退避,让开一片空地。 只见一位披着赤红长袍的俊美男子,单手捻握长刀,大袍猎猎狂舞,立于青冥天阵纹之前,整个人包裹在一片滚烫雾气中。 那柄长刀,此刻还缭绕着丝丝缕缕的炽热烟气。 他递出的第一刀,使得青冥天阵纹,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纹。 相比于这座绵延不知多少里,将整片草原都包裹的巨大阵纹,一道纤细的裂缝,并不算什么……但在此刻,这裂缝的意义,却显得尤为重要。 有了一,便可以有二,有三。 赤发俊美男子神情平静,握住长刀,准备斩下第二刀。 …… …… (今晚还有一章,大概在1点30。等不了的可以先睡~) ();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真神乌尔勒 青冥天,这道能够阻拦五十万兽潮的阵纹,因为太过庞大的缘故,无法做到圆融如一。 如果有人境界足够高,眼光足够锋锐,便能够勘破这庞大阵纹的薄弱之处。 然后以巨大力量,冲击那么一处弱点。 不需要攻破整座青冥天,只需要打开一道缺口——那么这场西边陲攻伐战,便已有了结局。 俊美男子的出现,让西边陲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赤发赤袍,一柄长刀。 仅仅是一刀,便让这青冥天阵纹,出现了一道裂缝! 这男子的出现,让几位草原王神情变得异常难看。 妖族天下,强者为尊,真正站到高处,抵达妖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一共就那么些,而此人,正是朱雀域大名鼎鼎的大雀妖君! 准确地说,此刻应该称其为“大雀妖圣”。 “大雀妖君……他破境成为妖圣了……”黑狮王神情阴沉,皱眉道:“不过朱雀域难道不该是臣服于北妖域膝下,听从龙皇殿命令,为何大雀会与金乌出现在一起?” 这五十万兽潮的出现,凝结,就极不合理。 龙皇白帝,两位皇帝势同水火,整片西妖域,便是因这二位的意志对抗而割裂出的棋盘。 他们绝不可能联手。 而金乌大圣的出现,西妖域的俯首,以及此刻朱雀域主大雀的出现,都隐隐指向了一个可能…… “龙皇,可能已经倒下了。” 田谕轻声开口,隐晦地说出自己猜想。 几位草原王陷入沉默。 如果龙皇倒下,对草原而言,绝不是一个好消息,两位皇帝互相牵制,所以才无暇顾及草原……一位倒下了,等同于草原也危险了。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兽潮,这炽日,这所有的一切,也便有了解释。 田谕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白狼王,道:“大可汗,青冥天阵纹,绝不可在此告破。” 他们必须要撑到元大人复苏的那一刻。 青冥天一旦被攻破,荒人便要转战千里,同时血流千里。这坚守千年的西边陲一旦拱手让出,后续不得不让的,就是失去地形优势的整整小半座草原,一直要退到母河流域,荒人才有可能形成第二拨守潮,有那么一丁点拧转局势的可能。 而眼下。 涅槃妖圣出刀,能够阻拦的,便只有大可汗。 …… …… 狂风缭绕,赤炎旋转。 容貌阴柔的俊美男子,眯起双眼,盯着自己方才的落刀位置。 这巨大阵纹,如一座倒扣大碗,笼罩草原之上。 自己一刀,竟只是斩出一道缝隙……而且在数息之内,那道缝隙,缓缓闭合,重新化为一片青灿幽冥之色,仿若从未生出过。 这实在是闻所未闻的阵纹布道之术。 正当他准备继续出刀切斩之时。 “大雀。” 一道浑厚声音,悠悠响起。 烟尘中,缓缓走出一道魁梧雄壮的高大身影,相比于身形瘦削的大雀妖君,要整整高出两个头来。 突破涅槃境后,荒人天赋血脉所赋予的力量才得以完美释放。 这是人类与妖灵融合后的种族,既有妖族的蛮力和本命法相,也有人类的智慧与星辉丹田。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最完美”的,而在另外一种意义上而言,他们也是“最不完美”的。 因为兼备,所以完美,又因为兼备,所以全都无法做到极致。 所以……妖族与人类,都不认可荒人。 大雀神情冷漠,打量着那半妖半人的存在,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弧度。 与自己同为涅槃境,那又如何? 在他眼中,这是比人类还要低贱的种族。 草原的大可汗? 杂种罢了。 整座草原,除去天启之河沉睡的“元”,恐怕也就只有这么一人,能够拿得上台面了。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在白狼王现身的那一刻,大雀妖圣直接出刀了! 他前踏一步。 方圆百丈,数根滔天火柱原地炸开,一尊巨大狂怒的朱雀法相,瞬间在阴柔男人背后展开—— 这第二刀,仍旧是对准那巨大阵纹的一处纤小弱点。 斩! “嗖”的一声,空间似乎都炸裂开来,披着雪白大氅的魁梧男人,瞬间出现于大雀妖圣刀尖之下,同时拔出自己腰间长刀。 两柄长刀撞在一起,迸发出炽烈光华。 在暴怒的朱雀法相下,有一道光华稍微黯淡,但双眸更为凝实的白狼法相,贴地凝聚,四足蹬地,对朱雀还以怒吼! 两座属于涅槃强者的“域”,就此展开,一上一下,撞在一起! “轰——” 刀锋接触的那一刹,大雀皱起眉头,心头咯噔一声。 自己竟然无法压制这低贱血种。 他一只手按住刀背,猛然发力,想要将白狼王的刀罡彻底击打至湮灭,然而身下三尺,地面层层破碎,漫天土石纷飞,那持刀男人却只是闷哼一声,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被压垮脊梁,甚至连头都没有低一下。 白狼王抬起头来,冷笑问道。 “大雀妖君……之前不是北妖域的忠臣,如今怎么成为芥子山的走狗了?” 闻言。 大雀眼中掠过一缕暴怒,也不多言。 只见阴柔男人收回按压刀背的那枚手掌,微微屈起两根手指,猛地在眉心一撕。 “撕拉”一声。 眉心一片血肉被撕开。 一缕金灿鲜血溢散而出—— 这是一缕不属于朱雀族的浑厚血气,在此刻绽放出极其饱满的恐怖杀念。 这滴鲜血,脱离大雀妖圣眉心的那一刻,便自行凝固成一枚金珠,旋即被风吹散,化为一片薄薄的翎羽。 这片金灿翎羽,贴在大雀妖圣眉心之上。 如开第三只眼瞳。 这是芥子山的加持,是白帝的祝福,是金翅大鹏鸟天赋的馈赠—— 杀力倍增! 下一刹。 朱雀虚炎呈燎原之势,陡然大盛,以倾倒般的势头碾压而下,撞击在数百丈青冥天阵纹之上,形成一道熊熊燃烧的磅礴火潮。 大雀妖圣,递出了第三刀! 这第三刀,几乎是笔直砸落而下的! 白狼王瞳孔陡然收缩。 直觉告诉他……这一刀,必须要躲。 但身后便是青冥天阵纹,若是躲了,这一刀势必就会落在阵纹之上。 阵纹之后,是自己的家园…… 阵纹之后,是数万同胞…… 大可汗怒吼一声,双手举刀,自下而上,掀起一蓬赤红火潮,与大雀妖圣的这一击砸刀,狠狠撞击在一起。 …… …… 大雀妖圣一刀斩断了白狼王的长刀,从右肩倾斜着斩落,削去了半枚肩头,大氅被刀罡震得粉碎,因为后者全力以赴的抵抗,使得这行云流水的一刀倾斜了一个弧度,没有落在青冥天阵纹之上。 大雀妖圣缓缓收刀而立。 他面无表情,注视着眼前那被血雾所包裹的身影。 最后一刻,刀罡迸发。 白狼王的体魄被震碎,相比之下,右肩伤势只是小伤……那魁梧身形仍然站着,但肌肤源源不断渗出鲜血,强者之间的交手就是一刹之间。 没有谁会多废话一句。 也没有谁愿意大战三天三夜。 大可汗盯着大雀妖圣眉心的金色翎羽,明白了朱雀投向东妖域的原因…… 白帝帮助大雀妖君成就了妖圣,还赐予了一枚杀念翎羽。 对一个长久未能破境的妖君而言,这份大礼,足够让他背叛龙皇殿。 妖族天下……没有绝对的忠诚,只看利益给得够不够多而已。 动用翎羽后,大雀妖君的实力可与涅槃中阶媲美,自己这一战,输得不冤。 靠在青冥天阵纹之上的大可汗,抬起眼来,远远望了眼穹顶的炽日。 他嘶声笑了笑,只能挤出一番苍白言语,道:“踏破青冥,屠杀荒人,滔天罪孽,业力难饶……” 涅槃境后,忌讳因果。 那炽日遥遥回应,激荡出极其冷漠的声音。 “你想得太多了。” 弱肉强食,战争面前,哪还会有人顾虑因果? “元还不出手么?” 炽日内,隐约可见一道童子身影,他盘坐于万丈光芒中,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此刻,童子很是失望。 他闭上双眼,传音道:“大雀,结束这一切吧。” 大雀妖圣悠悠调整好呼吸。 他重新拔刀,对准大可汗眉心。 一刀斩下。 “嗡”的一声。 一蓬风雷炸开—— 阴柔男人怔怔看着半片刀锋擦着面颊划过,自己金刚不坏的肌肤,竟然后知后觉地被割出一片颀长血口…… 长刀断了。 大可汗也怔住了。 一只手掌,抵住自己后心,源源不断的生机从那手掌中传来,与此同时,一股吸力传来。 “辛苦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大可汗向后跌去,跌入青冥天阵纹之内。 与此同时,宁奕向前走去,他望向穹顶的炽日,轻声笑道:“其实他说得没错,既然涅槃了,应该知道……大肆开杀,是要遭受报应的。若当真屠了这片草原,你背后那位主子,应该也没法晋升不朽了吧?” 炽日中的童子,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讶异地哦了一声。 “宁奕?” 宁奕握住细雪,笑着摇了摇头。 “在这片草原上,请叫我……” “乌尔勒。” 拇指将细雪剑锋推出一寸。 炽烈光华伴随着磅礴愿力,瞬间在青冥天阵纹之外绽放,到这一刻,攻打西边陲的大雀妖圣才陡然醒悟过来—— 乌尔勒之名,象征着草原至高无上的真神。 而在近百万荒人颂念之下。 此刻愿力加身的宁奕。 便等同真神。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对决大圣 一剑。 青冥天外,方圆数里。 雪白炽烈光华,如同瀑布垂地,冲刷西边陲草原大地,迸溅出数百丈奔腾咆哮的火光。 只一刹那,宁奕神念笼罩范围之内的兽潮妖灵,全都被剑念绞杀成了虚无的血气—— 瞬间被剑气淹没的大雀妖圣,瞳孔收缩。 只见一袭黑衫,速度奇快无比,一步踏出,便来到自己面前。 那人抬手便是一记朴实无华的砸剑。 大雀妖圣怒吼一声,举刀格挡。 眉心那片金灿翎羽,在此刻光芒大盛,磅礴杀力加持之下,一袭红袍自内而外撑得爆满,大雀妖圣浑身上下翻涌着滚滚杀念。 连带着那柄断刀,都衍生出一截赤红色的虚无刀锋! 在两兵交接之前,黑衫男人的话语轻轻传入耳中。 “白帝馈赠,芥子山福泽……” 这句话,带着三分嘲讽,七分不屑。 这份大雀妖君,不惜搭上朱雀域前程也要拿到手的翎羽造化,在宁奕看来,无非就是白帝以灭字卷赐下的一缕感悟。 宁奕讥笑问道“这造化,有胆拿,有命用么?” 声音落! 剑气也落! 宁奕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以至于穹顶悬挂的那轮炽日,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炽日中的童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奕一步踏出,一记砸剑,将大雀妖圣,直接淹没。 金乌神情阴沉,死死盯住磅礴剑潮深处。 他不相信……上次见面还不过是星君境杀力的宁奕,仅仅过了五载,便可以一剑击杀涅槃中阶的妖圣。 “轰隆隆隆~~~” 残风呼啸,穹顶倾塌。 宁奕推鞘一剑,掀动的狂潮,数十息后,才缓缓落幕。 西边陲高台内的荒人,怔怔看着这骇人心魄的一幕……很难想象,乌尔勒只是一剑,便将青冥天外,犁出一道近十里长的沟壑。 这道沟壑,宛若天堑,那些悍不畏死的妖族兽潮,此刻全都吓破了胆,求生本能驱动着他们逃离,而金乌大圣的妖威则是压迫他们前进,于是在本能和意念的激烈搏斗中……妖灵纷纷俯地颤栗,既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 …… …… 宁奕收起细雪。 他的面前—— 一袭红袍,跪坐在地,披头散发,好似一位祭祖之人。 如果仔细来看,便会发现,这极俊美的红袍男人,并非是心甘情愿下跪,而是被一剑打得下跪,他双手仍然保持着持握长刀的姿势。 只是刀已断了。 断得很彻底。 风一吹,便化为了齑粉。 大雀妖圣的红色长发随风飘摇,红袍则是有些轻微颤动,显得有些粘稠……潺潺鲜血从眉心渗出,那片黏贴在眉心处的金灿杀念翎羽,与刀锋一同,被风吹散,化为零零碎碎的齑粉。 白帝赐下的造化,已碎了。 大雀妖圣的魂魄,也随之碎去。 俊美男人的双眼,只剩下一片呆滞的空洞,肉身只留下一具残破的空壳,事实上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推,这整件宽大的红袍,连带着这具好皮囊,便也会随风散去,截截破碎。 在光明炽烈抵达巅峰的那一刻,除了金乌大圣,没有人看清宁奕最后那记砸剑的动作。 真的只有一剑。 而且没有什么技巧,章法。 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剑。 剑气中只有两道力量加持,神性。 以及愿力。 …… …… 炽日中,缓缓走出一位金衫童子,那童子轻轻抬了抬手,无法直视的烈日,就此收敛灼光,化为一尊镶玉染金的丹炉。 “你该早点出手的。” 宁奕微笑抬头,望着穹顶大圣,道“这样的话,或许有一线可能,攻破青冥天。” 金乌大圣面无表情,道“陛下眼中,草原如蝼蚁,臣服与否,并不重要。”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青冥天是否攻破,也不重要。 的确。 大可汗也好,八王帐也罢,母河流域璀璨鎏金的文明……在白帝眼中,不过是弹指可破的蝼蚁国度,南下征服大隋的时候顺便一脚踩下,便直接踩碎了,连灰也不会剩下。 金乌大圣之所以会“大驾光临”,根本就不是为了攻破青冥天,屠戮荒人而来。 兽潮攻打西边陲。 大雀妖圣出刀抵斩青冥天。 都是为了逼“元”现身。 “没等到元,等到我,也不算空手而归吧?” 宁奕站在青冥天阵纹之外,黑衫无风自动。他缓缓升起,数息之后,来到了与金乌大圣平起平坐的位置,微笑道“没记错的话,白亘现在最想杀死的人,应该就是我吧?” “怎么样,来比划比划?”宁奕伸出一只手,对着金乌大圣勾了勾,笑道“堂堂大圣,来都来了,不能白白丢掉一尊涅槃妖圣的性命……总要带点什么回去吧?” 金衫童子神情阴沉,死死盯着宁奕,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他捉摸不透对方的真实想法。 青冥天内,观战的一众修行者,皆是屏住呼吸。 “这是……要与妖族大圣动手么?” 田谕喃喃开口,“乌尔勒强到了这等地步?” 那可是大圣啊!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伟大存在。 “不过短短五年……”田灵儿神情复杂,怔怔道“乌尔勒竟是变得如此强大了……” 开口之间,她余光瞥见一袭紫衫。 田灵儿彻底怔住了,她回想起当年那柄落在草原之上,带乌尔勒回归大隋的飞剑。 是当年的那位紫衫姑娘。 裴灵素来到西边陲高台,挽起鬓发,对那个望向自己怔怔出神的女子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 “裴姑娘!”田谕眼神一亮,认出了裴灵素,连忙道“您也来了。” 这几年,他在云洵那得知了许多乌尔勒的过往事迹,对于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裴姑娘,却是记忆犹新。 田谕连忙退了一步,为草原王们介绍道“诸位……这位是乌尔勒的妻子,大隋天下的紫山山主,也是北境将军府裴旻将军的女儿,裴灵素。” 话音落下,一时哗然。 几位草原王早就听闻了裴姑娘大名,据说乌尔勒年幼之时,在大隋天下过得极苦,身旁无人相伴,唯有这位裴姑娘,不离不弃,二人患难与共,渡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 可以说,没有这位裴姑娘,也便没有后来的乌尔勒。 几位草原王,面容凝重,纷纷行礼,以表尊敬。 田灵儿随草原王一同行礼,勉强挤出笑容,心中却是颇有 些复杂。 乌尔勒的妻子…… 也对,这世上也唯有这般惊艳女子,才配得上乌尔勒了。 “不必多礼。”裴灵素欠身,轻声道“我们还是观战吧。” “裴姑娘……” 青蟒王斟酌片刻,有些担忧道“恕我冒昧,若金乌大圣真要动手……乌尔勒,能拦得住么?” 这实在是一个很让人担心的问题。 妖族大圣的威名,这数百年威震北方天下……玄螭金乌这等级别的存在,对草原而言,根本就是不可抵抗的毁灭性的打击。 他们相信元大人,能击退大圣境的敌手。 倒并非是不信任乌尔勒……只是如今宁奕,实在还是太年轻了。 闻言之后,紫衫女子神情没有丝毫波澜,她始终仰首,将目光放在宁奕身上,声音带着极其放心的笑意。 “放心便是。” 裴灵素道“在这片草原上,元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 “可若金乌选择击碎青冥天……”黑狮王皱眉,道“兽潮涌入西边……” 不等他说完。 裴灵素轻声道“这就是我来西边陲的原因。有我坐镇,青冥天阵纹不会被攻破。” 在天启之河,短暂行走。 她已参明了这青冥天阵纹的玄妙之处。 事实上,虽未谋面,但裴灵素对那位神秘至极的“元”已经充满兴趣,那位元似乎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知晓自己在北境长城和龙绡宫阵纹当中存在着一环无法解答的谜题。 而青冥天阵纹的阵眼,便是解开自己困惑的关键。 以她的天赋和参悟力,在观看青冥天阵纹的那一刻,便得到了启发,此刻灵感源源不断翻涌……那庞大的一千零二十四座莲花花瓣,仿若在颅内缓慢旋转,如同一把钥匙,将北境长城崭新阵纹的思路解开,递交给自己。 金乌大圣若攻破青冥天。 她便会立即修补! …… …… 穹顶之上,一片静默。 金乌大圣皱着眉头,在心内飞快计算着自己此刻出手的得失。 在天海楼愿力无形增幅的加持下,神海之中,命运长线密密麻麻,试图推演出最终可能指向的结局—— 宁奕,加上下方那袭紫衫女子的出现,将推演结果指向了最差的方向。 自己今日,无论如何大费周折,即便攻破青冥天,也不会引出元了。 童子神情愈发阴沉难看。 最终他盯向远方青冥天内长眠的那条璀璨之河。 那个千百年无比神秘的老古董……似乎从一开始,便没有出来见自己一面的打算。 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只是一个偶然。 还是说,这一切都在元的计算之内? 便在此刻,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提醒了他。 “我数五个数,你再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金乌缓过神来。 悬在自己对面的黑衫男人,只报了两个数字。 “五……” “一。” 宁奕对着童子温和一笑,露出洁白牙齿。 他再一次,拔出了细雪。 …… …… (今晚有点事情,耽误了更新,暂且只有一章。明天会有三章。第一章在中午12点。) ();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金乌兄,请加火 “五……” “一。”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宁奕便直接动手了。 “锵!” 细雪出鞘,连带着迸溅出一连串璀璨火星! 对金乌大圣,他不想浪费一字一句的时间,当初在北荒云海,这头金乌就想杀死自己……宁奕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抬手就是一记砸剑。 金乌大圣陡然醒转过来,他没有料到,宁奕出手竟然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金衫童子抬起一只手掌,那枚手掌洁白如玉,不沾染一丝污垢,此刻瞬间化为赤红之色,带着万度高温,猛然拍在细雪剑锋之上。 青冥天上空,迸发出一团灼目的火光。 两人对攻一击,虚空隐约都被撕裂,雪白与金灿的杀念,在浩荡长空中演化,瞬间抹平百里流云。 数十万兽潮,在地面剑气沟壑四周,四散奔逃。 而得益于“青冥天”的庇佑,滚滚炽浪附着在暗青色阵纹屏障之上升腾,并没有真正侵入宁奕背后的草原。 几位草原王看着这一幕,皆是神情震撼。 小白狼扶着自己的父汗,缓缓回到西边陲高台,作为王庭唯一的涅槃境强者,白狼王抬首凝视苍穹,面色复杂……踏入涅槃境后,他才真正明白,妖族皇帝的强大,草原的弱小,以及两者之间,究竟差距到了怎样的程度。 自己所谓的涅槃境,在妖族大圣的面前,犹如纸糊的一般。 也难怪之前与大雀妖圣对攻,穹顶那轮炽日,连一丝一毫反应都没有……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轻蔑,不屑。 若没有元大人,妖族大圣只需要一只手,便可以推平草原。 更不用说……那两位至高无上的皇帝。 这些年来,自己所谓的挣扎求存,在皇帝眼中来看,不过是蝼蚁徒劳无功的反抗罢了。 …… …… 滚滚炽浪,徐徐消散。 一袭金衫,神情冷漠,悬停于穹顶之上。金乌大圣举起自己那枚缓缓从赤金之色褪回白玉的手掌,童子眯起双眼,仔细端详,那枚雪白无暇的手掌,在这百年来,被他以炉火锻造,无数次锤炼,已如灵宝一般坚固不可摧毁。 而此刻,雪白手掌多出了数千道纤细,微小的伤口,犹如细密雨丝一般,遍布掌心掌背,远远来看,这枚手掌依旧完美,只是仔细打量,却如瓷器表面有了剐蹭。 刚刚那一次碰撞。 金乌大圣亲自感受了宁奕“砸剑”的力量! 只是一记简简单单的砸,接触一刹,那雪白伞剑却释放出数万道势念不同的剑意,瞬息之间,便将自己包裹在内。 这是一剑,亦是亿万剑。 甩了甩手,金衫童子神情阴沉,盯着悬浮在自己面前数丈之外的年轻男人。 他动用天海楼的命运推演之力,落在那年轻男人身上,便可看见,一袭单薄黑衫,周遭缭绕着极其磅礴的信仰香火—— 草原众生诵唱乌尔勒之名,为他输送愿力。 可谓是天地大势加身! 愿力加持之下,香火主人几乎不可战胜,金乌大圣很清楚这一点。 在东妖域芥子山,白帝陛下有金翅大鹏鸟一族愿力加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天上地下,宇内无敌。 只是他着实没想到。 这个出生修行至今不过百年的人族剑修小子,竟然拢和了草原,使得百万荒人,心甘情愿为其输送香火? 再让宁奕这么修行下去,突破下个境界,在这片草原,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 …… 宁奕单手捻握细雪,悠悠吐出一口长气,面上虽不动声色,带着笑意。 但内心之中,却没有半分轻松之色。 金乌大圣,不愧是妖族天下的“第二人”。 皇帝不出,谁与争锋? 即便在愿力加持之下,自己也没有占到一丝一毫的上风。 “宁奕,本圣今日留不得你。” 金衫童子轻轻抬手,那尊金玉丹炉上下浮沉,缓缓漂浮掠至身前。 因为金乌大圣自身以“童子相”示人的缘故,那丹炉在其身旁,显得尤为庞大,真正比对,也就是丈余大小,相比于大隋四境圣山炼丹时常用的大鼎,要袖珍许多。 童子一拍丹炉,激荡出一道沉闷厚重的回响。 “嗡——” 天地上下,竟生出共鸣。 哪怕是青冥天内,茫茫众生,亦是听到了心湖中直击本源的一道震颤声音! 青冥天外匍匐战栗的兽潮,在金乌大圣拍下丹炉那一刻,便开始了沸腾,一头头妖兽,艰难站起身子,仰天长嘶,在此刻似乎忘却了恐惧,不再畏惧死亡,前赴后继撞向青冥天—— 一线黑暗潮水,掀动天地震颤! 只是与先前不同,这些妖灵撞死在青冥天阵纹之外,不再是破碎成为血雾,白白牺牲,而是在血浆迸溅的那一刻,燃起一团极其微渺,但无比炽热的光火。 那一声炉响,点燃了什么。 这一线兽潮,撞击在青冥天阵纹外,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火线。 这座恢弘壮丽的阵纹,在此刻不再固若金汤,炽火冲刷着青冥天屏障,其中的某几道薄弱之处,立即迸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之音。 西边陲高台的众人,见这一幕,心头皆是咯噔一声。 这是西妖域兽潮最后的亡命一搏,在那金玉丹炉操纵人心的摄魂之下,这些妖兽不惜代价,也要撞开青冥天一道缺口。 几位草原王就要动员麾下铁骑,忽而耳旁传来飞剑悬空的铮铮之音。 一袭紫衫驭剑而行,攀登至穹顶高处,宛若仙人俯瞰世间。裴灵素抬起双手,十指轻点,剑藏大开,数千把飞剑列阵悬挂,每一柄飞剑都栓系一缕心念,此时此刻,她并非是一心二用,而是一心千用,弹指之间,飞剑掠入青冥天阵纹之中。 那座悬挂九天之上的巨大阵纹,在数千把飞剑刺入阵点之后,陡然变化了颜色,青冥之色逐渐向暗紫转变。 妖兽舍命撞击,烈火焚驱之下,阵纹破碎那一刻,便立即有飞剑补上,将阵纹修复。 远远望去,高悬穹顶的那袭紫衫,风采绝艳,指尖仿佛缠绕万千无形丝线,于虚无之中捻动琴弦,以天地为琴座,以众生为琴弦。 生灵冲阵为乐,飞剑掠阵为曲! …… …… 青冥天外的宁奕,此刻无暇顾及身下的兽潮。 从金乌大圣拍响丹炉的那一刻,他的全部注意力,便放在了那尊鎏金丹炉之上。 宁奕死死盯着此炉……有一枚玉盖,压住了内里汹涌澎湃的炉火,但隐 约可见,炉盖四周,有不可抑制的火舌迸溅跃出。 金衫童子眯起双眼,注意到宁奕神色异常。 炉响之后,便好似丢了魂魄似的。 他可不是什么善人,不会留给对手反应时间,当下冷笑一声,单手按住丹炉前推,瞬间消失在原地,在出现时,已在宁奕头顶正上方。 “轰隆隆!” 金乌大圣双手抱住丹炉,千斤坠落,砸向宁奕。 宁奕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拔剑。 雪白虹光,撞击在金炉之上,一上一下,两道璀璨光华照破青冥。 一撞之下—— 一袭黑衫,被蛮力凿砸,坠落草原,砸出一个巨大凹坑。 宁奕被砸落九天。 而另外一边,金乌大圣,则是面无表情,与金炉一同悬浮,毫发未损。 西边陲高台观战者,见这一幕,神情变得苍白起来。 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大可汗凝视那尊气息悸人的金炉,声音沙哑道“乌尔勒全力一剑,竟没在这炉座之上,留下刻痕……这绝对是先天灵宝。” “先天灵宝?”田谕神情难看,“这些兽潮临死之时,会迸溅出灼热火光,想必也是那尊火炉的神通了……” 一道少女惊呼,陡然响起。 “乌尔勒!” 田灵儿小脸煞白,死死攥住衣袂。 只见穹顶之上,一线火光,直坠九天。 金乌大圣以抱丹之势,翻转金炉,打开炉盖,那玉盖掀开,滔天火海迸射而出,犹如瀑布垂落,磅礴气机,将宁奕遥遥锁定。 这一杀,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从破碎沟壑之中缓缓站起身子的宁奕,神情微妙,刚刚站起身子,便被滚滚火焰罩住。 抬起头,便只见一片阴翳。 越涌越大。 最终“砰”的一声! 火炉倒扣,合盖。 金衫童子收拢五指,手掌向上,那尊等人高的鎏金丹炉,便就此封闭,缓缓悬浮至童子掌心之上。 鎏金丹炉先是迸发出咚咚咚的几声沉闷敲击之音,内里那人似乎是在挣扎,但紧接着,便变得寂静下来。 金乌大圣面无表情,淡淡道“在纯阳炉内,隔绝天地气机……外界之力,皆是虚妄。” “宁奕,没了愿力加持,你就乖乖待在炉火之中,化为灰烬,等着被炼化成丹吧。” 童子悠悠吐了口气。 宁奕,你有愿力加持又如何? 今日,我便要炼了你! 还未等金乌催动炉火,忽而炉内传来了一道沉闷声音。 “你方才说……此炉名为‘纯阳炉’?” 金乌大圣陡然一怔,感到不可思议。 他以此炉镇杀诸敌,见过合上盖后,还能开口说话之人,倒有几位,但从没有一人像如今宁奕这般,语气里听起来,没有丝毫不适,痛苦。 不。 非但没有不适,痛苦,反而还带着嘲讽,讥笑。 接下来这句话,直接让金乌大圣面上笑意全无,凝若冰霜,阴沉到了极点。 宁奕笑着问道。 “金乌兄,感觉有点冷,可以给炉子加点火吗?” …… …… (求月票~~~) ();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杀人诛心 金炉之内,空间狭窄。 宁奕盘膝坐下,一袭黑衫,缓缓焚烧。 从这尊火炉现身的那一刻……他便觉察到了不对。 并非是大事不好的那种“不对”。 而是始料未及的惊讶,意外突发的错愕。 实在是这纯阳炉的气息,让宁奕感到太过于熟悉了。 那合上的玉盖,时不时迸溅出零零点点的金灿火星,每一次跳跃,都引动着神海中的三叉戟火焰,激荡出兴奋不已的吞噬意念—— 纯阳炉内汹涌澎湃的火焰中,跳跃着几条支离破碎的长蛇,宁奕伸手抓握,那璀璨火蛇游曳于炉壁之内,躲闪速度奇快无比。 这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炽热。 亦是纯阳炉成就先天灵宝之根基。 这是,与宁奕神海内三道本源之一同源的……纯阳气! 凡俗身躯,若入此炉,要么被纯阳气压垮。 要么,被万度高温炼化! 可偏偏对宁奕而言……这并非灾劫,而是造化。 天知道,他的纯阳气修行,停滞了多久! 历尽万死而得证纯阳。 五载闭关,大寂不至,宁奕的三股不朽特质,未有丝毫寸进。 而今日,他若能将这炉内的火焰吞灭,纯阳气之修行,必定会向前大进一步! “宁奕,休要猖狂!我炼了你!” 一道低沉声音,在炉外响起。 金衫童子抱着丹炉,向着穹霄掠去,一人一炉,拔地而起,四面八方缭绕火光,随着一道清脆的长鸣,金衫童子停在青冥天顶。 在其背后,陡然浮现一只巨大金乌法相,那法相展开双翼,将纯阳炉拢在怀中,滚滚炽浪,撞击在金炉之中。 金乌大圣开始炼化宁奕—— 纯阳炉内,一片火海,缓缓旋转。 宁奕闭目盘坐于火海中心。 正如金乌大圣所言,此地隔绝天地气机,草原众生为自己诵念的磅礴愿力,连一丝一缕,都无法动用。 失去愿力,说到底……自己不过就只是一位星君境修士而已。 滔天火浪,将宁奕淹没。 一股强烈的危险警示,在心湖之中涌现。 在等待纯阳炉炼化自己的时间里,宁奕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冷森的预感。 寂灭。 这是执剑者天性的提醒。 在纯阳炉内,再不破壁,很有可能会身死道消。 而此时此刻,宁奕心湖却是前所未有的一片平静。 毫无波动。 甚至,还有些想笑。 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三道不朽特质纠缠,神火摇曳。 想要真正踏入涅槃境,就需要迎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寂灭。 若今日能寂灭,那便一起吧! 轰的一声。 一刹那,黑衫破碎,化为齑粉—— 宁奕整个人浑身被火浪吞没,生字卷剧烈震颤,准备自行护主,然而刚刚激荡出一层生机罡气,便被宁奕以意志压制,将这生机召回。 他收回了一切力量,平静忍受着纯阳炉对自己的炼化。 金刚体魄,被火焰吞没,烧至赤红之时,咔嚓一声,出现了破碎之音,宁奕身躯宛若瓷器一般,在剧烈灼烧之下,开始龟裂…… 此刻的寂灭,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折磨。 意志力强大坚韧如宁奕,也忍不住发出一道闷哼,他缓缓抬起手臂,感觉炽烈火焰甚至渗入了自己的骨髓之中,浑身骨骼,随时可能破碎断裂。 这一次。 他抓住了壁炉内的一条小蛇。 那是一缕纯阳气。 纯阳气凝作的小蛇,在金炉主人的意志之下,向着宁奕袭来,却万万不曾想到,自己会被摄住! 它似乎有了灵智,在宁奕掌心不断挣扎, 撞击,试图挣脱手掌……可惜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徒劳。 在火焰中几乎快要化为飞灰的年轻男人,对着小蛇咧嘴笑了笑,缓缓张开了嘴唇。 宁奕咬住那条纯阳小蛇,缓缓撕扯,牙齿迸溅出绚烂火星。 咀嚼纯阳气,是一种什么体验? 作为这世上最霸道的不朽特质,只需要一缕,便可以压垮一座山脉,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牙口,敢吃纯阳气,能吃纯阳气? 疯子。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火炉中宁奕的行为,便会知道……这,就是实打实的疯子。 “咕咚”一声! 那缕火蛇不断挣扎,无法从中咬断,宁奕索性直接将其吞下! 轰的一声,丹田瞬间便爆炸了。 这股狂暴的力量,顷刻之间,填满四肢百骸,三叉戟神火中的那缕微弱纯阳,瞬间向着这条火蛇扑去! 宁奕额头青筋涌现。 “砰”的一声,他双手撑住纯阳炉壁面,掌心嗤嗤生烟,喉咙里迸发出低沉如野兽般的嘶吼。 …… …… 金乌大圣听到了纯阳炉内壁的一声闷响,以及炉火中的低沉嘶吼。 到这里,他松了口气,冷笑一声。 年轻人喜欢斗勇逞能? 曾经有那么一刹,他心中生岔,觉得自己不该将宁奕关入纯阳炉中,现在来看,这一切不过是错觉罢了。 虚惊一场。 纯阳炉中,万物生灵,但为凡俗之躯,都逃不过焚化命运! “宁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要将你炼成丹药!” 金乌大圣面无表情,双手隔空按住火炉,这一刹,一人一炉,重新化为高悬穹顶的炽日,滚滚火浪缭绕,令人无法直视。 西边陲高台,观战众人皆是神情大变。 唯有盘坐虚空的裴灵素,面色平静。 某种意义上……她比宁奕还要熟悉纯阳气! 数息之后。 金乌大圣皱起眉头,神情逐渐阴沉下来。 他隐约觉察到了不对。 纯阳炉内的炽火,非但没有将内里那人焚灭……反而愈发狂暴。 玉盖不断震颤,似乎有股力量,正在不断酝酿。 最终,“轰”的一声! 那玉盖陡然冲上云霄,滚滚炽火炎浪,在青冥天顶炸开。 金衫童子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纯阳炉,炸炉了! 无法控制的狂暴力量,汹涌澎湃,荡漾开来,金乌大圣面色苍白,受到反噬,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这是他以心头血,淬炼百年的本命宝器! 爆炸中心,一道并不高大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宁奕的黑衫已经化为齑粉,身躯被一片炽火包裹着,看起来也随时可能会被焚为灰烬……但正是那随时可能焚灭的五指,死死攥着几条火蛇,此刻比世上万物都要牢固。 他缓缓将火蛇吞入口中。 每一条火蛇,都散发着极其可怖的威压……目前两座天下,还没有那一位涅槃境修行者,胆敢吞服纯阳气。 然而……今日来的,偏偏是宁奕。 “咔嚓咔嚓。” 宁奕咀嚼着纯阳火蛇,面无表情,一缕不差,将其吞咽入腹,还擦了擦唇角。 看到这一幕,金乌大圣气得眼前一黑,快要吐血。 这几条小蛇,是自己花费巨大心力,在纯阳炉内淬炼而出的不朽气! 宁奕每一口咬下,都是咬在自己心上! 然而最令人愤怒的是,吃掉这几条火蛇,宁奕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遗憾,道“可惜了,这些炉火还是不够。只差一点,就能焚化我,让我感受寂灭了……” 他的确是遗憾。 本以为自己的神火会在纯阳炉中迎来寂灭。 但如今来看,金乌大圣实力虽强,却还差了一些火候。 可这番话,在金乌耳中,却是天大的羞辱—— “贼子孽障!!!” 金乌大圣怒发冲冠,长啸一声,双手抬起,向着宁奕拍去! 不杀此子,誓不为妖! 宁奕抬起头来,目光熠熠生辉。 此刻他的肌肤迸发出灼目的金光,血气汹涌,矫若真龙,仿佛化为了一轮炽阳! 虽然还无法与树界殿堂的陆圣山主相比。 但……汲取纯阳炉内金乌大圣数百年的苦修造化之后,宁奕的肉身境界,已抵达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崭新境界! 宁奕不退反进,一拳打出。 滚滚炎浪,破碎长空。 这一拳,毫无花哨,与金乌大圣双掌撞在一起,后者面色骤变,只感觉自己像是在与一头人形真龙对捍! 童子身上那件涅槃品阶的金衫法衣,瞬间被打得炸裂开来。 金乌大圣看着宁奕,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他硬着头皮,全力施展出自身法相。 而宁奕则是挥动出第二拳—— 这一拳,比先前第一拳更为恐怖,神性,纯阳,至阴,愿力,化为滔天气机。 “砰”的一声,那尊撑满天地之间的巨大金乌法相,还未凝聚,便被一拳打得炸裂开来,磅礴金灿光雨在西边陲高台之上泼洒。 法相炸裂,光雨之中,一道遁光,激射而出。 金乌大圣面色苍白,与宁奕对撼两拳后,他直接施展本命妖身,背后展开双翼,向着来时方向夺路而逃。 这个人族小子的杀力太惊人了。 在草原之上,有愿力加持,决不可与其厮杀! “想走?” 宁奕眯起双眼,他踩住细雪,施展逍遥游,瞬息之间,追赶而上。 再是一拳! 第三拳! 一蓬实实在在的金乌血雨,在草原尽头迸溅。 金衫童子的一条翅膀,被宁奕硬生生撕开—— 他双目猩红,忍受着钻心之痛,悬停于西边陲草原的尽头。 宁奕手中攥着一枚血淋淋的金灿羽翅,神情淡然,不再继续追赶,他感受到了,这里就是青冥天阵纹的大势尽头,亦是自己能获得最大愿力支撑的极限距离。 “宁奕!可敢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红着双眼的金乌大圣,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堂堂正正一战?行啊。” 宁奕则是淡淡一笑,勾了勾中指,道“你过来,我随时奉陪。” 想来金乌大圣此次攻打青冥天,想要引元出手……便是有所阴谋。 草原之内,愿力加持,元绝无敌手。 而这阴谋,就藏于草原之外。 宁奕绝不可能上当。 金衫童子捂住半边身躯,到此刻心中已是知晓……自己绝无可能引出宁奕。 宁奕缓缓抬手,将纯阳炉引召过来。 自己牺牲心头血,耗费百年,才使其臣服的先天灵宝,宁奕竟是只用两根手指轻轻抹过,便无比霸道地抹去了自己结缔的烙印。 这个人族小子身上……有着一股与纯阳炉殊归同途的本源力量。 自己试图用纯阳炉炼化宁奕,反而成就了宁奕! 攻打青冥天失败,断了金翅,丢了丹炉……修行数千年,金乌大圣从未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他终于知道,为何陛下如此想要杀死宁奕! 此子太可恨了! 然而更令他始料未及的事情还在后面—— 宁奕将那枚撕下的金乌羽翅,丢进纯阳炉中。 滚滚炽火烘烤,很快便飘出一阵肉香。 宁奕当着金乌大圣的面,烤着他的翅膀,还挥手招呼,笑眯眯问道“金乌兄,你要不要也尝一口?” (); 正文 第九十章 再临 金乌大圣气得险些昏厥过去。 此刻的他,即便知道宁奕在草原上有愿力加持,不可力敌,依旧有一股强烈冲动,想要冲杀过去,与宁奕决出胜负,分出生死! 便在此时,穹顶之上,一抹虚幻投影,缓缓落下。 云层翻涌,有一座雪白琼楼,隐立于云雾之中。 似乎有一袭白衫,立于琼楼顶层楼阁之中。 这雪白小楼的出现,使金乌大圣冷静下来。 “天海楼?” 宁奕眯起双眼。 既然白亘现身了,那他也没什么好忌惮的,最怕就是东妖域隐而不杀,不知后续还有何等阴谋。 宁奕笑眯眯望向那云雾缭绕的圣楼,对那袭朦胧白衫,挥手招呼道“白亘,现烤的金乌翅,老香了!你要不要尝一尝?” 那天海楼悬挂九天之上。 即便宁奕以神念探查,也不知虚实。 独立于楼阁窗前的那道白衫身影,更是难勘真假,似乎只是一缕意识投影,又似乎是本尊驾到。 对于宁奕的试探,白帝置若罔闻。 他只是向下淡淡瞥了一眼,道“金乌,随我回去吧。” 金衫童子面目怨憎,盯着宁奕,千般不甘缓缓吞咽,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陛下。” 白帝轻轻嗯了一声。 他一只手按住楼阁。 远方兽潮,陡然起了变化,那咆哮赴死的无尽潮水,似乎得到了新的指令,他们不再拼命以血肉之躯,冲击青冥天,而是转头向着西妖域密林方向奔去。 这短短不到一炷香功夫,兽潮前赴后继的袭杀,使得青冥天阵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破损,而阵纹幕后悬挂千柄飞剑,每有一处破损,飞剑便会立即勾勒出新的阵纹取代修补。 站在天海楼楼阁内的“白衫幻影”,望向青冥天内盘膝而坐的那袭紫衫,眼神闪过三分追忆之色。 “裴旻女儿,竟还没死么?” 白帝淡淡道“活到现在,福大命大,执剑者……你应该出了不少力吧?” 坐在纯阳炉旁的宁奕,笑容缓缓收敛,变为一片冰冷。 他面无表情道“她当然活着,而且活得很好。白亘,有空关心别人,不如多想想自己……要不了多久,你就快死了。” 大逆不道……听闻此言,金乌大圣面色再度涌现一抹愤怒。 不等他动手或是开口。 白帝庞大的意念压制住了他,天海楼投下一片阴翳,将金衫童子笼罩在内,引渡飞升,缓缓消失。 “哦,是么?” 俯身楼阁云雾之上的白帝,笑了笑,对宁奕的言语不以为然。 这大概是千百年来,他所听过的,最狂妄的一句话。 “这番话,连龙皇都不敢对本帝开口。”白亘眼中露出三分怀念,笑道“龙皇现在在哪里?哦……原来他已经死了啊。” 龙皇在树界殿堂陨落。 妖族天下两位皇帝,如今只剩下一位。 他,白亘,是唯一的君主! “宁奕,是什么给了你,诞生出杀死我这样念头的勇气?”白帝语气极其温和地开口笑道“是因为倒悬海即将枯竭的原因么?你认为北境那些蝼 蚁般的剑修,铁骑,可以踏破凤鸣山,便可以攻打芥子山?” 白帝的语气无比柔和。 他望向宁奕,就像是望向一个天真烂漫的稚子。 眼中神色就像在说,这是何其可笑的念头。 “倒悬海不枯竭,你也一定会死。” 宁奕缓缓伸出握拢细雪的那只手,将剑器平举于胸前。 “记住这句话——” 宁奕一字一句轻声道“我会砍下你的头颅。” 举剑那一刻,宁奕便在邀请白帝,踏入草原,与自己一战。 天海楼上的白衫儒士摇了摇头,目光里满是轻蔑和不屑,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点向远方。 虚空瞬间破碎。 一道黑暗弧光,在青冥天阵纹之上迸溅! 宁奕瞳孔陡然收缩。 他没有看清,那磅礴杀力,究竟是如何在青冥天阵纹上绽放的……但只是一刹,坚不可摧的青冥天,就被浓缩到极致的一点摧残击破! 坐于青冥天穹顶的裴灵素,面色陡然苍白,她竭尽全力抬起双臂,挪动千柄飞剑,试图填住缺口,将阵纹修补。 但白帝这轻轻一指,远胜先前所受到的冲击总和—— 这是杀力无比庞大,超越裴灵素想象的一击。 这一指,击垮了青冥天所能承受的极限。阵纹咔嚓破碎,黑暗弧光涌入青冥天阵纹之中,即将将高台吞没。 千里之外的天启之河,有一朵水花荡漾翻涌。 在白帝亲自动手,击穿西边陲青冥天后,长眠中的“元”,也做出了自己的回应。 虚空荡漾波纹,似乎有人翻转了世界的镜面,于是即将撞向大地的黑暗弧光,万钧杀念,随着镜面翻转,无声无息地湮灭。 这一切,在西边陲高台的荒人眼中,就像是一场梦境。 上一刹,骇浪滔天,要将自己淹没。 下一刹,梦境醒来,发现青冥天阵纹平复如初,什么都没有改变。 延续的声音,横飞而出的石块,破碎的草屑,随着镜面翻转,全都消失了,整座世界都被翻转到了镜子的另外一面。 扶着天海楼窗台的白帝,低垂眉眼,唇角勾出一个弧度。 无论如何……元总算是出手了。 他完成了自己的“目的”。 白帝俯下身子,低头望向宁奕,笑道“我在芥子山等你,别让我等太久。” 随着这番话语,天海楼犹如一缕青烟,缓缓消散。 这座雪白琼楼,似乎降临的,从来就只是一道投影。 而宁奕神色,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再一次和白帝碰面。 他依旧感受到了如山海迎面的巨大压迫感。 在树界殿堂,白帝应当在山主手下受了重创……可刚刚那一指,仍然让宁奕不由心悸。 真正落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结果? 而当这个念头浮现,宁奕心境反倒是微妙起来,他竟不觉得畏惧,反而隐约有些期待。 自己等待着“寂灭”的到来,已经等了许久。 就连金乌大圣的纯阳炉,都无法使自己寂灭。 那么能让自己寂灭的人……似乎便只剩下了白帝。 天海楼连接命运长线,白帝又是精通卦算之术,或许刚刚不与自己动手,便是不想间接给自己制造破境机缘……念及至此,宁奕终于冷静下来,将道心震撼缓缓平复。 以白帝这头狡诈狐狸的性格,倒极有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但凡有把握杀死自己,白亘必定会出手。 刚刚那般露面,还有点指,显然是计划出岔,被逼无奈。 宁奕悠悠吐出一口气来,冷笑一声,拍了拍身旁的纯阳炉,芥子山这边,若不是金乌大圣战败,又怎会引动天海楼幻象降临? 他从炉火里抓出那枚烤得金灿的金乌羽翅,啃了一口。 嗯……肉质紧实,入口回甘,不愧是大圣级别的妖修。 一口下去,自己浑身毛孔都在扩张,身子骨里的血液似乎都变得滚烫起来。 好东西! 这一战收获颇丰,自己烤了金乌大圣一只羽翅不说,还白得了一件先天灵宝! 宁奕缓缓回到青冥天阵纹之内。 高台上,几位草原王,还沉陷在先前“镜面翻转”的震撼之中,对他们而言……直到此刻,都没有理解元大人的术法效果。 白帝的那一指,究竟是如何被抵消的? 看到一袭黑衫,握着金灿羽翅缓缓降落,他们才陡然醒来,这是……金乌大圣的羽翅? 金鹿王怔住了,他看着宁奕。 最后追击离开青冥天的画面,众人没有看见,他们只看到宁奕击退了金乌,却没有想到……乌尔勒竟然彪悍至此。 “来来来,大家都来分一点。” 宁奕以离字卷切割金乌翅,笑眯眯道“大圣的羽翅,人间能有几会尝?” 田谕神情错愕,捧着一块烤得金灿酥黄的翅肉,这是他第一次吃……活东西的血肉。 翅膀主人还活着,大家却把翅肉分了。 “好残暴啊……”田谕身旁的少女啃着金乌大圣的羽翅,含泪吐出一截骨头,道“但是真的好好吃……” 另外一边,青蟒王连骨头都没有吐出来,神情真挚道“多亏了乌尔勒,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吃到妖族大圣的肉……本王有种升仙的感觉……” 说完。 青蟒王面色变得有些微妙,他细声问道“乌尔勒,吃完之后,为何感觉……体内有股燥热……” 话音落下,几位草原王皆是神情古怪起来。 吃完金乌大圣的羽翅,感觉浑身窍穴都在喷薄血气! 整个人,犹如一尊火炉! 黑狮王头顶,甚至冒起了滚滚炽热烟气。 宁奕摇了摇头,笑道“毕竟是妖族大圣的血肉,肯定不仅仅是好吃那么简单……” 纯阳炉,可是金乌大圣御用的炼丹炉! 即便是凡俗材料,投入炉中,亦能被炼化成良品丹药! 更不用说这金乌羽翅,宁奕只吃一口,便觉察出了,这是好东西! 草原王帐的几位领袖,都停滞在当前修行境界的门槛之前。 吃掉纯阳炉炼化的羽翅,或许是一场破境造化! 宁奕沉声道“诸位既有荒人血脉,便不妨催动血脉,将这羽翅内的精血吸收,看看当前境界,是否有所松动。” (); 正文 第五百二十五章 剑气所至,黑暗辟易 “诸位,请取走我的剑诛杀邪灵,肃清天下。” 剑气符箓,乃是最常见的符箓。 将剑气蕴藏在符箓之内,若有需要,便触发剑意只不过这看起来最寻常不过的符箓,此刻却是蕴着不寻常的制作方法。 神性符箓的制作方法与星辉截然不同。 将执剑者剑意,纳于符箓之中,宁奕提供神性剑意,丫头提供阵纹符路,两人联手,花费一个月时间,这才制造出十张剑符。 谷霜手指轻轻摩挲着符箓,他默默以心神感应。 “嗡”的一声。 一道雪白锋锐剑形,在上方映射而出。 一道道的轰鸣声音。 玄镜,青君,琴君,宋净莲,朱砂,叶红拂,柳十一,曹燃一同触摸符箓,包括宁奕在内的十人,激发出十柄倒悬之剑! “光明密会的存在”沉渊君轻声道:“是很重要的秘密,诸位来到此地,接过符箓,不仅仅接过了责任,也背负起了危险。在彻底清剿影子组织之前,任何情报的外泄,都可能会导致个人的死亡。” 密会九人,神情严肃。 是的。 连东土佛门这等庞然大物,都没有躲过它们的荼毒。 很难想象,这渗透到大隋地底的组织,究竟牵连着多大的势力,又有多少修行者身在光明下,心堕黑暗中。 “我的师弟胤柔因为一念之差,走上邪路,被关押在阳平洞天。”神情始终平静淡然的沉渊君,说到这里,眼神有那么一刹的灰黯,自责。 “在堕落之前,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如果我当初再敏锐一些,或许能够改变什么”他轻轻吐出一口郁气,振声道:“影子的邪典祭祀,手段非常隐蔽,诸位来自于四境圣山,都有同好,亲友,但无论再如何信赖,都必须仔细审视。保守密会的存在,不是欺骗,而是保护,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所在乎的亲人。” 胤君,是将军府永远的沉痛。 沉渊此刻揭开伤疤,好让在座的每个密会年轻人,都认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将是何等强大的敌人。 “这件事情,连我的师尊都要保密?”琴君沉默了一小会,道:“院长大人是知晓邪灵存在的人物我见证了她亲自炼化影子的过程。” “可以说,大隋天下的高层都清楚影子的存在。知晓影子存在,并不能说明什么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宁奕凝重道:“而密会的存在,直接与终末谶言关联。就我个人而言即便是千手师姐,也并不知情。除了在座的九位,每多一位知情者,我们的胜算就少一分。” “密会不看重修为,而是年龄,资质。”宋净莲收起符箓,替宁奕解释道:“原因很简单我们这些人,终将成为大隋天下的砥柱。而诸如院长这样的人物,他们是可敬的前辈,但在大隋尘世走了太久,接触到的势力,已经无法去清查。” 声声慢是个很聪明的人。 她立即就明白了宋净莲的意思。 有天神山作为支撑,密会并不缺少力量,更何况他们本身就象征着力量。 影子的强大,只是体现在隐蔽性上,而并非是绝对实力的碾压上,如果能够将影子这个地底组织揪出来,这场战争,大隋将轻而易举的取得胜利! 所以,这是一场情报战。 而涅槃境界的老前辈,他们的案卷太复杂,完全无法调查清楚一旦出现了灵山戒尘案件的错信,那么密会的成立便成为一个笑话。 今日来到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共性。 年轻。 非常的年轻。 在尘世间所走过的年月,加在一起,还没有某位涅槃经历的岁月要长。 他们的案卷太容易调查简单,干净,而且清白。 “宁奕,你是在怀疑大隋的高层么。”应天府青君直接询问道:“是否有明确的怀疑对象?”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事情。 灵山的大事件给了所有人教训,一个戒尘,已经给佛门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如果他们背后的圣山前辈也有着类似“戒尘”的危险人物。 那么事态可就严重了。 “目前还没有。”宁奕摇了摇头,道:“关于各自圣山的情报,还是身在局中的诸位最是了解,今日之后,还要烦请诸位多多留意,打起十二分谨慎。” 看得出来,几人都松了口气,但神情又难免担忧。 “嗨诸位大可不必这般,满脸忧心忡忡。”宋净莲俨然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笑眯眯道:“咱们密会目前的任务之一,就是秘密调查各自师门的背景清白,低调当个无人问津的二五仔。瞧瞧东土灵山,几场大火之后,都烧成什么破烂模样了?这日子不还是照样过,师门要是真有内鬼,早点揪出来是好事,再来一场大火,哪座圣山受得了?” 几个先前还绷紧面容的年轻人,都忍不住笑了。 曹燃竖起拇指,称赞道:“宋兄弟好口才。” “话有些糙”柳十一也笑了,道:“但说得在理。” 朱砂神情无奈,看着自己夫君。 这厮还真是心眼大。 不过这番话说出来,的确缓和了气氛。 作为承受影子打击最大的势力,灵山不在意揭开伤疤,而且愿意分享经验,也是一桩好事。 “关于密会的存在,我可是严格保密,连老爹都不知情。”宋净莲笑道:“所以诸位,觉得担忧师门的,不妨看看灵山。不好意思隐瞒尊长的,就看看我。” 宁奕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净莲是个聪明人,知道密会里大部分人是第一次碰面,彼此之间仍有芥蒂,愿意拿自己开个玩笑,以此破冰,放下身段,可是大本事。 密会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玄镜忽然问道:“宁先生,接下来我和谷霜会回到西岭教宗大人最近似乎在清查邪灵祭祀,关于密会的存在,对教宗也要保密吗?” “当然!” 不等宁奕开口,谷小雨神情焦急,抢先道:“师叔先前说了的!密会之事只能在今日几人之中流传,走出这间静室,便要严格保密,你忘啦?” “你冷静一下,我不是鲁莽之人。 ” 玄镜有些无奈,她很少看到谷霜这幅模样,想必是真的着急了。 小姑娘望向宁奕,认真道:“宁先生如果能得到教宗大人的支持西岭的邪灵调查会顺利许多。” “我和陈懿乃是故交。”宁奕摇头,道:“他身居高位,日夜繁忙,如果需要他相助我自然会找他出手。” 这句话,便是告诉玄镜。 他并非是抗拒西岭更强大的力量加入,也并非是信不过教宗。 其实原本密会的成员之中,应该有陈懿一席之地按照世俗流传的情报来看,教宗大人足够年轻,与宁奕差不多岁数,和在场的柳十一青君等人,没有什么年龄差距。 只是,宁奕知道他的身体里,曾经栖居着一个数百年的灵魂。 捻火者和坐忘者,都不会考虑纳入光明密会,所以陈懿和云雀,都被排除在了名单之外。 既然将这二位年轻大人物排除在外这个组织的存在,自然是要对他们保密的。 “密会的存在,不要告诉陈懿。”宁奕沉声道:“无论动用整座道宗的资源,凭借太和宫的力量,已经足够了。” “明白了。”玄镜认真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小姑娘一只手搭在身旁少年的手背上,忽然不动声色狠狠掐了一把,微笑传音道:“等回去再跟你算账。” 谷小雨神情一变,然后压了下来,一只手挠着头发,嘿嘿憨笑,“师叔,商量个事儿?密会结束之后,我在你山头待几天呗,好久没见了,可想你了” 宁奕瞥了眼小姑娘,心思洞明,笑道:“密会结束,师叔就要闭死关了,你还是跟玄镜姑娘一起回道宗好了。” “啊这” 谷小雨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但他捕捉到了某个词语,喃喃问道:“等等,小师叔你刚刚说的是,闭死关?” 密会几人都皱起眉头。 “诸位,不必拿这种神色看着我,我还没有死呢” “况且。”宁奕低声笑了笑,“我的闭死关,恐怕与诸位理解的不太一样。诸位就理解成,我如今要渡的,便是迟到的‘涅槃劫’。” 他无法用一言两语去解释,自己与韩约那一战所发生的异变。 也无法解释自己体内的情况——那三股不朽特质和随时可能熄灭的神火。 事实上宁奕在天神山的开坛讲道,以及此刻召建光明密会的行动,就是为了接下来的闭关而准备。 闭关,闭死关。 他真的有可能会死在这次闭关之中! “你要闭关,所以刻意找来我们,是想做甩手掌柜吗?”还是叶红拂最淡定,呵呵冷笑一声,没好气问道:“你要闭关多久?” “我不知道。” 宁奕很坦诚,苦笑道:“或许很短暂,只要十天,或许很久要很多年,很多年。” 他叹了口气。 叶红拂说得很对,自己这一闭关,的确是做了甩手掌柜。 但神火将熄,这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宁奕起身,深深一礼,郑重道:“我闭关的日子里,大隋天下,就交给诸位剑气所至,黑暗辟易。” 正文 第十章 皇帝 紫凰妖圣心中砰的一声,道心不再平静,剧烈跳动起来。 纯血真凰,就在自己的眼前? 若是自己吸收了这份真凰造化……以真凰精血,为自己伐毛洗髓,那么停滞已久的境界,便可得到突破! 心中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呼唤自己。 “吞掉这头真凰!” 女子妖圣回头望向来时方向,万钧深海,那缕七彩华光越来越近……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三叉戟前,一蓬紫色火雨炸开。 女子盘膝坐于真凰“尸骸”之前,散开全部修为,磅礴吸力,化为千丝万缕的“鱼线”,抛洒而出,将那头沉浮寂灭的真凰笼罩而住,像是一张大网。 下一刻。 网兜收紧。 真凰燃烧万年的鲜血,源源不断向着女子妖圣的天灵之处涌去。 海水滚滚倒卷,在其额首之处,凝出一枚小型涡轮。 真凰的血液,注入紫凰妖圣的眉心,几乎是一刹之间,她便感受到了“纯血”带来的强大优越感……四肢百骸之中,似乎掀动了一场焚天灭地的烈潮! 真凰精血,融于肺腑。 她忍不住要长啸一声—— 妖族妖修,生来便有三六九等,一株生于夹缝中的阴暗野草,如何与吞吐日月星辰的纯血龙凰相争? 紫凰出世,本该受人敬仰……但因为火凤的缘故,所有光芒都挪到了灞都城。 妖域中曾有人嘲讽她是混血杂种! 杂种! 道心如磐石,执念化心魔。 即便修至高高在上的涅槃境,成为万人敬仰的妖圣……心中的落差,始终让紫凰耿耿于怀,无法忘却。 成为妖圣后的那一段短暂岁月。 她几乎以为自己放下了过往,战胜了心魔……彼时火凤正在灞都城闭关,她成为妖圣之后,一时风光无二,之前的嘲讽声音荡然无存,也再也没有人会拿她与火凤做比较。 她已是站于妖族天下之巅的涅槃妖圣! 而火凤……不过是一介妖君!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了,扎根心底最终的那缕执念,早已深种成了魔根。 火凤出关后。 整座妖族天下的赞誉,重新又挪回了这个男人身上……有人说真凰一族因火凤而荣耀,甚至有人说这是妖族天下的第三位皇帝。 而这一次。 已经没有人将紫凰与火凤再进行比较…… 比起被踩踏,更悲哀的是……她已经失去了与火凤相比的资格。 女子额头青筋鼓荡,本来白皙的面色,涌出一片鲜血,泛起触目惊心的猩红之色,真凰之血在注入体内的那一刻,便在妖丹之处掀起了一片烈潮。 这是比自己天赋更强,位阶更高的纯血种! 闭上双眼。 紫凰似乎看到了心中视为宿敌的炽烈红衫。 她将这真凰鲜血的主人,想象成为火凤……原本在真凰鲜血掀起的烈潮下,节节败退的意志力,陡然暴涨,顷刻间便反攻,占据优势。 心湖之中,响起女子妖圣狠厉之音。 “真凰又如何?” “我要将你炼化!” 化为空无的白发道士,沉默注视着这一幕。目前为止,周游只是一个看客。 他平静凝视着这位负伤来到龙绡宫的女子妖圣,即便看到对方开始炼化这具“真凰妖体”,也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白发道士的双眸中,闪逝着至道真理的辉光。 周游陷入沉思……比起紫凰修行境界的拔升,更重要的是—— 自己先前的想法,被印证了! 这座龙绡宫,有着引动人心底原始欲望和直觉本能的力量……自己先前下意识抬掌按压龙吻,试图开启龙绡宫的行为,与此刻紫凰妖圣吞噬真凰血液的举措,其实是一致的。 那盘膝坐于海水中的女子妖圣,此刻模样已经有些疯癫。 她心底最深处的压抑,在倒悬海底得到了“释放”。 真凰燃烧的血雾,将她笼罩。 沉如秘银的水珠轰隆隆燃烧,在海底蒸腾出一片方圆百丈的真空虚无,磅礴的火焰撑开了一片球形领域。 猩红的凰火,鲜血一点点转变。 这是女子与真凰之间的“博弈”—— 整个过程,似慢实快,不过数十息,百丈凰火,彻底化为紫色! 那滴真凰精血,已经被紫凰尽数炼化! 在三叉戟下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的真凰,在此刻支离破碎,在那滴凝聚全身精华的精血被紫凰妖圣炼化之后,庞大的妖身,一截一截化为飞灰,滚滚海水冲刷,这一整座燃烧的尸骸,在此刻才得以绽放出“寂灭”的意味。 周游沉默凝视着那座掠出三叉戟镇压领域的“真凰尸身”。 到这一刻,才能说那头真凰,真正的死去了。 “是脱离了与龙绡宫相连的缘故么。” 精血被外来者抽走,不再是被三叉戟处死,与龙宫绵延的“生灵”……所以,真凰迎来了终焉的死亡。 “轰隆隆~~~” 紫凰睁开双眼,眸光锋锐。 她转过身,望向那缕掠至近处,不过十数里的七彩光华。 此时,女子胸前的那缕贯穿伤势,已经痊愈,气息大涨,炼化真凰血液之后……她感受到了吞吐天地的强烈欲望! 抬手。 龙绡宫海水齐齐震颤,磅礴凰火焚烧着席卷,将女子妖圣身旁就近的一根石柱缠绕。 “起!” 这座海底龙宫,真如缘故神庭一般恢弘巍峨。 龙吻殿门前,悬沉着数之不清的高大石柱,每根石柱都雕琢精细,巧夺天工,上面印刻着真龙攀附的浮雕,而在凰火缭绕之下……那根粗壮石柱上,原本寂灭的龙纹,在此刻迸发出炽烈光华。 巨大石柱起座。 海水乱流汹涌澎湃,冲刷在龙宫之前。 涅槃妖圣,立于世间之巅,举手投足,有开山劈海之大神通! 而炼化真凰精血的紫凰妖圣,此刻拔起这根石柱……已是用了极大力气,她面色虽不表露,但额首青筋缓缓浮现。 磅礴凰火,托着石柱拔离台座,缓缓调转方向,犹如一根无头长矛。 “去!” 再次厉喝一声。 女子妖圣双手结印,狠狠拍掌,隔空击打在那枚巨大石柱之上—— “轰”的一声。 石柱缓慢撞向前掠的孔雀道人! “这是?”在深暗海域中,追寻着紫凰妖圣的孔雀,忽然神情一滞。 他本想以紫凰的一滴鲜血,用作卦算,沟通天海楼,深入海底追杀对方……可踏入这片海域之后,所有的卦算推演竟然都失效了。 只能以神念目力去追寻! 光明殆落的深海中,他追寻着神念尽头那缕虚无缥缈的气息,几次险些丢失方向。 好在最终紫凰似乎是放弃逃窜了。 而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追赶抵达终点之时,耳旁响起了天塌一般的震颤之音。 海水轰隆隆破碎开来。 迎接自己的,是一枚占据全部视野的通天石柱。 猩红掺杂着大紫之色的凰火,包裹着这根石柱,向着自己撞击而来! 孔雀道人瞳孔收缩,来不及躲避,只能抬起双手,狠狠向前,整个人与石柱硬撼一击—— 七彩光华,瞬间便被真凰血火淹没! “白帝救我!” 孔雀道人的呼喊声音,也瞬间就被凰火淹没。 而在心湖开口的一瞬间。 眉心的那缕灭字卷杀念,立即生出感应。 孔雀道人的身上,飘出一袭宽厚白袍,拦在其面前。 虽然只是虚幻之影,但降临的那一刻,给人无比巍峨的安全感。 “白帝”伸出一只手,按在那枚通天石柱之前。 虽然白帝只是一抹意识虚影。 但抬掌的那一刻。 这根包裹凰火的粗壮石柱,瞬间支离破碎,白帝的掌心似乎是一片无法逾越的真实世界,石柱撞在掌心之上,便好似撞在了世界边缘,坍塌崩灭,本该四溅的石块碎屑,也直接被绞杀成为了虚无! 滚滚凰火则是从孔雀道人的面前四周掠开,掠射出流线型的弧度,将海域焚空成为数百张的炽烈虚空。 孔雀道人神色阴沉,心中隐约有些不妙。 刚刚的那一杀……怎么回事? 紫凰受了灭字卷杀念一斩,为何实力不退反进! 不等他缓过神来。 海水震颤,一股磅礴压力,再度袭来……而这一次,孔雀感受到了比先前还要强烈数倍的危机。 一枚巴掌大小的玺印,不知何时,已经悬在了自己头顶之上。 这枚玺印四周风平浪静。 但是……滚滚海潮,不断向着袖珍古印中掠去! 它在疯狂汲取着海水! 因为这枚玺印的缘故……倒悬海的海面,似乎都稍稍下降了一丝。 紫凰双手艰难捧着玺印,感受着覆海印中那已经撑满的骇人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双手。 覆海印,向着孔雀道人头顶坠去。 笼罩庇护着孔雀道人的宽大白袍,缓缓抬头。 覆海印中,同样凝聚出一位伟岸身影。 白帝伸出了一只手,掌心接住那枚玺印,这一次……这抹意识虚影的掌心边缘,不再坚固如世界边缘。 “咔嚓”一声。 白帝掌心,裂开一线洞天。 孔雀抬起,望向紫凰妖圣。 白帝同样抬起头,望向玺印中浮现的布衣老者。 时隔多年。 这是两位妖族皇帝的神念,第一次碰面。 正文 第九十章 杀人诛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www.xsbiquge.co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再临 金乌大圣气得险些昏厥过去。 此刻的他,即便知道宁奕在草原上有愿力加持,不可力敌,依旧有一股强烈冲动,想要冲杀过去,与宁奕决出胜负,分出生死! 便在此时,穹顶之上,一抹虚幻投影,缓缓落下。 云层翻涌,有一座雪白琼楼,隐立于云雾之中。 似乎有一袭白衫,立于琼楼顶层楼阁之中。 这雪白小楼的出现,使金乌大圣冷静下来。 “天海楼?” 宁奕眯起双眼。 既然白亘现身了,那他也没什么好忌惮的,最怕就是东妖域隐而不杀,不知后续还有何等阴谋。 宁奕笑眯眯望向那云雾缭绕的圣楼,对那袭朦胧白衫,挥手招呼道:“白亘,现烤的金乌翅,老香了!你要不要尝一尝?” 那天海楼悬挂九天之上。 即便宁奕以神念探查,也不知虚实。 独立于楼阁窗前的那道白衫身影,更是难勘真假,似乎只是一缕意识投影,又似乎是本尊驾到。 对于宁奕的试探,白帝置若罔闻。 他只是向下淡淡瞥了一眼,道:“金乌,随我回去吧。” 金衫童子面目怨憎,盯着宁奕,千般不甘缓缓吞咽,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陛下。” 白帝轻轻嗯了一声。 他一只手按住楼阁。 远方兽潮,陡然起了变化,那咆哮赴死的无尽潮水,似乎得到了新的指令,他们不再拼命以血肉之躯,冲击青冥天,而是转头向着西妖域密林方向奔去。 这短短不到一炷香功夫,兽潮前赴后继的袭杀,使得青冥天阵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破损,而阵纹幕后悬挂千柄飞剑,每有一处破损,飞剑便会立即勾勒出新的阵纹取代修补。 站在天海楼楼阁内的“白衫幻影”,望向青冥天内盘膝而坐的那袭紫衫,眼神闪过三分追忆之色。 “裴旻女儿,竟还没死么?” 白帝淡淡道:“活到现在,福大命大,执剑者……你应该出了不少力吧?” 坐在纯阳炉旁的宁奕,笑容缓缓收敛,变为一片冰冷。 他面无表情道:“她当然活着,而且活得很好。白亘,有空关心别人,不如多想想自己……要不了多久,你就快死了。” 大逆不道……听闻此言,金乌大圣面色再度涌现一抹愤怒。 不等他动手或是开口。 白帝庞大的意念压制住了他,天海楼投下一片阴翳,将金衫童子笼罩在内,引渡飞升,缓缓消失。 “哦,是么?” 俯身楼阁云雾之上的白帝,笑了笑,对宁奕的言语不以为然。 这大概是千百年来,他所听过的,最狂妄的一句话。 “这番话,连龙皇都不敢对本帝开口。”白亘眼中露出三分怀念,笑道:“龙皇现在在哪里?哦……原来他已经死了啊。” 龙皇在树界殿堂陨落。 妖族天下两位皇帝,如今只剩下一位。 他,白亘,是唯一的君主! “宁奕,是什么给了你,诞生出杀死我这样念头的勇气?”白帝语气极其温和地开口笑道:“是因为倒悬海即将枯竭的原因么?你认为北境那些蝼蚁般的剑修,铁骑,可以踏破凤鸣山,便可以攻打芥子山?” 白帝的语气无比柔和。 他望向宁奕,就像是望向一个天真烂漫的稚子。 眼中神色就像在说,这是何其可笑的念头。 “倒悬海不枯竭,你也一定会死。” 宁奕缓缓伸出握拢细雪的那只手,将剑器平举于胸前。 “记住这句话——” 宁奕一字一句轻声道:“我会砍下你的头颅。” 举剑那一刻,宁奕便在邀请白帝,踏入草原,与自己一战。 天海楼上的白衫儒士摇了摇头,目光里满是轻蔑和不屑,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点向远方。 虚空瞬间破碎。 一道黑暗弧光,在青冥天阵纹之上迸溅! 宁奕瞳孔陡然收缩。 他没有看清,那磅礴杀力,究竟是如何在青冥天阵纹上绽放的……但只是一刹,坚不可摧的青冥天,就被浓缩到极致的一点摧残击破! 坐于青冥天穹顶的裴灵素,面色陡然苍白,她竭尽全力抬起双臂,挪动千柄飞剑,试图填住缺口,将阵纹修补。 但白帝这轻轻一指,远胜先前所受到的冲击总和—— 这是杀力无比庞大,超越裴灵素想象的一击。 这一指,击垮了青冥天所能承受的极限。阵纹咔嚓破碎,黑暗弧光涌入青冥天阵纹之中,即将将高台吞没。 千里之外的天启之河,有一朵水花荡漾翻涌。 在白帝亲自动手,击穿西边陲青冥天后,长眠中的“元”,也做出了自己的回应。 虚空荡漾波纹,似乎有人翻转了世界的镜面,于是即将撞向大地的黑暗弧光,万钧杀念,随着镜面翻转,无声无息地湮灭。 这一切,在西边陲高台的荒人眼中,就像是一场梦境。 上一刹,骇浪滔天,要将自己淹没。 下一刹,梦境醒来,发现青冥天阵纹平复如初,什么都没有改变。 延续的声音,横飞而出的石块,破碎的草屑,随着镜面翻转,全都消失了,整座世界都被翻转到了镜子的另外一面。 扶着天海楼窗台的白帝,低垂眉眼,唇角勾出一个弧度。 无论如何……元总算是出手了。 他完成了自己的“目的”。 白帝俯下身子,低头望向宁奕,笑道:“我在芥子山等你,别让我等太久。” 随着这番话语,天海楼犹如一缕青烟,缓缓消散。 这座雪白琼楼,似乎降临的,从来就只是一道投影。 而宁奕神色,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再一次和白帝碰面。 他依旧感受到了如山海迎面的巨大压迫感。 在树界殿堂,白帝应当在山主手下受了重创……可刚刚那一指,仍然让宁奕不由心悸。 真正落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结果? 而当这个念头浮现,宁奕心境反倒是微妙起来,他竟不觉得畏惧,反而隐约有些期待。 自己等待着“寂灭”的到来,已经等了许久。 就连金乌大圣的纯阳炉,都无法使自己寂灭。 那么能让自己寂灭的人……似乎便只剩下了白帝。 天海楼连接命运长线,白帝又是精通卦算之术,或许刚刚不与自己动手,便是不想间接给自己制造破境机缘……念及至此,宁奕终于冷静下来,将道心震撼缓缓平复。 以白帝这头狡诈狐狸的性格,倒极有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但凡有把握杀死自己,白亘必定会出手。 刚刚那般露面,还有点指,显然是计划出岔,被逼无奈。 宁奕悠悠吐出一口气来,冷笑一声,拍了拍身旁的纯阳炉,芥子山这边,若不是金乌大圣战败,又怎会引动天海楼幻象降临? 他从炉火里抓出那枚烤得金灿的金乌羽翅,啃了一口。 嗯……肉质紧实,入口回甘,不愧是大圣级别的妖修。 一口下去,自己浑身毛孔都在扩张,身子骨里的血液似乎都变得滚烫起来。 好东西! 这一战收获颇丰,自己烤了金乌大圣一只羽翅不说,还白得了一件先天灵宝! 宁奕缓缓回到青冥天阵纹之内。 高台上,几位草原王,还沉陷在先前“镜面翻转”的震撼之中,对他们而言……直到此刻,都没有理解元大人的术法效果。 白帝的那一指,究竟是如何被抵消的? 看到一袭黑衫,握着金灿羽翅缓缓降落,他们才陡然醒来,这是……金乌大圣的羽翅? 金鹿王怔住了,他看着宁奕。 最后追击离开青冥天的画面,众人没有看见,他们只看到宁奕击退了金乌,却没有想到……乌尔勒竟然彪悍至此。 “来来来,大家都来分一点。” 宁奕以离字卷切割金乌翅,笑眯眯道:“大圣的羽翅,人间能有几会尝?” 田谕神情错愕,捧着一块烤得金灿酥黄的翅肉,这是他第一次吃……活东西的血肉。 翅膀主人还活着,大家却把翅肉分了。 “好残暴啊……”田谕身旁的少女啃着金乌大圣的羽翅,含泪吐出一截骨头,道:“但是真的好好吃……” 另外一边,青蟒王连骨头都没有吐出来,神情真挚道:“多亏了乌尔勒,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吃到妖族大圣的肉……本王有种升仙的感觉……” 说完。 青蟒王面色变得有些微妙,他细声问道:“乌尔勒,吃完之后,为何感觉……体内有股燥热……” 话音落下,几位草原王皆是神情古怪起来。 吃完金乌大圣的羽翅,感觉浑身窍穴都在喷薄血气! 整个人,犹如一尊火炉! 黑狮王头顶,甚至冒起了滚滚炽热烟气。 宁奕摇了摇头,笑道:“毕竟是妖族大圣的血肉,肯定不仅仅是好吃那么简单……” 纯阳炉,可是金乌大圣御用的炼丹炉! 即便是凡俗材料,投入炉中,亦能被炼化成良品丹药! 更不用说这金乌羽翅,宁奕只吃一口,便觉察出了,这是好东西! 草原王帐的几位领袖,都停滞在当前修行境界的门槛之前。 吃掉纯阳炉炼化的羽翅,或许是一场破境造化! 宁奕沉声道:“诸位既有荒人血脉,便不妨催动血脉,将这羽翅内的精血吸收,看看当前境界,是否有所松动。”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异乡人,旅者,将死之人 宁奕将金乌羽翅切割成十数个小块。 西边陲高台的几位草原王,每人都得到了一块,服下之后,各个头顶聚拢金光,体内气血翻涌。 这金乌大圣的血肉,寻常人类吃了,也就吃了。 但荒人不一样。 他们体内有妖族的血脉! 妖族血脉,是可以向上进化的……在倒悬海龙绡宫,紫凰妖圣就依靠吞噬真凰,进化了自身血脉! 金乌大圣的生命层次,显然要比这里所有荒人都要高。 即便是成为抵达涅槃境的白狼王,也无法与之媲美。 倒悬海枯,大战在即,宁奕此番来到草原,便是为了今后开战做准备,能为王庭诸人增强一分战力,未来攻打芥子山,便多出一分胜算! 片刻后。 白狼王率先睁开双眼,他头顶的金灿雾气缓缓散开。 大可汗悠悠吐出一口长气,喃喃道:“乌尔勒,真是不可思议……我似乎对于‘生死之境’,多出了一丝感悟。” 其他几人,陆续回过神来,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境界上的突破。 众人纷纷感叹金乌羽翅之神奇。 宁奕扫视一圈,这几位草原王的实力都在星君左右徘徊,金乌肉固然有裨益,但却不可多吃,他将分割好的羽翅交给田谕,叮嘱道:“未来草原王庭,若有破境成为命星者,便将这羽翅赐下。切记不可贪吃,境界不够,敢吞服大圣血肉,便只有死路一条。” “乌尔勒……”田谕神情感激,欲言又止。 他知道,这又是一份天大恩情。 草原欠乌尔勒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不必多言,回去了。” 宁奕笑着抬手,西边陲高台之上,风云席卷,雷音翻滚,一扇门户就此打开。 几位草原王,都是第一次看到这般神通。 他们日夜奔波,马不停蹄,方才赶到西边陲。 乌尔勒只是轻轻一挥手,便打穿母河与西边陲的壁垒,拨开一扇门户。 五年未见。 如今的乌尔勒,当真犹如天神一般,举手投足,施展神迹。 …… …… 青冥长河,依旧如镜。 只是此刻的镜,又与先前不太一样了。 先前一片静谧,此刻则隐约可见,镜面表面,泛着浅淡隐没的刻痕。 像是有人,对着这面明镜,以五指抓了一道。 宁奕来到母河河畔。 那道久违的声音响起,隐约能听出语气中带着疲倦。 “宁奕……回来了啊。” 是元的声音。 “你醒了?”宁奕半蹲在长河河面之上,柔声道:“方才在西边陲……谢了。” 他注意到天启之河琉璃无垢的镜面,多出的伤痕。 很显然,白帝的那一手,终究还是逼出了元。 “呵……” 河底依旧是那温和的声音,但凡听到,便会觉得心中踏实,温暖。 元笑了笑,“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字?” 此刻天启河畔,已经围了许多人。 王庭甲卫,在长河河畔拉了一条警戒线,防止人群拥堵。 小元山符圣,以及几位草原王,俱是面色释然,他们与元大人沟通了许久,今日终于得到了回应! 乌尔勒来了,元也醒了。 “进来一叙吧。” 河面升起两缕光华,水波涡旋,元温柔地发起了邀请。 裴灵素怔了怔,眼前两个入河的涡旋…… “还愣着做什么。”元笑道:“裴姑娘,你千里迢迢赶来,不正是为了问我阵纹之事么?” …… …… 坠入天启之河,便真像是坠入一片镜面世界。 天启之河的河底,是这世界的终点,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起始点。 两个水泡,将二人包裹,缓缓下潜,又缓缓悬浮,最终来到了元的对立面。 裴灵素第一次看到元的模样。 在苍白水流中,翻涌着如海藻般宁静柔顺的大袍。 “其实,我之前便醒了。”元笑了笑,“西边陲,与其说是我救了你们……不如说,是你们救了我。” “此言何意?” “如果没有你们……西边陲青冥天破,会是必然。” “要么,‘它们’进入草原,要么我离开草原……这两种结果,都指向寂灭。” 元的脸上永远挂着浅淡的笑容,即便说着寂灭,死去,依旧如此。 “它们?”宁奕喃喃道:“您指的是?” 金乌大圣攻打青冥天,会指向元的死亡寂灭……无论怎么看,东妖域都没有这个实力做到这件事情。 “它们不可说,但也可说……它们,即是你心中所想。” 宁奕心中一动,知晓元已参破命运,却不可开口说破。 说到这一步,已经极限。 剩下的,便需要自己去悟。 “‘青冥天’是我最后的自保。”这一次,元的笑声里多了些淡淡的怅然,“我看到了自己的过往,亦看到了这世间的结局……或许我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宁奕心神一震。 从大隋开国,活到如今,这位活化石般的存在,在境内世界,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不朽与永恒。 为何这次见面,元的话语听起来这般悲哀? 他看到了世间的结局? “这是龙绡宫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铜殿的阵纹。”元望向裴灵素,眼神无比温柔,缓缓抬袖,袖口飘掠出一枚提前雕刻好的木简。 木简内,烙刻着无比珍贵的精神印记。 裴灵素接过木简,神念一扫,只觉得这枚木简,前所未有的沉重。 元将龙绡宫的阵纹符箓全都记载于其中,这恐怕是大隋天下万年以来,所有阵纹师都梦寐以求的造化。 这枚木简,帮裴灵素省去了不知多少年的苦参。 “这是北境长城的阵纹原始图录。” 元又递出了第二枚木简,怅然笑道:“两千年前,我随狮心王修筑长城,借用了龙绡宫的一部分阵纹……在那一刻起,我便想过,或许有一日,北境长城能成为‘龙绡宫’那样的壁垒,这对人间是一件好事。两千年后有人萌生出同样的想法,实在让我觉得很欣慰,那个叫沉渊君的年轻人,真的很不错。” 裴灵素接过两枚木简,深吸一口气,疑惑问道。 “您到底是……” “我到底是谁?”元接过了裴灵素的话。 他低眉笑了笑。 这一刻,他想起了两千年前的故事。 神情恍惚似乎回到了当年。 他曾是籍籍无名的阵纹师,追随狮心王翻山越海。 他亦是龙绡宫的掌钥者,沉睡在草原母河河底,等待着有缘人开匣。 再之前,他还是大隋开国的初代国师,与光明皇帝一同征战万族,为大隋天下开万世太平。 数万年的游历里,有时连自己都忘却了自己是谁。 无名也好,有名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一个又一个身份叠加,还未昭显出真实,最终便全都化为了泡影。 当记忆醒来。 他回想起一切……美梦也随之破碎。 “我只不过是个,异乡人。” 元喃喃道:“或者说,旅者。再或者说,无家可归的将死之人。” 异乡人,旅者,无家可归的将死之人。 他用这三个词来概括自己的过去。 然后又用了一个词概括了当下的现在。 “和阿宁一样,我是一只挣扎在光明中的飞蛾。”元声音很轻,道:“从树界的那一边,跨越壁垒而来,希望在这个世界得到救赎。” “元……” 宁奕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比元更轻。 “那么,我又是谁呢?” 元忽然不再笑了。 宁奕就这么静静凝视着元的双眼,他的态度既平静,又坚定。 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问了。 他要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元看着宁奕,语气变得低沉,真挚,“你是命运长河里无法捕捉的那个‘一’,是亘定不变里的‘变’,我看到了世界破碎倾塌,万物迎来寂灭的黑暗,而你则是黑暗里唯一的一缕光……宁奕,你是谁,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你解答,你需要自己去探寻……” 元的话,信息量非常之大。 裴灵素一下就明白了眼前这位伟大存在,先前之所以语气悲哀的原因。 元看到了人间最终的结局。 破碎坍塌,万物寂灭…… “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命运长河中,我还曾看到自己离开草原后的寂灭,留在草原内的寂灭……”元轻声道:“但如今,你改变了这一切。” 他还活着。 天启之河的镜面,只是多了一处破损而已。 宁奕能够理解元口中的“道理”,在勐山幻梦中,他便得见了这因果倒置的命运—— 宁奕喃喃道:“可无人给我解答,我又该如何去寻找?” 元沉默很久之后,道:“如果你以时之卷,回溯时光,回到自己诞生的那一刻,或许……你就能够得到答案。” 宁奕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掌心的雪白玉石。 他知道。 自己全力以赴,催动时之卷,最多也只不过回溯一小段时光。 “执剑者的每一卷古书,根据宿主的炼化程度,可以发挥出不同程度的威能。有人天生适配灭字卷,有人适配空之卷。” 元轻声提点,道:“但其实从来就没有人,能将天书的力量,发挥到极限……即便是那些完美适配者也不例外。如果你想探究这份答案……当前的参悟,显然还不够。” 元顿了顿,意味深长道。 “在北妖域的十二妖神柱,有龙皇对于时之卷的毕生感悟。” …… …… (今天的码字状态并不好,写了很久,改了很久,调整好节奏,以至于这么晚才发。可能只有一章了,等到现在的诸位辛苦,晚安。)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动身北域 “北域!妖神柱!” 宁奕心中默念。 龙皇陨落,这份留在北域的最大造化,恐怕已被龙皇殿诸位妖圣盯上,自己若想从中分一杯羹,攫取时之卷感悟造化,需要尽快动身。 如今整座妖族天下,都处于动荡之中,北域皇帝陨落的消息,要不了多久,便会传遍四域。 方才攻打青冥天便可看出……朱雀域的大雀,已经投靠芥子山。 时局动荡,不容耽误。 “若去北域,宜早不宜迟。” 元看出了宁奕的心思,面带倦意地拂袖,笑道:“我……再睡一会……” 大袖拂动。 镜内世界水波汹涌,两枚水泡裹挟着二人缓缓上浮。 …… …… 一从母河镜内世界离开,田谕等人便围了上来。 “乌尔勒,元大人如何?” “元大人伤势严重吗?” 西边陲青冥天庇护了整片草原,白帝在天海楼的那一指实在太过骇人。 等候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在祈祷。 “放心。” 宁奕宽声安慰道:“元只是受了轻伤,需要一些时间恢复。青冥天不会受损,西边陲也不会有事。” 裴灵素手指摩挲木简,柔声道:“这段时日,我会将青冥天阵纹拆解,此后西边陲战士,便再也不用担心,阵纹破碎无法修补,只要明悟青冥天阵纹原理,草原便可将这道防线坚守到底。” 此言一出,士气大振。 几位草原王神情皆是鼓舞起来。 说到这里,裴灵素顿了顿,将目光投向田灵儿。 少女推着符圣的轮椅,在其背后,站着小元山数十位参悟阵纹符箓之道的弟子。 “灵儿姑娘,修筑青冥天阵纹之事,还需要小元山的帮助。”裴灵素笑了笑。 田灵儿先是一怔,然后连忙道:“您客气了,青冥天阵纹修筑本就该由小元山动手……” 少女语气有些黯淡,喃喃道:“只是我们的阵纹造诣,差了火候,才要麻烦裴姑娘。” “无须自责。”裴灵素来到小元山诸弟子身旁,抬手以神念编织出一张阵纹符箓,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这是青冥天阵纹根基之一……” 另外一边。 宁奕与田谕并肩而行,道:“接下来,我要动身去一趟北域。” “北域?” 继承大先知衣钵的田谕,在五十万妖潮凝聚兵临西边陲高台之时,便隐约猜到妖族天下发生了何等变故。 “乌尔勒,北域恐怕是如今妖族最动荡的大域……”田谕说到这里顿了顿,没有多言,只是郑重道:“千万保重。” “好。” 宁奕拍了拍田谕肩头。 “乌尔勒准备何时动身?”田谕挑眉道:“北域动荡,若要动身,可不容耽误。” “本来担心西边陲战事,妖潮卷土重来……” 宁奕笑着望向裴灵素方向,后者正耐心教导小元山阵纹师们拆解青冥天阵纹,道:“现在来看,似乎可以放心了。还有一件事,做完就走。” …… …… “嗷呜~” 王帐内,烛影摇曳。 床榻之上,一道纤细瘦长的雪白影子,伸了个懒腰,懒腰伸到一半,就被一只手提拎起来。 袖珍只有婴儿大小的雪白狐狸,登时面目狰狞,张牙舞爪一阵蹬踢,直到她看清拎起自己的那人,这才怔住。 宁奕轻声开口,念出狐狸名字。 “白微。” 白微怔怔看着宁奕。 砰的一声,营帐内烟雾缭绕,雪白狐狸跌落在床榻上,化为一位洁白如玉的赤裸美人。 面对这副绝美曼妙酮体,宁奕却是无动于衷,只是微微皱眉,挥手从剑气洞天中拂出一袭白袍,披落在女人身上。 女人却是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带着嗔念,痴痴低语道:“宁先生……奴家等了你五年了……” 五年,对她而言,恍然如梦。 宁奕叹了口气。 他没有动怒,知晓眼前女子并非是存意色诱自己,先是回过头背对女子,淡淡道:“将衣袍披上吧。” 白微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或许是狐族本能,她小心翼翼拽起那袭白袍一角,放至鼻尖,轻轻嗅了嗅。 这道声音,自然没能瞒过宁奕耳朵。 片刻后。 女子幽幽道:“宁先生,我好了。” 宁奕这才转过身来。 “云洵已对我说了,这几年,你没有违背当年誓约,先去了西边陲,后回到母河……”宁奕道:“你已自由了,若你想走,随时可以走,无人会拦。从即刻起,你便可以回到妖族了。” 白微怔了怔。 “我自由了……” 白微低低笑了笑,脸上却没什么欣喜之色,反而涌起自嘲之意。她抬起头来,望向宁奕的双眸泛着晶莹波光,沙哑笑道:“宁先生,我背叛了北妖域,得罪了龙皇殿,那位皇帝只需要一缕意念,便可将我抹杀。您难道认为,如今我还能回得去么?” 五年过去。 白微已不像当年,处处心机,设计暗算,但狐族魅惑天赋犹在,这般模样实在是令人心怜。 宁奕心中也泛起丝丝动摇。只是他道心强大,早已无视魅惑,这份怜惜是发自内心的共情。 “若你想回到故土,不必担心北妖域的追杀,龙皇已经死了。”宁奕轻叹道:“龙皇殿如今自顾不暇,西妖域棋盘全面放弃,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人追杀你。” “宁先生……” 白微低声笑道:“若我说,我不想再回西妖域呢?” 宁奕当时给过她承诺,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你想去大隋?”宁奕皱了皱眉。 女子轻咬嘴唇,道:“既然白微已是自由身,又何必纠结去向何处。白微愿追随先生,先生去哪,白微便去哪。” 这番话,却是宁奕始料未及的。 “宁先生,您不要误会了。” 白微忽而咯咯笑了起来。 便在这一刻,她面容笑意缓缓收敛,嗓音也不再阴柔妩媚,陡然低沉凝重。 “乌尔勒-额图,草原等待两千年的真神,天启之河的唯一冠冕,执掌万物生灭的大君……我追随的是一位未来注定留驻历史丰碑的不朽存在。” 她盯住宁奕,眼中是炽热的火光。 白微……虽是女子身,心却比男儿烈。 当初她对宁奕立下的誓言,可不容易履行,这五年来西边陲数次迸发战乱,白微每一次驱散兽潮,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正是这一次又一次的拼命之举,才一点一点改变了荒人对她的看法。 “看来……你已想明白了自己的需求。” 宁奕平静凝视着女子,他伸出一只手,道:“你还有最后一次犹豫的机会。” 白微毫不犹豫,将额首抵在宁奕掌心之处。 “我将此身奉献于您。” 雪白狐狸法相中,摇曳生出一缕本命神念。 这并不算什么高阶法门,南疆鬼修炼制傀儡,大隋圣山收服妖灵,都会动用,递交本命神念,算是彻底臣服。 当然也有人不屑于如此去做。 譬如周游,他就没有收下红雀的神念。 白微笑道:“此后,愿与您共赴光明,永堕黑暗。” 宁奕轻声道:“此后只有光明,绝无黑暗。” 他没有收白微的本命神念,而是赐予了一缕自身温和的神性之力。 白微惊呼一声,眼中带着不敢置信,宁奕掌心传来的那股温暖,使得她感觉四肢百骸,都翻涌着一股浩荡神力。 自己困锁良久的门槛,竟然有突破迹象。 “吃了它。” 宁奕将金乌大圣的血肉赐下。 白微小心翼翼双手捧过,将这块血肉缓缓吞下。 轰隆隆隆。 隔着一座营帐,都能听见气血翻涌的声音。 “我……破境了……” 白微不敢置信,这究竟是什么肉?难道是仙丹?自己困锁至今的境界,吃下一块血肉,便就此破开! 两千年境,相当于人族大修行者的命星二重天。 “这是金乌大圣的羽翅。”宁奕笑着开口,这句话将白微吓了一大跳。 金乌大圣?! 自己刚刚吃了金乌大圣的肉?! “谢谢主人!”白微说话声音都带上了三分颤抖。 “我没有收你的本命神念,所以不必如此称呼,以后……还是喊我宁先生吧。”宁奕摇了摇头,柔声道:“不必紧张,习惯便好。你既追随于我,那么以后诸如此类的造化,还多得很,金乌大圣的羽翅,不算什么。” 白微咽了一大口口水。 到这一刻,她心中无比庆幸方才的选择。 “眼下我有一事,需要你帮忙。”宁奕道:“你对西妖域了解多少?” 白微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宁先生,白微虽在西妖域长大,但此地乃是皇帝闲手博弈的棋盘,瞬息万变。” 五载岁月。 西妖域早已经历巨大变革动荡,与当初所认识的不一样了。 “无妨。” 宁奕想了想,道:“我要你找的那个地方……这五年来,应该不曾变过。” “白亘在西妖域有一处收纳人族凡俗的洞天地界,专门输送香火,收集愿力。”宁奕声音冷了下来:“要想满足愿力需求,就免不了大肆购买人族奴隶……白微,我要你去一趟西妖域,查一查这桩案子。” …… …… (明天中午12点前还有一章。)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焱君 宁奕要查的,正是“往生之地”! 白帝豢养信徒,以生灭二卷,在往生之地赠予这些人“大量寿元”,让他们成为行尸走肉般的存在,然后毫不留情地攫取香火。 当初宁奕修为薄弱,还无法窥见这位皇帝的真实意图。 今非昔比。 细细想来,以白帝这般修为造化,在芥子山早已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香火信仰,为何要在西妖域这片混乱棋盘重开洞天? 白帝攻打青冥天,竟然指向了元的寂灭死亡…… 在河底听到这句话后,宁奕陡然警惕起来,在大隋天下极度森严的皇权明察之下,依旧衍生了大量的影子信徒,而妖族天下可是真真正正的蛮荒之地,在这里几乎没有规则和法治可言。 光明密会耗费大量心血,才勉强清扫大隋雾霾。 这妖族之地,该有多少堕落生灵? “此物拿好。” 宁奕从眉心洞天中取出一把飞剑,此剑与寻常飞剑不太一样,其内烙印着自己的一抹神念。 白微双手接过,颇为讶异的低低惊呼一声,这剑自身重量沉得吓人,乍一接过,双手小臂竟然一沉,险些向前栽倒。 “以心血炼化,便可让飞剑认主。此行去往西妖域,异常凶险。” 宁奕柔声嘱咐道:“保命第一,查案第二,若遇到不测,或被困在洞天阵纹之内无法逃脱,便以神念勾动飞剑,可开辟门户,第一时间察觉不对,立即返回草原。” 顿了顿。 宁奕又道:“剑内有一缕剑意,极其锋锐,妖圣以下,只需一剑,皆可斩之。” 宁先生将这般重要的物事给了我…… 白微双手捧着飞剑,心中深处似乎被什么拨动了一下,面颊隐约发烫,低低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蝇。 此后便不敢抬头。 直到宁奕离去……女子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注视着宁奕离开营帐的背影,将飞剑搂入怀中,露出了一个稚童般的笑容。 …… …… 西妖域。 朱雀城最大的酒馆内。 “诸位可知,就在前些日子,倒悬海发生了一场异动?” 说书人戴着宽大笠帽,压低声音,“倒悬海异宝出世,两位皇帝在倒悬海内打得翻天覆地,不可开交,那叫一个日月无光,只见白帝挥出斩月大戟,使出一招……” 话音未落,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削男人一拍桌子,冷笑打断道:“你跟我俩扯犊子呢?皇帝打架你在现场?” 说书人讷讷笑了笑,缩缩肩膀,不敢得罪。 另外一位面生獠牙的壮汉哈哈一笑,拍了拍瘦削男人肩头,诚恳道:“他说的是真的,我作证,我在现场呢。我是那把大戟。” 酒馆内哄堂大笑。 看了眼壮汉身高,只觉得自己被一片阴翳笼罩的瘦削男人,默默端起酒杯喝了口闷酒,敢怒不敢言。 “二位息怒二位息怒。”说书人连忙出来打圆场,赔笑道:“今儿要说的,绝对和之前不一样。” 他压低声音,道:“诸位有没有发现,近来西妖域动荡异常,芥子山战无不胜,而北妖域则是一片沉寂?” 顿了顿。 “听说龙皇陛下……在那一战后遭遇不测……妖族天下就只有一位皇帝了。” 说书人轻叹道:“妖族天下变天了,许多大人物都投戈东妖域,咱们这位朱雀城主闭关莲境,至今未出,恐怕也是……” 砰的一声! 酒馆木门被人一脚踢得粉碎,众人皆是一惊。 一袭红衫缓缓走了进来,信手拎了一张木凳,就这么坐于说书人近前,淡淡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兄长通敌背叛。” 说书人面色苍白,望着那红衫高大身影,双膝一软,连忙跪了下来,喃喃道:“焱君大人……小的也是道听途说……” 大雀妖君闭关莲境,冲击涅槃,朱雀城便由其义弟焱君接管执掌。 焱君一字一句轻声道:“我兄长庇护朱雀城,方有你们一条贱命,他不可辱。龙皇陛下庇护整座北域,方有我们一栖之地,他更不可辱。” 话音落地。 那说书人浑身燃起熊熊火光,哀嚎着想要向外跑去,只是跑了一步就摔倒在地,紧接着摔成一团沸腾破碎的火星。 酒馆内,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焱君凝视着地上火焰翻飞的尸骸,眼中倒映的火光缓缓消弭。 他转头望向身后妖灵,声音里带着三分疲倦,道:“朱雀城内,再有人胆敢侮辱陛下与我兄长,便有如此人,遭虚炎吞噬焚烧而亡。” 一片惊骇目光中,焱君缓缓起身离开。 酒馆内诸妖四散而逃。 一袭黑衫,跟随诸人一同离开酒馆,只见他步伐不疾不徐,缓缓掠入一座偏僻小巷,至无人处,这才止步。 宁奕背靠石壁,轻声喃喃。 “看来龙皇陨落的消息,还没传出去,龙皇殿那边仍在全力封锁……” 这消息,瞒不了多久的。 连朱雀城中的说书人都隐约猜到,龙皇大人遭遇了不测,不过更有趣的是,如今这朱雀城的掌权者,似乎并不知道其“兄长”已经背叛北妖域,投入芥子山怀抱之事。 而且这焱君,看起来是龙皇殿忠心耿耿的追随者。 宁奕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所谓的真相。 大雀妖君常年闭关地底莲境,想要突破涅槃,却遥遥无期……直至东妖域使者来到莲境,带来了龙皇陨落的消息,以及白帝的馈赠。 代价是大雀妖君破境之后,要在西边陲一战中出手,攻打青冥天。 大雀成功破境。 只不过攻打青冥天,却是一场阴谋,他死在了自己剑下,而焱君却还认为自己的兄长,仍然在莲境中闭关苦修。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宁奕沉思片刻,缓缓屈起两根手指,小巷虚空中掠动狂风,一枚奇点就此生成。 他神念向着朱雀城地底掠去。 找到了那熟悉的炽热气息……他曾在大雀眼皮底下盗取过朱雀莲境的地心火焰。 而这一次。 宁奕直接以“空之卷”,打开了一扇门户。 一步踏出。 下一刻,他便来到了莲境上空。 这座地底洞天,火焰缭绕,流淌着一条恢弘瑰丽的炽热长河,而盘坐长河之上,即便是如今纯阳体魄小成的宁奕,依然感受到了透过肌肤直抵肺腑的滚烫。 这与自己当初神念盗火的感受,可截然不同。 宁奕眼神亮了亮。 朱雀一族的地底莲境,绝对是一处顶级洞天福地,只是妖君境界的修行者,可没有将这份造化完全吞下的资格。 宁奕伸出一只手,在自己面颊之处轻轻抹过。 山字卷与离字卷,一拆一合,将人族气息完美遮掩。 当初汲取的那份朱雀地火,缭绕于宁奕周身,一团炽热之中,只见宁奕盘坐于莲境长河之上,至阴之力覆盖于面容之上。 徐徐变化。 半炷香功夫,宁奕就变成了“大雀妖君”。 除了东妖域芥子山妖修,无人知晓大雀破境之事。 在天书相助之下,这份伪装,气机遮掩,几乎于完美,加上宁奕本身就是星君之境,所以没有涅槃道火,也是正常。 即便出手,宁奕也可以驭使朱雀地火,只是他无法施展朱雀一族的本命法相,更无法动用本尊妖身。 宁奕悠悠吐出一口气来。 他神池忽然有一物震颤。 宁奕神情有些错愕地打开神池洞天,接着一枚脑袋立即钻了出来。 在龙绡宫朱雀大殿供奉万年的仙缘果,噗通一声长出两只手掌,按着宁奕衣襟,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神情陶醉,满面通红。 从龙绡宫离开后,仙缘果便酣睡过去。 对它而言,凡俗尘世的十年百年,都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宁奕之前承诺不吃朱果,所以便也由它就此睡去……不曾想,此番来到朱雀莲境,它竟是不唤自醒。 “宁奕你大爷的……” 仙缘果望着一长条炽热长河,下意识来了一句口头禅,然后啧啧感慨道:“你从哪找的这般洞天福地?我说朱雀一族的福荫造化都去哪了,原来在这儿呢!” 宁奕无奈,一只手按住仙缘果脑袋。 朱果回过头,看到宁奕此刻的“大雀”面容,吓了一跳,嘿嘿怪笑道:“宁大爷,你准没做好事。” 的确有些做贼心虚……宁奕瞪了一眼仙缘果,恶狠狠道:“有你在才叫没好事。” 朱果望向那条炽热长河,咕哝了一口口水,口干舌燥道:“总感觉跳进去,能得到生命升华,我有种纵身一跃的冲动……” “不必着急。” 宁奕按住仙缘果脑袋,无奈道:“这莲境炽河,已是囊中之物,我向你保证,接下来之事忙完,有的是你‘生命升华’的机会。” 他神念扩散在外,无形笼罩住整片莲境。 此刻莲境阵纹之外,已有了缓缓掠行的破空之音。 朱雀城的流言蜚语,外界许多谣言都指向了莲境闭关的大雀妖君……身为代行城主的焱君,恐怕是沉不住气了。 仙缘果眨了眨眼,它灵觉亦是十分敏锐,感受到外面有人来了,连忙将脑袋缩了起来,重新钻回宁奕神池之中。 阵纹之外。 一袭红衫缓缓止步。 焱君望向那炽热长河上空盘坐的火红身影,他犹豫片刻,方才轻声开口。 “兄长。” 坐在长河之中的宁奕也缓缓睁开双眼,眼中一片疲倦之意。 “何事?”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妖域使者 看到大雀妖君的那一刻,焱君心中便已有了三分愧疚之意。 那道盘坐炽河之上的身影,眼中布满血丝,看起来极其疲倦,想必是困于破境门槛之前,久久不能突破。 为了朱雀城,兄长困锁于地底莲境,已有数年。 外面那些谣言,说自己兄长通敌背叛,实在是可笑至极! 方才自己心中,竟还有了动摇……焱君只觉得羞愧,恨不得给自己甩一个耳光。 他来到莲境阵纹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兄长,打扰你闭关了。莲境许久都没有动静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炽河沸腾的焰浪中,宁奕缓缓起身。 他笑道:“无妨。” 顿了顿,宁奕声音很是黯淡地说道:“此番仍然未能破开瓶颈,只觉得心力交瘁,神魂疲倦……不知妖圣之境,此生是否还有机会一窥?” 说罢,自嘲一笑,任由炽河焰浪落在身上,激荡出丝丝缕缕的火光。 宁奕原先还担心,焱君内在,乃是城府深沉的心机之人,如今来看,这小子表里如一,倒是颇为真诚,远不及他兄长那般狡黠。 莲境之外焱君那几步的面色担忧,神情浮动,都被宁奕神念捕捉,看在心里。 而坐于炽河浪花中,被地火溅烫这一幕,则是宁奕故意而为之,任谁也不会想到,此刻坐于莲境中的“大雀妖君”,竟然是一位人族修行者。 果然。 焱君看到炽河一幕,心中暗暗一惊。 莲境地火之高温,自己可不敢如此贴近。 不愧是兄长啊…… 焱君感慨道:“兄长在说什么蠢话?此次闭关,您肉身境界又精进了一步,那妖圣之境……看来也并不远了。” “对了,兄长。” 焱君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烫着黑金之漆的四四方方纸简。 宁奕眯起双眼。 这枚黑金之色的纸简,里面散发着熟悉的妖气。 宁奕不动声色,轻声道:“这是龙皇殿送来的?” “是。” 焱君压低声音,心情有些复杂,道:“兄长您闭关这段时日,西妖域骤变,芥子山大打出手,龙皇殿一退再退,棋盘局势已成碾压……东妖域咄咄逼人,但陛下却始终没有露面。” “外界流言甚嚣尘上,说陛下已遭遇了不测……” “北域十年一度的妖座大会,时日正好到了,这是紫凰大人谴人送来的书帖。”焱君恭恭敬敬道:“正值沸乱动荡之际,若您再不出关,恐怕北域那边,认为朱雀城也心怀不轨。” 宁奕沉吟不语,眼神中却是有一抹灿光亮起。 焱君说到这里,他已明白大概是怎样一回事了。 龙皇殿势力遍布整座妖族天下。 而北域之内,则是被老瘸子打造成铁板一块。 龙皇麾下几位妖圣,各自执掌一方妖域,在北域之内,则是隐约划分成几个小势力……朱雀城投靠于紫凰妖圣麾下。 这妖座大会,应该就是争夺话语权的一场大会。 妖圣高高在上,境界相近的大能,自然不会亲身下场,这样实在太跌身份,而所谓妖座大会,比拼手腕,自然要看各自麾下的妖君了。 “兄长此次闭关,能坐于莲境河内,肉身不败,此等境界当真是出神入化。” 焱君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以我看,往日里北域号称妖君不败的那几人,肉身也未必修到了这等境界。” 妖君不败? 宁奕心中暗暗道……想必焱君语意所指的那几人,就是修到了“妖君极限”的那几位—— 浮图妖圣麾下的白骨城主。 还有埙妖君。 以及灞都城的“九千岁”古王爷。 宁奕摇了摇头,谦逊笑道:“真要对上,还不好说。” 心里想得却是,真要对上了,自己可与五年前截然不同……这三位妖君,哪怕一起上,自己也不过一拳之事! 一拳,全部打爆! 不过,眼下自己既然是“大雀妖君”,还是收敛一下嚣张气焰好了。 宁奕接过黑金请帖,翻掌收下,淡淡道:“妖座大会,何时开始?” “现在动身,正好来得及。”焱君笑道:“兄长,还请允许我与你一同前去……这些年你闭关莲境,对朱雀城诸事不太了解。若见了紫凰大人,免不了被琐事缠身,我还可以替您尽一份力。” 这焱君……还真是为大雀死心塌地啊。 宁奕面容不动声色,心中却不免觉得命运有三分嘲讽之意,若是知道自己兄长早已背叛了北域,投靠了芥子山,焱君该是何样的心境? 他起身轻轻一步,便离了莲境长河,来到焱君身旁。 为了不让自己身份暴露,宁奕敛去了所有飞剑术法,神通,只以一身体魄示人。 怀中仙缘果不断震颤。 朱果传来哀嚎的神念,依依不舍:“我的造化啊我的福缘啊……” 宁奕面无表情传音道:“着什么急?这莲境主人已被我杀了,你还怕造化跑了不成?” 一听到莲境主人被杀这句,仙缘果立马沉默了。 自己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还是不要招惹这杀胚为妙。 二人一路走着。 焱君忽然开口,道:“兄长,朱雀城内可能有些不太好听的言语……你若听到了,无需放在心上。” “无妨。” 宁奕淡淡笑道:“正是北域动荡之际,我又闭关莲境如此之久,也难免他们会心生怀疑。” 焱君递交书帖,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传讯,想必是龙皇殿一次又一次的催促,朱雀城却始终没有动静,压力太大,以至于这位忠心耿耿的弟弟招架不住,才来到莲境。 换而言之。 北域那边,也怀疑“大雀妖君”有背叛的迹象。 走出莲境,耳旁忽而响起一道雀鸣。 一头方才化形的朱雀,匆匆忙忙落至莲境出口之处,化为人形,披着一身赤红甲胄,望向焱君和宁奕,目光触及后者之时,显然深深一怔。 谁也没想到,城主大人竟然出关了。 “何事如此慌张?”焱君面色一沉,低声呵斥了一句。 “参见焱君,城主大人……”那朱雀甲卫望向远方,压低声音,道:“城主府内,来了位神秘妖修,自称是东妖域使者,要见……” 他看着宁奕,实在是难以开口,面色憋得涨红。 这般作态,却是让焱君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兄长面说?”他冷冷凝视着朱雀甲卫,“直说便是。” “那位东妖域使者……点名要见焱君大人。”朱雀甲卫一字一句艰难开口。 这番话,让焱君神情更加难看。 大雀闭关,他代行执掌朱雀城。 如今北域陷入动荡,东妖域派遣使者,点名要见他……外界都说大雀要当北域叛徒,而此事传出去…… “我……” 焱君有些着急,他刚要开口解释。 宁奕便笑着伸出手,温和按住焱君肩头,道:“何须解释?我相信你,你我一起去会会这位使者。” 一股暖流,传入心底。 焱君神情释然了一些。 有些话,若是没有信任,是说不清楚的,越描越黑,幸好兄长相信自己。 而另外一边。 宁奕心情却是阴沉至极。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东妖域使者来到朱雀城,指名道姓要见焱君的缘故……真正的大雀妖君已经投敌,而且死在了西边陲青冥天! 若是这位使者来得再早一些,自己此刻已经穿帮了。 快步来到城主府。 正堂之内,端坐着一位金袍年轻男人,正是那位东妖域使者。 两域开战,已有数年,如今正是战局动荡之际,芥子山一举一动,都被北域看在眼中。 此刻金袍男人却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饮茶…… 作为东域使者,他很清楚,北域那位皇帝已经陨落了,两域之间的这场战争也是时候结束了。 今日来到朱雀城,便是要说动那位焱君,归顺芥子山。 那位焱君,平生最是敬畏自己的兄长大雀妖君,只要把大雀归依的消息曝出,那么打动焱君……应该也不会太难。 正是饮茶之际,听到了脚步,金袍男人神态松弛,笑道:“焱君,你来了……” 缓缓抬眸,却是看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入正堂。 这一眼,险些将口中茶水喷了出来。 “你你你……” 东域使者手足无措,看着眼前的“大雀妖君”,面色震惊到无以复加。 天海楼传来的讯息说,大雀死在了草原青冥天。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眼前的男人又是谁? 看到东域使者这般反应,宁奕心中已了然一切。 不能让对方开口。 “嗖”的一声。 宁奕只是一步,便来到使者面前。 这位修至妖君境的东域使者,此刻陡然起身,只觉得脖颈传来一阵大力,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道,将他按住。 宁奕如提拎小鸡一般,将他缓缓举过头顶。 “怎么,没想到我出关了?” 宁奕面无表情道:“堂堂东域使者,大驾光临朱雀城,指名道姓要见吾弟,还真是毫不遮掩啊……消息传出去,该让龙皇陛下,如何看我们这对兄弟?” 那使者面色逐渐变得惨白。 他喉咙挣扎,嗬嗬作响。 万万想不到,以自己妖君之境,竟是连一道声音都无法发出。 “砰”的一声。 城主府正堂,炸开了一蓬血雨。 宁奕缓缓松手,一具无头尸身,缓缓坠落。 正文 第九十六章 铁穹城 “砰”的一蓬血雾,炸满整座城主府厅堂。 那位东妖域使者在宁奕手中,连一丝声音,一缕神念都没有传出! “兄长……” 焱君神情错愕。 “此人不可留。”宁奕甩了甩手,淡淡道:“东妖域派遣使者来我朱雀城之事,逃不了龙皇殿诸圣眼目。他指名道姓要找你,也迟早传遍北域。” “若今日他安然无恙走出去了,那么你的声名,便再也洗不清了。” 焱君沉默下来,望向宁奕的神色,有了些许动容。 他其实也曾想过,是否要动手,将这位东域使者留在朱雀城……可不曾想,兄长行事竟如此果断,出手如此利落。 更让他觉得心悸的是,堂堂一位妖君,在如今兄长手中,连一个回合都走不过。 这是何等强悍的肉身体魄? “兄长……杀了他,恐怕会为朱雀城招惹不小的祸端。”焱君深吸一口气。 “不杀他,难道就没有祸端找上门了?” 宁奕笑道:“修行之路,争一口气。当断则断,该杀便杀。东域如此猖狂,难道当我北域是软柿子?” 焱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沉声道:“兄长言之有理。” “带上这枚头颅。”宁奕摇头,道:“妖座大会要开始了。你我速速动身吧。” 说罢,宁奕俯身漠然瞥了眼东域使者的无头尸身,他弹指激荡出一缕朱雀虚炎。 城主府堂内,响起一道清脆雀鸣。 焱君沉默凝视着厅内,心中感慨兄长出关之后似乎变了一个人,实在是杀伐果断…… 炽热火光,熊熊燃烧。 一场烈火,将这妖君无头尸身焚成虚无。 …… …… 北域十二妖神柱,矗立撑天,对应龙皇当年征伐之时的十二尊大敌。 龙皇横推北域,将十二诸敌斩杀,抽取脊骨,炼成这不世宝器,妖神柱妖威扩散,笼罩八方,足足可抵百里! 这方圆百里,愿力汇聚,香火拢顶。 最为鼎盛之处,乃是北域第一大城,“铁穹城”。 铁穹城坐于一座矗立千丈的恢弘山体之上,远远望去,倒真像是一尊吞金噬铁的巨兽,而十二妖神柱就坐于山顶之处,撑起整座妖域苍穹,故而因此得名。 铁穹城之于北域的意义,就如芥子山之于东域。 芥子山内,白帝无敌。 而铁穹城香火汇聚,执掌妖神柱的那位龙皇陛下,亦是立于不败之地。 从朱雀城出发,抵达铁穹城,只用了三四个时辰。 比宁奕想象中要快得多。 因为身份缘故,他无法动用“空之卷”。 但事实上即便不曾伪装成大雀妖君,在铁穹城内,也不可轻易动用天书。 这铁穹城就如同大隋天都,藏着妖族诸多老怪物。 即便宁奕知道,龙皇已经崩殂,但那位玄螭大圣还在……自己若动用空之卷,十有八九会被对方察觉。 铁穹城是北域主场,占尽天时地利,与自己在草原截然不同。 一开始宁奕还在担心,若要以肉身破碎虚空赶路,自己压制气息或许会引起焱君怀疑……但好在焱君有一辆金蛇辇车。 两人坐在辇车之上,缓缓落于铁穹城前。 有两道身影,已经久等。 宁奕一眼就认出这两位老熟人。 紫凰座下的两位女弟子,红孔雀,黄雀,先前一次西边陲攻防战中,这二位妖君曾联手对抗叶红拂,被后者击退。 “两位道君。”焱君微笑道:“我和兄长来晚了。” 宁奕递出黑金书帖,笑道:“见过二位。” 这二位女子,见了自己,面容一片冰冷,毫无笑意。 黄雀负手而立,幽幽道:“大雀妖君……师尊已恭候多时。随我来吧。” 此言一出,宁奕面上笑意不变,身旁焱君却是缓缓皱起眉来。 两位女子妖君在前方引路。 金蛇辇车缓缓驶入铁穹城巨大城门,宛若一只送入巨兽口中的卑微蝼蚁。 一路所见,倒是令宁奕心头啧啧称奇。 这铁穹城,极其瑰丽,玄螭大圣和龙皇都是妖族顶级炼器大师,一座座黑铁屋阁拔地而起,顺延山脊,当真犹如猛兽脊背生出的倒刺,荆棘一般密密麻麻插于山体之上。 宁奕甚至觉得,若老瘸子没有死在龙绡宫,而是活下来,并且参悟了青铜殿阵纹,或许这座铁穹城,会成为一座站起来的“活物”。 铁穹城,仿佛有了生命。 辇车在山脊上空缓缓飞掠,宁奕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威压。 他目光遥遥望向山顶,十二妖神柱所在的方向。 铁穹城上空阴云笼罩,一片漆黑,隐约可见几道炽烈身影,浮现于阴云之中,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恐怕北域所有妖圣,如今都来到这铁穹城中了。 宁奕只瞥了一眼,便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他注意到,随辇车一同前掠的红孔雀,一直紧紧盯着自己,似乎在监察自己的神色变化……既入此城,还是谨慎为妙,把“大雀妖君”这场戏演好。 辇车没有直奔山顶而去,而是在半山腰处,缓缓向一侧挪动。 黄雀道:“前方便是师尊道场。” 辇车穿过两根包裹紫焰的石柱,视野豁然开朗,隐约有丝竹管弦之音响起,雾气弥漫,可见宫阙仙影,仿佛进入了另外一座洞天世界。 宁奕神色如常。 焱君却是紧张起来,他额首生出汗水,默默攥拢搁在膝上的十指,呼吸缓缓变得急促。 紫凰妖圣,在北域诸圣之中,乃是脾性最为古怪的那一位,她极其护短,甚至不惜为弟子拼命,所以诸圣都不愿招惹这位疯子……而这些年,朱雀城便是在这位女子妖圣庇护之下,逐渐开始发展。 放眼北域,也算得上有一席之地。 可紫凰虽护短,却是最痛恨叛徒! 东域使者之事,恐怕已传到这位妖圣耳中…… 辇车徐徐停于那座最大的宫阙之前。 两位女子妖君缓缓揖礼,道:“参见师尊。” 焱君连忙拉着宁奕下了辇车,随之一同行礼。 仙阙道场内里,传来了一道温和的轻柔声音。 “无需多礼。” 两位女子妖君缓缓起身。 而焱君刚要起身,一股恐怖威压,便从雾气之中传来。 “谁准许你起身了?” 仙宫内的女子声音,极其森严。 焱君面色苍白,脊骨传来咔嚓咔嚓不堪重负的声响,整个人弯腰躬身,似乎都要栽入地中。 只是这威压,落在宁奕身上,却是有些不够看了。 宁奕这身钢筋铁骨,只能藏拙,竭力伪装,做出一副快被压垮的模样。 没过多久。 仙宫内紫凰声音再度响起。 “东妖域派遣使者,去朱雀城,指名道姓要见你焱君……此事,你作何解释?” 宁奕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朱雀城内,果然有紫凰妖圣的耳目,只是这消息未免也传得太快了些…… 焱君竭力控制着呼吸,从怀中取出一物,道:“大人,请看。” 他取出了那位妖域使者的头颅。 仙宫雾气摇曳,隐约可见一女子斜坐屏风之后的景色。 “哦?”女子有些讶异,笑道:“有趣……” “吾兄亲手斩杀了那位使者。”焱君深吸一口气,道:“紫凰大人,外界谣言不可轻信。若我兄弟二人背叛北域,又怎会来这铁穹城,又怎敢来见大人您?” 他双手捧起头颅。 女子盯着这颗头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若有所思片刻,而后望向宁奕,幽幽道:“大雀,此人是你斩的?” “回大人……正是。” 宁奕声音恰到好处的带上了一丝惊惧,浑身骨骼发出脆响,看得出来,他在妖圣“威压”下,身躯不受控制的颤抖。 屏风后的女子,轻声笑了笑,吩咐道:“你们二人,先带着焱君去休息吧。” 两位女子妖君领命。 焱君怔怔站在原地,竟是有些不情愿。 宁奕对自己这位贤弟挤出了一个笑容,以眼神示意他可以放心离去,后者这才咬牙回头。 倒还真是重情重义。 很快,仙宫道场,便只剩下宁奕和紫凰二人。 宁奕依旧是那副卑躬屈膝,恨不得把身子栽倒在地上的揖礼姿态。 紫凰不开口,他便也不开口。 沉默片刻后。 屏风后的女子终于开口了。 紫凰只说了一字:“装。” 她凝视宁奕,冷冷笑道:“继续装,看看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此言一出。 宁奕笑了笑,缓缓挺直脊背。 浑身骨骼,迸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这哪里是受到剧烈压迫的模样? 碾压妖君的“势”,压在小成纯阳体魄之上,不过就是挠痒而已。 “大雀妖君……” 紫凰笑着问道:“一位妖君,闭关莲境,该得了何等逆天造化,才能硬生生抗住妖圣的势压啊?” 单是对抗涅槃威压这一点,整座北域,恐怕只有那几位极限妖君,才能做到。 五指可数! 下一刹女子妖圣陡然点指。 虚空破碎,一缕紫色杀念,瞬间从仙宫屏风那段掠出,将数十丈的空间击碎,瞬间抵达宁奕面前。 这缕杀念,止步于宁奕面颊之前,被两根手指轻轻捻住。 食指中指,缓缓转动。 这缕杀念如烟一般,粉碎破散。 “紫凰,好久不见。” 宁奕淡淡笑了,不再掩饰自己的气息,一头红色长发,以及红袍,缓缓变化,恢复成了真面目。 而仙宫那边,垂坐屏风之后的紫凰妖圣,看到这一幕却是神情平静如常,毫无讶异之色。 “宁奕。” 女子淡淡道,“果然是你。”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攻心之计 宁奕缓缓踏入仙宫。 紫凰道场,本有一座御守阵纹,但在宁奕踏入之时,阵纹如冰雪消融。 这世上没有一座阵法,可以拦得住执剑者。 宁奕就这么施施然来到仙宫屏风之前,他负手望向屏风之后的女子,笑道:“在这里看到我,你似乎并不惊讶?” 紫凰低声一笑,反问道:“这世上还有比龙皇陨落,更让人惊讶的事情么?” 北妖域迎来了千年来最为浩荡的变动。 龙皇陨落倒悬海。 对于紫凰火凤而言……他们离开龙绡宫前,看到的最后景象,就是龙皇踏入黄金城,至于黄金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一无所知。 过程并不重要。 最后的结局是,北域最伟大的皇帝,死在了黄金城中,没有走出来。 “黄金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紫凰缓缓起身。 她与宁奕隔着一扇屏风对话,一双紫瞳燃烧出绚烂光华,摄人心魄。 “黄金城内发生了什么,还重要么?”宁奕洒然一笑,也用了反问。 这次轮到紫凰沉默。 是的。 已经不重要了。 “龙皇陨落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天下。西妖域棋盘沦陷已成必然,而这只是芥子山的试探。在倒悬海枯竭之前,白亘就会吞并北域,将整座妖族收入囊中。”宁奕说到这里,目光向着紫凰道场上空望去,道:“半座妖域的涅槃都来到铁穹城,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吧……北域一旦倾塌,你们谁也逃不过白亘的清算。” 此言一出,屏风之后,宁奕目光不可触及之处,女子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紫凰默默攥拢十指。 “此乃……危急存亡之秋也。”宁奕则是不紧不慢,轻笑道:“龙皇殿内勾心斗角,有人恐已暗中归降,白帝若大发慈悲,他们或可留得一命。而你紫凰……敢在倒悬海豪夺白帝造化,东妖域那位可不是大度量之人。他们可以降,而你必须死。” 寂静。 过了许久,屏风之后,传来一声长叹。 紫凰走了出来。 与平日里一身紫衫杀伐凌厉的模样截然不同,私下里在仙宫道场的紫凰妖圣,竟与人族妙龄女子一般,会给自己描红绘妆。 只不过踏出屏风之后,紫焰缭绕,热风席卷。 数步之后,她便恢复成了宁奕所熟悉的样子。 在海底龙绡宫炼化真凰精血之后,这位女子妖圣的修行境界更上一层楼,整个人也带上了一股超然凛冽之意,尤其在那眉心之处,有一抹猩红之色遮掩不住,闭合流淌成一枚狭小方正的“凤凰之印”。 女子轻声道:“宁奕,我万没想到,你竟如此狂妄,敢只身奔赴北域。就不怕我一缕神念,叫整座铁穹城知晓,北域最大的仇人,来挑衅妖域威严?” 宁奕笑了笑,坦诚道:“你若激荡神念,铁穹城诸圣齐临,如今的我只有跑路的份……但为什么,你现在并没有这么做呢?因为你知道,如今北域最大的仇人,不是我,而是白帝。” 女子眯起双眼,盯着宁奕。 宁奕复又问道:“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杀了我,你们北域沦陷的命运,能够改变?再或者说,杀了我,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 宁奕顿了顿,笑道:“火凤不在铁穹城,我要走,谁拦得住?” 宁奕行事,向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从坐上金蛇辇车那一刻,他脑海中便已经推演运算种种可能……抵达铁穹城门下的那一刻,他便松了口气。 自己最忌惮的那个人,不在铁穹城! 黄金城一战,火凤被周游折断天凰翼……即便如此,依旧不影响他拥有世间极速,至少宁奕在面对这位灞都大师兄时,完全没有逃离的把握。 如果火凤坐关铁穹城,他势必会比如今谨慎数倍。因为一旦身份暴露,便将陷入极其棘手的境况。 火凤不在铁穹城,宁奕手握空之卷可谓是有恃无恐,置身这北域乱局之中,再不济也可以选择抽身离开。 “火凤不在铁穹城……还能在哪呢……”宁奕当着女子妖圣的面,报出了自己的推演,道:“整座妖族天下,他能去的地方,不过两处。” 不在北域。 便只有南域……那座陨落天坑的巨城。 “够了。”紫凰冷冷打断了宁奕的话语,“你到底想说什么?” 而这个反应,也坐实了这个猜想。 火凤此刻就在南域。 宁奕哑然失笑,道:“我想说……先前我所说的,不仅仅适用于北域,也适用于我。”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紫凰皱眉,道:“你?” “我的背后是草原。北境长城。大隋天下。”宁奕语气平缓,看到后者面容泛起的那抹冷笑后,不急不慢道:“我知道,对北域而言,我这个人类,是最不可信任的宿敌,灰界战争绵延万年,两座天下都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血脉对立的仇恨早已刻在骨子里。” “但如今能救北域的,只有我。对于这一点……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宁奕笑道:“亦或者,将信将疑,彼此利用。” 这番话语,让女子妖圣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与你联手,并非不可。”紫凰悠悠道:“但你应该知道,救北域……我没兴趣。” 如今殊死一搏,不过自保而已。 她也很清楚,龙皇陨落后,龙皇殿便失去了与芥子山分庭抗礼的资格。 白亘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在此滔天妖威之下,北域已无人可以招架……虽说火凤距离生死道果境只差薄薄的一层纸,可这一层纸有些人却终生无法捅破。 眼前的人族小子,却真让紫凰看到了绝境中的一缕微光。 宁奕是一个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人。 他比紫凰修行至今,所见过的所有妖孽,都要更为妖孽。 天海楼战争之时,不过是卑微的命星。 区区数载,弹指一挥。 便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巨擘人物。 虽不知黄金城中龙皇究竟为何陨落,但这场一波万折充满无数尔虞我诈的大幕落下之后,最大受益者又是宁奕—— 宁奕展露真容之时,刻意释放出了一缕波动,紫凰立即捕捉到了…… 龙皇陛下的时之卷,就在宁奕手上! “宁奕……”紫凰沉声道:“若我答应与你联手,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宁奕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对救北域不敢兴趣,但想必也该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扛不住白帝攻势,铁穹城土崩瓦解,你必将成为陪葬品,逃到天涯海角都没有用。” 他早就看出,紫凰是何许人也。 在龙绡宫几次燃血,只为保命……为了活下去,连黄金城造化都可以不要。 若能抛弃这座道场,苟活下来,想必紫凰也是愿意归降东妖域的。 而这番话,则是让紫凰彻底死心,不要想着抽身事外。 女子沉默下来。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自己早与铁穹城已捆在一起。 宁奕又道:“如今妖座大会将开,铁穹城诸圣会面,连你都心生动摇,其他妖圣恐怕立场更不坚定……或许已有人暗中投靠东域,有这些人在,北域注定溃败,白帝甚至无需攻打,只需要龙皇殿内部分离瓦解,便可不费一兵一卒,轻易拿下铁穹城。” “不妨告诉你,大雀妖君已暗中投诚,归降芥子山。”宁奕淡淡一笑,道:“白帝赠了他一缕灭字卷杀念,助他晋升涅槃。对于一位妖君,便是出手如此阔绰,可想龙皇殿其他妖圣,该要面临怎样的诱惑?” 紫凰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该背叛自己? 一股磅礴杀念汹涌而出,一时之间,整座仙宫道场,宛若坠入冰窖。 “放心,大雀妖君已被我杀了。”宁奕终于明白为何焱君进入道场洞天之时,如此胆战心惊,他无奈笑道:“不过他那位弟弟,倒是一片忠心,先前他对你所说的,却是没有欺骗。” 此言一出,女子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投靠东域的那些妖修,若是不除,铁穹城便如蠹木蛀蚀。”宁奕轻声道:“这些妖修,必须要死。” “大势之下,谁愿死撑?”紫凰拧眉道:“白帝就在芥子山,龙皇陨落消息之所以能被封锁,是因为他没有亲自动身……在白帝出手的最后期限到来之前,谁又甘做那无谓牺牲的扑火飞蛾?” “你说错了。”宁奕摇了摇头,道:“白帝没有亲自动身……不是要给你们一个最后期限,只是因为他无法动身而已。若他仍在巅峰,何必要给你们喘息机会?这些年北域能活下来,难道是因为白帝慈悲?” 紫凰怔住了。 若白帝还在巅峰……北域哪还能支撑至今? 铁穹城破碎,只在朝夕! “若实力足够,何须攻心之计。”宁奕淡淡道:“龙绡宫内,连龙皇都只能陨落的杀局,白帝又怎会安然无恙?”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兄长 “在龙皇统御北域,火凤加入龙皇殿之前的岁月里,铁穹城诸圣汇聚,却隐约按照三道意志隐约划分开来界限,大抵分为三个派系——” 紫凰皱眉道“除了我的‘紫凰仙宫’,还有‘浮图塔’,‘云萝道场’。” 浮图妖圣,宁奕在天海楼一战便见过,手中有尊绝世宝塔,异常神秘。 至于那位云萝妖圣……却是低调地很,几乎没有相关情报。 说到这里,紫凰自嘲一笑,道“我是孤家寡人,与他们走不到一起,所以道场之内,只有一人。另外两座道场,可就不一样了。” 紫凰道场只有一位妖圣。 “不过也没什么……因为有龙皇在,所以北域才被打造成铁板一块。”紫凰不以为然地说道“但事实上龙皇崩殂,三座道场便再无所谓的‘齐心协力’一说,哪怕玄螭大圣出面,也只不过能稳住一时局面而已。” 按照宁奕先前所说。 除了自己,其余两位妖圣,并没有死磕东域皇帝的必要……他们都极有可能背叛铁穹城。 甚至,已经背叛了铁穹城。 “玄螭绝不会背叛龙皇……”女子妖圣忽然道“若只有一人,希望北域能够扛住芥子山攻势,那必定是他。” 听起来有些悲凉。 这是龙皇最初的追随者,亦是最后的追随者。 “此番妖座大会,便是受到玄螭大圣的意志方才召开。” 紫凰思索片刻,道“听闻倒悬海异变之后,玄螭大圣便闭关龙骨大殿,那里有龙皇留下的命牌,所以他是第一时间知晓龙皇崩殂之人。想必他也清楚,如今这消息已藏不住了,所以勒令诸圣回归……而所有抵达铁穹城的妖圣,都受到了龙骨大殿的召见令。” 顿了顿。 紫凰笑道“说来奇怪……他一直没有召我入殿。” “这是在清剿异类。” 宁奕笑了笑,道“玄螭大圣与我所想一致,他想凝聚北域最后的力量,与白帝殊死一搏,至于你……想必玄螭也知道,你是最不可能背叛北域之人吧。” 话音刚刚落下。 紫凰仙宫洞天之外,便响起一道轻叩之音。 女子皱起眉头,望向宁奕,后者旋即伸出一只手,在自己面颊之上抹过,重新化为大雀妖君模样。 “进。” 得到允许之后,一袭黑袍,缓缓踏入仙宫道场。 宁奕眯起双眼,虽然素未谋面,但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之人。 当初在天神高原,两人曾有过暗中博弈。 这黑袍人,便是当初放下金鹿王妃这枚棋子,窥伺母河数十年,替龙皇执掌龙骨棋盘的持棋人。 镜妖君。 紫凰道场重新被一片雾气笼罩,在镜妖君目力之中,只能隐约看见,道场雾气深处有两道身影。 黑袍人心头忽然有什么咯噔了一声。 他长长揖礼,俯首那一刻,面色异样恢复如常。 镜妖君恭敬道“紫凰大人,玄螭大圣请您移驾龙骨大殿一叙。” 宁奕望向紫凰,眼神颇有些微妙。 有趣……倒还真是“言出法随”。 “知晓了,本圣这就动身。” 紫凰挥了挥手,仙宫雾气就此散开,她慵懒道“大雀,你先退下吧。” 宁奕作势揖了一礼,恭敬道“是。” 宁奕离开道场,注意到镜妖君在传话之后便是抬起头来,一直盯着自己。 二人擦肩而 过的那一刻。 镜妖君忽然道“大雀妖君……你我之前是否见过?” 宁奕不慌不忙止步,缓缓回首,笑着问道“我于朱雀城莲境闭关已久,阁下应是记错了吧?” 黑袍笑了笑,道“也对……是在下唐突了。” 他久居龙骨大殿,从未离开北域,先前虽是听过大雀妖君之名,但仔细回想,的确是从未见过面的。 只不过,眼前之人,却让他隐约觉得,有种熟悉之感。 “真是奇怪啊……” 这声极轻的嘀咕,被宁奕听入耳中。 “我与阁下一见如故,想必今日之后……”宁奕笑得人畜无害,春风灿烂“你我还有机会再见的。” 迈出道场的紫凰妖圣闻言,面色隐约变得微妙起来。 与宁奕这厮再见,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而毫不知情的镜妖君则是哈哈一笑,道“一定,一定。” …… …… 出了紫凰道场,不远处便有一座雪白琼楼,在林立黑铁楼阁之中,显得格格不入,这是紫凰妖圣为麾下所庇护者在铁穹城准备的住所。 朱雀城的那辆金蛇辇车便悬停于琼楼之前。 焱君神色焦灼,在琼楼前踱步,忽而神情一凝,望向道场方向。 “兄长……紫凰大人没为难你吧?” 他从头到脚端详了兄长一番,确认无恙,松了口气。 看样子,紫凰大人留下兄长,并没有动手责罚。 东域使者到访之事,按紫凰大人的性格来看,即便死罪可逃,但活罪却是难免……可为何兄长此刻反而在笑? “焱君。” 一道轻柔声音从背后传来。 焱君神情一怔。 黄雀妖君从琼楼云雾中袅袅而来,一身黄衫缠绕雪白雾气,双手捧着一尊玉托盘,托盘之上,置放着一枚赤红扳指。 她轻柔笑道“这是师尊下令,赏赐给你的‘赤血扣’,好好拿着,这可是一件涅槃宝器呢。” 涅槃宝器? 焱君真真正正怔住了……紫凰大人非但不怒,反而赏赐了自己。 他满脸困惑,望向兄长。 宁奕眼中带笑,道“进屋说吧。” 这雪白琼楼,便与许久之前草原狩猎日时,大隋皇子动用的“海蚀圣楼”一样,并非杀伐型的宝器。 乃是行居所用的洞天宝器。 须臾纳于芥子,洞天之内别有洞天。 这琼楼看起来不过数十丈,但其内空间却是宽敞无比,黄雀妖君为二人各自准备了一间屋室,不过宁奕却是与焱君一同入了后者屋室。 宁奕注意到,焱君竟然在阁内布置符箓,阵法。 一张张屏气符,隔音符,牵引符,被悬贴于屋室四角。 做完这些,焱君才腼腆一笑,道“兄长,毕竟在铁穹城,还是谨慎为妙。” 他指了指上方,左右。 隔墙有耳。 “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如此防备。” 宁奕摇头笑了,“方才在道场,我向紫凰大人提及了你在朱雀城的功劳苦劳,她明察秋毫,大为欣喜,所以赐下了那件宝器,以示赞扬嘉许。” 其实宁奕也不知道,紫凰会赐下这宝器。 不过看来,这座仅有一位妖圣的道场,能在北域屹立至今,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紫凰对麾下之人,甚是照拂。 焱君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取出那枚赤玉扳指,望向宁奕,眼神诚挚,道“斩杀东域使者……此事明明是兄长所为,这枚扳指,理应给兄长才是。” 宁奕轻轻叹了口气。 以大雀身份,与焱君相处……宁奕心中竟对这位“弟弟”,萌生出那么一丝同情。 统率朱雀城,代行一族族长之位,绝非易事。 对下对外,焱君手段凌厉,天衣无缝,可以算得上是一位聪明之人。 可对兄长盲目信任,乃是愚信;对北域死心塌地,更是愚忠。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实在是一个“愚蠢之人”。 “你……收下吧。”宁奕摇了摇头,笑道“紫凰大人对我另有赏赐。” 焱君低下头来,很是听话,缓缓将玉扳指戴在手上。 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掌,轻声道“兄长……” “不是这样的……” 宁奕微微皱眉。 焱君复又低声一笑。 他摇了摇头,这次声音不再断续,“我的兄长……不是这样的。” 在这笑声中,宁奕听出了自嘲,讥讽。 贴满符箓的屋室内,一道压低的朱雀长鸣响起,得益于符箓压制,声音被压于室内。 赤足的红衫男人,浑身上下陡然生出熊熊炽火,他仿佛化为一尊火中神灵,望向宁奕的眼神,转瞬之间,便只剩下一片冷漠。 “我的兄长……从不会对我如此之好……” 焱君抚摸着那枚赤玉扳指,满眼的爱不释手,满眼的欢喜。 可他的声音里,更多的却是悲哀。 “从小到大,他从未对我如此温和过……” 焱君低声呢喃“他天赋卓绝,资质超凡,他是朱雀一族崛起的希望。所以最好的宝器,最好的传承,最好的机遇,通通都是他的……所以朱雀城城主的位置,自然也是他的……” “闭关莲境之后,我才如愿以偿得到了这些。” 赤火中的男人,低低笑道“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梦幻空花,镜花水月,从来就不是我该拥有的,所以我甚至卑鄙地想过,兄长若是死在莲境中就好了……” 炽火之中,焚烧着什么,烧成了水汽。 嗤嗤作响。 “所以……这几年来,我一次莲境都没有去过……” 男人对着眼前的大雀妖君,呢喃自语,忏悔过往。 这些年,朱雀城的势力,已经被他尽数拢和。 所谓的朱雀城主之名,已是虚名,他已架空了这个位置上本该掌握的权力。 “我想过,再见到兄长,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或许再见面时,便是分出高下之时。 兄弟之间,手足相残,绝非本愿,只是事态所迫,不得以而为之。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 兄长出关之后,竟强悍到了自己无法远眺的境界。 一只手捏死东域使者,这算是替自己善后,还算是一种示威? 想来在这般实力面前,自己这几年准备的手段,也不过是一张薄纸,轻捅可破吧? 而真正击垮焱君心底防线的,其实是“兄长”春风和煦般的温和…… 在这一刻,他望着那张熟悉面孔,在心底由衷觉得讽刺。 如果……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兄长,该有多好? …… …… (这一章迟到了……真是对不住,实在是写了很久。) ();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狮子面 朱雀虚炎,徐徐燃烧。 焱君扣动玉扳指,一只猩红朱雀,嘹亮长鸣,凝动成形,向着三丈外的那袭红袍撞击而去。 “哗啦”一声。 谁料,兄长只是微微抬手,轻描淡写做了个驱散烟雾的动作,便将这滚滚朱雀炽焰,打得魂飞魄散。 火星四溅,静室之内,重归死寂。 焱君怔怔看着这一幕,背靠石壁,缓缓跌坐在地…… 果然。 在绝对实力面前,自己这些手段,犹如儿戏一般。 “不错……” “我的确不是你那位兄长。” 宁奕甩了甩手掌,将掌心的最后一缕余火熄灭,他平静注视着簸坐在地的红衫男人,道:“你那位兄长,已经死了。”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焱君眼中有震惊,有愤怒,有悲伤。 宁奕淡淡瞥了一眼,道:“大雀对你并不好,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在酒馆之中,以虚炎烧死污蔑兄长名声的说客,那一幕被宁奕看得清清楚楚。 方才的忏悔,字里行间都能听出焱君的恨意。 他恨兄长占去了自己本该拥有的虚荣……可归根结底,为何会恨一个人? 是因为在乎。 跌坐于地的男人,过了很久,才挤出一句话来。 “他……毕竟是我兄长……” 一句话内,囊括了千言万语。 朱雀一族没落已久,在暗流汹涌的北妖域能够支撑至今,得益于大雀妖君的四处逢迎。 焱君的忏悔是真的。 没有大雀,就没有如今的朱雀城……也是真的。 又过了片刻,焱君声音沙哑地问道:“我的兄长……是怎么死的……” “他死在了一个叫‘宁奕’的人族剑修手里。” 宁奕蹲下身子,平静凝视着焱君,道:“你的兄长当了北域叛徒,暗中投靠了芥子山。白帝下令攻打草原,他当了舍命卒,就这么死了。” 红衫男人眼神变得黯淡起来。 他低声笑了笑。 “我的兄长当了北域叛徒……” 想必之前兄长身死道消的消息,此刻焱君眼中,竟是没有太多的惊讶之色流淌而出。 兄长出卖北域,在他来看,似乎并不是什么令人讶异的消息。 “兄长这么做,一定是为了保全朱雀城了。” 焱君喃喃自语,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宁奕双眼:“先前东域使者胆敢踏入北域,点名见我……想必龙皇陛下崩殂的消息,也是真的了……” “嗯。” 宁奕点了点头。 如自己先前所料,焱君是个聪明人,对于天下局势,看得很清楚。 红衫男人忽又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沙哑,“投靠芥子山,哪里能保全朱雀一族……我兄长糊涂,白帝眼中生灵如草芥,万物如棋子……与其说他死在‘宁奕’手中,不如说死在白帝手中。” 当了一枚弃子。 宁奕心底暗暗叹了口气,表面却是不动声色,没说什么。 “那么……你又是谁呢?” 焱君盯住宁奕。 那张与兄长无异的面皮之下,看不出丝毫端倪,神魂气息也好,肉身皮囊也罢,自己都觉察不出丁点破绽……唯一的解释就是,眼前之人,修行境界与神魂道法远超于自己。 先前在城主府,只手捏死那位东域使者,想必也是信手为之。 妖圣。 可焱君想不到,北域的妖圣一共就那么几位,谁又需要假扮自己兄长,来进入这铁穹城?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焱君忽然自嘲道:“也罢,既然兄长死了,你是谁,也不重要了。” 自己这条性命,都掌握在对方手中。 知晓再多秘密,又能如何? 大智若愚,不外如是……宁奕本来颇有三分阴沉的面色,此刻缓缓松释,眼中反倒闪过一缕赞许笑意,他缓缓起身,挥手熄灭这屋室内所有火焰,还这里一片清净。 “我是谁,的确不重要。”宁奕道:“你只记住,洪流之下,朱雀城不过一粒石子,随时可碎。北域倾塌,你们便也随之覆灭。若希望朱雀一族存续香火,就把我当成你的那位兄长,不要在外露了破绽。” “另外……我与紫凰算是‘故交’。” 宁奕平静道:“这枚玉扳指,是你应得的赏赐。北域危难之际,背信弃义,投靠东域之人,便会如你兄长大雀那般,死无全尸。” 而示忠者,则得赏赐! 三座道场,麾下拢共二十余位妖君,各自坐拥一方域土,如今正是格局动荡之际,这些妖君恐怕正是纠结之时。 妖座大会召开。 铁穹城内,不仅是诸圣齐至,关系相熟的妖君更是早早抵达,每日会面,传递消息,商议对策。 “紫凰道场赐出涅槃宝器,重赏朱雀城,我要你将这消息,在妖座大会召开之前,传到其他道场的妖君耳中。” “顺便再将我捏杀东域使者之事传出去……”宁奕眯起双眼,道:“就说是顺应玄螭大圣之令,叛北域者,立杀无赦!” …… …… 雪白琼楼,掠出两缕流光。 一道乘坐金蛇辇车,向着铁穹城某处道场奔赴而去。 而另外一道,则是落在半山腰处,一片寂静无人之地。 宁奕静静注视着远天掠过的辇车虹光。 按自己吩咐,焱君已经开始行事。 要不了多久,这份宁奕假传玄螭圣意的消息,便会在铁穹城诸位妖君之间传播开来。 宁奕此行奔赴北域,虽为谋取十二妖神柱的时之卷造化而来。 但如今大局之下,龙皇殿绝不可如此轻易坍塌。 不仅仅是对抗白帝。 更重要的……是终末谶言内的画面。 北域一旦沦陷,那么整座妖族天下易主,即便未来北伐成功,大隋一时之间也无力接管这广阔疆域。 那么待到终末谶言爆发之时,这北方天下根本守无可守。 “你需要联合所有人……一起对抗黑暗。” 这是山主在临行前留下的话。 宁奕一直记在心中。 北域必须要挺住这一关,至少在白帝这道攻心计前,不能倒下。 北域想要撑住,必要找到一位足够抗衡白亘的新主…… 唯一的人选,就是火凤。 哪怕突破生死道果境的希望渺茫,但至少是有一线。 至少……那位寿元抵达尽头的玄螭大圣,此生已是无望破境了。 宁奕站在铁穹城丛林之中,默默伸出一只手,按住自己眉心,一缕微弱神念极其低调极其隐蔽地荡漾开来。 他在找寻一个“熟人”的气息。 黑槿。 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便黑槿身上已没了天书古卷,对于宁奕而言,她依旧是黑夜中的一颗灿星,只需轻轻感应,便可看见。 不。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 黑槿不是黑夜中的一颗灿星,而是光明中的一点墨汁。 宁奕神念锁定了铁穹城山脚之下的一处方位。 他缓缓行步,穿梭于钢铁城巷的阴翳黑暗之中,一袭红袍变幻,最终走出小巷的,是一身漆墨长袍,面覆狮子面具的瘦削男人。 这个面皮,他曾用过一次。 灞都云域贺礼之时,宁奕覆狮子面。 …… …… 屋檐风铃摇曳。 金叶如海席卷。 很难想象,钢铁丛林般的铁穹城山脚之下,竟然会坐落着这么一间精致幽静的茶舍。 茶舍铺子外摆着两张长桌,并没有什么客人。 铁穹城的妖修并没有雅兴来赏茶。 而这间茶舍,之所以能在铁穹城立足,没有被人砸烂的原因也很简单……这是麒麟古皇子姜麟花费很大心力,从灞都云域搬过来的。 只要有空闲,姜麟便会来茶舍饮茶。 而慢慢地,灞都城的那几位皇血种,都会来这间铺子。 不仅仅是饮茶,更是叙旧,怀念。 当初的云域已经坠落深渊,再也不复往昔,当年那座辉煌盛极一时的灞都城,留下来的东西并不多,这间茶舍铺子,就是屈指可数的宝贵遗产。 “姜麟师弟,以往看你饮茶,师兄我总看不上眼,觉得喝茶不如喝酒,不够痛快……” 巴木以巨大手掌,轻轻捻动茶盏,砸吧舌头,露出了一份微醺陶醉模样,怅然道:“可为何如今,却越喝越醉了呢?” 古王爷笑骂道:“矫情,喝茶也能喝醉?别在这恶心人。” 阳三抿了口茶水,摇了摇头。 “老五言之有理啊……” 他抬起头来,望着漫天碧影之上笼罩的黑铁阴翳,颇为落寞地笑道:“这茶越喝,越让人怀念灞都城的日子……” 可惜,茶舍虽然挪过来了。 但这金叶树上方,再也不是触及天顶的湛蓝苍宇,而是低沉漆黑的铁穹。 意境截然不同。 几人坐在长桌之旁,唯有一人沉默不语,默默品茶。 “小师妹。”姜麟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注意到,黑槿的面色似乎不太正常,端着茶盏的那只手轻轻颤抖,连带着满杯的金灿叶影也随之颤抖。 黑槿纤眉缓缓锁起,她捋了捋鬓角发丝,平静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人来了。” 闻言几位灞都师兄弟,神色惘然。 即便是境界最高的古道,也没有察觉到有陌生气息逼近。 而黑槿话音落下,不过两息。 便有一道温和声音,凭空响起。 “啊哈……诸位……” 一位覆狮子面具的黑袍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犹如鬼魅一般,坐在灞都诸位师兄弟之间。 男人微笑道。 “好久不见。” 正文 第一百章 不争不抢,我自无敌 “啊哈……诸位……” “好久不见。” 直到这声音出现的那一刻,都没有人觉察到异样。 除了黑槿。 如果说黑槿对于宁奕,是炽光中的一点墨汁,那么宁奕对于黑槿,则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身为执剑者的宁奕,生命本源代表着极致的光明。 而被阿宁从原始树界带回来的饕餮,生命本源则是象征着纯粹的黑暗。 漫天金灿叶影摇曳,风铃簌簌作响。 姜麟瞳孔收缩。 这一幕,实在是太熟悉了。 此时此刻,一只手按于横在桌面的白狮子刀鞘之上,只不过与当初 《剑骨》第一百章 不争不抢,我自无敌 《剑骨》全文字更新,: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共谋 修行者,修到最后,修一颗心。 很多时候,杀力不够。 不是刀不够锋利,而是心不够锋利。 纵观数千年历史。 但凡能成就“生死之境”的,都是放眼天下之人。 宁奕一句话,点醒了姜麟。 麒麟古皇子双手按在白狮子上,望向坐在对面的黑衫男人,声音复杂道“宁奕……你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宁奕无言地笑了笑。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其留给姜麟自己去思考。 “古师兄。我与宁奕的恩怨,在龙绡宫便已清算。” 黑槿依旧是那副恬静端坐的姿态,自始至终都一个人安安静静抿茶,直到此刻才缓缓开口。 宁奕狮面下的双眼,意味深长望向女子。 在树界殿堂,黑槿找回了自己的记忆……其实他们二人之前的死斗,俱是围绕着天书古卷的争夺展开。 因为“离字卷”而存活下来的黑槿,追寻天书,也不过是遵循本能。 被老城主带出倒悬海后,她最大的心愿,其实就是找回丢失残破的记忆。 而如今宁奕集齐了除却“灭字卷”外的其余七卷天书。 她也找到了自己所丢失的珍贵记忆。 再度看到宁奕,她心中已没了当初的怨念,憎恨,内心深处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黑槿是异乡人。 她望向宁奕,另外一位异乡人,眼神深处涌现出些许复杂。 正是宁奕,斩自己一条手臂,夺自己离字卷,害得自己丢了灭字卷……自己之前跌落谷底,都是拜宁奕所赐。 而如今,她反而看清了自己内心。 而正因看清,反而让黑槿有些不安……她是一个无亲无故,孤独漂泊的异乡人,追寻着虚无缥缈的温暖和认同。 灞都城给了这份温暖,让自己明白活下来的意义。 而被自己视为宿敌对手的宁奕,在数次对决之中,却也让自己感受到了存在的意义。 人也好,妖也好,追寻“认同感”的本质意义,其实就是渴望“被了解”。 而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正是你的敌人。 …… …… 面相慈祥的茶室老人,端着托盘缓步来到长桌之前。 “姜麟殿下……” 他方才开口说了四字,目光瞥见那端坐长桌一侧的狮面男人,老人神情一滞,而后冥思了一小会,恍然道“我见过您,您是殿下的朋友。” 云域仍在之时,宁奕和姜麟便在这里“谈笑风生”。 笼罩长桌的大域已经散开。 几位灞都弟子神情古怪,看着这一幕,他们没想到,茶室老人竟认识宁奕? 宁奕哈哈一笑,道“老人家别来无恙?” “托殿下照拂,云域坠落后,能来铁穹城避难,日子还过得去。”老人虽是在笑,但眼神之中却是缓缓黯淡下来,他摇了摇头,轻声喃喃道“只是……云域坠落后,芥子山仍在逼近,北域又能安定到什么时候?” 西妖域棋盘纷争的消息,已在铁穹城传得沸沸扬扬。 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关于“龙皇陨落”的消息,更是遮掩不住,一时之间,北域人心惶惶。 此言一出,几位灞都师兄弟都沉寂下来。 “几位大人,还请慢用。” 老人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赔笑着将托盘呈上,而后连忙告退。 宁奕若有所思,缓缓抬头,望向头顶摇曳的满树碧海。 那株金叶树,已换了一片天,从云域到铁穹城,还能勉强生存,不过头顶的穹宇黑了一些,景观差了一点。 可再换一片天呢? 芥子山中,不会容许这株金叶树存活。 茶室主人有感而发的随意一语,却让灞都诸人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诸位听到芥子山三字,似乎脸都变了啊……” 宁奕淡淡笑道“白亘的名字放在妖域,倒还真好用啊。” 巴木额头青筋鼓起,经不起这般调侃,当下粗声道“姓宁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年云域被白帝击沉,灞都城投靠龙皇,方才勉为其难活了下来,这般屈辱,想必你们都还记得。”宁奕面色不变,语气变得低沉起来,道“龙皇崩殂,北域就是下一个云域。这一次你们可没那么好运了……北域若败,你们全都要死。” 这番话语尖锐如刀,长桌几人面色俱是骤变。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世上没有比“任人宰割”更为痛苦的事情了。 黑槿伸出一只玉手,轻轻按住古王爷肩头。 “北域战败,我们如何,暂且一论。” 黑槿幽幽道“白亘独揽妖族大权,这是你不愿看到的。” “倒悬海将枯,树界殿堂封印随时可能破碎,白亘若与影子合作,你们大隋天下亦会迎来覆灭。”黑槿缓缓开口“所以你只身奔赴北域,绝不只是为了看笑话,北域倾塌的下一步,绝不只是灞都覆灭,而是天下同寂。” 言罢。 宁奕望向女子,眼中带有三分欣赏之意。 自己先前那番言论,其实刻意用词严狠,试图戳醒灞都那几位止步妖君百年未有寸进的天才。 而黑瑾开口,将天下寂灭这件事情说得轻描淡写,则是与宁奕先前那般刻意诛心之论,针锋相对。 今日之灞都,不过明日之大隋。 一样的道理。 影子的存在,对灞都城这几位师兄弟而言,已不算秘密。 北域担忧白帝征伐,大隋担忧终末谶言。 这就是火凤留下那句“是友非敌”的真正含义。 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已是同一条战线上的“盟友”,虽看不出潜在的利益关系,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说的很对。” 宁奕正襟危坐,两根手指捻起茶盏杯身,轻轻摇晃,道“北域要活下去,我一个‘外族人’,再怎么出力,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倾扶北域,需要灞都城的帮助。” “怎么帮?”古王爷皱起眉头,道“白帝只需一巴掌打过来,铁穹城就挪为平地了。” 宁奕意味深长道“那么为何铁穹城,如今还未成平地呢?” 古道怔住了。 他犯了一个与紫凰一样的错误。 实在怪不得他。 妖族皇帝的强大……已经深入骨髓,刻入这片大陆每一位诞生灵智的妖修心中。 就如同当年的太宗皇帝,在大隋所有修行者眼中,便是不可逾越,不可挑衅,不可忤逆的“神灵”! 龙皇崩殂,白帝无敌! 北域战无可战,只有败退灭亡一途……然而当真如此么?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火凤仍在! 而铁穹城如今安在,便从侧面证明,白帝已非全盛之势。 阴四皱眉道“宁奕,依你所言,灞都该如何帮你?” “铁穹城山顶,有十二妖神柱。”宁奕悠悠道“龙皇炼化十二妖神柱,支撑北域,镇压铁穹,若能展现威能,那么整座铁穹城,将化为真真正正的‘钢铁壁垒’,即便面临芥子山攻打,也有三分自保机会。” “龙皇陨落后,妖神柱内的造化感悟,外人根本无法参悟。即便是玄螭大圣,也无法完全炼化此宝……匡论展露威能?” 阴四紧锁眉宇,说到这里忽而怔住了。 宁奕掀起狮子面具一角。 终于说到正题了……宁奕轻轻啜了一口茶水,笑着望向阴柔男人,后者正以一种古怪眼神望向自己。 阴四已经猜到了宁奕的主意。 宁奕施施然道“不错……正是你所想的那样。” “龙皇留下来的那份造化,如今就在我手中。放眼两座天下,能彻底炼化妖神柱的,只有我。” 宁奕道“我想要灞都帮忙,助我参悟妖神柱造化。” 长桌诸人全都沉默了。 “宁奕,你不仅敢想,还真敢说啊……” 巴木看着这大言不惭的家伙。 打着匡扶北域的名号,前来谋取造化。 黑槿端着茶盏,沉吟片刻后,轻声道“参悟妖神柱造化,不找玄螭,来找我们……时至如今,你也别藏着掖着了。” 宁奕笑了笑。 他摘下狮面,以真面容示人,以示尊重,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 “玄螭大圣是龙皇忠实的追随者,我与他之间……” 宁奕轻叹一声,无奈笑道“几乎没有心平气和谈判的可能。” 宁奕根本就没有要见玄螭的意思。 以他对玄螭的理解……对于这位大圣而言,北域倾塌的危机,和龙皇陨落的仇恨,两者重要程度是相提并论的。 若是见到自己这位龙绡宫仇人,即便自己提出出力帮助北域的好意……玄螭也极有可能翻脸布下杀局。 他怎会将龙皇留在人间的最后造化拱手让给自己? 顿了顿。 宁奕道“我找你们帮忙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北域想要存活,必须要有一位新的皇帝,而在我看来,那个人,只能是火凤。” 黑槿眼神亮了起来。 她终于明白宁奕的意思了……宁奕所谓的助力北域,其实是帮助北域确认一位“新王”。 他认准了灞都会成为这片疆域最后的支柱。 至于先前的龙皇殿能否并存,则是不在宁奕考虑范围之内。 “而且,打着妖神柱主意的,可不止我一人。”宁奕笑道“三座道场的妖圣,怕是人人都曾垂涎此物。接下来妖座大会,若铁穹城内有妖圣与芥子山勾结,单凭玄螭一人,能守得住那妖神柱造化么?” ();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坠落之城 流云往复,炽光拂落。 万千柔光在云层中流淌,可若有人真驭剑抵达云域之上,便会发现天光凛冽四射,此地只有空荡。 飞升之城,坠落深渊。 一座巨大天坑,镶嵌大地之上。 凹坑边缘土石不断向内崩塌,泥泞尘气如瀑布般奔腾缭绕。 那座坠落的飞升之城就悬浮于深渊上空,勉为其难露出一线地面,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缓慢攀升。 事实上这些年来,灞都城一直以这般缓慢而均匀的速度飞升…… 只是如今。 穹宇降落的天光里,蕴含着一股不可忤逆的至高意志。 这座大城每飞升一丈,便被压制一丈。 从今往后,再也无法飞升! 此时此刻。 一袭红袍,就悬浮在天坑与巨城的夹缝边缘之中。 火凤缓缓向着灞都城底部掠去。 虽有世间极速,但他却飞得很是缓慢。 大量崩塌的泥泞封锁了视线,而那道至高无上的皇帝敕令,则是压制了天坑之内的一切神念—— 这就导致修行者,若斗胆敢以身填入这灞都城底,便会感到如踩泥沼,寸步难行。 “嗤”的一声。 火凤弹指,一缕火苗掠现,照破黑暗。 也照出一道憔悴苍老的身影。 “师尊,我来看你了。”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师尊面容之时,火凤声音仍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双手托举灞都城,无时无刻不在对抗白帝敕令的老城主,一身气血已经消耗殆尽,大袍被狂风吹起贴附在肌骨之上,凸出一具如风絮般一吹即散的枯瘦躯壳。 他是灞都城最后的托举者。 若是他松手。 那么整座天坑……便会被填平。 而灞都,也再也没有飞升之希望。 火焰照破黑暗的那一刻,托举巨城的老人怔了怔,他没有料到,竟有人敢忤逆白帝意志,涉险前来此处。 老人挤出一抹笑意,望向自己最得意的那位弟子,他努力想让自己憔悴的面容变得好看一些。 “火凤,你来这里做什么……速速离……” 灞都老城主带着呵斥语气,刚刚开口,声音便戛然而止。 老人面容笑意凝固了。 悬浮于不远处微弱焰光中的火凤,一条手臂之处,衣袖翻飞,折叠到了齐肩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不过是断了一条手臂而已。” 火凤笑了笑,语气轻松。 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件轻松之事。 周游灭去的规则,至今仍在伤口之处缠绕……即便血肉再生,乃是火凤的天赋本领,这道蕴含“灭去规则”的伤势,如今依旧无法治愈。 “这伤势中,有人族大能者的气息……” 老城主嘴唇干枯,望向自己弟子,喃喃道“大隋,有新的生死道果诞生了?” 沉默片刻后。 火凤缓缓点头,凝重道“而且那个人还不是沉渊。” 他语调缓慢,将龙绡宫经历徐徐说了一遍。 说完,巨城底部,响起清脆的哗啦一声,像是狂风撕碎薄纸的凛冽之音。 天坑凹陷处炽热的火雨铺展开来。 天凰翼陡然张开! 然而,这件坚不可摧的先天灵宝,只剩下一半……另外一半被彻底击碎,那些破碎的翎羽碎片,被火凤一枚不落的捡了回来。 火凤摊开手掌,黯淡的瞳孔中倒映出更加黯淡的天凰翼破碎刀锋。 他低声笑道“师尊……天凰翼也被他斩断了。” 这是师尊送给他,最贵重的礼物。 断去一条手臂,对火凤而言,不算什么。 而断去天凰翼。 这滋味,比断臂还要痛苦。 就像是……断去了自己与师尊之间,最后那缕还算稳定的因果联系。 离开龙绡宫后,火凤独自一人闭关了一段时日。 与周游在黄金城对弈厮杀的画面无时无刻不浮现于脑海之中,每一次画面的浮现,都是对于生死道果境界的一次冲击……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 可火凤心中深处,却无法安宁。 每每修到关键之处,脑海中便会浮现师尊音容。 心魇缠绕,终日难净。 于是他选择动身来到了这里。 这是师徒二人五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这五年来。 白帝始终压制着灞都,不让其飞升。 这位东妖域皇帝试图吞并天下,五年来在南域布下层层杀意。 若是灞都弟子胆敢动身,势必会遭遇伏杀…… 而如今,则是稍有不同。 妖族天下的局势动荡到了极点,东妖域的每一份力量都必须投入在战争之中,南域坠落的这座深城,也失去了曾经的意义。 “龙皇陨落,白帝重伤。”火凤柔声道“师尊不必担心我……即便‘天凰翼’断去,火凤依旧是世间极速。” 灞都老城主看着自己的弟子,他轻轻笑了,是欣慰的笑,赞赏的笑。 也是如愿以偿的笑。 那缕风中颤抖的火光,很微弱,也很坚定。 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火凤的未来,这位精通卦算之术的老者,在见到火凤的那一刻,心中空缺的某个部分,得到了填补和圆满。 火凤同样如此。 他确信,自己之前闭关无法静心,便是因为缺少这一面。 有些时候,心中会有指引。 冥冥之中,指向光明—— 在这一刻,缠绕多日的心魇,被连根拔除了。 火凤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为了师尊。 为了灞都。 为了身后的师弟师妹。 火凤挑起眉头,眼瞳中的黯淡徐徐燃烧化为炽烈之火。 他轻声且坚定“师尊,要不了多久,我就能破境,成为‘生死道果’……到那时候,师尊,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会让灞都城重新飞升!” 说这句话时候的火凤,浑身包裹在火光之中。 那枚原先随时可能熄灭在深渊罡风中的微弱火苗,此刻隐约有了燎原之势。 谁会不相信这样一个人所说的话? “我说过的……” 老人怔怔看着这炽火燃烧的一幕,在这一刻,他痴迷于火凤身上绚烂无双的光芒,笑声穿透凛冽罡风,回荡在天坑边缘滚滚的泥泞瀑布中。 “火凤,我最骄傲的弟子,你会成为妖族天下新的‘皇帝’!” 炽火燃烧,照耀整座黑暗深渊。 火凤忽而皱起眉头来。 他眯起双眼,望向那幽暗无垠的天坑深处……有一股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森冷之意,从深渊尽头传来。 在黄金城,那株巨木的叶海缝隙之中。 他曾有过这种感受。 黑暗,诡异,邪恶,阴祟。 老人的笑声依旧,只不过多了三分悲凉,哀悼。 “只是我……无法看到这样的画面了……” 灞都老城主望向身下。 头顶是万钧重城。 脚下是无垠深渊。 “我曾在推演命运之时,不小心窥见了一角未来的卦谶……” 老城主望向自己的弟子,笑声中带上了三分颤抖。 他将那个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缓缓道出,“穹宇崩塌,天海倒灌,万物迎来寂灭,天下生灵无处可躲。” 说到这里,老城主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灞都城飞升的原因……如果飞得够高,能够抵达云域穹顶之上,或许就能逃脱被毁灭的命运……” “而如今,我得以确信,当年误窥的那角卦谶,并非虚假……” 他缓缓睁眼,望向身下。 “这里是白帝为灞都选择的‘坟场’,一片寂灭,没有一丝光明,这里……与我当年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 火凤耳旁,陡然响起了剧烈的轰鸣。 一道巍峨的,愤怒的,震穿穹宇,绵延千里,以至于整座南妖域都能听见的怒吼声音,在天坑上方炸响。 巨城在咆哮。 “大师兄?” 火凤怔住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瞬间降临,似乎有什么东西砸下来了,落在了大师兄的脊背之上,整座悬浮巨城,原先还能保持高出天坑一线,此刻“轰隆隆”开始了下坠,而那道与天坑几乎重合的边缘长线,则是“缓慢”归于虚弥。 “走!” 灞都老城主那双黯淡的眸子,迸发出雪白银亮的光华,他浑身干枯的气血,在这一刻重回巅峰,黑衫陡然膨胀,鼓荡。 火凤愣了一刹。 潜意识里的意念让他展开了那仅存一半的天凰翼,在巨城坠落的最后一刻,他撞入泥泞瀑布,万千翎羽刀锋螺旋着切开一条狰狞通道,而回头的最后一瞥……火凤看清了天坑深渊里的景象。 数以亿万计的暗影如鱼如鸟,攀附在巨大天坑的石壁之上,任由泥泞冲刷而不曾动摇,托举巨城的老人身上迸发出万丈炽芒,这是火凤平生仅见的辉光,在这一瞬竟可与黄金城上空的大日媲美。而在这道骤烈炽光照拂之下,这些污浊生灵尖啸着显形,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瞬间将师尊淹没。 火凤心中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所有的悲伤,痛苦,情绪,在这一刻都被锤出了体外。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心魇的指引,让他来见师尊一面。 而这一面,则是真真正正的最后一面。 生死一线之间。 根本来不及思考—— 火凤瞬息之间便以肉身撞破天坑泥泞,来到地面之上,在这一刻,他看清了那使得“大师兄”怒吼咆哮的物事。 灞都城上空荡漾出万道波纹,撑起一座倒扣圆罩的妖力屏障。 而在屏障之上—— 有一粒米粒。 这颗纤细微弱到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米粒,放到手掌上,想要用两根手指捻握,都颇有些难度。 而就是这么一粒米,压垮了整座灞都。 这粒米名为“芥子”。 须臾纳于芥子,有无量之重,无量之威。 而普天之下,能捻得动那粒米的,自然也只有一人。 白帝。 这位“重伤”至难以出山的皇帝,将整座芥子山都搬到了南妖域,他缓缓直起腰背,从躬身弯腰置放米粒的状态中恢复,那袭人族儒衫随风飘摇。 一双惨白没有瞳仁的眸子,就这么木然盯着火凤。 白帝没有说一个字。 他抬起一条手臂,指尖绽放出一抹黑芒。 这一切的速度,实在太快! 快到肉眼无法看清。 神念无法捕捉。 一抹从天顶抵入地底的灭杀之芒,就这么贯穿天地。 也贯穿了火凤的胸膛。 ();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黄金城真相 “二师兄离开铁穹城有一段时辰了,至今还没消息……” “为何我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巴木抬起头来,望着穹顶压低的乌黑云层。 此言说完,就被坐在身旁的古王爷恶狠狠瞥了一眼,巴木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呸了一声。 “以火凤师兄的通天修为,还能遇到什么麻烦?” 他又笑着开口道“除非是遇到那位东域……” 话音戛然而止。 这一次古王爷直接捏住巴木大腿狠狠一拧,巴木面色瞬间扭曲狰狞,险些嗷呜一声叫出来。 块头魁梧的汉子连忙双手捂住自己嘴唇,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童,小心翼翼环顾一圈,师兄弟们倒是没有人真的怪他。 只不过此刻每个人,神情都略显阴郁。 灞都一脉,在云域朝夕相处,时间一长,彼此之间,似乎真生出了冥冥之中的祸福感应。 先前云域黑槿遇难,便有隐约感应。 “五师兄其实说的没错。” “以火凤师兄的修为境界,若是在外遇到麻烦,我们也帮不了什么。” 黑槿摇了摇头,道“与其担心师兄,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先渡过眼前铁穹城这道难关,免得给师兄添更多的麻烦。” 闻言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宁奕……你想让我们怎么帮你?”姜麟沉声开口。 终于说到了正题。 这个问题,宁奕一直在犹豫怎么表达,此刻他终于下定了注意。 宁奕环顾一圈,声音很轻地开口“其实……如今的灞都,帮不了我。” 古王爷皱起眉头,那张稚童面容重新布满寒霜。 但他也知道……宁奕说的没错。 火凤师兄不在。 他们几人,终究只是妖君,极限妖君,亦是妖君。 “这场北域风波,至少得是妖圣之境,才有掺和一脚的入场资格。”宁奕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叩击了一下桌面,顿声道“火凤不回铁穹城,灞都将失去所有的话语权……” 这世上最难听的话,其实就是实话。 灞都的几位弟子,被冠上了天骄之名,背负着珍世血脉,一直以来,几乎没有遭遇过挫败。 而到此刻,他们第二次感受到深深的无力。 第一次,是在云域坠落之时。 这几年,他们已经前进地很快……但是,还差了一些。 “如果灞都真的还需要一位妖圣。”古王爷之手捏握茶盏,幽幽盯住茶盏内汹涌起伏的茶水表面,斩钉截铁道“我可以燃烧生命。” 宁奕抿了口茶水,不动声色。 极尽升华,殊死一搏……这一招,曾经的白鹿洞书院院长苏幕遮,还有剑湖宫主柳十,都用过。 前者成功破境,晋升涅槃。 后者则是险些身死道消,若没有叶老前辈出手逆天改命,便已是陨落成灰。 宁奕问道“不论此举成功与否,就算你赌赢了……又能如何?” 于大局而言。 一位妖圣……不够。 远远不够。 灞都老城主耗费千年下了一盘旷世大棋,要么举城飞升,门下古皇遗嗣弟子人人如龙,要么满门寂灭,云域火焰从此永熄。 若真到了火凤都支撑不住的所谓生死存亡之际,古道一人燃烧寿元,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金叶树下,阳三阴四,巴木古道,俱是攥拢十指成拳,额头青筋隐现。 白帝给了北域巨大压力。 而已经经历过一次云域坠落的灞都,压力则是更大。 “宁奕。” 古道冷冷道“别卖关子了。我承认,如你先前所言,如今的灞都,帮不了你什么……所以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一直沉默的黑槿,此刻开口了。 黑槿幽幽道“他看中的,是灞都的未来。” 她没有阻拦宁奕打压师兄们的锐气。 在黑槿看来……这不是坏事,这世上恐怕除了宁奕,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如此打击到灞都城的“道心”。 比起被白帝一掌摧垮。 她更希望几位师兄能因这份刺激,破开停滞已久的那道天人瓶颈。 但说来说去……话题竟然向着自己始料未及的方向滑去。 “不错。” 宁奕望向灞都众人,开门见山道“正如火凤所言,再见面时,我们已非敌人。我想在座的诸位……应该了解了黄金城的真相,也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吧。” 然而出乎宁奕意料的。 这番话,似乎只有黑槿能够听懂。 长桌除黑槿外的所有人,神情都变得困惑起来。 跟随火凤师兄,一同去往倒悬海龙绡宫的,只有小师弟和小师妹。 而姜麟,也只是站在黄金城巨门之前,透过缝隙,看着大日照射之下,落在地上一块一块的斑驳光影。 他根本就没踏入黄金城! “此言……何意?” 姜麟心头咯噔一声,皱起眉来。 他望向黑槿,紧接着齐刷刷的,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黑槿。 阳三阴四巴木古道,所有人的心中,都回荡着宁奕的那句话,以及一个问题……什么叫,黄金城的真相? 在树界殿堂见证一切,然后被陆山主放回妖族的黑槿,此刻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缓缓抬起。 她以复杂目光盯着宁奕。 神情很是微妙。 宁奕轻笑道“哎呀呀,似乎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黑槿,真是小觑你了……‘终末谶言’这么大的消息,你难道准备烂在心里?” “火凤师兄对我说,要保密。” 黑槿叹了口气。 她捋起发丝,望向姜麟诸人,声音带着歉意,沙哑道“对不起……这个消息,二师兄认为,现在还不是大家应该知道的时候。” “北域要亡了,铁穹城要倒了,四舍五入就是天要塌了。” 宁奕笑眯眯道“再换句话说,天要塌了,大家都快完蛋了,还考虑什么时候不时候?” 宁奕缓缓站起身子,笑意全无。 “黄金城的真相就是……”他直勾勾凝视着古道,“天要塌了。” “字面意思。” 便在此时。 宁奕腰间的一枚令牌,震颤起来。 宁奕只是以神念一扫,便神情阴沉下来,他将那枚令牌取出,直接以神念,将其中画面传递置放在长桌之上,使得每人都能看清。那是从西妖域传递回来的景象。 姜麟挑起眉尖……入眼所见,是一片连绵苍白的大雪,还有一座颇为眼熟的大雪崖。 很多年前,宁奕还不是命星境时。 自己曾追杀宁奕,来到这座大雪崖。 “这里是……”姜麟喃喃开口。 黑槿接过了师兄的话。 “这里是白帝的‘往生之地。’” 她便是在此处,与宁奕第一次交手,夺得了那卷“灭字卷”。 这里是白帝胎藏生灭两卷天书的绝密洞天。 而下一刻。 光火燃烧的画面剧烈抖动起来,由通天珠映射而出的景象颠簸得有些模糊,衔着通天珠记录画面的那头生灵在大雪崖上奔跑,高高掠出一道滑掠的轨迹……而后落地的那一刻。 大雪山崖上的光火,照亮了数百座高塔。 以及数千位面容麻木,披着黑袍的“朝圣者”,他们虔诚地坐于山崖下的黑暗之中,若光火不燃,便融入黑暗之中。 隔着通天珠,都能感受到那股溢出的邪恶,诡异。 口衔明珠的妖灵在高塔上跳跃,滑掠,白微竭尽全力地奔跑,为宁奕记录下这座幽暗洞天的真实面貌……数之不清如潮水般的朝圣者,面色木然,望向穹顶上空的一抹光明,他们伸出双手,拥挤着攀上高塔,踩踏,挤压,血花四溅,在人海潮水中瞬间就被淹没。 一双双手掌翻起浪花,抓向穹顶的那只妖狐,不是想摘下那抹光明,而是想……熄灭它。 画面最后停滞在这大雪崖底峡谷的尽头。 口衔宝珠的白狐缓缓站立起来,远眺望向无数人潮的终点。 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如棋盘般的“星空”。 星罗棋布。 那是无数个奇点,汇聚而成的一扇门。 很难想象,那扇汇聚无数奇点的门后,还有多少信徒? 看到这里。 灞都城每位妖君面色,都难看到了极点……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件闻所未闻的诡事。 白帝豢养信徒,输送香火,也就罢了。 铁穹城内妖修,也尽数臣服于龙皇,为其提供愿力。 但这些信徒的状态,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被踩踏致死的那些凡俗生灵,竟然挣扎着还能站起来,这些已近癫狂的“信徒”,就这般轰然拥向高塔,要将光明熄灭……那庞大的数目和冷漠的决意,让人觉得心底生出寒意。 画面的最后,衔珠者缓缓俯身。 无数潮水涌上高塔。 画面就此熄灭—— 白微的神念通过符箓之力,顺延令牌,传递到神海中。 “宁先生……我已返回王帐。” 这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但却是让宁奕松了口气。 白微以通天珠记录的影像已经十分骇人,完整度异常之高,幸好最后关头她没有硬撑,动用了自己留下来的空之卷传送之力,安全脱身。 宁奕收起令牌。 他望向姜麟古王爷诸人,道“这些东西……称之为‘影子’。一般来说,两座天下涅槃、妖圣境上的修行者,才会对影子有所了解……诸位也该看出来了,这是人人见而诛之的东西。亦是我所说的‘黄金城真相’。” 。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铁穹城战争 金叶如海,簌簌摇曳。 风铃清脆的啷当之音,打破树下宁静。 看完通天珠影像之后,灞都的几位师兄弟,都陷入了沉默中,他们努力消化着这份影像的信息,以及宁奕的那些话。 这是何等荒谬的一件事? 贵为皇血种,又生长于灞都城,自以为将两座天下看得无比透彻……但直至修到妖君境,直到如今,才知道这世界的真相。 “我与灞都联手,看中的是灞都的未来,也是两座天下的未来。” 宁奕缓缓坐下,将“终末谶言”和盘托出。 黑槿面色无奈,但却没有阻拦。 虽说火凤先前有所嘱咐,但事到如今,也不该再瞒着师兄们了。 古王爷自嘲一笑,低声喃喃,“天要塌了……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怪不得……芥子山曾沉寂一段时间。” 姜麟皱眉,道“当年白帝儿子身死道消之后,他都未曾立即动身。” 回想那些狂热麻木的信教徒。 有意栽培这些力量的白帝,比他们还要疯狂。 白亘,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白亘的行事风格,不可以常理度之。”宁奕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我先前在草原,与他碰了一次照面。” 几人瞳孔收缩。 宁奕这句话,就意味着……白帝或许是能够自由出行的。 “他一指点碎了草原的青冥天阵纹。” 宁奕手指摩挲茶盏外沿,回想着当初的画面,斟酌道“看起来既像是本尊,又像是一缕意识投影,虚虚实实,无法看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白亘的杀力,绝对不是大圣境妖修可以阻挡的。” 自己凭借愿力,可以在草原之内,与金乌大圣厮杀得有来有回。 而面对白亘,即便只有刹那对峙,那份沉重如山的巨大压迫感,已远超了金乌给自己所施加的压力。 诸人闻言复又沉默。 姜麟眼神复杂,他只知道如今宁奕可以与涅槃妖圣媲美……但如今来看,宁奕的战力,可不仅仅是“媲美涅槃”那么简单。 与白帝一缕意识投影碰上照面,竟然全身而退? 宁奕微微抬眸,看到了姜麟那复杂眼神。 他一眼看破后者心思,旋即笑道“我与白亘没有交手……这便是我觉得奇怪的原因,有那么一指,他大可不必点向青冥天阵纹。” 宁奕与白帝,乃是真正意义上的死敌! 八卷天书,宁奕拿下七卷! 离开倒悬海后,宁奕甚至想过,那位丧心病狂的白帝,或许有可能孤身一人奔赴大隋,来截杀自己! 当年裴旻就计划这么杀死白帝…… 放到如今,倒还真有可能。 但偏偏在草原上的交锋,白帝完全无视了宁奕。 “若切实交手,我便可察觉他体内的伤势,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白亘与我避战。”宁奕喃喃自语,道“或者,他其实伤得不重,又或者……他出现了当初天海楼战役之时的情况。” “你意思是……白帝,疯了?” 姜麟眼神一凝。 天海楼那一战,白帝与沉渊楚绡赴力一战,那一战虽没外人能够看见,但真正踏入战场的妖修,都传回来一个消息……现身灰界大域风雪的那位东妖域皇帝,精神似乎出了些问题。 这个“谣言”很快就被打破。 因为白帝在天海楼战争之后,没过多久就踏出芥子山,向世人展露了自己举世无双的伟力。 “应该是半疯半清醒。” 宁奕眯起双眼,他遥遥想起太子春风府邸之下的黑莲花,袁淳先生堕入永暗之后,自锁牢狱之中,精神便开始变得疯疯癫癫。若白帝已经与影子联手,那么精神失常,便很可能是其中的一个负面作用。 那么,没有立即攻打铁穹城,可能也与此有关。 比起“疯癫”,宁奕更愿意理解成“失去本我”。 正如当初的袁淳先生,并非是彻底发疯了,而是被永堕的意识占据主体。 影子的本源力量是“摧毁”和“破坏”,永堕之后的生灵,脑海中的灵性便会被本源力量侵蚀,吞并,占据。 实力越强,神魂境界越高,意志力越坚定的人,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小。 但这些……与时间长久有关。 五百年岁月的侵蚀下。 连袁淳先生都无法避免堕为黑莲花的命运。 其他凡俗,更不必说。 “现在的局势,似乎已经十分明了了。” 一向易怒暴躁的古王爷,此刻反而冷静下来,他一只小手捏着眉心,另外一只手撑颌,“比起白帝……那个该死的谶言,更加严重,更难解决……” 他很理解,火凤师兄为何要黑槿隐瞒消息。 不到涅槃之境,即便知晓真相又如何? 根本没有办法! “如果白帝存心要毁了这个世界,那么铁穹城破碎,只是第一步。”姜麟同样面色凝重,“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击沉灞都,更是击碎北域,击碎整座妖族天下,还有对面的大隋天下……” “即便毁去那处‘往生之地’,也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姜麟顿了顿,声音变得沙哑起来“大雪崖尽头的那扇门后,有太多的奇点……每一枚奇点所连接的洞天,都装满了白帝豢养的信徒,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养了多少影子……这些力量一旦爆发,北域抵抗得住么?”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古道喃喃开口,道“绝不只是铁穹城的战争……” 而这座城中的绝大多数人,还不知晓,这场战争背后的意义。 不过古王爷转瞬又释然了。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战争爆发,抵抗成功,守住家园。 抵抗失败,失去一切。 但在真正入侵者的面前,“家园”的定义忽然变得无限大了起来。 这便是火凤师兄……在黄金城看到的真相么? “所以,才要联手——” 一道很轻的声音,如雷霆般落下,带着坚决和果断。 黑槿先是望向诸位师兄,得到了一道又一道肯定和认可的目光之后,她望向宁奕,而后徐徐伸出一只雪白玉手,沉声道“灞都愿与大隋联手。” 宁奕怔了怔。 他也伸出一只手。 …… …… 当两枚手掌即将触碰到一起的时候。 “轰”的一声。 毫无预兆的,金叶树上空,穹顶之处,迸发出一道剧烈轰鸣。 整座铁穹城大地,都狠狠震颤一下。 坐在长桌之上的几人,立即变了面色。 “发生了什么?” 古王爷猛地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锁定铁穹城上空,那座绵延如龙脊的漆黑“巨兽”,此时此刻仿若拥有生命,刹那活了过来,仰起脖颈,向着穹顶喷吐出一枚绚烂璀璨的雪白光柱。 “有人催动了‘妖神柱’!” 黑槿蹙起细眉,她冷冷道“玄螭大圣在龙骨大殿召见诸圣……如今有能力催动妖神柱的,只有他。” 宁奕眯起双眼。 这剧烈动荡,炸醒了沉睡中的铁穹城。 必定是那些投靠芥子山的妖圣,在此刻动手了! “看来铁穹城的战争……来得比预想中还要快。” 话音刚落。 又是第二道炽烈吐息。 抬首望去,遥遥可见,巍峨巨城山顶之处,有通天彻地的光芒,一道一道亮起,每一道光柱射向穹顶,对应之处云雾破碎,荡开清明,旋即便有一角阵纹撑起一方天地。 玄螭大圣,在点燃十二妖神柱! 铁穹城醒过来了。 山脊一座座阵纹激荡开来,飞剑轰鸣,巨城瞬间掠出数百数千把飞剑,一位位妖修神情惊恐不定,望向山顶龙骨大殿的位置。 伴随十二妖神柱光影一同亮起的,还有好几道驳杂的强大气息,一时之间,纠缠在一起,难以分辨战局情况。 山脚下。 宁奕深吸一口气,快速道“想必今日所言,已将利弊点明。前有白帝,后有终末谶言,若不希望铁穹城就此破碎,成为第二个‘灞都’……诸位若有十分力,须得卖十二分,才能获一线生机。” 王对王,将对将。 这几位灞都妖修,虽未涅槃,但联合起来,足以横扫北域的其他妖君。 “三座道场中有人反了?” 古道眯起双眼,颇有些不得其解地咬牙道“就凭那几尊妖圣,敢在铁穹城和玄螭大圣叫板?” 这的确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但若是在其背后……有芥子山撑腰,那么倒也没那么不可思议。 姜麟手掌按住白狮子,准备动身。 麒麟古皇子语气冷漠,道“妖圣之间的厮杀,我管不了……但拾掇几位妖君叛徒,没有问题。” 如今已是位列极限,姜麟自问同境之中,没有敌手。 什么白骨城主?若是投靠东域,被自己遇到,直接斩之! 妖圣动手,麾下妖君必然也不会闲着。 铁穹城吸纳了北域绝大多数的精锐,而道场的背叛者,选择今日动手,便是真正意义上的鱼死网破,绝境之战。 宁奕想起先前被唤至龙骨大殿的紫凰,距离自己离开紫凰仙宫,前前后后,最多不过数个时辰而已。 此时此刻的异变。 绝不是偶尔,而是一场抵临铁穹城前便精心策划的阴谋。 指尖勾勒,破碎虚空,勾画出一扇门户。 一缕神念,锁定龙骨大殿。 。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诸圣会议 龙骨大殿。 两个时辰前。 一根根穹柱撑天而立,这座巍峨大殿的高处,雾气弥漫,一位枯老身影端坐于黑雾之上,面容模糊。 在其身下,有数道同样气息庞大的身影,悬浮包裹于雾气之中,列阵错开。 “紫凰——” 坐于龙骨大殿最高处的玄螭大圣,沙哑开口。 他的声音穿透雾气。 雾气之中徐徐浮现一扇门户—— 镜妖君领着一位紫衫女子,缓缓踏入殿中。 女子眯起双眼。 紫凰妖圣望向龙骨大殿高处,除却玄螭大圣端坐高位之外,还有几道“老熟人”,竟 《剑骨》第一百零五章 诸圣会议 《剑骨》全文字更新,: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把‘妖神柱’给我,让我来成为……龙皇殿的下一任主人!” 浮图妖圣话音初落。 龙骨大殿上方的星空,便剧烈震颤起来—— 端坐于王座之上的玄螭大圣,双手按住椅把扶手,不见他有丝毫动作。 “轰隆隆!” 那片星空,仿佛塌陷一般。 巨大威压,将浮图妖圣尽数笼住。 而今图穷匕见,已无遮掩必要,白袍妖圣微微一笑,身旁那位体型极其狭小,如襁褓婴儿的瞳妖圣,同时出手。 那团浓缩的袖珍雾气,哗啦一声撕裂开来。 浮图道场是三座道场中最为神秘的道场,而那位常年被雾气包裹身形的“瞳妖圣”,几乎无人看到过其本尊真身之容。 只见雾气破开之后,虚空中露出一枚纯粹的眼瞳—— 只有眼瞳。 雾气散开之后,那独立眼瞳表面覆盖的那一层薄薄黑膜,便陡然挣扎着向两边展开—— 睁眼! 一缕纯粹的黑芒,激荡着射向王座之上的玄螭大圣。 这一幕,让紫凰妖圣瞠目结舌。 “凡俗之人,竟敢弑神?” 当龙皇陨落,玄螭大圣便是北妖域最接近神的生灵。 王座上的老者叩指一弹。 在其背后,响起一道低沉龙啸,一尊幽暗龙相浮现而出! 玄螭大圣本尊真身,便是一头纯血螭龙,坐在龙皇的遗座之上,几乎可以迸发出所有的杀力。 两道杀力光芒对撞,瞳妖圣的倾力一杀,瞬间就被老者破去,而即便是随意弹指一叩的黑芒,此刻亦是迸发出不可阻挡的威能,浩浩荡荡,撞向浮图二人。 浮图微微一笑。 他单手托着那尊雪白玲珑宝塔,另一只手则是抬掌向前按去。 王座上的黑衫老者皱起眉头。 白袍妖圣面前浮现出一枚枚雪白鳞片,瞬间拼接,化为一枚数丈大小的倒圆屏障,大圣杀力撞击在屏障之上,将这些雪白鳞片激地粉碎,却也耗尽自身杀力,最终震得整座龙骨大殿烟尘缭绕。 浮图不慌不忙,甩了甩手,将那只略微颤抖的左手负在身后,藏于袖中。 他望向云萝,声音带笑“云萝道友,你不会想将这条性命,交付在一纸契约之上,随北妖域一同灰飞烟灭吧?” 云萝咬了咬牙,面色阴沉。 事实上,东妖域自然也找过了他……龙皇陨落,这两域之战的结局,无论由谁来看,都是已无悬念。 只不过他没有浮图那么果断,直接在铁穹城内与玄螭大圣翻脸! 这就导致了……龙骨大殿,两方对峙,不死不休,已容不得他温吞抽身,坐山观虎。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表明态度。 云萝翻转手掌,一座黑白轮盘浮现掌心之中,隐约可见阴阳二气流转,在轮盘之上化为两条合抱圆满的阴阳鱼! “去!” 云萝轻叱一声。 那轮盘瞬间掠出掌心,迎风便涨,化为一座小山,向着高座老者碾压而下。 玄螭大圣眼神木然,面色毫无波动。 他依旧是端坐王座之姿,只不过缓缓抬眸,那暴涨落下的黑白轮盘,与玄螭眸光对撞的那一刻—— 凝滞了。 整座龙骨大殿,似乎都陷入了泥沼之中。 “轰”、“轰”、“轰”…… 一道又一道通天柱影,真真正正从龙骨大殿的穹顶棋盘之上垂落,虽只是虚影,但由于妖力倾注,仿佛要将整座大殿压垮。 十二妖神柱,降临。 但因为执掌者并非龙皇的缘故,快速连绵重叠在一起的柱影降落之音,其实只有六道。 但,已然足矣。 “邀诸位来铁穹城,便是为了今日。” 黑衫老者面无表情,扫视两侧,“北域可亡于外敌之手,却不可亡于内斗之中。既然诸位心属东域,那么今日……老朽便送诸位一程。” 泥沼之中,唯一能够自如行动的,便是紫凰妖圣。 她没有被妖神柱的意志笼罩! 所以她才真正直观地感受到,大圣的强大,时之卷意志的强大……或者说,龙皇所遗留的这件战争宝器,妖神柱的强大! 在近乎凝滞的时之域中,在玄螭境界之下的所有敌手,都被压制。 哪怕是那位藏拙多年,已无限逼近于涅槃圆满,只差一线之隔的浮图妖圣,也不可避免。 这是大道法则! 是天地至理! 在极道厮杀之中,这一缕细微差距,便是生与死的区别。 玄螭大圣没有理会那即将坠落自己头顶的黑白轮盘,顶着那片“缓慢降落”的黑色阴翳,他同样“缓慢”起身,只不过起身下一刹,便直接出现在了浮图妖圣面前。 他知道最大的威胁是谁。 白袍妖圣的瞳孔缓慢收缩……因为境界无比逼近的缘故,在玄螭大圣时之域的笼罩下,他依旧可以做出极其细微的反应来。 黑衫老者抬起苍老枯败的手掌。 玄螭大圣真的已经很老了,跟随龙皇多年,从征战北域之时便见证了皇帝的风采,铁穹城能有今日的辉煌,一半是出于玄螭的心血……陛下死后,没有人比他对这片土地更具备感情。 他不能接受北域倾塌。 更不能接受背叛。 当那枚苍老手掌,即将按在浮图妖圣额首之时,玄螭大圣的瞳孔中,忽然出现了一抹极其细微的亮光。 那抹亮光,锋锐的像是一把刀。 从浮图妖圣掌心所托的那尊雪白宝塔之中掠出,因为这抹光华实在太小了,如米粒一般,所以几乎不可查觉……但倒映出现在玄螭大圣瞳仁中的那一刻起,这缕光华便开始疯涨! 那枚被时之域凝固停滞的雪白小塔中,撞出了一缕璀璨炽烈的金灿光芒! 伴随其一同撞出宝塔的,还有一声高亢尖锐的戾鸣! “撕拉”一声。 玄螭大圣胸前的黑衫被一枚雪白如玉的手掌穿透,那枚手掌燃烧着万度高温,从老者的后背之处穿出。 穿出之后的手掌仍然雪白,缭绕着一圈猩红的火焰,将贯穿伤口的鲜血尽数焚灭。 一位金衫童子,横于玄螭和浮图之间。 金乌大圣瞳孔之中燃着滚滚火光,他盯着自己鏖战多年,未分胜负的老对手。 玄螭大圣的眼中,浮现一缕惘然,而后是恍悟。 他低下头,看着那枚插入自己胸膛的稚童雪手。 妖神柱加持下的时之域,对于境界比自己低的对手,有着几乎无法打破的绝对压制力。 可在同境争斗之间,却无法发挥出先前那般霸道的压制作用。 而浮图妖圣,在踏入铁穹城前,便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幕。 所以…… 须臾纳于芥子…… 那座气息不可探查的雪白宝塔中,便藏了这么一个“惊喜”。 黑衫老者面色悲悯,如狮子一般,默默凝视着自己的老对手。 虽然他大限将至,已是一副衰老枯败之相……但他很清楚,眼前童子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之所以是童子之身,不过是“回光返照”之相,如果说自己会愈发苍老,而后留下一具枯败的皮囊而死去,那么金乌大圣最终的归宿,多半就是越来越小,直至化为婴儿,湮灭神魂,最终身入芥子消失于虚弥。 他和金乌,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争斗多年的宿敌。 更是站在命运长河对立面的冰与火。 两域战争爆发之后,两位妖族皇帝,竭尽全力拼杀,希望对手先倒下……而陛下遭遇不测之后,北域就只剩下了自己。 玄螭曾想过。 若自己死在白帝手下……这漫长一生,便留下了最大的遗憾。 没有与自己认定的宿敌交战。 他很想证明,如果不是意外,那么龙皇殿定能压过芥子山,陛下定能胜过白亘。 而自己,也定能战胜金乌。 而今日,便正好了却自己的遗憾。 下一刹—— 玄螭大圣解除了“时之域”的压制。 四位围拥而上的妖圣,看到玄螭此刻方位之后,俱是面色骤变,感到自己的“时间”被切去了一部分,瞬间向着四道方位掠去—— 云萝悠悠吐出一口长气。 方才,他只感到一股巨大杀念袭来……此刻看清场面之后,心有余悸。 若不是金乌大圣藏身浮图塔内,自己已经死了。 “轰隆隆隆——” 龙骨大殿上空,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 而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的投影降落。 而是实实在在的,有一根又一根巨大石柱,从铁穹城上空拔地而起,垂落射入龙骨大殿地面。 一根,两根,三根…… 十二根妖神柱! “轰!” 彻底落定! 以玄螭大圣,金乌大圣为心,十二道通天石柱,钉入大殿四周,一股不可抵抗的,磅礴沛然的神威,就此笼罩而下。 周遭几人,俱是肩膀一沉,但这一次,无法动弹的“时空凝滞”,只出现在金乌大圣一人身上。 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一人身上。 金衫童子瞳孔缩起,他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却发现……动弹不得。 他被妖神柱压制住了。 而那位朽木垂死老矣的玄螭大圣,则是面带微笑地伸出双手,将两枚干枯手掌,十根纤长手指,以一个无比温柔的姿态,搭在后者肩头。 十二妖神柱柱面,延伸出十二道扭曲黑烟。 那条漆黑的螭龙法相,缓缓展现。 在极致虚弥的时之域中,他决定与金乌了却恩怨。 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 …… (月末了,正好也写到北域!求一下月票!最近几天状态太差了,下周会调整回来,恢复两更!) 。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柱域 “你……疯了?” 时之域笼罩住整座龙骨大殿,十二妖神柱的力量尽数施加在一人身上,金衫童子闷哼一声,如遭雷击,面色瞬间苍白下来,脚底传来噼里啪啦的炸响声音,陷入这虚无与永恒的时之域中,他没有任何主动解除的手段。 要么,等玄螭解开领域。 要么……杀死玄螭。 大殿为二人为圆心,地面层层炸裂,掀起涌开一张破碎蛛网。 金乌大圣紧紧盯着对面的黑衫老者。 时之域凝滞之力,并非全无代价……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守恒的,凝滞对方的时间,就要消耗自己的时间。 这是一场耗命之战。 即便有一方胜利,也只是惨胜。 “……金乌。” 玄螭低声笑了笑,他低头凝视着那枚穿透自己胸膛的手掌,道“你这么想杀死我,难道没有被杀死的觉悟么?” 两位大圣都已不再是巅峰期,一具苍老一具稚嫩的躯壳,以彼此的手掌作为连接媒介,沟通桥梁。 金乌大圣的手穿过了玄螭大圣的胸膛。 而玄螭大圣的手掌,则是按住了对方肩膀。 螭龙法相缓缓在时之域中流淌,犹如流沙般的身躯蜿蜒成河,化为一条大蛇,将二人包裹缠绕。 金衫童子嗅到了一缕死亡的气息。 他背后的法相也随之展开,只不过法相施展之后,炽火缭绕,玄螭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讶异。 “许久不见,你变弱了。” 黑衫老者低声笑道,两枚手掌按住的稚童肩膀之处,凸出了滚滚炽火,化为羽翼……而其中一边,炽火喷薄之后,则是空空如也。 少了一只金乌羽翅! 童子与老人对视,眼中闪过暴怒。 “浮图!” 金乌大圣陡然戾喝一声。 这道叱喝刺穿时之域,回荡在龙骨大殿上空。 金衫童子额头青筋暴起,他无比艰难地缓缓拧首,盯住远方石殿一角的白袍身影,将自己的神念递送过去。 “妖神柱已经降临,你……还在等什么?!” 十二妖神柱降临之域,无与伦比的时之力也会随之降落! 这是龙皇留下的最大造化,一份关于“时之卷”的感悟,被刻入十二根大妖脊骨之中,若想征服这件北妖域第一宝器,必须要征服十二根蛮荒妖骨。 在妖神柱降临上空,有一抹旋转涡流。 这是十二道大妖,以及龙皇意志所凝聚的“柱域”,可以理解成一种“独立观想世界”,与精神进入神念观想的图卷不同,柱域是真实存在的洞天……这也是北妖域无数大妖甘愿拜入龙皇殿麾下的缘故。 每过一段时间,龙皇会赏赐龙皇殿核心骨干,踏入十二妖神柱内感悟造化的机遇! 曾有这么一个说法—— 妖神柱,是北域最大的宝藏! …… …… 当十二道魁梧柱影降落。 原先被玄螭大圣王座之力笼罩的四道妖圣身影,轰然分散,各自退散两旁。 “瞳妖圣”重新化为一枚被雾气包裹的漆黑眼珠,只不过这一次不再与浮图妖圣并肩而立,而是缓缓悬浮升至后者肩头,雾气亦不再如那般严密,而是露出一缕极其细狭曲折的缝隙,依稀可见有道阴冷眸光,通过缝隙打量外界。 白袍妖圣面色从容,掸去衣袍灰尘,那缕金乌大圣的神念传来之前,他便在抬首打量十二妖神柱上方的柱域。 这是他来北域蛰浅的最大目的。 “浮图,你藏得真够深啊……” 云萝皱起眉头,他同样抬首。 两位大圣交手的“时之域”,不主动外放,对他而言实在是一桩天大好事,只要不主动涉身域中,就不会被威能误伤。 玄螭和金乌在时之域内将自身战力拉至极限,为确保这一战胜利,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顾其他……而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此刻有两个选择。 “如果你逃走的话,北域不会放过你,东域同样。” 浮图将目光从上空柱域处拉回,他望向云萝妖圣,平淡至极的一句话,却是堪破了后者此刻摇曳不定的想法。 “两座妖域如今爆发的战争,已容不得袖手旁观。”浮图淡淡将目光挪移,转投向大殿尽头,道“你最好是拦住那个疯女人,不要让她进入柱域干扰我……” 直到这时,云萝才陡然记起,这场铁穹城会议,还有一位妖圣。 紫凰。 那个骨子里刻着疯狂的女子妖圣,竟然从时之域展开的那一刻起便沉寂下来,以至于自己都忽略了还有这么一号存在……而云萝抬眸望去的那一刻,心头咯噔一声。 龙骨大殿的入口之处,缭绕一片火海,一缕一缕的紫色凰火,顺延大殿燃烧,无声无息之间,已然化为一栋通天火厦,磅礴火海中只见一袭纤细身影,盘坐于紫焰之中,独自一人,阻绝了离开龙骨大殿的去路。 一枚枚复杂晦涩的凰火符箓,在火海中跳跃。 “这是……凤凰族秘纹?” 云萝皱起眉头,他与紫凰交手多年,知根知底,为何从未见过这等秘纹? 浮图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他直接从一根石柱之上动身,瞬间拔地而起,化为一道雪白虹光,射向那妖神柱上空的虚无柱域之中! “下来!” 远方火厦中,传来一道威武低沉的怒吼,很难想象这竟然出自一位女子之口,开口嗓音中带着巍峨杀意! 一缕无比纤细的火蛇激荡而出。 这缕火蛇细如丝线,瞬间撞破百丈虚空,向着白袍妖圣小腿之处刺去,向着穹顶飞掠而去的浮图妖圣,回头瞥见那暴涨精光,皱起眉头,速度没有丝毫减缓,依旧是单手托塔不动,另一只手掐诀御守。 鳞片阵纹于身后浮现。 只不过下一刹—— “咔嚓”一声,那纤细无比的火蛇,竟然直接刺穿鳞片阵纹。 刺穿浮图妖圣小腿的那一刻,这缕火蛇陡然膨胀,半空之中炸开一蓬火海,穿透浮图妖圣血肉之躯的火蛇前端,轰然撑开,化为一柄大伞,将其面门覆盖而住。 远方独坐火厦的女子妖圣,双手抬起十指如钩。 嗖嗖嗖嗖。 十指连接十缕火线,如雨水串珠刺穿浮图妖圣后背脊骨,砰砰砰炸开九蓬血雾与火雨,撑开之后的火焰大伞将白袍男人尽数笼罩其中—— 旋即一拉! 那即将奔掠入天的白袍身影,瞬间被火线拽住,撞回大地,撞向紫凰。 而熊熊火焰中燃烧的那袭白袍,自始至终神色都没有丝毫波动,连带着肩头悬浮的雾气眼瞳同样镇定…… 紫凰妖圣蹙起眉头。 她瞥见火焰包裹中的男人,掌心那尊雪白小塔缓慢消融焚化,心头咯噔一声。 已经有些晚了。 那道火焰包裹的身影,已经撞入自己怀中。 一整袭白袍,都被凰火融化。 而撞向紫凰的,只有一枚缓缓转动,背转翻正的巨大瞳珠。 …… …… “轰隆隆——” 凰火秘纹构搭的那片磅礴火海,迸发出剧烈震颤。 龙骨大殿的殿柱之上。 观战的云萝,神情出奇凝重。 他望向不远处面无表情的浮图妖圣,心中除了不解,便只剩下忌惮……在他的视角来看,浮图妖圣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身。 而紫凰没来由向着穹顶出手。 “瞳妖圣”顺应自然地接手,被接入火海。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自然。 是那雪塔的神通? 浮图的那尊雪白小塔,到底是什么宝器?能使人坠入幻境?若是能影响一位妖圣的心智……未免也太过恐怖了。 浮图轻声笑道“紫凰妖圣,倒还是真得了不小的造化,不容小觑。” “瞳拦不住她多久,不过我需要的时间也不多。” 白袍妖圣望向时之域上空,淡淡道“妖神柱之战的胜负,其实已经分出来了,即便紫凰踏入时之域,也改变不了什么。” 最后一句,说得很慢。 “你们二人,是愿为芥子山统一霸业增砖添瓦,还是愿当北域的倾塌楼屋?” 此言之后,浮图妖圣便不再停留。 他缓缓离开石柱,慢悠悠掠入柱域之中。 云萝和红芍二人,彼此对视,沉思之中,远方大殿火海响起一道戾喝,紫色凰火撕破虚空,剧烈喷薄! 女子浑身浴血,缓缓张开双臂。 撞入怀中的瞳妖圣,被她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而这片火海,则是被瞳妖圣的杀力,撕破数道豁口—— 真凰秘纹,在女子妖圣浑身四处流淌燃烧,她受了伤,但战意却更加高昂。 紫凰抬起头来,注意到浮图妖圣已在龙骨大殿消失不见,再望向柱域之中,眼神隐约掠过一片暴怒。 自己堂堂妖圣,竟然中了“蛊魂”手段? 下一刹。 紫凰抬脚就要走出火海,刹那俏脸生怒。 她挑起凤眉。 一尊巨大的黑白轮盘,于龙骨大殿上空浮现,轰隆隆降落,如山一般,横于紫凰面前。 “紫凰道友,对不住了。” 一道阴柔中带有三分叹息的声音,悠然响起。 火海上空。 云萝红芍二人,踩在黑白轮盘之上,彼此妖相展露,化为极致纯粹的黑与白,对应那巨大轮盘上的阴与阳。 (ps月末了大家投一投月票~~下一章在晚上12点~~) ();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小友 “东域使者找过我。” 云萝居高临下,俯瞰火海。 他笑道:“北域将塌,大局所致。想必明眼人都知如何抉择……只可惜,那东域使者指名道姓,道出整座北域,唯有你紫凰妖圣,芥子山不收麾下。本圣倒是真的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惹得那位白帝如此愤怒?” 紫凰神情阴沉。 这云萝,叛逃北域,竟然还叛出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紫凰面无表情,冷冷道:“白亘睚眦必报,与龙皇心胸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你就算真投了芥子山,未必就能有之前的好日子。更何况……谁告诉你的北域将塌?” 话音落定下一刹。 整片火海沸腾咆哮,无边火海汹涌撞击黑白轮盘,后者则如悬崖礁岩,死死钉入地面。 一头巨大凤凰,从火海中撞出—— 紫凰掠向云萝,后者面无表情,缩于袖中的一拳蓄满打出。 黑白轮盘之上,阴阳大道交融,合二为一! 红芍妖圣,与云萝几乎同一时刻出拳! 两位妖圣,双修之术,完美互补。 合击大道之威,不容小觑。 修行阴阳大道的妖修,举世罕见,除了云萝道场的这两位,便只剩下灞都城的“阳三”,“阴四”这对师兄弟。 主要是这等道法,寻常人无法以一己之身修行,往往需要找共同修行的互补者,这互补者可遇不可求。 而“阴阳之道”,一旦有所成就,彼此合璧,几乎是同境界中的最强者! 龙骨殿上,紫凰与云萝红芍对轰一拳。 她面色陡然变了,一股巨力,从那黑白轮盘之上碾压而来,阴阳大道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浴火真凰,方才跃出火海,就被重重击回。 “谁告诉我的北域将塌?” 云萝收回那拳,负手而立,淡淡的道:“无需谁来告诉我,我自看得见。” 黑白轮盘悬浮于火海之上。 那头巨大凤凰,跌落于火海之中,一时之间,竟没有后续回应。 云萝眯起双眼。 火海深处,跌落的紫凰身旁,似乎多了一道身影,那人抬了一只手,接住女子妖圣。 有人来了? 铁穹城……还有其他妖圣? 云萝心头忽然咯噔一声,他想起了那个最是棘手的家伙,一口气提了起来。 是火凤么? 火海缭绕,让开一条小道。 只见一袭黑衫,徐徐从火海小道之中走出。 “你看得见,北域将塌……” 同样是负手而立的宁奕,笑着走出火海,来到那巨大黑白轮盘之下,抬首上望那位云萝妖圣。 “这双眼睛,可需要好好擦一擦。” 宁奕现身的那一刻。 云萝由衷松了一口气……不是火凤,不是火凤就好。 但紧接着,他皱起眉头,在这关头,铁穹城除了火凤,哪里还有妖圣能够赶到? 此人戴着一张狮子面具,看起来尤为陌生。 而最重要的是,在他身上,云萝甚至没有感受到涅槃妖圣的气息……这是一个没有点燃道火的妖君。 云萝静静望向宁奕,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只是这笑话,实在不好笑。 所以这张阴柔俊美的面孔上,笑意全都消失了,变成一片凝肃。 一介妖君,胆敢如此侮辱自己? 云萝已经不想去管对面这个“蝼蚁”来自哪座道场,背后有何背景,在宁奕实实在在走出火海,现身于自己面前的那一刻—— 一缕神念,陡然掠出,向着那袭单薄黑衫狠狠刺去! 贵为妖圣,他甚至不屑于出手。 只需要一缕神念! 便可将这与自己完全不是一个生命层次的蝼蚁,直接碾碎。 虚空之中隐现一道雷霆,那道暴怒神念犹如巨神持斧,向着宁奕砍去,而令人震惊的画面出现了,后者不躲不闪,效仿云萝妖圣那般负手而立,只是微微抬首,狮子面具永恒刻录着一抹上扬的笑意。 巨神持斧砍下的神念,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云萝头皮发麻,瞳孔陡然收缩。 那个站在地面的渺小生灵,抬首望向自己。 与其对视的那一眼,自己神海毫无预兆的“轰”的一声。 炸开了。 轰鸣声中。 他似乎看到了一尊真真正正的神灵,站于穹顶,那似乎是……一只猴子? 而当他回过神来。 那个带狮子面具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于自己面前。 那袭单薄黑衫在狂风中爆响,单手举起一把合拢的重伞,像是举着一根万钧重的棍棒,狮子面具剜空的眼眶之中,露出一缕极致冷漠的眸光。 一砸而下! 这极其霸道的一砸,砸得整座龙骨大殿灰尘四溅,在最后一刹,云萝妖圣才如噩梦惊醒般反应过来,他咬紧舌尖,催动那如山般的黑白轮盘,向上撞击而去! 阴阳大道,交融! 这一砸,云萝妖圣面色苍白,那张俊美面孔在层层气浪的冲击之下,扭曲不堪,而身旁的红芍妖圣,更是喷出一口鲜血,暴退出数十丈距离,脚尖每点一下,大殿地面就炸开一道凹坑。 可见这一击的力度之深! 黑白轮盘爆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一砸,砸得云萝妖圣头脑发懵,此时此刻不由自主开始怀疑妖生……自己是眼花了吗,眼前的家伙难道不是一个妖君而是一位大圣? 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肉身之力? 可问题是,北妖域从哪里再多来一位大圣! 宁奕轻描淡写,收回细雪,刚刚那一砸,细雪没有出鞘,可见他并没有全力为之。 倒不是因为手下留情…… 而是因为,此时此刻,他还不太愿意暴露自己身份。 他一踏入龙骨大殿,就感受到了那股玄妙而又熟悉的气息。 十二妖神柱已经尽数降落,时之域笼罩住整座大殿,而这片凝滞大域的核心之处,则坐落着视自己为心头大敌的两位老熟人。 玄螭大圣。 金乌大圣。 这两位大圣陷入了真真正正的角力之战,或者说,耗命之战。 在草原上,金乌丢了一只羽翅,还有一件先天灵宝。 而北域龙皇的陨落,陷入如今危机,也可以说与宁奕有着直接关系,玄螭大圣对宁奕也是恨之入骨。 若是此刻,宁奕暴露身份……很难预料接下来的局面会发生何等变化。 至少在金乌大圣眼中来看,宁奕是一个更值得杀死的对手,这位东域大圣敢来北域,掀动如此波澜,必定有着某道压箱底的杀招。 这杀招,宁奕如今没把握接住。 至于玄螭……宁奕就更不准备暴露身份了。 自己来到北域的目的,已经在金叶树下茶馆的商谈中,达到了其一。 而剩下的,就是谋取十二妖神柱的造化。 暴露身份之后,这妖神柱造化,恐怕便难以谋得了。 “多谢小友出手。” 一缕苍老神念,从凝滞的时域之中传来。 玄螭大圣也是微微一怔,他也没想到,如今这将塌北域,竟然还能迎来援手。 这位不显山不露水但肉身境界齐高无比的“妖君”,究竟是何许人也? 连他也看不穿对方气息。 但……却是有些熟悉的,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宁奕透过狮子面,对玄螭大圣微微颔首。 身后火海,紫凰神念也隐秘地传递而来。 “宁奕……不要理会这二人,这里交给我。” 女子妖圣悠悠吐出一口长气,她从火海中起身,那尊巨大凤凰法相也随之鼓舞,轰隆隆火焰长鸣,缭绕成一座巨大的王座。 她眯起凤眸,望向妖神柱上方,道:“有人先行一步,踏入柱域之中了……当务之急,是稳住十二妖神柱。” 宁奕皱起眉头,他也随之望向上空。 虚无的涡旋中飞舞着一道道粗壮雷霆。 一道道大妖气息,隐于柱域之中,气息驳杂,一片混沌。 “浮图妖圣……隐藏极深。”紫凰咬了咬牙,道:“他手中那宝塔,似是可以蛊惑神魂,稍有不慎,便会中招。” 她将先前那一战的信息以神念方式传递而出。 那只有一枚眼珠的“瞳妖圣”,似乎也并非是具备独立生命的妖修,更像是宝塔衍生而出的神通,可以迸发出妖圣级的杀力,相对应的肉身也是相当薄弱,一撕即碎! 宁奕默默消化着这段信息。 他向着那片凝滞的时之域,传递一缕神念。 “玄螭前辈,是否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宁奕身负时之卷,踏入时之域中,可以行动自如,若是此刻出手,斩杀金乌大圣应是有超过五成的把握……只不过他动用“时之卷”的那一刻,身份也就随之暴露了。 这句话,只是试探。 “小友不必踏入此域。” 玄螭咳嗽一声,他死死压制住金乌,整座时之域中的力量不断加深,即便是肉身堪比大圣,冒昧踏入,亦要受到限制。 生死之战,他分不出神来掌控时域。 更何况……他并不希望外人干扰自己与金乌的“公平一战”。 他不希望这陌生小友插手,同样的,也不希望那浮图妖圣作祟。 玄螭大圣同样也是抬眸,望向龙骨大殿上空,冷冷道:“若是可以……烦请小友踏入柱域,斩杀叛徒。”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掌中妖国 “小友?” 宁奕听到玄螭大圣对自己的称呼,心底忍不住一笑。 若玄螭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不知这声小友,还是否叫得出口? 而微微侧首,看到那被时之域压制的金衫童子。 宁奕更是险些笑出声来。 初次见面杀意凛然的金乌大圣,此刻则是颇为狼狈,在其背后主掌杀伐的那对金灿羽翅,而今只剩下一枚了。 如果金乌知道,剩下的那一枚,已经被自己烤了吃了,而且还分给草原其他荒人了,会是什么反应? 恐怕会气得直接咳血吧! “小友……事不宜迟!” 当玄螭声音再度传来之时,宁奕已是一步踏出。 只一步。 便跨越数百丈距离,直接来到柱域上空。 被时之域压制的金乌大圣,见此一幕,神情阴沉,正准备单手掐诀,一股磅礴压力陡然袭来,地面层层破碎,那条魁梧漆黑螭龙,尽数压在金乌法相之上。 “与吾对弈,还敢分神?” 黑衫老者冷哼一声,双手按下。 顷刻间,那金乌法相发出一声凄厉嘶吼! 金衫童子连忙回过神来,专心与玄螭对杀,无心去管那颇为面熟的神秘妖修如何动作。 宁奕立于柱域之前。 他眯起双眼,没有急着直接踏入其中,而是认真而又仔细地审视着面前的这片虚空涡流。 妖族天下很大。 能够汲取愿力的地方,就有可能蛰藏影子。 先前,那西妖域棋盘的往生之地,便给了宁奕一个教训……而这十二妖神柱,作为铁穹城香火的汇聚地,想必也被影子所觊觎。 从当初的黄金城树乡一战来看,龙皇并没有与影子同流合污,这妖神柱内,多半也是纯粹的铁穹城愿力。 只不过,万事小心。 宁奕神念扫过。 这片虚无涡流之中,只有驳杂妖念,并没有令自己反感的邪恶气息。 而让他觉得讶异的是……神念扫过的那一刻,他似乎体会到了一股介乎于真实和虚幻的置身感。 像是当初的勐山幻境。 但又不太相同。 “是因为‘时之卷’的感悟么?”宁奕眯起双眼,伸出一只手,下一刹,柱域之中,竟然有丝丝缕缕妖力凝化。 “轰”的一声! 这滔天妖力,瞬间化为一只狰狞手掌,攥住宁奕手腕,竟是试图将宁奕强行拽入柱域之中。 宁奕皱起眉头。 这一刹,他可以选择硬撼妖力。 但宁奕并没有这么做。 他先前便知道,这十二妖神柱内由妖念所构搭的柱域,有些类似于“观想世界”,而此刻柱域之内,只有一人能施展术法。 以妖术拽自己入局的—— 只有那位浮图妖圣。 “想拉我?” 宁奕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 他压住细雪剑气自行撞鞘的冲动,一缕神火护住神海,任凭那妖手攥住手掌,将自己肉身拽入这“未知柱域”之中。 “轰隆隆隆——” 肉身撞破层层虚空,只见柱域涡旋之中,雷霆闪逝,妖念沸腾。 那只妖术凝聚的大手,强行拽宁 奕入域之后,未有丝毫停歇! 宁奕抬起头来,眼前一片沸乱,只见虚空雷霆围绕一尊雪白巨塔,而滚滚妖气,就源自于此。 那只妖手,竟然是想将自己拘入塔中! 宁奕望向虚空之中缠绕雷霆的雪白宝塔,柱域浩渺,苍生一粟,他抬起头来,只见那宝塔似乎悬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掌心妖国之中。 须臾化芥子的手段。 在“柱域”之中,得以最大程度的施展。 先前紫凰便提醒宁奕,浮图妖圣的宝塔,可以乱人心智,扰人神念,以假乱真,若是道心不够坚定,便容易坠入幻象之中。 宁奕陡然停住身子。 滚滚妖气狂风席卷,要将他拽入塔中,只是一袭黑衫就此停住,悬于虚空之中,犹如一枚铁钉。 那只妖手见拽宁奕不动,转瞬就想松手。 下一刹,电光火石的“啪嗒”一声! 宁奕一只手反扣在那妖手之上,冷笑道“想走?” 神性自掌心迸发,毫无保留地喷薄而出! 那妖手如遭雷击,噼里啪啦溅荡出一阵弧光,天地之间似乎有哀嚎响起! 神性劈落之后,这妖手化为滚滚烟气,想要就此退散,可宁奕并未撒手,他直接运转“山字卷”! 想要遁逃? 得经过我的同意! 那妖气来源于浮图妖圣宝塔,此刻被山字卷强行聚拢,宁奕掌心施加雷罚,不断有神性来回撞击于雾气之中,将这缕妖念折磨地苦不堪言。 很快。 整片柱域苍穹都发生了变化。 磅礴风云席卷,凝聚成一张熟悉的冷漠面孔。 浮图妖圣俯瞰着自己掌心的黑衫妖修,他眯起双眼,紧紧盯着那张陌生狮面,仿佛想要用力看穿面具背后的真孔。 动用山字卷后,宁奕也没打算遮掩身份。 既已踏入柱域,就没什么好掩藏的。 他一只手抹过,狮面化为点点荧光,波散开来—— “是你?” 柱域上空响起浑厚之音。 浮图皱起眉头,他当然记得这小子……当初在天海楼之战,他便隐约测算到了宁奕的非同寻常。 果然在不久之后,此子将妖域搅得不得安宁。 不过五年未见,他竟然已经抵达妖圣高度了么? 浮图皱起眉头,可他无论怎么看,宁奕身上都没有道火点燃的迹象……太离奇了,没有道火,不是妖圣,可自己的神通术法,竟然无法奈何这小子! “宁奕……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冷漠面孔缓缓吐字,问道“竟敢只身来到北域?” 自始至终,站在掌心妖国之上的宁奕,反复向被打得不成模样的妖气施加神性雷罚。 一遍又一遍,这神性雷霆,打在妖手之上,更像是打在浮图的脸上。 宁奕负手而立,淡淡道“北域无高手,为何不敢来?” “狂妄!” 浮图眼神震怒。 那尊宝塔陡然一震,顷刻间,柱域妖风大起。 一团团黑雾,包裹着神秘物事,从宝塔之中飞出—— 雾气散开。 一枚瞳孔,一只手臂,两条大腿,一具空荡荡躯干,一颗被剜去双眸的头颅。 宁奕看到这 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 “浮图道场的‘瞳妖圣’,原来还真只是宝器神通。” 这些年,浮图行事神秘,瞳妖圣则是一直以雾气遮掩本尊,外人都不知瞳妖圣是何身份……但事实上,这只是浮屠塔炼制而出的,形如傀儡的宝物。 而不得不说。 瞳妖圣这枚残瞳,倒还真是能发挥出涅槃级别的杀力! 若是这些断臂残躯,拼凑到一起,战力倒是不容小觑。 “我以真容见你,也算是‘真情实意’。” 宁奕抬起双手,淡淡道“浮图……你不会连真身都不愿意一现吧?” 听到真情实意四字,柱域穹顶的冷漠面孔,眼中明显掠过一缕厌恶。 “宁奕,你的路,到此为止了。” 雪白宝塔陡然一震。 那雾气破散之后的残缺躯干,竟然开始奔跑起来,在狂风吹掠之中,一件件拼凑组装。 宁奕微微一笑,弹指叩出一缕剑气。 “啷当”一声,一片胸骨被这缕剑气敲得飞出,脱离躯干,而这具“人形宝器”奔跑速度不减,仍然是势大力沉地撞向宁奕,那片胸骨被雾气包裹之后迅速回掠,未受丝毫损坏,重新归位胸腔之处。 宁奕继续叩指,速度越来越快,虚空之中仿佛坐落一尊长琴,宁奕每一次叩指激荡剑气,便如同琴师奏乐,铮铮剑鸣好似崩弦,滚滚杀念犹如瀑布撞地,荡出一条壮阔大河,而那奔跑的人形宝器,浑身卸甲又归位,越跑越快,越跑越沉。 宁奕眯起双眼。 他有太多杀伐手段可用。 但此刻,他只用“驭剑指杀”! 无他。 面对这浮图妖圣以妖域手法炼制的“人形宝器”,宁奕心中忽然生出一抹灵感。在南疆赠出书院三把飞剑之后,他心中便有了炼化本命飞剑的念头……若要炼制本命飞剑,剑胚剑意二者缺一不可。 这人形宝器,给了自己剑意上的启发。 大道如整,但可拆分。 合而为一,分而为万。 浮图妖圣炼制的这人形宝器,已经十分了不得。 但可惜的是,只能做到前者,做不到后者…… 想做到“合而为一”其实并不难。 而“分而为万”,则需要剑念加持。 宁奕以驭剑指杀,叩击自己所掌握参悟的剑道,那人形宝器奔行之中,一刹如坠冰窖,一刹如陷火沼,雷霆劈落霜雪交加,穹顶施展掌中妖国的浮图妖圣,看到宁奕这手段,眼瞳忍不住收缩。 偌大妖域,谁人能有如此剑道造诣? 数百条剑道,不曾重复,施展而出! 也正是看到宁奕此刻所施展的剑道,浮图妖圣反而松了口气,这一条条大道,均为点燃道火……这也说明了,宁奕确实只是星君之境! 一位星君,想要反杀涅槃? 天大的笑话! “合!” 浮图低喝一声。 那件人形宝器,双手抬起,格挡在面前,穿过万千剑气层层杀念,撞入宁奕怀中,在这一刻,眼瞳,胸骨,手臂,大腿,仿佛化为了一件锁身利器,瞬间扩散,对准宁奕,狠狠锁住。 …… …… (今天临时有事,忙到现在,只有一更。) ();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宁大圣 掌中妖国,风沙大作。 那件人形宝器陡然分散,犹如一具扩大的外骨,对准宁奕笼罩贴附而下—— 一刹那。 宁奕便如同披上一件宽阔骨甲……肩头,胸膛,小腿,浑身四处,咯噔作响! 那具人形宝器,抱住宁奕,从外至内,死死扎根,仿佛要融入骨髓! 宁奕被宝器缠住。 刹那陷入寂静。 一袭黑衫在狂风拂掠之下猎猎作响。 浑身筋骨,血肉,都被那人形宝器吸住,肌肤之上,青筋乍现,而那张面孔,则是被一团妖雾所包裹,看不清其真实面容。 悬浮在妖国之上的那张面孔,低声一笑。 只不过这笑声,只出现一刹,便陡然僵滞。 “咔嚓”一声。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死死钻入宁奕肩头的那件“白骨肩甲”,陡然炸开一道裂纹,自裂纹之中,涌现出一道金灿气血! 浮图眼神震惊。 这区区星君之境的人族小子,体内仿佛融着一日! 宁奕抬起一枚手掌,按住自己胸膛,掌心迸发浑厚气劲,那死死缠住自己的人形宝器,瞬间便被震得四散开来—— 他抬起头来,明眸如蕴雷霆。 舌尖吐出一字。 “杀!” 与那人形宝器对攻之后,心头浮现的那抹灵感,已然圆满。 既然剑意参悟已经足够。 那便……无需多言! 你想以这掌心妖国困我,我便破了这妖国! 宁奕拔出细雪,两根手指抹过剑身,三缕神火瞬息引燃,一线雪白光华切斩天地之间—— 剑道,合而为一! …… …… 一袭白袍,漂浮于虚无之中,周遭有十二道巍峨高柱。 浮图妖圣眼神震惊,看着自己掌心的那只“蝼蚁”,拔出了长剑。 那缕浩荡剑光,碾碎虚空,撞破壁垒! 一刹那。 掌心妖国被撕开一道口子。 白袍妖圣猛地抬手,一缕纤细剑光刺破虚空,射向眉心,即便躲闪及时,面颊依旧被擦破一道血痕。 他神情阴沉,回过头来,凝视掌心。 说到底,须臾纳于芥子的手段,与金乌大圣以“纯阳炉”拘人神通的本质,没有区别,强行将敌手押入洞天之内,就要承担洞天被破的负面代价! 那个人族剑修小子,只出了一剑! 自己的妖国,便要崩塌。 浮图妖圣不敢再强行拘押宁奕,此子再闹腾下去,要不了三剑四剑,就能拆掉自己苦心修筑的掌心洞天。 那浮屠宝塔轰鸣一声,射出一缕炽烈光华,照射在浮图面前十丈之外。 十丈之外,虚空扭曲。 逐渐化为一袭黑衫。 宁奕缓缓将细雪收回鞘内,他神情平静,望向对面那颇为狼狈的白袍妖圣,道“好久不见。” 上一次相见。 还是在天海楼之战。 那时候自己修为薄弱,遇到妖圣,只有逃命的份。 而今日再见,则不同了。 这句“好久不见”,放在浮图妖圣耳中,可颇有一番刺耳意味。 白袍男人极少失态,但妖国被破,宝器被震,此刻那脱困的人族剑修小子,竟然直接无视了自己,转头望向这无垠柱域,打量着虚空中巍峨悬浮的那十二道妖神柱。 “宁奕!” 浮图声音低沉,极其愤怒,缓缓喝问道“你乃人族修士,妖域动荡,与你何干?” 自古以来,两座天下以倒悬海为边界。 即便有灰界之争。 但北有凤鸣山,南有长城,两座天下井水不犯河水,相对“太平”。 而如今,北域铁穹城政变,竟然牵扯进了一介人族修士? 何等的荒谬! 浮图妖圣虽然身在柱域之中,但“瞳妖圣”在外,他一缕神念监察龙骨大殿,先前宁奕挺身而出,帮紫凰击退云萝道场二位妖圣,他也是看在眼里,很显然,宁奕与紫凰二人,先前便已达成了“某项协议”…… 可笑那玄螭大圣,清查三座道场,想要揪出叛徒。 在浮图看来,最大的叛徒,便是那紫凰! 竟与人族修行者通敌! “妖圣大人。” 宁奕知晓自己仍然是星君之境,于是刻意当着浮图的面,开口说这四字,语速极缓,带着悲哀地叹息。 他摇了摇头,道“时代变了。” 早已不再是倒悬海阻拦两座天下的那个时代了! 也不是星君无法上杀涅槃的时代了! 此言说罢,宁奕眼神里,陡然迸发出一道炽烈光芒,纯阳气从神海之中喷薄而出,他瞬间向着浮图攻杀而去! 对方是隐约超出涅槃高阶一线,无限接近涅槃圆满的大能! 这境界放在大隋,已是近乎睥睨无敌。 诸圣山背后的老祖,最多也不过是涅槃高阶。 除了沉渊师兄,还有地府老殿主,无人可以拦住这位浮图妖圣! 浮图妖圣看着向自己冲杀过来的黑衫剑修,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他不敢相信,一位星君竟然能迸发出如此狂烈的杀意。 这哪里是一位星君? 比起自己,宁奕更像是一个涅槃圆满大修士! 浮图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抬起,瞬间自宝塔之中,抖震出一蓬黑雾,那件人形宝器破开雾气,再次出现! 先前困杀宁奕,此刻则是对准浮图贴附而下! 这件人形甲胄,简直是为浮图妖圣量身炼作,不赘一丝,不少一毫,披甲之后,气血翻涌,人器合一。 很难想象。 一位涅槃近乎圆满的存在,面对星君,竟还要谨慎到先披甲,再对攻的地步。 “轰”的一声! 柱域之中,风云倒卷。 宁奕与浮图妖圣对轰一击,后者披甲状态之下,竟然被打得向后退去。 白袍男人神情震颤到无以复加。 先前在掌心妖国,他对宁奕体魄的认知只是……此子体内如藏大日,贴身甲胄无法汲血,不可硬撼。 而如今,这份认知则是完全变了。 这宁奕体魄,真真是堪比涅槃圆满的“妖族大圣”! 宁奕一往无前,再是一拳! 披甲之后,浮图妖圣已无退路,只能硬起头皮,与宁奕对攻,这第二拳砸下,他体内肺腑都在震颤,眼前的单薄黑衫,在他看来……简直就是藏着一头暴躁无比的真龙。 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 宁奕一拳比一拳更快,纯阳气在体内翻滚,每一次递拳而出,神池之中似乎都有一口意念,在长啸,在怒咆,在释放! 他似乎观想到了一尊金色神灵! 那纯阳气,更是一时之间,掌握了三叉戟神火的主导地位,宁奕拳拳砸出,浑身迸发金灿火光! 意气风发,睥睨捭阖,气吞穹宇! 浮图妖圣,屏住一口气机之后,连续接了宁奕九拳! 这九拳打下,那件锁子甲几乎被震得支离破碎,浮图妖圣面色铁青,嘴唇紧咬,一旦泄气,牙关之中便会渗出血来。 他几乎于赌命一般,屏住最后那口气。 他赌宁奕只有九拳—— 如果宁奕还有第十拳。 他这具肉身,即便披甲,也是万万接不住的。 柱域的十二道大柱,悬浮虚空之中,一时之间都被燎原的纯阳气焰所点燃。 滚滚焰光之下。 一口气机递出九拳,宁奕神池之中的那尊金色神灵,已是接近气竭。 宁奕毕竟 不是陆圣山主,纯阳气只是小成之境。 一口气机能打出九拳,即便陆圣看到,也会赞叹一句天资过人。 而自修行纯阳气以来,宁奕亦是头一次如此酣畅淋漓地递拳,也幸亏是那浮图妖圣,能当自己喂拳的拳架子,大圣之下,能抗九拳的,整座妖域,应是找不到第二位了。 这纯阳气修行,小成之后。 宁奕感悟到了一股精髓的“意”,与砸剑的“势”形成对应。 缔造出纯阳气这般不朽特质的主人,似乎追求的就是不死不休的攻杀,绝不后退的进取! 于是九拳结束之后, 神池之中的金色神灵,就要徐徐落下。 宁奕心头有一抹灵感点燃,眼神燃起幽幽火光—— 那本该枯竭的金灿神灵,在微微阖眸之后。 再度睁眼。 宁奕体内的衰竭气机,如野火一般煌煌燃起。 一袭黑衫,前踏一步,瞬间出拳。 第十拳! 浮图妖圣眼中浮现出一抹惊骇绝望之色,那本该停歇拳势的人族小子,当真如龙一般,在九拳之后递出了第十拳! 他双手抬起,将那件锁子甲毫无保留地祭出。 那件人形宝器,轰然飞出,化为一道张开双臂的巨大人影,舍身向着宁奕扑去。 宁奕眼神冰冷。 区区宝器,实在可笑! “砰”的一声,柱域虚空炸开一蓬烟花—— 宁奕一拳砸出,势如破竹,直接将这人形宝器直接打爆!而他本人,则是撞出那蓬宝器炸碎的烟花,继续向着浮图妖圣奔来! 宝塔之中,不断抖落神光。 诸多宝器,如长河一般,砸在宁奕身上。 而那只有“星君境”的人族小子,此刻真如一尊大圣,撞破一整条宝器长河! 这第十拳,要的,就是浮图妖圣的性命! “宁奕!你欺人太甚!” 浮图妖圣怒吼一声。 他退无可退,忍无可忍。 直至此时,他才惊骇地发现,自己先前视为蝼蚁的星君,竟然真的有斩杀自己的实力。 浮图恨啊。 他恨自己修行境界,停滞在圆满之前的最后一步! 只差一步,便可成就涅槃圆满! 若成妖域大圣,他定可斩杀这空有体魄的人族怪胎! 这一刹,白袍妖圣无意间瞥见那十二道魁梧柱影,心中一顿……若是宁奕来得晚一些,自己参悟了妖神柱,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可惜,这世上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如果。 风沙之中,白袍妖圣点指眉心。 一缕漆黑幽芒,浮现于那雪白小塔塔尖之上。 这,便是白帝赠予他的“礼物”。 这是一缕生死道果境的感悟,蕴含着灭字卷的寂灭之力。 只不过这缕感悟,对于浮图妖圣而言,美妙而又危险……如今他还不是大圣,境界相差太大,强行参悟,可能会导致“寂灭之力”将自己吞没。 灭字卷的特质,与时之卷不同。 卷主本人所拥有的寂灭之力,也会作用在自身之上,这一点,白帝无可避免,赐下的造化亦是如此。浮图本想踏破那缕细小门槛之后,再进行参悟,确保万无一失。 而如今生死一线之间。 他已没有选择。 柱域震荡! 一股“生死道果境”的无上威能降临,席卷! 宁奕面前,那雪白小塔,轰然炸开! …… …… (ps1,熊猫最近状态出了点问题,跟大家请个短假吧。五月一日之前都是单更,尽量在晚上12点左右放出,我去好好调整一下。2,至于最近写作的问题,思路,以及一些想法,后续会在公众号上发篇文章跟大家聊一聊。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 ();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过棋子 一缕精粹到极致的寂灭之力,从雪白小塔塔尖震荡开来—— 金翅大鹏一族,本就主修杀伐。 白帝完全炼化灭字卷后,单论杀力,可谓是放眼千年天下首屈一指的存在。 宁奕的第十拳,轰在那雪白小塔之上。 “嗡”的一声! 那小塔竟然没有破碎,而是震荡出一圈涟漪,一缕灭字卷杀念,化为一圈黑色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小塔塔身犹如墨染,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整座柱域,被这股磅礴妖念扫荡,十二座妖神柱,迸发出剧烈震颤。 …… …… 虚空之中溅荡出几乎破碎的粒子,犹如潮汐一般,冲击洗刷着这片虚无洞天。 宁奕那袭黑衫,裂开了数十道细狭的口子。 他翻涌的金色气血,被漆黑的杀念压下。 将一卷天书炼化到极致,便可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威能,很显然,白帝已将“灭字卷”融炼到了极点。 宁奕神海中的火焰,滚滚燃烧。 三股不朽特质,纠缠伴生,形成平衡,这种“神海变异”,导致宁奕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以星君之身超脱涅槃的特殊存在。 从严格意义的大道修行角度来看。 宁奕并没有点燃“道火”,他尚未涅槃。 可从晋升不朽的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因为三股不朽特质的提前出线,以及完美融合……宁奕在生命层次上,已经不是普通的星君可以媲美。 这已是足以让绝大多数涅槃境都要仰望的“生命层次”。 神性,至阴,纯阳气。 三缕气息,每有一缕取得突破,神火便会陡然增加一份强度。 所以当宁奕纯阳气小成之后,他的战力再次拔升。 如今宁奕的修行情况,非常古怪,用一句古话来说,应该叫做—— “还没有学会走,已经学会跑了。” 还没有点燃道火,已经将不朽特质修到小成了。 一直以来,宁奕的修行路,就和正常人不一样,在十境之前,需要吞噬大量的资源,来开启神性,在十境之后,无论如何也修不出第二颗命星,无法成为星君。 三颗命星诞生后,无法点燃道火。 每一条路,似乎都是一条断路。 而铺就断路的“造化”,或者说“机缘”……非常巧合。 每一次,都是“寂灭”。 当霜寒降临,野草寂灭。 第二年春,复苏之时,只会变得更加强大。 宁奕眯起双眼,凝视着眼前坍塌破碎的虚空,一道道漆黑雷霆在柱域内迸射,而激荡出白帝杀念的浮图妖圣,以及那“漆黑小塔”,似乎已经“寂灭”。 远远看去。 一人一塔,凝滞不动,表皮仿佛生出了一层漆灰,一碰就会破碎。 可仔细望去。 在那坍塌的寂灭之中,却是有一股极其可怖的力量,正在酝酿中诞生…… “咔嚓……” “咔嚓咔嚓……” 那尊悬浮小塔,表面的漆灰,被罡风吹过,揭露一角,而后化为齑粉,展露出完美无垢的塔身。 杀力潮汐不再是外扩。 而是内敛! 整片寂静柱域,层层叠叠的杀念潮汐,瞬间化为一个坍塌的小点,而在坍塌小点的核心之处。 一袭白袍,汲取杀念墨色,短短数息,由白转黑。 在宁奕纯阳十拳之下,肉身体魄只差一步便要抵抗不住,支离破碎的浮图妖圣……在寂灭之际,迎来的“新生”。 他的肉身,神魂,都发生了质的蜕变。 浮图妖圣身上的道火,在白帝杀念之下,几乎湮灭,可这一刻,重新点燃。 白帝赐出的灭字卷,其内所蕴含的那份感悟,填补了他晋升涅槃圆满的最后一缕缺漏— 至此,涅槃大道,彻底圆满。 浮图妖圣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深邃的妖瞳中,本就如深渊一般漆黑,而此刻瞳仁深处,却多了一缕雪白渗人的“光华”! 那纤细的雪白瞳仁,似乎在适应柱域的光芒,缓缓调节粗细,而后徐徐黯淡,隐没。 “呼……终于……破境了。” 幽幽吐出一口长气。 浮图妖圣握了握拳,浑身四处迸发出一道道清脆的噼啪声响,杀念气劲在虚空中炸响,奔腾如雷。 炼化了白帝感悟之后,白袍变黑袍。 浮图妖圣的气质,也变得变得阴郁起来。 但他感应着体内充沛的气机,却是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晋升成涅槃圆满,自此妖域诸生见到自己,都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大圣”。 这是生命层次上的跃迁。 而此刻,他再望向宁奕,这一次,那小子体内蛰浅的黄金气血,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宁奕,你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浮图妖圣轻声赞叹道:“纯阳气小成,堪比涅槃圆满的金刚体魄。若我不破境,恐怕就死在你拳下了吧?” 宁奕一笑置之。 浮图破境之后,整座柱域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宁奕眯起双眼,目光不经意间瞥过那一道道撑天的柱影。 …… …… 遥想天海楼之战,当时宁奕虽然境界低微,但他也隐约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彼时奉龙皇殿之令抵达战场的浮图妖圣,并没有真正为妖域卖力,而是保持实力,始终藏拙。 显然他并不在乎两座天下战争走向……只在乎自己修行得失。 涅槃高阶,涅槃圆满,仅一线之隔。 而他距离这份圆满,只差一缕机缘,一道造化,若是龙皇不死,铁穹城不乱,说不定他终其一生,都窥不见这缕契机。 的确,妖域这千年来,出现的“涅槃圆满”,屈指可数。 没有人能抵抗住这等诱惑。 “修行到头,所求为何?” 宁奕收回目光,淡淡一笑。 他忽而问道:“修行路上无尽头,即便你得证涅槃圆满,可仍有下个境界,至于‘生死道果’,你又是遥遥无期。今日发难,可曾想过,这些年龙皇在北域为你留席,送你造化,难道这些恩情,就一文不值?” 此言一出。 浮图皱起眉头来,他没想到,宁奕会忽然说出这番言论。 这是要谴责自己为臣不忠么? 是,宁奕所言不错—— 北域万年,香火绵延,龙皇可以算得上是一位真真正正的“明君”,他手握生杀大权,却在北域留下百座道场,栽培启灵,赐给妖族万民自由,相比之下,那东妖域芥子山就要独行专断许多,在东妖域境内,唯有“金翅大鹏鸟”一族生衍兴旺,高高在上。 “宁奕,你不是妖族修士,何必来与我说这套大道理?” 浮图冷笑一声,手持漆塔,道:“君臣忠义这四字,不在妖族疆域之内。这些年,北域为我留席,我亦为北域厮杀,凤鸣山顶迄今留有一缕神念,恩怨如何细算,不足为外人道哉。” 宁奕叹了口气。 自己,显然就是浮图眼中的“外人”了。 宁奕摇了摇头,“很显然,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龙皇与你恩情如何,清算又如何,我并不关心。” 宁奕缓缓舒展身子,轻声道:“我只是想说……在龙皇修筑的宝器柱域之内,吞掉白帝留给你的那份造化,你当真不会后悔么?” 浮图妖圣瞳孔收缩。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了不对…… 是的。 整座柱域的大势,在白帝气息荡漾而出的那一刻,就发生了异变。 原先死寂的巍峨穹柱,不知何时竟又重新焕发光华,粗糙破损的柱面,有光华流淌。 柱内隐约响起远古大妖的震吼。 谋尽天下的“龙皇”,一生行事稳妥,他为北域留下的最大遗产,就是这“妖神柱”。 龙皇自然知道,整座北域,除他以外,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人,能够驾驭这件前所未有的战争宝器。 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有朝一日出现以外。 那么直接威胁到北妖域的最大敌手,不会是别人,只会是白亘。 一道道阵纹,在柱域虚空四面八方亮起,与此同时,一道低沉的老龙吟啸,也在雷霆中降临。 刚刚破境的浮图妖圣,抬起头来,望向穹顶雷云中翻滚的那条老龙,面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 熟悉的气息…… 那个从生到死,始终死死压制住自己的老人…… 有那么一刹,浮图产生了错觉。 他甚至觉得,东妖域给自己的情报是假的,龙皇根本就没有死,这位老者摆下了一场囊括北域亿万生灵的大局,而自己愚蠢地跳了进来。 而下一刹,漆塔塔尖的灭字卷杀念,将浮图拽回现实。 蜕变之后的浮屠塔,不受控制地燃起光火,与那穹顶老龙针锋相对地迸发气势,相互抗衡。 这一刻,浮图才清醒过来。 两位皇帝,此生杀伐,从未停歇。 说起来,整座妖域,都只不过是二人面前一张棋盘罢了。 而他浮图,再怎么跳,怎么破境,都只不过是……一枚棋子。 “另外……” 宁奕抬起左手,洞天须臾之中燃起金灿火光,一尊金灿小炉,缓缓浮现。 宁奕望向浮图妖圣,满面凝重,道:“有一件事,我看不顺眼很久了。” 浮图怔了怔。 “妖族天下……不过是涅槃圆满,便敢自称大圣?” 宁奕认真地说道:“大圣这两个字,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寂灭之音 “不过涅槃圆满,也敢自称大圣?” 这句话使得浮图妖圣怔住,他面色古怪望向口出狂言的人族小子。 什么时候,涅槃圆满也被称之为“不过”了? “算了。” 宁奕摇了摇头,嗤笑道:“你不懂。” 话音落地! 那尊金灿小炉,陡然喷吐出一股炽烈神芒,金玉炉盖剧烈震颤,喷薄而出道金灿神霞,在宁奕头顶缭绕,数息之间,就化为一道巨大威武的神鸟法相。 浮图再次怔住! 这是……金乌法相? 他再度望向那其貌不扬的小小金炉,瞳孔陡然收缩,那缭绕金色霞气的小炉,赫然是金乌大圣的“先天灵宝”——纯阳炉! 当看到这尊小炉之时,浮图妖圣面色真真正正变了……他意识到,北妖域铁穹城之变,恐怕没有自己所想得那么简单! 至少,东妖域对自己有所隐瞒! “金乌的纯阳炉,怎么会在你这?!” 宁奕没有解释,也懒得解释。 十二妖神柱感应到了白亘的气息,龙皇在这宝器内留下的大势被激发而出! 如今,浮图妖圣刚刚破境,尚未稳固气机,正是镇杀他的好机会! 宁奕怎会错过? “杀!” 宁奕驾驭纯阳炉,直接向着浮图妖圣冲杀而去,柱域之内,十二根妖神柱齐齐迸发出滔天威势,以虚空穹顶那头老龙为首,同一时刻迸发杀念! 浮图神色骤冷。 他抬起双手,那尊漆黑小塔迎风便涨,瞬间化为一座无量大山,向着宁奕镇压而去! 要硬撼? 如今他已破境,何惧区区一位人族星君! 虚空震颤,雷霆迸射。 宁奕的纯阳炉,与那浮屠宝塔撞在一起,一下一下,针尖对麦芒! 一道炽烈光华陡然四射—— 那无量大山倾压之下,纯阳炉的炽光几乎被遮掩殆尽,而被镇压在塔身下的宁奕,双手抬起,犹如撑天。 境界上被碾压了! 浮图驾驭宝器施展妖术,自己几乎无法冲杀到咫尺范围,近身厮杀。 那巍峨宝塔,当真有万钧之重,而且带着滚滚杀念。 一瞬间,便将宁奕浑身冲刷一遍! 这般滋味,像是瀑布垂落,激荡筋骨,宁奕额首五卷天书齐齐浮现! 其中“生字卷”光芒最盛,每有一缕灭字卷杀念撞入宁奕肌骨之中,便有一缕生字卷生机对应浮现而出,二者纠缠厮杀,相互消磨于混沌虚无之中,而对于“灭字卷”之气机,“生字卷”所表现的反应并非是抵触厌恶。 反而是急迫得寻求“合一”。 仿佛生灭消磨的混沌,才是它本能中寻求的最终归宿! 浮屠宝塔化作的无量大山之下,宁奕异常冷静。 纯阳炉火光缭绕在黑衫三尺之内。 熊熊火光,照破黑暗。 宁奕知道。 此刻柱域之内,浮图妖圣的对手,可不止自己一人! 果然,下一刹,穹顶轰隆隆的闷雷声音便磅礴而至,那条藏身柱域至高天的老龙陡然俯身探破虚无罡风,掀动十二根通天大柱,一道道大妖意志,向着浮图妖圣身上撞去。 黑袍妖圣眯起双眼。 一刹那,脑海中出现两道选择—— 要么,收回浮屠宝塔,不再镇压宁奕! 要么,肉身硬抗柱域遗留的老龙意志! 比起收回宝塔,他更愿意以肉身硬抗柱域杀念,虽然前者是那位制霸北妖域多年的皇帝所留下的制裁手段……但他相信,自己如今涅槃圆满的大圣体魄,抗下这一击,问题不大。 浮图实在是不愿意给宁奕留一线生机。 此子成长速度实在太快……危境之际,自己宁愿拼成重伤,也要将他一丝一缕的生机,全都断绝! “轰隆隆~” 十二道柱域妖念,以及龙皇残留的意识,瞬间化为一片雷海,将浮图妖圣淹没。 与其一同被淹没的,还有那漆黑宝塔,以及无量山下的宁奕! 浮图妖圣真正以肉身硬抗柱域残念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的算盘恐怕出了一些问题—— 即便只有一缕残念,龙皇的杀力,依旧是自己难以抵抗招架的。 尤其是嗅到“白帝”气息之后。 雷海中的老龙,瞬间将红了双眼。 只是刹那。 浮图黑袍便被数万道锋锐的杀念意志切割,涅槃圆满的肌肤体魄,在暴虐雷海中不到一息便被撕碎,因为灭字卷杀念的特性,浮图黑袍破碎的伤口之处,溢散出丝丝缕缕如墨的黑血。 十个呼吸之后,浮图妖圣已是一片狼狈,衣袍碎裂,妖身残破,有些地方露出冉冉白骨! 那条雷龙仍在他身上肆虐! 可即便如此,浮图的双眼始终明亮,反而比先前更加坚定,他双手抬起,结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十字法印,溢散在虚空罡风中的杀念鲜血,不曾湮灭于雷海中,此刻颗粒分明,飘荡凝固。 他仿佛化身成为世间的中心。 万物的主。 而从肌肤之中破碎流淌出的鲜血,则是一颗颗饱满独立的星辰! 十字印决落下之后,每一颗鲜血,都围绕浮图妖圣开始旋转! 浮图口中颂念晦涩妖语。 鲜血星辰,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终黑袍男人解除十字法印,两根手指并拢,遥遥指向自己面前的无量漆塔。 鲜血逆卷,化为大江! 刹那撞入塔身之中—— 漆黑小塔,瞬间塔尖涌现一抹猩红之色。 那座无量大山,在狂暴而混乱的雷海乱流之中,开始了无声无息的寂灭脱落,先是一角塔尖破碎,在罡风之中犹如一截熄灭燃尽的香灰,就这么被吹散在风中。 柱域的乱流中。 宝塔的寂灭,像是不合时宜的凋零。 它化为了整片雷海中最绚烂最耀眼的烟火,却又像是霜雪中残破的花瓣。 被镇压在塔身最底下的宁奕,忽然皱起眉头,他感受到了一股……非常奇妙的感觉。 那无量大山。 似乎变轻了。 但撑臂想要抬起,却依旧无法做到……那座大山的重量在不断减轻,但似乎有什么束缚住自己,将自己困锁在塔身之内。 宁奕皱起眉头。 宁奕看到了漂浮在自己周身数十丈外的一圈黑色血线,正在徐徐收拢。 那血液中有熟悉的气息,是浮图妖圣的气息……在龙皇意志的裁决下,浮图选择了献祭鲜血? 下一刹。 宁奕瞳孔缩起。 他注意到,那黑色血线收缩之处,浮屠宝塔竟然化为飞灰,无声无息的凋落了。 他祭出纯阳炉,注入一口纯阳气! 金灿小炉狠狠撞向那不断收拢的黑色血线——“铮”的一声! 刺破耳膜的撞击声音中,血线没有丝毫动摇,依旧稳定地向着虚无的零收拢。 而被宁奕全力掷出的金炉,则是在撞出一道渗人的破灭声音之后,神光惨淡的飞回。 宁奕注意到,纯阳炉表面的金漆,在与血线接触的那一刻,都被磨灭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寂灭之力? 这浮图妖圣,不惜牺牲精血,牺牲宝器,也要将自己扼杀在此地? 宁奕深吸一口气。 …… …… 当那抹血线,收拢归于虚无。 天地之间的那一抹涟漪,仿佛被时空倒流丢掷回了原点,于是只剩下的那抹血色小点,在虚空罡风中化为一枚摇曳不定的挣扎鱼饵,最终被命运和因果吞没,化为真正的虚无。 浮屠宝塔就此寂灭。 那庞大的塔身,施展无量之后如山般魁梧宏伟的外形轮廓,此刻仍然保留着最后的完整,只不过每有一缕罡风吹过,便会有一捧飞灰流沙般掠出,逐渐变得不像是那座巨大。 浮图妖圣沐浴雷海,神情冷漠。 他悠悠吐出一口气来,心情本该是舒畅,却偏偏犹如阴翳笼罩一般。 他望向飞沙烟尘之中,血线收拢的最中心点。 那本该是万物寂灭的核心。 可烟尘之中。 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轮廓。 坐于雷海中的浮图,在沸腾雷海中听到了寂灭,又在寂灭之中,听见了其他微弱之音…… “咚。” “咚。” 听起来很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烟尘散开,罡风弥漫。 浮屠塔下,有一尊火炉,火炉不大,正好可以容纳一人。 而心跳撞击的声音,就在那火炉之中。 再是“咚”的一声! 寂灭之中,有人推开了炉火盖,在火光之中缓缓站了起来。 纯阳炉已不再如之前那般金灿灼目。 小炉的四周金漆磨灭,一片破损,仿佛有无比锋锐的利器磨过……但大劫之后,炉火未熄。 纯阳炉反而多了一份死寂复苏的活意。 浮图面色灰白,他怔怔看着那火焰焚烧中的黑衫身影,对着自己缓缓摊开手掌。 宁奕的所在之处,就是寂灭的最中央。 亦是血线的归拢点。 宁奕掌心,有一缕收缩到了极致的血线。 他的肌肤在火光之中焚燃,比起浮图,看起来更加凄惨,白骨磨灭,只剩形神。 宁奕处于寂灭与复苏的中间状态。 他咧嘴笑了,对着浮图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笑容让浮图感到心神震颤。 他实在想不通。 怎么会有人,在寂灭之际,反而能开心地笑起来? “还是不够啊……浮图……” 宁奕的笑里,有七分遗憾。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炉火沸腾,一道燃烧着金灿神火的身影跳了出来,他身躯残破,但仿若神灵,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样物事。 那似乎是一把剑。 但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一瞬。 那燃烧着炽火的细长重物,便狠狠砸下。 雷海破碎。 鲜血四溅。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势所在 柱域雷霆轰鸣,金灿神火滔天。 砸剑之后,天地寂静。 徒留一袭黑衫袅袅燃烧。 浮图妖圣,也算是一位枭雄,蛰伏北妖域寻求造化,最终“如愿以偿”地晋升圆满……可惜,他遇到了宁奕。 若纯粹是杀力对攻,浮图破境之后,胜算还在五成之上。 但此地偏偏是龙皇所留的法器“妖神柱”内! 而浮图,又恰好动用了白帝的秘藏。 那条肆虐雷海的老龙,将浮图的尸骸吞入腹中,仰天长啸。 这妖神柱内,原本尘封的十二道妖念,震颤起来。 这是陨落在北域的第十三位大敌! 妖神柱内的老龙意志,试图将浮图残存的妖念炼化,化为第十三根“妖神柱”! 纯阳炉悬浮于雷海之中。 宁奕收回细雪,面无表情,注视着面前纷飞狂舞的雷霆。 那条老龙,能感受到“白帝”的气息。 自然,也能感受到“纯阳炉”和自己身上“人类”的气息。 对龙皇而言。 放眼妖族天下,除了白帝,无人配得上做他对手! 所以以白帝造化破境的浮图妖圣,首当其冲的成为柱域十二妖念攻击的对象,而在其陨落之后…… 就轮到了自己。 宁奕抬头,上方雷海,涌现出十二道巍峨柱影。 那条威严老龙,俯视自己,口中咀嚼着什么……是浮图的尸骸,精粹的妖念被化散开来,而白帝赐予的灭字卷杀念,则是在磅礴的柱域压力之下寸寸化为飞灰。 执剑者八卷,本质上没有高低之分。 灭字卷与时之卷的指引之力,都是通往最终途径的至高大道! 宁奕与老龙对视,深深吸了口气。 自己不远万里来到北域。 所求的,就是这份时之卷造化! 八卷天书,自己已经得到了七卷…… 炼化柱域时之卷感悟,才有机会回溯时空,追寻万年前的真相。 那片梦境中的大海,遥远的金色国度,参天的宏伟巨树。 还有自己的“身世”。 宁奕握住细雪,一股无形的“时之域”大势笼罩下来,整座柱域都变得凝滞,沉重。 与此同时,宁奕眉心也有一缕雪白光华荡漾而出。 两道时之卷本源力量激荡,撞在一起。 两条时空长河,互相厮杀,互相消磨。 宁奕驭剑而行,剑藏大开。 数万把飞剑,在柱域之中浩浩荡荡,冲天而上。 “吾为执剑者!”宁奕杀到那条雷龙之上,沉声道“镇天下古卷!” 这一次,不再是砸剑! 宁奕双手持握细雪,狠狠将其插入雷龙双眼正中眉心位置。 一道低沉愤怒的长啸,老龙眉心迸溅出炽热鲜血,一缕燃烧着纯阳气神性和至阴的渺小剑气,钉入这巍峨如山脉的身躯之中,却迸射出巨大光芒。 万剑悬空。 宁奕在老龙身躯之上奔跑掠行。 宁奕不断抬手,挥落。 在空中列阵悬浮的数万飞剑便随其手势,不断落下,在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锐啸声中,密密麻麻钉入老龙脊骨之上。 每有一把飞剑坠落,那条悬空巨龙便迸发出一道凄厉嘶哑的哀鸣,同时被打得向着地面跌落一分。 万把飞剑组成的流光瀑布,就 这么毫不留情地倾泻落下。 …… …… 当浮图妖圣陨落之后—— 正在龙骨大殿与金乌大圣死战的玄螭,还来不及开心,便感应到了柱域之中传来的骤烈杀意。 玄螭陡然明白。 那所谓的小友,不是别人,正是宁奕! 他与浮图的来意,没有区别。 都是想借北域之乱,趁机夺取妖神柱! 意识到这一点后,玄螭大圣面色陡然覆上一层冰霜,他死死盯住面前金衫童子,在犹豫许久之后,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决断。 玄螭幽幽吐出一口长气,冷冷开口,道“金乌,浮图妖圣,已经殒命柱域!” 一缕景象,被玄螭截取,映射而出。 金衫童子瞥了一眼。 十二道妖神柱内,盘踞一条老龙,正在咀嚼浮图妖圣的残缺尸身……看到这里,金衫童子心底咯噔一声,但表面上不起波澜。 事实上,金乌道心只是波动一刹,便重归平静。 他淡淡道“开战之前,誓要杀我的,是你。如今开口,难道是想避战?” 这副景象可骗不了他。 以他对玄螭的了解……若浮图身死道消,柱域完全恢复掌控,玄螭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尽全力将自己埋在铁穹城中! 如今这番言论,听起来颇有些色厉内荏之意。 那副景象很难作假。 若龙皇真的在柱域内留了手段,那么浮图大概率是死在其中了。 但问题就在于。 柱域可不止一人……还有一位“神秘小友”。 金乌瞥了眼玄螭,自己这位老对手神情阴沉,显然比先前豁命一战要焦灼许多,看来……那位神秘小友也不是什么好人。 柱域之内不太平! 得出这个结论后,金乌没有示弱。 他微笑道“不必着急,你我就这么耗着,看看最后会是谁死。” 话虽如此…… 但其实金乌并不好受。 在时之域镇压中,每时每刻都是煎熬,如坠炼狱。 玄螭的秘术在燃烧两人的寿元……这场疯狂耗命之战,不耗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 本就是时日无多的垂死之人,玄螭追随的龙皇已死,可自己这边的白帝陛下仍然健在……金乌可不愿在铁穹城中,将自己寿元硬生生消耗殆尽! 若能在此中止,未必不是好事。 可金乌也知道。 若自己示弱了,那么玄螭也许就能看出,自己支撑不了太久,原先的那番言论,也就有可能只是试探,演戏! 除非对方愿意先放开“时之域”,否则自己必须要保持足够强硬的态度。 玄螭深深望向金乌。 两人对弈厮杀不知多少年,知根知底。 双方心中所想,几乎是一目了然。 黑衫老者声音沙哑,道“方才踏入柱域的,是宁奕。” 金乌怔住了。 “浮图,正是死于宁奕之手!” 说到这里,玄螭顿了顿。 他没想到。 当初那个人族剑修,竟然成长得如此之快! 他望向金衫童子背后仅存的那一条羽翅,道“你的纯阳炉,还有那半片羽翅……都是被宁奕打下的吧?” 作为柱域的临时执掌者,他方才故意只截取了一角画面。 金乌的反应,让玄螭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前些日子,铁穹城情报显示。 在接手西妖域棋盘之后,芥子山发动了对草原边陲的闪击。 似乎出了意外,妖潮崩塌。 这场闪击,不了了之。 前因后果,尽数串联。 “若你在全盛时期,你我一战,胜负难料。”玄螭冷冷道“但如今,你还有什么底气,敢在铁穹城,与我赌命厮杀?” 他全力施展妖神柱! 轰的一声。 龙骨大殿开始崩塌。 磅礴时域,碾压在金衫童子肩头,两人的寿元开始加速燃烧,玄螭大圣气血迸射,长发变得枯白,但双眼却是愈发有神! 而金乌则是面色变得枯萎。 他一只手嵌入玄螭胸膛,另外一只手则是缓缓垂落,自袖口滑出一枚黑色竹简。 竹简出现刹那。 玄螭皱起眉头……他感应到了一股令自己很是厌恶的“奇异气息”。 竹简陡然燃烧,并没有火焰飘出,反而是烧成了万千缕细碎的漆黑影子,向着穹顶掠去。 整座时之域,都凝滞一刹—— 这似乎是完全与执剑者天书相克的力量! 竹简暴燃一刹。 金乌抓住了实际,抽袖离手,猛地后掠。 万千缕燃烧殆尽的影子,在对抗时之域的大势之后化为虚弥。 而金乌也已经掠出龙骨大殿。 他抬起双手,拽起云萝妖圣红芍妖圣,将这两位递了投名状的北域妖圣拽离战场。 先前芥子山询问这二人态度……只是得到了一个模糊的回复。 而今日铁穹城之变。 北域已经容不下他们。 云萝红芍面色复杂,没有挣扎,任凭金乌将自己带走,远掠而出,离开时之域笼罩范围。 玄螭继续阻拦。 他皱着眉头,停留在思索之中……先前那竹简燃烧,所挥发出的一缕一缕细碎影子,让他感觉陌生而又熟悉。 跟随陛下的这些年里,似乎见过。 但又太久没有接触了。 铁穹城龙骨大殿坍塌,数之不清的飞剑,就悬在山顶之上,灞都城的几位妖君,已经将城内动荡镇守,此刻缓缓落下,位于玄螭大圣身旁两侧。 金乌抓住两尊妖圣,化为一团炽日。 他悬于铁穹城上空,没有立即遁逃,而是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俯瞰而下。 今日这场铁穹城之变……在陛下回归妖族之后,便开始精心策划。 若不是自己在草原受伤,丢失宝器,必定不会如此。 可惜浮图身死道消,死在柱域中。 但能将北域道场瓦解,也算是一桩战果。 金乌漠然俯视那龙骨大殿,与玄螭那阴森目光对视。 确认自己是万人视线中央之后—— 金乌声音传遍铁穹城。 “龙皇陨落!北域将塌!” “伟大的白帝陛下正在追杀火凤,铁穹城将会成为下一个灞都!” “大势所在,唯芥子山!” …… …… (跟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更新这么晚的原因昨天去外地参加大学室友的婚礼,回来之后十分疲倦,本想着休息一下,今天好好写上一天。但睡醒之后鼻炎和感冒犯了,今天一整天都处于非常痛苦的状态中。) ();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有凤来鸣 数万把飞剑,悬浮在铁穹城上空。 可以说,如今北域最顶尖的妖修,都汇聚在这座黑铁巨城之中。 龙皇陨落! 北域动荡! 只要不是傻子,都有所察觉……至于北域皇帝崩殂的消息,更是在诸城中传播得沸沸扬扬。 龙皇殿与芥子山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久。 妖修世界,虽然弱肉强食,但修行许久方可启灵的妖族生灵,亦是有心中的血性所在。 家园二字。 不仅仅是人类会有所感。 灞都城的陨落,使得云域无数妖修失去了最终的家园,而金乌大圣的那番言论……本意上是劝降三座道场及其麾下妖修,但事实上,也激起了北域妖修的抵死之心。 此时此刻,悬剑立于铁穹城上空的妖修,许多城主级别的妖君,已经是神情隐怒,死死盯住那道炽热如烈阳的金乌身影。 在龙骨大殿爆发战斗之前,一条情报,在道场麾下的诸多妖君席间传开。 朱雀城焱君,自爆了一桩族群丑闻。 在莲境闭关的朱雀城主大雀妖君,其实暗中接受了东妖域的招降,而芥子山所开出的“厚待”,其实只不过是蛊惑罢了……归顺东域的大雀妖君,在草原的闪击战中被当做一枚弃子,无情抛弃。 东妖域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利用“龙皇崩殂”的消息,瓦解铁穹城内部的团结,所以派遣了大量使者北上拜访诸妖域小域主,其实今日来到铁穹城的妖君,几乎都接受到了东妖域的“招纳”之意。 而朱雀城的这桩丑闻,如果放在数天之前,或许真的就只是一桩朱雀城叛变的北域丑闻。 可放到如今……这个丑闻,则不一样了。 东妖域对大雀的态度,让铁穹城三座道场麾下的诸位妖君,立场想法发生了转变。 龙皇的为人,胸襟,格局,北域百万妖修有目共睹。 可那位东妖域皇帝…… 不必多言。 更何况,这些妖君中,有些人就是坚定的主战派,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投降东域。 北域是他们的家园,白帝想要自己放弃抵抗,归顺东域? 绝不可能! …… …… 金乌大圣拽着云萝,红芍。 他看到了铁穹城上方悬浮而起的一把又一把飞剑。 飞剑的数量还在增加。 越来越多的妖修,在这座钢铁巨兽的脊背之上飞起,龙皇生前所留下的剑气阵纹也随之激发。 一道道蕴含愤怒的眼神,射向自己。 金乌神情平静。 他知道,铁穹城这些妖修此刻的愤怒……但他更清楚,只要自己的声音传遍整座北域主城,那么目的就达到了。 沉默的总是大多数。 两域之战,不可避免,那些将在怒火中与东域共焚的“飞蛾”,绝不会因为自己这一番话而不燃烧。 他要做的,就是最大程度分离,割裂北域。 三座道场麾下,相信有一些妖君,愿意与龙皇殿同生共死,硬撼东域,可也有一些人,骨头没有那么硬……要不了多久,芥子山内的妖君域主席位,便会为这些人而增加。 毕竟,三座道场的道主,都动摇倾叛了 两位! 一道低沉浑厚之音,幽幽响起。 “白帝乃妖族千年之小人。” 胸膛黑衫浸湿鲜血的玄螭大圣,缓缓向上悬浮,他以妖力携带着灞都城的诸位师兄弟们,徐徐飞升,来到了铁穹城上空。 老人没有动用妖神柱时域力量,立即磨平自己的鲜血。 所有人,都看到了玄螭贯穿胸膛的那道可怖伤势。 老人毫不在意,将自己的伤口袒露在铁穹城众生面前。 他的声音却没有因重伤而发出丝毫偏移,甚至没有一点颤抖,浑厚稳定地像是一座山。 十二道妖神柱,缓缓悬浮,位于老人背后。 “这是陛下留下的遗志……有它在,北域便不会倾塌,永远不会。” 玄螭抬袖一挥,平静道“投靠白帝的家伙,已经付出了代价。” 柱域之内的画面,轰隆隆闪现。 浮图被老龙撕碎的画面,映射而出! 铁穹城悬浮列空的飞剑,迸发出铮铮剑鸣,妖气冲天,一时之间士气大振! 这是玄螭正面接招。 金乌想瓦解北域,那他便直接将最大叛徒身死道消的证据拿出来,狠狠摔在对方脸上! “至于云萝,红芍。” 玄螭淡淡一笑,极其平静地开口道“我知道你们是被浮图胁迫,被白帝蛊惑,犯了一个错误。想想这些年积攒的家业,想想麾下道场仍在坚守的妖君城主们,再想想浮图的下场……就此远走芥子山,当真会得到金翅大鹏鸟的认可么?” 顿了顿。 玄螭仍然是那副平静轻松的语气,道“当然,我也欢迎二位去往芥子山后,回归铁穹城……如果你们在白帝手下,还留有一条性命的话。” 玄螭的这番话语,让云萝红芍二人,面色陡然难看起来。 玄螭的留席之语……日后传入白帝耳中,那位皇帝会如何看待自己二人? 他们背叛了北域。 焉知不会背叛东域? 事实上,铁穹城绝不会姑息叛徒! 玄螭大圣恨不得将云萝红芍挫骨扬灰,就算这二人回归龙皇殿,北域也不将有其容身之地……而越是在这时候,越不能表现出愤怒。 他的愤怒只会加剧红芍云萝离开的决意,以及东域对这两位妖圣的信任。 他轻描淡写,放走两位妖圣,反是埋下一颗种子! 以白帝猜忌多疑的性格……这两位妖圣离开北域,去到芥子山,绝不会有好日子。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金乌皱起眉头。 他传音道“二位不必多想,这些伎俩,陛下看得出来!” 云萝低声笑了笑。 直到现在他才逐渐清醒过来……整场铁穹城动荡,就是一场迷局,层层迷雾遮掩之下,哪里有所谓的好选择? 进退都是死! 浮沉之下,只怨自己这么多年,做惯了一根随风吹动的墙头草,在最关键最需要立场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若重来一次,他更情愿留在北域,与自己麾下的妖君同生共死。 只是如今,他已没得选了。 云萝深吸一口气,淡淡道“金乌大圣,不必多言。我相信白帝陛下的为人,既然做了 选择,便不会后悔!” 金乌深深看了二人一眼。 至此。 这场交锋,已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他揭穿了北域尽力遮掩的龙皇之陨,也推动了北域内部的瓦解,即便老对手玄螭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应变,也改变不了根本。 根本就是,这场战争从一开始便是毫无悬念的碾压。 龙皇殿失去了唯一的皇帝。 当芥子山妖潮从东边推进过来,北域将如一张薄纸,被寸寸撕裂,直至吞没。 再怎么抵抗,都是徒劳。 心存死志,愿与北域同生共死? 自然可以。 那么……便随北域一同死去好了。 这场战争巨大悬殊所带来的绝望,将吞没坚守铁穹城妖修们的最后一丝决心,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这一切的发生。 金乌知道,在陛下的推进之下,妖族天下将完成万年未有之大一统! 北域倾塌之后重立秩序,金翅大鹏鸟将成为这座天下的主宰! 他长啸一声。 炽日悬空,缓缓向着东方移动。 而在金乌大圣展开那枚羽翅之时—— 铁穹城遥远的天际,地平面另外一线,似乎也有一道长鸣。 这道长鸣,隔着数千里响起。 而奇异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铁穹城,每一个人,心底深处,都响起一道清脆的长鸣之音! 悬空列阵的妖族剑修,抬起头来,望向地平线的南方。 街巷中的铁穹城凡俗妖灵,神情惘然,下意识纷纷挪首。 金叶树下的茶馆老板,注意到如海洋般的金叶树海,每一片树叶,都被风吹起,指向那个声音掠来的方向。 玄螭大圣,及其背后的灞都师弟师妹们。 阳三,阴四,巴木,古道,姜麟,黑槿。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道声音。 先听其音。 再见其影。 一道火红长线,从遥远南方地平线外,一闪而过,这抹长线的速度太快,快到肉眼神念都无法捕捉……以至于撞入那轮炽日之时,金乌大圣才陡然反应过来。 自己被袭击了。 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那是一个,与自己一样,断去了一半羽翅的年轻男人。 金乌无法想象,为何断去一半羽翅,却还能抵达如此极速……这甚至超越了天凰翼完善之时的巅峰之速。 而火凤袭击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金乌。 而是金乌手下的那两位叛变妖圣。 云萝,红芍,在一瞬之间就被撞中。 火凤将二人带出金乌的炽日领域之中,而数千枚刀锋翎羽,缭绕火红长线,化为一团风暴。 灞都二师兄的悬浮站立之处,被数千枚天凰翼翎羽所包裹,而瞬间易位的两位妖圣,则是在刀刃风暴之中被瞬间切开妖躯,肉身与魂魄一同被撕得粉碎,而后随着一团炽烈凰火的燃烧,化为点点灰烬。 大袍与齑粉飘摇。 而当火凤做完这一切。 从遥远南方传来的那道凤鸣声,此时此刻,方才终于真正抵达铁穹城。 …… …… (今晚还有一章!) ();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看破生死 半个时辰前。 南妖域。 飞升千年的灞都城,一寸一寸降落,最终彻底坠落。 无边沙尘泥泞席卷翻滚,站在灞都顶上的白帝缓缓站起身子。 这位东妖域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以压倒性的武力,一个人,征服了整座灞都城。 老城主被压入深渊。 灞都大师兄的怒吼,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悲鸣。 白亘双眸如冰雪一般惨白,没有瞳仁,他平静而又漠然地望向最后一刻逃出生天的那个幸运儿。 火凤。 拥有世间极速的火凤,是两座天下,为数不多,有可能逃出自己追杀的人物……这也是他在南妖域设下杀局的原因。 白帝并不是一个心胸宽阔之人,甚至可以说,他的心胸相当“狭隘”,对于自己追寻的目标,必须要完成。 而在这目标道路上的障碍,绊脚石,则是一定会清除! 灞都坠落,是为了击沉云域对芥子山的威胁。 而云域坠落之后……灞都仅存的微渺希望,就是火凤。 玄螭大圣年事已高。 整座北域,有可能突破生死道果最后一线的,也只有火凤。 而灞都老人留下的最后一缕希望,今日就要磨灭了。 灭字卷杀念贯穿了火凤的胸膛。 白帝缓缓收回手掌。 穹顶的厚重铅云,伴随着灞都的彻底坠沉,缓缓压低,在云雾之间,那袭坠落的红衫,看起来颇为凄惨。 大朵大朵的凰血,真如花瓣一般,被灭字卷剜出。 这是世上最精粹的灭杀之力。 不要说凤凰,就算是真龙,也难以抵抗。 白亘很清楚,自己炼化灭字卷后,杀力抵达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当年他曾忌惮大隋天下的一位剑修,名叫裴旻。 原因很简单。 金翅大鹏鸟主修的杀伐之道,在裴旻的剑道之下,完全没有优势。 要论杀伐,裴旻比金翅大鹏鸟更强! 也正是因为选择与裴旻对杀,东妖域被连斩好几位涅槃妖圣……在观看裴旻斩妖画面之后的白帝,于北境铁骑冲击灰界凤鸣山时选择了沉默。 他闭关不出,而且避免与裴旻正面接触。 在那个时期,若与裴旻一对一碰上。 自己的杀力,恐怕会落入下风。 背负一整个族群,一整座东妖域的白亘,或许外人说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但却他也是一位不折不扣,能屈能伸的“智者”。 他很清楚……在大隋天下杀意最浓最盛之时,自己无论多想与裴旻一分高下,都必须要暂避锋芒! 那把最锐利的北境之剑,已经接连斩杀好几位东域妖圣,若当真能与自己对决,只要自己无法杀死裴旻,就是北境的胜利。 作为东域至高无上的皇,背负万众信念无所不能的“神”。 他不能失败。 而今日……在往生之地参悟生灭,抵达大成圆满之时,白帝确信自己走到了那条路的最终尽头。 灭字卷在手。 他的杀力,已非当年裴旻可以比拟。 如果执掌时之卷的龙皇,没有死在树界,那么这位北域皇帝与自己对弈之时,也绝不可对撼攻杀,必须要以大成时域压制自己。 灭字卷炼化抵达终点,摧毁一尊生灵—— 只要一念,只要一瞬! …… …… 火凤的胸膛,飘出一朵又一朵凄惨绝美的血花。 灭字卷的杀力,就像是一柄万钧沉重的大锤,撞入胸口之后又化为一只无形大手,狠狠地绞弄。 下一刹那,却又瞬间分散,化为千万柄细小纤微的针,掠至四肢百骸。 血液每一刹的流淌,都是痛苦的折磨。 寂灭的杀力,瞬间填满整具身躯。 火凤肌肤表面,逐渐涌现出漆黑的死寂之色。 他展化出凤凰的通天法身,贯穿胸膛的那道黑色伤口,在那尊巨大通天法身映衬之下,几乎纤细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偏偏又是一切寂灭的发起点,巨大凤凰法身,也开始了寂灭。 丝丝缕缕的凰火,在虚空中形成潮汐。 一轮一轮荡漾外扩,逐渐无力。 在白帝的注视下。 十数个呼吸之中,那赤红凤凰,变成漆黑之色,凰羽变得黯淡灰白。 犹如一尊石雕。 白亘那双惨白的瞳孔,没有感情波动,他凝视着自己亲手制造出的完美雕塑,唇角微微拉扯了一下,似乎是在笑。 那枚牵动灭字卷无上杀力的手掌,微微握拢。 他低头俯视着自己手掌,眼神中有些痴迷。 这世上,还有什么力量,能比执掌万物生灭,更令人着迷呢? 我要你死,天不准活。 可惜……自己只能杀人,无法救人。 白帝神情逐渐冷了下来。 偏偏生字卷,在往生之地被宁奕窃走。 若是将生灭两卷炼化大成,他的境界将再次发生质变—— 执剑者八卷天书,一一互补,能炼化一卷,便可抵达“不朽”。 无法相信,若能完全炼化互补的两卷,又该抵达多么丰满的“永恒”? 将火凤送至寂灭后,白帝一只手揉了揉眉心,面色露出些许疲倦。 直至此刻! 有一片惨白龙鳞,隐于额首,方才浮现! 白帝揉着那枚惨白龙鳞,忽然皱起眉头,他望向寂灭的中心,那尊虽然“死去”,但尸骸巍峨的凤凰石塑。 一轮轮荡漾消弭的凰火潮汐,本该就此荡散,化为炽风,吹拂数里之后就此熄灭……可不知为何,竟有一股冥冥之力牵引。 炽火回拢,潮汐内聚。 看起来,就像是在石塑之中,寂灭核心,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白亘皱起眉头。 将灭字卷参悟到极点的他,竟然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当一个人全力奔跑在长路的一侧,他很难看见另外一侧的景象。 白帝心中所想,是自己执掌生灭两卷截然相反的天书之时,君临天下的盛景。 可他却没想到。 或许在参悟灭字卷至大成的那一刻起,他便失去了生字卷大成的机缘。 在完全参悟透彻“寂灭”的含义之时。 他就失去了感受“复苏”的天赋。 所以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尊死去的,寂灭的石塑,还能引动天地之力,牵拽凰火潮汐。 白帝无法理解的事情有很多,而这些事情有一个共同的特性—— 这些无法理解之事,都是来源于这位皇帝未曾真正看到的真实世界。…… …… 寂灭成石塑的凤凰法身中。 有一道蜷缩身影。 整座世界都陷入极致的死寂之中。 这世上最寂静的时候,至少还有心跳。 而此时此刻,没有心跳声音。 这是真正的“大寂”。 火凤的心脏,已经被灭字卷摘掉,撕碎,绞成虚无了。 可在寂灭的那一刻。 火凤却似乎参悟到了新的东西。 他看到了白帝不曾看到的……一些东西。 白帝虽然修行寂灭,但从未真正将自己陷入寂灭之中。 虽然向往不朽,但亦从未真正踏入过不朽。 极致的对立,某种意义上,就是极致的包容……换而言之,如果不能融入寂灭,那么便无法成为不朽。 在闭关铁穹城,推演龙骨棋盘的这些年里,火凤始终逼迫自己,成为生死道果。 生死道果,要参悟的,便就是“生”与“死”。 他尝试了无数方法,却在生死道果的门槛之前,一次又一次失败。 后来火凤问道龙皇。 龙皇先是反问了火凤一个问题。 自己当真站在生死道果门槛之前吗? 这个问题,击中了火凤。 紧接着,龙皇则是给了自己先前从未想过的答案—— 从启灵修行的那一刻,众生便在生死道果的门槛之前,由生入死,所有人都在奔赴终点而去。 即便修行到涅槃圆满,脱离凡俗之身,依旧与所有人都站在同一道门槛之前。 无论如何逃避,死亡都将到来。 而所谓的“生死道果”,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参透或者参不透。 皇帝又如何,依然会死去。 所有的境界,都是虚无。 所有的一切,也是虚无。 看破这一境,生与死……便也成了虚无。 而虚无,即是寂灭。 虚无,亦是新生。 这句话在火凤脑海里盘踞了不知多久,他用神念苦思,用棋盘推演,如何看破。 直到天凰翼被切断,他看到了周游身上的那股“超然之气”。 再到如今。 白帝将自己打入寂灭之中。 火凤终于明白了一切,龙皇所说的大道,至简而又至难。 什么时候算是看破? 看破的那一刻,便是看破。 与境界无关,与修行年月无关……正应了龙皇所说的那句话,众生皆站在生死之前,无论初境,命星,星君,涅槃,都立于那道门槛之上。 只要“看破”,便可得证生死大道圆满。 即便身为初境,即便尚未修行,亦可以摘下那枚……生死道果。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太难,太难,太难了。 龙皇点破生死境的玄妙之后,摇头笑道。 他并不相信,有人可以做到在涅槃境前,看破生死。 而事实上,有些事情很难让人相信,但却偏偏发生了。 在两座天下万年来的漫长岁月里,蹦跶出那么一个奇葩,也不算难以接受。 这条直抵圆满的生死大道,在十多年前,已经被一个名叫徐藏的男人参透。 看破生死之时,徐藏正好跌到了初境。 ();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新帝 铁穹城上方的炽阳,被一缕红线穿破。 先有心间凤鸣,再有火凤烈影。 最后才是地平线天际掠来的滚滚音浪—— 北域的两位叛徒,连一丝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在火凤手中,直接被燃成灰烬。 金乌大圣神情万分震惊,他死死盯住眼前的那袭红袍,如今火凤身上的气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在云域坠沉之后的五年闭关里,火凤成为了与自己胜算五五之分的涅槃圆满境大圣。 那么今日。 火凤的气息,已经不可探查,不可窥视,不可平视。 “这……不可能。” 陛下在南域亲自追杀火凤! 而火凤,竟然活下来了…… 金乌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凰火缭绕,徐徐散开,露出火凤真容,他抖了抖双手,震碎衣袍上覆盖的细碎冰霜颗粒。 “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 金乌瞳孔收缩……他注意到,火凤恢复了双手。 断去的那条臂膀,再次生长出来。 沐浴烈焰而再生,陷入寂灭而重燃。 所有的一切线索,都指向了自己脑海中浮现的,那个最无法接受的猜想—— 火凤,踏入了生死道果境! 在那袭红袍,从炽烈凰火中踏出之时,整座铁穹城,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仰望火凤。 那只是一件很普通的红袍。 但在此刻,那件红袍忽然有了非凡意义。 玄螭大圣,有些目眩地看着那个年轻后辈。 缭绕在长空之上的鲜红火焰,如血液,如大旗,如长缨。 一时之间,有些恍然。 这么多年,让铁穹城众生如此安静,如此仰望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姜麟,黑槿,灞都城一众弟子神海中,响起火凤温和醇厚的声音。 “不要掉以轻心……他,追过来了。” 火凤没有解释,自己在南妖域究竟遇到了什么。 如今不是解释的时候。 一句“他追过来了”,便足以说明一切。 凛冽长空,有霜雪飞掠,如流星汇聚成群,滑掠苍穹,冻结天幕。 在众人视线中,铁穹城上空的流云,忽然开始了崩塌。 从遥远的天际线,层层破碎。 火凤所留下的那道红线,不断被人撞碎—— 那是一道裹满风雪的苍白身影,在云层之中几乎与青冥同色,一瞬消失,一瞬现身,一瞬撞破穹窿,一瞬踩碎云霄。 就这么一瞬又一瞬的挪移,他的身形像是凭空被人搬走,然后再次出现—— 缩地成寸。 这雪白身影的挪移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肉眼遥遥所见,心灵无比震撼。 这是一种令人心生绝望的极速。 然而直到此刻,三座道场的妖君才忽然想起,金乌大圣方才所说的那句话。 白帝在追杀火凤—— 很显然。 火凤不仅逃走了,而且还甩开了那位东妖域皇帝一大截。 连“缩地成寸”,都无法追上的极速,该是有多快? 这些人后知后觉地回想方才火凤出手的画面,仔细回想,远不如白帝缩地成寸,在云层中掠行挪移那么有震撼力……因为根本没有人看清,火凤便直接抵达了,这是超越了肉眼和神念感知的极速。 玄螭大圣望向远天那快速接近的惨白身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不知为何,那巨大的压迫感,得到了缓和。 他面色轻松了一些,来到火凤身旁。 龙皇陛 下,没有看错人! 如今的北域,也是终于有了一线活下去的生机! “局势不宜乐观。” 火凤神情并不松怠,默默传音,坦诚道“即便破境……我依旧不是白亘对手。” 南妖域那一战,从寂灭中醒来——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融合炼化了灭字卷,抵达大成境界的白帝,已经算得上“媲美神灵”的存在。 而自己,太过缺乏攻杀手段。 与白帝对杀,无异于找死。 火凤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也清楚师尊的仇,灞都的仇,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得报,唯有活下来,守住北域,才有后续翻盘的机会……所以他苏醒的那一刻,便直接选择了逃跑。 而抵达铁穹城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只需微微一瞥,就能看出铁穹城的动荡。 三座道场的道主,一位已经叛变,一位仍未露面…… “白亘如果在今日攻打铁穹城,必须要启动十二妖神柱大阵,为我助阵,才有一线抵抗之机!” 火凤深吸一口气,望向玄螭,发现老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身躯,皱眉道“您……想说些什么?” 玄螭传了一缕神念。 他将龙骨大殿前因后果,尽数告知。 “既然您看到了……宁奕在柱域之内,助北域斩杀了浮图的画面。”火凤望向玄螭,他平静问道“那么如今,您准备怎么处置他呢?” 火凤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对于门内亲如手足的师弟,他早已在动身离开之前,就留下了自己的嘱咐,以及对宁奕的态度。 可在如今,他却给了玄螭大圣属于自己的选择权。 老人沉默了一会。 玄螭头顶不断响起轰隆隆的震颤巨响。 他知道。 大块大块虚空破碎坍塌,缩地成寸的速度,容不得自己有太多时间考虑。 在一刹那。 玄螭大圣心中万般念头,如电光火石闪过。 玄螭知道,宁奕是一个人族修士,与妖族天下有不可化解的种族仇怨。 更不用说,陛下就死在龙绡宫内。 其中多半是有宁奕的算计! 如果抛开一切因素,单从个人立场出发,他恨不得此时此刻,就搁置一切,亲入柱域,将宁奕驱逐,赶出此地。 那份时之卷感悟,即便砸了,毁了,也不要让这个人类剑修小子得到。 可如今……白帝兵临城下,北域必须要依靠“十二妖神柱”。 自己只能开启一半阵纹。 如果将宁奕驱逐,那么今日之铁穹城,就是昨日之灞都。 “我……” 玄螭叹了口气。 本来已经足够苍老的老人,在短短数息,变得更加衰老,他声音轻地像是一阵风,却异常坚定。 “我希望铁穹城,能活下来。”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 玄螭大圣抬起双手,坐落于铁穹城山顶之上,被搬至龙骨大殿的十二根通天妖柱,在此刻迸发出浑厚轰鸣,十二道柱影,亮起六道。 气冲斗牛。 穹顶之上,一道雪白身影,轻描淡写坠下。 一如当年踩踏灞都城那般—— 白帝抬起一只脚,向着铁穹城踩下,风雪缭绕着那张冷漠面孔,眼神中一片惨白,阴郁。 即便白亘望向同为生死道果境的火凤,依旧没有波澜。 甚至眼神中有一些可惜。 他更希望今日铁穹城上,站在自己对面的,是鏖战千年的那位老对手。 “轰”的一声—— 白帝一脚踩下! 整座铁穹城山顶,似乎都缓慢变形,无数座大阵阵纹,飞天而起,汇聚成一面倒扣屏障,被这一脚踩得支离破碎。 悬浮在铁穹山顶的飞剑,被狂乱气流掀得纷飞。 火凤长啸一声。 他抬起双手,天凰翼碎裂的那一边,千万柄锋锐羽翼刀片,在双掌掌心缭绕,裹挟着纯阳凰火,撑开一片新天—— 只是硬抗一刹。 白帝落脚姿势不变。 火凤鼻尖渗出大量鲜血,臻入纯阳金刚的生死道果体魄,竟然绽开了一条条裂纹,磅礴杀力如大海倒灌,这是凡俗根本无法抵抗的无量之力! 如果他未曾破境。 那么便就像是先前那一指洞杀的那样。 一瞬,就被杀死。 “助我!” 火凤声音落下的那一刻。 六枚妖神柱,在玄螭大圣倾尽全力的催动之下,迸发出绚烂光彩,一道接着一道的轰鸣,在铁穹城巨兽脊骨之上迸发。 两座天下,有这么几个公认的讯息—— 大隋皇帝,在天都城内无敌。 白亘,在东妖域芥子山无敌。 龙皇,则是在北域铁穹城无敌。 本身就站在世俗修行境界最高处的这几位巨擘,在特定的领域之内,依靠着宝器,愿力,术法,阵纹……可以与神灵比肩媲美。 被誉为撑天宝器的妖神柱,激荡出浑厚的古老力量。 火凤来到铁穹城,不仅仅是要用自己力量,拯救铁穹城。 更是要用铁穹城,来拯救自己。 如果十二根妖神柱能够被全部激活……即便见识过了白帝的杀力,火凤也有信心,接下这场对攻! 六道重叠柱影,加持到火凤身上。 两片通天彻地的凤凰炽翼,于铁穹城城头铺开,磅礴罡气冲刷山岭,火凤仿佛化为了一轮真正的炽日。 只是这轮炽日,并没有融化掉那枚狭小的冰霜雪粒。 六道妖神柱之力,并不足以让火凤接住白帝。 白亘踩住铁穹城,踩住凤凰,踩住六道想要冲霄而起的妖神柱影,踩住这天下间的众生。 拔地而起的铁穹城,一寸一寸,向着地下沦陷,崩塌。 玄螭大圣眼神中,涌现一抹绝望。 忽然之间。 妖神柱与自己的感应,毫无预兆地断开—— 地面上已近枯竭的妖神柱柱影,陡然开始喷薄! 第七道,第八道,第九道! 龙骨大殿倾塌的废墟上空,那轮闪逝雷霆的涡旋之中,有一袭黑袍,缓缓踏出。 宁奕悠悠吐出一口气,离开柱域。 他掌心握着一团萦绕的雪白光芒,如光如电。 十二根妖神柱内的精华,龙皇关于时之卷的毕生感悟,都在其中。 宁奕将这团雪白光华,缓缓按入自己眉心,同时抬起头来。 熟悉的一幕。 当初灞都坠沉之时……自己就在这么一个相近的视角,看着白帝俯瞰天下人,也俯瞰自己。 这一幕,今日又重演了。 只不过,不再一样。 “砰砰砰!” 再是三道光华,自宁奕背后拔地而起,化为三缕扭曲缠绕的极光,瞬间撞入前三道柱影之中,后发先至—— 十二妖神柱齐鸣! 下一刹。 宁奕来到火凤背后。 一枚手掌,按在灞都二师兄背后。 宁奕低声笑道“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踩踏铁穹城的白帝,忽然皱起眉头。 这是第一次,在俯瞰蝼蚁之时,白亘神情有所变化。 ();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弑神 凡俗生灵,真的能够弑神吗? 这个问题无解。 但或许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去寻找答案—— 神灵,会畏惧凡俗吗?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刹。 …… …… 坐落于北域大央山脊之上的铁穹城与方圆十里的山脉,在剧烈震颤的轰鸣声中一寸一寸下降。 山岭崩塌,鸟雀惊起,狮虎奔走…… 一片乱象。 这一幕,便如同神灵降罚。 那枚包裹在风雪中的惨白米粒,就在五年前,用一模一样的方式,击沉了云域万丈上的灞都城。 风雪缭绕,天地寂灭。 白帝俯瞰铁穹城,俯 《剑骨》第一百一十七章 弑神 《剑骨》全文字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功成身退 “退?” 金乌万万没想到,陛下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踏破铁穹城,就在眼前! 今日若退……两域之战,可就真正要陷入漫长激烈的角力阶段了。 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白亘平静看了眼金衫童子。 金乌大圣立即噤声。 那枚缭绕风雪的惨白米粒,倏忽收敛杀意,那镇压整座铁穹城的凛冽势域,瞬间消失。 丝丝缕缕风雪向着一点汇聚。 白帝一只手搭在金衫童子肩头,他再次施展缩地成寸。 他若想走,两座天下,无人可拦! 宁奕和火凤并肩而立,悬浮于铁穹 《剑骨》第一百一十八章 功成身退 《剑骨》全文字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春日游湖 大隋剑湖宫,高悬洪来城大湖之上,因数千朵悬空阵纹托举之故,整座剑湖宫底部如绽莲花,霞光升腾,雾气袅袅,犹如仙境。 与整片洪来大湖相比,剑湖宫倒确确实实像是生出水面的一朵莲花。 正是游船好时节。 大湖之上,大船小舟如繁花。 今日是个“好日子”,大多数人,是来凑热闹的。 一艘镶金雕玉的小型楼船,缓缓破开湖水前行,周围一艘艘小船剑舟避让不及。 春湖之上,大多是泛舟游客,哪有人会乘驾楼船出行? 尤其是当这些船夫,目光抬起,触及那楼船上飘摇大旗的刻字之时,更是连忙为之让开一条水路。 桅杆大旗,刻字一枚。 柳。 楼船上立着一位披貂年轻人,生得容貌俊美,只是肤色稍有苍白,看起来并不健康。 年轻人趴在船首栏杆处,单手托腮,怔怔出神。 背后桅杆处,一面湛蓝家旗随风飘摇,身旁则是莺莺燕燕,十几位美人环肥燕瘦,拥簇围绕,不仅有及笄之年的妙龄少女,还有风华正好的柔媚少妇。 柳渡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眉眼,没兴趣听周围这帮女人叽叽喳喳议论什么。 他缓缓蹲下来,原来身旁人群中,还有一位并不显眼的黑衫童子,只到柳渡膝盖之处。 “柳公子。” 黑衫童子声音很轻地开口,听起来犹如女子一般清脆。 他伸出两根手指,点指湖面,道:“那两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屠莫雨,还有血刀周乂。” 远方湖面,两艘摇船,隔着数里,缓缓靠拢。 柳渡蹲下身子后双手环抱在膝前,吊儿郎当,没一点少爷风范,他先是端详了那两个在楼船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两枚黑点的身影,然后轻声嘀咕,“看起来不怎么厉害,跟我想象中的高手不太一样。” 黑衫童子沉默了一小会,温和笑道:“大隋太平之后,天都治压四境,各方圣山奉诏止戈,能看到十境散修对决,已是罕见。” 这位面容生得稚气的黑衫童子,眼中却像是沉淀了一片深邃大海,漆黑至极。 他平静望向远方。 “不过高手……确实是有的。” 柳渡环视一圈,好奇道:“楚先生,你说的高手,多高?” “很高。” “比刚刚莫雨周乂要高?” “与他们相比,莫雨周乂,就像是地上的飞蚁。” 童子说到这里。 柳渡忽而笑了。 出身圣山世家却没有资质修行的柳渡,往往看到路上任何一位修士,哪怕只有初境,也只有艳羡的份。 “十境看我如蝼蚁,大修士看十境如蝼蚁。”柳渡望向远方,喃喃笑道:“真是有趣,如他们这般的存在,何必来洪来湖凑热闹,难道修行到那个境界,也喜欢像村头稚童那般蹲在树下围观蚂蚁打架?” 楚先生笑了笑。 “您给指指?”柳渡来了兴趣,抖擞精神。 那位被唤做楚先生的童子,缓缓挪首,望向身旁柳渡,微笑问道:“你确定要见?见了未必是好事。” 柳渡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童子伸手遥遥指向湖面不远处的一个小点。 柳渡松开抱膝双手,顺势做了一个懒腰,就此站起身子,背后已有婢女为其准备好一把太师椅。 “见,为何不见?” “该遇见的,总会遇见!” 柳渡没有向后坐下,而是一把揽过两名少女春柳一般的腰肢,在咯咯如银铃的笑声中懒散问道:“如此时节,春湖泊舟,一同饮酒,岂不美哉?” 黑衫童子若有所思。 楼船缓缓开始加速。 那杆大旗猎猎狂响。 周遭小船避之不及,被掀起的水波荡开数十丈,有好几位无辜书生,险些被掀下船去,船腹被湖水浇灌,浑身湿透。 起身之后,这些人愤怒望向不远处,可看到那艘楼船,看到大旗之后,却又只能将满腔怒火咽入腹中,自认倒霉。 左拥右抱站在船首之处的柳渡,则是无视了身旁两侧的这些小舟,还有落水的倒霉蛋。 好几位女子为他捶背揉肩,楼船船首一片春意盎然。 柳渡双手在山岭峰峦间摸索片刻,只觉得索然无味,遂而抽离。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来。 楼船隔着大好几十丈距离开始减速,距离逐渐接近,远方那枚细小黑点逐渐清晰,那是一艘悬停于湖面中心的乌篷小舟。 柳渡眯起双眼,打量着乌篷小舟,看出了一些端倪。 楼船掀动水势,却冲刷不动这枚小舟,这只乌篷,像是抛了锚死死钉入湖底的一座大山。 这艘制造出来专门用来泛舟的“袖珍楼船”,最终停在十丈开来,阴翳笼罩,恰好止于乌篷之前。 一大一小,相比之下,甚是悬殊。 柳渡松开双手,示意这些女子向后退去。 船首栏杆处,他客客气气揖了一礼,笑着开口道:“在下剑湖柳氏三公子,柳渡,不知可否请阁下,登船一叙,一同饮酒赏景,共观接下来的‘飞蚁之争’?” 黑衫童子神情不变,与柳渡立于栏杆之前。 此言一出,湖心陷入寂静。 柳渡等了许久,那乌篷船内都没有动静。 他面色微微僵硬。 便当他逐渐失去耐心之时,乌篷船里忽然响起了一道略微困倦的女子声音。 “柳氏三公子……” 那女子开口了,话音里带着三分慵懒。 柳渡眼神微微一亮。 可惜这句话,没有说完,也不是对他所说。 “没听过。”女子短暂的停顿之后,问道:“你听过吗?” 乌篷内有人摇头,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似乎比自己还年轻。 “没有。” 柳渡面色比先前更僵硬了……剑湖宫乃天下圣山,宫主柳十更是四境尊崇的大修行者,在其庇护之下,剑湖柳氏之名,不说响彻大隋,至少名震西境,不为过。 乌篷内的两人谈话声音,继续传入楼船之上。 “飞蚁之争,又是什么?” 这次是那个年轻男人开口,声音里带着三分困惑。 女子笑道:“大概是说……湖中心的那两个人要打架了。” “那位柳氏三公子,想请我们登那艘船,看他们打架。”女子问道:“你意下如何?” 沉默。 乌篷依旧是那艘乌篷,未有丝毫波动。 但柳渡心头忽然一惊。 这位未登修行大堂的柳氏三公子隐约感到,似乎有一道无形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 自己出生以来,便被太爷爷叮嘱要贴身佩戴的那枚玉环,竟然迸发出咯噔一声。 太爷爷说,这枚玉环,可在危急时刻帮自己抵消一劫。 好在那目光并无恶意,玉环咯噔一声之后,并没有丝毫破碎迹象,而是生出一股暖流,缓缓流入心槛。 乌篷内的目光徐徐收回。 “还真是柳氏……” 乌篷内低声笑了笑。 伴随着低笑声音,一位肤色比柳渡还要白上三分的白衫年轻人,缓缓掀开乌纱帘帐,来到小舟船头,与楼船相见。 他平静抬头,望向那高大楼船,目光从柳渡身上一扫而过,反而是在那楼船上莺莺燕燕中停留片刻,方才轻声回拒道:“登船就不必了。” 柳渡看到这比自己还要俊美的男子之后,先是一怔,而后猛然想到了什么。 他挤出笑容,拱手行礼,恭恭敬敬道:“那就不打扰了。” 柳渡向着身后打了个手势,楼船迸发出轰鸣声音,想要就此离去,但似乎被一股无形涡流牵扯,只是原处迸发轰鸣。 无论如何努力,那星辉阵纹攀升到了最大,都无法离开分毫。 “别急着走啊。” 白衫年轻人倒也没有什么高人风范,一屁股坐在乌篷船前,他笑着对柳渡挥手,道:“先坐着,不要急……今日这场‘飞蚁之争’,的确精彩。” 远方湖面。 雾气破开。 那两艘摇船缓缓接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血刀周乂,人屠莫雨,约战洪来湖,此时此刻,两人摩拳擦掌磨刀砺锋,却不知道在“某些人”眼里,自己赌上性命的宿命一战,不过就是飞蚁之争。 而这里的某些人,自然不是乌篷里的那两位。 只有喜欢终日蹲在树下围观蚂蚁打架的“稚童”,才会觉得偶尔途径此地的那些人,都是为了围观蚂蚁打架而来。 “楚先生?” 当柳渡再次下意识开口呼唤之时,那位黑衫童子,则是没有给出回应。 站在楼船上的柳渡,忽然发现身旁左右,已是空空如也,一片空旷。 他隐约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缓缓回头。 那先前围绕自己,挤得水泄不通的莺燕女子,此刻尽数都站在三尺之外,一尺不多一尺不少,人人面如白宣,不带丝毫笑意。 即便身处光天化日之下,见到此幕,柳渡依旧被吓了一跳。 他再抬起头来,目眩神晕。 那前几日,因为境界超俗,只见一面便被收入柳氏麾下的死士“楚先生”,则是不知何时,已经立于楼船桅杆之上,双足轻轻点住大杆顶端,双手垂袖,衣袍与柳字大旗一同飞扬。 “楚先生”俯瞰而下,面色惋惜,轻声道:“柳公子,你说得不错……该遇见的,总会遇见。” 这一次开口,是真真正正的女子声音。 她缓缓抬手,撕去那张童子伪装面皮,露出一张有些艳丽到有些过分的精致面容,凤眸大眼,红唇娇艳,与此同时,身子骨咔嚓作响,扩张起来。 不过扩张到最后,也只到柳渡胸口位置,远远望去,依旧是一个皮囊精致到“纯良无害”的娇小女人。 “二位鬼鬼祟祟,追我数月。” 站在大日日光下的女子,袖口垂落万千丝线,在照拂之下鳞光闪逝。 她轻声道:“不妨在今日……做个了结。”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密会诏令 “了结”二字出口,立于桅杆之上的“楚先生”,双脚一错,整个人如一枚穹顶射出的重弩箭镞,狠狠撞向那枚湖心乌篷古舟。 大大咧咧坐在乌篷船首的白衫年轻人,神情依旧含笑。 他两根手指抬起并拢,立于胸前。 轰隆一声,湖水倒开莲花屏障,万千剑气盛放。 这副盛景,顷刻间引起整座洪来湖泊舟游客的注意,滔天水浪包裹成莲,一时之间,就连那即将生死对决的莫雨周乂,都被这副景象摄住心魄。 一袭颀瘦黑袍,踩着疾射而出的无数剑气,破空下掠,势头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袭黑袍毫无花哨撞入乌篷船中,这一撞之下,就算是龙筋铁骨的钢船也要随之破碎,但那艘看起来随时可能在狂风中炸裂的乌篷,却依旧死死扎根在大湖之上。 两人瞬间缠入三尺之内,在这极其狭窄的乌篷船头挪移厮杀。 “受死!” 黑袍女子低喝一声,招招狠厉。 狂风席卷五指如钩,狠狠拍向那白衫男人面容,这一掌若是拍中,这张俊美容颜顷刻就要毁去。 后者则是风轻云淡,向后仰首,极其惊险地堪堪躲过这一掌,依旧以两根手指驾驭剑气,腾闪挪移,化解攻势,完全不与前者硬撼,实在躲不开了,便会有一缕精粹剑气,从虚空之中掠出,与女子狠厉杀招相撞抵消。 厮缠之中。 乌篷内的慵懒女声再次缓缓开口。 “先叛天都,再叛东境……” 一枚红色剑鞘鞘尖,缓缓揭开乌篷帘帐。 一声轻叹。 “杵官王……” “就算你逃到大隋天下之外,亦要伏诛……” 那鞘尖揭开帘帐之后,开口之人依旧端坐在乌篷船内阴翳深处,保持着挑剑揭帘的姿态,平静望向船首位置。 被柳十一完全缠住的杵官王,眯起双眼,回头与船中女子对视。 只一眼,她陡感浑身汗毛炸立。 …… …… 站在楼船船头的柳渡,眼前世界忽然模糊了。 一蓬巨大水花炸开。 他耳旁响起一道骤烈的撞击声音! 远方乌篷疾射出一袭黑袍身影,重重撞在楼船之上,整座楼船都被巨力撞得一颤,站在板首处的柳渡更是一个踉跄,天旋地转,死死拽住栏杆。 杵官王唇角溢出一抹鲜血,单手按住楼船翘起来的撞角船艏,倾斜身子,一只脚踩在船首位置,去得快,来得更快,在磅礴水雾之中,楼船开始迅速向后退掠。 水雾之中,依稀可见,一艘乌篷同样疾射而出。 一男一女,一白一红,立于猛烈射出的乌篷船尾,这两道看似轻飘飘的身影,却压得整艘小舟前仰后倾,几乎快要翻个底朝天。 相比于那高大楼船,乌篷犹如一只利箭。 “砰”的一声! 楼船船艏被乌篷钉入打穿! 杵官王在乌篷钉入楼船的最后一刻跃起。 湖雾缭绕,徐徐散开。 楼船与乌篷钉穿之后相互交融,连成一个整体……叶红拂柳十一立于乌篷小舟尽头,这两人大有借着这纤细杠杆,将整座楼船都踩踏压入湖底的势头。二人缓缓抬头。 烈日之下,阳光灼心。 杵官王蹲伏于那根巨大高耸桅杆的顶端,缓缓站起身子,一身黑袍明明在日光照拂之下熠熠生辉,却偏偏又显得无比阴暗。 鬼修之身,无法躲避大日曝晒,只有一个例外。 韩约。 而此刻的杵官王,竟然也超脱规则之外……自然不是因为她抵达了先前韩约的境界。 叶红拂先前说杵官王,“先叛天都,再叛东境”。 叛天都,是因杵官王出身地府,受红拂河戒律约束,却私通琉璃山,以地府殿下身份,刺杀情报司大司首云洵。 叛东境,则是在大泽战争之后,琉璃山余孽尽数剿灭,鬼修伏诛,而杵官王则逃出东境,不知所踪。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位叛徒,能以鬼修之身,行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 抬头。 日光有些刺眼。 柳十一皱起眉头,平静道:“你逃不掉的。” 杵官王却是一笑。 她掌心垂落数十根丝线,每一根丝线,竟然都是隐约垂拢,最终落在船上那些女子身上。 控弦之术。 跌坐在楼船船头的柳渡,面色震惊,甚至带着惊恐,看着眼前这幕画面……站在桅杆顶端的杵官王,十指抬起,仿佛虚空抚琴,那丝线垂落尽头的一位位女子,衣衫尽数撑得炸开,千娇百媚的面容,顷刻间血流如注,化为一张张阴森鬼厉的死人面孔! 柳渡吓得面色苍白,双腿瘫软,簸坐在地,喃喃自语。 “我日你大爷的仙人板板……” 自己刚刚摸的那些妙龄女子,丰腴少妇,都他娘的是死人? 杵官王站在大日之下,隔空奏乐,那一具具女子尸体,如过江之卿,汹涌掠出,每一脚踏出,铁板所制的楼船船身,便会被踩出一个铁窟窿,嗖嗖嗖的破空声音,甚是刺耳! “老规矩……这些交给我。”柳十一一边抽出腰间长剑,一边轻声道:“正主交给你。” 一瞬间。 白衣柳十一从钉入楼船的乌篷上跃起,坠砸在众多女子死尸之中,他并未直接出剑,而是一拳打入女子面门。 柳渡神情错愕,看着那不久前还将面颊贴在自己胸前,细声说着公子你好坏的妙龄少女,就这么一拳被打在“俏脸”上。 柳渡虽然是纨绔子弟,但并不笨。 从乌篷里那位白衫年轻人露面的那一刻,他大概就猜到了眼前这位的身份……于是此刻下意识想了一下,被星君境界大修行者一拳打中面门的感觉。 如果换做自己,脑袋估计会像西瓜一样炸开吧? 柳渡自问平日里还算是一位怜香惜玉的阔主,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心想,这位未来剑湖宫少宫主未免也下手太狠了。 然而下一幕更加出乎柳氏三公子的想象。 柳十一毫无花哨的一拳,并没有直接将此女脑袋打炸,实实在在打出数十丈远后,后者仿佛浑然不觉疼痛,不到一息就化为猛兽,重新又冲杀过来,那干瘪头颅,满是鲜血,竟然毫不影响行动! 即便是鬼修的炼尸之术,亦无法做到,炼制出如此坚韧的傀儡! 出拳之后,柳十一心中便确定了一件事情。 这杵官王,的的确确背叛了东境……她站到了整座大隋的对立面。 他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手势。 自始至终没有出手的叶红拂,看到手势之后,缓缓颔首。 叶红拂望向桅杆之上的女子。 她缓缓拔出长剑,同时从袖里取出一张符箓。 站在楼船甲板上的柳十一,同样如此,以一张符箓,缠绕于剑柄之上,再行握住。 柳渡不明所以。 站在桅杆上的杵官王同样如此。 她之所以改名换姓,更换面皮,一路逃窜来到西境……的确是有对柳十一叶红拂二人的忌惮,但要说多么畏惧,倒也没有。 “今日不得不杀了你们,日后麻烦就更大了啊……” 杵官王轻声笑了笑。 她唇角的血迹,已经不知不觉干涸。 自从掌握了那股“力量”,伤势便恢复得奇快无比。 涅槃境不出,谁又能杀得死自己? 这世上,没有人能明白,自己掌握了何等神妙而宏伟的力量……超脱凡俗,不死不灭! 至于那张符箓? 那张符箓,根本就没被杵官王看在眼里……她甚至没觉得,这是什么需要警惕的动作。 直到下一刻。 叶红拂瞬间消失在乌篷船上。 同一时刻。 叶红拂出现在桅杆竿顶。 一根桅杆只能站一个人。 她站在桅杆上,自然就有人要被挤下去。 杵官王神情惘然,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耳旁响起幽幽的风声,滚滚的浪花声,还有破空的坠落声音。 她失去了重量,也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因为在一瞬之间,浑身上下的所有经脉,都被叶红拂斩断。 于是她只能看着头顶的红衣女子。 那炽目的烈日。 心口位置有什么地方,一阵痒痒的……冰凉的飞舞而出,化为一连串飘飞的血珠。 杵官王像是一只坠落的鸟,“砰”的一声,坠砸在楼船甲板之上! 这位地府第四殿,眉心,胸口,浑身上下,被点了数百处剑伤,有些很大,有些很小。 细狭的地方,鲜血如瀑布般被挤了出来。 叶红拂俯瞰而下,审视着自己的犯人,也欣赏着自己一瞬间缔造的“艺术品”。 模样凄惨到极点的少女,大字型坠砸在甲板上。 杵官王喉咙嗬嗬作响,唇角缓缓挤出讥讽的笑意……虽然她没有看清刚刚叶红拂是怎么出剑的。 但这些剑伤,不算什么。 而下一刻。 她的笑意缓缓凝固,眼神变得惘然,困惑……因为她发现,自己这具身躯,不再恢复,鲜血越来越快,伤口越来越疼。 烈日灼烧之下。 所有的虚假都被打回真实。 耳旁响起不缓不急的脚步声。 与叶红拂同时递剑,催动执剑者光明剑意,斩杀楼船死尸的柳十一,来到少女杵官王身前。 他伸出一只手,替这位罪孽滔天之人,合上双眼。 做完这一切。 叶红拂,柳十一腰间的传讯令陡然响了。 柳十一无视了身旁被吓傻的柳渡,瞥了一眼令牌,喃喃开口,“密会诏令?”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海枯 北境长城将军府。 大旗飘摇,铁光凛冽。 长桌两侧,坐了七道身影,谷小雨,玄镜,宋净莲,朱砂,声声慢,莲青,曹燃。 长桌尽头,千觞君推着轮椅,沉渊君指尖轻叩桌面,他的面前,放着一盏并不大的青铜酒樽,内里琼液摇晃。 府邸门外响起悠扬声音。 “东境杵官王已被证实影子身份……在洪来湖伏诛。” 柳十一一边踏入府邸,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沓子案卷,轻轻拍在桌上,将其滑递过去,案卷开枝散叶,准确滑至长桌每一人面前。 曹燃双手环抱虚绕在脑后,眼神冒着精光,饶有兴趣,望向与柳十一一同诛魔而归的那袭红衫,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意味深长笑容。 这位闲鱼野鹤的散修故意调侃道“小柳啊小柳,那位东境杵官王,可是地府排名第四的高手,星君之下的顶级强者……本来还担心你一人出手,会不会出现意外……现在看来,倒是我担心多余了。” 柳十一有些腼腆,讪讪笑了笑。 “不会有意外的。” 叶红拂淡定拉开曹燃身旁椅子,坐下身子,将腰间长剑横在桌前,轻声道“十一杀她,绰绰有余。只是这几个月来杵官王逃得太快,而且有一副更换面皮,隐于大日之下的遁身术法……单独一人行动,找起来太慢。” 十一都叫上了。 原先神情只是玩味的曹燃,听起来忽然感觉怪怪的…… 叶红拂挪首,微笑道“大先生的提议不错,光明密会每次行动,最好两人一组,这样可以减少失误。说起来……密会里只有你一个,每次任务都是单独行动吧。” 本意是让柳十一局促不安,至少有些难过的小烛龙,在听完叶红拂这番话后,自己觉得有些难过起来…… 他娘的。 曹燃环顾一圈,发现情况很是尴尬。 宋净莲有朱砂,柳十一有叶红拂,莲青行动会有声声慢配合,就连西岭那个毛头小子谷霜,都有道侣玄镜…… 只有自己一个是孤家寡人? “强啊……曹兄。” 宋净莲趁机煽风点火,笑眯眯竖起一根大拇指,“这么多年行走大隋,诛杀邪魔,总觉得一人之时,力不从心,还是你猛,独自一人,次次圆满完成任务。” “丫的,滚蛋。” 曹燃翻了个白眼。 小烛龙环抱双臂,开始生闷气,低声嘀咕,恶狠狠道“上了宁奕这厮的贼船了……” 宋净莲如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笑眯眯又凑了上来,握拳掩唇咳嗽道。 “曹兄,真心话,要什么女人?” 声音低沉浑厚,说出世间至理。 “女人……只会影响拔剑和出拳的速度。” 有道理啊。 自己一拳打烂一座邪教洞天,带个女人行动,岂不就是带个累赘? 若不是抬头看到宋净莲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曹燃有那么一瞬间还真信了。 一只玲珑玉手,拽着宋净莲耳朵提起。 “夫人,轻点,轻点……” 宋净莲愁眉苦脸,声音虽小,但长桌每人皆可听闻,道“总得安慰安慰曹兄,再说……我这不是用刀的嘛?” 曹燃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一副猪肝颜色。 开恁个鸟会? 不受这气! …… 在长桌尽头深思的沉渊君,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五年来,以“执剑者”作为枢纽,联系起来的几人,成为了四境的中流砥柱,光明密会成功串联了大隋天下的顶层力量……而一封封案卷,一次次诛魔,也使得密会中每人的羁绊牵连更加深厚牢固。 对沉渊而言,密会已成了生命中重要的一个部分。 “诸位。” 他轻轻叩击桌面,道“诏令召集诸位,乃是有几件要事。” 长桌那边逐渐安静下来。 将军府大先生恢复了往日的威严,轻声道“这是一份教义。” 他抬手,千觞君取出册订好的简陋书页,在众人目光中传递过去。 原先还好奇“教义”为何物的众人……在看完书页之后,纷纷陷入沉默,无一例外。 最先开口的,是西岭道宗执掌太和宫的玄镜。 “光明教义……”玄镜神情凝重,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写出这份教义的……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她执掌太和宫道场,负责传教,扩张信徒。 在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于“香火信仰”,一份教义的重要程度。 教义是香火信仰的根基,是扎实可靠的精神基础……而眼前这些简陋纸张所承载的思想,已经超脱了物质层面的约束。 “……让人惊叹。” 长桌另外一侧,灵山宋净莲开口了,他缓缓合眼,吐出一口气来,以此平复看完光明教义的心情。 四境之外,两座超级宗门,栽培生灵信仰。 他们对这份教义,最有发言权。 看到宋净莲和玄镜此番反应,沉渊君极其罕见的在诸人面前露出笑容。 “密会吸纳了第十一人……也就是写出这份教义之人。” 几人俱是一惊。 朱砂先是一惊,而后很快释然。 她盯住手上教义,道“的确是该吸纳……这份教义,与密会思想太过契合。而且这几年诛杀影子,净化大隋,我们都知道,最大的难题,不是如何杀死这些邪灵。” 杀死邪灵,并没有用。 治标不治本! 杀死再多,也会有新的冒出来。 这份光明教义如果能够传递下去……那么影子的思想,就会遭到抵制,可以说,这份教义,就是为了对抗影子而生! “不错。”沉渊君面露欣慰,柔声道“有了这份教义,我们以后的任务会轻松一些。写出这教义的人你们想必也都熟悉……是一个非常惊艳的姑娘,如今独自一人,镇守在南疆,也填补了光明密会在大隋版图的最后一块缺漏。” 听到这里,曹燃忽然有些心动了,难道说料事如神的大先生是看到自己始终孤家寡人所以刻意安排了一位…… 千觞君道“是徐清焰徐姑娘。” 曹燃垮起一张脸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也未免太熟了。 几人面色均有些异样。 尤其是谷霜。 徐清焰和宁奕之间的故事,大隋天下,可谓是人人皆知。 “此事是宁奕提议的。”沉渊君低眉道“另外一边,裴灵素也强烈推荐徐清焰加入密会。这两位虽然缺席今日会议,但已经给出了态度……诸位意下如何?” “没有异议。” “附议 。” “附议。” …… …… 很显然,无论出于哪个角度,都不应该放过徐清焰这样的人,尤其是在私人立场没有问题的情况下。 密会会议的第一个决策,就这么顺利通过。 “第二件事……” 沉渊君面色有些变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可以看出,神色有些凝重。 “倒悬海,正式开始了枯竭。” 长桌诸人,象征着大隋权势顶点的一群年轻人,神情肃穆。 “北境长城的第一只鹰隼,已经成功越过倒悬海禁制,抵达海的那一边……” 很久以来,始终大隋子民心中,萦绕着这么一个问题。 海的那一边,是什么? 是妖。是另外一座天下。 “倒悬海星辉枯竭,光明皇帝阵纹再过不久,便会彻底失去约束……两座天下的战争,就要开始。”沉渊君道“光明密会只在大隋境内诛魔,还不够。” 终末谶言,是两座天下的末日。 妖族天下,因为秩序紊乱,王朝崩塌,藏污纳垢只会比大隋更加繁琐复杂。 “一个不好的消息,一个好的消息……” 沉渊君轻声笑道“宁奕那边传来消息,基本可以确认,北方天下存在着大量影子,而且与那位白帝有着密切关联。” “好消息是,倒悬海枯之后……我们会打到妖族天下,打到芥子山,打穿芥子山。” 数年未曾动手的大先生,开口声音令人觉得无比可靠。 他并不激动,而是极致的冷静。 沉渊君抬起手来,千觞君来到长桌一旁木架之上,取出一份托盘,托盘之上摆放着七枚木质神魂简。 “这是裴灵素传递而回的神魂讯息。” 处变不惊的沉渊君,此刻声音竟罕见变得沙哑起来,这七枚木简,承载了太多太重的重量。 这是再次锤炼修筑北境长城所需要的材料。 这些材料,有些太过珍稀古怪,即便是坐拥天下的太子,也未必能拿得出来…… “在倒悬海枯之前,有一件事,需要麻烦诸位。” 沉渊道“这些木简内所需的材料,对接下来战争而言,非常重要。” 七枚木简,一一发出。 有些材料,只有独特的地区才有,比如“抱佛木”,唯有东土鸣沙山地带方能寻到。 而此事,唯有发动密会力量。 今日会议,跟在师兄身旁的千觞君,忽然意识到,宁奕所组建的光明密会,绝不仅仅只是几个精锐的孤僻组织……虽然只有寥寥几人,但所对应的却是天下之力。 亦或是说,众生之力。 “最后……” 沉渊君双手按住桌面,竟然从木质轮椅上,缓缓站起身来,所有人皆是面露震惊……大先生,可以自由行动了? 沉渊君站起身。 哗啦啦,长桌那边,所有人尽皆起身。 大先生缓缓揖礼,沉声道“多谢诸位……近年来为密会奔波献身。” 长桌尽头,摆着一杯酒。 沉渊君捻盏。 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一阵滚烫,如吞咽刀片,他炽声低沉“血肉苦弱,北境飞升……” “这一杯,敬未来天下,众生自由。”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仙缘 朱雀城莲境。 地火翻腾,炽浪席卷。 一袭黑袍,悬浮盘坐于莲境河面之上。 宁奕神色平静,面容在烈火高温下隐约扭曲,他抬起一只手掌,五指微微弯曲,掌心不断有烈焰汇聚。 整条莲境长河,不断有炽浪,一条条如鲤鱼跃门,扑腾跳入宁奕掌心。 猩红长河中,隐约可见一道袖珍“人影”。 说是人,不太准确。 那其实是一枚果实。 从龙绡宫中带出的“先天灵果”,长出胳膊四肢,在莲境长河中扑腾,泳姿奔放,大汗淋漓。 抛开这人形灵果辣眼睛的姿势……这实在是一副令人震惊的场面。 翻涌朱雀虚炎的莲河,温度之高,即便是有纯阳金身的宁奕,也不会轻易触碰,这世上能容忍莲境高温,在其中修行之人,已是凤毛麟角。 肉身遨游? 匪夷所思! 更离谱的是,朱果一边游,一边畅快大叫。 “呜呼——太爽了——” “宁大爷的,我感觉到了生命大圆满!” 盘坐莲境上空的宁奕,缓缓睁眼,看着这一幕,神色古怪。 讶异之余,还有些许无奈。 他也没想到,朱果先前所说竟然为真,难道在这莲境之中,还真有朱果所感应的造化? 不过……倒也合情合理。 朱果被放置于龙绡宫四圣城中的朱雀之位! 而“莲境”,则是朱雀一族,最大的造化! 宁奕一边操纵掌心游动翻滚的炽焰,一边凝视着朱果……离开铁穹城后,他立即动身,来到这里。 不为其他,乃是为了炼化飞剑。 在南疆勐山,参悟凡俗之后……宁奕心中便有了这个念头。 剑修之飞剑,某种意义上,便是“道”的一种延伸。 在勐山世界渡过一年岁月后,宁奕神海内,命星星辰中积攒的剑意,已经抵达了真正的圆满,随时要喷薄而出,也正因如此,淬炼一把属于自己的飞剑,这个冲动愈发强烈。 他要以剑意为胚胎,以剑道感悟为骨,刻画出一柄完美映刻自己大道的“飞剑”! 而莲境的朱雀虚炎,则是最好淬炼剑胚的火焰! 长陵石碑内的剑意,一缕一缕,飞掠至掌心。 在宁奕掌中,悬浮着一枚袖珍的,褪去光华的熔炉。 纯阳炉! 这尊熔炉,被宁奕彻底炼化,此时此刻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极其剔透,纯阳气与朱雀虚炎交相辉映,滚滚燃烧,随着宁奕向其内添加剑意,竟然如蛛网一般凝结成絮……隐约可见,一柄模糊小剑,正在其中生成! 山字卷为根基,融化诸火。 当执剑者天书之力……撞入飞剑胚胎之中,整尊纯阳炉都在震颤,宁奕能够感到其内诞生出了一种全新的奇特力量。 两座天下,淬炼飞剑者,恐怕无人能像宁奕这般。 不需要以任何实体材质,作为辅佐……纯粹以剑意,奇遇造化,大道意境,作为载体,硬生生捏造出一把飞剑! 山字卷拼凑,离字卷切割,生字卷重组……缺少这三卷天书,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构想。 忽然,传来 一声鬼嚎! “宁大爷的!” 宁奕望向远方,只见那莲境长河之中遨游的朱果,忽然一阵抽搐,张口咆哮了一声,自唇齿间喷吐出一道璀璨金华,而后被一个炽热浪花吞没,咕哝几声,没了声响! 宁奕变了面色,合掌将纯阳炉按下,瞬间动身,来到朱果溺落位置所对应的上空。 他伸出一只手。 “轰隆隆~~~” 莲境上空,传来一股磅礴吸力,顷刻间,溺落的朱果,被宁奕隔空摄出。 宁奕端详着面前朱果。 这枚在龙绡宫内被供奉了不知多少年的先天灵果,面部表情极其拟人,此刻神情甚是“痛苦”,在先前鬼嚎一嗓子之后,便五官扭曲。 被宁奕拎出之后,仙缘果原地摆了个盘坐姿势,在其背后,有磅礴雾气滚滚溢散而出。 “热……” “热死我了……” 朱果声音嘶哑,“宁大爷的……我好像吞了个不该吞的东西……” 宁奕皱起眉头,注意到朱果喉咙位置,有一缕金灿目光,如游鱼一般,缓缓下移。 他向下瞥了一眼。 炽热万分的莲境长河,仍然翻滚炽浪,但给宁奕的感觉是……此刻无需做太多防护,便可以肉身触碰。 “它吞下了‘莲火之核’……” 莲境之外,响起了一道熟悉声音。 焱君缓缓来到长河对面,他神色复杂,看着此刻盘坐于长河上的人族剑修。 明明自己兄长,就死在此人手中。 但不知为何……他却是恨不起来。 铁穹城拥立新皇,妖族众生将火凤推上皇座,但为数不多的幕后者知道,力挽狂澜拯救北域的,其实是一个与妖族为敌的人族修行者。 焱君情愿自己不是那个幕后者。 “从铁穹城回来……如此之快,就不怕我杀了你么。”宁奕望向焱君,声音没有波澜。 焱君低声笑了笑,道“你要杀我,早就杀了。” 宁奕沉默了。 他离开铁穹城后,立即动身来到莲境,便是要将朱雀地底的造化找到……看来焱君口中所谓的“莲火之核”,便就是那份造化了。 “地底莲境,造福朱雀多年。万度高温,之所以从未衰竭,便是因为……那枚‘莲火之核’。” 焱君望着宁奕,隔着百丈。 他没有靠近,即便此刻的莲境温度已经开始衰减,以他境界,完全可以踏上河面。 只要自己保持这个距离,那么神念所感知到的身影,在火焰燃烧中,便依旧扭曲,依旧模糊。 “千万年来,朱雀一族,依靠着莲境之力,陆续诞生出一位又一位的强悍妖修。”焱君声音沙哑道“但却无人,能够带领朱雀族,真正恢复往日荣光。每一位城主都希望能够找到‘莲火之核’……他们在掌控莲境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执着,但讽刺的是,所谓‘莲火之核’,却正如其名,纤微如一朵细小浪花,千百年来,没有一位朱雀族人,找到它。” “或许能找到它的,只有‘有缘人’。” 他顿了顿,望向那枚果子,脸上满是自嘲,道“或者说……有缘果。” 宁奕陷入沉默。 自己以山字 卷,搜刮了有一些时辰,丝毫无获。 而一直嚎叫着,能找到自己生命本源的朱果,随便一游,便吞下了“莲火之核”……这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 当初在龙绡宫内,在朱雀供奉之位,留下朱果的“那人”。 便是在北域留下“莲火之核”,造出“莲境”之人。 或许命运早就注定了,会有这么圆满的一天。 “宁奕。” 焱君望着那炽浪翻滚中的黑袍身影,低声道“你将‘莲火之核’带走吧……我兄长死了,朱雀族需要新的开始。” 追寻莲境带来的力量,本来就是一种错误。 修行之路,莫向外求。 那位千万年前的高人,投下的这枚莲火之核,庇护了朱雀族,却又限制了朱雀族,失去莲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轰隆隆~” 炽浪席卷,炎火咆哮。 宁奕坐于莲境之上,望向焱君,其实自始至终,对于这位愚蠢的“弟弟”,他都没有动过杀心。 行走妖域,焱君是极其罕见的心境纯挚之人。 在紫凰道场,以真面目相见之时,宁奕便决定了……日后送这位朱雀城主,一份造化。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谢了。” 宁奕翻手将朱果收起,同时甩出一枚令牌。 “嗖”的一声! 那令牌化为流光,速度奇快无比,但撞入焱君面前三尺之后,便陡然一个急刹停住。 焱君怔怔抬头,看着那枚悬浮在额首面前的古朴令牌……在令牌内,蕴含着一股充沛生机,还有无比玄妙的道境! 焱君心底一动。 自己在妖君之境,停滞已久……这是一份极其珍贵的感悟,可以帮助自己在涅槃道路上,极大地前进一步! 再抬头。 宁奕已消失不见。 …… …… 一扇门户打开。 妖域内一处不知名荒山之上。 宁奕带着朱果,降落于山顶之处。 “大爷的……” “呸呸呸……” 仙缘果满面通红,尤其是双眸,眸光之中闪烁血丝,他伸出两只手,掐住自己喉咙,拼命干呕,仿佛要将那莲火之核吐出一般。 看到朱果这挣扎模样,宁奕皱起眉头。 仙缘果看起来虽然痛苦。 但宁奕以神念看去,却很清楚……这莲火之核内蕴巨大能量,吞下之后,是一等一的大造化。 此刻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吞下这般庞大能量,仙缘果无从发泄。 只要扛过这一劫,朱果便可寻到所谓的“生命大圆满”了。 正当宁奕一筹莫展之时。 “宁大爷的!受不了了!” 仙缘果仰起头来,从喉咙之中,喷出一股磅礴炽火! 朱雀虚炎,滚滚缭绕。 他一条拟人手臂,竟然开始雾化! “宁奕!” 朱果双眸赤红,盯着宁奕,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你……炼了我!” 它伸出一只手,指向纯阳炉,然后再指向自己。 “用它!” “狠狠的炼我!”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剑衣 虎狼之词…… 宁奕神情有些古怪。 不等他反应,仙缘果便鬼嚎一声,撞向纯阳小炉。 “砰”的一声! 它一脚踹飞纯阳炉炉盖,钻到纯阳炉中,要知道,这炉子里可是缭绕着莲境地火和纯阳气……正当宁奕准备揪出这不知死活的灵果之时,纯阳炉中传来了一道悠长惬意的叹息。 像是老大爷泡进温泉里。 非但不痛苦。 反而很愉悦。 宁奕神念一扫,看到了“匪夷所思”的画面。 小炉之中,纯阳气缭绕成涡旋,竟然没有将仙缘果撑炸,反而是围绕后者打转……在这极度炽烈的环境之中,仙缘果主动将自己“炼化”! 它开始雾化。 随着仙缘果四肢,化为一缕一缕的炽红雾气,那莲火之核散发的光华,也缓缓消散。 这一缕缕雾气,宁奕没有催动,竟是自然而然向着那柄飞剑胚胎掠去,不多时,便化为一层剑衣。 隔着纯阳炉凝视望去,飞剑与朱果就像是两个孪生婴儿,彼此之间有浅淡的雾气缭绕,形成“脐带”。 至此,宁奕有些明白了什么。 他面色古怪。 “难道……留下‘仙缘果’的那位高人,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今日?” 这份造化,不得不说……太过巧合。 自己这边刚刚要炼化本命飞剑,朱果便带着莲火前后脚投入纯阳炉中,道果化身器灵……这简直就是为自己贴身打造的仙缘。 宁奕盯着纯阳炉,想要看出一些究竟。 当年在龙绡宫中,留下仙缘果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今……时之卷感悟已经到手了。 自己似乎可以试一试,去探寻当年的真相了。 接下来。 自己只需要去往那个“解密之地”即可。 …… …… “宁兄是想问我……” “那位高人,何许人也?” 茫茫白云千丈,皑皑大墟万里。 一条巨大鲲鱼,游曳于云海之上,空旷鲲鱼背上,简单摆放着一张木桌,三盏茶具。 洛长生微笑饮茶,身旁李白桃为宁奕斟茶。 宁奕摇了摇头,捻起茶盏,喃喃道“自修行来,境界越高,越能看到‘巧合’,但正如天书之与人间,执剑者之与我,都绝非偶然……” 世间万物,背后都有绳线引牵。 冥冥之中,命运纠缠。 若说这世上谁能解开宁奕心中的“谜”,那么便只有一个人最合适。 独坐云海之上的洛长生。 因果卷的完美契合者。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谪仙意味深长,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神色平静,并不意外宁奕会有此一问。 正如他不意外,龙皇会陨落,白帝会退离铁穹城……五年来天下发生的种种变革,宁奕来到云海之后一一提起,他都没有丝毫意外。 这些“果”,在他掌控因果卷后,便冥冥看到了。 而这些“果”,则会成为诱导未来发生的“因”。 完美契合因果卷的“主人”,应当是两座天下数万年来最少的存在……或者说,能够追究到,还有蛛丝马迹的,就只有洛长生一人。 执掌因果卷,就会明白一个道理。 所谓“因果”,正如投掷鱼饵,鱼线抛出的那一刻,引发出的结局已经不可避免……他们所看到的,不仅仅是哪条鱼会被钓起来。 甩竿的那一刻,鱼已经不重要了。 世间万物的线,都被搅在一起,牵一发而动万灵。 所以……因果卷主,即便看到答案,也不能开口。 因为他们的存在,每一次开口,都相当于是抛动鱼竿,改变更大的因果。 宁奕缓缓咀嚼刚刚那句话。 洛长生的回答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该由他来告诉自己。 那么……他是知道的。 “宁兄,何不自己来追寻呢?”洛长生放下茶盏,轻声细语道“很多事情,你已经做了对应的‘布局’。就像是先前的铁穹城……” 铁穹城,白帝之所以会退走。 是因为他看到了,北荒云海,还有一位谪仙。 在得到龙皇殿“时之卷感悟”之后,宁奕已经集齐了七卷天书……除灭字卷外,所有天书尽数到手。 白帝若敢只身攻打铁穹城。 破境生死道果的火凤,还有自己加上老洛……便是埋葬这位东域皇帝的那三成胜算! 布局之用,并非要掀动大势变荡。 隐而不发,压而不胜,亦是一种布局。 鲲鱼缓缓停下。 云海之上,响起悠扬的婴儿长鸣。 它停在北荒大墟尽头,那两缕抱在一起的光华,就悬浮在宁奕洛长生面前。 洛长生伸出手来。 那两缕光芒,此刻飘来,落在谪仙手上,化为两枚质朴无华的竹简。 大墟变得有些黯淡。 “倒悬海要枯了。”洛长生轻声笑了笑,喃喃道“也是时候,让‘因果卷’离开了。” 他将两枚木简,放在桌上,推至宁奕面前,笑容温和。 “宁兄。” “七卷天书……再加上‘时之卷’,炼化因果卷后,这份力量,或许可以支撑你试着去找一找‘答案’。” 宁奕神色一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溯时空。 找到自己的“身世”,破解阿宁留下来的谜题。 还有……找寻终末谶言的解法。 “当然,还是‘不可说’的原因,炼化‘因果卷’,需要在北荒云海……”洛长生眯起双眼,温和笑了笑,道“宁兄可以将这尊小炉留在鲲鱼之上,这柄飞剑,可以熔炼天书之力,以此照亮云海。” 宁奕神色复杂,这句不算提示的提示,是不是已经改变了因果? “不必担心。毕竟……” 洛长生看破宁奕心思,笑道“我们在做的事情,就是对抗注定破败的命运……不是吗?” 炼化因果卷。 以七卷天书,回溯时空,看到时间长河起始点的命运。 短暂停顿一刹,宁奕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接过两枚竹简,将命字卷按入眉心,至此,六卷天书归位,宁奕身上神性光芒的气息再度增涨一截。 而因果卷,则是被宁奕留在纯阳小炉之中。 炉盖掀起,火焰跳跃。 因果卷竹简,落入纯阳炉中,在万度高温的火海中缓缓下坠,来至仙缘果面前,道果的意识陷入沉眠,两条手臂雾化,却是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这个小小的婴儿抱住了因果卷。 被“脐带”连接的那柄本命飞剑,逐渐开始燃烧。 褪去光华的纯阳炉,铜皮之上,泛起炽热光华。 宁奕抬起手掌,像是放飞灯笼。 小炉升空,悬浮于大墟云海之上,那黯淡的万里云海,有了一轮“炽日”。 李白桃一只手抬起,遮在光洁额首之前,下意识喃喃道“好亮的光啊……” 因果卷的光芒,在纯阳炉中肆意燃烧。 因为本命飞剑串联心神的缘故……宁奕能够感受到“炼化”这个实实在在的过程,原先那本晦涩难明的命字卷,随着因果的燃烧,逐渐变得清晰。 这么多年来。 自己对“命字卷”始终无法掌控,一开始宁奕认为,自己并非是命字卷的适配者,可直到勐山之后,他才看到了真正的命运一角。 如果说,有人以天书之力,串联了两座时空,将余青水的命运交付给自己……那么后来徐清客先生做出将“命字卷”交给自己的选择,就绝不会是一个随意的决定。 有时候,只看到事物的一面,无法理解。 有些人始终无法理解“命运”,可当他看到“因果”的那一刻,便豁然开朗。 宁奕便是这样的人。 炼化因果卷,不会是一个太过漫长的过程。 他缓缓收敛心神,吐出一口郁气。 木桌对面。 洛长生抬起头来,他直视着那轮照亮云海的小太阳,露出了干净的笑容。 “大墟需要光。” 谪仙声音很轻地开口“不然……这个世界会彻底沦为黑暗的。” 鲲鱼长啸。 这句话,似乎只是一句随意的感叹。 但宁奕却心神一动,他认真记了下来。 北荒云海大墟……这里是世界的终点,亦是接近天穹的至高点。 洛长生看到宁奕神色变化的那一刻,不露痕迹微微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以心声传音,道“宁兄,我有一事相求。” 宁奕瞥了眼还在一旁斟茶的李白桃。 谪仙一只手轻柔抚过道侣后颈,指尖轻轻一按,李白桃眉眼涌上困倦之意,缓缓伏案。 “本想等因果卷炼化完成,我与你一同前往‘答案’所在。” 洛长生轻声道“但如今来看,情况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说到这里。 宁奕和洛长生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在纯阳炉中凶猛燃烧的因果卷,无声无息激荡出炽烈光华。 七卷天书,汹涌澎湃,荡出神力,化为一座巨大屏障华盖,将整座云海包裹在内! 云层之上,缭绕着一缕浅淡无法察觉的黑暗雾气,被这雪白华盖格挡在外。 而云海内的景象,则是映射在一枚小小铜镜之上。 此刻,镜面生出雾气,怎么也擦拭不干净。 铜镜柄部,被人缓缓捻起。 闲坐天海楼顶的白亘,木然凝视着那枚监察云海五年的铜镜,那双瞳孔逐渐变成雪白之色,没有瞳仁。 可惜的是,目光再如何用力,都无法穿过这层镜面…… 白亘眼神漠然。 咔嚓一声,镜面生出裂纹。 。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归乡 北境长城,海岸线。 潮水席卷,来来回回,往往复复。 沉渊君坐在轮椅之上。 将军府大先生能够自由下地走动这个消息……如今仍在保密阶段,还没有被传出去。 至于沉渊的修为境界,更是有诸多猜测,却无一能够应证。 今日,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宁奕传讯,说会给将军府一个“惊喜”—— 沉渊君面前海潮,有一股磅礴神力,涌破虚空,挤出潮水。 “轰隆隆隆~~~” 伴随着海水抛飞的轰鸣声音,一扇门户,在潮水之中被撑开,六道稳定的光华撑起了这扇门户。 一道道身影,在海潮门户的另外一边,隐约可见。 这些身影,徐徐踏出。 鹰团使者,第八骑团,一匹匹骏马,以及从门户中飞出的鹰隼……在海岸线中推出一线潮水。 这副相比整座恢弘长城而言,并不如何壮观的景象,却使得推着轮椅的千觞君心情无法平静,一时之间波澜壮阔。 这就是宁奕所说的惊喜! 即便有所预料,真正亲眼目睹,依旧觉得震撼—— 因为……虽然倒悬海有枯竭之迹象,可大隋初代光明皇帝所留下的那份禁制,仍然存在! 这扇门户的存在,意味着大隋天下,跨越了光明皇帝亲手设立的“天堑”! 第八骑团,因为极高的作战素养,在这几年来的边陲厮杀中,存活了八成,他们的回归……意味着将军府即将拥有大量与妖族边陲作战的珍贵情报,如虎添翼。 更意味着,北境将拥有草原这么一道直切妖域腹部的入口! 乌尔勒高原,母河一旁。 这扇门户的另外一侧。 披着巨大黑袍的云洵,站在门户之前,久久没有动身。 他神情有些复杂,就在昨日,从北域平安归来的宁奕,回到草原。 这些日子,裴灵素带着草原小元山的符箓修士,完成了对“青冥天”阵纹的修葺。 不出自己所料。 宁奕回到草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撑开这扇回归大隋的“空之门户”。 当初带着鹰团背井离乡,来到草原,云洵是为了躲避大隋烈潮,避免被天都朝廷清算。 如今,大隋太平。 太子也与宁奕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共识。 本该心中欢喜的云洵,不知为何,此刻心中竟然有了三分不舍。 “云先生,感谢你为草原的付出。” 王帐新任大先知田谕,策马而至,他翻身下马,来到云洵身旁,与这位大隋而来的云司首并肩站在一起。 乌尔勒以神力打开的那扇门,就垂落于天启之河河畔,沉浸在金色波光之中,在落日之下看起来粼粼生辉,美不胜收。 门的那边,是怎样的世界? 就连田谕,心中都不免生出“踏入门户”,去另外一边看一看的冲动。 许多荒人,此刻就围在天启之河河畔之外,目送着为西方边陲助战厮杀的英雄,踏入门户,离开草原,他们挥手示意,感谢这些人为草原和荒人所做的贡献。 如果说,千万年来,人族与妖族之间的仇怨,深厚到无法化解。 那么人族与荒人之间的矛盾……只能说比之前者稍浅分毫,同样不容乐观。 被两座天下夹在缝隙中奄奄一息,随时可能破灭的族群,对于南北两座天下,都没有好感,他们孤独,他们凶狠,这些都只是为了自保。 可如今,西方边陲的那些荒人战士,已经对将军府的“第八骑团”,产生了独特的手足感情,这几年来出生入死……他们已经将第八骑团铁骑,视为可以交付后背的同伴。 也因为“乌尔勒”的存在,草原对大隋的敌意,缓缓削减。 八座王帐换了血液。 能够改变偏见的,就只有一代代人的努力,以及向前推行的历史。 “怎么,好不容易等到今日归乡,却舍不得了?” 一道轻笑声音,在云洵背后响起。 云大司首恍了恍神,回过头,看到一张熟悉面孔。 宁奕肩头趴着一只老实乖巧的雪白狐狸,手里还牵着一位紫衣姑娘的粉嫩葇荑。 只是一瞥,就让云洵心中一怔。 短短几日不见。 宁奕境界,似乎又有所变化。 北域铁穹城的动荡,以及消息……已经传到了草原,乌尔勒在其中的行迹以及影响,在妖域传出的情报中几乎被磨灭至不可察觉,但出身情报司的云洵在阅读案卷之时,依旧极其敏锐地捕捉到蛛丝马迹。 北域新皇火凤的出现,并不令人意外。 当前大局。 要么铁穹城破灭,要么新皇诞生,没有第三种可能。 而火凤这么一位重要人物,抵达南妖域后的气息追踪,可是一直在草原鹰隼掌控中,在铁穹城压力最大的时刻……三座道场,两座叛乱,单单凭借玄螭大圣,已经无法压制乱局。 很显然,妖域情报中隐去了“宁奕”的功劳。 也正因如此,读完情报后的云洵,不得不在心中默默感慨……今日的宁奕,与自己先前认识的宁奕,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孤身奔赴北域,将妖域格局推至到了大隋最舒服,最愿意看到的情况。 而且还能够安然无恙毫发无损返回草原……很显然,宁奕已经与北域新皇火凤,达成了战略上的统一同盟。 今日草原开门,送第八骑团和鹰团归乡回家,是宁奕兑现五年前的承诺,也是他即将推动大势的预兆。 云洵轻声开口,笑着问道:“我回大隋,这边琐事该怎么办?” “有田谕,有雪隼。” 宁奕微笑问道,“云洵,你真的是在担心草原离不开你么?” 说到这里,他望向不远处。 母河河畔,有一人远远立着,她没有跟随鹰团一同离开。 那位本身就带有荒人血脉的女子副官雪隼,站在小元山符箓修士诸弟子中,一身红纱,妆容极美,赤足踩在河畔水里,单手环臂,微笑看着远方云司首,眉眼虽然含笑,但眸中波光迷离,有些模糊。 她对云司首的情意,所有人都能看出。 可这次开门,大隋天下需要留下至少一位心腹,充当“纽带”,具备荒人血脉的雪隼,是唯一人选。 是留是守……已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在大势面前,就是这么无奈,雪隼个人,并没有选择权力。 云洵一直不敢回头。 他没有办法去面对雪隼的目光,对他而言,回到大隋,显然是更好的选择,这次鹰团所取得的成就,足以让云洵将功抵过,得到天都皇城赏赐的诸多荣誉,曾经跌落谷底所失去的……他都将重新拿回来。 而且,要不了多久,就是宁奕的下一次开门,他可以选择重新回到草原。 可是……一旦离开这扇门,还有回来的机会吗? 门一直在。 问题不是这扇立在河畔潮水中的门户,而是云洵自己的心门。 他始终在问自己,一旦重新接受天都名利的熏陶,重新站在世俗权势的顶点,他还愿意回到这个洗尽铅华的穷陋之所吗? 你担心的。 真的是草原离不开你么? 宁奕的那一问,戳到了云洵心中。 他畏惧的,也不是雪隼的目光,而是自己内心的盘问……这几年来,自己在草原消磨心神,是为了回到大隋归乡的那一日么? 数息之后。 云洵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就留在这,不走了。” 田谕颇有些震惊,望向这位本可以满载荣誉而归的云司首。 “对我而言,大隋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云洵缩在袖内的手指,轻轻颤抖着,他挤出一抹笑容来,“在烈潮中,我做了一个错误的抉择,而后便一直在赎罪的道路上前行。” 天都烈潮,莲花阁弟子云洵背叛袁淳。 太子握政,为避免清算,鹰团来到草原。 “一开始我也想过,在这里为你卖命,只是一桩交易。”云洵坦白心迹,吐出自己这些年积郁心间的秘密,“这一切……都只是生存的交易。从烈潮,到草原,我所做的,都是没有选择的求生之道。既然是交易,那便无意义。” 直到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那是虚无缥缈的一种顿悟,无法与外人去诉说……当你不必为生死而忙碌,在做某件事情之时,忽然感受到了心底发自肺腑的快乐,那便是意义之所在。 哪怕这件事情,非常小,哪怕这件事情,在别人眼中看来,非常无趣。 意义之所在,便只需要满足自己个人即可。 宁奕神色平静,直视着云洵。 “宁奕,你说得对,留在草原的决定……与任何人都无关。”云洵再次长长吐出一口气,“比起大隋,我更喜欢这里。” 说到这,他缓缓回首,望向远方赤足踩在河水中的雪隼。 红纱女子与云洵目光对视,有些惘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以一只手掌遮挡面颊,顺便擦拭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呵……” 看到傻女人这副模样,云洵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 他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对宁奕摆了摆手,道:“等下次吧……下次,我再随你一同回到大隋,去老师的墓前看一看。” 云洵背对那扇归乡之门,向着放下手臂后泪眼婆娑,神情错愕的雪隼毅然决然地走去。 云纹大袍在风中飘摇。 有人离开,有人归乡。 有人在水中紧紧相拥。 …… …… (求月票~~~)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飞升 “鹰团无人伤亡,第八骑团伤亡十三骑。” “这座车厢里是西方边陲战争线报,这是西妖域兽潮分布简括……” 第八骑团副团长黄舒正在汇报第八骑团北上草原近几年来斩落的收获,而正团长夏祁则是取出沙盘,为千觞君展示接下来将军府北伐计划中切实可行的几种演练。 “这几年的等待,是值得的。” 宁奕推着沉渊君轮椅,站在海水之中。 大先生轻声道“……鹰团骑团带回来的情报和讯息,比我想象中还要丰厚。” 当然,最重要的那一环还是宁奕。 当初开门,将鹰团骑团送走,其实是一个颇为冒险的选择。 彼时宁奕只炼化了三卷天书,想动用一次开门力量,都要耗费巨大心力……如果不能大规模打通空间壁垒,那么将铁骑送往草原的行为就毫无意义。 而如今,有“空之卷”加持。 将军府铁骑奇袭妖族天下的想法,终于可以实现! “妖域战争异常激烈,铁穹城力不从心。”宁奕双手按着轮椅,望向北方,道“这场战争,已经等不到海枯了……我们需要给东妖域施加压力。草原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口,三天之内,我们就可以送出第一支铁骑,配合荒人,从西边陲防线撕破缺口,把西妖域棋盘的兽潮冲散。” 鹰团骑团送回来的情报,将在将军府内得到最快速度的分析拆解。 第一批送往草原的铁骑,数量大概在一万左右,这个数量并不惊人……但真正突击冲入西妖域棋盘,将会造成异常强悍的杀伤力。西域兽潮与灰界截然不同,这里是混乱之治,两位皇帝在位之时,以此地作为意志博弈的厮杀地,放任百族妖灵在西域争斗,这也就导致了西妖域妖灵兽潮纪律性极差,战斗力低下的特点。 “一万铁骑,用来撕碎芥子山在西域拢和的大势,足够了。” 沉渊君缓缓道“我会向母河那边陆续输送十万精锐……这个数量,你的‘门’能够承受吗?” “没有问题。” 宁奕摇了摇头,道“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十万铁骑不是小数目,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每次开门消耗的神性,我已经可以负担,只是这种力量,终究需要歇息。” 沉渊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比起先前的一万铁骑,这十万……将会作为袭杀东妖域的一股重要力量! “但比起‘门’能不能承受,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宁奕轻叹一声,道“十万铁骑踏入草原,荒人愿意不愿意接受。”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行为……足以威胁到芥子山安危的十万北境铁骑,踏入草原,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只要北境府主沉渊一声令下,在两座天下夹缝间生存的荒人,将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在王帐之中已经有流言蜚语,说乌尔勒谋划至今,只为覆灭荒人,还有人怒斥大先知大可汗,同意北境铁骑踏入母河,简直是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因为你的缘故,北境和荒人才有了一丝微薄的信任。可十万铁骑踏入草原,很有可能将这份信任撕碎……”沉渊君感慨道“小师弟,你的意思是?” “因为实力不够,才会感到危险。”宁奕望向自己打开的那扇门,他的声音里带着三分悲哀,“草原与大隋的实力相差太远了,想要与妖族抗衡,而拒绝铁骑入内……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还请师兄不要妥协,王帐内那些煽动暴乱的荒人,站在道德高地上发表的言论,如果被人当真,只会导致草原引来更大的覆灭。” 大先生沉默了。 在这件事的立场上……相比于宁奕,他竟是“仁慈”的那一个。 无论是面对妖族,还是大隋,草原自始至终都不配拥有话语权,因为乌尔勒的出现,使得大隋高看荒人一眼,若非如此,这个夹缝中的族群,或许已经被踏平。 荒人或许会因为大隋铁骑踏入家园而痛苦,但这份痛苦并不会因为铁骑不踏入而减少。 历史推进,弱者湮灭。 导致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自身太过弱小…… 大可汗和田谕已经和宁奕在王帐中密探过了,这两位草原实权统治者在引入北境铁骑这件事情上与宁奕达成了共识。 占据巨大地理优势的荒人,愿意与大隋共同赌上一把,将草原边陲防线“借”给战力彪悍勇猛无双的将军府铁骑。 “这实在是……一份不可思议的信任。”大先生缓缓抬首,望向宁奕,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师弟,具备着独到的人格魅力。 至少,能够让人信服。 能够让草原愿意接纳铁骑,这不容易。 很不容易。 宁奕咧嘴笑了笑,道“或许是因为……我救了草原几次的缘故?” 草原接纳铁骑需要时间,而“宁奕”的出现,则是弥补了这份时间。 历史总是这样巧合。 两千年前的狮心王,恰好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强大信服力的人物。 …… …… “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 沉渊君沉思片刻,道“准确地说……是一件事,又不止是一件事。” 宁奕看到师兄神情,微微一笑,问道“北境阵纹的事?” 大先生无奈笑了笑,道“果然瞒不过你。” 其实并不难猜。 师兄计划着让整座北境长城飞升,最好能达到媲美远古龙绡宫的程度,这是赢下两界战争的重要一环。 这趟草原之行,在元手中拿到了龙绡宫的拆解阵纹……剩下的,就是按照阵纹重新修筑北境长城的构造。 而想抵达“飞升”程度,毫不夸张地说,这恐怕需要献祭整座北境之力。 可能还不够。 在倒悬海枯之际,北境将军府的军备消耗抵达了千年以来的最高峰,无数琐事缠身,沉渊君根本无法离开北境……而寻找阵纹材料的任务,只能交给他人,这又是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能够信得过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密会里的其他人,已经行动起来了。”沉渊轻声笑道“他们为我分担了很大压力……但即便如此,想要短时间内找齐这些材料,依旧很难。有些材料,根本就不在大隋境内。柳十一他们,即便掌握圣山资源,也未必能搜寻得到。” 大隋天下,拥有世间极速,能够来去自由的,只有宁奕。 宁奕安安静静听着。 “有三种稀缺材料,需要你来搜寻。”沉渊也不客气,直接了当开口,道“‘极阴炽火’,‘仙人根’,‘铁锈鳞’。” “极阴炽火,在墓陵之中,需要大气运墓主,生前气运昌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昌隆,圣山山主执掌的气运,远远不够。”沉渊君说到这里,顿了顿,若有所指道“大隋皇陵中……应该能找到。所要不多,两缕即可,用以最后飞升,点睛之笔。” 听到这句话,宁奕神色有些微变。 他颇为幽怨地望向师兄,怪不得,密会其他成员无法提供这材料……这不是摆明要去找李白蛟讨要吗? “你和太子关系甚笃。”师兄微笑道“此物由你来要,最为合适。” 宁奕有些无奈,心想自己该怎么开口,告诉太子,能不能借你家祖坟一用? 他揉着眉心,道“还有两物呢?” “仙人根倒是不难,北境就有,生长在灵气丰盈,环境潮湿之地,异常坚韧,难以摧毁。”沉渊君道“只是……北境洞天福地内的‘仙人根’,数量实在太少,我麾下铁骑极力搜寻,如今只收取三百斤。你需要去一趟西海,修筑北境长城,需要这个数目。” 大先生伸出五根手指,道“五千斤。” 听到这里,宁奕已是相当头疼,强忍着无奈问道“那最后一物……铁锈鳞呢?又是何物?” 沉渊君摇了摇头,道“铁锈鳞……据说是龙族褪落的铁鳞,品秩很高,单一一枚鳞片,便足以抵抗妖君火焰焚烧。大隋天下应该找不到此物。要想找到这份材料,恐怕需要你再跑一趟妖域。这也是北境飞升的关键材料,我需要……一千枚。” “一千枚?” 宁奕目瞪口呆,怔怔看着大师兄,喃喃道“我给你找一头真龙回来,你逮着它薅得了……” “那也未尝不可。”沉渊笑了,“以你和那位北域新皇的关系,要来一千枚‘铁锈鳞’,应该不难吧?” 北域新皇四个字,沉渊悠然自得的刻意重读。 他很了解火凤,更了解宁奕……知晓在这关头,宁奕出面与火凤会谈,提出一千枚铁锈鳞的要求,铁穹城一定会满足。 宁奕唇角拉扯,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得亏师兄你是要龙鳞……你要是要一千根凤羽,火凤应该会跟我直接翻脸吧?” “你可以试一试,虽然北境飞升,不需要凤羽。”沉渊摩挲下巴,笑着问道“不过听说凤凰天羽蕴含涅槃之力,也许可以让长城飞得更高一些?” 宁奕叹息一声。 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大师兄脸皮厚矣,不输自己。 …… ……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见太子 春风吹拂昆海楼,檐角风铃啷当响。 顶楼之上搁着一张太师椅,一袭青衫仰躺长椅之上,面覆古卷,在春日烂漫中酣睡,鬓角两抹龙须发随风飘摇,看起来颇有三分仙风道意。 叮叮当当风铃摇曳声音清脆。 而后被一只手摘了下来。 顾谦摘下风铃,不让其发出声响,于是昆海楼顶楼,便陷入一片宁静中,只有风儿幽幽的兜转回荡。 顾谦背靠昆海楼栏杆,面带笑意,就这么看着躺在长椅上小憩的张君令。 时间流淌地很慢。 春光灿烂。 鹰隼飞不过昆海楼,风儿绕不过这砖檐。 倒覆古卷的青衫女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一改往日形象,慵懒声音细腻打转,像是一只柔软的猫儿。 张君令挪走古卷,“看见”顾谦,微微一怔,俏脸飞上一抹红晕。 顾谦忍俊不禁。 平日里,这位张大楼主可是在天都内横行霸道,说一不二,哪能见到这般小女人姿态? 古楼气氛变得旖旎起来。 顾谦声音很轻地笑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完,男人缓缓走了过来。 “你你你……你想说什么?” 张君令一时有些慌乱,双手按着太师椅,声音越来越小“要靠得这么近吗……” “悄悄话。” 顾谦微笑,俯下身来。 然后昆海楼檐角处,一道粗犷声音幽幽响起。 “什么悄悄话啊?” “啊——” 顾谦见鬼一般惊叫了一声,回头看到一道无比熟悉的黑衫身影,双脚挂在古楼檐角,就这么倒吊着垂落,长发也散落,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宁奕¥……” 脾气极好的判官,此刻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太吓人了,他娘的。 另外一边,原先面色娇红柔弱无力的张君令,此刻已从太师椅站起身来,神情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捏着一块玉栏杆,若不是控制力度,此刻栏杆已经被捏爆了。 这狗日的宁奕,专门坏人好事。 “顾大人,好久不见啊。” 宁奕笑眯眯道“特地来一趟天都,来见见二位,是不是没挑好时候?” 顾谦没好气道“你说呢?” 虽是满面怒气,但顾谦仍是给宁奕让了位置。 宁奕从古楼楼顶轻轻跃下,坐在顾谦张君令对面。 顾谦斟茶,宁奕摆了摆手,满面笑意,却笑而不语。 “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宁大山主所到之处,准没好事。”顾谦无奈道“此番来天都,特地来找我,恐怕不只是拜访那么简单吧?” “顾大人料事如神。”宁奕微笑着恭维了一句,停顿之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摩挲,略有些腼腆地开口道“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要麻烦顾大人。” 昆海楼替立三司。 顾谦权倾朝野。 新潮之后监察司破灭,天都庙堂的文运都加持在顾谦一人身上,可以说这位顾大人,乃是实实在在的大隋朝野第二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但凡在皇权之内,朝野之中,由他开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当然……顾谦能得此权位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还保留着一颗琉璃无垢的“稚子心”,并不意味着顾谦天真无邪,人尽可欺,相反在玩弄权谋这一方面,跟随公孙多年的顾判官亦是凶名昭著的其中高手。 但滴滴心血,所有付出,皆为皇权。 而且,见得了光。 顾谦轻轻抿了口茶水,谨慎问道“何事?” 他很冷静,也很清楚……以宁奕如今身份地位,俗世尘间已没什么规矩可以阻拦,能找到自己,麻烦自己,绝不会是小事。 可不能轻易答应。 “两座天下,格局紧张。我想替将军府借一些材料,修葺北境长城。”宁奕再次摩挲手指,道“有些‘小事’,直接找太子,不太方便……所以就先来找顾大人,探一探口风。” 顾谦恍然,哦了一声,方才警惕神色,缓和许多。 他合上茶盏,也露出笑意,“这的确是小事。宁山主也太谨慎了些,不过是区区材料,何足挂齿?此事……的确无需惊动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顾谦眉间闪过一丝郁色。 “太子殿下近来身体有恙?”宁奕眯起双眼,敏锐捕捉到了这缕异常。 “嗯……” 顾谦知晓瞒不过宁奕,索性便直接坦白“这个消息如今还未传开,殿下身体越来越差,西岭麻袍道者的‘圣光术’也没有什么作用……这几日卧床在榻,病得厉害。”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 难怪战事将近,天都批文迟迟不到。 上次面谈之后,太子心结已解才对……如今又是卧病,难道是隐疾爆发…… “对了,宁山主,你需要什么材料,告诉顾某,顾某遣人去取。” 顾谦声音打断了宁奕思绪。 宁奕有些尴尬笑道“极阴炽火,顾大人听过吗?” 顾谦有些惘然。 “听说在皇陵里便能取到。”宁奕伸出手掌捂在唇前,轻轻咳嗽一声,试探性问道“顾大人有这个能耐吗?” 皇陵? 连张君令都怔住了,宁奕是认真的吗,准备借材料借到皇陵? 顾判官险些把桌子掀了。 你管这叫“小事”? 他娘的,你在玩我? 顾谦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 他乃天子脚下近臣,这姓宁的鼓动自己去开先帝皇陵? 顾谦怒视宁奕,舌尖绽吐一字。 “滚!” 只一个字,险些震塌半座昆海楼。 宁大剑仙忙不迭拍屁股走人,灰溜溜遁逃。 …… …… 宫内春风荡漾。 马蹄哒哒。 但吹入车厢,吹在宁奕身上,则是颇有三分萧瑟意味。 其实宁奕早就知道,找顾谦估计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他心中也大概清楚,“极阴炽火”之事,只有找太子,才能有结果……而方才去见顾谦,一是为了旁敲侧击太子近况。 二呢,便是因为,有天都铁律在,自己在昆海楼与顾谦的会面,必然逃不过太子的眼目,而自己想要借取“极阴炽火”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必开口,便被李白蛟捕捉到了。 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要开口,你知我知,才最合宜。 否则多尴尬? 果然。 宁奕蹲在红符街没多久,就有一辆马车客客气气行驶而来,邀请自己入宫。 既然太子有邀。 那么宁奕就大大方方坐上马车,向着宫内行去。 太宗垂坐天都五百年,忘我修行,证道长生,皇宫杂草荒芜,一片凄冷,而今已是一副蓬勃春景,有向死而生之象。 可坐在车厢内的宁奕,神情却并不乐观。 命字卷加持。 他望向远方寝宫,气运承接之处,那本该是一朝气运最为鼎盛的聚顶之处,却偏偏生出颓败景象。 太子一人,挽救了大隋倾塌之朝野。 这四境荒草,因此转而复生。 可完成这些功业……却似乎燃尽了这位大隋新主的气运心血。 海公公捧着拂尘,在车厢停下之后,亲自为宁奕揭帘,这位大宦官面色比先前要苍白许多,眼中带着哀意,轻声道“宁先生,殿下有请。” 宁奕注意到寝宫四周,有十几位麻袍道者,他们尽皆神色黯淡。 海公公柔声解释道“殿下的事情……您想必已经知道了……” “什么病。” 宁奕低眉,轻声问了一句。 “殿下天生体质不佳,早些年劳心费神,透支了命数……”海公公摇头,道“前阵子心绪低落,引动旧疾……” “西岭道宗的‘圣光术’,乃是四境最好的医治术法。这些日子,太清阁的太医都来看过了。”海公公叹息道“殿下需要好好静养。” 这些麻袍道者途径宁奕海公公,躬身行礼。 宁奕知道。 一直以来,太子殿下的身体都不算好。 从春风茶舍见第一面的时候,其实宁奕便看出来了……这位处处藏拙的太子殿下,隐藏了所有的一切,却偏偏无法隐藏,他身骨羸弱之事实。 韬光养晦,勾心斗角,如履薄冰。 直至烈潮,才握得大权。 至此仍要隐忍,蛰浅五年,一手在明,一手在暗,掀动改政新潮,一手建第五司一手推第五司,革杀异己,完成天都内定之平稳格局。 此后讨伐东境斩杀长鲸…… 太子以一介羸弱凡身,完成了太多伤神费心之事。 而北伐,则是一件比之先前,还要更加消耗身心的大业。 “自上次与您见面后,殿下一心扑在北伐谋划之上,没过多久就病倒了。这一次不是心疾,而是身体吃不消了。”海公公为宁奕开门,意味深长道“宁山主,咱家知晓您神通广大……此番会面,还请您多想些办法。” 宁奕拍了拍海公公肩头,缓缓点头。 他走进寝宫之中。 楼阁前,宁奕停步。 他轻叩屋门。 内里一道故作无事,却极是沙哑的声音响起。 “进。” 推门,光线停留在门槛之外,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溢散而出。 太子就坐在黑暗之中,他伏案而坐,点着一盏烛火,桌案上堆着永远也批改不完的厚重文卷。 一张面色白如宣纸,没有丝毫血色。 这样的太子,即便努力挤出温和笑容……也无法让看到之人,笑出声音。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冰花破碎 太子实在是太憔悴了。 宁奕站在光线外,看着独坐暗中的李白蛟,很难想象,这位怀揣雄心壮志的天下共主,只不过短短数十日,就被疾病摧残至此。 命字卷拆解气运。 宁奕看到,如今太子身上,隐隐散发着阴翳死气。 “宁奕,坐。” 李白蛟伸出一只手,示意宁奕入屋。 宁奕坐在太子对面,他眼神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没有逃过对方察觉。 太子面色自如,轻声笑着问道“我的身体……是不是很糟糕?”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他从袖内取出一枚竹简。 这枚竹简,缭绕青光。 其内蕴含着磅礴生机。 但太子只是瞥了一眼,便摇头笑道“本殿知晓,你有一枚神奇的竹简,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只不过……这枚竹简,对我有用么?” 顿了顿。 太子举起茶盏,小啜一口,微笑道。 “宁奕,你说实话。” 宁奕放下了那枚竹简,却是无从开口。 是的,生字卷有着诸般不可思议之奇效……可这也要视乎情况而论,李白蛟是何许人也?如今大隋天下的主人,这世上就没有他开口要不到的东西。 如果宫内尝尽万般可能,都无法治愈太子隐疾。 那么生字卷……也无法帮到什么,只能是小小的慰藉。 李白蛟将那枚竹简握在手中,置放于掌心把玩,立即感受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他轻轻长叹一声,似乎将许久以来的烦恼,忧虑,都在这口气中吐了出来。 “倒是一件稀罕宝贝。” 太子挤出一抹笑容,道“与前些日子西岭的圣光术不同,这枚竹简,让我觉得舒缓了许多……谢了。” 宁奕摇了摇头,对这份谢意,不置可否。 太子如今身体,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糟糕。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北伐将至,你该好好照顾身子的。” 太子沉默了一会。 “自出生起,我身体便不算好,没有继承父皇正统的皇血。”李白蛟低声笑了笑,“体弱多病,所以被迫留守天都,袁淳先生为我找了许多名医,最后均是告退……不过天都城中看我,本就是在看一个笑话。一个病秧子储君,不好好治病,反而流连酒楼,醉生梦死,我反而要感谢这身病,让两位弟弟能够放松警惕。否则今日坐在这里的,可未必是我。” 难怪。 太子对这身病,看得如此开。 很久很久之前,他便就试过了无数法子。 都没什么效果。 在登顶天下之前,他就预想到了最差的结局……所以此刻病倒,也不算出乎意料。 “北伐将至,这身病,我很熟悉。” 低沉咳嗽一声。 李白蛟缓缓站起身子,轻柔道“要不了多久,就会自动康复。” “我会和沉渊,和你,一同站在北伐战线上……看北境长城飞升,看铁骑北上,看芥子山倾塌。” 这番豪情壮志之言,太子竭力振声笑着开口说出来,可宁奕却听到了力不从心的浅淡悲哀。 “你要进皇陵,取‘极阴炽火’……” 太子拍了拍宁奕肩头,将先前话 题一略而过,笑道“何必去为难顾谦?” 宁奕也只能就此不提。 他笑道“顾谦张君令二人,能发展到如今关系,有些出乎意料。” 太子怔了怔,笑道“的确……” “君令师妹,是老师留在昆海洞天的‘送棋人’,直至如今,我也没参透老师在昆海洞天布下这一手的含义……一步一步推测,如今我觉得,莲花阁的送棋人,并非是在两境战争焦灼之时为天都送棋。” 太子轻语道“君令师妹,更像是为人间送棋。” “为人间送棋?”宁奕缓缓挑起眉来。 “师妹身上的特质……难道你没有觉得很熟悉吗?”太子笑道“光明无暇,纯白无垢,这样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 “徐清焰。” 宁奕下意识念出了这个名字。 “不错。”李白蛟道“她来到人间,寻找光明……然后被顾谦身上同样纯挚无暇的品质所吸引。他们二人发展到如今地步,我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每每看到君令师妹,我都会忍不住想探究她存在的意义。” 袁淳先生的这位闭关弟子,究竟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在老先生逝去之后,这便是莲花阁留下的最大谜题。 连张君令本人,都在苦苦探寻。 “最重要的是,她出世之后,只记得一个线索……”太子意味深长道“那就是去找你。” 张君令踏过大漠黄沙,到灵山找宁奕问剑。 然后看到了大隋开国前的古老图卷。 比起张君令,太子更好奇的是宁奕。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宁奕……徐清焰也好,张君令也好,似乎都是命运中与宁奕有所牵连的人物。 宁奕沉默了一会,他想不明白这谜题最终的解,只能坦诚道“或许……张君令不是为我而来,而是为‘执剑者’而来。” 太子只是一笑。 和宁奕不同,他虽然有心探寻莲花阁留下的谜题真相,但比起真相,他还有太多要在乎的事情。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李白蛟而言,既重要,也不重要。 “随我去皇陵吧。” 太子披上一件白狐大氅,离了皇宫。 …… …… 宁奕在机缘巧合之下,去过三座皇陵。 书院地底的无名皇陵,狮心王墓,以及太宗冰陵。 每一位大隋皇帝,但凡是掌握大权者,都会选择在临终之前,开辟一座独立洞天,以此作为自己死后安葬遗体的陵墓。 “沉渊君想要北境飞升,需要‘极阴炽火’,自己借故留在将军府,让你动身来取。”太子坐在马车内,道“这是一个很狡猾的行为。” “他不敢来见我。” 大隋天下,皇权安民,这些皇帝生前是非暂且不论……大隋能有今日,是有他们一份功业的。 因果在上,打扰逝者,尤其是这种伟人,其实已经算得上一种罪孽。 当然……罪孽可大可小。 为救万民而牺牲一人之杀业,依旧是为杀业,只不过与救万民之大功德相比,却又显得微不足道。 北境已经消耗了天都太多心力,知晓太子身体不好的沉渊,没有动身来天都……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太子一旦碰 面,就免不了生出诸多算计,一件简单的“借火”,反而可能会生出诸多杂隙,二来,将军府已有了更好的人选。 “极阴炽火,需要有大气运,大功德,大造化。即便是大隋历任皇帝陵墓,能诞生出此物的,依旧凤毛麟角。”太子轻描淡写道“为避免打扰墓主生前安宁,我便带你去父皇的冰陵好了。” 宁奕听了此言,忍不住无奈一笑。 的确。 无论是以功绩,还是以武力来看……太宗皇帝,都是大隋排名前三甲的伟大人物。 如果说,极阴炽火一定存在于某个地方。 要么,就是传说中的光明皇帝陵墓了。 不过据说那位大隋初代的开国皇帝,在开辟倒悬海,建立大隋皇朝之后,因为无法突破不朽,所以在寿元走到尽头之后,便兵解人间,根本就没有留下陵墓…… 光明皇帝陵墓不存在,或无从寻找。 那么……太宗陵墓,便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马车停在长陵。 守山人捧灯而来,山雾破散,她看到太子苍白面色也明显一怔。 “开陵。” 太子轻声开口。 …… …… 这是宁奕第二次和太子单独漫步,走在长陵山道之上。 这一次。 太子已经在心中,与自己达成了和解。 上一次去往父皇陵墓,他下定决心,要解开藏在心中的疑惑,可是冰陵之中空空如也。 这一次,借着找寻极阴炽火契机,他正好也想多看一看,父皇陵墓内,究竟有没有埋藏什么秘密。 由于太宗皇帝并非是“寿终正寝”,在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死于政变……所以这处陵墓的奇点方位极其隐蔽。 直至上一次宁奕在长陵山顶开门,这片陵墓方位,才被确切记录下来。 “宁奕……不知为何。”站在长陵山顶,太子轻声叹道“我本以为,进过冰陵,再进一次,心情已不会有什么变化。” 但如今……他依旧觉得紧张。 “你在担心什么?” 宁奕笑了,指尖轻轻点在虚空中,绽放出一抹璀璨光华,一扇缭绕华光的门户,在虚空中挣扎着成型。 “上一次,我们已经看过了……你难道还在担心,冰陵里还有人活着,在等着你?” 太子摇了摇头。 他也笑了,喃喃道“我只是有种直觉,或许这一次,会和上一次不一样。” 门户成型。 宁奕和太子再一次踏入太宗皇帝为自己准备的陵墓之中。 冰雪世界,一片琉璃。 门户洞开的那一刻,风雪呼啸。 一片雪白的,枯萎的花瓣,在凌冽寒风中吹拂着飘过,被太子伸出一只手,就此接住。 看起来有些眼熟……李白蛟刚想仔细端详那枚惨白枯败的花瓣,便瞧见冰渣呼啦一声破碎。 那花瓣脆弱地不成样子,只是接住,便承载不了力量,就此化为雪白齑粉—— 太子神情缓缓陷入思考之中。 如果没记错的话。 上一次来冰陵,天地大寒,万物皆寂。 没有生灵在这里存活。 自然……也不会有花。 ();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棺内锦簇 太宗冰陵,万物寂灭。 太子掌心,一朵冰花被风吹拂,支离破碎。 “这朵花……有些眼熟。” 李白蛟缓缓捻动手指,下意识喃喃自语。 似乎在哪见过? 是在哪呢……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苦苦思索间,宁奕神情凝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发现,冰陵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李白蛟抬起头来,他望向眼前,风雪大如席,霜冻千里,一片冰川。 眼前这白茫茫的琉璃世界,似乎一直如此,从未变过……如果不是碰巧接住了这一朵被风吹起误入自己掌心的破碎冰花,他恐怕会觉得,万年以来,冰陵都从未有过变化。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神念感应?” 宁奕沉默了一会,无奈笑道“直觉?预感?” 他神念扫过了。 这偌大冰川,实在没什么可以感知到的变化…… 但有时候,宁奕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比起肉眼,神念,冥冥之中的直觉,或许更接近真相。 “父皇生前说,他会在冰陵之中,留一处‘遗泽之地’,后世入冰陵者,以皇血感应,可凭造化取物。”太子抬起一只手腕,两根手指轻轻在手腕处抹过,那苍白肌肤缓缓绽开一道纤细血口。 皇血渗出。 丝丝缕缕的鲜血,在凛冽风中溢散而出,没有冻结成冰渣,反而缭绕成升腾的热雾,蔓向远方。 “你要若要找‘极阴炽火’,想必就在那了。” 李白蛟望向一个方位,轻声道“载我一程。” 两把飞剑,呼啸在冰陵上空。 宁奕以神念凝聚出一方剑域,替太子抵御风寒,割腕取血,感应方位……李白蛟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更加病态。 “还记得上次我所说的吗?” 太子站在飞剑上,俯瞰身下,两人在冰陵世界中掠行,被一团又一团骤烈风雪包裹,肉眼所见,唯有银白苍莽。 “这里不是世界的尽头,而是生死的中转点。” 对宁奕而言,在冰陵死去,在冰陵重生。 从大隋离开,在妖族现身。 太宗皇帝的冰川陵墓,就像是隐藏在极北尽头的一扇门……可坚信太宗没有死去的李白蛟却认为,这里是一切的初始点。 “轮回之术,不可捉摸。接管天都城后,复盘历年大事之时,我总觉得……父皇他,在下一盘大棋。”太子低声一笑,道“但正如你所说的,只是直觉,预感,却找不到证据。” 在黄金城,目睹年轻太宗与阿宁对话,宁奕愈发觉得,太宗之死没那么简单,还有更深的真相需要追溯。 可太子不是自己。 他没有掌握这些信息,能有这种直觉,并且始终坚定,已是令人惊叹。 “……这就够了。” 宁奕无法点破那些秘密,只能轻声道“有时候……直觉,胜过证据。” 飞剑缓缓落在一座冰山之前。 那缭绕在空中的皇血,扩散成一扇门户,在李白蛟心念感应之下,向着这座巨大冰山贴附而去。 “嗤嗤~~” 烟雾升腾。 太子捂住嘴唇,低沉咳嗽,皱起眉头。 宁奕眼神亮了起来……眼前这磅礴山体,竟然因为皇血之故,生出感应,就此消融出一抹门户形状。 冰山内,延伸出一条神念与肉眼皆无法探知的深邃甬道。 不可思议。 在这个独立规则运转的冰川世界内,自己的执剑者开门之力,似乎都受到了压制……一路驭剑而行,宁奕根本就没有找到这处开门点。 看来果然是留给后世身负皇血之人。 宁奕望向太子。 后者微微一笑,负手而立,微笑示意宁奕先行。 甬道很窄,只能一前一后。 宁奕两根手指捻起,在眉心轻轻一点,拉出一缕光火,化为一盏莲花灯盏,悬浮飘向甬道内,然后回过头,神情认真,望向李白蛟。 宁奕柔声道“不论能不能取到‘极阴炽火’,这一次,都算是我欠你的。” 太子微微一怔。 他意识到,自己负在身后的那只手,没有躲过宁奕的感知……先前捂唇的袖口,已沾染了一片血迹。 宁奕这样的人,与自己针锋相对了近十年。 大隋太平前,始终是自己的心腹之患……太子短暂恍惚了一刹,放到最初,他恐怕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和宁奕,会有这样“和平共处”的画面。 是什么时候开始,处境发生了变化呢? 只不过一怔神的刹那,太子便恢复过来。 他始终是那个太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 “大隋天下,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对本殿说……欠本殿的。” 如今,他乃天下之主,四境之内,予取予求。 欠,是要还的。 这天下人,还有什么可还给他的吗? 或许……宁奕就是这么一个为数不多的例外,能对太子说“我欠你的”例外。 所以李白蛟在停顿片刻之后,轻声开口。 “这个人情,本殿记下了。” …… …… 莲花灯漂浮在甬道黑暗中,将冰陵之内,照亮如白昼。 这冰陵虽大,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走。 宁奕刻意放缓了步伐,等待李白蛟跟上……以太子脚力,不过半盏茶功夫,便走到尽头,尽头是豁然开朗的世界,那盏漂浮的光明莲花,在逼仄甬道内跌跌撞撞,不敢左右摇曳,此刻就像是鱼入大海,嗡的一声抬起升高。 莲花灯像是一枚稳定绽放光火的萤火虫,升高之后,撕破了这座冰陵世界的黑暗。 这里……是太宗准备的陵墓之地。 光明投落,隐约可见。 冰川最中心,躺着一口棺。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躺入为自己准备的棺木中,这位不可一世的伟大皇帝,便因为意外,离开人间…… 至少在世人的认知中,真相是这样的。 环形的巨大冰陵中,有人以神力在雪壁上凿刻出一枚枚储物格架,无比工整,鬼斧神工。 看到这一幕,太子神情一振。 他裹了裹衣袍,声音不再冷静。 “父皇坐守天都的五百年里……据说每一年,三司六部都会向红拂河送去一批贡品……” 贡品? 宁奕挑起眉头。 “这份案卷,后来已经被销毁,无从查证。”太子语气却很笃定,道“但我亲眼看到过那副画面……这些贡品,大多是集大隋阵纹师心血巧思而成的器物,绝非装饰之用。有些乃是禁忌之物,能绽放出极大的杀力,只不过有一个特点,需要以皇血驱动,算得上是一次性的杀伐器。” “以太宗的武力,怎么会需要那些东西?”宁奕不解。 “不错。”太子点头,道“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并非为自己而留……” “你是说,那些贡品,就放在冰陵中?”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莲花灯的微渺光芒,显然不足以照耀整座冰川陵墓。 宁奕深吸一口气,将六卷天书之力,释放而出。 一轮小型太阳,从宁奕眉心飘出,就此升空……整座冰冷陵墓,此刻在光明之中,尽数展露。 那凿刻在环形冰壁处的暗格,一枚一枚,空空荡荡。 冰陵是空的。 没什么所谓的贡品。 “这……怎么可能?” 看到这一幕,太子神情变了,他快步来到一面冰壁之前,皱起眉头,苦苦思索。 宁奕也来到太子身旁。 李白蛟伸出一根手指,摩挲着冰陵壁格,忽而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你说得没错……冰陵内摆放过‘贡品’。”环抱双臂的宁奕,盯着凿出壁格的坚冰,缓缓道“只不过,被人取走了。” 冰面有重物摩擦的痕迹,这些刮痕虽然浅淡,但却是贡品实实在在存在过的证据,这些杀力不俗的禁忌武器被放入冰陵,然后取走……其间究竟间隔了多久的岁月,已经无从考证。 但看到这一幕的宁奕,太子,心中都生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在他们两次入冰陵之间。 有人来过这里…… 宁奕深吸一口气,他来到那冰陵环墓的最中心。 那枚木棺,周遭缭绕苍雪,寂灭无音。 在木棺表面,覆盖着并不厚重的霜雪。 宁奕与太子对视一眼,确定了想法,他抬起一只手,缓缓催动山字卷。 发力。 启棺。 “咔嚓……” 沉寂不知多少年的冰棺,终于启开一线,棺木边沿喷吐出一层一层热浪,卷挟着霜雪。 冰棺内,并非是永恒的黑暗。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升腾热浪,其中有两抹骤烈火光,犹如眼珠一般,盯着自己…… “极阴炽火。” 看到这两枚眼珠子,宁奕非但没有紧张,反而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舒缓的心,却又陡然提了起来。 极阴炽火,在冰棺内生长,这里恐怕是唯一能趋避霜寒死寂的地方……在热浪消散之后。 冰棺内,簌簌摇曳着什么声音。 一朵又一朵“鲜艳”的花儿,生长在极阴炽火的烈潮之下。 冰棺之内,花团锦簇。 这实在是一副冲击人心的画面。 这些花,在烈潮中生长,却覆盖着冰霜,似乎还活着,却早已死去,艳丽的花瓣上覆盖着层层冰霜…… 此时并非花开,却是无比妖艳。 棺内锦簇,尽为南花。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暗潮汹涌 在看到棺内锦簇的那一刻,太子神情骤然一变。 踏入冰陵时,那朵破碎的冰花……究竟从何而来,已经不言而喻。 对于南花,太子并不陌生。 在李白蛟眼中,南花是“不祥之花”。 老师因南花而堕落…… 前些日子南来城的动荡……也因南花而起。 可李白蛟此刻又有些困惑了。 在自己父皇的棺中,发现这些南花,究竟意味着什么? 宁奕看到了太子神情的异样。 他轻声道:“南花出现,往往伴随世间之恶……可此花并非如世人所想,是一朵象征邪恶的妖花。” 李白蛟一怔。 南花……并非妖花? “这是一朵照见本我之花。” 宁奕沉默了一小会,认真说道:“就像是一面镜子,见南花者,便见本我。所谓的‘恶’,也不过是照见之后的自然折射。” “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 宁奕伸出一只手,五指在火海中轻轻一捞。 银白的,如霜草的花叶,哗啦啦被映成通红,然后破碎摇曳…… “谁人心中没有恶念?” 宁奕望向太子,“只不过心中有枷锁,扼制恶蛟,在直视南花后,枷锁仍然保存完好,亦或是支离破碎……便要因人而异。” “本殿听说,南疆执法司的动荡,便是因为此花而起。”李白蛟裹紧大袍,盯着棺内这些火海之内摇曳的冰花,轻声道:“有人在很久前看到了一朵南花,然后永堕……为了颠覆南来城,谋划了数十年。” 宁奕点了点头。 目前情报已知,南花是原始树界内流传而出的“精神媒介”,拥有极其强大的感染力。 与黄金城的巨木一样。 在原始树界,光明败退,黑暗永驻……于是南花看起来便更加邪恶一些,但事实上万物都有阴阳两面,有影之处便有光。 “有人见过南花,未曾堕落。”宁奕笑道:“殿下应该知道的。” 太子沉思了一会,缓缓抬首,望向宁奕。 “当年将此花赠予老师的……” “余青水。” 宁奕点头,道:“我在南疆见到了他的过往……在那里,我种下了新的南花。” 种下妖异邪恶之花,此事若非执剑者所为,要被千夫所指。 “有意思……”李白蛟轻声笑了笑,道:“听说南花绽放,是世间最美的景象,本殿还真想亲眼看一看。” “只可惜,这冰棺内的南花,已经死去,凋零。” 他学着宁奕的动作,在棺木内轻轻捞了一捞。 满手的火海银花,支离破碎,捞出之后,化为霜雪。 水中月,镜中花,只可看,不可触碰。 收回手掌,太子深深凝视着这口锦簇冰棺,忽而一笑,道:“这‘极阴炽火’,你收走吧。” 宁奕轻吸一口气,再次沉声道:“……谢了。” 他没有犹豫。 山字卷吸力迸发,两枚如眼珠般的炽火,缓缓从棺内被摄出。 那缭绕覆盖于棺木内的火海,顷刻间崩塌,如美梦一般幻灭。 冰花不再血红,而是一片惨白。 再然后,风一吹,哗啦啦啦—— 大量的霜雪齑粉,从冰棺内溢散而出。 宁奕将极阴炽火纳于掌心,他与太子站在棺前,看着南花彻底湮灭的这副画面,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种花,能比南花更美,更妖了。 诞生之时,摄人心魂。 毁灭之际,惊心动魄。 “宁奕……” 站在霜雪中,太子声音很轻地开口,虽然轻,但很有力,而且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十分冷静。 “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只一句话,便让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他望向李白蛟。 被霜雪拥簇的年轻太子,神色平静,一只手拢着衣袍,另外一只手则是伸出,去接漫天破碎的冰花齑粉。 他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北伐将至,暗潮连绵。”太子道:“或许我能看到倒悬海枯的那一日,但……很有可能,看不到平定妖域的那一天了。” 宁奕神情复杂。 太子这样的人,从不托底,更不会在对手面前展露颓态。 能在宁奕面前说出时日无多这种话……对太子而言,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至少说明,他信任了宁奕。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命数早已注定,众生皆为平等。不是大隋皇帝,就该长命百岁,万寿无疆。”太子轻声笑道:“活到今日,是幸运,也是不幸。” 幸运的是,他战胜了所有对手。 不幸的是,倒在了自己最终梦想之前。 “但比起先皇列祖,甚至父皇……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太子又是一笑。 太宗等了六百年,没有等到倒悬海枯。 那些拥有雄才壮志的皇帝们,因为时代之故,直至寿元耗尽,都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北伐希望。 “这些年,光明密会的案卷,每一份都会复刻拓印,送往皇宫。”李白蛟声音凝重,道:“很难想象那些‘永堕之人’,已将大隋侵蚀成这副模样……它们是比北伐更重要的事情,却又无法急于一时。” 倒悬海枯,大军北上。 北伐之战,便可拉开帷幕。 两界对垒,生死厮杀! 可清剿影子……则是不同,这些永堕异教徒,如野火烧过的恶草,斩之不尽,杀之不绝,隐藏在黑暗深处,平日里绝不显山露水,可一旦放任不顾,便会在最关键时候,要了自己性命,这是深入骨髓的寄生蛀虫,扎根大隋四境,以极快速度衍生,繁殖。 “前有灵山火灾,后有东境异变……”李白蛟笑道:“我想大隋朝野内,应该还有残余吧?某座圣山,某个角落,一定还有蛰浅之人,偏偏在大战开始之际,天下变得太平……” 说到这里,宁奕明白了太子意思。 光明密会这五年来,战绩斐然,但大多都是清剿一些独立洞天的邪教徒……这些邪教徒摧之不绝,便足以说明,连在最后的根源,还没有彻底断绝。 只是这根源,却是无比隐蔽。 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大战在即,影子蛰伏……这是想等到大隋朝野彻底混乱,才开始爆发。 与灵山之变,一模一样。 “天下太大,总有你我看不到的地方。”李白蛟带着三分自嘲,轻声喃喃道:“或许我死之后,他们就会跳出来了吧?” 太子今日之言,竟如此悲观……宁奕一时之间只能沉默。 “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李白蛟忽然开口,道:“如果真到了弥留之际,我想看一看,你种在南疆的南花。” …… …… 一朵南花。 在黑暗中摇曳,绽放,散发出惊心动魄的光芒。 而后,迅速凋零。 这在尘世间,凡俗终其一生,都难以见到一眼的“妖花”,此刻就躺在白帝的手掌心。 白亘轻轻捻动南花,看着花瓣凋落,化为支离破碎的雪白齑粉。 “一朵花,可以有如此奇效……倒是不可思议。” 此刻的白亘,眼神平静,眉心鳞蛰浅。 处于神智稳定的巅峰之期。 在他高座之前,还立着一道并不高大的黑暗身影,那身影肩头沾着霜雪,浑身隐于黑暗之中。 “原始树界的一朵花,一片叶,都有不可思议之神力。”黑暗身影微笑道:“南花本是生长于建木根部的花灵……建木坠落后,便随着一同跌落此间,可惜数量不多了,见一朵,少一朵。” 白亘笑了,柔声道:“哦……如此说来,我应该珍惜一些。” 虽如此说,他却是捻动手指,将南花碾地破碎。 黑暗身影只是一笑。 “有些人等一辈子,等不到花开。有些人只见一面,花便会开。南花盛放,因人而异,如陛下这般……只一眼,便让花开的,实属稀世罕见。”他认真开口,道:“不枉我献命北上,见这一面。” “献命……” 白亘笑了笑,道:“你这样的人,还会怕死吗?不是已经不死不灭了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白亘指尖轻敲椅背,轰隆一声,一道炸雷,毫无预兆地在黑影肩头炸开,一蓬鲜血喷薄而出。 以如今白帝造化,只需一缕杀念,足以灭杀俗世间的任意一位生灵! 那黑暗身影却只是一笑,凝视着自己炸开的右肩,在极致的寂灭之力下……他连一丝一毫的痛苦神色都没有展露。 肌骨缓缓痊愈,恢复如初。 血腥气弥漫在天海楼阁之中。 不得不说,这是神迹。 能硬抗自己一缕杀念的,两座天下,不过也就双手之数,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要付出代价。 “陛下……这其实,不算什么。”黑暗中传来笑声,“若你愿意答应这桩交易,那么你会看到真正的‘神迹’。” “真是令人不快的语气啊……” 白亘认真凝视着对方,眼中流露出厌恶,唇角却微微翘起,轻声道:“不过……我很感兴趣。” 他端坐身子,目光俯瞰而下,重新审视这位“献命而来”的信徒。 “很难想象,如你这般的人,会是树界的信徒。” 这位东妖域皇帝,认真凝视着黑暗中那位信徒的脸庞,带着三分讥讽之意,笑着问道:“在大隋天下,层层监察之下,能藏到现在……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使徒 大隋铁律,监察万物。 能让白帝以如此语气开口……这位信徒的身份来历,显然不一般。 面对三分讥讽,黑暗中那人耸了耸肩。 他浑不在意的笑道 “我怎么做到的,重要吗?换句话说……陛下当真会在乎吗?” 很显然。 白帝只是略微惊诧于来者身份,可对于大隋天下黑暗中正在发生的崩离瓦解,他并不在意。 “太子命不久矣。” 信徒说出了一个足以让妖族震动的消息……因为倒悬海隔阂缘故,两座天下彼此之间的情报都很滞后,像是太宗皇帝死于烈潮政变这样的重磅消息,在沉渊彻底修葺北境长城之后才被鹰隼传回妖族耳中。 如今大隋执政者,就是那位太子。 而作为白亘这样的“千古一帝”,自然不会将这个修为低下的凡夫俗子,当成自己真正的对手,若太宗活着,他还有兴趣跟这位人皇扳一扳手腕。 白亘眼中大隋的几根钉刺,一是宁奕,二是沉渊,三是光明皇帝所留下的皇权体系……除此之外,没什么值得他多关注一眼的。 而那个羸弱无力的太子,象征着的,就是大一统的皇权体系。 太子一死,大隋皇权崩塌。 白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据说这位年轻的大隋主人,并没有留下子嗣,一旦他阖世离去,作为天下行政中枢的天都城,根本不可能找出第二位符合权位的继承者。 “当然……即便太子死去,想扳倒皇权,也不轻松。只不过这对东域而言,是一件好事,倒悬海枯,北伐在即,皇权动荡,便是芥子山的机会。” 使徒微微一笑。 “另外……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北境在谋划飞升,北境长城需要大量的资源。” 他抬起手掌,一份竹简卷宗从掌心出现。 白帝接过卷宗,只是看了一眼,那平静漠然的眼神,便凝重起来……这份竹简卷宗内的信息实在太重要了,相比于太子命不久矣这种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情报,北境长城蓄谋飞升,才是令白帝嗅到危险的消息。 “陛下……你似乎很害怕听到‘飞升’这个词啊。” 使徒笑了,背负双手,虽然口中喊着陛下,却听不出他对白帝情真意切的尊重,这声陛下,更像是“朋友”一样的称呼。 这种态度,令白亘不悦。 “北境长城飞升……这种消息,你怎么拿到的?”白亘皱起眉头,捻握那枚竹简,盯住黑暗中的那袭身影,喃喃道“宁奕和沉渊君已经完全信任了你?” 使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世界获取信息的方式有很多种……有时候一场密会,不需要亲自参与,也可以得知其后深藏的秘密。”他不缓不慢道“这枚竹简案卷上的资料是我根据一部分线索推演而出,北境长城如果成功飞升,大隋北伐战争的胜算将会攀升至九成以上……陛下如果不依靠其他手段,即便大隋没有北境飞升这种‘神迹’出现,妖族胜算也不到四成。” 铁穹城,整座北域,顽强抗住了金翅大鹏鸟的妖潮。 作为中立势力的草原,将最好的反攻地形,让给了大隋。接下来,白帝要面对的是整座天下,万年以来,最为猛烈的攻潮。 他最后的希望,就是晋升不朽,以绝对的武力,杀死铁穹城火凤,北境沉渊君,击垮大隋皇权……建立属于自己的不朽帝国。 而很显然。 这些意图,都被使徒看在眼中。 “你想说什么?” 白帝神情阴沉,今日他之处境,犹如困虎,但却容不得外人多说。 “陛下……之所以畏惧‘飞升’二字,是与天海楼的命相推演有关吧?”使徒笑道“如你这般缔造东域庞大霸业的皇帝,肯定动用过命运之力,推演自己未来……而得出的大凶之兆,便与‘飞升’二字有关。所以你五年前不惜花费巨大代价,也要将灞都坠沉,因为这座悬空之城,要不了多久,就能完成‘飞升’壮举。” 白帝沉默了。 而沉默,就是最好的答复。 是的……他曾经动用天海楼亿万缕命运长线,推演未来走向,在混沌之中窥见跌落万丈深渊的命势,而千丝万缕,都与“飞升”二字相关。 从那之后,他就对于灞都那座飞升之城虎视眈眈,云域寿辰不惜亲自出手,也要击垮灞都,他本以为……镇压灞都,便是将影响自己命势的因果击碎! 可接到这枚竹简的那一刻,白亘才意识到。 原来自己格局小了。 在山海的另外一边,还有人在谋划着“举城飞升”的宏伟壮景,而比起灞都,很显然是即将北伐的北境长城,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打击。 “飞升没什么可怕的。” 使徒抬起双臂,黑暗破碎,花火摇曳,他缓步来到白亘面前,仰望着端坐皇座上的皇帝,一只手按住胸膛,那里响起战鼓般的轰鸣。 他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脏献出…… 白亘与使徒对视,瞳孔缓缓收缩,惨白无光的瞳仁,逐渐变得漆黑,聚拢。 眉心的鳞片,开始浮现。 一枚一枚,覆盖面颊。 使徒低沉开口。 “我来为陛下……奉献一条全新的路。” …… …… 茶楼风起,旗帜飘摇。 红符街熙熙攘攘,一片闹市景象。 宁奕坐在茶楼二层雅间,以神念传递出讯令。 在天都城,如愿得到了“极阴炽火”,北境飞升的材料,还剩下两样…… 不多时。 神火讯令轻轻震颤,沉渊君传来回复。 他告诉宁奕,不必太过着急。 北境长城的飞升阵纹雕刻,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工程,即便有大量阵纹师投入心血,也需要数月时间进行前期筹备,这还是因为北境长城拥有一个极度完美的阵纹根基,数千年来的不断完善,使得北境只差最后入魂之处的“阵纹”没有填补。 沉渊嘱托宁奕务必到手的三样材料,虽然重要,但不紧急。 言外之意就是,可以将三样材料全部拿到,再返回北境。 得到回复后,宁奕安安静静思忖了一会……他在考虑接下来的行动,便在此时,雅间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音。 “进。” 伴随宁奕话音落下,一袭蓝袍映入眼帘。 搂着拂尘的大宦官,缓缓推门,动作轻柔无比,入门之后先是行了一礼。 宁奕怔了怔,“海公公?” “宁山主。”海公公难掩面色喜悦,声音里隐含激动,沙哑道“咱家也不知您用了什么术法……实在是神乎其技,殿下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 宁奕闻言之后,却是一时无言。 离开冰陵后,他和太子商谈了关于北境飞升的一些事宜……以及一些后手安排,在那之后,他赠出了生字卷竹简。 宁奕很清楚。 世人生死,都有一条长线,即便是生死道果境的强者,也不能随意为人续命。 天道在上。 连光明皇帝都会死去。 执掌生字卷的自己……也只能为一些本不该沾染死亡的人,驱逐寂灭之气,孕育生机。 如今的太子精神状态变好,很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只是,他又怎能向海公公点破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太过于令人信服,以至于庙堂上下,都希望太子能借助自己的生字卷,就此好转…… 他只能挤出笑容,道“殿下无恙便好。” “殿下托我前来,好好感谢宁山主。” 海公公从袖袍内取出一份案卷,道“这是昨夜殿下回宫之后,连夜撰写的一份案卷,万分机密,唯殿下与您才能知晓……” 宁奕笑着望向海公公,点了点头。 他接过案卷,只是一瞥,神情便有些凝固。 “宁山主。” 海公公开口,注意到宁奕神情有变“……宁山主?” 宁奕回过神。 因为太子得愈之事,大宦官实在神情激动,此刻注意到自己失态,压下声音,认真道“宁山主……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咱家私心多说一句,如果以后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只管吩咐一句。” 宁奕再次笑着点头。 “那咱家就……不叨扰了……” 海公公面带笑容,仪态轻盈,迈着碎步,推门离开雅间。 宁奕面上笑意缓缓消失。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一张符箓,弹指以神性点燃,符箓燃烧之后,整座雅间被无形气机包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 宁奕再次翻开太子连夜撰写的那份卷宗…… 谁料,不到三息。 “砰砰砰。” 再次有敲门声音响起。 而不等宁奕回复,便有一袭青衫,飘然而入,推开雅间木门,面无表情坐在宁奕面前。 “看什么呢?这般机密?” 额覆白纱的张君令,抬头“环视”一圈,看到符箓燃烧之后缭绕在雅间内的神性气机,不冷不热地讥讽道“天要塌了,怎么这个表情?” 宁奕望着张君令,无奈收起案卷。 “张大楼主……你来得还真是时候啊。” 宁奕揉了揉眉心,针锋相对地反讽道“进屋敲门,大隋的基础礼仪,想必顾大人还没来得及教你吧?” “上次见面,你倒是也没敲门啊。” 张君令不以为然,淡淡道“有件事情,我想找你帮个忙。” 。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溯 茶楼雅间。 半盏茶后。 “你当真觉得,此事我能帮得了你?” 宁奕有些无奈,看着眼前的青衫女子。 张君令希望自己,帮她找回丢失的记忆。 “你来到人间这些年了……” 宁奕思忖片刻后,安慰道:“没有那些记忆,不一样活得很开心?” 张君令欲言又止。 不可否认,宁奕说的没错。 如今有顾谦,有昆海楼,原先漫无目的的生命已有了意义。 可是,这与自己所想的,不一样。 青衫女子沉默了一小会,道: “自记事起,我就坐在昆海洞天……于是师尊临 《剑骨》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溯 《剑骨》全文字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登仙岛 飞剑悬空。 抵达西海蓬莱岛,已是三日之后。 宁奕驭剑速度并不快,在飞剑之上,炼化了龙皇殿时之卷感悟后,他又重新参悟了一遍命字卷。 七卷天书,因果卷在北荒云海,以纯阳炉飞剑熬炼消化。 其余六卷,都在宁奕身上。 时之卷,命字卷,是宁奕掌握最不熟练的两卷天书,主要是“时”、“命”二字,玄之又玄,古往今来,能够真正参透者,不过五指之数,凤毛麟角。 千丈高空,万里浮云。 宁奕踩在细雪剑身上,遥遥向下望去,那座漂流在西海之上的仙岛,从高空正上方俯瞰而下,其形宛若一尊葫芦,两头圆润中间纤细,雾气缭绕,俨然仙境。 他伸手抹过自己面容,将这张属于“宁奕”的面孔抹去。 听闻在蓬莱仙岛之内,修士遵循祖训,闭关不出,对大隋天下一无所知……可宁奕如今是什么身份? 天神山山主,大隋天下第一剑仙。 盛名之下,宁奕抹去身份,驾驭飞剑,缓缓落在蓬莱仙岛的一个角落。 他一袭朴素黑衣,细雪剑气收敛,悬挂腰间,重新化为一柄朴实无华的油纸伞。 大师兄说,仙人根生长在灵气丰盈之地。 落脚在蓬莱仙岛,宁奕才发现……这里与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 如今蓬莱,仙气稀疏。 远不是自己站在千丈高空所望的那般仙气恢弘。 十年之前,剑湖蓬莱之争,徐来教导出的那几位年轻弟子,同龄几乎碾压了大隋天下的九成天才,靠着吞服丹药,迅速拔境,走出了一条与正统修行路完全不同的道路,在宁奕印象中,这里应是灵气氤氲才对。 站在一座村落门前,宁奕缓缓收回荡散整座仙岛的神念。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此时,两个追逐打闹的少年少女,从宁奕面前跑过。 这两个孩子,倒是根骨不错,招式扎实,后方少女飞起一脚,竟然踢断一株两人合抱粗的古木,这般力道,足以令人咋舌……只是仔细一看,这两个力如蛮牛的稚嫩孩童,连星火都未点燃。 这是什么概念? 未入修行路,便已得龙象身。 宁奕踏出一步,来到最前方躲闪挪移的一个黄衫顽童面前,顽童堪堪躲开后方来势汹汹的一脚,扭头摆了个鬼脸,再次回头,眼神一花,忽然感觉自己面前多出一道如大山般的庞大阴翳。 宁奕笑眯眯伸出一只手,按住黄衫顽童的天灵盖。 嚯。 劲头不小。 跟当年的谷小雨相比差了点,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生来具有金刚龙象之身,这等肉身体魄,已令人诧异。 “哈!” 后方追击的黑衫少女,看到这一幕,眼神一亮,一个提膝,便如一头蛮象撞来。 “啪嗒”一声! 清脆的衣衫被震出爆响,黑衫少女眼神震惊,看着面前平平无奇的青年,面挂笑意,只手捏住自己的一袭膝撞。 这一击膝撞有几斤几两,她很清楚。 师尊曾说,在岛上与同龄人比试,出拳出脚,除了对师弟要使出八分力,其他人都要留力,否则会打出人命。 能不动声色接下这一击的…… 为何这般陌生,从未见过? “我打打打打……” 一道骤烈的怒喝声音在宁奕身下响起,被按住脑袋瓜子的黄衫少年,闷头前冲,奈何天灵盖被按住,于是双脚踩住地面,摆开拳架,双拳直捣黄龙,打出数十道拳影,只可惜臂展有限,掀起一阵狂风,连宁奕一丝衣角都没碰到。 风沙走石中,宁奕无奈一笑。 他同时松开两只手,黑衫少女神情警惕向后退去,而黄衫顽童则是眼神一喜,得理不饶人,猛地向前钻去,结果面前男人一闪而逝,自己无力可施之际,脚尖一个踉跄,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 一株老树,震落簌簌青叶,黄衫顽童双手捂住脑袋,一个巨大肿包,突破手掌缓缓鼓起。 他咬住嘴唇,眼眶中有荧光打转,愤怒盯着远方笑盈盈的那个可恶男人。 看着少年泫然欲泣的模样,宁奕努力憋笑。 竟然是个小哭包? “师姐,他在笑我!” 少年身躯颤抖,能够看得出来,此刻他在强忍,逼迫自己不哭出声来。 远方噗嗤一声。 那男人忍不住了……少年抬起头,看到宁奕一本正经摇头道“我没有。” “你胡说……你明明有,你一直在笑我……”少年哇的一声,结果脑袋上又挨了一记。 “聒噪,闭嘴!” 黑衫少女毫不客气,一记手刀,干脆利落打在师弟脑袋瓜子上。 肿上加肿,包上加包。 果然以暴制暴是对付聒噪孩童的最好办法。 少年果然闭嘴。 黑衫少女缓缓站前一步,拦在师弟面前,眉眼舒展,神情自若,淡淡问道“家师叶云鹤,不知阁下何许人也?” 叶云鹤。 姓叶,宁奕眯起双眼,来了兴趣…… 他先是不慌不忙,蹲下身子,笑着问道“你们师尊,在这座岛上,算是很厉害的人吗?” “那当然!” 双手捂着脑袋的少年,恶狠狠盯着宁奕道“你这个大恶人,也就在这里欺负欺负小孩,成何体统!等师尊来了,看你还敢不敢耀武扬威!” 宁奕噗嗤一笑,道“我可没动手打你,你脑袋上的包,可是自己绊了一跤摔的。” 姓叶的,又是仙岛上厉害的人物。 虽然孩童之言不可轻信,但这两个孩子根骨非凡,能收得如此弟子的,应该也不是凡俗之人。 那么他们口中的师尊,叶云鹤……或许与叶先生有三分关系? 宁奕轻轻吸了一口气。 此番来蓬莱,既是为了仙人根,也是为了看一看叶先生退隐之后修行百年的地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少女认真开口道“阁下贵姓?” “我姓宁……”宁奕小心翼翼提起自己的姓氏,颇有些腼腆,“你们师尊有没有提起过?” 不知为何,今日来蓬莱仙岛,竟颇有种富贵还乡之感。 “姓宁?” 少女皱起眉头,站在原地苦思冥想了许久后,满脸惘然,给出了一个宁奕无比失望的答复。 “没有听过。” 没有听过? 宁奕咳嗽一声,比划道“练剑的。” “练剑的?”少女看着宁奕的眼神愈发奇怪,挠头困惑道“……所以呢?我应该听过吗?” 宁奕叹了口气,一只手抹过面颊,恢复真面容。 他看到黑衫少女配合地退了一步。 坐在树下的黄衫少年看着面前这张面孔,一时之间似乎有些失神。 “宁大恶人……” 这一切正如自己预料之中,谁料下一刻,宁奕唇角笑容僵硬。 “宁大恶人。”少年认真开口道“你真的长得很像恶人。” 砰砰砰三个清脆的爆栗。 宁奕额头浮现黑线。 黄衫少年哇哇大哭,脑袋上冒青烟,光洁的额头另外一边,胀起了三个连环大包。 宁奕淡淡道“哭什么,这是头角峥嵘之姿,多吉利。我叫宁奕,记住这个名字,以后变强了来找大恶人复仇。” 少年咬牙切齿记住宁奕这个名字。 少女仍然是紧锁眉头,不解地看着眼前黑衫男人,她不清楚……什么时候,蓬莱多出了这么一位高手? 看到少女神色,宁奕便明白了,原来仙岛所谓的避世,是真正意义上的避世。 连自己名字都没有听过,想必这里已经与大隋天下,完全隔绝。 远方响起一道醇厚的声音。 “宁兄。” 这道声音响起,少年少女便惊喜抬起头来,尤其是嗷嗷大哭的少年郎,一路狂奔,如一头小象撞入师尊怀中。 那是一个白发及地的中年男人,黑袍飘摇,剑眉星目,单看气息,与剑湖宫的那些修士颇为相似。 “师尊……此人来路不明,需小心警惕。” 少女来至黑袍白发男人身旁,师尊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少女脑袋。 他对少女笑道“方才对话,我已经听到了。” 少年抓住机会,赶紧告状,“师尊,这姓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刚刚打我,还打师姐,还说等师尊来了一起打……嗷……师姐疼疼疼……” 不得不说这黄衫少年是挑拨离间的一把好手,稚嫩小脸上写满弱小无助和可怜,说话之时还不忘手头上做点小动作,趁着擦眼泪的功夫,偷偷抹了把鼻涕准备蹭在师姐衣衫上,可惜被黑衫少女提前发现,鬼鬼祟祟的过程中被无情捻住手腕,少女师姐咔嚓一声发力,少年郎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话说到一半,发音都变了声调,剩下的就是嗷嗷求饶…… 而那位师尊,满脸无奈。 显然是一副见多不怪的面色。 师尊叹了口气,无视了两个孩童,他对着宁奕行了一礼,认真道“虽然蓬莱在大隋西海之外,远离尘嚣……但有些名字,还是要知道的。” 少女停止了动作。 少年也怔了怔。 他们的师尊,竟然对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行了一礼。 “宁先生,宁剑仙,宁山主,或者说……宁大恶人?”师尊笑了,望向自己那顽劣小弟子,认真道“这位宁大恶人夸你头角峥嵘,是一份大福源,可要记住了,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的。若你以后真有资格找他打一架,说明你也有出息了。” 少年懵懂无知地挠了挠头。 这位宁大恶人,是很了不起的人吗? 一眼便看透了弟子心思的叶云鹤,揉了揉眉心。 似乎是想到了一件复杂之事。 他叹了口气,洒然笑道“在下叶云鹤……乃是叶长风老祖座下记名弟子的曾弟子,按辈分而言,应该喊您一声师祖,只是按仙岛规矩,记名弟子还不算真正弟子,所以喊您一声师祖,算是我占便宜。” 这一句话,让少年少女都目瞪口呆,下巴险些跌到地上。 开什么玩笑? 自己师尊,要喊眼前这男人师祖?! …… …… (p1,今晚12点左右还有一更~~~~大家月底了投一下月票~~~~~2,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木有关注的童鞋可以关注一下) 。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平乱 在蓬莱,叶先生的地位之高,绝无第二人可以媲美。 叶长风一生只收过一位弟子。 仙岛的这些修行者,最多最多,也就是叶云鹤的师祖,算得上是叶老先生的记名弟子。 尘世数百年,仙岛九甲子。 当年叶云鹤的师祖,被叶老先生捡到,传授剑术,赐了姓氏,改变了仙岛的局势。这座遗世独立的岛屿,曾有数大家族勾心斗角,后来被叶云鹤师祖以一己之力合拢抹平。 当然在其背后,有叶先生坐镇缘故。 于是这数百年来,蓬莱仙岛便安静地断开了与大隋天下的联系,一是叶老先生喜欢清静,二是叶云鹤师祖创立的叶氏,有着与大隋剑湖宫截然相反的发展理念。 “我观仙岛……如今灵气凋零,这是何故?” “其实……蓬莱仙岛原先乃是一座顶级洞天福地,星辉灵气满溢其中。”叶云鹤长叹一声,喃喃道“叶祖在这里布下了一座聚灵大阵,整片西海的灵气,都源源不断向着仙岛涌来。” 宁奕点了点头。 叶先生闭关之处,自然如此。 “只是后来……叶祖远游,这聚灵大阵,便缓缓停滞运转。再后来,剑湖宫的徐来师弟送了一封信。”叶云鹤摇头,声音黯然道“仙岛叶氏的弟子才知道,叶祖在大隋驾鹤离去。” 宁奕缓缓道“也是在那时候,你们知道了我。” “不错。我们都很讶异,尘世间竟真有人,能入叶祖法眼,被收为真传弟子。”说到这里,叶云鹤深深凝视宁奕一眼。 他自然无法看穿宁奕修为。 但宁奕的年龄,却是一览无遗。 不愧是叶祖收下的弟子啊……如此年轻,少说也是一位星君了吧? “其实……叶祖远游之前,仙岛之内,已有崩离瓦解之象。” 再是一声长叹。 叶云鹤苦笑一声,道“凡俗之人的寿元,自然无法与叶祖相比,当年叶氏能在仙岛一拢其余势力,一是因为师祖本身修为强大,而是因为叶祖记挂着这么一份香火情,后来师祖死去,叶祖只是居住于此,不问世事,叶氏内部便隐约起了分裂……当年徐来之所以会离开蓬莱,前往大隋,本意是要拢和剑湖宫之力,然后将其带回仙岛。” 这桩旧事,也是宁奕和叶先生相识的开端。 “内乱。” 宁奕凝了凝神,道“后来叶先生死讯传回来,叶氏的内乱就正式开始了?” “是……” “也不是。” “准确地说,叶祖死讯传来,叶氏内乱就结束了。” 叶云鹤笑道“按规矩,叶氏大公子应继承族权,若叶祖在,自然规矩不会变……可叶祖不在了,规矩自然也就不在了。” “弱肉强食,是为天理。”宁奕笑着点头,问道“最后是谁赢了?” “二公子。” 叶云鹤轻声说了三字。 “你就是本该继承叶氏的那位大公子吧?” 宁奕漫不经心开口。 叶云鹤沉默了一小会,没有否认,叹了口气,笑道“我那位弟弟,精于权谋,养了一大帮门客,我斗不过他。” “或者说,斗下去,叶氏会垮掉。” 宁奕再次点破了叶云鹤的心思,他环顾一圈,道“于是你带着两位弟子,来了这么一个偏僻之隅,颐养天年?” “颐养天年这个词用 的……”叶云鹤哑然失笑,怔神之后,喃喃道“却是贴切啊。” 这笑声里,有七分苦涩。 “没猜错的话,你是期望仙岛与大隋接壤的吧?” 宁奕再是一笑,道“而你那位弟弟,所谓的二公子,得权之后则是将仙岛封锁,彻底与外界断绝联系。” “你……” 叶云鹤有些惊诧,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宁奕竟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 “你从徐来那里得知的?” 宁奕摇头,道“不难猜。” 神念扩散,一扫之下,叶云鹤那屋子里的修行法器,一览无余。 而这两位弟子,也与蓬莱仙岛的修行理念截然相反。 这是两位炼体者。 服用丹药的蓬莱剑修,对于体魄修行,并不在意,如此教导弟子的叶云鹤……自然是与仙岛叶氏流派的理念格格不入。 宁奕又道“可是这仙岛灵气,究竟是如何枯竭的呢?” “都怪云枭师叔!他也是一个大恶人!” 黄衫顽童忽然嚎了一嗓子,“自他掌权后,仙岛灵气就开始枯竭——” 黑衫少女连忙低声喝道“铜钱,住口。” “有什么说不得的?明明是他逆行倒施,招惹天谴……” 被唤做铜钱的黄衫少年,脸上写满了倔强,平日里尊师重道,今日说到此事,却是寸步不让,顶撞师姐。 少女恨得牙痒痒,却是被师父轻轻按住肩头。 “没什么不可说的。” 叶云鹤面无表情道“我那位师弟,大奉丹道,举仙岛之力,炼丹修行。他听信了一位丹士谗言,认为炼丹之术,可以直通长生,于是大肆动用聚灵阵,以至于大阵透支,无法运转,仙岛百年积蓄毁于一旦。” 宁奕默默听着。 他先前神念,只是粗略扫过仙岛,并没有细致探查。 叶云鹤此言,则是让宁奕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今仙岛,乌烟瘴气,宁兄见笑了。” 叶云鹤轻声道“宁兄今日登岛,应只是想见一见叶祖闭关之所吧……这一点,大可放心,叶云枭再是肆意妄为,也不敢损坏叶祖祠堂丝毫。” 宁奕静静立了一会。 他忽然问道“叶云枭与那位丹士,平日在何处炼丹修行?” 叶云鹤显然一怔。 宁奕笑眯眯道“仙岛是叶先生的旧处,老人家喜欢安静,碍人清净的那些垃圾,总是要有人打扫的。” 叶云鹤沉声道“宁兄……那叶云枭修为极高,而且门内高手如云,悍不畏死……” 听到悍不畏死四字,宁奕瞳孔微微收缩。 黄衫少年此刻很不识趣地高声开口,道“仙岛极北养心殿,姓宁的,你要是能把这俩人宰了,我跪在地上磕头喊你曾师祖!一诺千金,说到做到!” 宁奕笑着问道“真不反悔?” “真不反悔!” 少年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刚刚落地,只见面前那袭黑衫,向后轻轻退了一步,一袭黑衫飘摇如墨,在风中晕散开来。 这是何等神通?! 别说铜钱,连叶云鹤都看怔了神。 …… …… 仙岛极北养心殿。 一袭黑衫,不知不觉站在殿中,光影折射,犹如鬼魅。 如今叶先生的剑术逍遥游,在宁奕掌中, 可谓是修至巅峰。 真正的世间极速。 区区仙岛,一念便可抵达任意之处。 宁奕皱起眉头。 只见那大殿深处,席帘摇曳,丝丝缕缕春风拂柳般的清脆笑声,在殿柱空旷处幽幽荡漾,酥软入骨。 若说蓬莱仙岛,真有一处,算得上仙境,那么便是这里了。 大殿之内,灵气丰盈充沛,近乎于奢靡。 在大殿正中心,有一尊巨大铜炉,炉内无火,却是如海潮般翻涌着滚滚星辉灵气,掀起滔天狂潮。 炉外一片太平,歌舞升平,丝弦糜烂。 一位雄壮汉子,身躯,在大殿深处,巨床之上,与另外一名女子抵死缠绵。 在床榻旁,胡乱散着一堆衣袍,其中有女子所用的炼丹道袍,还有一枚枚散落的朱红丹药。 那女子容颜,甚是妩媚,若放到大隋,必定震动天下,这是一位容貌惊艳程度仅次于徐清焰的人间祸水。 开口呻吟,丝丝入耳,酥软抵骨,教人欲罢不能。 这就是所谓的炼丹长生术? 宁奕有些失望。 本以为与影子有关…… 事实上,这就是一名妖媚女子蛊惑人心,利用仙岛资源,炼丹双修。 叶云枭糜烂无度,败坏基业。 西海蓬莱,本是叶先生修行所在的清净之处,如今乌烟瘴气,这般景象,宁奕已是不可容忍。 他一步踏出。 层层帘帐,飘摇而起。 在床榻上交战征伐的男女,陡然醒转过来。 正如叶云鹤所言,如今仙岛岛主叶云枭,修行境界相当不俗,乃是星君境的高手。 可惜的是,宁奕并没有给他反应机会。 “嗖!” 一缕剑气,激荡而出。 精准无误地穿透数十层纱帘,一瞬便将叶云枭额首洞穿。 这一剑,宁奕用上了神性。 他要仔细感应一下……眼前之人,到底有没有被影子污浊。 一蓬鲜血,迸溅而出。 躺在床榻上的女子,绝美容颜被溅满鲜血,神情错愕惊恐兼复有之。 神性一剑,并没有觉察到异样。 宁奕有些失望……看来仙岛灵气枯竭的幕后,没有阴谋,也没有影子作祟,只是人心所致。 他缓步来到床榻前。 那位绝色美人,慌乱中推开男人,拎起一件轻薄纱巾提至胸口,可惜遮不住满身春光,她像是一只病弱慌乱的小鹿,眼神楚楚可怜。 她有自知之明。 知晓凭自己姿色,只需展露些许媚态,男人便会心猿意马,届时随意编织几个谎言,对方便会出于心怜,绕过自己。 可当她抬起头,与眼前男人对视的那一刻,心头便咯噔一声。 这个男人,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一双眼瞳,平静如水。 不……如湖泊,如深海,如深渊。 宁奕无视了近在咫尺的春光旖旎之景,只是平静直视着女人的一双妖媚眼瞳。 关于影子是否存在的猜测,还有这最后一层印证。 宁奕声音极轻地开口。 女子灵魂却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 …… (再求一下月票票~) ();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剑仙祠 宁奕轻轻一言。 坠入女子神魂之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手提薄纱遮蔽玉体的女子,眼神变得惘然,空洞,喃喃道: “奴婢……名为苏姒……” “出身南疆……从合欢宗来……” 不过小半盏茶功夫,她将自己所有的秘密袒露而出。 宁奕收回无声延展的神念,神情阴沉。 一个合欢宗栽培而出的媚术女子,来到西海,竟然成功将整座蓬莱当做炉鼎。 实在是荒谬。 那位败坏仙岛灵气的叶氏孽嗣叶云枭,更是死有余辜。 这最后一次的神念试探,让宁奕确信,仙 《剑骨》第一百三十四章 剑仙祠 《剑骨》全文字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稚子 仙岛南部,一座红木府邸。 宁奕推开门,站在府前,向内看去。 落叶簌簌,柔光散落。 这就是叶先生当年的闭关之处……离开西海之后,被后人精心维护起来。 叶云鹤说得不错,即便那叶云枭被苏姒蛊惑,听信妖女谗言,沉迷炼丹双修,败坏仙岛灵气,却未敢损坏剑仙祠分毫。 宁奕身后,一对少年少女,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环目四顾,不敢触碰府邸周围的一草一木。 得了叶云鹤准许,两个小家伙欢天喜地跟在宁奕背后,有了这次观摩剑仙祠的机会。 铜钱抿着嘴唇,瞪大眼睛,声音极轻地问道:“元宝师姐……这就是叶祖的住所吗?” 他声音很小,显然是不想让宁奕听到。 今日发生的一切,对少年而来,实在太不可思议。 他至今还无法接受……眼前那个没什么正经模样的家伙,在辈分上,是自己的曾师祖。 黑衫少女耸了耸肩,叶祖所在的剑仙祠,可是被宗族严格保管起来的圣地,寻常人等不准入内,她也是第一次来。 元宝以眼神示意,让铜钱问问前面的男人。 毕竟……宁奕乃是叶祖的弟子。 耐不住好奇,铜钱咳嗽一声。 “咳咳……” “那个……姓宁的……” 宁奕眉眼含笑,回头望去,黑衫少女环抱双臂,故意挪开脑袋,装作毫不在意,另外一边浓眉大眼的黄衫少年厚着脸皮问道:“这剑仙祠……怎么看起来有些破旧?” “你方才喊我什么?”宁奕啧啧一笑。 铜钱被噎得无语,想了想,自己态度的确有些不对,明明有求于人,却摆谱像是一位大爷。 收敛三分后,铜钱努力挤出笑容,问道:“那啥,宁先生?” 宁奕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这称呼,不对啊。 铜钱快哭了,道:“你你你……欺人太甚……” 宁奕笑眯眯道:“不要忘了,某人先前怎么说的,磕头下跪喊我曾师祖?” 少年满脸通红,咬牙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我铜钱发过的誓,绝不反悔……宁……” 要说出曾师祖三字,可当真比咀嚼牛粪还要困难。 “宁……曾师祖……”铜钱双膝微微下蹲,却被一股柔和之力托起。 “跪拜之礼就免了。”宁奕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还犯不着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淡淡道:“我这位大恶人,只是想占一占你便宜,你跪下了,我就免不了要送你这位曾徒弟见面礼。喊声曾师祖,开心开心,也就罢了。” 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 “随我入府吧。剑仙祠是何样,我也从未见过。”宁奕大手一挥,率先入府而去。 …… …… 满怀着好奇的两个小家伙,入府之后,难免有一丁点失望。 在传闻中,叶祖是境界通天的大修行者。 被仙岛所有人保护起来的剑仙祠,在孩童的想象中,应该满是仙人遗藏,修行功法,或者是绝世名剑。 可惜……什么都没有。 没有那些黄金珠宝,仙决功法,而且看起来十分简陋,屋舍内除了书籍,古卷,就没其他的东西了。 不过元宝铜钱对视一眼,又露出笑意。 看到剑仙祠内景象,两人没来由觉得心中松了口气,踏实起来。 传闻中叶祖的形象,便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圣贤之人,可这世上当真有圣人吗?如今亲眼一见,叶祖故居,不负传闻。 这是一桩好事。 宁奕推开叶先生闭关的静室屋门。 能够看出,先生当年在仙岛的生活非常朴素,静室之内,只有一木桌,一蒲团,一张蕴含神魂的水墨画。 宁奕静静站在木桌前,神色动容。 那张水墨画的内容,并不陌生。 画中立着一位驭剑女子,墨发束起,黑衫飘摇,曳然若天上仙人。 “好美的仙女姐姐……这是叶祖当年的仰慕之人吗?” 铜钱看到这一幕,怔怔失神。 元宝狠狠以胳膊肘抵了一下少年,铜钱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以手掩唇,止住声音,然后他发现……站在画前的宁大恶人,似乎也看得出了神。 宁大恶人,认识画中之人? 宁奕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触碰墨画画卷,无声地笑了笑。 他自然认识。 画上之人是阿宁。 大隋五百年前的尘世风云,在宁奕眼中,已不是秘密。 因为树界谶言的灭世劫难,陆山主,太宗皇帝,叶先生……都与阿宁相识,而且为了完成最后的“某个目标”,达成了共识。 “叶先生,前尘旧缘,已是过往。” 宁奕没有取下画卷,而是跪在蒲团之前,缓缓叩首,道:“弟子宁奕,已替你取回稚子。” 三叩首。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叶长风于自己,如师如父,此恩终生铭记。 站在静室外的少年少女,见此一幕,默不作声地跪在静室外,也跟着叩首。 对西海而言,叶祖是守护蓬莱的仙人,每一位生长在岛上的居民,都留有画像,供奉膜拜。 能入剑仙祠,参拜叶祖,便是一桩天大的幸事。 在少年少女跪下之后。 宁奕心中忽然一动。 他打开剑气洞天,一柄飞剑,嗡的一声,震颤而出。 稚子。 合鞘之后,稚子便安静停在宁奕剑气洞天之内,有如长眠。 此刻这柄飞剑,发出清脆剑鸣,一如当年见到宁奕裴灵素那般……自行飞掠而出,来到元宝铜钱面前。 宁奕始料未及地看着这一幕,眼神有些恍惚。 稚子剑自行脱鞘,一分为二,那截雪白银亮的锋锐剑身,缓缓推出厚重剑鞘。 剑身悬浮于少女面前,而剑鞘则是落至少年掌心。 “这是……?” 黑衫少女元宝,不敢伸手去触碰那银亮剑身,一是因为此剑剑意太过凛冽,生平仅见,二是……整座剑仙祠,似乎都在震颤。 木桌,蒲团,红木府邸。 因为稚子出现,剑仙祠灵气紊乱起来。 “被喊了一声曾师祖,似乎是我亏了啊……” 宁奕看到这一幕,眼神欣慰,却是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这是叶先生的剑。” 宁奕宽声道:“剑有其灵,承载其意,既然它主动来到你们面前,不妨便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少女抿起嘴唇,缓缓握住剑柄,那震颤的剑身,便缓缓恢复平静。 双手接过剑鞘的少年,眼神惘然,又听到宁奕开口。 “你既拿了剑鞘,便要沉下性子,不可急躁,要好好守护你师姐……还有蓬莱仙岛。” 原来稚子,本就是剑鞘两分。 人之初,性本善。 稚子孩童天真烂漫的那一面,便体现在其善之一字上。 这柄剑的含义就是守护。 叶先生守护仙岛,守护宁奕。 而当年接下稚子的宁奕,如今也成了守护天下苍生的执剑者。 宁奕隐约间,悟到了什么。 年少之时,自己踏陵访墓,搜寻名剑,将前贤豪杰的剑器收入麾中。 如今……这些剑,却是一柄一柄,重新赠了出去。 执剑者,执天下之剑,并非是要收集万剑。 或许执剑者的真正使命,便是要教天下人,握天下剑。 剑仙祠的变动,引发了仙岛的震颤,这座府邸承载了太多人的敬意,顷刻之间,便有一柄柄飞剑破空而来,而这一次,这些飞剑剑修,则是悬在剑仙祠外,不敢靠近。 稚子剑意,一圈一圈激荡而出。 剑鞘剑身,带着少年少女,飞出院落,来到高空,欢快轻鸣。 仙岛的修行者,认出了叶祖的佩剑。 他们震惊诧异之余,看到一袭黑衫,缓缓从府邸中走出。 “仙岛灵气枯竭,聚灵阵破损……今日,我替蓬莱重启阵纹。” 宁奕并拢两根手指,从眉心捻出一缕雪白光华。 山字卷,生字卷,伴随神性,向着整座仙岛地底涌去。 叶先生布下的阵纹,如莲花一般,纠缠在仙岛根茎之处,因为叶云枭逆行倒施之故,莲花经脉堵塞,星辉枯竭……但随着天书古卷的冲击,阵纹堵塞之处轰然破碎。 剑仙祠为中心,地面浮现出层层雪白光华,当真涌现灵气莲花。 阵纹重启。 仙雾缭绕,府邸被一片氤氲灵气包裹。 宁奕站在府邸门前,望着被稚子拉去悬空掠行的两道身影,还有欢呼雀跃的仙岛修士,露出了笑容。 他回首望去。 有刹那失神。 雾气摇曳中,似乎看到了一道熟悉身影,那道身影披着大袍,就悬在仙雾中对自己颔首。 “叶先生……” 尘世变迁,自己成为了叶先生口中所说的名动大隋的大剑仙。 只是……多可惜啊。 叶先生,没有看到这一幕。 宁奕眼中满是遗憾。 他喃喃自言自语,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在野草燃烧,初绽头角的时代里,宁奕所遇到的每个人,都在教他成长,教他快快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 唯有叶先生,教他如何永远当一个稚子。 “呼……”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合上了剑仙祠的府门,轻声行了一礼,很是笃定地说道:“叶先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府内合拢后,站在雾中的那道身影,竟非梦幻。 他似是听到了宁奕声音,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算是应合。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盗火燃碑 “宁先生。” 叶云鹤取出一份书簿,道:“这是宗堂的惩戒名单。” 如今距离叶云枭之死,已经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仙岛发生了剧烈动荡。 叶氏宗堂,迎来了一次大清洗。 关于蓬莱叶氏的处置,宁奕全权交给叶云鹤处理,他瞥了眼书簿,只是一笑,并没有接过查看。 “宗堂之事,你自己做主便好。”宁奕道:“大势在上,命在人为。仙岛聚灵阵虽然重启……但未必没有再次熄灭枯竭的那一日。” 这句话,说得很清楚了。 叶云鹤深深望向宁奕。 其实在这几日处理宗堂的事务中,他隐约明白了为何当年叶祖,只是隐居剑仙祠,并不插手蓬莱仙岛的原因。 如叶祖这般的修行者,所修大道,与缘有关,也与心意有关。 顺天而为。 仙岛自有仙岛福祸。 眼前这位宁先生,不愧是叶祖弟子……在这一点上,想法一致。 叶云鹤猜测,轻易瞬杀叶云枭和苏姒的宁奕,已经抵达了涅槃之境,而且极有可能在涅槃境中,也是强者。 怎么去看,眼前这位黑衫男人,最多也才三十岁吧? 三十岁的涅槃境,这等资质,当年叶祖也无法与之相比。 “另外……这是宁先生你要的‘仙藤’。” 叶云鹤从袖袍内,取出了一枚青铜指扣。 这枚指扣,雕刻阵纹,乃是一座容纳洞天的空间法器。 看到指扣,宁奕露出了一抹笑意。 师兄所要的“仙人根”,在蓬莱被称之位“仙藤”。 他接过青铜指扣,神念一扫,却是有些困惑,道:“叶兄,这里仙藤的数量,是不是有些少了?” 师兄需要五千斤仙藤。 而青铜指扣内,只有三千斤。 “宁先生,这已是全部了。” 叶云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这三日,已是遣派人手,在养心殿附近搜刮了数十遍。这仙藤啊,原先灵气丰盈之时,遍布全岛,别说你要五千斤,就是五万斤,也不难寻……只是那养心殿丹炉开灶之后,整座岛屿灵气枯竭,仙藤也随之凋零。” 听着此番,宁奕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修筑北境长城,可不是一件儿戏。 这阵纹材料,可不容许短缺。 “如今聚灵阵重启,若宁先生愿意等,仙藤还会重新再长,只不过……待到仙藤重新长出,可就需要一些岁月了。”叶云鹤察言观色,看到宁奕神情思索之时,又从袖中取出一物。 “宁先生,这是我在苏姒遗体上找到的玉简。” 叶云鹤道:“仙岛这些年的灵气开支,丹药去向,来访记录,都被苏姒记录在玉简之内。” “哦……”宁奕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提高音量,沉声问道:“来访记录?” 叶云枭封锁蓬莱。 哪来的来访记录? “苏姒蛊惑人心,日夜与叶云枭双修,实则掌控蓬莱大权。这几年,蓬莱倒并非没有来过外客。” 叶云鹤沉声道:“就在前些日子,有一位神秘修士,来到蓬莱,以丹药丹方,兑走了三千斤仙藤。” 听到这里,宁奕神情不再平静。 他接过玉简,神念一扫,苏姒以神念刻录的景象,映入魂海之中……这几年来,这位从南疆合欢宗离山的妖女,的确醉心沉迷于炼丹大道,因为叶云枭之无能纵容,让蓬莱仙岛举岛之力,支撑她修行媚术,于是这位妖女天真地以为,自己看到了晋升涅槃的一线希望。 为了追求长生,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有趣的是,她与南疆合欢宗的长老,一直保持着联系。 苏姒虽是妖女,但从这一点来看,倒是一个不忘旧情之人……每过几年都会遣出一个小丹童,带着蓬莱仙岛的仙丹灵药,远渡西海,抵达南疆,为宗门送药。 还真是慨他人之慷,深谙借花献佛之术。 宁奕继续以神念扫荡。 这枚玉简,乃是以神魂烙刻……苏姒本就是一个修行神魂之术的妖女,这也就意味着,读简之人,脑海中会浮现那一日的景象。 片刻后。 宁奕看到了那取走三千斤仙藤的所谓“神秘修士”,与苏姒交易的景象。 “那人来自大隋天下。” 叶云鹤认真道:“以宁先生的手眼,在大隋找一个人,应该不难吧?找到他,剩下的两千斤仙藤,自然就有着落了。” 他注意到,读完玉简的宁奕,神色并没有轻松,反而更加凝重。 叶云鹤怔了怔,道:“……宁先生?” 宁奕回过神,轻轻道:“这枚玉简,我便收下了。” “无碍,你收下便是。”叶云鹤笑了笑,道:“莫非玉简之中的人,宁先生认识?” “是啊……准确地说,算得上‘私交甚笃’。” 宁奕捋了捋思绪,笑道:“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来西海一趟……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还真是相识之人? 叶云鹤笑道:“既是私交甚笃之旧友,那算是好事咯?” “或许……算是吧?” 宁奕顿了顿,笑声听起来却是有些落寞,他抱拳道:“叶兄……既然蓬莱灵气恢复如初,那我便动身了。” 不远处驭剑遨游的两个少年少女,互相嬉戏打扰,穿梭云层之中,铜钱元宝忽然心有感应,望向仙岛海边,潮水冲刷之处。 唯有师尊独立,白袍黑发,抱拳行礼。 师尊对面,空空如也。 那位来之惊艳,去之匆匆的宁曾师祖,已不见踪影。 …… …… 紫山风雪缭绕。 楚绡山主阖世之后,这座圣山,便深藏雾气之中。 凡俗之人,一旦踏入紫山方圆十里,便会迷失方向,不知不觉被送出雾气……而知晓西境底细的修行者,也不会轻易擅闯紫山地界。 世人皆知。 紫山历代,一人即是一宗门。 这一代的紫山山主裴灵素,正在北境长城闭关静修,有将军府铁骑襄护,再加上那位大隋第一剑仙的杀胚夫君……紫山霉头,可千万触不得。 而正是在这紫山阵纹的料峭风雪中,有一袭枯瘦黑袍,顶着尖锐如刀的雪屑前行,他孤自一人,浑身都是斑斑血痕。 紫山杀阵,举世无双,擅闯者唯死路尔。 可这袭黑袍,竟然巧妙避开了所有杀阵……似乎这条路,已经走了无数遍,烂熟于心。 最终他来到了风雪原。 霜草漫天抛飞,黑袍缓缓来到一座墓碑之前,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生锈的铜镜,虽然看起来斑驳破碎,但若有明眼人,一定会震惊……这是龟趺山的不二圣器“明王镜”,深埋陵墓多年,已不可探究去向。 连龟趺山本门圣山山主,都未必能在自家陵墓内找到“明王镜”。 这传闻中,可以照破肉身与灵魂的神镜,竟然就在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手上? 顶着风雪前行的男人,口中轻声喃喃。 “楚绡山主……无意冒犯……” “楚绡山主……无意冒犯……” 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眼神有些困惑。 远方石碑在风雪中不再刺眼,先前每一次踏入之时,都能远远瞥见的那袭红衫,这一次……竟然不见了? 楚绡山主,不在紫山? 其实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冒昧”踏入紫山。 这些年来,楚绡山主闭关修行,外人严禁入山,他已经来过不止一次。 而每一次,都没有停留太久。 更是不敢接近楚绡前辈的修行之处,生怕扰了前辈生死关……而这一次没有看见楚绡身影,男人也不敢多想,他依旧轻声念着恳求宽恕之词,然后赤足前行,最终来到了一座老墓之前。 那是风雪原边缘的一方石碑,许久未经擦拭,已落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尘。 男人先是跪坐在石碑前,细心擦拭着碑石。 他深深凝视着碑石上的一行字,满是雪尘和血污的面颊,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伸出手掌,掌心自明王境中抹过,一张破败的药方,便浮现于面前……药方上写着古老的梵文。 “龙涎香……一根。” “仙藤……十斤。” 药方上,写着数十种极其珍惜的古怪材料,但被男人一一集齐,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尊火红丹炉,然后将这些材料,都放入丹炉之中,缓缓以火焰熬炼。 “这一次……一定行的……” 他哈了口气,揉搓双手,然后将那枚明王镜高悬,对准陵墓。 龟趺山中取出的明王镜,在风雪中荡漾出丝丝缕缕的柔光,化为一片随风飘摇的笼牢,将石碑圈住。 这层柔光,分出两拨,一拨罩住石碑,另外一拨,则是罩住丹炉。 经古老药方炼制的“仙丹”,很快在朱雀虚炎的焚烧中化为虚无,丝丝缕缕的火红之力,竟然玄妙无比地挪移至石碑方向。 肉眼看去,似乎在明王镜作用下,丹药被送入了石碑之中。 这是何等诡异的事情? 这个男人,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喂死人吃丹? 这是要让死去之人,重新活过来? 男人就这么枯坐在石碑前,他的时间仿佛不再流动,生命也失去了意义,只是木然凝视着丹炉,还有石碑。 他盗取了天底最珍贵的材料,在这块寂灭石碑前,点燃了一抹光明。 风雪落满了肩头。 厚厚一层。 药方上的仙丹,已不知炼制了多少颗……龙涎香耗费了数十根,仙藤耗费了数百斤…… 那石碑,依旧是一片死寂。 风雪原只有风雪缭绕的呜咽之音。 直到一道声音响起,打破寂静。 “你这么做,一万年,也没有用的。” …… …… (晚些还有一章)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劫落之象 吴道子回头看去。 风雪原空间波动,一扇门户在神性火焰燃烧中浮现。 “宁……宁奕?” 吴道子怔住了。 从西海到紫山,宁奕选择耗费巨大神性,动用空之卷开启门户……正是因为他在苏姒玉简中,看到了这位老熟人的身影。 不远万里前往西海,以所谓的“长生丹药方”交易仙藤。 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吴道子。 毕竟……为了追寻“复苏之术”,吴道子甚至北上妖族天下。 “生老病死,天地至理。” 宁奕来到老友身旁,陪他一同静视着聂红绫的墓碑。 他知道。 吴道子这位盗火者,终其一生,都在做着别人所不认可的荒诞之事……这个修为平平境界无奇的男人,不惜盗取四境圣山老祖的陵墓,力所能及地搜刮一切天材地宝。 只为复苏聂红绫。 而聂红绫,甚至没听过吴道子的名字。 吴道子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些魔怔。 在外人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偏激的,只能感动自己的行为。 相识于微末之际的宁奕,则是很清楚,吴道子这样的人,虽然疯癫,却不像是外人口中所说。 他这般行事,定有自己原因。 只是这原因……宁奕从未问过。 轻叹一声。 宁奕缓缓挪首,问道:“这些年,为了这个执念的付出……值得吗?” 值得吗? 不值得吗? 吴道子摇了摇头,“若是其他人来问,我定是不予理会。” 但宁奕……是吴道子所识之人中,为数不多的朋友,甚至可以说,唯一的朋友。 闯荡墓陵这些年,他结下无数仇家。 四境圣山视他为心头恨。 见了面能和和气气聊上两句的,只有蜀山那个同样声名狼藉的温韬,当然还有那只陪了自己许久的红雀,只是在西岭道宗拔罪出世后,那头秃毛鸟就离开了吴道子,陪伴在主人周游身旁。 其实吴道子也知道,因为这几年宁奕崛起之故,那些圣山大修行者,才不敢对自己动手…… 换而言之,这世上愿意以挚友待自己的,就只有宁奕一人了。 “一个疯子,不惜得罪圣山,要救一个死人……听起来已经足够荒诞,足够好笑的了,是吧?” 吴道子自嘲一笑,道:“更何况,这一切,都只是疯子的一厢情愿罢了……我知道,在他们眼中,我就是那个荒唐可笑的疯子。” 宁奕沉默了。 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他们却从未想过……” “如我这般自私自利,恨不得将圣山墓陵家底都掏空的家伙……至于为一个陌生人这么卖命吗?” 吴道子问出了灵魂一问。 宁奕怔住了。 “行走世间这些年,我什么惊艳女子没见过?圣山的圣女,天都的花魁……这世上当真会有人因为遥遥一瞥,因为一副好看皮囊,拼上后半辈子的性命?”吴道子再次发问。 他质问的不是宁奕。 而是戏谑他嘲讽他的尘世俗人。 说这些话,已经用了他许多力气…… “那是很遥远的时候了,徐藏的名字还没开始在天都震响……” 吴道子低垂眼睑。 他以不带什么感情的口吻,说了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西境乱坟岗墓穴,闯入一个愚蠢的盗墓贼,那蠢贼学艺不精,明明盯着陵墓研究了很久,却还是出了差错,害得陵墓险些崩塌,手忙脚乱之际,屋漏偏逢连夜雨,墓外来人,蠢贼只能躲进棺中。” “那是他第二次下墓。” “乱世中,谁愿盗墓?这蠢贼生来贫贱,从小带他长大的师傅也没什么本领,偏偏生了一场重病……不下陵墓,就没有银两替师傅治病。这次下墓……实在是没有办法。” “蠢贼再蠢,也知与棺主合眠,乃是大忌,但若是现身,被墓主后人抓住,轻则断去四肢,重则丧命。” “万念俱灰,只能恳求天尊庇佑……” “透过一线棺木缝隙,他看到,闯入倾塌陵墓的是一个红衣少女。”吴道子眼神灰暗,直视着那石碑上风雪黯淡的名字,“那个少女重启阵纹,抚平陵墓乱象……然后就离开了。” “蠢贼心中暗自庆幸,竟真以为是天尊庇佑,连忙感谢天尊,拿了盗墓所得,还了银两……救了师傅。” 吴道子低声笑道:“他真的很蠢啊,直到师傅询问他下墓所遇之前,都天真地以为,是当时灵机一动,选择躲进棺木的行为救了自己。后来他才知道,与棺主合眠,是天大的忌讳,那一日,少女若是揭穿……这蠢贼,已没命了。” 说到这。 吴道子停住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宁奕,声音沙哑道:“那蠢贼,自然就是我。那一日后,我便时常去往乱坟岗,看那红衣少女,照看陵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少女是紫山弟子,只知道她终日在这里照看陵墓,修行功法,冥想生死之术。我本想感谢她那一日不杀之恩,但时常想起师尊教导……做我们这一行,不能见光,于是只能远远看着。” “我观察到,她在修行生死之法,这术法极难入门,通常需要阴阳两逆之物,这些奇物往往在陵墓中能够寻到。于是我继续下斗,自作主张替那少女找寻修行之物……找到之后,我将一件奇宝在了乱坟岗上,附上了一张字条,将那一日的经过,想法,以及感谢都附在其上。” 吴道子又笑了。 “这是我的谢礼……可没有想到,那少女没有收,而是在奇宝上附赠了一张字条。” “她说这礼物收不得,那一日是粗心大意了,平日里修行生死之术,经常引发陵墓摇晃,没想到真有蠢贼偷东西偷到紫山头上……当时看到字条的时候,我快吓尿了,心想随随便便选了一座乱坟岗,怎么就选到了紫山头上。” “当时我就懵了,心想这礼物还要不要继续送下去,万一被对方逮住,要我还命该怎么办……” 吴道子坐于石碑前,啼笑皆非,道:“抱着宝贝回到家里,我才注意到,那字条背面还有一句,她说这乱坟岗也不是她家祖上的,盗了就盗了,不必在意,你我相识一场,墓里的东西就当送我了,交个朋友……”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女子?” 吴道子低声笑着问道:“我这般见不得光的人,也配有朋友的么?于是我决定,把宝贝送回去……对朋友嘛,自然是要大方一些。” “我又赠了一张字条,以感谢她救了我师父的名义,把宝贝放在山头。” “她还是没收,而且很是豪迈地告诉我,朋友嘛,这点小事这算什么,他日她聂红绫修成大道,生死人,肉白骨,保准让我跟着沾光,长命百岁。” 说到这里,吴道子声音陡然嘶哑起来。 “他日……她聂红绫修成大道……” “生死人……肉白骨……” 黑袍男人看着石碑,又看了看宁奕,笑道:“我还等着沾光,长命百岁呢……她怎可就这样死去?” “天都血夜……那些圣山围攻聂红绫……他们都欠着血债……不怪别人怎么看,这笔债在我心中,他们永远还不了……” 吴道子十指攥拢,指尖噼啪作响。 宁奕沉默地听完这个故事,他的肩头,发梢,也覆了厚厚一层霜雪。 宁奕抬眼,注意到丹炉内的仙藤,已经燃尽。 “我去了一趟西海,知晓你取走了那里的仙藤。”宁奕取出青铜戒扣,轻声道:“你若要炼丹,仙藤不够,可以从我这取。” 北境飞升,还有一段时候。 师兄需要五千斤仙藤……仙岛灵气催生之下,仙藤数量,应当是足够。 这是宁奕,对吴道子这位朋友疯癫行为的尊重,认可。 吴道子却是摇了摇头。 他挥手熄灭了丹炉里的火焰,低低笑道:“宁奕,你真当我傻吗……我知晓这种办法,只是浪费天材地宝而已……再多仙藤,再多龙涎香,也救不了她……” 他将明王镜中的仙藤,龙涎香,以及诸多天材地宝,都取了出来。 和尚的家底积蓄,极其殷实。 连宁奕看到,都陷入沉默当中。 “我只是不愿接受……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人生中第一个愿意给我希望的朋友……” 吴道子喃喃道:“世人越是无法理解我的疯癫,我越是想要证明,卑微弱小之人,亦能完成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疯狂之事。只是这么多年……我的确太累了……太累了……” “你很需要这些仙藤吧,都给你了。”吴道子将仙藤取出,存入另外一枚储物宝器内,放在宁奕面前。 宁奕没有说话,也没有接受。 他只是默默收回了那枚青铜戒扣。 “通过明王镜和仙丹,复活聂红绫的办法……自然是行不通的。”宁奕缓缓抬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尝尽了无数办法,想要复苏死人。那么你应该知道,天道在上,不准许死者复苏,乃是铁律。” 吴道子一怔。 “连天谴都无法引动……这炉火再燃万年,也是徒劳。” 是啊……和尚眼神黯淡下来,回想这些年。 自己做的这一切,连天谴都未曾引动。 实在是差得太远。 “若我告诉你,有办法,让聂红绫重新醒过来呢?” 宁奕的话音,让吴道子真真正正的怔住了。 他耳旁似乎有风雪噼啪炸响的声音。 抬起头。 风雪原穹顶,隐约有雷霆汇聚。 竟是有劫落之象。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再赴南疆 噼啪之音,连绵炸响。 风雪原穹顶之上,雷霆汇聚。 吴道子怔了怔,道:“宁奕……你?” 宁奕从眉心之中,取出了一道雪白光芒,持握于掌心之中,肉眼望去,那似乎是一枚细长竹简,包裹在雪光之中,隐约散发着扭曲空间的奇异力量。 复苏死人之事,若是其他人说,吴道子绝不会信。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可宁奕,则不同……如今宁奕,乃是大隋新圣山之主,是当之无愧位列大隋第一的剑仙! “我能做到让聂红绫醒过来,但这与跟你理解的‘复苏’,可能不太一样。”宁奕握住时之卷,沉声道:“死者已逝,命数已定……即便是生死道果境强者,也无法做到复苏死者。但我可以做到让这块石碑时空回溯,在承担因果劫力的情况下,让聂红绫,回溯到长眠之前。” 吴道子怔住了。 他明白了宁奕的意思。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神迹”。 难怪这枚玉简一出现,风雪原便有浩大雷劫隐约降落的迹象。 和尚枯坐于石碑之前,他凝视着石碑上的女子名字,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宁奕手臂上。 将宁奕的那卷天书,缓缓按下。 “……小宁,不必了。” 吴道子笑着开口,声音颤抖,却带着坚定。 时空回溯,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神通啊。 天道劫力,在时之卷运转之时,已经展现。 这说明,连天道都在抵制宁奕做出回溯之举……可见这神通如果应现在石碑上,说不定真能逆转生死。 也就意味着—— 自己,能再见到聂红绫一面。 可是……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宁奕会为了自己的这个执念,承担天道劫力,而时空回溯之力,也会消散……这块石碑不会改变。 自己与聂红绫的因果尘缘,早已消散。 何必为此,而连累宁奕? 他不愿接受这样的好意,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好意。 人活着,无非为一口气。 师傅逝去之后,吴道子便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他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盗墓贼,还能做些什么? 天都血夜后,他追寻着死者复苏的幻梦,有时候夜深人静,便恍悟地想,为此燃尽一生,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吧。 飞蛾扑火,何惧希望微渺? 宁奕静静看着吴道子。 和尚咧嘴笑了笑,端正坐姿,对准宁奕,缓缓稽首,道:“小宁……让我把这个梦……一个人,安安静静做下去吧。” 这是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幻梦。 燃尽自己的一生。 追逐着不可得的痴念。 风雪原的霜雪缭绕,呜咽成曲。 紫山世代弟子,或是因果使然,或是命运戏弄,生来命途多舛。 厚厚的霜雪落在俯身行礼的和尚肩头,白了一身。 吴道子低声道:“其实圣山的仇怨……这些年已经放下了……飞蛾有千般理由扑火……但它心里知道,看似光明磊落的自燃,实际上还是对救赎释然的自私渴望。” 安静听着,宁奕熄了时之卷的光芒,天道法则的压制也随之徐徐消散—— 他轻声道:“这场梦,你还要做多久呢?”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是一辈子。” 吴道子微微阖眸,笑道:“就停下追逐,我似乎就失去了意义。” 沉默了片刻,宁奕点头,道:“懂了。” 他明白了吴道子的选择,也尊重吴道子的选择。 时之卷的回溯之力,没有落在石碑之上。 红衣仍然长眠棺内。 世外那位盗火者,仍在燃碑。 …… …… 南疆,小石山。 一柄柄飞剑,在小石山上空掠过。 如今这里,已成了执法司修士的重点巡守之地。 山巅之上,一位黑衫帷帽女子盘坐,云雾缭绕,微风吹过,吹起皂纱,露出一张天人惊艳的绝美面容。 那女子微微抬首,望向穹顶,唇角微翘,算是露出一抹笑容。 与此同时,山巅之上,掠过几缕剑气。 楚沛脚踩飞剑,重重吸了口山巅仙气,只觉心旷神怡,五脏肺腑都被打开了。 只是很快他笑容便消失。 楚沛微微一瞥,旋即板起面容,鼻孔喷了口气,冷哼一声,叩指曲起。 下一刹—— “咚”的一声! 他隔空弹了身旁持令使者一个重重的脑瓜崩,驭剑腾云驾雾的年轻男子被弹得险些抛飞出去,连人带剑一阵摇晃,勉强止住颠簸。 他捂着脑袋,倒吸一口冷气,疼得眼泪都快落了出来。 “楚大人……” “还知道喊我大人?” 楚沛没好气斥问道:“每次驭剑经过石山,你都在看什么?” 持令使者委屈道:“徐姑娘实在是太好看了……再说了,您不也再看她吗?” 再是“咚”的一声。 又是一个霸气的脑瓜崩。 “小心点说话,我要告你诽谤了啊!” 楚沛挺起胸脯,理直气壮道:“我那能叫看吗?天都圣旨,红拂河诏令,再加上那位宁山主的禀意,小石山地带,需要严加看管……作为执法司负责此事的直属官员,我有权利和义务照看徐姑娘安危。” 持令使者暗自嘀咕。 要不是能瞥上徐姑娘一眼,还能得到一个微笑……兄弟们谁愿意跟您这位臭脾气的楚大人一同巡游小石山?多去南疆山里剿个匪,捉几个鬼修,月底了冲点业绩,早点升官不香吗? 嘀咕归嘀咕,他可不敢说些什么。 南来城事变之后,大司首静修,格外器重楚沛。 说起来,楚司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骂得越狠越是器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小石山巡游。 据说有机会,能见到传闻中的宁山主。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 一道带着三分调侃,七分笑意的男子声音,便陡然在空中响起。 “楚沛,好大的官威啊。” 执法司驭剑小队,全都吓了一跳,他们目光全都黏在那小石山山巅之上,此刻回过神来,才发现一袭黑衫,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面前。 同时一股柔和之力,作用于数柄飞剑之上。 清风托锋。 飞剑缓缓停下。 刚刚挨了一记脑瓜崩的持令使者,目瞪口呆,下巴快跌到地下了。 眼前这位面挂笑意的黑衫男人,大隋谁人不知,谁人不识? 他连忙掐了自己一下。 嘶…… 疼。 不是在做梦。 跟楚大人巡守南疆……真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宁山主了! 楚沛明显也吓了一跳,不仅仅是宁奕凭空出现,更是因为宁奕的那句调侃。 好大的官威。 很显然……不仅仅看到了自己弹下属脑瓜崩的事情,也听到了自己先前的对话。 楚沛满头是汗,他手舞足蹈,一时之间乱了阵脚,“宁大人……你……我……” 宁奕笑着摆了摆手,道:“行了,不必紧张,只是调侃而已。” 楚沛松了口气。 宁奕带着这几柄飞剑,一同落下,落在小石山山巅之上。 盘膝而坐的徐清焰,微笑道:“你来了。” 这时候这几位执法司修士才明白,原来刚刚徐姑娘的笑,并非是在对自己几人…… 楚沛领着下属,恭恭敬敬,站在宁奕身旁。 他知道,宁奕既然带自己下来,便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先前去了一趟西海,查到了一桩有意思的案子,与南疆‘合欢宗’有关。”宁奕没有叙旧,开门见山,把自己路上整理的卷宗给了楚沛,道:“南疆情报,你们执法司最熟。这个叫‘苏姒’的女子,是否在执法司案卷中有所登记?” “苏姒……” 楚沛翻了翻,摇头道:“回禀宁大人,卑职不知。南疆宗门的某些情报,需要权限……卑职这就回去请教丁隐大司首。” 宁奕点头,柔声道:“那就麻烦楚大人跑一趟了,将相关卷宗取回之后,交给徐姑娘便好。” 楚沛连忙点头,心想宁先生这声徐姑娘叫得可真见外,大隋天下谁还不知道这些小八卦,还当自己这帮兄弟是外人呢? 石山上,执法司修士驭剑离开。 徐清焰仍是盘坐之姿,未有所动。 她只是翻了一遍案卷,快速浏览一遍,便重新合上,道:“西海蓬莱的案子,恐怕还不够你特地来南疆一趟吧?” 早些年,她便在宫中垂帘控权,执掌监察司生杀大业。 只需一眼,便能看出—— 这苏姒……与光明密会要追查的影子,联系性不大。 “影子之事,不可掉以轻心。彻查合欢宗,杜绝后患,总没有错。” 宁奕笑了笑,道:“不过你没说错,特地来南疆……不是因为合欢宗之案。” “目前大隋的头等大事……是倒悬海枯竭后的两界之战。” 徐清焰声音有些困惑,道:“北境长城飞升在即,大先生的材料清单送了一份到我手上……光明密会的每个成员都在为此奔波。你先前去西海,想必便是为了搜集材料,也对,整座天下,唯有你能随意自如,出入四境。不过即便如此,亦是时间紧迫。如此百忙之季,抽身南疆,究竟是为何而来呢?”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宁奕眼中惊诧,难以掩饰的一闪而过。 宁奕叹了口气,同样盘膝,坐在徐清焰面前一丈之外。 “徐姑娘料事如神。”宁奕神情感慨,旋即低声笑道:“不如你认真猜一猜,我为何而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张字条 皂纱下的女子面容,安静了片刻。 徐清焰轻声笑道:“宁先生,何必为难我呢?” 一句徐姑娘,一句宁先生。 这两人好生客气。 幸好楚沛已领着人驭剑离去,否则见了这一幕,心中不知道嘀咕成什么样。 宁奕知道,徐清焰并非猜不中,而是不愿猜。 既来见她,便是与她有关。 徐清焰远离天都尘世喧嚣,已有五年,如今唯一有联系的,便是宁奕的光明密会,可此行既与北境长城飞升材料无关,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与影子有关。 “去西海前。”宁奕轻声道:“我与太子去了冰陵,在那里,没有找到太宗的尸体。” 此言一出。 帷帽皂纱下的眼瞳,有了一刹失神。 “没有找到尸体……”徐清焰惘然道:“这是什么意思?太宗还活着?” “我不知道。” 宁奕笑了笑,低声道:“更重要的是,冰陵深窖里的东西被人取走了,这里有人来过。” “这不可能……” 作为长陵那一幕的见证者,徐清焰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死者不可复生。” “是啊,的确不可能。”宁奕盘膝而坐,指尖轻轻叩击膝盖,声音变得缓慢,道:“死者不可复生……那么我呢?” 徐清焰怔住了。 死者不可复生,可宁奕,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死者。 神性枯竭,化为石塑,只需要重新注入足够的神性,便可以活过来。 “你我之间,没有秘密可言。”宁奕诚恳道:“其实我认为,冰陵之事,未必是坏事。我们在勐山见到余青水,回到了过去,那么或许以后……我们有一天,会共同站在时间长河的另外一端。” “你是说,逝去的那些人,会在‘未来’,与我们再次相见?” 徐清焰被这句话所震惊,喃喃道:“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的确很疯狂。” 宁奕点了点头,谨慎道:“但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想。” 阿宁留下的话语。 陆圣的遗言。 勐山的幻梦。 冰陵挪动过的迹象。 叶先生的宗堂。 宁奕所看到的种种景象,无一不在推动着这份猜想……当时间线收束到尽头,众生抵达彼岸,万物成为永恒,那么众生将会再见。 在彼岸,再见。 “这是你的猜想,也只能是你的猜想……”徐清焰声音弱了下来,却变得镇定起来,她认真道:“这份猜想想要证实,需要实实在在的证据。” “你说的不错。” 宁奕笑道:“幸运地是,见到冰陵景象后,不止我一个人,有了这份猜想……而另外一个同样诞生出荒诞念头的家伙,给了我一张纸条。或许我可以因为这份提示,找到证据。” 又在卖关子了。 徐清焰揉了揉眉心,与宁奕一同踏入冰陵的只有太子李白蛟……那的确是一个多智近妖的家伙,但竟也会生出这般不切实际的妄想吗? 究竟要找到什么证据……能为这个荒诞猜想,提供支撑? 是人?亦或是物? 她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字条上写着什么?” “字条上写着……” 话音变得缓慢起来。 宁奕露出了一个很是狡黠的笑容,眨眼道:“你猜。” 硬了。 硬了。 拳头硬了。 徐清焰默默低头,心想,原来自己心中那个无限温柔,曾被视乎为光的家伙,竟然也有这般欠揍的时候啊。 “字条的事情……容我短暂的卖个关子。”“啊,累了……带我去看看如今的‘光明教’吧。” 宁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忽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他大大咧咧站起身子,拍了拍屁股上粘粘的草屑和灰尘,单手杵着细雪伞剑,站在小石山山顶往下看去,伸手远眺,露出一副真是大好河山不看看实在太可惜了的欣然神色。 的确,山下熙熙攘攘,云雾之间,有烟火气。 不过数周,小石山的信徒,已经颇有些发展壮大的势头。 诵经,静坐,有模有样。 宁奕就是这样的人。 时而正经,时而无厘头,让人摸不着章法,猜不透心思。 徐清焰已经习惯,只能无奈起身。 两人一同顺延石山山道向下走去,女子放下帷帽幂篱,细声解释道:“因为执法司大力扶持的缘故,南疆发现的永堕者都被陆续送往这里,护山阵纹也得以扩张,足够支撑灵气消耗。” 她缓缓说着南疆光明教会的发展。 宁奕安静听着,目光透过幂篱皂纱,望着身旁之人。 徐清焰说到一半便发现了……宁奕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教会之上,不断点头,只是附和,却从未提出过什么问题。 他似乎……一直在看自己? “石山最近一周吸纳了六百个永堕者。” “嗯。” “这些人接纳光明教义之后,精神上得到了洗涤,修正版的教会条例应该就快出来了……最快在下个月。” “嗯。” “我很好看吗?” “嗯……”宁奕怔了怔,意识到自己有所失神,笑道:“你当然很好看,这难道不是公认的吗?” 徐清焰沉默了一会,道:“我见你从未遮掩,你视若无睹。偏偏此刻隔着幂篱皂纱,你目不转睛。” 宁奕藏住心绪,轻声道:“有人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真正的看,不是用双眼,而是用心。你卸下面纱时,我虽是直视,却不敢真正去看。戴上幂篱,既已看不透,便不妨仔细看看。” 徐清焰只需一眼便能看出。 这是敷衍。 关于字条之问,宁奕隐藏保留了一些消息,此番敷衍,与那字条有关。 但不得不说,这是认真的敷衍。 徐清焰笑了笑,既是无心,又是有意,问道:“那么你看出来了什么吗?” 宁奕坦诚道:“看出了一些未来命数。” “哦?”徐清焰淡淡笑道:“如何?” 接近山道尽头。 “好!” 宁奕竖起一根大拇指,笑眯眯道:“别问我怎么个好法,反正就是好!大富大贵,不能再好!” “若你留在西岭算命,定要遭饿,就算夸人,这几字也实在浅薄,没有深意。”徐清焰哑然失笑,道:“算命高人哪会说这种戏言俗语?” “也对。” 宁奕嘿嘿一笑,承认了自己先前那番话语都是胡诌的,“像你哥,像我师父赵蕤……这些玩弄命数的高人,都是真人不露相,看破不说破。一般都是打机锋,赠谶言,靠命主自己去猜。” 说到这里,语气停顿。 “毕竟……” 正好走到石山之下。 宁奕微微一笑,道:“命数怎可言说?” 徐清焰没注意到,此刻宁奕眼瞳之中,闪烁着青灿的命字卷光火。 下一刻。 宁奕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 那是太子留下的字条…… 徐清焰有些讶异,她倒是没想到,宁奕所谓的卖个关子,竟然是如此短暂,只卖了一截山路的功夫。 此时此刻,山道尽头,正立着一袭朴素黑袍,抱着厚厚一沓子古卷。 正好偶遇。 “小姐。” 小昭神情平静,看到宁奕,眼中古井无波,既无怨憎,也无欣喜。 见得多了,便习惯了。 便只剩下一片麻木。 “这么巧啊,又见面了。”宁奕笑意盎然,颔首算是见过,这次破天荒主动打了个招呼,问道:“小昭姑娘,近来如何?” “托你的福……” 小昭轻声道:“能与小姐朝夕相处,小昭自然是开心至极。” “如此甚好。” 宁奕笑意不减,一边开口,一边神念传音。 “那张字条……我走之后,一个人拆。” 徐清焰默默翻转手腕,将那张字条收入掌心之中。 宁奕摆了摆手,笑道:“这就走了。” 徐清焰一怔,道:“不是要看教会如今……” 此言出口,便旋即沉默。 她早就知道,宁奕并非是为合欢宗案而来,也非是为光明新教而来…… 而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把宁奕先前戏言当了真。 那张字条,才是关键。 那么……山道上与自己絮絮叨叨的那些话,又有何意呢? “有些话听听就好,不要放在心上。” 宁奕仿佛有窥心本领,再次摆袖,笑道:“毕竟是戏言……对了,合欢宗的案子,还是要帮忙查一下,万一在南疆内还有奸细未除,留了隐患,可不是小事。” 徐清焰默然。 飞剑悬空,宁奕驭剑缓缓离去。 小昭抱着古卷,目送宁奕离开。 过了许久,方才开口。 她询问道:“小姐……光明教义的修订版,已经做好了,按您意思,是审核一遍,还是直接发放给南疆执法司?” 徐清焰点了点头,不以为然道:“直接交给执法司吧……这份教义,越早让南来城百姓看到越好。” 小昭点了点头。 便在此刻,空中飞剑震颤之音再次响起。 楚沛以极快速度,落在石山之前,他抬首环顾,落地的第一时间,急忙问道:“宁先生呢?” “来得晚了些,前脚刚走。” 徐清焰语气柔和,道:“发生了什么……这般焦急?” 楚沛神情古怪,道:“徐姑娘……” “南疆传来消息……合欢宗被覆灭了,举宗上下,不留活口。” 徐清焰神情一怔。 在这一瞬,她意识到了某个重要的事情……那张字条,按宁奕提示,在其离去之后,便可拆读,徐清焰不动声色以神念扫过。 太子离开冰陵之后,递交给宁奕一张无比隐蔽的字条。 经历灵山异变之后,在大隋天下的强权者阶层之中……仍然有着影子蛰浅。 在字条中,区区十数字。 李白蛟点出了自己认定的这位“影子”,而且给出了某个证据,以及印证之法。 神念掠过的那一刻,徐清焰终于明白,为何宁奕不远万里要特地来一趟南疆,借着合欢宗案,巧立名目将字条传给自己。 这的确……是一个很有必要的事情。 这一刹,心念千回百转。 好在皂纱遮住了徐清焰神色。 外人来看,只当她在沉思。 一刹之后,心念已定。 徐清焰不动声色望向楚沛,道:“合欢宗之案,交给我来处置吧,执法司遣派两只小队来石山,听我号令便可。” “还有……” “……小昭,你最近辛苦了。仔细想想,那份教义事关重大,也无需急着发出,不妨由我慢慢审核一遍。这些日子,你好好休息,石山的琐事,就不必操心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与神对话 徐清焰从天都离开,南下南疆。 一路都是小昭作陪,两人之间已没什么秘密可言……光明教能发展到如今地步,一半的功劳要归功到小昭身上,而且是实实在在的苦劳。 扎根南疆之初,一边要躲避那位黑暗布道者的追寻,一边要解决堕入黑暗的原住民。 徐清焰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山内。 布道救人的任务,只能是由小昭来做。 宁奕是徐清焰的光。 徐清焰之于小昭的意义,又何尝不是如此? 出身贫贱悲苦,无依无靠中,她遇到了小姐,迎来了命运的转折。 “小姐……” 小昭抱着文卷,怔在原地。 她不明白小姐为何会突然发生如此严重的态度转变,但却知道这转变……与宁奕有关。 让自己看到,却偏偏隐藏。 沉默了一小会,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反抗,而是将文卷交了出来,轻轻道:“知道了。” …… …… 将军府。 密会长桌。 这次密会,规模不大,只有五人。 沉渊,千觞,裴灵素,柳十一,叶红拂。 柳十一叶红拂两人的桌面上,摆着十数枚空间法器。 法器内储存的是什么,已不必多说。 “密会四境收集到的材料,都在这些容器中。”叶红拂道:“按大先生要求,多拿了两成,以备不时之需。” 千觞君收走这些容器,依旧是惯性坐在轮椅上的沉渊君,认真道:“辛苦了。” 繁文缛节……叶红拂神情平静摇了摇头。 裴灵素看到容器,松了口气。 “龙绡宫的飞升阵纹,与北境长城非常契合。按照元的阵纹图纸,只要集齐飞升所需的材料……北境长城完成‘飞升’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八成……” 沉渊君点了点头,这已是值得北境赌上一把的概率,他问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需要多久?” “最快半年。” 裴灵素犹豫片刻,道:“飞升壁垒的阵纹图纸太过庞大,我已经将其拆分……如果北境能拥有超过一千位阵纹师,飞升的速度还可以更快一些。” 大隋天下有很多天才阵纹师。 但能真正看懂龙绡宫飞升图纸的,只有她一人。 所以这项庞大工程……从零到一,无比繁琐的阵纹布置,拆解,传授,都需要由裴灵素来掌控。 一千位阵纹师…… 北境境内常驻的阵纹师,不过五百位。 慕名而来的四境散修,精通阵纹的,也并不多,能参与到这壁垒工程中的可信之人……想超过一千之数,还需要从天都调派。 柳十一抱着长剑,忽然好奇道:“大先生上次说,飞升中有三个极其稀缺的材料……” “不必担心,已经集齐了两项。” 沉渊君笑了笑,“还差最后的‘铁锈鳞’,不过某人应该动身在路上了。” 柳十一闻言一怔,旋即明白了某人是谁。 …… …… 宁奕的确在路上。 因为北境飞升之事——这几日,他不是在取材料,就是走在取材料的路上。 空之卷的力量能省则省,遂而一路驭剑,好在有《逍遥游》加持,行路速度奇快无比。 只不过……这一次,他并非是前去铁穹城。 其实在得知北境稀缺的三种材料之后,宁奕心中便有了解决之法。 极阴炽火,只有在皇陵内寻找。 仙人根,也只能去一趟西海。 可铁锈鳞……并非要与火凤商谈。 如今铁穹城初立新帝,妖域与自己的秘密合作刚刚开始,信任关系尚不稳固,宁奕知晓,此刻找火凤索要龙鳞,多半能获得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结局,可对于火凤而言,可不是好事。 更何况,铁穹城若知道北境长城的飞升消息……立场是否会有转变,宁奕猜不到,也不愿去赌。 所以这第三种材料,最好自己一人,便将其解决。 “轰隆隆隆~~~” 海水汹涌,两尊静立的古神雕塑,手持巨戟,守候在古宫门外,眼神亘古未变地冰冷。 它们失去了灵魂,木然地直视着眼前。 无法聚焦的瞳孔,似乎凝固在了海水中悬浮的那袭黑衫身上。 渺小如蚁。 却是整座海底的中心。 巨大的海底宫殿,发出滚滚轰鸣之音。 宁奕悬浮在龙宫前。 他再一次地伸出手掌,触摸古神。 神火璀璨,神性绚烂。 伴随着轰鸣声音,龙绡宫似乎被久违的力量激发,逐渐从沉睡长眠的状态中醒来……一缕又一缕的光火从宁奕额首飞出。 六卷天书。 六轮火光。 古神沉寂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瞬的波动,但这一切,都只是一瞬! 梦幻空花,刹那便散去—— 六缕火光注入神像,点燃一刹之后,徐徐散开,这圈绚烂的光火荡漾开来,什么也没有激起。 龙绡宫恢复了寂静,宁奕也松开了手掌。 “果然……还不够么?” 宁奕神色没什么波动。 他心底也清楚,恐怕自己在集齐八卷天书之前,龙绡宫真正的秘密,是无法揭开的。 重回龙绡。 他一路以空之卷开门,穿梭层层门户,从青铜大殿,莲花花瓣,抵达白银城,再到黄金城……那株巨大的古树之前。 他都没有停歇。 直到黄金城下。 宁奕缓缓停下飞剑。 那株参天巨树,主干几乎要将整座黄金城填满,很难想象这只是当年建木掉落的一部分而已……此刻树下,竟有一道身影,背对宁奕,面朝古树,仰首站在万条树叶垂落的阴翳之中。 那身影披着一件宽大破烂布衫,怀中抱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灯盏,声音有些懒散,道:“宁奕……可应是藏着你最深秘密的地方了,给我此地的钥匙,你当真不后悔么?” 他回过头。 赫然是……吴道子! 宁奕从飞剑上跳下,他摇了摇头,声音恭敬道:“外界天下,无数人打破脑袋,想踏入这黄金城,追寻成就不朽的秘密,可这些对前辈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闻言之后。 吴道子面无表情地笑了笑。 “你倒是会说话……” “的确,对我而言,不朽已失去了意义。” 开口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棺主。 吴道子怀中所搂的那灯盏,也正是承载棺主灵魂的琉璃盏,自上次后山闭门羹后,琉璃盏便被放回风雪原,棺主也重新归于风雪之中。 一声轻叹。 “来到这里,并非是因为你和那只猴子的关系,只是因为单纯的……我想出来走一走。” 他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掌心,以及这身布袍,皱眉道。 “另外……这具身躯,我真的很不喜欢。” …… …… 【时光回溯到一天之前。】 风雪原中,枯败石碑之前。 正在炼制仙丹,盗火燃碑的吴道子,听到了一道突兀的声音。 “你这么做,一万年,也没有用的。” 他回过头。 风雪原一片大寂,连一道身影都没有。 可偏偏却有这么一道声音响起……听起来很是陌生,并不像是楚绡山主的声音,更不是裴灵素的声音。 这紫山,只有两人! 除了她们,难道还有第三人? 聂红绫的石碑,一下子震颤起来,这一颤吓到了吴道子……他怔怔看着碑石,往后跌坐,一个踉跄之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里带着凌冽讽刺的笑意。 “这世上的‘誓言’,难道都是如此虚伪么?” “于这尘世人间,能为一个死人,苦撑二十年,痴痴念念的凡人,应该不多了吧?本以为你信奉神迹,可如今来看,若当真让你再见到聂红绫,只怕你未必会觉得欣喜,反而只会表现出畏惧。” “所以你于此炼丹,是因为知道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再出现的……对么?你只是在感动自己而已……” 这一句话,戳 入了吴道子心中。 他奋然抬首,再次环顾。 呼啸声中,只有风雪,没有人影。 可就在这次环顾之中,他感觉茫茫天地之中,好似有一千双眼瞳,就此睁开,将自己浑身上下,全都看破。 所有的心思,秘密,只需一眼,便被撕开—— “前辈……是什么人?” 吴道子声音嘶哑,眼神通红。 只见远方,一盏飘摇的火光,在风雪中漂浮而起。 那是一盏琉璃古灯,虽有裂纹,但盛放出惨白绝美的莲花花瓣,只需望上一眼,便心甘情愿被引渡进入彼岸。 吴道子望了一眼。 于是他眼神中的愤怒,痛苦,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化为一片茫然。 棺主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吴道子了。 这些年,这个男人,无数次出现在风雪原。 每一次的出现,都被棺主看在眼中……不知为何,今日吴道子的出现,却是触动了棺主的回忆。 身为神灵,亦有自己所不解的问题。 她决定在这个男人身上……来找到答案。 于是古灯里的那道声音不含感情地开口—— “既然愿意如此付出……为何不选择当初当面说出口?” “偏要等错过……至此地步,才知悔恨?” “风雪原中有人之时,你年年来此,夜夜跋涉,即便有一人,都可理解为演戏……可如今风雪原中已无人了……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一连串问题抛出。 眼神茫然的“吴道子”,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答案已不需要他说……在古灯光芒绽放的那一刻,一股无比强大的意志,便占据了整个人的身躯。 以及内心。 这是神迹,亦是不可避免的神威。 所以当棺主开口的那一刻……她便主动抵达了吴道子的神海中,来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于是,古灯里的声音就此沉默下来。 停顿了很久。 才再次响起。 “所以……究竟是你的二十年更漫长,还是他的一万年更长呢?” 没有人知道棺主看到了什么。 也没有人听到这句落寞孤独的自问。 所以……自然,不会有回答。 凡俗身和神灵身,云壤之别,却又殊归通途,都是逆路而行。 神灵亦会愤怒,会痛苦……原因是他们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凡俗有自己所无法对抗的。 神灵亦也有他们无法对抗的。 古灯盏没有远去,反而缓缓落下,落在吴道子的怀中。 琉璃盏内,传来恍然开悟之后,低低的笑声,道: “都一样的……” 世上诸生,诸般苦痛皆因某样事物而起…… 意识浑噩的吴道子,恍恍惚惚地回头。 回头。 风雪原中,一扇门户打开。 宁奕在神火燃烧中踏出,来到墓前。 “生老病死,天地至理。” …… …… (PS:1,这章是昨晚请假的补更,晚上还有一更。(一般请假会在公众号上,没关注的童鞋可以关注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2,临近收官,最近会疯狂填坑,虽然某些大坑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填,但实际写起来实在烧脑。俺努力让坑填的圆满一些,大家也可以帮熊猫列一列有哪些要填的坑,以免有所遗落~)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取鳞 龙绡宫,黄金城。 宁奕与棺主站在树荫下。 “前辈,可看出了什么?” 大隋开国之前,这世上曾有不朽神灵,光明皇帝在倒悬海设置符箓之后,两座天下神性枯竭……自此之后,世上再无永恒。 想追溯这段历史,恐怕只有询问神灵。 而很巧。 现在宁奕身边,就站着这么一尊神灵。 棺主凝视着那株近在咫尺的巨木,瞳孔之中的神色有些惘然。 她似乎陷入了深思之中。 许久后。 “有些眼熟,但也只是眼熟。” 棺主声音嘶哑,道:“很多事情……记不清了。” 宁奕有些失望。 但棺主的回答,也在宁奕预料之中……毕竟此刻,这位紫山始祖的灵魂与肉体已经分离许久,神躯并不完整。 在那一战后,侥幸存活的神灵,似乎都受到了十分严重的压制。 猴子因为未知原因被困在牢笼中,无法逃脱。 棺主肉身与灵魂一分为二,无法合并。 元则是丢失记忆,生活在镜内世界。 那位圣君亦是如此……没有属于自己的肉身,而且只能生活在小无量山的地底。 这些超越世俗的“不朽”,要么被限制了自由,要么失去了肉身和魂魄。 追溯到这一切的根源。 一个人,绕不开。 大隋的开国之主,那位站在诸神之上的……光明皇帝。 棺主的魂魄寄居在吴道子体内。 她凝视着那株巨木,望地出了神。 “……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好好想一想。” 听闻此言,宁奕安安静静离开。 他没有打扰棺主,在黄金城一角抬起手掌,触碰虚空,打开了树界殿堂的门户。 …… …… 树界殿堂的石板上,亿万缕金线将宝座缠绕。 道袍如湮灭的烟烬。 亦如点燃的火芯。 在缓慢而均匀的呼吸声中,端坐在上的白发道士,缓缓睁开双眼。 大殿内,立了一袭黑衫。 周游声音凝重,道:“宁奕……我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来到了黄金城,就站在建木树下,那人是谁?” “是紫山的棺主。” 宁奕轻声笑了笑,将风雪原的前因后果,简单叙述了一遍,示意周游不必紧张。 听完之后,周游心中松了口气。 “棺主愿意来黄金城……是件好事。”白发道士旋即问道:“那株建木背后有大秘密,她可曾看出了什么?” 对于两座天下而言,倒悬海枯之前的历史,都处在冰封之中,无人知晓,无从探寻。 真正活到那个时代的人,能够来到这里的人。 只有棺主。 宁奕摇头,笑道:“暂时还没有……或许还需要等一等。” “你来树界,是为了看我?” 坐在金线座上的周游,看到宁奕,眼中有一缕笑意闪过。 只一眼,他便看出。 如今宁奕,身上有了七卷天书归位的迹象。 已经炼化六卷。 还有一卷……周游望向北荒云海方向,而这个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宁奕的察觉。 宁奕无奈道:“果然,这一切都瞒不过周先生法眼。” 法眼二字,可不是虚言。 道祖谶言,至道真理……这近乎于神迹一般的能力,放在周游身上,只一眼便可勘破命运尘缘。 周游看到什么,宁奕都不奇怪。 “离开龙绡宫后……” 宁奕将这些日子的经历说了一遍。 金线座上的白发道士,单手撑住下颌,摆出了一个轻松自如的姿势,面带笑意,神色温和。 他听着宁奕的声音,同时忍受着黑暗深渊一遍又一遍的冲刷洗涤。 身躯从枯败到重生复苏,从崭新到腐烂溃败…… 这些痛苦,永无止境的往复。 即便放在涅槃境大修行者身上,亦会让人意志崩溃。 坐在这王座上,给世人带去希望,自己便没有希望可言。 看到宁奕修为再次精进,周游感到十分地欣慰……宁奕与自己的距离,已经不远了。 人间需要生死道果。 越多越好。 这样才会越来越好。 宁奕看到周游先生的笑容,忍不住叹了口气,笑着问道:“是不是很久之前,你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 周游笑而不语。 而这往往就是答案。 短暂的缄默后,坐在宝座上的白发道士,轻声而认真地开口,“其实你会有今天……我并不吃惊,在拥有至道真理之前,我便有这种预感。所以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希望你能拜入紫霄宫,成为道宗弟子。” 那一日画面,宁奕自然忘不掉。 这是他开启修行世界大门的重要一日—— 徐藏和周游抢着要将自己收入麾下。只是后来,周游放弃了。 “一直以来,我都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周游挑了挑眉,淡淡笑道:“所以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坚信,你一定会成长起来,会成为了不起的人……我也觉得,道宗不适合你。徐藏比我,更适合当你的‘授道人’。” “当然……我不能想到,你会成长到今天这一步。” 短暂停顿后,周游喃喃笑道:“正如我无法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坐在这里。” 即便是那位此时此刻正站在黄金树下的神,亦无法做到全知全能,更何况当时不过凡俗之身的自己? “你来到树界……不会只是来看我这么简单的。” 周游眼瞳中再次浮现出浅淡的金色。 一缕缕纤细金线,在他瞳孔之中犹如工匠素笔笔尖牵出的墨线,化为一瓣又一瓣的狭长莲花,这金色并不炽目,所以也不耀眼。 莲花轮转。 执掌至道真理的白发道士声音柔和,“树界殿堂内,有你想要的东西……这里除了石板,封印,悬空岛。就只剩下没有尽头的斑驳光影。” “还有……一具‘永恒下坠’的尸骸。” 周游笑了。 他勘破了答案,轻声道:“你是为了龙皇尸骸而来啊。” 宁奕神情震撼。 他站在树界殿堂的大殿中,此刻心有所感,向着自己身下看去,大殿地面与白发道士眼瞳中的至道辉光相对应……以自己为花心,绽放出无数纤细狭长的莲花花瓣,此刻缓缓收敛,藏于虚无。 近乎于神的圣迹消散。 周游缓缓道:“死在时之域后,龙皇的尸体没有损坏,若你需要在他身上寻找什么,多半能够找到,这应该是个好消息……但坏消息就是,这可能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它仍在下坠,从未停过。” 树界殿堂有多大? 宁奕曾登上过光影长阶……这座世界其实不算多么广袤,但真正奇特的是树界规则。 这些光明搭建长阶之时,从空中坠落。 而长阶粉碎之时,便坠落深渊。 俯仰之间,树界不可测其高深,可光影永恒跌落……说明这座世界的顶和底,是连接在一起的整体。 就像是两扇门,一面是背面,一面是正面。 这是一座……完整到近乎完美的小世界。 宁奕望向树界之外,大片大片斑驳破碎的光影,因为跌落速度太快的缘故,肉眼已经无法察觉……这座小世界的一切景象,实质便是由于光影坠落,拼凑而出。 除了这座大殿。 所有的景象,都是快慢错差而产生的视觉效果。 那具尸骸……在规则的吸引下,一遍一遍坠落,速度越来越快,已经消融在这世界之中。 在这种规则的影响下。 存在,亦会变成虚无。 “不过……这世上所有规则,都可以改写。” 坐在金线座上的周游,不再撑肘,而是伸出一只手。 正襟危坐。 他声音浑厚,震彻整座树界殿堂。 “停。” 两座世界,有一层不可逾越的壁垒。 站在龙绡宫内,听不见树界殿堂的一丝一毫动静。 可就在此刻—— 站在建木树下的棺主,从出神的凝望状态之中醒来,她挪首望向某个虚无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讶异,有趣。 这一刹。 树界规则被改写—— 光影破碎,无数粒子如瀑布一般垂天而降,冲碎了虚空,这一幕极有冲击力,站在大殿入口之处的宁奕,首当其冲地感觉到心灵上的震撼。 一切来得太快。 周游那浑厚声音开口的一刹。 瀑布冲刷树界,狂风几乎要将整座殿堂都掀翻—— 可下一刹。 风停,光影碎。 这世界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宁奕面前,悬浮着一具染血的庞大尸骸,那是一条死去的老龙,巨大龙躯一片猩红,沾染着斑驳血迹。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起这位北妖域皇帝本命妖身上的一枚鳞片,指尖掠出一缕火焰。 铁锈鳞,需承载妖君火焰不灭。 这绝对足够了! 龙皇逝去已有一段时日……一枚斑驳鳞片,甚至可以承载朱雀虚炎的全力焚烧,很难想象,山主当年的拳头是有多硬,能在老瘸子的时之长河主场内,搏杀这头接近不朽的老龙? 更让宁奕吃惊的……是周游此刻展露的手段。 刚刚那一手,似乎不仅仅是至道真理,如果没猜错的话……树界已经在周游的驾驭之中了。 这座树界的力量,都在加持白发道士。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但宁奕心中却并不能开心起来…… 他神情复杂,回头望向大殿石板方向。 端坐金线座上的周游,对宁奕点头笑了笑,伸出那操纵规则的五指,掌心向上,轻轻抬了抬,示意宁奕自取之。 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海眼 北境飞升,最珍惜的材料中,只差最后一千枚铁锈鳞。 山字卷中,掠出一缕青芒。 这缕青芒,顺延龙皇尸骸掠去,迸发出刀锋轻擦金石的脆响,并不刺耳,反而有些悦耳。 一枚枚龙鳞,从龙皇尸骸之上剥落。 这次山字卷与龙皇尸骸的接触,再次让宁奕心中惊讶。 这位北妖域皇帝的体魄,实在惊人。 也就是遇到了山主。 否则……普天之下,很难找到其他人能将其杀死。 不过,这等境界的大修行者,生前体魄难破,死后可就两说了。 宁奕伸出两根手指,剑气迸发。 杀力伴随着山字卷,直接在龙皇脊骨之上推行,一连串鳞片抛飞而出—— 片刻后。 宁奕面前,数千枚鳞片缭绕飞旋,随心而动。 他神念扫过。 “一共两千三百四十五枚。” 这些鳞片品秩都奇高无比,毕竟摘自两座天下修为境界最高的那条老龙身上……用于北境长城飞升,定是足够。 “这些铁锈鳞,我留着也无用,全都留给师兄好了。” 宁奕心中做了决定,向着自己面前缓缓挥手。 一念之下,这数千枚鳞片哗啦啦如潮水一般,向着宁奕眉心涌去,掠入剑气洞天之中。 至此,沉渊师兄所托付的收集材料任务,便就此完成。 宁奕心中松了口气,接下来,他只需将这些材料,交给师兄便可。 北境长城的飞升与否,还是要看那些阵纹师。 …… …… 做完这些,宁奕来到周游面前。 他看得出来……如今周游,坐上宝座之后,与树界发生了某种微妙变化。 周游先生神情疲倦地睁开双眼,笑道:“这些鳞片,足够了么?” “足够了。”宁奕面色复杂,轻声问道:“相比之下,你的身体……” 走近看去,这才发现,整座金线宝座,都生出了粗壮藤蔓,这些藤蔓缠绕着周游,延续到他的小腿,衣衫,但却并不是“束缚”。 而是……交融。 与宁奕猜想地一样,树界与周游先生,开始了合二为一的交融。 “无恙。”周游摆了摆手,道:“这个小世界的‘寿命’不长久了……我用至道真理,将它与我相融,尽可能延续这方天地的生命。” 树界殿堂,本就是一截建木开辟的洞天世界。 这个世界,需要极其强大的修行者,提供力量,方可运转下去,先前是陆圣山主,如今……便是周游先生。 说到这里,白发道士神情凝重起来。 “宁奕……” “倒悬海的枯竭,就在最近了。” 光影呼啸,掠成一片光幕。他以树界本源之力,向宁奕展示了一幅画面—— 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铜大殿,从正上方俯瞰,犹如一片片莲花花瓣,绽放盛开,压住倒悬海海眼,在莲花花蕊之处,也就是如今黄金城周游坐镇的核心点,一缕金灿长线,笔直垂落,这缕象征至道真理的道祖谶言,镇压阻止着倒悬海的枯竭。 当初周游留下了一句谶言—— “海,不可逆。” 这道谶言,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他的心力。 一人之力,阻拦大海逆流。 白发道士道:“这缕谶言的力量,已经快要抵达极限,近日就会溃散。但我发现……这千万钧倒悬海水通过龙绡宫龙吻,去往了一处不知名的空间。” 宁奕神情一凝。 “看来终末谶言中的天海倒灌,并非是在倒悬海枯竭的那一日直接发生。” 说到这里,他止住声音,望向宁奕。 宁奕知道周游先生的意思。 虽然倒悬海枯,但终末谶言降临,还有一段时间。 “放心,外面天下有我。” 宁奕轻轻吸了口气,望向坐在金线座上的白发道士,有人燃尽生死道果,为天下求太平。 他怎会辜负期望? 接下来……要看自己的了。 …… …… 离开树之殿堂。 黄金树下,棺主仍然在静思状态之中。 她站在树荫阴翳里,破旧布袍被风雪吹起,黑袍在苍白雪花之中显得朦胧而又迷幻。 原来神灵在思考之时,也有异象加持。 围绕着棺主旋转的风雪,大如鹅毛,那琉璃盏中摇曳着青灿的辉光。 “宁奕。” 片刻后,棺主忽然开口了。 她对后方宁奕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 宁奕来到黄金树下。 “你应该知道……这株黄金树的来历吧?”棺主问道。 宁奕沉声道:“此树名为‘建木’……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原始树界。 自己梦境之中所看到的那个巨大国度。 棺主点了点头,道:“建木是万物起源……因为受到了破坏,才会有这么一截枯木坠落。但也正是由于这截枯木的意外坠落,才能诞生出这座历尽万年岁月不曾腐朽的‘黄金城’。” 棺主说得不错。 整座黄金城,甚至可以说整座龙绡宫,都依靠着巨木而生……即便这只是原始树界那庞大建木的一枝一角,也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如果说,黄金城是神迹。”棺主又问道:“那么……建木呢?” 宁奕怔住了。 如果说,神所创造的物事……可以称之为神迹,那么创造孕育出神的本源呢? “这株黄金树的寿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棺主再次开口,石破天惊。 宁奕皱眉问道:“建木寿命无穷无尽……怎会走到尽头?” “是啊。” “或许……它本不该死。” 棺主站在树荫下,因为风雪吹拂的缘故,漫天叶影摇晃,风雪所裹挟的黑袍,在数息之间,时而处于烈日曝晒的骤光中,时而被斑驳掠散的阴翳笼罩。 “光明被黑暗侵蚀,创造与毁灭掺杂。这世上的一切纯粹,混入杂质之后,都将无法永恒。” 棺主抬起头来,望着那株巨木,道:“很多年前,这里所爆发的战斗,决定了如今的结局。” 宁奕知道棺主所说的是什么。 当初他第一次踏入龙绡宫,便看到了青铜大殿的尸骸。 曾经有人攻打龙绡宫! 那一战的最后,所有敌人都被龙绡宫主消灭,有的被镇压在树界殿堂石板内,有的则是毁去神形。 黄金树见证了那一战,也被那一战所侵蚀。 在这茂密树冠之上,一半的树叶沾染了影子的毁灭之力,在其洒落的阴翳之处,仍然满蕴着诱人堕落的神秘力量。 “如果没有猜错,这株黄金树的扎根之处,就藏着当年那一战的真相。既然你有龙绡宫钥匙,不妨去看一看。”棺主略微停顿,笑道:“看你神情……那里似乎是个去不得的地方?” 宁奕神情复杂。 龙绡宫镇压着海眼。 而黄金树则是龙绡宫的中心……它的扎根之处,自然就是倒悬海的海眼处。 那是光明皇帝设下天堑禁制的地方。 “倒也不是去不得。”宁奕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这么多年,龙绡宫未曾问世,倒悬海隔断两界。这所谓的建木扎根之处,就被龙绡宫镇压于须臾之间,有禁制威压阻断,只怕是生死道果境的半神,也无法踏足……” 即便是半神,也无法踏足…… 这句话有很强烈的暗示意味。 棺主一眼看破,淡淡道:“坐在树界殿堂的那个年轻人,跟一般的生死道果境不同。如果你已能找到位置的话,可以找他开口。” 至道真理,言出法随。 的确是可以尝试的一种破局之法。 宁奕脸皮极厚地咳嗽一声,叹气道:“棺主大人何必拒绝地如此干脆呢?” 其实他知道。 周游先生无法离开金线宝座的事情……恐怕棺主是不会理解的。 在不朽眼中,万族生灵都是顺应规则演变的凡俗,毁灭和诞生都是天道运转下的命运必然。 他不愿麻烦周游先生。 是希望将每一分力量,都用在刀刃上。 于是宁奕认真忽悠道:“棺主大人,那个地方,乃是大隋初代皇帝的镇海之眼。” 棺主无动于衷。 “所以呢?” 她淡淡问了一句。 “那位皇帝非常强大,杀死过很多不朽。”宁奕道:“想必您也知道,在大隋开国之后,再也没有不朽。所以……您和大圣爷受到的限制,多半与他有关系。” 这一次,棺主仍然没有回答。 但风雪中的人影,显然是陷入了犹豫之中。 宁奕想要说服棺主,以神力出手,带着自己抵达光明皇帝的禁制之地。 他知道,自己什么心思,棺主一眼便可看穿。 所以在棺主面前,所有的心机,算计,小伎俩,都没有用。 最后,宁奕诚恳道:“棺主,大圣的兵器,就在此处被找到。如果你想找回遗忘的记忆……或许去到那里,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些线索。” 很显然,这句话,触动了棺主的心弦。 片刻后。 “试一试吧。” 棺主开口,看到宁奕神情难掩的激动后,平静道:“不过……要提前告诉你,我如今已算不得完整的神灵之身,那位光明皇帝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强大,杀死过很多不朽,那么他的禁制之地,我未必能强行突破。” 宁奕连忙点头。 他取出空之卷,对准眼前黄金树。 在完全炼化空之卷后……整座龙绡宫的秘藏,便在宁奕眼中尽数展露无遗,而庞大龙宫镇压的海眼之处,则是有门也踏不入。 磅礴威压,席卷其中。 一扇门户打开,立即便有狂暴威能溢散。 涅槃境的大能,若是敢妄自踏入其中……一瞬便会被这万钧重压,挤地粉碎。 棺主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她伸出一只手。 风雪缭绕的五指,撕拉一声,将倒悬海水撕开—— 然后便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入门吧。”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光明之秘 万钧海水,被龙绡宫镇压在海眼之处。 这里恐怖的海压,足以将涅槃境大能碾碎。 然而在棺主挥手之下,磅礴海水让出一条道路,宁奕跟随棺主踏入门户,亲眼看到了光明皇帝封印之地的真容。 这是一座祭坛。 非常古老,而且朴素的祭坛,祭坛壁面并没有什么晦涩仙文,只有浅淡到几乎模糊的刻痕,看上去像是某种阵纹。 棺主来到祭坛前,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前辈可是想起了什么?”宁奕小心翼翼问道。 棺主摇了摇头。 “不曾想起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她忽然问道:“光明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棺主丢失了太多的记忆。 她连光明皇帝的名讳都记不起了……可想而知,在那个时代所发生的事情,遗忘了多少? 就连她魂魄和肉身为何分离,也都忘去。 可惜的是,关于光明皇帝的问题,宁奕根本没有办法给出任何答案。 在大隋史书中,根本就没有对光明皇帝的细致记载。 这位开国皇帝,比“元”还要神秘。 史书记载了初代皇帝的种种丰功伟绩,终结乱世,平定天下,镇压倒悬海,开启大隋盛世……后世子孙尊称初代皇帝尊号为“光明”二字。 为万世启光明。 只是,没有人知道光明皇帝的相貌,就连红拂河宗堂内,都不曾留下这位皇帝的画像。 他的本尊,是世上最大的迷雾。 宁奕来到祭坛前。 这座祭坛,以几块古老石块组成,在数万年海水侵蚀之下,已经生出了斑驳磨损的痕迹。 “这些祭坛的阵纹图录,我似乎见过……” 宁奕轻声喃喃,蹲下身子,手指摩挲。 眼神忽而一亮—— 他想起来了! 在灵山,他曾见过这样的祭坛。 影子教徒曾在灵山布置过类似的祭坛,阵纹便与这座光明祭坛极其相似,只是仔细看去,影子所布置的阵纹,与这座祭坛上的纹路……完全逆反。 “黑暗阵纹……逆过来,就是光明?” 宁奕眼神一凝。 这祭坛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连接着原始树界……影子以祭坛汲取世间信仰之力,发展永堕者教徒,它们来自于那个世界,不遗余力的侵蚀人间。 那么布下这座光明祭坛的初代皇帝,也是来自于树界? 这座祭坛的阵纹,牵连出了一个极大的秘密。 光明皇帝……无人知晓其阵容的光明皇帝,这位给这世间留下无数遗泽和希望的伟大启蒙者,竟然是从树界所来。 祭坛的最中央,有一处巴掌大小的凹陷。 四四方方,有些像是置放符箓的陷阵之处。 “如果能找到符箓,说不定能启动这座祭坛。”棺主眯起双眼,开口道:“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符箓要么腐朽在岁月中,要么被海水侵蚀,失去效力。这座祭坛的真相,我们是找不到了。” 宁奕盯着祭坛。 准确地说……他盯着祭坛上放置符箓的凹陷处,目光极其认真。 他看得有些出神了。 棺主不解地皱起眉头,便在此时,宁奕的笑声轻轻响起。 “那也未必。”他从腰囊中,取出了一枚古符。 这是离别天都之际,张君令交给宁奕的,那枚被袁淳先生寄放于昆海洞天不知多少年的古符…… 这枚古符久经风霜,被岁月磨平了字迹,根本看不出其上雕刻阵纹的含义。 但取出古符的那一刻,棺主的瞳孔便陡然收缩。 只见宁奕将古符放入祭坛之上。 大小正合适。 这枚轻薄的古符,便好似魂魄找到了骨骼,轻飘飘落下,然而服服帖帖合拢,黯淡的字迹,缓缓散发出莹润而不刺眼的光芒。 整座祭坛,都激荡出一圈柔光涟漪。 这并不是多么刺激性的力量……深暗无光的倒悬海底,在古符落下的那一刻,荡出了一线光明。 于极暗处生光。 或许……这也是一种神迹。 站在祭坛前的两人,被圣光所围绕。 宁奕的面前,圣光缭绕之际,浮现了一幕又一幕画面—— 这是这张符纸所经历的岁月。 祭坛被激活之后。 符纸所记录的光影,便就此昭现世间,向着祭坛开启者传递出这数千年的风霜与守候。 圣光中先是一片混沌。 而后出现了两缕光,缠绕如游鱼,被一只纤手分开,其后缓缓凝固,化为了两张黄纸符箓。 这两张黄纸符箓的字迹,不再模糊。 一张被赐名为“铁律”。 另外一张,则为“御敕”。 宁奕在这一瞬,陡然醒悟。 很多年前,天都城头,就悬挂着那么一张黄纸符箓……那位光明皇帝留下了世上最强大的阵纹,用来守御皇城。 或许是因为悬挂太高的原因。 皇城内生活的修行者,时常有人抬起头,却无人想过追寻这张符箓的原始来历。 若有人早点想到这一点,那么或许也不难猜到……这位开国皇帝,在倒悬海底,留下了另外一张象征世间极致伟力的符箓。 铁律,御敕。 安内,攘外。 而这两张符箓,自然都被交予莲花阁保管。 圣光中的这两张符箓,在光影中飞掠,来到了一位面容混沌的黑袍年轻男人手中,那男人在光明中带着一丝笑意,面颊两旁点晕着两枚红点。 元。 大隋初代国师,莲花阁开创者。 元接过符箓,将其传承了下去—— 于是。 历代莲花阁的阁主,都明确了自身使命,乃是守护天都。 所以他们执掌着斜月阁的铁律密钥,以命相守,维护着大隋天下皇城秩序的根基, 可是……另外一张符箓的意义,则是在传承之中逐渐被遗落,在某个战火飞扬,皇朝内乱的年代里,两张符箓就此分开。 天都不能没有铁律。 可那张“御敕”,却不再重要。 光影纷乱中,宁奕似乎亲身经历了那个动荡年代,他看到了熟悉的大旗,刻印着狮子头颅和飞扬鬃毛。 两千年前。 狮心王登顶长陵,成为大隋新王。 君临天下。 他的身旁,跟随着一位神秘阵纹师,而在战火中丢失遗落的“御敕”,也在狮心王平乱天都之后,重新被那位阵纹师取回,重新置放于莲花阁内。 元放回了御敕,却没有为莲花阁后人解答符箓之秘……因为他的身份,对于后世传人而言,是一个不可言的秘密。 对莲花阁而言,知晓大隋初代国师还活着,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张符纸的御敕字迹,已经磨灭。 再其后的一千五百年,历代莲花阁主参悟不透,领悟不得,直到……那朵紫莲花的出世。 圣光中,宁奕看到了五百年前的袁淳。 那时候的袁淳非常年轻,但已经参悟出了身外化身之法,象征着紫莲花的他站在光明中,手中捻着符箓,面前就是这座祭坛。 看到这里,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自己不是第一个来到这座祭坛的人。 更让宁奕震惊的景象还在后面……年轻的袁淳先生,将“御敕”符箓,归放于光明祭坛的凹陷之处。 整座倒悬海都开始震颤。 与这次不同。 海眼祭坛,喷薄出大量的海水,以及炽目的圣光。 祭坛开启了……在圣光之中,逐渐凝聚出了一道幼小的人形,御敕符箓开启海眼祭坛,消耗了光明皇帝留在这祭坛内的大量神力。 竟然……孕育出了一个生命。 那个生命,尚还未开灵智,沉眠于圣光之中,是一个极其弱小的幼婴。 待到海眼祭坛重新归于平静……袁淳先生接住了那个婴儿,从种种意义上来说,那已经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妖族。 它更像是圣光中诞生的神婴。 不属于人间的产物。 或者说……这是光明皇帝留给人间的礼物,这座祭坛上的“御敕”之力,孕育出了这么一个婴儿。 而伴随这婴儿一同于圣光中诞生的,还有一小截新生树枝。 那是原始树界的建木,是支撑人间的脊骨,此刻就伴随着这个圣婴一同出世……那截树枝,被袁淳先生以星辉串联起来,挂在婴儿的脖颈之上。 袁淳先生取回来的圣婴…… 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张君令。 怪不得她是袁淳先生所收下的第一位徒弟……怪不得她体质特殊,自诩是“异乡人”,而且完全不知人间世俗,不通凡人情理。 宁奕在这一刻恍然大悟。 袁淳藏住了这份身世之秘,连同“御敕”一起交付予她。 袁淳先生,给了自己弟子两种人生。 若张君令追寻自己身世,有朝一日,参悟御敕,自然就能明悟一切。 可若参悟不了,便在人间好好生活,不必忧虑。 祭坛的圣光,逐渐变弱。 这数千年的时光回溯,一幕幕闪回。 宁奕盯着祭坛中的圣光……如果说,张君令是原始树界力量诞生的“圣婴”,那么在此地放置御敕符箓的光明皇帝,究竟是出何考虑,才会如此布置? 仅仅是为了给人间留一份光明? 他陡然心念一动。 一缕雪白光华,从额首溢散而出。 时之卷的力量就此发动! “给我……逆!” 宁奕竖起两根手指,对准光明祭坛,低声开口,轰隆隆隆的海水逆流之音翻滚而起,形成一堵碧蓝之壁,与圣光交相辉映。 时空开始回溯。 他要看一看……那位亲手放下御敕符箓的光明皇帝,究竟是何模样!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踏海 时之卷的力量,笼罩了倒悬海眼! 一缕雪白光华,在光明祭坛之上绽放! 静立在宁奕身旁的棺主,感受着这股玄妙无比的虚无之力,眼中露出些许讶异……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子竟然能掌控时空。 这可是了不得的力量。 圣光开始回溯。 御敕符箓的时光长河,一点一点向着上沿流去……原先的画面开始倒流,时之卷竹简在宁奕神海内轰鸣。 最终御敕符箓的画面,停滞在了“最初时刻”。 一双纤手,分辟辉光。 时之卷再如何发力,都无法逆转了。 “就只能到这了么……” 宁奕感觉到了,这是自己的极限。 光明皇帝的身上,似乎带着极其强大的禁忌之力,杜绝了窥探者的念想……但仅仅是这副画面,对宁奕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辉光之中,开辟符箓的手,甚是纤细……看上去很像是一双女子的手。 难道说,当年大隋的开国皇帝,竟是一个女子?!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宁奕的所有心思,都逃不过棺主的神念捕捉。 此刻棺主淡淡道“我也很好奇那位光明皇帝的身份……但仅仅凭借一双手就下结论,未免有些草率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此刻沾染霜雪的粗糙双手。 宁奕有些哭笑不得。 光明祭坛就此熄灭辉光。 这张御敕符箓,则是被宁奕重新取了回来。 铁律悬挂在大隋皇城之上,万万年来庇护着皇权安宁……而这张御敕符箓之内的神力,似乎已经在岁月的对抗中逐渐流失。 “这张符,可惜了。” 棺主道“若重新焕发辉光,或许还当真有镇海之能。” 宁奕笑道“世上之事都是如此……万物腐朽,皆有轮回。” 宁奕发现,棺主的神色陷入了深思之中,是因为自己方才的那番话? 他小心翼翼道“棺主?” “有些倦了……” “我要重回风雪原了。”棺主揉了揉眉心,道“这具肉身,我会抹去他的记忆……今日之事,不要对他提起。” 宁奕恭敬应下。 风雪缠绕,棺主说完之后,便不再留恋,撕碎虚空,兀自离开。 因为御敕符箓之故,这处极其狂暴的禁忌之地,对宁奕不再具有威胁。 倒悬海洪流缭绕。 一片寂静。 宁奕捏着御敕符箓,安安静静站在光明祭坛的圣光中,他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什么都有。 宁奕缓缓抬首。 仿佛隔着万年时光,与留下神迹的那人对视。 答应张君令的事情,他已办到。 接下来,便是将符箓奉还,也将倒悬海底的发现告知。 …… …… 北境长城,灰界地带。 两座天下分立对峙的这无数年来,灰界爆发了无数场战争,由于灰界的独特规则,两座天下的大修行者,年轻俊秀,都在此地施展拳脚,试图取得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而今日。 灰界意外地平静。 大月高悬,长夜死寂。 平妖司的巡守者,将巡守范围扩大到了北上五十里,这已是一个极其辽阔的侦查地带……当年洛长生与东皇决战的宝珠山,已在视线中隐约可见。 “龙凰大人,仍然没有发现。” 一位持令使者,驾驭飞剑,小心翼翼低空飞行,他隐匿气机,同时将侦查妖气的铜镜星辉注入到最大,可惜一无所获……这位持令使者已经感到头皮发麻,这实在是无比诡异的一件事情。 灰界虽小,却是两座天下必争之地。 今日……大隋北上巡守,越过和平地带,竟然没有妖修出没? 妖族究竟是怎么了? 相隔近百里,官复原职的平妖司大司首龙凰,声音凝重,道“地字七号队,继续北上,一定要查清楚原因。” 斩钉截铁的声音从铜镜中传来,分散到十数人的铜镜之中。 这是平妖司的传讯法门,是由那位地位崇高的紫莲花老先生所研制,平妖司大司首便以此来掌控天地玄黄四个级别的平妖小队。 地之一字,已是绝对精锐。 这只小队奉命,继续向北方小心翼翼掠去,天海楼一战中,大隋获胜之后,妖族的确不再如先前那般活跃……可掠入这个深度,往常已被妖潮群起而攻之,今日竟然无比平安。 坐在北境平妖司主府的龙凰,心境颇不安宁。 “禀大司首……已抵达宝珠山。” “如何?” “仍是未现妖兽。别说兽潮,连一只妖灵都未曾看见,好似整座灰界……都被搬空了。” 龙凰陷入沉思之中。 妖族生灵,与人类有一个巨大的差别,启灵之前,它们依靠蛮力本能而生,不具备智慧的妖灵……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些低阶妖灵,是绝对服从高位者意志的奴隶。 灰界的异常,绝不只是偶然。 这很有可能……意味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龙凰下达了最后一条命令,“收队。迅速回巢。” 而后她取出神火讯令,这枚令牌与北境将军府联系……她将平妖司今日捕捉到的异样,直接告知那位执掌北境的大先生。 …… …… 烽燧台,火光缭绕。 北境长城蜿蜒数百里,犹如一条长龙,而在长龙膝下的那片碧蓝大海,已经退潮……站在城头向下望去,倒悬海枯竭之后,裸露出干枯破损的长城石壁,看似老旧,但事实上每一块石壁都刻有古老符箓。 在修筑北境长城之初,便有一位天才阵纹师,替狮心王规划好了这座奇迹之城的守御阵法。 那位阵纹师……便是元。 如今,数百缕飞剑剑气,在北境长城的外壁壁沿缭绕,远远望去,极其震撼,像是夜空中摇曳焰尾的流星群落。 这些人,都是阵纹师。 北境长城的修筑,已不是一个秘密,因为这项工程实在是太过浩大……浩大到单单是阵纹师,就需要动用近千位,这些阵纹师十人为一组,百人为一队,分别接过了不同繁琐程度的阵纹修葺图录。 这份图录,自然是裴灵素从元的玉简中拆解而得。 人力有时尽。 裴灵素再如何天赋异禀,也无法一人完成修筑北境的任务……而在沉渊的帮助下,这个浩大工程得以无比轻盈的施展。 丫头拆解图纸之后,按组别分派而下,她的任务量大大减轻,只需要负责教会这些阵纹师的领头人,然后再细致检查北境长城新阵纹的缺漏之处。 即便如此,依旧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忙得焦头烂额。 连口喘息功夫都难。 “师兄,这些阵纹师……恐怕还不够。” 千觞君推着轮椅,神色担忧。 沉渊沉默不言。 是的。 如今北境长城,只有六百余位阵纹师,这些人都是很好的苗子,但那张北境飞升图纸实在晦涩难明,即便裴灵素拆解开来,细细揉碎,那些人也很难咀嚼消化……这也就意味着,原先只需要两三个人的任务,需要至少五人来完成。 想最快程度的完成北境工程,需要天都的帮助。 “这几日快马加鞭,请求加派阵纹师的帖文已经发了三封。”千觞叹了口气,道“天都城至今还没有回复,那位太子究竟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没回复?” 沉渊君摇了摇头。 “于情于理,他都帮了北境太多。” 其实……他反倒是最理解太子的那个人。 作为北境之主,北伐大计之下,有无数细枝末节的琐事,需要分担精力,做出决断,滴水成河,集腋成裘,如果处事不够纤细,那么弊端堆叠,反而会导致大业崩塌。 北境集全力修筑长城。 可天下有四境,并非只有一个北境。 太子要兼顾的,是整座大隋天下。 “大家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北境工程之事,慢一些,也能接受。” 沉渊缓缓道“只是当前局势来看……迟则生变,北境飞升之事,若是拖沓,则容易横生裂隙。” 横生裂隙。 闻言后的千觞君轻声开口,“是啊……倒悬海已经枯了,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轻松,可这实在不是一个能让人轻松的事情。 便在此时。 坐在轮椅上的沉渊君,腰间讯令忽然一颤。 平妖司龙凰的神念,从神火令中传来……灰界的异样,以及妖潮失踪的讯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沉渊君这里。 长夜漫漫。 万盏烽燧火光摇曳。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收起讯令,面色平静。 他永远都是这样,圣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千觞君好奇问道“龙凰大司首的讯令说了什么?” 沉渊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收起令牌,端坐在轮椅之上,望向海的那一方。 目光远眺。 黑夜长海。 大先生轻声道“妖族打过来了。”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个玩笑。 但千觞的神色瞬间凝滞。 海潮轰隆隆席卷,冲刷着城墙,有低沉的轰鸣声音在远方响起,因为太过遥远,飘渺地像是长天彼岸的号声。 他很清楚……这不是玩笑。 正如远方黑夜中席卷而来的海潮,那号角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在北境长城城外修筑阵纹的阵法师们,回首望去。 狂风席卷,掀起千丈海潮。 金色潮水如一线天,缓缓推进,那是金翅大鹏鸟,妖族之中最善杀伐的王血一族。 “若白帝敢踏海而来……” “我必请他葬身此地,有来不回。” 沉渊君双手抬起,从脑后绕过,将紫貂尾抹额系上,黑色大氅在黑夜中燃起金灿火光。 他缓缓从轮椅上站起身子,背对师弟,面朝枯海。 “启阵,迎战。”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对界之战 第一百四十五章不朽之军团 “咚!” 鼓槌狠狠擂砸在战鼓之上! 长夜寂静就此破碎—— 烽燧一盏盏迸发出炽烈骤热的焰火,照亮了远方枯竭的海潮。 十万金翅大鹏鸟,抬楼而来。 一座雪白琼楼,矗立穹顶之上,所过之处,海水冻结成冰,平铺开来。 万妖奔腾。 灰界空空荡荡,找不到一位妖修……是因为整座与北境长城接壤的妖族土壤,都被白帝意志所笼罩,近百万妖兽,凝聚成潮。 谁也没想到,倒悬海枯,封禁解除。 白亘南下的速度,比大隋北伐更快! 须知,妖族天下尚未归心,白亘发动对隋战争,同时要面临北妖域的进攻……这其实不是一个明智之选。 但对北境而言……白帝的选择,却恰好戳中了最脆弱时刻的“软肋”。 北境长城正处于飞升的最关键时期。 这座两界之内的最大杀器,若完成飞升,将会实现质的跨越。 白帝此刻的攻打,将大大延缓北境工程……甚至,可能会将北境飞升的计划摧毁。 沉渊君站在北境城头,神情平静,眼中带着凛冽杀意。 以宁奕从铁穹城带回的情报来看……白亘主动撤离北域,战略意图分明是想拖延战争,为自己成就不朽进行铺垫,此刻对北境发动的奇袭,并不符合铁穹城情报的推测。 百万兽潮,十万妖修。 这等攻势,将会对北境产生巨大压迫。 但白帝也等同于掏空了半个东域家底。 究竟是为什么,白帝忽然下此决心? “让外面的阵纹师速速回城。” 沉渊君快速对千觞君开口,道“北境飞升的消息……传到白亘耳中了。” 千觞一怔,旋即明悟,神情阴沉下来。 “师兄,您的意思是……在光明密会之中,有人泄露了消息?” 这场奇袭,绝不是巧合,更不可能是偶然……从集结大军,到发动奇袭,东妖域需要一个准备时间。 而北境修葺长城的工程才刚刚开展。 这说明……在光明密会收集材料之初,东域便可能得到了消息。 而白帝的进攻,便说明,他非常不希望北境长城能完成“飞升”。 “眼下不是探讨此事的时候。” 沉渊叹了口气。 他抛开所有杂念,定睛望向踏海而来的无边妖潮,凝声道“百万兽潮,十万大鹏鸟……北境能拦得住。但那位皇帝若亲身前来,今日这一战,就不好打了。” 战鼓在北境长城震响。 “咚!!” “咚——” 每一位阵纹师的讯令都在疯狂震颤,在北境长城壁垒飞升计划当中,他们是最宝贵的财富,容不得因突袭而受损……他们都接收到了来自沉渊的指令,放弃北境当前的阵纹修整,迅速回到城壁之内。 于是在短短数十个呼吸声中,游掠在北境长城之外的剑气流光,一缕一缕迅速收束,漫天流星如花蕊。 与此同时,如沉眠巨兽的巍峨长城,缓缓睁开双眼。 数十万朵古老阵纹,在这巨兽的脊骨之上绵延绽放,在元初次修筑这巨大战垒之时,便留下了足以应对大型战争的守御阵纹,以及凶悍的进攻阵纹。 四境圣山的驻守弟子,来到烽燧台前。 每一座烽燧台,内壁凹陷之处,燃烧着虚无的炽火,正好可以将手掌按入其中,纯粹的星辉注入烽燧台座。 在数十里长的北境战线之上,一尊又一尊的星辉神灵,在阵纹凝聚之下现身,它们没有实质,纯粹由阵纹转化而来,在虚空中摆出搭弦捻弓的姿势。 烽燧台座之旁,还有一处放置妖珠的转化阵纹。 摆放在上的一枚枚隋阳珠,在阵纹汲取之下,开始燃烧起来,星辉神灵的掌中,凝聚出满月大弓。 剑修弟子将飞剑搭在弓上。 下一刹—— 星辉神灵松开捻弦手指。 “嗡嗡嗡!” 飞剑被强有力的阵纹激荡而出,发出足以震碎耳膜的轰鸣,这绝不是寻常剑修驭剑之术可以媲美的杀力。 一瞬之间,北境长城脚下的海水,被飞剑剑潮掀翻,飞剑先掠过海面,然后再是爆破沸腾的蒸汽。 因为速度太快,劲气太足,听起来不像是纤细剑器。 一柄飞剑掀起的声浪,便已经媲美被远古种族山岭巨人全力掷出的石柱! 此刻十万柄飞剑,齐声而发! 一拨铺天盖地的剑潮,密集射杀而出,瞄准相隔百里的妖潮,瞬间便至。 在大规模对界战争之中,飞剑的精准度已经失去了意义。 在踏海而来的那些妖兽感知之中,南方那座死寂无声的绵延长城,原先只是紧贴地平线的一条小蛇,忽而通体燃起了磅礴火光。 它们没有看清,那火光是如何而来。 只一瞬间。 颅内便响起撕碎神海的轰鸣。 十万柄飞剑,呈一个极其有力的抛杀,于下垂之势,网住奔走冰面之上的最前方妖潮。 远方海面,顷刻之间被一片血雾笼罩。 只是北方的轰鸣声音不停,反而愈发强盛,第二拨潮水撞出血雾,继续汹涌前行,这些妖潮在血腥刺激之下,变得更加凶残,更加狂暴。 直至此刻,北境长城终于看清了自己要面临的敌人,是何等模样。 …… …… “有人!” 烽燧台座之上,一个剑修高声喊道。 “我看见了……人!?” 伴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一道道或是惘然,或是不解的目光,投向了兵临北境城下,距离约莫五十里的血腥潮水……在星辉辅佐之下,目力可以模糊看到这只南下军团的构成。 大鹏鸟群抬着天海楼,而天海楼下,妖兽奔腾……在这兽潮之中,还混杂着四肢并用,如野兽一般奔行的人类。 这只踏海而来的东域军团,像是展露着妖族天下森严无比的等级制度。 皇帝行居的天海楼,高高在上,悬于天顶。 东域的金翅大鹏鸟,稍低一头,抬楼而行。 再然后是归顺东域的诸妖修,在金翅大鹏鸟身下踩踏飞剑,可以驭空。 最后……则是未开化灵智,被皇帝意志所感染的妖兽。 以及,奴化的人类。用百万兽潮,来形容这只军团,已经不够恰当……因为在奔行的潮水之中,随处可见,掺杂着人类的身影。 更令北境长城诸将士震惊诧异的……还在后面。 第一拨剑潮之下,远方血雾升腾,被星辉神灵射出的飞剑,钉穿人奴和妖兽的肌肤筋骨,钉入被天海楼凝固的海水冰面。 此刻……血雾缓缓散去。 那些本该“死去”的妖,人,身躯在剧烈震颤中,挣脱了飞剑钉入冰面的困势,摇晃之中,重新开始了奔跑……它们速度开始稍慢,很快便重新加入军团的潮水之中。 它们不觉疼痛,不畏死亡。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犹豫,看到这一幕的北境将士没有深思,隋阳珠装填完成……北境的第二拨飞剑剑潮,轰鸣着疾射而出。 这一次的强劲攻势,仍然钉出了一大蓬血雾,但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两次飞剑剑潮疾攻,这只军团竟硬生生顶住了,而且在效果上看,只是稍稍阻挡了前进之势。 烽燧台座的将士们,头皮发麻地准备装填第三拨隋阳珠。 将军府讯令传来。 “止。” 沉渊叫停了第三拨飞剑弩射,注入星辉的圣山弟子,面色苍白,抽出按入城壁阵纹的那只手,在其头顶之上展化的虚无人形神灵,也就此缓缓消散。 这是北境长城最强大的攻杀阵纹。 毫无疑问……每一次激发,都需要消耗大量资源。 隋阳珠,品秩不俗的飞剑,以及足够运转阵纹的星辉。 这座阵纹,自修筑以来,基本没有动用过,没有人怀疑过它的威力,需要消耗如此大量能源的武器……杀力怎么可能会不够? 刚刚那一幕,更是印证了这个看法。 一拨剑杀,有效覆盖范围,便是十万! 但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两轮剑杀的效果……沉渊君才制止了第三次。 这场对界之战,从第一拨剑杀,那些本该死去之人,重新爬起之后的那一刻,改变了意义。 沉渊君看到兽潮的那些“死者”爬起之后,眼中多了三分灰暗的阴鸷。 有不该介入的东西,介入了战争。 这已不是一场能在数日,或者数十日内能奠定胜负的战争。 他必须要做好拉锯战,持久战的准备…… “轰——” 北境长城二十里外,响起一道剧烈的撞击声音。 兽潮的第一拨,撞到了无形的空气壁垒之上,被自身带来的巨大冲击力碾地粉碎,炸成血沫。 一枚一枚如鱼鳞般的阵纹泡沫,在空气壁垒之上展露形态,每一片鱼鳞如一片甲盾,呈现六边形,彼此边缘完美契合衔接,犹如蜂巢一般,足足有数百万枚,形成一面密不透风的无漏之墙。 若是有人去过草原,便会发现,这座阵纹的基础形态,与笼罩乌尔勒高原的“青冥天”极其相似。 此阵,名为“天外天”。 同样出自于元的手笔。 在整个北境飞升计划当中,这是唯一不需要做任何改进的阵纹……这座笼罩北境的“天外天”,堪称是完美无缺的守御之阵,理论上而言,只要北境的供给能源足够,就几乎不可能被攻破。 。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外天 “这是……人?” 看到远方血雾升腾中爬起的那些枯败生灵,千觞君陷入了震撼之中。 “不……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被北境长城最强大的杀力阵纹,洞穿血肉之躯,竟然仍能够爬起冲锋……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影子存在给这世界带来的最大隐患。 一直以来,光明密会剿杀永堕教徒,凭借十位密会成员强大的单体武力,以及执掌四境的滔天权势,对大隋境内的永堕者进行了极其严峻的围杀—— 可围杀如此顺利的前提,是这些永堕者,从未大规模凝聚成“军团”。 不死不灭的永堕者,就像是一种没有解药的传染病毒,只可灭杀,几乎无法解救……在全面抵制的大隋皇朝绞杀之下,永堕者数目只是数千,上万,仍然处于可控范围之内。 可放到妖族天下,影子的异教教义彻底没有了天敌,甚至得到了白亘的大力支撑。 于是量变……引起质变。 第一拨汹涌袭来的兽潮,撞死在北境长城的“天外天”阵纹之上,与先前飞剑扑杀的画面一模一样,它们死去之后,重新扭曲着身子站了起来,只不过很快就被后方铺天盖地的潮水淹没。 撞死在天外天。 踩碎在同伴脚下。 近十万妖兽以血肉之躯,想要打开北境长城一道豁口! “嗡——” 穹顶之上,被金翅大鹏鸟驮负的天海楼,垂落一道雪白虹光,这道虹光宏伟如瀑布,笼罩兽潮……在天海楼至高意志的驾驭之下。 沸腾狂乱的妖潮停止了继续践踏同类的冲撞之势。 …… …… 天海楼内最高阁。 金衫童子负手而立,双瞳一片漆黑,立在栏前,远眺宏伟长城,道“人族北境的守御阵纹果然厉害。” 血肉之躯的冲阵,在这钢铁城池之前,丝毫不起作用。 血雾消散。 一枚枚甲盾鳞片浮现于空中,天外天阵纹横亘倒悬海岸,二十里外,鸟不能越,兽不能进。 这是……真正的天堑! “想攻破北境,可没那么容易。” 金衫童子回首,一缕模糊影像在身旁凝固,白亘并未亲身前来,只是派遣出天海楼……这一幕,与当初攻打天神高原极其相似。 金乌大圣凝视那巍峨绵长的鳞片阵纹,沉声道“此阵……恐怕需要极端杀力,冲击一点,才能突破。” 说到这里,他望向白帝。 这世上最强的杀力……莫过于陛下。 想要攻破北境长城天外天,恐怕还需陛下亲自前来。 白亘面无表情,道“此番南下,无需攻破北境……只需要施压即可。” 站在天海楼前,俯瞰望去,那座绵延长城的外壁,缭绕着星辉符箓,先前阵纹师修筑的痕迹还在……看到这一幕,白帝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果然……那个家伙说得不错。 北境长城在谋划飞升! 自己以天海楼算卦生死……牵扯到命途的最大变数,便是飞升二字,千防万防,防住了灞都,怎料到人族北境竟也在密谋飞升?! 他绝不允许这座长城完成阵纹的圆满。 “再等一些时日,我会亲自前来,击垮这座壁垒。” 白亘冷冷道“如今……攻打北境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绝不可让那些阵纹师,完成长城飞升的阵纹修筑。” 百万兽潮,兵临城下。 即便有天外天阻挡,对北境而言,仍是极大压力。 这只永堕军团,不死不灭,不觉疼痛,夜以继日冲击阵纹……想要抵抗攻势,大隋就需要不断燃烧隋阳珠和星辉灵气,说到底,这是一场持久战和消耗战。 金乌大圣知道,如今陛下闭关芥子山……在完成最后一个阶段的“修行”。 北境想要尝试飞升,陛下亦是在冲击不朽! 这场消耗战,比得就是谁更快一步。 “将军府的沉渊君,若是出手,该如何是好?”金乌谨慎开口,问道“以火凤实力来看……这位北境大先生的境界,恐怕距离生死道果也不远了。” 在金乌大圣心中,这句话说得已经很是保守了。 上一次天海楼之战,沉渊君甚至拦住了白帝陛下……涅槃境的大能都知道,不破不立,大机缘往往伴随着大危险。 虽然重伤,但沉渊还活着。 这种资质的人物历经死战之后,只会变得更强。 如今火凤已经破境了…… “生死道果,哪是那么容易参悟的?” 白帝只是瞥了一眼那座巍峨城墙,淡淡道“沉渊之强,不仅于实力,更在于其心志,气魄。想必他此刻已经看出,此次妖潮的进攻意图,并非破城,而是拖延。” 金衫童子沉吟片刻,道“那么陛下亲身未至……也被看破了?” 若白帝亲自踏海,就不会有勒令停止进攻的命令。 白帝亲征北境长城,必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错。” 白亘淡淡道“这座守御阵纹强攻不破,北境阵纹师若敢冒死外出,你便以此物……激荡神音。” 天海楼一扇门户打开。 一柄袖珍精致的漆黑扇旗,从天海楼储物阁内缓缓漂浮而出,落在金乌大圣掌心。 “此宝名为‘摧魂幡’。”白帝冷笑道“北境长城这座天堑阵纹的设计者,想必就是镇守天神高原的那个神秘家伙,他的确称得上是举世罕见的阵纹奇才……可这天下,哪有密不透风的墙?” 金乌大圣一怔。 “倒悬海的海风,不是四季如常吹入大隋?”白亘幽幽开口,道“摧魂幡引风入境,可于魂海颅内引动惊雷之音,其威虽不够杀人,却可扰得整座北境不得安宁。” 顶着妖潮进攻的压力,在北境长城外壁的那些阵纹师,想要修筑圆满阵纹? 摧魂幡出! 整座北境驻守将士,必定魂海紊乱,根本无法进行符箓推算! 接手摧魂幡的金乌,细细端详,神情凝重。 这袖珍小幡的杆顶,缠绕着一缕浅淡黑色雾气。 这是灭字卷的纯粹杀念! “我以一缕神念,加持此宝。不难料到,你若持幡现身,北境必要反扑。”白亘漠然道“沉渊若敢出城……你便催动此念,可激荡摧魂幡内所留的两座阵纹。无须与他分出生死,只需要拖住即可。” “幡内有两座阵纹……” 金乌大圣手指摩挲,以神念感应那缕杀意,果然在黑雾缭绕的幡旗杆顶,感受到了雕刻极其隐晦的阵法。 一座是杀阵。 而另外一座……则是刻有白帝“缩地成寸”空间感悟的传送之阵。 “沉渊不可留。” 白帝意味深长道,“若他果真出城,自愿入瓮……我会亲临北境,只需将他杀死,这场攻伐之战,也便到此为止了。” 当年灰界一战,他犯了一个失误。 与沉渊一战,他只是废掉了这个北境领袖的修为,却没有成功将其杀死……这个失误,导致了如今北境长城的攻克难度大幅提高。 沉渊是北境的旗帜,是长城照破黑夜的炽火,是白帝最憎恶,却也最无可奈何的……杀不死的野草。 他还活着一日,北境便如铁桶壁垒,不可攻破。 当然。 大隋天下除了沉渊,还有一个宁奕。 裴旻先生留下来的遗志,传递给了后人,宁奕和沉渊不是一个人,他们是千千万万人,北境长城之所以绵延之所以巍峨,是因为在城墙内生长一千缕野火,一万根野草。 燃之不尽,烧之不绝。 在白帝心底,宁奕和沉渊,乃是最最刺目的眼中钉,肉中刺。 是他最想杀死的两个人! 大隋天下的北境守势固若金汤,但只需要杀死这两人……长城之战便已奠定胜势,若这两人身死,白帝甚至可以考虑,如何在击破长城之后,一点一点侵蚀吞服大隋皇权,以及享用这座丰饶无比的南方天下。 最碍事的人,往往就是最难杀的人。 正当白帝将摧魂幡交付给金乌大圣,准备消散神念之际,北境长城方向,响起了一道震天的鼓响。 “嗯?” 白亘皱起眉头。 他望向远方,天外天阵纹之内,北境城门缓缓打开,两道单薄身影,缓缓推行而出。 有天外天笼罩,北境长城将妖潮阻断于二十里外。 但……开城门,仍然是一个无比挑衅的行为。 尤其是此番开门,只走出了两人。 一人坐于轮椅之上,闭目养神,似在浅眠。 另外一人,则是缓慢推行轮椅,两人就这般缓缓前行了数里,推轮椅的那人步伐并不快,但每一步踏出,脚下都有空间扭曲,大道阵纹相应。 明明是慢悠悠推椅而行,但十里地,却是转瞬便至。 海潮起涟漪。 潮水荡出,落回,已不复五年前模样。 师兄师弟,上一次看海之时,海未枯竭。 宁奕的衣衫沾染着风霜,他越过西海,停驻风雪原,跋涉龙绡宫,回到北境,肩头衣袖还凝滞缠绕着光明祭坛的残留圣光。 “师兄,你看……那里有一座楼。” 缓缓止步后,宁奕抬起头,与天海楼上的俯瞰者对视。 沉渊君缓缓睁眼。 天外天内,师兄弟望向那座天外高楼。 与宁奕对视的白亘面无表情。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自己最憎恶的两人,今日都现身了啊。 心中涌现强烈杀念和冲动,被死死压下。 若完成了最后一步……他应已亲身抵临北境,将宁奕沉渊杀死了吧? 宁奕啧啧笑道“这楼真高啊。很久之前有人告诉我,站得高,看得远……” “看得远,不见得。否则堂堂一位妖域皇帝,怎会做了他人走狗?”沉渊君淡淡接道“但……站得太高,摔下来的时候会死。” 凭栏杆处,白帝面容已是阴云密布。 “妖域皇帝?”宁奕大惊失色,旋即笑道“好吓人的名头啊……只可惜这位妖族皇帝,在我面前接连败退三次,或许是太怕死的缘故,所以才会愿意当狗吧?” 败退三次。 一次龙绡宫。 一次天神高原。 一次铁穹城。 说到这里,宁奕已是笑意全无,眼中只有冷意和杀意。 他轻声道“只可惜,当了狗,也是会死的啊。”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命之将寂 宁奕沉渊一番话,引得金乌大圣怒发冲冠。 这个人族剑修小子,伶牙俐齿,每次交锋,都要言语上占尽便宜。 “混账……” 金衫童子眼神里涌现血丝。 “陛下!我替您杀了他!” 白亘却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何必理会?跳梁小丑罢了。” 竖子只会逞口舌之利。 他知道,宁奕和沉渊这番话,只是为了激怒自己……他们如今所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这宁奕,敢口出狂言,也只是因为他龟缩于北境长城之内。 “一切按计划行事。” 白亘轻描淡写道“取摧魂幡,他们若敢出阵,便以困阵困住。” 说完,他缓缓向后退去。 神念消散。 他没什么心情,来与宁奕浪费时间……这二人出城的那一刻,他便看出来了,这番天外天阵纹内的侮辱叫战,只不过是试探。 …… …… 雪白琼楼上,白帝身影消散。 “果然只是一缕神念抵临。” 沉渊君皱眉说道“那么这只永堕军团……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他还真能忍呐……” 宁奕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感慨。 这般羞辱,竟无动于衷。 但事实上,宁奕心底对白帝的不予理会,并不感到意外。 从龙绡宫,到青冥天,再到铁穹城……白帝已不是第一次隐忍退让,这位东妖域皇帝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胜者为王。 当他站在两座天下之巅,击败一切对手,那么往后的历史,也将由他来撰写。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大隋天下的高层中,有影子存在。”沉渊君声音严肃,道“这个人……至少能接触到光明密会的情报信息。” 白帝要阻止北境长城飞升。 就是这个“内鬼”传递而出的情报。 宁奕神情复杂。 在北境之战触发之前,太子其实已经给了提醒…… 只是知其存在,易,引起现身,难。 宁奕沉默了许久,斟酌道“密会里的每个人都没有问题……这个人,应该是在密会之外。” 对于自己拟定的名单,宁奕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密会一共十一人,每一个人的案底都经过了数次审核。 宁奕推着轮椅往回走去。 空之卷扭曲。 两人回到烽燧台座之前,千觞君,裴灵素,此刻都在此处等候。 “师兄。” “师兄。” 二人看到沉渊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事实上刚刚出城,是一个颇有风险的举措,若白帝真正亲身抵临,以灭字卷击破天外天,那么便免不了一战。 毫不夸张地说,若真如此,整座北境战争的胜负,都将压在这一战上。 “他必定是神念之身。” 宁奕看出了两人担忧,轻声笑道“否则……在铁穹城,就不会退却了。” 白帝甘愿在铁穹城撤离,隐忍宁奕三次,最根本的原因,便是他不能接受一丝一毫的失败可能性。 他太强大,太自负。 所以……也太依赖自己的力量。 如果没有看见不朽的希望,或许白亘在铁穹城便已经进行了命运的赌博吧? “师兄,我们如今敢如何是好?” 千觞君望向远方,咬了咬牙。 天外天阵纹将巍峨北境包裹,但不断有兽潮撼动阵纹的声浪,穿透屏障滚滚传来,声势浩大,震人心魂。 那只不朽军团,一拨一拨,以血肉之躯,冲击北境,以此消耗天外天阵纹的星辉储备。 这座大阵,每时每刻都要燃烧大量的星辉灵气。 这么做,是给北境施压。 “白帝如此急迫地派遣这只军团攻打我们……就说明他确确实实怕了。” 裴灵素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她双手按在城墙之上,远眺二十里外的滚滚血潮,道“师兄……最好的情况,就是在天外天阵纹被攻破之前,完成北境的飞升工程。” 听闻此言。 宁奕从剑气洞天中取出储物宝器,道“这是飞升所需的最后三种材料,我已经尽数集齐。” 极阴炽火,仙藤,铁锈鳞。 “材料齐全,是个好消息。” 沉渊虽这么说,可面色却并未轻松下来,他手指叩击轮椅椅把,抬首问道“可是飞升阵纹的进度……是不是差得太远了一些?” “一成。” 裴灵素竖起一根手指,神情有些无奈,道“北境飞升的完成进度,目前只有一成。剩下的这些……以北境阵纹师的数量来看,恐怕还要半年。” “半年……等不了那么久了。” 沉渊摇头道“更何况,白帝不会让我们轻易进行飞升。一旦我们的阵纹师出城,东妖域还有其他手段。” 天外天阵纹,可抵血肉冲击,却难抵神魂袭杀。 “整座长城的修筑,分为内壁外壁两个部分。”裴灵素低眉思索片刻,道“我们可以从内壁开始……只是阵纹师数量太少了。” 说到这里,她望向宁奕。 千觞君也喃喃道“天外天阵纹所需的星辉灵气……也需要支援。” “北境面临巨大攻势。我们不能只挨打,不反击,灰界和草原,是很好的两个入口。”沉渊坐在轮椅上,认真道“大隋的涅槃境也是时候反攻了。” 三道目光,齐齐汇聚在宁奕身上。 宁奕心领神会。 他轻声道“我这就动身去天都。” 北境的阵纹师需要大量填补。 星辉灵气,战备物资,需要支援。 再加上灰界草原的涅槃反攻。 这三件事……都需要一样东西的加持。 皇权。 两座天下之间爆发战争,大隋万年来建立的皇权制度,在此刻体现出了极其强大的重要性……四境权力都被掌握在天都皇城之中,最大程度的调控,最快速度的派遣,全都得以实现。 “对了……”沉渊想到了一件事,沉声道“最近几日,关于阵纹师之事,其实北境已经上报,连续给天都发了三篇帖文,可是太子均未回复。” 哦? 太子对北境之局关怀备至,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飞升之事非同小可,怎会搁置帖文? 宁奕心头隐约有些不祥预感。 “天都可能出现了一些情况。” 沉渊揉了揉眉心,带有三分歉意,道“将军府其他人,实在是分身乏术。如今……只能麻烦你了。” 宁奕也笑了笑,他轻声道“说什么呢?有我在,师兄放心便是。” 宁奕望向裴灵素,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丫头的容貌,憔悴了许多,北境飞升的阵纹图纸,数量庞大到了星君境演算起来都极其吃力的程度……她要负责监察审核每一处阵纹,还要负责教导年轻阵纹师,拆解图纸。 大隋天下,能做此事的,只有她。 宁奕的心思,还没开口,就被裴灵素看破。 丫头笑道“别瞅啦,有什么好看的?这几天没日没夜钻到北境墙根底下,现在肯定灰头土脸的。” 宁奕伸出一只手,替丫头将散乱鬓发捋起。 他认真道“你很好看,比先前还要好看。” “这句话我很爱听……” 裴灵素笑意收敛,声音很轻,但很有力。 “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认真道“我不要你心疼我,我们现在尽一份力,未来都将有一个人多活下来,这就足够了。” 是啊。 战争已起。 自己已不再是当年那株稚嫩野草,而是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宁奕眼神变得冷静下来,他的背后是北境长城,是大隋天下亿万生灵,这里绝不可被白帝攻破。 “动身吧。” 裴灵素替宁奕整理衣襟,道“等白帝头颅落地,你我再相庆。” “好。” 所有杂念全都摒弃。 宁奕指尖划过,虚空破碎,一扇门户浮现。 …… …… 天都皇宫。 枯草翻飞。 春来万物兴,可这里一片死寂气。 有大气运者,命之将寂。 太子寝宫不断有人进出,所有人的面色都是一片苍白……披着麻袍的道士立在寝宫之外,个个神情难看。 “这些帖文不必送入宫内了,就放在这儿吧。” 海公公站在寝宫殿门之外,拦住进谏送帖的车厢,声音嘶哑,道“放在这,我自会处理。” 最近四境之内颇不太平,帖文太多,只能以车厢来装,一车一车往寝宫来送。 送帖的小宦官闻言之后,神情并无异样,恭恭敬敬离去,留下一车帖文。 事实上。 有权力处理进谏帖文的人,除了太子殿下,便只有顾左使。 这几日顾左使可太忙了。 经由分摊,还被送入寝宫的帖文,恐怕已是四境之内的一些重要事务。 海公公神情担忧,这些帖文,只能继续送去昆海楼……可一直这样下去,该怎么办? 忽而。 一道低沉声音响起。 “太子身体到了什么程度?” 海公公一怔,旋即挪首,宁奕正站在寝宫殿门之外,抬首望着牌匾……死气浓郁,难以掩盖。 来到天都的这一刻,宁奕便知晓北境帖文为何没有回复了。 没有想到,上一次见面时候,关于太子命数不久的直觉。 竟然应验地如此之快。 对于宁奕的突兀出现,海公公已经习惯了,在这般危急时刻,看到宁奕,反倒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海公公深吸一口气,道“殿下龙体……实在不容乐观……宁山主亲眼去看便知晓了。” 。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酩酊一场 春风吹帘,满殿幽香。 偌大寝宫,寂静无音。 “宁奕,你来了啊……” 一道虚弱却带着笑意的声音,缓缓响起。 太子撑着手肘,极其缓慢地坐起半边身子。 “不是说好一起北伐吗……怎么就病倒了呢?” 宁奕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太子,努力挤出笑容,以轻松语气调侃了一句。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将北境此刻的危境托出。 病来如山倒。 卧榻养身,帖文不见。 李白蛟想必还不知道……北境所发生的战争。 “你来找我……该不是专程慰问的吧?” 太子合拢眉眼,低声笑道“既然动身回天都,说明极阴炽火之后的材料,你已经集齐了,而且去了一趟北境……这几日我没有阅奏帖文,能让你专程跑一趟,北境应该是出了很大的事情吧?” 宁奕沉默了片刻。 “白亘打过来了。” 闻言之后,太子也短暂沉默了一会。 “嗯……” 他声音沙哑地笑道“看来那个见不得光的家伙,就藏在我们身旁啊。他藏得很深,想揪出来……恐怕很难。” “北境那边,需要天都什么援助?” 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苍白面容上浮现一抹血色,与上次分别之时一样,这是回光返照的象征……只不过此刻看上去,这抹血色也显得十分病态。 开门见山。 宁奕沉声道“北境需要全天下所有的阵纹师……白亘以永堕者血肉之躯攻打长城,还需要大量的星辉灵气作为支撑。” 太子静静听着。 “除此以外……草原和灰界最好立即展开反攻。”宁奕道“配合铁穹城,我们可以将妖族天下腹地撕开一道口子……反攻东妖域,也可以为北境解决困境。” 听完。 太子神情没什么变化。 他轻声道“阵纹师和星辉灵气的调控不是问题,你去找顾谦,他自会安排妥当……” “至于第三点,关于草原和灰界的反攻……”太子笑道“沉渊的将军府有大隋陆战第一的铁骑,兵马粮草均都充足,这场反攻还缺什么?无非就是能够率阵冲杀的涅槃大能……” “宁奕,你贵为圣山之主,应该知道,皇权之下,天都统御四境,可涅槃境大修行者超脱凡俗,割舍因果,铁律也有宽让之处。” 太子说到这里,眼神盯住宁奕。 当年每一位破境抵达涅槃的大修行者,都要被请入天都,与太宗喝茶。 如今,他这位天下储君,修为境界不够,已经失去了绝对威慑力……所以才会有宁奕这么一位天神山山主的出现。 宁奕轻声道“你只需将诏令发出,我会亲自去四境圣山叩门拜访。” 名正则言顺。 太子会心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李白蛟低沉咳嗽起来,他连忙以手捂住嘴唇,另一只手抽出丝帛,按在掌中,丝帛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 宁奕微微挪首,不忍去看。 片刻后,太子喑哑声音再起。 “这枚令牌……你拿好……诏书之事,便自拟吧。” 只此一言,断断续续。 宁奕却是心中万分震惊。 挪回目光,正好对上了李白蛟那双淡然平和的双眸,唇角还有浅淡血迹残留,未 曾拭去。 “怎么……” 李白蛟掌心托着那枚令牌,笑问“你难道不要么?” 看到宁奕此刻错愕震惊兼复有之的神情,太子笑了起来。 这笑容,有三分自嘲,七分调侃。 宁奕看懂了这笑意。 他摇了摇头,道“我对权位……没有兴趣……这封诏令,还是殿下拟定好了。” 太子淡然道“拟一封诏令,问题不大。可十封百封……这枚令牌,总要交付他人的。你若不接此令,便找不到第二人了。” 放到十年前。 宁奕一定想不到。 会有一日,李白蛟会亲手将象征君权的白龙令,交予自己。 庙堂之上,苦心积虑,竭力算计,博弈十年。 生死面前,大局为重,位君卸权,一朝和解。 他仍是未接。 “在位一日即为君。”宁奕观心如镜。 他这位宁大恶人有仇必报,绝不仁慈。 可与太子的恩怨,已是前朝云烟。 在天神山成立,光明密会搭建之后……站在盟友的角度上,他愈发欣赏这位大隋的新任储君。 能和李白蛟成为盟友,其实是一件幸事。 “你不接令?” 太子平静凝视着宁奕,皱起眉头道“这种关头,就别玩忠君尽义这一套了……你不是这种人。” “我当然不是这种人。”宁奕笑道“我只遵从自己心中的道义,不接这枚君令……是因为它有比我更合适的执掌人。” “……哦?” 太子挑起眉头。 …… …… 半时辰后。 一辆木质轮椅,被推着离开寝宫。 “原来沉渊这些年……是这么过的。”太子坐在轮椅上,裹着厚衫,这时候还不忘笑道“出行四处都有人推行,感觉还不错。” 宁奕推着轮椅,海公公在一旁浑身大汗,迈着小碎步跟着。 “殿下这是要出宫?” 海公公连忙望向宁奕,道“宁山主……殿下龙体,不宜出行啊……” “大富。” 太子轻声问道“本殿在天都闷了那么久,出城看一看,你也要拦着么?” 这一问,将海公公问住了。 他一下子沉默下来。 太子殿下生在天都,长在天都,因为三龙夺位之事……数十年困在这里,寸步未出,从未哪一日,真正轻松悠闲地离开这座皇城。 坐在权位之上,如履薄冰。 天都给了李白蛟无上的权力。 却也成为了他永远也解脱不了的笼牢,枷锁。 “殿下……” 海公公声音低了下来,道“您要去哪?我去给您备车?” “不必了。” 太子裹着厚袄,怀中似乎搂着什么宝贵的东西,他目光微微下移,轻声道“不过是出城赏花而已。本殿和宁山主一同出行,哪里还需要准备车马?” 出城赏花……海公公心底松了口气。 也是,和宁山主出行,何需车马? “你且退下吧。” 太子望向海公公,声音很是轻柔,道“这些年,辛苦了。” 海大富怔了怔。 不给他反应时间。 宁奕推着轮椅,缓缓前行,虚空扭曲,神性蔓延,只一步,便踏出皇宫。 两人就这般“缓慢”走着。 河山大川,在空之卷神性之中,徐徐倒流。 李白蛟看着自己的江山。 一座一座城池,一条一条大江。 从天都中州南下,踏江翻山。 他轻声笑道“真是一年好时节,春光灿烂,满山鲜花……” “就是不知……本殿要看的那朵花是否会开……” 他忽而声音低了下来,而后复又笑道“宁奕,若花未开,你欠我的那个人情,可不能算是还了!” 上次在冰陵。 太子便提出了一个要求。 宁奕欠他的那个人情……若要偿还,便在太子“弥留之际”,带他去见一眼南疆所种的南花。 “那你最好努力多活几年。” 宁奕道“据闻这朵花五百年只开一次,想见花开,若不是有天大机缘……就要活得久一些。” “生若灿烂,一昼又有何妨?” 太子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笑道“南花五百年枯萎,只开一夜,若能见我,是它的机缘。” 宁奕怔住了。 “你说南花是照见本我之花。”太子轻声道“回去之后,我便在想……万物有灵,究竟是我见本我,还是本我见我?佛门讲缘分,有人叩首百年,未能窥见心中菩萨,不得捻火坐忘,无法感悟佛法。可还有人,无意之间踏入浮屠古窟,只是一念,便能立地成佛。” 说的是宋雀,云雀。 我愿见本我,本我未必愿见我。 宁奕忽而又想起了勐山梦境……南花在花婆婆手中,数十年未曾生长,可只见余青水一面,便灿烂绽放。 或许……五百年来,它就在等一个“春昼”。 等不到余青水,或许南花会再等一千年。 与时间无关。 与人有关。 “我心中有执念,不至弥留,无法放下。”李白蛟淡然笑道“我若想见此花……非今日不可。” 未能等到的那个女孩。 未曾登上的真龙皇座。 还有这座未能亲力庇护的大隋天下…… 李白蛟一席话,让宁奕在这一瞬间,好像有些明白了。 为何他看不到南花花开。 恍惚之间,千里已尽。 他带着李白蛟,来到了南来城的缝隙界上空。 宁奕伸出一只手,对准面前,轻轻一挥。 空之卷撕破虚空—— “撕拉!” 缝隙界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李白蛟双手撑着轮椅,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子,他轻声笑道“这段路,就让我亲自走吧。” 宁奕没有踏入缝隙界,他目送李白蛟踏入缝隙界的虚空门户之中。 …… …… 有人来到远离春光的黑暗中。 他静静站定,然后缓缓蹲下。 这座黑暗世界从无光……变得有光。 李白蛟的面前,一朵缓缓绽放,吐露花苞的花儿,照亮了周身三尺。 太子取出了裹在衣袍内的那副画卷,他手指摩挲着粗糙画卷,不敢用力,怕惹恼了画中人。 南花摇曳吐息间,画像中的女子似乎笑了起来。 太子眼神恍惚,露出了如愿以偿的释然笑容。 南花花开,如大醉大梦。 人生百年,亦不过酩酊一场。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皇座之主 “太子来了?” 南来城上空,一柄飞剑飘然而至。 徐清焰悬剑立于宁奕身旁,望向虚空撕裂的缝隙界。 执剑者的气息,一踏入南疆,她便感受到了。 当然……还有一道微弱的,将寂的气息,她也感受到了。 宁奕轻声道:“他来看南花。” “南花……” 徐清焰心中的某根弦,被戳了一下。 两人站在缝隙界前,谁也没有打扰李白蛟,黑暗世界中的那朵花有没有开,除了太子,无人知晓。 一片静谧中。 徐清焰打破寂静,问道:“北境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太子走后,天都那边怎么办?” 君位无人,皇权已死。 这万年来,大隋不是没有经历过天都无主的动荡年代,两千年前的狮心王就是在混乱无秩中成就一番帝位。 可如今不一样。 倒悬海枯,两界战争已然触发。 “铁律和皇座,都需要一个接管者。” 宁奕认真道:“这就是我来南疆的原因。” 徐清焰怔住了。 来南疆……的原因? “铁律皇座的接管者……” 徐清焰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你。” 宁奕干脆利落地开口,不给徐清焰反应时间,便再次道:“这是太子的意思。” “为什么……是我?” 徐清焰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这个人必须是你。”宁奕叹了口气,笑道:“因为只有你,才能做到这件事情。”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复杂……需要从很长很长的历史起源说起。” 宁奕望向徐清焰。 徐清焰并未开口,眼神很认真地向宁奕求解。 “我和太子,在宫内密谈了很久。” “他登上长陵无数次,可没有一次,成功坐上那座真龙皇座,与道心有关,与太宗有关,也与他自己有关。” “因为并非每一个人,都有资格掌控驾驭铁律和皇座……” 宁奕缓缓伸出两根手指,道:“先说铁律。在大隋皇城上空高悬的那张泛黄符纸,其实……只是残缺的一半,另外一半原本被镇在倒悬海底,名为‘御敕’。两张符箓合一,才是光明皇帝所留下的完整‘铁律’。而历代的莲花阁执掌者,掌握着一半符纸的秘钥,却以为天都的铁律已经完整,这一半,是不需要权限的,所有人都可掌控的一半。” 徐清焰蹙着眉头,安安静静听着。 “很不可思议……对吧?” 宁奕轻声笑道:“残缺的一半,镇护了天都万年太平。很难想象两张符纸合一,会是什么样的威力,那丢失的另外一半,千万年来颠沛流离……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自然也不知道它在谁身上。” 徐清焰敏锐地捕捉到了宁奕刚刚提及的一个词。 “权限……” “准确地说,资格。”宁奕轻声道:“掌控完整铁律的资格,与坐上真龙皇座的资格……这两件完美之物,需要非常高的资格才能驾驭。目前来看,大隋开国以来,拥有最高资格的,就是太宗皇帝。” “什么决定了‘资格’?” “皇血。” 宁奕道:“皇血的纯度越高……越接近那位光明皇帝,越有驾驭这两件初始至宝的资格。” 而太宗皇帝,正是历代君王中,最接近光明皇帝的那一个! 听闻此言,徐清焰神情变了。 她古怪道:“你的意思是……我体内流淌着皇血?” “对,也不对。” 宁奕笑了,“很多年前,在徐藏杀死第一位红拂河皇族护道者之时,我本以为,皇血是大隋世代遗承的独特血脉……会随着一代代传承而自然减弱。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错了。” 在光明祭坛。 宁奕以时之卷回溯,他看到了一双纤手! 他陡然想到,若光明皇帝是女子之身……那么大隋皇朝所谓的“皇族”,又是怎么延续下来的? 史书上的历史,有一个非常彻底的断层。 在不知其名不知其容的始祖皇帝死去之后,大隋后世君主掌控铁律,登上皇座,将这座王朝传承而下,历代子嗣世袭。 可光明皇帝的子嗣,也随之一同消失在了史书之中。 与这个人物有关的一切,都消散在时光长河里。 没有真相。 或者说……世人所能看到的这一切,已经是真相。 两千年前狮心王登基,坐在皇座之上,成为大隋新皇,他取得了铁律和皇座的资格……可却从未拥有过所谓的“正统皇血”。 最后,狮心王被叛军杀死。 大隋皇血重新回到正统……这只世袭罔替的血脉,与坐上真龙皇座和铁律的资格,并没有本质上的关联。 而真正的资格……是光明之血。 正如东境战争落幕之后,宁奕在长陵所看到的“行刑画面”。 李白鲸为了保全尊严,坐在了真龙皇座之上,而仅一瞬,便被万丈权威焚灭……若以皇血而论,再如何不堪,他亦是太宗皇帝的血肉,坐不上真龙皇座,也不至于被瞬间焚灭。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种。 坐上真龙皇座的资格,与大隋皇室身躯里流淌的那些鲜血,无关。 狮心王是例子。 李白鲸也是例子。 “所以……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拥有最纯粹的‘光明之血’。”宁奕轻声道:“如果有一个人能坐上真龙皇座。那个人,一定是你。还记得我们在红山相遇的那一次么?” 徐清焰怔住了。 她被三皇子当做货物,送往九灵元圣禁区,开启禁地。 后来被宁奕所救……两个人合力在海底寝宫与姜麟缠斗,一路险象环生,最终触发奇点,才得以传送脱身。 而奇点传送的终点…… 是李白鲸和李白麟狩猎日争夺的“王座”。 那一日的画面,她还记得,而且记得非常清楚。 狩猎日最终坐在王座上的……不是两位皇子,而是宁奕。 还有……自己。 “太宗皇帝的所有安排,都不会是无意之举。” 宁奕低眉道:“或许他比我看到得更远……又或许在那个时候,命运已经给出了答案。” “坐在椅子上的……不只有我,还有你。” 徐清焰道:“如果以‘光明之血’来论资格……你也有坐上去的资格。” “你说得不错……” 宁奕眨了眨眼,笑道:“或许我也能坐在真龙皇座之上,听起来不错?” 徐清焰也笑道:“又或许,你这些猜想都是错误的,万一你坐上去,会如李白鲸那般,被焚成灰烬。” 两人虽是在笑。 却是在相互对视,彼此都在捕捉对方的眼神。 “徐清焰。”宁奕不再笑了,他很认真地问道:“上一次登长陵时,你就感受到了‘异样’……真龙皇座在呼唤你,对吧?” 徐清焰欲言又止,沉默下来。 而有些问题——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复。 其实很久之前,她便隐约感受到了这股呼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呼唤,意味着什么。 宁奕说得不错,在上次登长陵时,她已经有了坐上那尊皇座的冲动,只不过被理智按压下来。 “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坐真龙皇座的原因。” 宁奕轻声严肃地道:“我的母亲阿宁,是上一任执剑者,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原始树界。 那座已经倾塌,破败的原始树界。 光明皇帝与元。 太宗与阿宁。 还有徐清焰……与自己。 “我是‘异乡人’,或许这就是我没有感应到真龙皇座对我呼唤的原因。” 宁奕轻声笑了笑,道:“虽然我把这里当做家乡,但在那件至宝眼中,我与你们应该是有很大差别的吧?当然……还是那句话,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 因果卷尚未融合炼化。 宁奕还没有回溯到自己诞生之前的时空,找到自己身世的最终秘密。 “对了。” 他对徐清焰轻松地笑道:“铁律主人已经找到了……前面提到的那张御敕符箓,就在张君令身上。如果你不愿意接管皇座,或许她也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徐清焰看着宁奕,面色严肃。 然后……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宁奕怔了怔。 “你说这些……其实是想让我放轻松吧?” 徐清焰淡淡道:“你不想让我再背上枷锁,再为你,为其他任何人……做出违背内心的选择。” 什么真龙皇座有不止一位的人选? 这种谎言……她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 “事实上。” 徐清焰平静道:“对于坐上那尊皇座,我一直很有兴趣。只不过……太子若真让我坐上去,他一定会后悔。” 宁奕哑然失笑。 他看着帷帽面纱下的女子,一时之间觉得眼熟,又觉得陌生。 但无论如何,都不是讨厌。 仿佛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大隋高度凝聚的皇权……给四境子民带来了许多苦痛,无数年来的反抗者,都未能颠覆皇权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连徐清客先生也不例外。 便在此刻。 撕拉一声,虚空破碎。 “若能使此间太平,后世安乐,皇权有无,又有何重要……” 缝隙界的门户开启了。 一朵飘飞的南花花瓣,从黑暗中飞出。 有清澈明悟的含笑声音缓缓响起。 “退一万步,此身已朽,又有何事,值得后悔?”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托遗 太子从破晓之时,离开皇城。 长夜将近,方才归来。 三司昆海楼找遍天都方圆地界,没有找到太子所谓的“赏花之地”……而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子要赏的花是南花。 五百年开花。 只为有缘之人。 海公公看到平安归来的太子,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而且殿下外出赏花之后,神情熠熠,看起来像是解了一颗心结。 太子身后,还有两人。 宁奕,海公公不意外。 徐清焰,就出乎意料之中了。 若没记错的话,徐姑娘五年前离开天都,就没回中州地界了,昆海楼的消息是说,这位徐厢主一直在南疆……刚刚太子殿下赏花,难道是去了南疆? 太子坐在轮椅上,拒绝了海公公为自己准备的车马,转身吩咐道:“我要去长陵一趟……” “把顾左使和君令师妹也请来。” 海公公连忙应声。 …… …… 雾气困索,夜山幽静。 守山人的灯火撕裂了长陵的浓雾,却照不破这将尽未尽的长夜。 木屋中漂出一袭宽大黑袍,覆着那张百年未变的骷髅面具,她“面无表情”望向坐在轮椅上的太子,面具凹洞中的眼神,却闪烁映射出复杂意味。 看得出来……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将死之人。 在长陵守山的这百年,她亲眼见证大隋三龙夺位的惨烈争斗。 那是一段飘摇腥风血雨的历史。 而最终,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死在了长陵……这看似是巧合,其实却是必然。 长陵这条登圣成帝的崎岖山路,是皇室子弟的必经之路。 有人登凌绝顶,有人坠落万丈深渊。 命运总是在开始之时就隐晦地勾勒出结局……哪怕已经看见,也逃不掉,也躲不过。 生于此,逝于此。 得位于此,失权于此。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的圆—— “哒哒哒!” 远方传来马蹄声。 一身乌袍的顾谦纵马而来,马背上,一袭青衫双手环系顾左使腰身,皎洁额首有龙须飞扬,细眉蹙起。 “殿下……” 顾谦勒马而停,他接到宫内急令,说是太子在长陵召见……今日太子出城赏花之事,他也知道了,昆海楼和三司没有找到殿下,可见殿下这趟出城,去了很远的地方。 一回天都,就召见自己,还是在长陵。 长陵可不是一个随意召见之地……这里是天都万年来英灵沉眠的圣寂之地,若无要事,绝不打扰。 看到徐清焰的那一刻,顾谦立马就明白了,太子今日出城,竟是去了南疆…… 而南疆能赏的花。 顾谦想到了春风茶舍里那罐枯萎的花种。 “都到齐了。” 太子坐在轮椅上,微笑道:“开山吧。” 守山人缓缓举起灯笼,火光拔升,长陵石碑干枯的碑面,掠过一线圣光,这缕圣光从山脚下拔升,如一线海潮,掠过成千上万枚碑石,照耀了整座长陵,然后汇聚在山顶之处,以山顶一点为圆心,波荡散开—— “嗡!” 雾气就此破散。 破晓长夜,被光明照破。 ………… 顾谦之前从未觉得,长陵的山路,竟是这般步步难行…… 每行一步,太子便要温声开口,叮嘱一句。 “桃枝城新任黜置使郭大路可以重用……此人刚正不阿,可胜任昆海楼右使之位,若不愿迁来天都,也不必勉强。右使之位,还有以下几个人选……” “你一直抱怨,昆海楼缺个能文善撰的笔杆子。被贬至礼部祠祭司的员外郎葛清,檄文写得不错,北伐战潮已起,他可堪一用……” 字字戳心。 这些都是琐碎细微的小事。 而太子能清晰记得这座朝堂内每一个兢兢业业的官员……大到三司六部的大司首少司首,小到一个偏远位置的撰文小官。 每日,如山一片的帖文,雪花般汇入皇宫。 大事小事细枝末节,太子都坚持亲力亲为,不知疲倦地批阅奏示。 这十年,大隋四境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蜕变。 三皇子和二皇子夺位争权之时,四境之内常有流匪,因为两境皇子为争“大势”,剥削基层,百姓疾苦,只能去当流寇匪徒,而圣山中人高高在上不沾烟火气,忙着拉帮结派争权夺势……又怎会在意底下生灵的死活? 如今则太不同。 太子为四境减免赋税,顶着言官讨骂的浪潮,命令中州打开城门,接纳东境战乱中无家可归的难民,为其开城送粮,鼓励耕作。 以铁律压制圣山,四境归心,以重刑压乱世,剿杀匪徒。 如果大隋皇帝,以修行境界来排名。 那么李白蛟,一定是排不上什么名次的,他自幼生来体弱,依靠先皇的血脉,也未能修行到多高的境界……更不用说,与太宗相提比论。 可要问什么是明君? 麾下江山社稷,百万子民,会给出答案。 太子执掌天都的这十年,挽大厦之于将倾,拨乱反正,钦定太平。 虽未登基,却已是当仁不让的圣仁之君。 而如今……令顾谦心酸的是,太子特地喊自己来长陵说的这些话,在以往,是会以帖文形式,送至昆海楼的。 这些事情并不紧急,之所以要当面说。 是因为……来不及拟定帖文了。 这是托遗之词。 殿下要将昆海楼彻底地交付给自己,却又担心未来遭遇的种种波动,所以不嫌繁冗地琐碎念着未来昆海楼需要招纳和兼收的人才……国之大厦,怎可一梁撑柱,顾谦再如何顾全大局,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兼顾整座昆海楼。 其实太子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审视大隋朝野已久,君侧唯有顾谦一人。 其实太子心中早已在庙堂之中甄选出诸多可堪一用的栋梁之才……之所以先前未能提拔,一是因为距离东境大泽之战收官落幕,不过五年,庙堂换血,改朝换代,那些初立新人,还需仔细审查。 二是因为,光明密会的成立,让太子变得更加谨慎。 大隋高层的提拔,一定要千挑万选,切不可草率决定……当年佛门出了一位“戒尘”,令灵山百年积累毁于一旦。 而统御四境的大隋皇权,一旦生出影子,那么整座天下都会遭殃。 底蕴再丰厚,也承受不起这般苦痛代价。 交代了陟罚臧否,提拔贬低的诸多琐事之后,太子终于说到了第一件严肃的大事。 “顾谦,从今日起,天都对北境的军务处置权……就交给你了。” 顾谦面色震惊。 皇权之下……四境之内,皆为隋土。将军府的北境铁骑举世无双,可即便如此,依旧需要按照天都律法行事。 何为军务处置权? 他一令之下,可以断绝天都对沉渊君的所有援助……让百万铁骑粮草断缺,让北境长城星辉匮乏。 太子……这是真的在交代后事。 “殿下?” 顾谦神情苍白,却看见轮椅上的李白蛟轻声一笑。 “思前想后……这军务之权,唯有交付与你才能放心。” 太子缓缓开口,声音却是愈发冷峻。 “你行事稳妥,能辨黑白……北境战争已启,自今日起,天都务必全力驰援将军府,若庙堂上有人胆敢拿此事做文章,妄想挑拨离间,玩些蝇营狗苟的手段……不必留情,当即问斩,杀一儆百!” 最后几字,肃杀之气已凛然于面。 顾谦面色一凛,声音黯然道:“是……可是殿下……” “不必有什么负担。”李白蛟早就猜到顾谦要说什么,摆了摆手,打断道:“你只管坐镇天都,稳住后方。这场战争有宁奕沉渊去打,天都只要起辅佐之用,保证星辉资源输送不断,定能取胜。” 话已至此。 顾谦只能到此为止……他看着轮椅上的太子,眼中闪过不忍。 他其实关心的不是军权。 而是殿下的身体。 可今日,太子召见自己,宁奕,徐清焰,张君令……顾谦心中,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最后。” 太子低声笑道:“今儿站在长陵山顶的,都是自己人啊。有些话……我还是要说的……” 大风呼啸,吹过长陵。 此后的言语之音,被淹没在长陵的风中—— 没有人听见这一夜长陵五人在风中的交谈。 片刻后。 只见一张泛黄的符箓,逆着罡风,抖擞震颤,猎猎作响。 这枚泛黄符箓如一枚风筝,更似一只鸟雀,就这么被放飞于长陵山顶,舒展身子,平地而起。 飘摇掠上长空。 长夜穹顶,有另外一张质地类似,字迹不同的符箓,与之感应,激荡出一缕精粹光芒! “轰隆隆——” 一道粗壮光柱,贯穿天地。 铁律符纸,完成了合一。 而长陵山顶狂风声中,则是夹杂响起了低沉雷鸣。 有一位女子,缓缓来到了长陵山顶的皇座之前。 她与皇座对视很久,而后坐了下来。 “轰!” 雷光垂落。 长陵山顶顷刻间化为雷海。 坐在雷海皇座之上的女子衣衫被猎猎雷光映照渲染成一片苍白色彩。 她向身下俯瞰望去。 千万石碑,尽数震颤,一道道前贤神念投射而出,在雷海中躬身揖礼,觐见之姿。 铁律合璧。 皇座齐鸣。 大隋开国之后,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盛景。 坐在轮椅上的李白蛟,面露笑意,缓缓合上了双眼。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逐光者 天都皇城迎来了至暗之日。 北境开战,太子崩殂。 这条消息由昆海楼左使顾谦亲自发布,顾左使身披缟素,面色憔悴,侍奉太子殿下的海公公一夜白发,形如枯槁。 一口朴素的棺木,布满白花,被运出天都安葬。 太子遗愿是葬在皇陵,葬在那片冰川之中,归于寂静和虚弥。 这一日,天都举城齐哀。 数万民众走上街头,来为太子送行,这十年,是大隋最为安稳太平的十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个噩耗来得太突然。 按太子遗诏,葬礼就在第二日举行,无须盛办,否则……中州诸城,乃至四境,都会有百姓赶来,会造成大量的拥堵。 一辆马车,一口棺木。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百官随马车而行,送至长陵。 庙堂之上一片哀嚎,满城缟白。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皇城上空的铁律还在,大隋千万年来凝立而起的“皇权”,在最危急的时刻,仍然保持着运转。 而且在昨夜破晓之际。 有人看到了长陵山顶有光直冲而起—— 而且伴随龙吟! 蒋老殿主从红拂河出关,在长陵山脚与守山人共开山陵,将棺木送入了皇陵之中。 这场葬礼结束之后,有蒋老殿主坐镇,顾谦当着三司六部所有官员,宣布了太子留下来的遗诏。 “昆海楼左使顾谦,代行四境帖文处置权。” “莲花阁新任阁主之位,由昆海搂主张君令接任……掌管铁律,惩杀奸佞。” “……” 这份遗诏很长,事无巨细地安排了大隋诸多权位的去向走留,这是太子送给这座庙堂的最后一份礼物。 只不过,这份遗诏,隐去了皇座之主徐清焰的存在。 对于大隋而言。 真龙皇座,是藏在压箱底的最后一道武器。 而皇座认主的消息,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俯首于长陵山脚的百官,尽皆骚动,太子走后……大隋皇室失去了名义上的继承者,而太子这份遗诏,将顾谦捧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至高点。 皇权,怎可握于一介外人之手? 这也是徐清焰在这份公布天下的遗诏中销声匿迹的原因。 顾谦执掌四境处置权,已经引起了庙堂的强烈反应……如果再让一位女子,真真正正将皇权握于手中,很难想象如今大隋会处于怎样的舆论浪潮之中。 蒋老殿主面无表情,立于顾谦身旁。 老人轻声问道“诸位可有疑义?” 一语落。 磅礴威压,浩浩荡荡,席卷长陵。 守山人拎灯而起,飘至地府老殿主身后,默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两位涅槃境超级强者,如此行事,已是一种明示。 这千万年来,“红拂河”一直充当着皇权护卫者的角色,在簇拥君位之上,没有人比蒋老殿主更有发言权。 他既开口,哪个还敢再言? 于是这份遗诏问世,在沉默之中得到了高度认可,百官匍匐在地,恭接诏令…… 见此一幕,蒋老殿主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回首望向长陵山顶。 雾气之中,有两袭身影,立于长陵山巅。 宁奕微微颔首,隔着云雾,对山脚下的蒋老殿主点头。 太子诏令中,从头到尾没有提到的,还有一人,就是宁奕……他已是盛名加身的山巅之人,开创天神山的宁山主,北境将军府的小先生,大隋第一的宁剑仙,数之不清的名号和冠冕加身,这份遗诏的施行,注定会遭遇诸多波折。 若说庙堂内毫无阻力,宁奕也不会相信。 不过顾谦能力很强,可以信赖,再加上蒋老殿主……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退一万步。 就算天都未来真的出了变故,还有自己这么一个不在遗诏安排中的“局外人”。 宁奕实质上已经掌握了天都皇权之外的最大权力。 北境将军府铁骑供他调用。 蜀山,天神山,光明密会。 再加上……一整座乌尔勒草原! 这股力量,若是拧合在一起,已经超过了道宗和灵山,宁奕自身的存在,便相当于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不受控制的“皇权”! 而另外一位不在遗诏中的存在。 徐清焰。 则是“计划”中无比重要的另外一环。 当年宁奕在天都夜宴,与太子签订协议,让满手鲜血的“监察司大司首”,与整座监察司,都消融在阳光之下。 于是公孙越就此死去。 而真正的“监察司大司首”,则是解开了那扇雀笼笼门。 徐清焰的名字,在大隋百官的眼中,仍然象征着这世上最极致的美。 他们并不知道,这位女子曾执掌昆海楼前身,化身成比公孙越更加狠厉的生死簿主,每一笔落下,都有一条性命就此抹去……徐清焰是除太子之外,最清楚大隋庙堂构成,以及权力运转机制的那个人。 而且,她比顾谦更冷静。 或者说……她比顾谦,更冷漠。 遗诏中之所以没有提到她,不仅仅是真龙皇座的原因。 是因为,监察司已经死去。 如今的昆海楼重新立于光明之下,正如太子革清朝野之后的大隋庙堂,百废待兴,当年血腥往事便该被掩埋……他答应宁奕让徐清焰自由,自然不会食言。 昨夜破晓之时,五人最终在长陵的谈话,圈定了某个即刻触发的计划。 遗诏中提到的张君令,顾谦,是计划中暴露在光明下的一环。 没有提到的——宁奕,徐清焰,则是隐匿于光明背后的那一环。 而这一次。 徐清焰是自由的。 “坐上皇座的感觉如何?” 宁奕笑着打趣问了一句。 “我记得很久之前,就有人说过……真龙皇座,是大隋天下最强大的先天灵宝,没有之一。” 徐清焰沉思片刻后,认真说道“直到我真正坐上这尊皇座,才切身体会到皇权的力量……这股力量真的太强大了,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她言语谈吐之间,已然多了三分英气。 坐上真龙皇座,某种意义上……就得到了光明皇帝的认可,大隋皇权的认可。 修行太乙拔神经,来医治神性之疾,便让徐清焰体内的病芜得以去除,不再是先前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真龙皇座的皇权之气入体之后,则是再次发生一次变化。 徐清焰未涅槃。 但宁奕能感受到……她体内那股极其可怕的,浑厚的势。 这已经不是星君能驾驭的力量了。 宁奕甚至感觉……如今四境圣山的那些涅槃老祖跳出来,一对一单挑,能战胜执掌皇座的徐清焰,恐怕都找不到一位。 自己辛辛苦苦搜寻天书古卷,再加上神魂变异,才有了星君之境,斩杀涅槃的实力。 而光明皇帝的真龙皇座……轻易便可弥补这层差距。 徐清焰神情复杂,低声笑道“如果当初太宗皇帝动用了这尊皇座,烈潮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一个半神之人,坐上皇座,会怎么样? 弥补神灵和凡俗的最后一丝差距。 完成……蜕变。 “今日之后,你恐怕就要留在天都一段时日了。”宁奕轻声开口。 徐清焰沉默了一小会。 的确。 执掌皇座,熔炼皇权,需要一段时间。 更重要的是……在太子遗诏未曾写到的地方,有很重要的事情,还等着她这位皇座主人去完成。 太子崩殂。 毫无疑问的,天都将再次陷入乱局之中。 “南疆那边,我不能放心。”徐清焰微微低眉,问道“我已按那张字条所说的做出了应对……小昭如今被隔权处位,不得接手教会事务。可缺了人手,光明教会该怎么办?” “离开南来城前,我去见了丁隐。”宁奕道“南疆执法司大司首会定期派遣使者小队,常驻小石山,想要救苍生,就不能只靠两个人……你身在天都的这段时日,如果有新的教义古卷问世,便会送去南疆。” 徐清焰闻言之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反倒是宁奕,沉默了一会,声音很轻地问道。 “你准备怎么处置小昭?” 徐清焰接任皇座之后,眉宇多了三分英气,可真正说到在乎之人时,语气却仍免不了有些柔软。 “她跟了我很多年……” 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三分痛苦,三分无奈。 “我无比信任她……相信她……也是如此……” 徐清焰摇了摇头,眼神黯然。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负手而立,站在长陵山顶,看百官散去,神情复杂,一时之间思绪恍然。 “谢谢你。”宁奕忽然开口。 徐清焰怔了怔。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宁奕道“那一张字条上所写的,不过是猜测而已……你大可不必这样。” 女子摇了摇头。 “不必谢我……” “还记得先前我说的么?” 这次换到宁奕一怔。 “五年前,我选择去南疆,并非是为你而去。与小昭去引渡永堕者,撰写光明教义,也与你无关。本质上,我们都是逐光者,追逐光明和希望。”徐清焰笑道“太子的那张字条很重要,他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呢?”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踏圣山 “一千一百位阵纹师,即日起将动身前往北境长城。” “一同出发的还有四十万颗隋阳珠,由昆海楼和鹰团一同负责押送……这是北境战备物资的第一批。” 黄沙阵阵。 天都城门大开。 顾谦坐在马背上,拽动缰绳,身后是一字长蛇的马车车厢。 宁奕也跨坐在一匹黑鬃骏马之上,与顾谦平齐。 顾谦道“北境长城不必担心星辉灵气的消耗问题,至于阵纹师……” “一千一百位,已经大大超过预期了。” 宁奕沉声开口。 北境长城的修筑工程,原先预计最好的情况,便是由一千位阵纹师参与,在半年来完成。可惜将军府辖内只有六百余位,而且这已经是聚北境之力,尽三司人才。 天都这番援助,让阵纹师数量抵达了接近两千之数! “这些阵纹师中,有七成是太子的春风茶舍,秘密栽培的年轻学者。”顾谦神情感慨,道“执掌白龙令后,由蒋老遣动。这些人将会成为北境阵纹的中流砥柱。” 七成…… 也就是将近八百位阵纹师。 实在令人感慨叹服,李白蛟的先知先觉,以及惊人行动力……或许在即位之前,太子就预料到了未来之需。 他所创立的春风茶舍,真真正正做到了为庙堂输送血液,为四境栽下希望。 “这些物资,很快便会送到北境长城。” 顾谦眺望远方,运送隋阳珠的车厢已经开始启动,马蹄滚滚如同闷雷,天都以北的黄沙大漠,扬起阵阵尘烟。 “谢了。” 宁奕声音很轻地开口。 顾谦笑了笑,“谢我做什么?你应该谢的是太子殿下……” “天都能帮到你的,就这么多。” “至于草原和灰界的反击战……”顾谦轻声笑道“那就需要圣山出手了。那些圣山山主,就需要宁兄你自己去拜访了。” 天都的援助,已经足够多了。 宁奕对顾谦微笑点头。 接下来……就是自己动身之时了。 大漠黄沙中,忽然传来轻微的撕啦一声。 一扇门户,燃烧神性之火,缓缓浮现。 宁奕以空之卷切割虚空,他轻轻拍了一下马背,连人带马,不缓不慢,踏入门户之中。 …… …… 太游山。 山水瀑布,倒挂悬空,潺潺水声,犹如仙境。 在山门穹顶,赫然有两轮光球高悬,重叠成影。 一轮“太阳”,一轮“太阴”。 太游山乃是四境圣山之中,最专注于“阴阳修行之术”的圣山,此阴阳之术,并非是男女双修采补的邪门歪道。 三千道境之中,阴阳之术,乃是位列前三的无上大道! 混沌一分为二,即为阴阳二气! 据说当年太游山的开山老祖,乃是将阴阳之道,修至接近不朽的“半神”之人,而留下这座道统以后,千万年来气运绵祚,乃是东境一等一的钟鸣鼎食造化福地。 春风缭绕,山门之处,两位童子正悬守门户,忽而眼前一花。 远方天地,似乎有一道高大身影,缓慢而来。 春风席卷草叶,缭绕在那高大身影身上……两位童子揉了揉眼,才发现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人,一马。 “……哒!” “……哒!” 马蹄声并不快,但每一步,都极有规律。 隔着极远,却在心湖之上,溅荡出清脆声响。 两位童子心中震撼无比,只不过三四呼吸功夫,那远在天边尽头的身影,便已然来至山门之前。 “宁……” 一位童子看清了马背上的来人,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压低,道“宁山主。” 东境三圣山,与宁奕之间关系颇为复杂。 如今宁奕,乃是大隋天下独立浪潮之巅的唯一一人。 太游山在宁奕成长起来之前,曾不止一次出手打压……不过后来由于大隋局势变荡,三圣山联袂对抗大泽鬼修,统一战线,宁奕杀了韩约,三圣山便算是承了一份人情。 权位,实力,修行境界,说话分量……如今宁奕,全都已经凌跃于太游山上了。 “入山拜访。”宁奕微笑开口“我来见一见太游山主。” 说话之间。 太游山穹顶,两轮光华,闪掠一刹。 太阴太阳,仿佛重叠。 此间洞天世界,顷刻陷入混沌,时而永夜,时而永昼。 两位欲言又止的守山门童子,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副画面,按照门规,他们应该阻拦宁奕……但这两个童子心底清楚,以宁奕如今修行境界,什么圣山都拦不住他。 一道苍老声音,悠悠响起。 “宁山主,按大隋铁律规矩,身为圣山山主,盛名之下,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已经牵扯因果,平日里还是不要随意拜访圣山为好。” 宁奕哑然一笑。 看来太游山并不如何欢迎自己。 太阴太阳重叠的辉光之中,缓缓走出一袭灰衫。 灰衫老者气息混沌,介乎于星君与涅槃之间,只差一步,便可点燃涅槃道火……只不过宁奕也清楚,这一步往往就是天堑。 大泽之战,宁奕见过这位老者,太游山供奉殿的大供奉秋玄老人,与姜玉虚曾是针锋相对的对手,可惜他并未晋入极限之境,所以最终被姜大真人拉开了一线距离,时隔五年,这位大供奉境界再度突破,有所精进。 是因为自己身上并无涅槃道火气息的原因吧? 宁奕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看样子……这位秋玄大供奉,因为自己的星君身份,并不对自己如何认可。 “太游山主何在?”宁大魔头微微一笑,表露出一副并不计较的谦逊模样。 而这番态度,并未得到对应的尊重。 秋玄老人皱眉道“山主正在闭关。宁山主有话直说吧。” “好。” 宁奕点头,平静道“北境战潮已起。从明日起,太游山境内弟子,剑修七境之上,须得离山,去往北境将军府听从调遣……至于七境之下的外门弟子,至少要遣一万人。” 一万人?! 秋玄老人心头咯噔一声……这些弟子,去到北境,要面临的,就是与妖族厮杀的生死考验! 听完之后,大供奉反问道“宁山主,这不合规矩吧?” 其实每一年,圣山都会派遣弟子,前往北境历练。 但七境之上,尽数离山,外门弟子,遣送一万! ……这般规模,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宁奕弹指,道“此乃天都诏令。” 太子留下的诏书,掠入秋玄老人手中……大供奉神念一扫,这诏书之中,虽说圣山要派遣弟子援助北境,可却并未规定数量,也未规定境界。皇权与圣山相辅相成,水舟共济。 调遣人手,反攻妖族之事,天都不敢太过压迫圣山……这是一桩恶差事。 “一万人太多了,不合规矩。”秋玄看完诏令后,面无表情,不容拒绝地伸出两根手指,道“太游山最多……只出两千。” 说完之后,他望向宁奕。 那位骑坐马背之上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果然……这姓宁的,不能给好脸色。 正当秋玄老人心头浮现这个想法之时,忽而听到了一阵破风之音。 马背上的年轻人,对着自己伸出两枚手指。 宁奕还是那副好脾气的微笑模样,轻声道“张口规矩……闭口规矩……” 中指屈于拇指指腹。 拈花之姿。 在屈指的那一刻—— 太游山穹顶的太阳太阴两轮虚幻光影,陡然传来轰隆隆的持续震鸣,这是不堪重负的坍塌之音! 整座太游山山门地界,地动山摇。 所有修行者,都从闭关之中醒来,他们连忙出关,看着穹顶摇晃的两轮光影,震撼错愕。 宁奕展开了自己的剑道领域。 三颗命星,释放。 大道长河,将整座太游山拉入剑域之中。 秋玄老人的眼前仿佛暗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明,能够看见的,就只有眼前那个端坐在马背上的微笑年轻人。 明明只有星君境。 却施展出了涅槃都无法施展的“神通”。 “记住……” “我的话,就是规矩。” 宁奕弹指。 砰的一声。 秋玄老人的瞳孔之中,倒映出现了一缕三叉戟神火,陷入漆黑的神魂世界瞬间被火焰照亮,他胸前砰的一声凹陷下去,传来雷击轰鸣的剧烈震响! 太阳与太阴崩溃的这一刻—— 太游山大供奉身躯如麻袋一般,被宁奕弹指剑芒击中,抛飞而出,重重撞入山门石壁中。 这一击。 宁奕只用了两成力。 秋玄老人眼神震撼,眸光黯淡,他缓缓向下挪动头颅,十分艰难,看见自己半边身子嵌入石壁……胸膛骨骼破碎,鲜血潺潺而出,但对自己这种星君境修行者而言,这些都并非是致命之伤,只需以星辉圣光治愈,很快便会恢复。 只伤不杀。 这说明,宁奕的境界高出自己太多。 秋玄在这一瞬,想到了许多往事,他想到了很多年前,曾来拜访太游山的两个人。 一个叫徐藏。 还有一个叫裴旻。 如今……又多了一人,宁奕。 宁奕来太游山……当真只是来传这份诏令的么? 两位守山童子,呆若木鸡,怔怔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刚刚那一幕,实在太具有冲击力,拦在宁奕面前的大供奉就像是螳臂当车的蝼蚁,更何况自己? 宁奕坐在马背上,轻描淡写地挥了挥袖袍,像是掸去自己肩头灰尘。 但挥袖之间,黑衫袖口掠出一缕金灿纯阳气,这缕金气蔓延而上,将坍塌的太游山天幕重新扶起。 太阴破碎,太阳重生。 宁奕骑马踏入山门,随便拦了一位太游弟子,微笑问道“你们山主呢?” 不等那位颤颤巍巍的弟子开口。 宁奕便补充笑道“不是如今的这位,是二十年前的那一位。”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旧账 要寻二十年前的太游山主? 看到宁奕面容的那一刻,这位太游山弟子双腿一软,险些就要跪倒下来。 特娘的。 这位凶名昭著的宁大魔头……怎么来自己宗门了? 刚刚穹顶那处太阴崩塌,太阳重映的异象,吸引了整座太游山的注意! “嗖嗖嗖——” 数百道剑光齐刷刷向着山门迸射而来,驭剑掠至山门石柱之处的太游弟子,入眼所及的第一幕景象,便是那位四肢蜷缩,整个人被打到嵌入石壁中的供奉殿大长老。 接着,便是宁奕的狠话。 宁奕坐在马背上,再次开口,声音响彻整座太游宗门。 “宁某此番前来,特意拜访二十年前的太游山主!” 雷音滚滚,洞天震颤。 诸弟子心头一惊……宁大魔头,这是来算旧账了! 二十年前,天都血夜,太游山参与了对裴旻的围杀! 随后的十年,太游山数次追杀跌境逃亡的裴旻弟子徐藏。 一道雪白流光,从远方山水瀑布之中直射而出,现任太游山主周宣,踩在飞剑之上,落在山门之前。 数百道剑光,在周宣背后悬浮,隐约有凝结成剑阵之势。 宁奕神情淡然,无视了这些飞剑。 而太游山主,则是抬起一条手臂,给自己背后的剑修弟子示意……不要凝结剑阵。 阵法之术,的确有玄妙功效,可以以多胜少,以弱胜强。 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阵术,便失去了意义。 他看到那嵌入石壁的秋玄老人,便知晓,如今宁奕虽只露星君气息,真正杀力,却是要远超此境。 “宁山主。”周宣揖了一礼,道“在下方才正在闭关,不知宁山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宁奕坐在马背上,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见过。 他微笑道“周山主客气了。” 周宣丝毫不动怒,也是一笑,诚恳问道“宁山主……有何贵干?” “来办事,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宁奕面无表情,道“那件公事,我不想说第二遍……等我走后,让秋玄说于你听吧。” 圣山之主,神念笼罩山界! 自己来此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周宣眼中—— 北境战潮,圣山出兵……宁奕方才宣读天都诏令之事,其实这位周山主看得一清二楚,说什么闭关未闻,分明是想借秋玄之手,直接在山门之外,将自己谢绝。 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惜,宁奕根本就不给周宣机会。 你想客客气气当个好老人? 周宣深吸一口气,他依旧是挂着不愠不怒的温和笑容,望着眼前坐在马背上巍然不动的年轻人。 不断提醒自己…… 制怒。 制怒。 打起来,太游山没人是这厮的对手。 “天都诏令之事……周某知道了,出战之事,绝不含糊。”周宣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传了一缕神念,退了一步,问道“今日……宁山主可否息事宁人,就此别过?” 宁奕扫了周宣一眼,神情没有波动。 他拍了拍马鬃,高大骏马噗嗤一声,打了个响鼻,昂首挺胸,继续前行,马蹄哒哒哒践踏在太游山山门青石路上。 声音缓慢悠扬,与周宣擦肩而过。 周宣笑意僵硬。 数百柄飞剑,先是一怔,然后迅速凝结,一缕缕剑气直冲云霄,太游山修行阴阳合击之术,在阵纹之道上,也颇有研究—— 两拨飞剑,分化演练出“太阴”,“太阳”! 赫然与宗门上方的两轮光影,交相辉映。 宁奕抬起头来,望着这三四百位飞剑剑修,轻声笑道“太阴剑阵,太阳剑阵……有点意思……” 两拨飞剑,横在山水瀑布之前。 一位命星境供奉喝声道“宁奕……前方乃是太游山祖地,太宗主静修之地,速速止步!” 马蹄声停顿一刹。 宁奕望向那座山水瀑布,轻声笑道“哦?若不止步,如何?” 太阴剑阵,太阳剑阵,下压十丈! “嗡——” 一人一马所在之处,一股大势汹涌落下! 宁奕神情不变,轻轻抖肩。 “砰”的一声! 太游山青石地面,炸开一张蓬勃蛛网,两座剑阵之力,尽数卸开! 宁奕胯下骏马咀嚼腮帮,毫无压力地继续前行。 那位命星供奉,神情一变,看到宁奕毫无退却之意,眉尖一挑,凌厉喝声道“杀!” 轰隆隆—— 穹顶两轮剑气太阳,席卷下来。 天昏地暗。 有人神情阴沉抬首。 “就凭你们,也配在我面前拔剑?” 宁奕眼神冷了下来。 这道低沉声音在整座太游山界上空响起,宛若闷雷,直炸心湖,几乎要将人耳膜撕裂! 一道长虹,如大河一般落下,将太游弟子笼罩! 一瞬间,组成太阴太阳两座剑阵的数百柄飞剑,被神性摧枯拉朽地折断! 剑阵瞬间破去! 宁奕回头,冷冷望向周宣。 今日他来太游山“拜访”……闹出这般动静,那位二十年前的太游山主,仍然龟缩躲在祖地之中,不敢来见。 这让宁奕……很是失望。 既然你还不出面,我便让太游山颜面尽失! 宁奕抬起一只手,对准远方那座山水瀑布,缓缓合掌。 “再不出面,这座祖地,此后就不要再留了。” 宁奕淡淡开口。 远方那座悬浮瀑布,轰的一声炸开,水汽模糊之中,整座山体似乎都被巨力挤压,要捏成齑粉。 见此一幕,周宣瞬间动了。 他化为一道白色长虹,拔地而起,撞向宁奕,在撞入宁奕三尺范围那一刻,气势凶猛地拔剑。 宁奕无动于衷。 踏入太游山,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拔剑。 一手捏攥山水瀑布。 另一只手,则是并拢两根手指,化为虚影,以指尖点撞周宣的剑锋。 “砰砰砰砰——” 一息迸发出数百道爆裂声响! 宁奕稳坐马背之上,以一缕纯阳气,护住周身三尺之地,与周宣“缠斗”,说是缠斗,这副场景看上去却颇有些老叟戏顽童的意味。 太阴剑阵,太阳剑阵,支离破碎。 周宣被宁奕玩弄于股掌之间。 飞沙走石之中,一声叹息,幽幽响起。 周宣剑锋下斩之时,一袭同样雪白,却更加高大的身影,拦在宁奕和周宣之间,一只手拦住自己弟子的腰身,缓缓将其搬出剑域之中……在这声叹息响起之时,整座太游山的乱象,仿佛都陷入了凝滞之中。 破碎的剑刃,如同雨珠,但下坠地无比缓慢。 时间流速,被放缓了数倍,数十倍。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宁奕。 宁奕神情平静望着眼前这位高大白袍男人,二十年前参加天都血夜围攻,如今已归隐祖地的太游山太宗 主。 周宣的师父,按修行年月来看,已有三百年之余。 但剑眉星目,毫无衰老迹象,阴阳之道,几乎臻入圆满。 太阴太阳,都在一人之上重叠,近乎完美地点燃了涅槃道火,所以看起来,仍然是三十岁模样,他站在这里,这里仿佛便是天地中心,日月在此争辉! “有点意思……” 宁奕在这位太宗主身上,看到了阴阳之道,还有时之道。 按境界来算,这绝对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同时修行两条大道,而且两条大道,都修行到了极高的境界…… 而在太宗主现身的这一刻,宁奕也明白了,为何自己如此践踏太游山,他都未曾出面的原因。 这位太宗主,选择了与小无量山朱密一样的道路。 自斩一刀。 从完美圆满之境跌落,从此断去神途,尽可能来保全自己的寿命,此后岁月流逝,他的境界会不断下跌,时之道和阴阳大道的杀力只会减弱……但换来的,是突破五百年极限的寿元大限。 当然,还有一个非常严重的代价。 为了避免天道感应,他需要隐入祖地,屏蔽天机。 除非宗门陷入剧烈动荡,巨大危机。 “宁奕……” 太游山太宗主神情复杂地一笑,他望向眼前这个名声如雷贯耳的黑衫剑修,道“我听过你的名字……” 在近乎凝滞的时域之中,宁奕丝毫不受影响,这说明他的境界,要比自己更高。 可是这个年轻人,时值如今……才修行多少年? 真是让人嫉妒啊。 隐入祖地,其实就是近几年的决定。 而近几年,宁奕实在是风头太盛,击倒大泽鬼修之后,这位盛名盖压大隋天下的年轻人,一日不来太游山算旧账,他心中便一日不能平静。 大势之下。 太游山太宗主知晓,即便自己点燃道火,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或许退隐祖地,断却前尘,便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他也曾向天都太子寄过信件,只是那位太子,婉言拒绝了要帮太游山平怨的脏活。 二十年前的因果。 总有了结之日。 “你来了……” 太游山太宗主站在宁奕面前,洒然一笑,竟是有些释然。 “我来了。” 宁奕平静问道“二十年前,围杀裴旻的人中,有你么?” 太游山太宗主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宁奕再道“下令追杀徐藏的人,也有你。” 太宗主再次笑着点头。 这一次,宁奕也点了点头。 太宗主拔剑了,他比宁奕更快地拔出腰间长剑,只是这缕精灿剑光在拔出剑鞘的那一刻,便在空中凝结! 漫天下坠的剑刃,凝固在空中。 这一次,不再是缓慢地下坠,而是彻底的“冻结”—— 更加强大的“时之域”,施展开来,笼罩了整座山界! 一缕雪白剑光,在时间凝固的一个刹那,点刺而过。 宁奕已然收剑。 他注视着眼前的高大白袍男人,淡淡道“可惜……” 可惜自斩一刀。 否则今日面对自己,这位太宗主,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时间流速恢复正常,漫天剑刃噼里啪啦如剑雨落下。 周宣跌落在地,望向自己师尊…… 太游山太宗主额首之处,一缕纤细豁口缓缓浮现。 鲜血迸射如瀑布。 神魂灭去。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眺望天下 弹指之间,一位涅槃授首殒命。 周宣跌落在地,十指攥拢,怔怔看着这一幕。 坠落在地的剑刃没有弹起,仿佛粘滞在地面,时域再次展开,宁奕来到了周宣面前,这一次……整座太游山地界,只有他和太游山主二人,不受时域凝滞之力的影响。 “恩怨因果,自结成环。” 宁奕平静道“将军府二十年前的前朝仇怨,我放不下,所以今日报了。你若记恨我,不妨再修行二十年,我可以等你。” “宁奕……你既办公事,要让太游山出兵北伐,又报私仇,杀我师尊……” 周宣声音沙哑,道“这般霸道,不怕遭报应么?” 宁奕置若罔闻,冷冷地道。 “霸道……当年太游山在东境追杀我的时候,难道就不霸道?难道没想过今日?” 他俯瞰周宣,道“不杀你,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说完这一句,宁奕便懒得再说什么。 他弹指点碎虚空,牵马离开太游山。 时域破碎。 噼里啪啦,剑刃碎片如落雨垂落,空之卷门户消散之后,整座太游山地界,才缓缓恢复正常。 大势在上,两界战争,容不得圣山退缩藏私。 宁奕杀太游山太宗主,看似折损大隋实力……但实际上这一举动,乃是“杀一儆百”。 若在太游山碰壁,接下来的其他几座圣山,绝不会讨到便宜。 宁奕这趟“拜访”,可不是来做客的。 他要得是圣山绝对的表态! …… …… 龟趺山。 一缕洁白云彩,悬挂龟趺山山顶之上。 龟趺山主李玉道,坐于山顶大龟石碑之前,他神情平静,衣袍随风飘摇,看着眼前那扇击碎虚空倒映而出的门户。 宁奕牵马缓缓落在山巅。 “你来了。” 李玉道看着宁奕,神情复杂,此刻却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东境三圣山,互为盟友,彼此之间消息灵通,太游山刚刚经历之事……已经传入李玉道耳中。 事实上,宁奕行踪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他踏入太游山地界的那一刻—— 大隋四境诸座圣山,便都生出了相对应的感应! “嗯。” 宁奕向着李玉道身旁的灰袍老者微微颔首。 “老朽也曾参与了二十年前天都血夜的剿杀……” 灰袍老者眉须及地,低垂眉眼,低声笑道“侥幸与裴旻交手,宁山主若要报仇,便对老朽一人动手即可。” 龟趺山被律令敕清,方圆五里,已是空无一人。 弟子们收到了不得踏入祖地半步的命令,他们不敢违令,但也不是傻子,此刻山巅之外,祖地禁制阵纹之前,已经有许多龟趺山弟子聚集,他们远远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巅方向。 看到了山主,老祖的模糊身影。 这位龟趺老祖,并没有像太游山太宗主那般躲起来……而是直接了当地站出来。 这一次,宁奕没有出剑。 他声音很轻地开口,道“徐藏师兄以前对我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闻言。 龟趺老祖一怔。 “原谅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有时候会害了自己。所以千万不要做一个仁慈之人。”宁奕声音虽缓,但语气坚定,道“所以……徐藏的剑道里,以德报怨是最不可取的信条。” “……如果换他今日来踏圣山,那么当年天都血夜的每一位入局者,都会被杀死。太游山那位不例外,你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宁奕顿了顿,“但我……跟师兄不太一样。” “这是天都诏令。” 宁奕挥手,将天都的遗诏叩出,飞掠在龟趺老祖和李玉道面前。 待两人神念扫过之后,他再次挥手,诏令飘摇而回。 宁奕道“太游山的事情,二位想必已经听闻了。四境圣山,包括蜀山在内……都必须不遗余力地驰援北境,龟趺山七境以上的弟子,即日起便尽数前赴北境吧。” 他不是在和龟趺老祖商量。 而是通知。 老祖听出了话中意味,没说什么,沉默片刻后问道“这一点,龟趺山答应了……还有呢?” “铿锵”一声。 细雪被宁奕推出半缕锋芒。 宁奕道“龟趺山护体之术,举世无双,但这一剑……想必也足够送前辈归去。” 此言一出。 李玉道面色苍白三分。 他已经预感到了……宁奕来龟趺山要做什么,可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法阻拦。 他被老祖以神念压制住了,无法动弹。 灰袍老人,看到剑芒出鞘的那一刻,却是出奇的平静,他双手抬起,撕开了自己的灰袍,露出了裸露在外的胸膛,那里一片血肉狰狞,甚至可以听到撞击有力的心跳声音。 原来这里的肌骨已经破碎过一次,重组之后,极其薄弱,像是一张随时可能撕碎的薄纸—— 龟趺山所谓的护体罡气,很久之前便被击得粉碎。 这位老祖胸前,留下了一道狰狞可怖的剑伤。 伤口已经结痂。 可这二十年来,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作痛。 龟趺老祖一只手并拢成刀,对宁奕微笑,缓缓做了个十字交叉的动作,眼中甚至涌现出三分略带疲倦的释然。 看着宁奕推出剑鞘的刺目剑芒,老人恍惚回想起天都血夜的那一日。 诸位圣山山主,合力围攻裴旻。 围杀之下,裴旻只是一剑,便将他罡气击得破碎! 这一剑,险些将他杀死……侥幸存活之后,他悟道涅槃,点燃道火,其后的二十年,便常常回想起那一日。 裴旻的那一剑,成为了心中挥之不去的光。 若是有朝一日,能选择自己的死法……死在那样的剑下,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出剑吧。” 老者缓缓闭上双眼。 咯噔一声。 他皱起眉头,没有预料中的撞击感,没有疼痛,什么都没有……风声在山巅呼啸,睁开眼后,那个持雪白伞剑的黑衫年轻人,如一团飘絮飞墨,立在山崖之前。 宁奕没有出剑。 他淡淡道“既然决意赴死,那么这条性命,便由不得我来取了。” 龟趺老祖怔住了。 他看着宁奕,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年前登山的另外一位杀胚年轻人。 两个人的影像重叠,而后又分离。 “去草原吧。”宁奕平静注视着龟趺老祖,道“能杀死一位妖圣,便算是死得其所……将军府会为你留碑。至于我……未来可能会与你一起死在那里。” 灰袍老者怔怔立在原地,宛若雷击一般。 许久之后,那双直面生死之际,都未曾颤抖过的双手,此刻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龟趺老祖看着宁奕,又低声望向自己手掌,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宁奕……” “宁奕……” 老祖喃喃道“我终究是低看了你……” 宁奕没有多说什么,牵马继续离开,去往下一个地方。 杀人,不是目的。 这只是完成目的的手段。 自己这么一位杀胚,顶着二十年前的旧怨,四境圣山那些入局天都血夜的老家伙们,无一不心存恐慌……这些人,想活命的,如太游山那位自斩一刀的老祖宗,万不可能答应宁奕,赴局两界之战。 而他们这样的存在,留在圣山中,若是不断恩怨,便只会拖延战机。 宁奕此番拜访四境圣山,出不出剑,其实很简单。 他所做的一切,看似霸道,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让大隋赢下这一战……所有的不安定因素,都必须排除! 想活命的,恰恰会死。 想死的人……才有可能活下来! 短短三日。 宁奕走遍四境。 羌山,珞珈山,应天府书院,白鹿洞书院,道宗,灵山,还有蜀山。 执掌命字卷后的宁奕,以一种“拜访山门”的形式,将当年结下的旧怨,在自己这里,画上了句号。 裴旻先生是将军府的主人,也是丫头的父亲……与自己关系最亲密的那些人,沉渊,徐藏,都与“血夜”之案缠绕在一起。 于是这桩案件,与圣山之间的命运纠缠,二十年来剪不断,理还乱。 很难说清,究竟是谁开始了这一切,又是谁了却了这一切。 有些时候,与其说命运是一个衔接成环的圆,不如说……命运是一条从灰雾之中直射而出,看不到尽头,也看不清起始点的射线。 最终,宁奕再一次回到了天都。 昆海楼铃铛摇曳。 小楼楼顶,茶几桌案,四人入座,满满当当。 顾谦将一份新鲜出炉的调查案卷放在桌案之上,道“宁山主的杀名,这几日冠满大隋,实在令人‘闻风丧胆’啊。” 这份案卷,记录了宁奕这几日的行踪。 四境圣山,几乎形成了史无前例的拧合……七境以上的修行者,都将前往北境将军府,这就像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战力。 自开国以来,大隋天下,就没有这么齐力过。 “目的达成了……” 徐清焰掀开帷帽面纱,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就是好的。” 宁奕哑然一笑,没说什么。 张君令一只手臂搭在昆海楼栏杆上,她透过青色纱布,“眺望”远方都城,仿佛将整座天下收入眼底。 四个人,坐在昆海楼顶。 向下望去,便是整座天都都城! 她声音嘶哑道“四境圣山这一次出兵,掏空了整座大隋。” 此言一出。 捧着茶盏的顾谦,眼神也缓缓凝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 “如果真有人要做些什么……这应该就是最好的时候了吧?”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来入瓮 风铃摇曳,如牵云雾。 昆海楼顶,宁奕半边身子倚靠栏杆,向下俯瞰。 天都城尽收眼底。 太子离开后的第一个月——天都皇城的秩序铁链在暗潮汹涌中绵密地锁紧,正午的阳光刺目,但皇城大街小巷的阴翳中,无人能够看见,究竟还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影子。 顾谦说得不错,四境圣山掏空家底,前抵北境驰援前线,整座大隋天下处于万年来亘一的紧绷拧合状态,也处于独一无二的虚弱之际。 这是那些蛰藏在暗处的“影子”,跳出来的最佳时机。 “接下来,我恐怕要离开大隋一段时日。” 宁奕捻着茶盏,目光落在杯面,一缕浅淡云雾,缭绕在清凉茶水的波纹之上,丝丝缕缕荡漾开来。 这几日,心湖之中,不断激荡出一股剑意感应。 放在北荒云海寄养的那柄飞剑……距离圆满,只差最后一丝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熔炼于纯阳炉中的“因果卷”! “灰界和草原的人马已经就位。” “北境长城的物资,军备,正在路上。” 顾谦轻叩桌案,若无宁奕,如今战局恐怕已乱成一团乱麻,能让四境圣山统一战线,实在是一个奇迹。 已经不能再苛求他为大隋付出更多了。 “如今大隋,已颇有平稳之象。”顾谦感慨道“可若是宁兄若离开大隋……总感觉天都城缺了些什么……” 并非虚言。 宁奕的存在,已是天都城实实在在的一枚定心丸。 上至庙堂,下至江湖,前斩李长寿,后斩韩约……在这两处,宁奕都已是无数人心向往之的存在,只需一个姓名,便可以解决许多麻烦。而这一点,是顾谦所做不到的。 庙堂之中,昆海楼内,顾左使名号畅通无阻。 若至三司,这个名号便会行走地凝滞些许。 至于他要在江湖中办事,需要依靠那些籍籍无名的草莽布衣,这些人多半不卖昆海楼面子,所以就只会更加吃力……至于涉及圣山的私密案件,就更是举步维艰寸步难行了。 “江湖琐事,有圣山处置。我若不在,徐姑娘可以接手。” 宁奕笑了笑。 光明密会的成立,便是为了应对这般情况……密会中的成员,遍布四境,单一声名放在某一境中,都是赫赫之辈。 徐清焰坐镇天都,以应四方,手中一枚光明令,便可引动四境圣山的密会之力,无论发生什么异样……都可以从容应对。 徐清焰隔着皂纱望向宁奕,道“你要去北荒?” 宁奕轻轻嗯了一声。 “离开大隋之后,要小心。” 徐清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这么一句。 宁奕笑着点了点头。 自己是白帝盯着大隋天下要杀的人。 这次离开大隋,前往云海,需千提万防……整座北荒云海,或许早已在白帝的监察之中,就等自己入瓮。 “放心。” 宁奕一只手捻着茶盏,另一只手则是摩挲腰间某块隐蔽令牌,淡淡笑道“既然敢入局,便一定有准备。” …… …… 北荒云海,大墟尽头。 浩荡辉光闪逝,替换昼夜。 鲲鱼游曳在云海之上,吞吐昼夜光华,腹中震荡出人类幼婴的清 鸣—— 这一切,都只是倒映在铜镜内的景象。 这枚铜镜,却因鲲鱼之音,镜面被震荡出丝丝缕缕起伏不定的轻微涟漪。 一身人族儒衫打扮的白亘斜坐在大殿地面之上,背后倚靠着一根石柱,这副坐姿极其随意,他撑肘捻着铜镜,目光紧紧盯着镜面,丝毫未曾有过挪移……一双失去瞳仁的雪白眼眸,不含感情,看起来有些渗人。 “云海内的古卷仍在……” 儒衫白亘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又不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宁奕一定会来取的,对么?” 第二道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一身雪白龙袍的白亘,盘坐在长阶之上,他额首,面颊,浑身四处,但凡裸露的肌肤表面,尽数覆盖了密密麻麻的龙鳞,眼瞳中有正常的漆黑瞳仁,此刻双手叠在腹前,正不缓不慢吐息。 吞吐之间,有浩荡白气,凝聚成蛟龙身躯,缭绕面首,一副云雾缭绕的圣仙之姿,神圣庄严。 白袍白亘说完,向着自己身后望去。 芥子山大殿,幽暗深邃,层层珠帘,被风拨动。 殿阶之上,一层一层,有黑雾流淌,凝成实质,远远望去,便好似水银泻地,一层浅淡细狭瀑布,贴地而流。 坐在最高处,芥子山皇座之上的,是一位黑色华服,漆黑到与黑暗几乎凝成一体的身影。 他静静坐着,背后舒展出一对数十丈长的黑金羽翅,根根翎羽分明饱满,却流淌着漆黑的炽火……无论是谁,但凡望去,便会被巨大压迫感所笼罩。 若此间当真有神灵存在。 那黑袍白亘……便是所谓的“真神”。 只不过,他如今尚不能离开皇座,仔细去看,这尊气势和压迫感极强的黑袍神灵之躯,与皇座紧密粘合在了一起,漆黑水银将他的羽翅鎏金,也将他按在殿座之上。 羽翅背后,连接了另外一座世界。 那是一座……巨大的深渊。 一双又一双漆黑之手,从深渊之手爬出,钻入铺展开来的羽翅缝隙之内,恶灵,邪鬼,不知为何的生灵,或者根本不可以“生灵”来命名的物种,钻入黑袍白亘的体内,这些阴暗污浊的力量,由于纯粹到了极致,变得无比强大。 这是一种与人间愿力,截然相反的力量。 这也是一种愿力。 可却是一种与人间愿力,截然相反的黑暗火光。 这个姿态,若是宁奕看到,一定会觉得无比熟悉,当年的山主,如今的周游,都是以这个坐姿,坐在黄金城树界殿堂石板之前。 只不过与白亘不同。 这二位,乃是以肉身之力,抵抗黑暗树界影子入侵,生死道果境的肉身,在黑暗潮水侵蚀之下,逐渐变得腐烂,枯朽……如今的白亘则是不同,在那位“黑暗来客”的接引之下,他主动接纳了原始树界的一切。 于是,他开始承载深渊的一切。 三尊化身,三种意识形态,也象征着白亘求道的三条路—— 朴素儒衫,便是他最原始的自己。那个崛起于东妖域,与龙皇抗衡,与人族太宗齐名,一手缔造芥子山庞大基业之初的白帝,便是这个形象面见世人。 而白色龙袍,则是他停滞在生死道果境,无法突破之际,寻求的“化龙之道”,他开始汲取龙血,开始尝试突破自己金翅大鹏鸟的血脉界限……试图以真龙血 脉,来更进一步,来更接近传说中的不朽。这个时候的白帝,已经有了三分疯狂之意,为了化龙,他的精神状态甚至出现了剧烈的波动起伏,以至于在天海楼之战,被沉渊撕下了一片龙鳞。 而最终诞生的这具黑袍化身—— 则是白帝对于求道的最终渴望。 原始树界的影子,有着勾动的本源之力……当白亘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接纳了黑暗,便有了这具最为强大的“化身”。 比化龙状态,要更疯狂,更纯粹,也更邪恶。 这尊端坐于芥子山皇座之上的“神灵之身”,自始至终都未曾说话,他闭着双眸,仿佛在一场大梦之中,虽未醒来,神念却几乎波散到了整座东妖域! 这实在是一种无比玄妙的感觉。 白亘能感受到,自己的神魂真真正正成为了一片大海,三尊分身的灵智在一点汇聚,又在千万点扩散。 他即在沉睡长眠,又在清醒度日。 他闭上了双眼,也睁开了双眼。 正如这座芥子山……既是渺小的一,也是广袤的“无限”。 只要尝过力量的滋味,便不会再满足,站得越高,永堕之时的快感……便愈发强烈。 世俗的规则已经无法约束白亘,他掌握着整座东域,乃至整座妖族天下的生杀大权,可内心中的却仍像是一座填不满的沟壑。 他所渴望的那些,影子都可以带给他。 如今,他渴望赢下这场战争,将自己的命劫扭转,改写。 “宁奕若敢离开大隋,我便杀了他。” 倚靠殿柱的儒衫白亘,抬起手掌,掌心浮现出一卷漆黑的古卷,这枚漆黑玉简,散发着纯粹的摧毁之力,与最高处那尊皇座的寂灭之力有三分相似之处,却又有本质的区别…… 执剑者的“灭字卷”,象征着极致的摧毁。 但并不邪恶,相反,灭字卷内还蛰藏着一股精粹的浩荡杀意。 所以这卷天书,最为适配的,正是儒衫化身,而且根本无法被那尊黑暗身躯所兼容。 儒衫白亘缓慢地捻着铜镜,笑道“可是……他有这个胆量么?” 云海还有一卷天书。 这是自己早晚是要吞下的东西。 宁奕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抢这卷天书么? 时至如今,宁奕都只不过是个未点燃涅槃道火的星君……在白亘面前,不入生死道果的修士,便与蝼蚁无异。 如今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先提升境界。 可是白亘,已不会给宁奕更多的时间了。 戏谑的话音刚刚落下。 “嗡”的一声—— 这枚铜镜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镜面之中的北荒云海,忽而涌起一阵滔天翻覆的云浪,原本清晰的铜镜镜面,顷刻间被迷雾所笼罩。 一袭黑衫,出现在青铜镜镜面影像之中。 宁奕撕碎一扇虚空门户,对着穹顶的某个方位,露出了一道从容微笑。 这抹笑容,也映射在青铜镜中,这赫然是裸的挑衅,讥讽。 儒衫白亘神情阴沉,难看至极。 “北荒云海,愿者上钩。” 手中还捻着昆海楼茶盏的宁奕,将茶水饮尽,伸了个懒腰,轻声道“今日,我来入瓮。” …… …… (今天晚上还有一章)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云海崩塌 “嗡”的一声。 一枚精致玉质茶盏跌落,在高空之中迸发轻鸣,最终崩碎。 看似静谧的北荒云海,实则埋藏无数阵纹。 当年龙皇垂钓,也只在云海之上,垂下一根钓线,原因就是那卷“因果卷”深埋云海之内,以至于整座浩袤云海,成为了因果命运复杂交错的涅槃禁地,稍一触碰,就可能导致因果业力缠身。 而因果二字,正是连龙皇都捉摸不透的东西。 空之卷撕裂的门户,缓缓合拢。 宁奕立于云海之上。 他知道,白帝与龙皇当年对弈厮杀,都视云海为禁脔之地,必定布满监察手段,自己每一次出入云海,恐怕都被白亘看在眼中。 这一次,他索性也不躲了。 空之卷撕开一扇门户,就出现在云海最上方。 “轰隆隆——” 整座云海,翻滚沸腾。 谪仙乘坐鲲鱼,来至穹顶,与宁奕齐肩。 洛长生神情平静,道“北荒云海,必有一战。但……最好不要是现在。” 如今二人均未摘下生死道果。 面对白亘,胜算不大。 谪仙现身的那一刻,一缕炽热气息,便旋即浮现而出,他抬起手掌,一尊纯阳小炉,掠至宁奕面前。 宁奕一只手接住小炉。 接着神念散开,覆盖纯阳炉! “嗡”的一声。 那座生锈小炉轻轻一颤,表面青铜震散褪去,仿佛迎来了重生。 可以清晰看见,纯阳炉内里火焰翻飞! 朱果所融化的液体,已经被铸造成一座古朴剑胚,而因果卷木简,则是在剑胚之中缠绕生根,已经熔炼到了最后一步! “这一战,自然不会是现在。” 宁奕平静道“我请了一个朋友来帮忙。” 话音刚刚落下。 云海穹顶,阴云汇聚,一袭儒衫缓缓从天眼之上悬浮而下,所到之处,虚空撕裂,隐约有波动荡散。 缩地成寸。 从芥子山撕开门户赶来,只用了数十息。 与宁奕预料的相同,东妖域始终监察着云海的一举一动……一旦宁奕入局,白帝便会亲赴。 儒衫白亘,将灭字卷嵌入额首眉心之处。 那枚漆黑古卷,滴溜溜旋转,形成第三枚“天眼”—— 宁奕望向白亘,感应到了白骨平原,那炽烈无比的呼唤! 自己,只差最后一丝,便可圆满! 这是阿宁离开人间后—— 执剑者八卷,第一次,全部到齐,彼此会面! 宁奕握着纯阳炉,炉火内燃烧着撑起整座云海禁地的那枚因果卷。 而宁奕体内,则是炼化了“山”,“离”,“时”,“空”,“命”,“生”六卷天书。 最后的“灭”,在白亘手中。 对白帝而言,宁奕的七卷天书,是他梦寐以求的“不朽途径”,若能杀死宁奕,抢夺七卷古书……极有可能,就此获得与黑暗树界不朽传承所媲美的神灵力量。 此后这具儒衫身,亦能列居神位! “宁奕,你竟真敢现身。” 白亘轻声开口,道“看来是做好了与我一决生死的准备了……” 这一次,可与铁穹城不同。 他成功修出了三尊分身,而且最重要的那一具,已经坐于皇座之上,只差最后一步便能成就圆满。 “我低估了你的胆量,也低估了你的愚蠢。” 白亘抬起两根手指,点向云海。 嵌入眉心的灭字卷,瞬间迸发出炽烈黑芒,云海上空,伴随着白帝一指,穹云崩碎,似乎有一杆漆黑长枪,从天顶之处被神灵投掷而出,向着凡俗众生,向着宁奕和洛长生,狠狠戳下—— 鲲鱼长鸣。 宁奕神情不变,他瞬间翻转手掌,将纯阳炉纳入剑气洞天。 剑气洞天内,火炉炉盖噗通一声炸开。 因果卷,本命飞剑,喷薄而出! 七卷天书,归位! 也正是这一刹,宁奕抬起手掌,如果说,执掌六卷天书,只是隐约看到了一些不朽的方向……七卷天书,则是彻底的质变。 天书的每一卷合璧,都有着巨大意义。 生灭,山离,时空,命因。 宁奕已然通悟三对。 七卷天书化为七彩琉璃之火,在宁奕眉心疯狂燃烧,宁奕掌心也化为琉璃之色,在其面前,一座无形屏障,就此撑开—— “轰隆隆隆!” 对抗生死道果的极致灭杀之力,虽然有些落入下风,但这座屏障缓缓成型,将整座云海包裹在内! 白亘皱起眉头。 他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元”的阵纹,滴水不露,自称世界,难以摧毁。 宁奕额前,一缕纤细剑芒缭绕,气势超凡脱俗,而七卷天书所展化的竹简辉光,则是化为一枚一枚星辰尘埃,围绕着这缕剑芒。 这,便是宁奕的本命飞剑! 这柄剑胚已经成型,却尚未开锋。 踩在鲲鱼背上的洛长生,准备出手,看到这一幕,停下了结印的手势。 “此剑……包罗万象,囊括无限。” 宁奕语气有些遗憾,轻声道“可惜,总感觉差了一些东西。” 脱胎于纯阳气的灼烧。 熔炼七卷天书的大道。 汲取长陵石碑的无数剑意。 这柄剑……宁奕在心中给它的命名,便是“无限”。 李白桃抱着剑器,剑鞘抵住鲲鱼背面,鬓发被狂风吹起,艰难挪步,来到洛长生身后。 自己夫君背后啊……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狂风熄灭,万物宁静。 在盛大的剑芒与杀念对攻之下,整片云海都被渲染成无尽的混沌,肉眼已经很难分辨,这究竟是什么色彩……有黑,有白,有炽烈的极光,上一刻陷入永夜,下一刻化为白昼。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夫君说,大墟需要光。 在剧烈的波动之中,云海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那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与洛长生久居云海间,即便这里雾气缥缈,不可视物,李白桃也习惯了大墟的一切。 鲲鱼迸发出一道清脆的长鸣! 它也感应到了什么。 只是……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混沌云海,因果紊乱。 远天有一缕红线,飞掠而来! 李白桃杵剑而立,只觉得自己眼花了,在亿万色彩之中,那一缕赤红实在鲜艳地刺目……竟然吸引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 谪仙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请的那位朋友到了。” 听起来,连他也觉得讶异。 宁奕能请来这么一个人……而且能用“朋友”来称呼。 这缕火红色,在远天出现的那一刻,便立于宁奕白亘身前。 滚滚炽火,从一条长线,凝聚成一个漂浮的小点。 火凤双手垂袖。 他问道“接到你的消息,便赶过来了。没有来迟吧?” 宁奕笑道“怎么会呢?我还能再撑一会。” 火凤笑了笑,望向白亘,又以余光瞥了一眼宁奕撑起云海的屏障阵纹。 “七卷天书,还差最后一卷了啊。” “在我看来,他抢了我最后一卷天书。在他看来,我抢了他七卷。” 宁奕自嘲笑道“要分胜负,也要分生死……但是在开打之前,我要做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火凤没有说话,只是捋起袖子。 没有什么动作,比捋袖子更加简单,更加粗暴。 “我会动用‘时之卷’,回溯整片云海……这很重要。”宁奕深吸一口气,道“这一架,暂时由你来抗。” “没问题。” 火凤轻声笑了笑,问道“你这边,要我抗多久?” “一万年,十万年,一百万年,时之卷回溯的长河,无法以外界规律来计算。”宁奕沉默了一会,道“放到这里,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是一周,一个月,一年。” 火凤眉头挑了挑,笑道“宁奕,跟你做朋友,实在是很倒霉的事情……传讯说是喊我来打架,其实是要我死?” 说完。 火凤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脸上已没了笑意,声音很平静,也很低沉。 “我会抗下的。” 这句话出口。 “……谢了!” 宁奕来不及多言,他深吸一口气,直接握住本命飞剑一旁的雪白光华,催动时之卷,他知道……火凤一个极其可靠的人。 火凤说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 …… 北荒云海的混沌之色,在这一刻破碎。 空之卷,与时之卷交相辉映。 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倒悬的,向内倾塌的门户……而洛长生,宁奕,还有那条巨大的鲲鱼,就这么倒游着,掠入了那扇虚无门户之中。 原本喧嚣沸腾的云海,在数息之间,化为了一片平静。 极致的寂。 仿佛先前所有的杀力对撞,都未曾出现过…… 儒衫白亘,在这扇门户出现之时,没有出手去阻拦,只是面无表情,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红袍年轻人。 他知道,在云海这片因果禁地,有火凤这么一位生死道果境拦着,自己无法对宁奕,洛长生出手。 “妖族千年,出了你这么一个叛徒,实在可耻。”白亘幽幽道“替人族出手,当真对得起妖族列祖?” 火凤神情不变,他望着儒衫男人,沉默了一会。 “人间万年,出了你这么一位叛徒,实在可耻。” 他笑着反问道“与影子同流合污,污浊人间……白亘,你对得起白帝二字?”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逆河远游 “万年之后,只看胜负,不看功过。” 儒衫白亘轻描淡写开口。 “两座天下,唯我独尊,如何对不起白帝二字?” 火凤沉默望向白帝。 在他看来,白亘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为了追求力量,已经不择手段。 “那便……战吧。” 他轻轻开口,背后一双铺天盖地的钢铁翎羽就此展开! 破碎的天凰翼在掌握生死道果之后再次重组—— 亿万片刀锋,铺散开来,囊括数十里云海。 白亘淡淡笑了笑,前踏一步。 混沌云海,陡然破碎! 两缕极光瞬间动身,撞在一起,一个是缩地成寸,一个是肉身突破世间速度极限,针尖对麦芒。 灭字卷极致的杀力,在接触的那一刻,毫无保留地对准火凤灌注而下。 “砰砰砰砰——” 只一刹,两道极光对撞数百次,而后再度分开。 寂静云海的翻腾和破碎,似乎都只是一刹之间,整座云上世界,来不及破碎,就重新归于平静。 两道身影,再次分开,对立站在十数里外。 火凤呼吸气息稍显紊乱,面色也有些苍白,缭绕周身的云雾,在凝滞片刻后,毫无预兆地破碎,有一股缭绕在火凤周身三尺作为的无形气机,撕裂了三尺领域内的一切。 而他披在身上的那件红袍,也旋即支离破碎。 在火凤的肌肤表面,流淌翻滚着一层漆黑水珠。 这是无比纯粹的灭字卷杀意! 这些杀意汹涌澎湃,直入骨髓,只是在刺破肌肤之后,便被炽红凰火点燃,而后化为虚弥。 火凤的不朽特质,乃是纯阳气。 不破不立,越战越强。 凡杀不死我的,都将使我更强大。 在一口悠长吐息之后,火凤肌骨表面的杀意,被纯阳气点燃,化为熊熊凰火,这件破碎的火红凰衣,重新构搭,穿在火凤身上。 幽幽吐出一口气。 火凤轻轻拍了拍衣衫,震去红衫悬浮的那些“灰尘”,一粒一粒漆黑尘埃,都是灭字卷杀念所凝聚的结晶。 他温和笑道“有我在,今日别想入云海一步。” 白亘面无表情凝视着眼前的红衫男人。 那双惨白的眼眸里,渗出森然寒光。 他有缩地成寸。 可火凤有世间极速。 以缩地成寸的神通,他去往世间任何一个地方,火凤都可以一瞬赶到,这是让白亘觉得无比头疼的问题……没有人能在生死道果境的火凤面前强行突破,连他也不行。 除非……杀死火凤。 而杀死一头参悟纯阳气的真凰,又是世上最麻烦的事情。 杀死一次,还不够,需要十次,百次。 每一次,都要磨灭一缕纯阳气……直至将火凤的不朽特质全部熄灭,凰火归弥,道果寂灭。 这……真的很麻烦。 白亘闭上了双眼,衣衫无风自动,倏忽间鼓荡开来—— “哗啦啦啦~~” 白帝眉心的黑色木简脱离额首,缓缓悬浮而出,一缕一缕的漆黑雷霆围绕着木简,噼里啪啦作响,这一道道漆黑雷霆交缠,凝化,最终凝为了一杆三丈长短的通天大戟。 再次睁眸。 灭字卷的漆黑杀念,在眼瞳内如一条条小蛇撞击,汇聚,最终形成了一个无比纤细而又具象的瞳孔。 这双瞳孔内的影像,锁定了火凤。 杀死拥有纯阳气的真凰,的确很麻烦。 但对白亘而言……并非做不到。 在动手之前,白亘幽幽问道“替宁奕送死,值得么?” …… …… 鲲鱼长啸,虚空破碎。 时光回溯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映入宁奕,洛长生眼中的,是将鲲鱼覆住,不断坍塌重组的云海。 他们的时间,在此凝固。 云海之内,鲲鱼化为一条逆流倒游的船,肉眼无法看见,一条无形长河,就此浮现。 十指无法捕捉的时间,不断被击碎,不断重新拼凑。 七卷天书,化为七缕流光,随着本命飞剑震颤而震颤! 时,空,山,离,命,因,生。 宁奕福至心灵,缓缓结印,将七卷天书的力量凝合—— 他神情凝重。 这七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缓缓合一,最终推动鲲鱼,开始了这趟逆海远渡。 “回溯时空……” 李白桃怔怔看着这一幕,见惯了大墟的日出和永夜,本以为已经没什么能让她感到震撼。 可是云海破碎,时空倒流的画面,仍然击中了她的心底。 这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神迹。 这万年来,云海鼓荡,收缩,像是一个不断长大的婴儿,鲲鱼穿梭在时空长河之中,回到了云海最原始的襁褓状态中。 洛长生的衣衫,不断飘掠出雪白晦涩的符箓,这是牵扯着因果的长线,这些符箓连点成线,落在李白桃肩头,落在宁奕衣衫。 向着时间初始点游去的鲲鱼,背后拖曳出了千丝万缕,无数条细长绵延的“丝线”。 “这一趟远游,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谪仙神情凝重,道“这些因果线,抛锚在我们逆流而过的时空,如果要返程,可以帮我们找到来时的方向。” 李白桃回头望去。 数千万缕因果线,像是数千万枚流星,划过长空,浩浩荡荡,只不过以她目力,只能看到因果线衔接在鲲鱼背后的一截线头。 再远,就消失在云海破碎的时空中。 “如果线断了,会发生什么?”李白桃有些忐忑地问道。 宁奕回头瞥了一眼。 作为如今鲲鱼的驾驭者,他能感受到洛长生留下的因果线气息……在失去时间概念的情况下,鲲鱼已经回溯了近千年。 “如果断去了因果……我们就会丢失方向。” 正如当年在勐山的那样。 “没有人知道在时空回溯的旅行中,丢失方向,会发生什么。” 宁奕神情不变,道“或许……我们会埋葬在过去的时空中,肉身归虚,就此寂灭。” 李白桃揉了揉眉心,一时语滞,她没有想到,宁奕说出这句话的语气竟然如此平静…… 肉身归虚,就此寂灭。 听起来不过尔尔。 宁奕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角甚至微微上扬。 这厮还带着笑意,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在大隋天下走南闯北的那些年,李白桃顶着南疆公主的名号,走到哪,横到哪,她自认自己已是一个十足的女疯子。 可如今看来,与宁奕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李白桃有些郁闷地侧首,然后更加讶异地发现,自己夫君洛长生,望向鲲鱼远方之时,竟然也带着笑意。 “肉身寂灭,未必是坏事。” 谪仙轻声道“如果停在了过往的时空中,寂灭,未必是死去。” 李白桃怔了怔。 “譬如……你停在了过往的一万年,那时候你尚未出生,又如何谈得上寂灭?” 这个问题,让李白桃陷入了沉思。 她双手叠掌,按住刀柄,意识到了什么,却又只是懵懵懂懂。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时空是连续的。”洛长生认真道“一年,再一年。或者说……一刹,再一刹,每个一刹都是连续的。没有缺少任何一刹。” “然后?” 李白桃更加惘然。 而洛长生此刻则是摇头一笑,不再言语。 又是那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女子长叹一声。 她知道,夫君不愿说的,不可多问。 李白桃回头望去,云海已是一片混沌。 此时此刻,几乎看不见昔日云海的轮廓形状,整座世界仿佛都处于一场瓢泼大雨之中,无数絮状雾气缭绕着鲲鱼。 穹顶有雷霆,还有破碎的大日,更替的新月。 日夜交替……但却是逆着来的。 时空回溯了数千年,这已是在因果卷落入北荒云海之前。 当年的云海……还未成云海。 便在此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宁奕三人的思绪。 远方响起震天的轰鸣! 一道浑厚的,遒劲有力,几乎震碎天宇的长音,滚滚而来! 如同黄钟大吕,直抵心湖,震耳欲聋! 宁奕心神荡漾,李白桃神情错愕,就连一向平静的谪仙洛长生,也不再平静,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衣袖。 即将行驶抵达的“过往”那一端中,有一道巨大身影,缓缓撞破了雾气。 那是一条比鲲鱼更大数倍的“成熟巨鲲”! 不知其长,不知其高。 那仿佛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无数灰雾将它笼罩,依稀可以看见……在那条巨鲲之上,还站着一道孤独的人影。 宁奕怔住了。 不止自己,还有其他人……以时之卷,进行了时空远旅! 这个人身上散发着浓郁的孤独,还有寂灭之气,可以看出,他是从时空的彼岸,过往的那一端出发的……这个人遭遇了什么? 宁奕想要传递神念,但是却发现在时空回溯之中,神魂根本无法离开肉身。 座下鲲鱼激动地发出稚嫩的啸声,它摆动鲸尾,却被无数条时空锁链缠绕,无法逾越离开自己的“航道”。 雾气之中,从长河另外一端游来的,那条巨大的,漂浮的巨鲲,散发着同样孤独和寂灭的气息。 站在巨鲲上的那道身影,缓缓俯首。 向着鲲鱼背上的三人,投去了一道灰暗目光。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命线破碎 “前辈……” 宁奕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那站在巨大鲲鱼上的孤独人影,只是匆匆一瞥,然后便挪开目光。 他无视了宁奕。 巨大鲲鱼嘶吼着向未来撞去。 “时空长河中……众生皆为过客。” 洛长生压下心绪,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无法停留,他也一样。” 命运因果,是无数条密麻有序的丝线,以时之卷进行回溯,可以成为看客,却不可改变历史。 于是,一大一小两条鲲鱼,就这么在无数破碎的间隙中,擦肩而过。 就此错过。 宁奕怔怔看着那条散发寂灭气息的鲲鱼,还有那个孤独的人……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第一次亲眼看到龙绡宫,明明已经相遇,却是在错误的时空,永远只能隔着一层壁垒。 看得见,却摸不着。 想要交谈,却无法言语。 “继续前行吧,我们别无选择。” 谪仙目送着那条巨鲲离开,轻声开口。 “……嗯。” 宁奕总觉得,这个站在巨鲲上的孤独人影,自己似曾相识。 但是跨越时间长河,匆匆相见,只有一刹。 错过,便不会再重逢。 鲲鱼动声长啸—— 云海破碎,时空逆流。 宁奕的七卷天书,化为七道紧紧相拥,环抱在一起的流光,这七缕流光迸发出震颤的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 在时间长河中,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 当宁奕催动自身力量,抵达极限之时,时之卷的回溯终于不受控制地停止—— 鲲鱼再如何游曳,长河都没有变化…… 此刻的宁奕三人,来到了北荒最初诞生的时刻。 “这是……云海?” 李白桃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亿万神霞,如佛门典籍里描绘的琉璃世界,美轮美奂。 北荒云海的大墟,已是极美的景象。 可万年前的这里,比大墟更美。 “很久之前,云海尚未成为云海……”洛长生微微阖眸,轻声笑道“可更久之前,云海已是云海。” 这一路逆旅,所见景象,都无比震撼人心,饶是宁奕,也不免被北荒时空长河的变幻所摄住心神。 可除了那站在巨鲲上的人影,却没有一件事,能让洛长生稍微失态哪怕一刹。 仿佛他……早就看到过某些景象。 作为因果卷最契合的选主,洛长生在云海独坐的这些年,拆解了数之不清的命线,关于他自己,关于这人间,关于……宁奕。 宁奕知道,洛长生所看到的,必然要多于自己。 留下命字卷因果卷,以纯阳炉熔炼本命飞剑……自己在北荒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洛长生隐约的指引之下完成。 谪仙拿到因果卷的那一刻,便站在了整场棋局的最高点。 通揽全局。 于是他说得最多的话,也正是那句……不可言说。 这一路上,宁奕不止一次想询问洛长生,站在鲲鱼背上的人,他是否已经看出身份,可每次话到嘴边,便无比巧合地对上谪仙目光。 洛长生永远是那副风轻云淡的微笑。 望着自己,眼中流露出“你最好别问”的神情。 宁奕知道,这种问题,自己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遂而放弃。 …… …… 在亿万琉璃云朵围绕之地。 一根破碎的,如长矛插入大地的“古木”,就亘立于天地中心。 那是……建木。 宁奕压下心头震撼,道“建木坠落北荒,散发神性辉光,于是就有了如今这副盛景。” “这里真的是北荒吗?” 李白桃问道“可是……为何后来不见建木?” “离开树界,建木也不再永生,在漫长岁月中腐朽,枯败。于是伴随建木而生的这些神性也随之枯萎,北荒最原始的云海开始破碎,后来就有了我们旅途中所见到的模样。” “再后来……天书散落,在因果卷的福泽之下,蛮荒云海再度生长,成为了如今的因果禁地。” 逆着长河,宁奕看到了大墟的“前世今生”。 宁奕凝视着那株撑天而起的黄金巨树……这根落入云海的建木,比龙绡宫黄金城内的那根还要粗壮。 时之卷,逆转万年。 为的,就是看到这株建木。 鲲鱼缓缓翱游,来到了黄金巨树之前,亿万树叶摇曳,震荡出沙沙声响,鲲鱼轻声欢快长鸣,以腹部蹭着树皮,露出了婴儿般的质朴笑声。 这株古书,意味着“长生”,象征着“不朽”,代表着“光明”。 宁奕在这株建木上,看到了极其强大的生命力。 很难想象,这株比黄金城长势还要旺盛的建木,会在不到万年的时间内枯萎。 “等一等。” 宁奕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逆河而旅的过程中……没有看见这株树是如何凋落的。” 何止是没有看到这株树的凋落。 北荒的重生和枯败,在逆流的过程中,似乎显得极其合理。 但是当这尘世间的每一日时间,都如一刹般短暂,从眼前流水般划过之时……人总是会忽略些什么。 这株树的死去,是结果。 可是长河中,没有它死去的过程。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 洛长生笑着望向李白桃,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先前的动作,轻声道“时空……被截断了。” 是的。 如果时空是连贯的,那么即便回溯长河,肉眼所看见的每一刹,都不该减少。 这条时空长河被人为截断了! 所以在北荒云海回溯到初始点,也只能看见古木旺盛的盛景! 看不到建木破败枯萎的凋零轨迹……更重要的是,宁奕没有看到与那个“孤独的人”,任何有关的景象。 在宁奕脑海中,总是观想到那株巨大的古木。 他心中有一种冥冥感觉。 想要找到自己的“身世”……就必须要寻找到古木的起源。 “看来有人并不希望我在北荒的时间长河初始点找到答案。”宁奕皱起眉头。 洛长生轻声提醒。 “但……这并不是坏事。” 不错,这并不是坏事。 宁奕悠悠吐出一口气。 这说明……自己已经接近真相了。 “不必着急。” 谪仙柔声笑道“我们有的是时间……既然已经抵达了初始点,不妨一点一点找下去。” 在凝滞的时间长河之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遨游者逆河而上,顺流而下,本质上都是在已成定局的,凝固的时空中进行行动,如果只是作为一个看客,不去对抗天道规则,做出任何改变命运和因果的行为……那么遨游长河本身,并不会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宁奕却静立在这株古树之前,没有第一时间去行动。 这株古木的时空,被人截取了。 那么自己顺延河流往下,当真能找到真相么? 他回过头。 鲲鱼背后缠绕着千万缕因果长线,每一缕都牵连着来时所抵达的时空瞬间,这是顺行的方向。 “如果不迷失方向,那么一直找下去便好了。” 说到这里,洛长生笑意变得有些微妙,“反正……我们的时间,是无限的,对吧?” 话中,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启示意思。 “顺河而下吧。” 宁奕长长吐出一口气。 而当他动念的那一刻。 鲲鱼调转身子,准备向着未来驶去……而这一刻,那个无比熟悉的,震响天际的声音,再度响起。 从过去回溯未来之时,曾遭遇过一次的鲲鱼。 这一次……再次相逢。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的,是当初那条撞破灰雾的鲲鱼,这一次带着无尽的血腥之气,还裹挟着浓郁的黑暗气息。 像是一只巨船,撞到了宁奕所在的这一片时空之中! 这一刹! 宁奕终于意识到了洛长生先前所说的话,究竟在为什么铺垫……上一次的相逢之时,他便应该想到,只要自己还有着顺流而下的时刻,就一定会有第二次遭遇。 所有遨游长河的旅者,只要当个看客,便不会改变命运和因果。 而洛长生之所以第一次看到那条灰暗鲲鱼的主人,会面色震惊……很显然,是这位鲲鱼主人,在逆旅过程中,做出了改变时空进展的某件事情。 这是……截取古木景象的人。 宁奕先前还在困惑,为何截取古木景象的不知名存在,不将这最初始的一幕截取,这样一来,自己即便回溯到原始点,也根本无从得知,“古木”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现在,这个谜题也解开了。 当“他”穿梭回到起始点的时候,两条鲲鱼,发生了相互的碰撞。 一瞬间,天翻地覆。 洛长生一只手攥拢李白桃衣袖,神情平静,双脚生根,死死踩在鲲鱼背上,他平静盯着远方灰雾,那条体型庞大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灰暗巨鲲,呼啸着撞过宁奕所在的时空—— 这一次,不再是相安无事。 不再是远远错过。 宁奕咬紧牙关,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操纵着天书古卷,想要将灰雾照破! 而那位站在鲲鱼背上的孤独人影,似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面无表情,猛地挥手,七卷天书的神性辉光被信手拈去,尽数拂散—— “轰隆隆隆隆隆——” 鲲鱼在剧烈颠簸之中,发出哀鸣之音。 连带着背后的千万条命运长线,一同破碎。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是,又如何? 下坠。 再下坠。 忽然“轰”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沉渊君猛地深吸一口气,坐起身子,映入眼帘的,是浓郁到化散不开的黑暗。 四周一片寂静。 只是梦。 他以手扶额,额首满是汗水。 这是一场噩梦,但沉渊已经习惯了……师父离世后的这几十年里,自己就没有安稳睡过一次。 一只手撑住床榻,他屏住呼吸,尝试着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子。 屋阁内,一片寂静。 双腿挪到了地面,并且牢牢粘在了上面。 很难想象,这个执掌北境长城,威震两座天下的将军府府主,如今只能瘫坐在床榻上,艰难地在与自己的双腿做斗争。 漆黑中,亮起一道又一道光芒。 一张张枯黄符箓,在封闭的屋阁内散发金光……这些符箓贴附在沉渊腰背,肩头,四肢,用来维护肢体的平衡,封锁他的生机,犹如一枚枚鳞片,此刻焕发神辉,好似金甲。 在天海楼与白帝一战之后……他修为尽失,无法自由行走。 这就是阻拦白帝的代价。 双腿无法行走,不算什么。 最可怕的是,他的生命,正在不可避免地,向着名为“寂灭”的泥沼滑去。 每时每刻,命元都在流失。 一位涅槃境强者,享有五百年大寿。 可他的寿命……如今来看,可能也就屈指可数的那么几年了。 师弟就是以这么一种方式,离开人间的。 师弟……也是这么参悟生死大道的。 上一次,沉渊在光明密会召会,举杯之际,站起了身子。 在柳十一他们眼中,这个举动无比轻松,深深震撼到了所有人……他们心中隐隐猜测,认为沉渊已经参破了生死道果,隐而不发的成为了人族最坚实的那层后盾。 这个猜测,已经很接近了。 破后而立,沉渊君……只差那么一点点。 而那么一点点,就是天堑。 “咚”的一声。 很轻的敲门声音。 沉渊君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撤去符箓金甲的辉光,重新挪回床榻之上,他轻声道“进来吧。” 能入他府邸的,只有千觞,丫头,还有宁奕。 千觞君推门而入,只是一瞥凌乱的床榻,心中便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心中隐约作痛。 他怎会不知,师兄在这间封锁的屋阁内,做了无数次的尝试? 千觞来到师兄身旁,替其束发整衣,搀扶他来到轮椅之上,做完这一切,他开始汇报北境长城的种种琐事。 “隋阳珠已经送抵将军府,这一批资源非常丰富,足够天外天阵纹支撑三个月。” 好消息。 “天都的阵纹师也抵达城下了,足足有一千一百位,这些阵纹师的加入,可以让北境长城的飞升大大提升速度。先从内壁修筑开始,最终再完善外壁,如果顺利……三个月便足够完成整座工程!” 又一个好消息。 “宁奕说服了大隋所有圣山,数万剑修,数位涅槃,都已经抵达北境长城,听从师兄调遣。草原之战,灰界之战,即日便可开展——” 再一个好消息。 听到这里,沉渊君并没有流露出喜悦的神情。 因为他听出来了师弟语气的不对…… 这三个雪中送炭的好消息,足以振奋整座北境长城的军心。 “还有呢?” 他离开屋阁,沿着青石板路前行,府邸层层门开,甲卫铁骑随行,他不再是那个困锁在屋阁里,羸弱地连自己都无法战胜的病人。 离开将军府内阁。 他便是北境战无不胜的大先生。 而直面白帝的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 千觞君沉默。 沉渊君皱起眉头,冷冷道“继续。” “金乌大圣在北境长城阵外,设下了一件宝器。”千觞低声道“那是一杆大幡,能够穿透阵纹,进行神魂攻击……就在昨夜寅时,尝试离开长城,在壁外进行修筑的阵纹师,被这杆大幡重伤,神魂受挫,至今昏迷不醒。” 这是一个坏消息。 一个很坏的消息。 星辉资源,是为了让北境长城支撑下去。 阵纹师,是为了加快壁垒修筑的速度。 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北境”完成最终的飞升。 东妖域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致使北境无法完成最终百分之百的进度,而这一招,便足以毙命。 沉渊神色不变,道“命令所有阵纹师,没有命令,不得外出离开城墙。” “那……修筑外壁?” 这是迟早要完成的事情。 “我有办法……” 沉渊轻声道“让他们不要担心,先把内壁的修筑工程结束,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好了。” 千觞君怔了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相信师兄。 他明明知道……师兄如今连独自行路也困难,可就是相信,哪怕天塌了,师兄也能一个人替北境扛下来。 沉渊君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就是有办法让别人相信他。 “另……将军府来了一位稀客,这是一位年轻的大人物。” 说到大人物三字之时,千觞语气认真地加重了三分,“他等在将军府外已经一夜,他想见师兄一面。” 沉渊君微微有些讶异。 他深知师弟行事稳重,平日里想见自己的人很多,除了光明密会那几位,其他人可没有资格。 即便是圣山山主,也不一定能见沉渊一面。 而站在将军府二先生的位置上,整座大隋天下,能当得上一声“大人物”尊称的,是真真正正的凤毛麟角。 再加上年轻这个前置—— 恐怕就真没有几个了。 将军府阁外,有人双手合十,掌中搂着一串佛珠,眼观鼻鼻观心,披着一件水洗到几近发白的青衫,如果只是他单独前来,恐怕会因为衣着简陋,而被北境铁骑拒之门外。 然而此刻,青衫年轻人并非是孤身前来。 在他身旁侍奉左右的,皆是四境之内大名鼎鼎的强大存在。 佛门大名鼎鼎的伐折罗,道宣。 律宗大宗主金易。 光明殿大客卿宋雀。 以及瑶池圣主辜伊人。 这四位大修士,侍奉在青衫年轻人左右,这阵容实在惊人……北境铁骑不敢拦也拦不住,这是整座东土最巅峰的一股战力。 这五人若是联袂出手,恐怕是能将妖族天下,都撕开一道口子。 “小僧云雀。” 那袭青衫行了一礼,柔声笑道“以前多次在宁先生口中,听闻大先生风采,心向神往,如今终于见到了。” 饶是有所准备,沉渊依旧有些惊讶。 他从师弟耳中听说,云雀为了见自己,在将军府外等了一夜。 以云雀的身份地位,只需通报一声即可。 何必如此? 沉渊君望向这个清秀的小和尚,很难把这个朴实无华的身影,与传闻中的地藏王菩萨联系到一起。 “小僧诚心想见先生一面。”云雀笑道“先生无需愧疚。” 佛门的他心通。 沉渊君心头咯噔一声,知晓自己失神之际,心念漏出,被云雀看穿,但……这种看穿,倒并没有不适之处,反而如沐春风。 “从灵山赶到将军府,有些话,专程要对先生说。”云雀认真问道“不知先生……方便不方便?” …… …… 有些人,或许就是天生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亲和力。 云雀推着轮椅,与沉渊行走在北境长城的漫长烽燧台座一旁,驻守在北境漫长战线的每一位甲卫,都能看到这两道缓慢踱行的身影。 云雀仿佛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让人心神安静下来。 沉渊坐在轮椅上,思绪都变得轻松。 “大先生应是许久未能好梦了吧?”云雀推着轮椅,笑着问道“我候在府外的这一夜,想必也是如此。” 沉渊轻轻嗯了一声。 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在灵山坐关之时……听闻异动。”云雀轻声道“来到北境长城,果然发现异样,在那座大阵阵纹之外,有魂音干扰。大先生如今要做的事情,恐怕会因那道魂音,而受到干扰吧?” 沉渊君面色微变。 他回头打量云雀,却发现这袭青衫的修为境界……自己竟是无法看破的。 地藏王菩萨,当年的杀力被誉为佛门第一。 捻火之后的云雀,到底有多强?谁也不知道……而最重要的是,这几年来,天都也好,北境也好,乃是四境圣山,都没有人知晓关于这位灵山佛子的讯息。 一丝一毫,都不知晓。 在那场大火,那场大灾变后,云雀就匿入了光明殿。 “大先生虽不是佛门中人,但心却与菩萨无异。”云雀轻声开口,道“先前在内府的那些对话,小僧隐约听到了些。” 坐在灵山,能听北境异动。 想必内府的那些话……乃至自己在封锁楼阁内的举措,都没有逃过云雀的感知。 沉渊君低垂眉眼,开门见山道“地藏菩萨有什么指教,便请直说吧。” “好。” 云雀点了点头,道“北境长城外壁阵纹无法修筑,大先生先前所说的办法……可是准备以身饲幡,去面对那金乌大圣设下的伏杀之阵?” 沉渊君沉默了片刻。 他的办法…… 从来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白帝布下摧魂幡,不过就是想杀自己。 那么他便入局,让白帝杀好了。 沉渊君淡淡笑道“是,又如何?” 。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以身饲幡。 对于金乌大圣在天外天阵纹外设下的杀局,沉渊毫不在意……只要北境长城能够成功飞升,牺牲一人,又算得了什么? “大先生,你距离生死道果境……还差一步。” 云雀停住脚步,微微挪转轮椅,两个人站在长城一座凸出的眺望台前,远方望去,天外天阵纹在长夜中流转着琉璃般的光华……在阵纹外,堆叠着东妖域数十万的兽潮人尸。 “这一步,是绝境,亦是天堑。” 沉渊眺望滚滚黑潮,闭上双眼,轻声笑道“灵山这么多年,也只出了一位虚云大师,不是么?” 生死道果…… 梦幻空花…… 这句话,颇有些试探意味。 沉渊看不透云雀的修行境界,他想知道,如今这位灵山佛子,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云雀笑了,道“佛门近千年来,的确只有虚云师祖这么一位生死道果。” 出家人不打诳语。 沉渊眼神闪过一丝失望……看来云雀自身修为,也未摘下道果。 可惜了。 “这世间……是公平的。佛门捻火之人,看似被上苍眷顾,但其实无论再如何努力,如何修行,都修不到菩萨高度。”云雀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洒脱,道“在选择捻火的那一刻,其实就等同于放弃了‘生死道果’。” 沉渊怔了怔。 这一点……他倒是不知。 不过确也合情合理,佛门立于东土,能与大隋皇权分庭抗礼,全靠捻火传承的佛门体系,能够快速拔升一位修行者的境界直至涅槃……这是何等逆天的长生术,何等强大的传承法? 捻火继承菩萨道统,直至涅槃境前,都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负面作用。 可这世间,哪有完美的道法? 既然轻松参悟涅槃道火,便终生不可摘下生死道果……捻火成就涅槃,足以享受五百年的寿元! 而那条通向不朽神灵的道路,在捻火的那一刻,也被封死了。 摘不下生死道果,也便无法证道不朽。 “万物生灭,皆有道理,术法,平衡。” 云雀微笑道“修士一生,是要逆天而行,可大先生你……似乎过分执着于对抗自己了。”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陷入沉默。 “存天理,灭人欲。天理即是人欲,大先生若想要破境……不妨自私一些。” 云雀语速很慢,也很坚定,道“怀揣死志,去赴死局,可是……真的会死啊。” 这些话,有些耳熟。 似乎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提起过。 沉渊君陷入回忆…… 五年前,宁奕推着轮椅,在那片尚未枯竭的大海前,对自己说。 师兄,要活着。 丫头也说过……师兄,不要死。 而舍身于大局之中,完命于烈潮之内,是沉渊心中为自己设定的归宿,师父死去,师弟离开,将军府大业,北伐遗愿,成为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这数十年的隐忍,坚守,都是为了完成这个遗愿。 若能完成遗愿,即便搭上自己性命,也不足为虑。 可如今,云雀的一番话,让沉渊恍惚之间,触摸到了生死间的另外一层含义。 或许徐藏师弟,向死而生的跌境,之所以能够成功……便是因为他真正寂灭之时,心中满怀着不甘。 他并非是真正决意要去死。 他想要……重新活过来。 坐在轮椅上的云雀见到此幕,神情里露出三分释然。 是了。 他从灵山来北境,在此苦候一夜,不为其他,只为见沉渊一面……闭关光明殿五年,他已经将菩萨道火里的修为尽数汲取,可惜天道有限,他无法像虚云师祖那般,成就生死道果之境。 可参悟地藏菩萨的道果,云雀心中满是感悟。 离开光明殿时,他想,若能帮上大先生一二,便算是不虚此行。 如今来看……帮上大先生的,不止是一二。 此行,也算是大大的圆满。 云雀从袖袍内取出一张无字符箓,轻轻迎风抖开,松开手掌后,符箓悬浮在微风之中,悬立于菩萨面前。 年轻僧人两根手指轻轻一捻,指尖刺破,菩萨精血溢散而出,徐徐抬臂,不缓不慢,在符箓纸张上涂抹。 这张无字符箓,逐渐散发威能,然后自成天地,在沉渊君方圆数丈,撑开一座无音无垢的静谧领域。 云雀摘下掌中佛珠,那一枚枚形似舍利的骨珠,伴随符箓辉光,缓缓化为齑粉。 长城另外一端,远远跟在佛子身后,不敢远离的律宗大宗主金易,看到这一幕,神情无比震惊……这串佛珠,来历不凡,这乃是光明殿内地藏菩萨所留下的遗藏,只有这么一份。 据说这串地藏佛珠之内,藏着地藏王菩萨的生死感悟。 而此刻,就这么被云雀碾碎了。 放到任何一人身上,金易都要赶在对方出手之前,先行阻拦,然后再以亵渎圣物之由,将孽贼棍杀……可偏偏碾碎佛珠的,是地藏菩萨的捻火者。 他瞪大双眼,不知该说什么。 云雀远远瞥了眼金易,神海传音,轻描淡写。 “金易,你着相了。” “身外之物,何必挂牵,何必留恋?” “灵山能做的不多,碾碎佛珠,若能助大先生摘下道果,哪怕只有一分裨益……都是值的。” 律宗大宗主连忙双手合十,恭敬行礼,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依稀还能看见,金易面部隐约抽搐。 这地藏菩萨的遗留佛珠……身外之物…… 佛子大人说得一点也不错,是这个道理,可他还是心疼啊。 灵山光明殿,从此就彻底少了一件至宝。 “二先生。” 云雀微笑来到千觞身旁,道“大先生如今正在重要的感悟阶段,还请看守好大先生周身方圆之地,不要让外人扰了他的静修。” 千觞君看到远方眺望台燃起的那缕火光,心神震荡,他双手合十,以佛门礼仪,对眼前的年轻僧人深深行礼。 燃一串地藏佛珠,换师兄生死感悟。 眼前的云雀小先生,是真正着眼于天下众生的大圣人。 “另……” 云雀声音很轻,道“我想去看一看城外,还请二先生开门。” 此言一出,千觞怔住了。 城外……城外可是那金乌大圣的摧魂幡! 隔着数十里,摧人心魄,若离得近些,神海都会被吹地裂开。 不仅是千觞怔住了,连云雀身边的侍奉之人,金易,道宣,也都怔住了……他们本以为,佛子这趟出行,是为了与沉渊共商北伐之事。 或许接下来会从草原,灰界打开局面。 可万万没想到,佛子会提出出城这个要求。 “云雀大人……不可啊!” 金易变了面色,他咬牙前行,提出了反对。 云雀依旧是微微一笑,道“我知晓出城危险,你无需随我一起,我一人出城即可。” “那更加不可!”律宗大宗主一时之间急了,道“您若在……” 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此言大大的不吉,连忙再次住口,金易只能欲言又止,寄希望于云雀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云雀如何不懂? “诸位……此即吾令。即日起留候北境,悉听将军府吩咐。”云雀柔声开口,道“金易,你与道宣率领佛门僧兵,前随铁骑,去往灰界,向凤鸣山攻去。宋客卿,您与辜圣主可以转战草原,随诸圣山大能,一同北伐妖族。” 这是他所留下的布置。 而接下来……云雀要做一件事情。 白帝设下摧魂幡,引沉渊出城,阻拦音杀。 沉渊未至生死道果,入局必死无疑。 此幡,不可无人招架。 此局,不可无人入杀。 他今日来北境,很开心见到了传闻中的沉渊大先生,更开心从沉渊口中听到了那一句是又如何。 以身饲幡,入局又如何? 此局。 他当入之。 “二先生,开城门吧。”他微笑望向千觞,问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 煌煌鼓声如雷鸣。 黄沙漫天。 一袭青衫,缓缓而行。 云雀双手合十,赤足前行,城门之外,摧魂幡音杀翻滚,无形之间震碎沙粒,犹如海潮一般连绵不绝。 青衫佛子闭上双眼,颅后浮现一尊古老含笑的菩萨法相。 步步生莲。 天外天阵纹之外,无数兽潮,人海,堆叠在圆弧形屏障之上,尸山血海,宛如人间炼狱。 一杆大幡,钉死于黄沙地中,迎风飘摇。 在大幡之上,悬挂着一轮赤金色太阳,边缘摇曳着黑色火舌。 金乌盘膝坐于炽日之中,原先纯金色的衣衫已经有了七分漆黑之色。 童子缓缓睁开双眸,面无表情俯视着远方沙尘中前行的那袭青衫。 有人来了。 但……不是沉渊。 摧魂幡中,激荡万层音浪,越近大幡,杀力越强。 有他这位涅槃圆满的大圣坐镇,境界稍低的修行者,一旦出阵,便会立即被扑杀。 可这袭青衫,不同。 金乌大圣盯着眼前的青衫僧人,眉头皱起……这个人族修行者,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惊讶,畏惧。 除了宁奕之外,大隋还有此等人物? “来者……何人?” 这袭青衫,缓缓离开阵纹,立于尸山血海之中,不动声色,双手由合十逐渐变幻,一条手臂垂落,另外一条手臂单提,立掌胸前。 只一瞬,年轻僧人眉眼笑意尽数荡散,满是怒目神威。 “佛门,地藏!” 背后那尊菩萨,陡然生长出三头六臂,抓住那杆巨大黑幡。 整座阵外世界,顷刻间天翻地覆。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入杀 天外天阵纹如屏障倒扣,为北境长城撑开一片无垢领域。 而在倒扣阵纹之外,涂抹了无数层血与骨。 白帝的永堕军团,已将长城境外,染化为一片炼狱。 …… …… “佛门,地藏!” 伴随着一道声音响起,砰砰砰的骸骨爆破之音旋即炸开,在血染炼狱中,一袭青衫单手立掌,踩住整片大地。 这一刹,云雀化为清扫众生业障的地藏王菩萨。 巨相拔地而起,三头六臂,攥拢那杆巨大摧魂幡,要将那杆大幡拔离地面,使北境长城众生脱离苦海。 也正是这一刹。 金乌大圣动了。 黑金衣衫的童子眼神冰冷,化为一缕疾光,瞬间掠下,“咚”的一声,如金铁撞击,迸发出一道雷鸣之音! 金乌踩在大幡杆顶,以坠千斤之势,压住地藏菩萨。 “堂堂佛门捻火菩萨,将军府竟遣你来拔幡?”金乌冷笑一声,道“是那沉渊怕死了么?” 摧魂幡立在这里,是为了等候沉渊入杀。 涅槃不至圆满,若敢尝试拔幡,便只有死路一条。 金乌此言,可谓诛心之语。 青衫僧人不为所动,他依旧是单掌立于胸前的平静姿势,轻声道“拔魔除恶,本就为佛门之旨。” 更何况……他乃地藏菩萨! 此地,实在太脏,入眼满是污垢。 云雀眼中的慈悲,宽容,从踏出天外天阵纹的那一刻,便缓缓消散。 他望向金乌大圣,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意。 金衫变黑衫……这位涅槃圆满的妖族大圣,身上妖气已不纯粹,显然是向影子出卖了灵魂,来攫取更加强大的力量。 “我佛慈悲……” 云雀低低念了一声佛号,背后地藏王菩萨挪出一只手,同样垂掌胸前,轮转捻动愿力佛珠。 青衫僧人抬头,直视金乌,淡淡道 “今日,小僧不仅要拔幡,还要渡施主。” 踩在摧魂幡上的黑衫童子,闻言之后忍不住笑了。 “渡我?怎么个渡法?” 东妖域其实与佛门大有渊源。 当年大隋开国之前,佛门曾有一段时日无比鼎盛,据说金翅大鹏鸟便是灵山佛祖的掌中灵兽,只是后来以世间极速,逃出南方天下,去往倒悬海的另外一边……然后才慢慢有了今日。 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其实不难发现……两者之间,关系紧密。 白帝的芥子山,芥子二字,便来源于“须臾纳于芥子”,这句话便出自佛门。 更不用说那与琉璃盏如出一辙的收养神魂,复苏死念之术。 早就听闻灵山诸法的金乌,不屑一顾,讥讽笑道“这位菩萨,是要为我诵经,劝我放下么?” 青衫僧人摇了摇头。 “众生可救,而你无救。” 永堕之人,该怎么渡? 云雀捋起袖子,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超度。” 金光炸开,摧魂幡被地藏菩萨猛地拔离地面,踩在大幡杆顶的金乌神情陡然阴沉,他双足发力,硬生生将那杆拔地而出的幡旗重新压下,凿回地面。 飞沙走石之间,围绕青衫僧人的狮虎,妖兽,还有永堕扭曲不成形态的人类,俱是嘶吼着扑了上来。 它们拥有不死之躯。 寂灭,便是新生。 青衫僧人垂落的那枚手掌,始终缩在袖内,此刻轻轻拈指,暗自掐了一个没有人看见的手印。 以他足底为圆心,十丈范围,不大不小,一缕金线荡漾开来。 这缕金线看起来极其纯粹,无比炫美,但真正扩散,只有一瞬,这是一根真真正正由“神力”凝聚的丝线—— 或者说,这是灵山浮屠古窟积攒无数年,最精纯的愿力。 只一瞬。 金线切割掠过方圆十丈,数十位扑杀而来的永堕生灵,如同铁线从豆腐中间抹过,没有一丝一毫的阻拦,凝滞。 哗啦啦—— 极其血腥的画面,出现在青衫僧人的三尺之外,十丈之内。 金线切割之处,血肉横飞,隐约可见,一缕漆黑的烟气,从切割横面之处飘溢而出,被金线牵扯刮走,在飘掠平移的过程之中就此抹灭—— 金线所杀之生灵,不得复生。 彻彻底底的神形俱灭。 看到这一幕的黑衫童子,眼神猛地收缩,这青衫僧人所展露而出的杀力……属实超过了他的预料。 能杀不可杀之物? 在他印象中……能做到这一件事的,似乎只有宁奕。 “你应该也知道吧?地藏王菩萨,镇压地狱万鬼邪念,那里关押的,都是无法死去的已死之人。” 青衫僧人轻声开口,道“所以……被我亲手抹除的性命,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死去’,白帝的复生法也好,你所皈依的邪术也罢,都救不了你。” 僧人开始前进。 巨相,保持着六条手臂攥拢大幡的姿态,开始推行这万钧大旗。 轰隆隆隆—— 大地震颤。 每一步踏出,云雀身旁便有一圈金线荡开,这些杀不死的永堕生灵,但凡被金线扫中,便如同被砍瓜切菜一般撕扯粉碎,断肢残臂抛飞,而这一次与先前不同……它们将再也无法站起来。 一缕金线,贴着金乌面颊划过。 金衫童子从大幡之上跃起,贴地而掠,数十道纤细金线噼里啪啦切斩而出,将数十丈天地切砍地血肉模糊。 金乌大圣最后一拳与一轮金线对撼,“嗡”的一声,对撼那一刻,脑海中被硬生生塞入了一尊地藏菩萨的对视观想神念图,从到灵魂,都被深深震撼了一刹—— 这就是那些死去的生灵,最后一刹所经历的冲击。 黑衫童子面色陡然苍白,他重新盯住云雀,犹如见鬼一般,背后开始渗出冷汗,直至此刻他才明白,眼前这面相温和的青衫小僧,哪里是什么慈悲菩萨? 这分明是比厉鬼还要可怕的凶神! 摧魂幡被云雀攥入手中。 他神情平静,以地藏菩萨法相,将大幡拔离之后,伸出四枚手掌,缓慢按住这杆不断震颤的幡旗。 远方天外天阵纹之内,悬剑立于壁外的千觞君,神情陡然舒缓下来。 他看不清战局……但是却能感受到,原先那一波一波,不分昼夜,不断通过震荡穿透阵纹,侵入长城的魂音,终于消弭了。 而在这一刻。 千觞君做出了一个违背师兄意愿的命令。 他猛地挪首,对同样悬剑在外的裴灵素点了点头,示意丫头在此刻开始,便可以带领诸阵纹师,开始外壁的修筑—— 这是云雀以生命为代价,为北境长城所争取到的安宁时间。 内壁的工程,随时可以修补。 而外壁则不一样。 将近两千位的阵纹师——这个数量在天都的调遣下还在陆续增加,在千觞和裴灵素商议之后,决意让这些阵纹师全都投入到外壁的工程之中……如果摧魂幡的魂音能够就此停止,那么北境长城的飞升速度,将会发生质变! 而另外一边。 拔出摧魂幡的云雀,神情从平静逐渐变了。 他的眉头缓缓立起。 那巨大地藏王菩萨的法相,也在合掌熄灭摧魂幡魂音的那一刹,变得痛苦,而且艰难。 远方保持着半里安全距离的金乌,闭上双眼,以心意沟通摧魂幡幡顶的神念,在大旗顶端,有一缕极暗的光华,缓缓亮起。 那是白帝所留下的杀念。 亦是……为沉渊所准备的伏杀之局。 …… …… 东妖域,芥子山某座偏殿。 一处极静楼阁之内。 楼阁之外,门户封锁,不见天光。 楼阁之内,则是如照大日。 白袍白亘,平静注视着掌心的一轮“炽日”,在他面前,一座方方正正的金色端台,悬浮着一枚金灿的血球。 这具分身,乃是白帝穷尽无数法门所寻求的“血脉迁跃”之术。 妖族的力量来自于血脉,而血脉则是在代代传承中,代代稀释。 于是妖灵从传承中获得的力量,越来越弱,直至某个变异血脉的出现,重新将传承之力带动。 这被叫做“返祖”,越接近始祖古皇,越强大。 而白亘自身,便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皇血种。 可是……只是近乎完美,终究不是完美。 如今白亘的这具化身,已经抵达了化龙的最终一步,而在化龙之前,他曾经尝试过,复苏远祖。 所谓的复苏,并不是将远祖复活,而是将大鹏鸟始祖的完美皇血,在自己身上重现。 他成功了。 而最终的产物……就在这暗无天日的楼阁内,被永远封锁起来。 就是这么一尊金灿无垢的血球。 当年,白如来借了一滴始祖鲜血,重现始祖之威,可惜被宁奕斩杀,这滴始祖血,便是从血球中来。 之所以要将其封锁,便是因为这份血脉,太过完美。 以至于……鲜血中,诞生出了神念。 那是始祖的意念。 没有想到,这疯狂的尝试,竟然真的将“远祖”复苏了,若是自己座下妖灵,得知远祖重新活了过来…… 那么,恐怕会非常麻烦啊。 于是这枚血球,只能被锁在楼阁中。 除了白帝,谁也打不开阁门。 此刻白帝手中捻握着虚浮的血球,他就这么居高临下,俯视着始祖的神念,在那金灿血球之中,游掠着无数条金灿血丝,仿佛化为了一枚袖珍的金鹏。 金鹏与白帝对视。 血球中,传递出低沉虚弱的魂音。 “白亘,你大逆不道……” 这声音中,还夹杂着三分愤怒。 只是此刻的愤怒,却显得格外无力。 白亘眼中,没有丝毫尊重。 他看着始祖,像是在看着一枚蝼蚁。 复苏远祖? 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远祖能比得上如今的自己么? “你是东妖域的耻辱……是金翅大鹏族的……” 今日的远祖,说了格外多的侮辱之言,只是此刻的这一句,戳中了白帝的心坎。 在天外天阵纹,宁奕也说了同样的话。 东妖域的耻辱…… 白亘气息不再稳定,他眼神陡然阴沉下来,在心头盘旋多年,始终犹豫不决的那个主意,在此刻终于下定决心。 “咔嚓”一声。 他抓起这枚完美的始祖血球,放入唇中,咬碎,咀嚼。 还没来得及感受这股完美之力……身旁虚空阵纹徐徐扭曲。 那座设在摧魂幡幡顶的传送阵纹被触发了。 看来,有人入局了。 是时候,入杀了。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异变 摧魂幡顶,撑开一座琉璃结界。 地藏菩萨巍峨在上。 青衫僧人合掌而立。 那一缕极暗光华,从幡顶掠出,化为一蓬漆黑烟花,在琉璃结界表面铺开。 一缕光明,一缕黑暗,纠缠难分。 大幡幡顶,藏着一缕杀念,一座传送阵纹……这是白帝为入局者所留,此刻虚空徐徐破碎,在两座结界之中,有一扇门户,被撕裂开来。 白袍白亘,额生龙鳞,缓缓踏步而出。 他看到云雀那一刻,皱起眉头。 摧魂幡的杀局,乃是为沉渊所留……此刻入局入杀的,竟不是沉渊。 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无名小辈”。 “陛下,这是佛门的地藏菩萨。” 金乌大圣连忙开口。 事实上,在认真凝视云雀之后,白亘心中对于这个“无名小辈”的看法,便发生了改变。 捻火而立,涅槃圆满。 这个年轻青衫僧人的境界让他也感受到了一丝压力……幡顶杀局,能伏杀到这么一尊菩萨,倒算是意外之喜。 “嗯。” 白亘沉声道“做得不错。” 因为吞服完美祖血之故,此刻他气血翻涌,溢出肌肤,整件白袍被气劲撑得不断自内而外地抛飞,而且流淌金灿光华,犹如一尊圣相尊严的金仙。 “佛门叛孽。” 青衫僧人缓缓抬手,袖袍之中掠出金光,千丝万缕的金光在其掌心位置浮现汇聚,凝固成一根禅杖形状。 大愿禅杖。 当年大鹏鸟叛逃佛门,远去妖域,立下滔天罪孽。 他声音冷厉,喝道“今日,当诛!” 言出—— 大愿禅杖,被他捻握而起,提棍刹那激荡出千层尘土。 云雀一瞬如奔雷,踩踏出千层沙粒。 势大力沉。 以至于棍至头顶时,当诛二字脱口而出! 当头棒喝! 龙袍白亘面无表情,甚至没有躲闪,只是抬肩,极其托大地以一边肩头,去接大愿禅杖。 “轰”的一声! 在一旁观战的金乌大圣,看得心神震颤,地藏菩萨这一棍,乃是实打实的愿力加持,若是落在自己身上,即便有所防备,体魄也难以承受。 而陛下……则是动也未动。 这一棍敲下,白帝只是肩头震出一蓬烟尘。 而这蓬烟尘,则是大愿禅杖自身裹挟卷起的。 与其说,白帝肩头震出了烟尘……不如说,这是大愿禅杖所震出的烟尘。 龙袍男人直视着青衫僧人。 他冷冷道“佛门……” 这两个字,同样是他心中所恶。 白亘瞧不起始祖,更瞧不起大鹏鸟回溯到分辟天下前的起源……自己所诞生的血脉,追溯到头来,竟然只是佛门所豢养的“灵宠”? 这是何等的嘲讽? 又是何等的耻辱! 他一只手抬起,缓缓攥住肩头禅杖,声音极冷无比。 “若非这道天堑挡着,本帝早就灭了佛门。” 青衫僧人悬空压杖。 白帝面色轻松,硬抗而下,身形纹丝不动。 大愿禅杖,在空中弯曲成一个弧形……而禅杖两端,依旧不断有巨力施加,以至于这根禅杖,最终弯沉一个无比压迫的半弧,好似随时都可能崩裂开来。 陷入角力—— “珰”的一声! 这个平衡,最终被白帝打破。 龙袍男人以迅雷之势,叩指一弹,在大愿禅杖顶端荡出一圈细密涟漪,这圈涟漪顺延杖身传递过去,将万钧蛮力尽数抹除,弯曲禅杖瞬间弹直,于是两方僵持的巨力,在一刹那凿中全力压杖的青衫僧人! 云雀瞳孔收缩,想要躲闪,却来不及。 轰的一声。 他被实打实轰中,整座身子向后抛飞,双手依旧死死攥拢禅杖,而弹指叩出的白帝“得理不饶人”,姿态轻盈,叩指一下之后,五指攥拢大愿禅杖顶端,掌心再度震荡发力! 整根禅杖被震飞,重重撞入云雀胸膛。 “砰”的一声。 极其沉闷的轰击声音中,青衫僧人双脚踩地,退出数十步,回到先前袭杀的起始位置。 他的胸口青衫已然破碎,胸膛血肉,则是向内凹陷下去,凹陷出一个圆形禅杖握柄位置。 “佛门金身。” 白亘看到这一幕,冷冷笑了。 换做其他涅槃,被自己重击这么两下,也该打得体魄破碎了。 而眼前的“地藏菩萨”,看起来只是受了轻伤…… “空有一副金刚体魄,只是皮糙肉厚,又能如何?” 青衫僧人,幽幽吐出一口长气,他面色隐约有些苍白,方才与白帝的交锋,让他意识到……涅槃圆满,即便是有菩萨借力的情况下,也无法逾越与生死道果的巨大差距。 自己再如何进攻,都无法占到便宜。 既如此,自己便放弃进攻好了。 黄沙阵起,青衫抛飞。 “呵……” 云雀撕开了这袭破碎僧袍,露出金灿结实的上半身。 “小僧今日坐于天外天外,便以这身金刚体魄,拦摧魂幡,阻你入杀。” 僧人缓缓结跏趺坐,将大愿禅杖重重插入泥沙地中,轻声问道“你来试试……我能不能抗得住?” 禅杖掠出愿力之火,在年轻僧人身下,结出莲花花瓣。 佛门菩萨,拥有金刚之身,若一心死守,摆出全力防御之姿,被誉为“无漏之躯”。 白帝拥有如今两座天下最强的杀力。 而捻火地藏菩萨的云雀,可以说是拥有最强的守御之力。 看到云雀的这副姿态。 再加上那某句熟悉的字眼。 白亘想到了远在云海,阻拦自己的那个人。 他的神情变得阴沉下来,此刻深深吸了口气,怒极反笑。 “好啊。” 白帝笑了。 他足底掠出千丝万缕的漆黑血气,构成一座结界。 白帝声音很轻,带着玩味的笑,而笑里则是有三分无法理解的怒。 为什么,这些本该匍匐在自己面前的人,胆敢拦在自己的面前? 他们不惧死。 可他有千万种手段,比死还可怕。 白亘俯瞰云雀,按捺下心头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他声音沙哑,道“本帝会慢慢动手,一点一点扒了你的金刚皮,抽了你的佛骨……本帝要看看,这副凡俗皮囊里,是不是藏着一颗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 白亘想从云雀眼中,看到畏惧,无措,失神。 哪怕一刹也好。 然而什么都没有。 云雀只是洒然一笑。 他对白帝点了点头,目光平和,像是看着一个无能且幼稚的孩童,赞许鼓励道“你来试试。” 一道结界,撑天而起。 囊括方圆五里,天地众生。 至此,北境长城瞭望台的诸修士,彻底失去了天外天阵纹的视野。 …… …… 呜咽的风声。 从北境吹过,掠行千万里。 春风苍生共渡,呜咽天下同闻。 似乎有笛声响起,又淹没在风中—— 这里是天都。 黎明颇晓的长光,投落在青石板地面之上,达达的马蹄敲击地面,天都西城城门开启。 一辆白凉木马车,缓缓掠入城中。 车厢摇曳着风铃。 一位妙龄女子,抱着刀鞘,坐在马车最前方。 满身风霜。 女子柔美面孔中透着冷冽的杀意,雪白俏脸写着生人勿近这四字,一头本该及腰的长发被发髻束住,盘在脑后,宽大青衫随风阵阵摇起。 看得出来,她很焦急。 入城,继续前行。 第二道关卡,守在内门的金甲侍卫交叉大戟,拦住马车。 女子取出身份令牌,快速吐出四字。 “道宗,清雀。” 这枚身份令牌,证实了她的身份。 教宗贴身近侍,地位极高,以往之时,持有此令,甚至可以请求入宫面圣。 只是如今……天都已经无圣。 大戟复又抬起。 金甲侍卫为白凉木马车放了行。 这辆马车开始加快速度,一路向着昆海楼方向驶去,此后再也无人阻止,于是便这么畅通无阻,直至楼前。 清雀再一次出示了自己的令牌。 “道宗清雀,奉教宗之令,求见顾左使一面。” 数夜奔波,未有饮水,清雀抿起干枯嘴唇,定力极好地坐于车厢之前,来到昆海楼后,终于可以短暂歇息。 她抱刀假寐,看似松弛下来,但实际上仍然处于紧绷状态,眼观鼻鼻观心,耳听八方,不言不语。 半炷香后。 两道身影踏出昆海楼阁门。 与此同时,清雀缓缓睁开双眼。 她目光却不是第一时间望向顾谦……而是望着顾谦身旁的盲目女子。 只不过这道目光极快,一扫而过。 她从腰囊之中取出一封信件,恭敬道“顾左使,这是教宗叮嘱我要亲自送到的案卷。” 顾谦微微蹙眉。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究竟是什么案卷,让教宗陛下亲遣近侍,来天都亲送? 难道不可以讯令传递? 打开案卷的那一刻,顾谦心头咯噔一声。 “西岭清白城一带爆发了严重的‘灾变’,难民横行,失去理智,纷纷互食肌骨。” “而道宗弟子,则是在乱葬岗内,发现了数座古祭坛,来历不明。” 太子阖世之后。 顾谦已经知道,大隋真正的敌人是谁……而古祭坛这几个字,在如今关头的出现,实在是太过敏感。 他皱眉问道“谷霜,玄镜何在?” 清雀神情焦灼,嘶哑道“玄镜宫主和谷霜,前去平乱……但已有数日未与道宗联系,失去行踪。” “什么?” 听到谷霜,玄镜失踪。 顾谦知道,这件事情……恐怕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捉影 “珰——” 檐角铃铛轻摇。 风声呜咽,杯中惊蛇。 徐清焰凭坐栏杆,捻握茶盏,俯瞰楼下。 顾谦清雀的对话,一字不落,传入她耳中。 如今正是两座天下战乱之际,多事之秋。 西岭清白城灾变事小。 古祭坛出现,玄镜谷霜失踪……事大。 以宁奕天神山为根基的光明密会,平日里成员分布四境,极少联系,只以书信与将军府相连……如果说大隋天下是一张巨大的蛛网,那么四境密会成员,便是以北境长城为枢纽的一枚枚分散点。 光明密会仅仅依靠十位年轻天骄人物,便将力量铺展至整座大隋,覆盖面如此之广……缺点也便展露而出。 这些力量,太过分散。 躲在暗处的“影子”,伺机观察,一旦确认密会成员身份,便可以实行刺杀! 在这关头,谷霜和玄镜的失踪……是极其危险的讯号。 甚至可以说,这已不是讯号。 徐清焰还记得灵山大火灾的案卷……当影子开始动手,说明他们已经谋划好了一切。 她神情不善,以讯令向四境其他的密会成员,发出消息。 光明符箓中留存剑气。 这枚讯令……随时随地,都能传递神念。 “……” 半炷香过去,没有回讯。 果然啊,还真如太子所预料的那般……在天都噩耗传递而出的那一刻,藏在阴翳中的那人,便迫不及待动手了。 外有妖潮,内有影子。 徐清焰深深望向清雀,缓缓从凭栏姿态起身,将茶盏放下。 站在昆海楼阁顶,春风吹拂皂纱,黑裙摇曳。 “噼啪”一声! 清雀一怔,她似乎听到了极其轻微的一道撕裂声音,像是雷霆撕裂虚空,只是如今正是白昼,而且穹顶万里无云,一片晴朗,哪里来的雷霆? 是自己听错了? 她顺延直觉地抬起头来。 那高耸入云的昆海楼阁顶,一片混沌,缠绕一缕云雾。 那是自己目力无法穿透触及之地……并非是因为昆海楼太高,而是因为在云雾之上,还内蕴着古老神秘的符箓阵纹,防止地上行人仰首窥探阁顶风光。 方才在那里,似乎有人? “……清雀姑娘?” 顾谦声音,将清雀思绪拉扯回来。 她抱刀簸坐在车厢上,满身衣衫沾染风霜,从西岭一路赶路,风餐露宿,甚是艰苦,直至此刻都未喝上一口水,嘴唇干枯,难免显得面色憔悴。 她回过神,望向顾谦,“顾左使……方才说了什么?” 顾谦温和笑了笑,很有耐心,道:“清雀姑娘远行而来,不如随我入昆海楼坐叙,稍作休息。” “不必了。” 清雀却是摇了摇头,声音嘶哑道:“玄镜宫主,乃是白鹿洞书院苏幕遮院长的弟子,她如今失去踪迹,此事还需向那位院长大人禀告。” 顾谦摇头,道:“苏院长,如今不在天都。” 清雀愣了愣。“准确地说,苏院长如今不在大隋。”顾谦道:“涅槃境大能修士,基本都已离开宗门,踏入北境,准备踏入草原,与东妖域妖圣正面搏杀,决一死战……更何况这个消息,还是不要外传为妙。” 抱刀女子沉默片刻,又道:“谷霜先生是宁奕的师弟。” “宁奕也已不在大隋,千手先生与苏院长同行,都已经出发前往草原。”顾谦道:“教宗陛下让你传信,因此原因,无法送抵,错不在你。” 清雀轻叹了口气,她目光坚毅,压低声音,道:“既如此,便不劳烦顾左使了……西岭清白城之灾变,还望天都尽快施以援手,因为北伐战争之故,道宗弟子已尽数调动而出,如今正是大量缺失人手之际。” “我会安排红拂河使者即日出发。”顾谦认真点头,然后笑着问道:“清雀姑娘,当真不在昆海楼休息?” “不劳烦左使大人了。” 清雀摇了摇头,态度很是坚决。 “时态紧急,哪容休息耽搁?卑职前往三清阁更换马匹,然后便会启程向教宗陛下回禀。” 目送清雀马车离开,顾谦脸上笑意一点一点消散,神情缓缓恢复漠然。 纵然平日里对好友态度温和,脾气极好,几乎从不动怒。 可他毕竟是被誉为“生死判官”的男人,在公孙越手下替监察司做事,不知勘破多少案卷,审死多少人命。 顾谦缩在袖内的手指轻轻一叩,做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下一刹,便有好几袭黑袍顺势而来,似乎只是擦肩而过。 在这一刹,顾谦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跟住她,看看她做些什么。” 几位昆海楼使者领命而走,短短数息,便四散而开,化为真正隐蔽于街巷之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掠逝于这偌大天都之中。 张君令与顾谦并肩而立。 她看着那辆马车消散于“视线”之中,轻声问道:“清雀此人……有问题?” 谁料,顾谦却是摇了摇头。 “不……没有问题。” “不仅是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完美。” 从白凉木马车入城的那一刻,顾谦的“目光”便聚集在这女子教宗近侍身上,这辆马车入城之后所遭遇的每一道拦截,清雀的每一刹神情,都被顾谦捕捉起来……甚至在昆海楼楼下的“漫长等待”,都是有意而为之。 这是昆海楼的一贯传统。 或者说,这是监察司的保留技能。 这女子的神态,没有一刹的异样,即便在昆海楼下独处等待的那半炷香。 “那封案卷没有问题,她的消息也没有问题……但所有的问题就出在没有问题。”顾谦轻轻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那案卷中提到的古祭坛,还有清白城,是不是觉得很耳熟?已经不知第一次出现了……这两样东西,必须留一万个心眼。所以,所有与案卷有关的人物,一定要被严密监控起来。清雀离开昆海楼后主动接触的每个人,都要被列入名单之中。” 说完这些,他悠悠吐出一口气,微微抬眸。 昆海楼顶,云雾缭绕。 “至于谷霜和玄镜的失踪……便交给徐姑娘来处理好了。” “如今天都城内,正缺人手。” 张君令轻轻点了这么一句。 她知道,顾谦的每个决定,都必然经过深思熟虑。 可刚刚那道命令,可不是简单的遣散几人而已,有资格在顾谦这里领命而去的,都是昆海楼数一数二的小组组长,方才那几人,各自率领一只队伍,未来二十四时辰,清雀每留在天都城一个呼吸,他们便会盯死一个呼吸,在天都沙盘上进行动向和去留的推演,汇报。 在不惊扰一位大修行者的前提下实现咬死,跟踪,并非易事。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顾谦微笑望向消散于街巷中的阴翳,道:“这些家伙们,可都是嗅觉敏锐,热衷捕猎的野兽啊,从清雀入城,他们便闻到了猎物的气息,如今有机会出动任务,可是异常的兴奋呢……” “这样么?”张君令默默嘀咕,略一思索,心中反倒坦然。 昆海楼这几位组长,平日里总是以黑袍遮面示人,看起来的确有些反常,不似常人。 “或许,她只是去三清阁内喝茶。或许,她会跟某位重要人物有所对接……不过只要在天都城内,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要想逃脱昆海楼的耳目。” “只是,我麾下那些善于盯梢的家伙,只能盯住她在天都城内的每个动作,真正踏入三清阁禁地之后,恐怕还需要麻烦你,动用一些特权,让我看得更清楚一些。” 顾谦言外之意,是动用铁律。 张君令一怔,道:“此人……重要到了此等程度?” 顾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思索片刻后,喃喃道:“清雀……只能说她是一枚鱼饵。我需要盯住她的所有行踪,来找到最终的大鱼。” 张君令苦思冥想许久,而后认真问道:“在长陵那一日的谈话……你们是不是对我隐藏了什么?” 她话中的“你们”,指得是顾谦,宁奕,太子,徐清焰。 顾谦哑然一笑,不予回复。 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这场隐蔽于山雾中的谈话,决定了天都如今的局势。 “也好。” 张君令有些颓态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长叹道:“其实我并不想知道你们究竟布了什么局,只是我很好奇……为何你,太子,宁奕,还有徐姑娘,会喜欢这种细致入微的暗中对弈,难道就不会觉得疲倦么?” “攻敌以细,布局需深。”顾谦沉默片刻,喃喃道:“非我等本愿,但……实属无奈啊。” 天都如今面临的对手,可以苦心积虑,深藏二十年,谋划灵山大火灾。 可以改名换姓,在南疆布道,偷天换日,一朝颠覆执法司。 想要赢下躲在暗处的那位棋手,就必须比他更谨慎,更细致,更小心。 他们不是一个人。 而是藏在黑暗中的影。 不过……天都也有着隐匿深处的影! 此时此刻,数十条街巷,无声掠动着一袭袭黑衫,昆海楼使者如棋子散开,囊括成局。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野雀 数十条街巷,一袭袭黑衫,无声掠动。 昆海楼使者如棋子散开,囊括成局,以那辆驶出昆海楼的马车为核心,环形分散开来。 “马车过红符街……” “过清水巷……” 一条条讯息,传入顾谦腰间令牌之中。 顾左使重回昆海楼,以沙盘推演起来……与自己之前所预料的相差无几,清雀离开昆海楼后,一路疾行,没有停留,更没有与任何人交谈。 半炷香功夫不到,便回到太清阁。 昆海楼的眼目,遍及天都,但太清阁则是为数不多无法涉及的禁地……说到底,监察盯守并不是一件能摆上台面的事情。 而道宗则在天都拥有大量信徒,即便是顾谦,也不敢轻易招惹西岭道统,一旦自己监控太清阁的事情走漏风声,得知消息的麻袍道者必然十分愤怒,甚至可能会以强硬的态度顶撞皇权。 如今天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君令。” 顾谦轻声呼唤,与身旁青衫女子,一个“眼神”交汇。 张君令抬起双手,缔结印诀。 铁律的辉光,在女子掌心溢散而出,缭绕如蝴蝶。 天都穹顶之上,两张泛黄的古符,如游鱼首尾相衔,抱在一起。 这是真正完整的铁律—— “嗡!” 一缕纤光,激荡而出。 这是除铁律律主之外,其他人所无法感应的波动……在张君令心念操纵之下,这缕极光笼罩太清阁。 数息之后。 顾谦面前的沙盘,浮现出此刻太清阁完完整整的景象。 …… …… “吁——” 马车缓缓停下。 满身风霜的清雀,抵达目的地,卸下了先前的警惕,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马蹄由疾至缓,踏过数道阵纹屏障。 太清阁的阁楼之外,有十数位麻袍道者镇守。 有这层层阵纹相护,太清阁杜绝了一切意义上的窥探……除了铁律。 生在天都,便无法逃避皇权的监察。 事实上,太清阁穹顶还有一层类似“天外天”的阵纹,遮蔽天机,在当年一张符纸的刺探之下,虽然不可以做到完全屏蔽,但可以使铁律的视察变得模糊。 在公孙越纵火案后,太清阁受到重创,加强了楼阁看守。 而即位之后,重用监察司的太子,则是默许了太清阁的此番举动……在他看来,默许太清阁在铁律监察下,做些模糊的动作,算是对当年纵火一案的补偿,更重要的是,曾经天都太清阁的主人,乃是出身红拂河的李长寿。 太子对于李长寿寄以厚望,而且给予了足够的信任。 如今。 这层阵纹,在大成铁律的圣光穿透下,无所遁形。 “辛苦了。” 一道温和声音,在阁内响起。 一位披着纯白麻衫,面容阴柔俊美的男子,听到马蹄声音后,缓缓从太清阁内走出,他扶住门框,站在阁内,就这么望着清雀,仿佛望着一位许久不见的好友。 “此人名为何野。” 顾谦神色平静。 “何野?” “他出身西岭道宗,何氏一脉。新潮李长寿被斩首之后,西岭何氏被宁奕连根拔起,但何野是活下来的那一个独苗……” 张君令对朝野斗争不感兴趣,但她也完完整整见证了宁奕当初和李长寿的斗争,说到西岭何氏,她也不陌生。 何帷曾经贵为西岭道宗的三清阁阁老! 因为那位杜公子的缘故,何氏在乱局中倾尽一切,铁心押注李小阁老,最终在阎惜岭败得一塌涂地。 “为何……何野能活下来?” 想到这里,张君令有些不解。 以宁奕的性格,斩草必定除根,何帷和杜威他都杀了,西岭何氏杜氏,自然是不会留下活口,永绝后患。 “因为……西岭最后的处决,宁奕交给了玄镜。”顾谦手指轻轻叩击沙盘,显然也是陷入了深思之中,他喃喃道:“当初何帷执掌大权,打压陈懿,教宗名存实亡,被幽禁在阁内,寸步不出。若是李长寿赢下那夜对局,要不了多久,就是西岭废除教宗,新立领袖……后来宁奕赢了,自然也就等同于是陈懿赢了。关于何氏和杜氏的处置,宁奕就交给了玄镜,陈懿。” 再后来的事情。 张君令也知道了……玄镜小姑娘返回西岭,拿回属于自己的太和宫宫主之位,在谷霜辅佐之下,愈发成熟稳重,最终结成道侣。 而何氏,也就此从道宗的历史上除名。 “何野……是教宗留下来的人。”顾谦喃喃道:“档案上说,他虽姓何,但父母在权力斗争之中,皆被何帷所杀……所以他背负着对西岭何氏的仇怨,在荒郊野外长大,最终成年之后,暗投道宗,通过层层筛选,成为了教宗陛下的近卫,当初何氏行刑,他才将自己真正的身世和盘托出。教宗赦免了他的姓氏,并且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重新来过这四个字,听起来有些微妙。 “然后……他便来到了天都,接手三清阁。” 张君令沉默片刻,道:“既是近卫,那么他与清雀……” 顾谦食指轻轻落下。 沙盘发出珰的一声。 “何野与清雀,是一起长大的孤儿。” …… …… 扶住门框的白衫男人,望着神色憔悴的女子,唇角含笑,眼中满是温柔。 “从西岭奔波天都,路途遥远,定是接连几夜都没有休息吧?” 何野道:“我为你准备了房间,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你渴不渴,饿不饿?” “……不必。” 与昆海楼前无异。 清雀依旧是那副三缄其口的冰冷模样,她干脆利落拒绝了何野的好意,抱刀来到一旁空地之处,那里有一口水井。 她依旧是礼貌性地抬手,谢绝了身旁麻袍道者要替她取水的好意。 就这么坐在草地上,以木瓢取水,缓缓而饮。 何野微笑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打扰。 他很有耐心。 水井,女子,那柄横在膝前的长刀,勾搭成了有力而又平衡的一副画面。 在他眼中,这是很美的画面,因为主角是清雀。 等第一瓢水喝完,何野方才开口。 “教宗陛下的信送到了?” “嗯。” 清雀点了点头,挖了第二瓢水。 她渴极了,喝空了第二瓢水后,继续挖第三瓢,而何野则是安安静静凝视着女子,目光一寸也没有挪移离开过。 他指尖轻轻叩击着门扉,漫不经心问道:“顾左使的态度如何?他会派人去往西岭吗?需要我再去拜访一趟吗?” 清雀一共喝了十二瓢水,喉咙上下翻动,很难想象一个女子……有如此“肚量”。 三清阁安静了很久。 只有何野轻轻叩击门扉的声音。 声音停止。 清雀也喝完了水,她放下水瓢,认真道:“教宗陛下只是告诉我要传信……其余的无可奉告。我要休息了。” 何野怔了怔,神情有些无奈。 而清雀没有继续前进一步,哪怕她面前就是装饰精美的三清阁。 她没有去往何野为她所准备的屋室中就寝……而是笔直返回那辆白凉木马车,钻进车厢里。 放下帘布。 再无声响。 何野神情复杂,凝视着这一幕,只能沉默,最终挥手遣散其余道者,一个人默默坐在阁楼门前,守护着那辆白凉木马车,面色隐于檐角阴翳之中,看不出喜怒哀乐。 同样的。 “看”着这一幕的顾谦,张君令,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就是教宗的死士么?” 过了许久,张君令感慨道:“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活下去……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主观感受,还有支配情绪的权力?” 而另外一边,顾谦则是在思考其他的事情。 他喃喃道:“死士就是这样的存在……无论教宗是怎样温和和光明的人,在他身旁,总需要有人拥抱黑暗。西岭如此,天都也一样。” 这个道理,其实张君令是懂的。 太子身后,有监察司,而正是无数人前赴后继,置身于黑暗中,做出舍弃……才有了今日之皇权。 此刻,张君令才真正忽然明白,先前顾谦所说,教宗赐予“何野”重新来过的权力,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来到天都,不再是教宗近内的死士,也就意味着,他和清雀不再一样。 从何野的眼神中能看出,他对清雀的……那份微妙感情。 只是,作为教宗死士的清雀,已经舍弃了一切。 这是张君令第一次驾驭铁律力量,来“照看”天都生灵。 她看着何野,清雀。 一人独坐屋檐下。 一人蜷缩铁厢内。 相隔数丈,犹如天堑。 这是一对有缘而无分的年轻男女,终其一生,注定无法行至一起。 “还要继续监察下去么?”张君令问道。 “不需要了。”顾谦摇了摇头。 看来……是查错人了? 当张君令心中刚刚出现这么一个念头—— “看样子,他们不会有更多的交流了。这次监察所获取的信息,应该已经足够了。”顾谦取出讯令,低声道:“所有人在昆海楼集合,以最短的时间,破译道宗的秘纹。” 秘纹? 张君令怔住了,什么秘纹? 顾谦摊开双手,撑在沙盘左右两侧,在他面前,重新浮现出一段影像—— 那是三清阁寂静无声的那半炷香。 此时此刻,有几幅画面被重新截取,不断重演。 何野敲击门扉。 清雀取瓢遮面饮水。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脱逃者 南疆,石山。 “对不起……” “你没有查看这些案卷的权限。” 楚沛神情复杂,看着眼前的黑袍女子。 这是他第三次拒绝对方的要求。 而与先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小昭没有与眼前这位执法司少司首争辩,她攥着袖口,默默低首,面容隐于袍内。 沉默片刻后。 她开口了,声音很轻。 “摆在石山内阁的一百三十二摞书文,是我整理的。” 楚沛哑口无言。 是的……他当然知道。 这石山本来只有两人,一步一步发展到如今地步,这里的每一卷书文撰写,修改,整理,都出自于这位姑娘的手笔……按理来说,她有权力查看这里的每一宗案卷,至少在数周之前,是这样的。 但,如今则不一样了。 “抱歉。”楚沛叹了口气,道:“这是上面的意思,我奉丁隐大人之令行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知晓丁隐名字对小昭并没有任何约束之力。 “这也是宁山主,徐特使的命令。” 楚沛称呼徐清焰为“徐特使”,而不是先前打招呼闲聊之时的徐姑娘,此一时彼一时,那位徐姑娘创立石山光明教后,受太子敕令去往天都……如今中州沸乱,不得脱身,光明教便交付于南疆执法司手上。 拢共就没有立下几条规矩。 而讽刺的是,对小昭的卸权……就是其中一条。 楚沛一句话,提到了三个人,而小昭根本不在意前两个。 “徐特使……” 女子声音很低地喃喃开口,嗓子已经嘶哑。 直至今日,她仍想在石山修补案卷档案……为的是谁? 不就是那位徐特使! 她随徐清焰颠沛流离,从天都到南疆,历尽苦难折磨。 只不过一张字条,便对自己生出如此间隙…… 自那日分别之后,小昭便被剥离所有权力,她既无法查看石山的任何一份案卷,也无法插手这里的每一件大小琐事。 平日里,与执法司修行者见面,对方仍然恭恭敬敬对自己行礼,但目光中却多了三分古怪。 也是。 任谁来看,徐特使的命令……意味都已明确。 小昭,虽未宣罪,但已是有罪之人。 她无法离开石山一步,被轮流巡守的执法司持令使者死死盯住,不分昼夜……只有躲在石山半山腰的那间屋阁内,才能得以片刻的安宁。 “小昭姑娘,请回吧。” 楚沛轻声道:“等徐特使回来,一切误会便会解开了。” 小昭不再倔强,也不再开口……她默默离开这里,回到了自己的禁闭屋阁之中,回归了软禁的状态。 日落月升。 众声凋零。 她躺在床榻上,无法合目,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离别那日的记忆。 小姐与自己对视的最后一眼—— 在石山阶道尽头。 隔着一层皂纱。 回想万遍,她依旧猜不透皂纱下的目光,究竟是何意味。 自那天后,自己就再也没有与小姐见过,被关押在这里,软禁在阁内,天都太子崩殂的消息传遍四境……石山自然也听闻了,而小姐去往皇城之后,南疆再无音讯。 没有向自己传过一条讯令。 更没有给自己一个指示。 或许,这里真的有一个误会,一个天大的误会。 小昭相信,小姐绝不会冤枉自己,委屈自己。 可是按楚沛说的……要等小姐回到石山,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是等下去? 还是……自己离开? 不知不觉间,小昭站起身子,来到阁前,她抬起手,却没有推门,如一尊石雕般站立凝固。 一瞬间,脑海里思绪杂乱如麻—— 头顶有飞剑呼啸的声音。 执法司的修士,半炷香会在石山上空亲自巡守一圈,而其他时候,则是以监察阵纹为主……这座石山阵纹,乃是当初小姐亲自画下,自己采集材料所布置。 在与小姐分别的那一日,小昭心头便隐约浮现了最坏的结果……她可能会被软禁在这里。 而在这个念头浮现的那一刻,她便在勾勒逃离石山的计划。 其实,逃离石山并不难。 只需要抓准执法司修士的巡守时间,以及躲避阵纹的缺漏即可。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 念头落定。 小昭睁开双眼。 “砰”的一声,木门被狠狠推开! 一道黑袍窈窕身影陡然冲出! 小昭知道,在这一刻,监察阵纹便会捕捉到自己离开屋阁的异动……最多十息,便会有飞剑赶到此处—— 而她,不需要十息。 …… …… 不出所料,在石山不远处,十数人正平静直视着阵纹沙盘。 一位持令使者声音激动,道:“……她动了!” 等待了很久。 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小昭挣扎痛苦的每一个日夜,南疆执法司的巡守者,也在苦苦等候。 楚沛平静道:“遣剑。” 石山远方小溪,掠出一抹抹剑光,划破长夜,掀动轰鸣。 “目标开始逃离……” 那位盯住沙盘的使者,刚刚说了一句,声音便陡然怪异起来,“目标没有向山下逃离,目标没有向山下逃离……” 肃杀夜色中,一袭黑袍被掷出,逆着大风,高高扬起,像是一片从大树上剥落的扭曲残叶—— 小昭离开木屋,向着山顶开始奔跑,她的双腿泛起漆黑的光华,贴绑在小腿的符箓燃烧着炽烈的神性,将血肉灼烧翻开! 而奔跑中的女子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发出,俏脸煞白,以极其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住痛苦,宛如一头矫健的猎豹,掠至石山山顶。 “她的速度好快……” 盯着沙盘的使者忍不住惊叹。 在执法司案卷中,这位跟随徐特使颠沛流离的贴身婢女,本身并没有什么修行什么功法,至于自身实力境界,看样子,最多是抵达中境的不入流修行者。 而这一刻,她所展露的速度,爆发力,已经媲美命星。 “轰”的一声! 监察阵纹被冲破。 这道迅猛如疾电的身影,从山顶纵身跃下,撞入滚滚云海之中。 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一柄柄飞剑赶到石山,执法司剑修则是满脸惘然……不到十息,他们便失去了目标的捕捉踪影。 而这鬼斧神工如一线天的狭窄地形,注定了山顶背面,是深不可测的幽暗深渊。 投身落下,与寻死无异。 这次行动,如果从带回“逃脱者”的角度来看,无异是失败的。 而且……失败到了极点。 宁山主那一日回到石山,给楚沛大人私下交代了几句。 从那天之后,便有了这么一只特派小组,在南来城牢狱中耐力最好的几位持令使者,进入小组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来到沙盘之前,日夜轮流盯梢,只盯一个人。 小昭。 这实在是没有什么效率的一件事……这么一个没有修为,境界低微的女子,在执法司地盘,就算逃跑,又能跑到哪里? 其实这些盯梢的持令使者,心底是不屑的。 他们不能理解上级这道命令的真正意义……更不明白,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这一刻。 这些盯着沙盘,好几夜都没有合眼的使者们,纷纷傻了眼,正是他们心底不屑,所瞧不起的“弱女子”,在层层监察之下,以最简单的方式,突破防线,逃脱了石山。 使者们噤若寒蝉。 无一敢开口,更无人敢直视楚沛大人的双眼。 一片寂静中。 楚沛开口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愠怒,只是轻声吩咐道:“让兄弟们回来吧,不必再找了。” 一位使者怔了怔。 他注意到……楚沛大人神情平静,似乎对小昭逃离之事,并不意外,甚至还略微释然。 “大人……这位是徐特使钦定要扣押石山的罪人……” 他小心翼翼开口,“就这么放跑了,不太好吧?” 石室又陷入死寂的安静中。 “徐特使钦定……” 楚沛声音不大,语调拉长,缓缓重复了方才那句话中的几个字。 说话之时,他慢慢挪首,面无表情望向这位下属,单单是那压迫感极强的眼神,便让下属打了个寒颤。 “徐特使……为小昭姑娘定罪了么?” “定的……又是什么罪?” “退一万步……谁说我们将她放跑了?是她自己离开的木屋,自己去往的山顶,自己选择的坠崖。” 眼神虽冷。 但话里的点拨意味,却是十足。 那位下属眼神一亮,被这么一点,陡然开悟,于是瞬间便沉默下来,不再多言。 楚沛背负双手,轻声道:“执法司已经做到了该做的一切……山崖那面是万丈深渊……跳下山崖,便与死人无异。” “记住,徐特使没有为小昭姑娘定罪,无罪之人,更谈不上逃跑,她只是闲暇之余漫步山阶,无意跌落。至于我们……自然是搜寻未果。” 此言一出,便是盖棺定论了。 十几人尽数沉默,心中各有想法。 另外一位使者长叹一声,声音苦涩,问道:“大人,我们这几日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演这么一出戏么?” “演戏?” 楚沛声音尚未落地,那位开悟的使者便接过话题,道:“什么演戏?这是一场意外。” “嗯……” 楚沛望向开悟那人,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 “他说的不错,记住,方才……只是一场意外。” 楚沛对小昭逃离的结局颇为满意,轻轻点了点头,道:“诸位,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向未来驶去 石山上空游掠的飞剑,象征性兜转了几圈,便匆匆散开。 黑鸦鸣叫几声,也就此作罢。 长夜重归寂静,几双睁开的眼眸重新合拢。 云深之处,不见人影。 所有的一切,就仿佛没有发生过…… …… …… “哗啦啦……” 溪水潺潺,冲刷血迹。 一位瘦弱女子,面色苍白,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溪水中,行走地有些缓慢。 黑袍的下摆被溪水冲洗地很干净,看不出有污渍。 但女子小腿,仍然不断渗出猩红之色……仔细一看,原来在小腿一圈,还捆绑着汲血的枯败符箓。 这些符箓,在神性催动下,已经燃烧殆尽,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力可以催动,而燃烧之后的高温,则使符纸嵌入肌肉之中……每迈出一步,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痛苦。 小昭的脸上,则看不出喜怒哀乐。 她麻木地涉水而行,虽然走得很慢,但一步也没有停,保持着匀速地前进。 她朝着北方走去。 准确地说……是中州,天都。 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不知要过多久,才能走得到天都。 但她并没有走太久。 只过去了两个时辰……小昭的面前,便出现了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停在溪水尽头,长夜尚未迎来破晓,黎明将至未至,黑暗雾气笼罩在车厢尽头,看不清这辆马车的一切。 马车上的马夫,声音沙哑,也听不出男女。 “要去天都?” 他如是问道。 小昭只是瞥了一眼马车,没有理会,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可以送你。” 马车车夫再次开口,良久停顿后,“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这一次,小昭停住身子,她缓缓挪首,用力端详着这辆马车,她努力想要看清马夫的面容,但雾气太浓郁,她什么都看不见。 但……却又隐约看见了什么。 她隐约看见,马车上的那人,在对自己笑。 “你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 马夫轻声笑问:“像不像是一条狗?” 小昭缓缓低头,看着溪水折射出的影像,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一片麻木,眼瞳中有什么东西已经死去了。 “那个抛弃你的人……就在天都。”马夫继续道:“凭借你这双腿,走到中州,需要多久?半年,一年?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因为和马夫的对话,小昭下意识停下了迈步的动作。 而一停下。 刺骨的灼烧和痛疼,便钻心而来……她皱起眉头,继续前行,速度更快了一些,只可惜甩不掉那辆岸上缓缓而驶的马车。 甩不掉的,其实是她心中的无数杂念。 那位不知名的马车车夫,每一句话,都好似钻入心中。 “你逃出石山,没想过活着离开吧?” “其实是想就此死去……但没想到自己活了下来……” 小昭低头走得飞快,努力把这些声音都抛在脑后。 “啪嗒”一声,抬脚那一刻,磕到溪底一块尖锐的粝石,一股钻心疼痛涌起。 她重重摔了出去,撞入水中。 与此同时……胸中忽然涌现巨大的绝望和无力。 撑起双手,这一次使劲全身力气,也无法站起,只能缓缓挪动姿势,就这么簸坐在水中。 小昭闭上双眼,长长吐出气,又深深吸入气。 思绪也变得缓慢起来…… “这么走下去……走不到天都的……”“很快就会死了……” “只是……好痛啊……” 心口位置,不断涌出,灼烧般的疼痛,却不是痛在皮肉上…… 她缓缓睁眼,望向马车。 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安静下来。 此刻的寂静,颇为安宁。 有人伸出了一只手,声音醇厚,道:“上车吧。” 静谧无音的残夜。 有马车继续前行。 曙光推进,照耀在溪水上,波光粼粼,一片安宁。 溪水上漂浮着几张脱落的,干枯的符箓。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 …… 一片绿叶,顺水而流。 江河咆哮,激流飞湍。 光阴如利箭,瞬息疾射万丈,长夜破碎,新昼降临,不到一刹,新昼便重新破碎,如此反复交替……只因这条“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大江大河,名为“时光”。 而被江水冲刷到晕头转向的这片绿叶,看似微不足道,却是一只“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巨大鲲鱼。 在奔腾咆哮的时空长河中,鲲鱼的确如一枚微末之叶。 时空回溯到上个定格点—— 在北荒云海,神木矗立的起始点。 因为与那位神秘人的巨鲲相撞,导致洛长生所布置的命线破碎……原本平稳的时空长河,在这一刻发生了骤变。 汹涌澎湃的浪潮,瞬间将宁奕所乘坐的鲲鱼卷中。 一股不可抗衡的力量,将他们拽入旋涡之中—— 洛长生神情凝重,死死攥住李白桃衣袖,将女子护在自己身旁,看得出来,面对此等骤变,谪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万一跌落时空长河,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数万年时空,丢失在某一节点。 想要寻回……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数百条因果命线,从洛长生衣袍间掠出,缠住李白桃纤腰。 “抱紧我。” 谪仙低声开口。 女子面色微红一刹,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做。 这些因果命线……本来也分出一些,掠往宁奕方向,但洛长生只是瞥了一眼,便将其收回。 宁奕额首之前,有七缕火光! 七卷天书! 真正驾驭鲲鱼,掌舵方向的,不是谪仙……而是完美炼化“时之卷”的宁奕,此刻时空混乱,唯一能使鲲鱼恢复平稳之相的,也只有宁奕。 而命线破碎的那一刻,宁奕心中,仍然有着那个疯狂的想法,他想要看清那个神秘人的面孔…… 自己的天书之力,竟被对方轻描淡写地随手弹开? 这是何等离奇的战力? 空中巨大的阴翳笼罩而下。 那条游向过往的鲲鱼,腹部遮天蔽日,与宁奕擦肩而过,当宁奕双手按住坐骑,准备强行拔升高度,追赶那条巨大鲲鱼之时,远方神秘人再次投来一道木然目光,巨大鲲鱼尾部抖出一道浪花—— “轰隆隆隆!” 好似被万钧之锤,狠狠砸了一下。 宁奕灵魂都要被凿出窍了。 座下鲲鱼长啸一声,被浪花卷中,彻底失去控制,于是便有了先前在时空长河中翻滚极坠的画面—— 鲲鱼,还有鲲鱼上的三人,在破碎的昼夜中穿梭。 在时空长河中。 时间失去了意义。 这里不再有“流逝”的概念。 “宁奕……” 谪仙面色苍白,他杵着剑鞘,缓慢来到宁奕面前,但只一抬眸,便看到七卷天书中,那疯狂燃烧“时之卷”的光华。洛长生苦笑一声,将原先准备开口的话,重新咽了下去。 他希望宁奕能稳住颠簸。 但发现……时之卷,已经运转到了极致。 而在这条壮观长河的法则面前,单一一人的“道”,实在太过渺小,宁奕能够护住自己三人,便已是倾尽全力。 回想刚刚那一幕,实在有些余悸。 不幸中的万幸,是鲲鱼没有被时空乱流所绞碎。 而这场乱流,想要平复,自己一行人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等待……等时空长河自身平静下来—— 经过了数十万个昼夜破碎。 鲲鱼背上的颠簸终于缓慢好转起来,至少可以站稳身子……但如果俯瞰长河,便会发现很是滑稽的一幕。 哞哞叫的婴儿鲲鱼,此刻拍打双翼,不敢乱动,它腹部朝向河流上方,三人俱是头朝下所站立。 鲲鱼想要翻身,但害怕自己稍有乱动,又是一阵剧烈颠簸。 宁奕一只手摸着鲲鱼脑袋,生字卷传递生机,以此安抚着鲲鱼的委屈情绪……他望向四周绽放又破碎的混沌,神色并不好看。 “现在……这里是哪?” 李白桃以神念,感知着四周,神情茫然。 洛长生轻声道:“命线破碎,我们迷失了方向。”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自嘲:“而且现在的我们……恐怕已经不会再有‘现在’的概念了。” 每一刻,都有不知多少个昼夜破碎。 未来成为现在。 现在已成过去。 如果凡夫俗子,有幸来到这里,以肉眼去捕捉鲲鱼身旁的景象,因为骤光和长夜迅猛交替的缘故,只要贪恋多望一眼,视力便会永久性受损。 而境界够高的修行者,因为星辉神性内蕴其身的缘故,要好上许多。 李白桃看了一眼,深深被昼夜交替的景象所震撼,但片刻后还是压住了探寻欲望,闭上干枯生涩的凤眼。 有因果之力加持的洛长生,倒是平静凝视破碎重生的混沌。 宁奕也是不受影响的那一人。 谪仙看了很久,摇头道:“这里感应不到命运的气息……情况不太妙。” 宁奕也看了很久。 “运气似乎还算不错……” 他悠悠道:“至少那个家伙,没能杀死我们。” “哦?”谪仙轻声笑了笑,“你的心态……似乎转变的很快……” 宁奕也笑了笑,他伸出一只手,在昼夜破碎的时空长河间隙中,试探性地想要抓住什么……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抓住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树叶。 一片绿色的,崭新的树叶。 “噼里啪啦——” 清脆的破风声音,在宁奕指尖响起,那片被捻住的树叶,从新绿之色,开始变得枯萎。 宁奕喃喃道:“这是……” 他意识到了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时空长河的旅客,若只是旁观,并不会有何影响,但一旦出现意外,被命线缠绕,会发生什么? 上次在勐山,宁奕实实在在地耗费了一年寿元。 而这一次…… 他转首望向身旁,神色陡然凝固。 杵剑而立,被洛长生命线牢牢护住的李白桃,保持着闭目姿态。 女子只来得及看一眼昼夜破碎的光阴盛景,说一句话,便缓缓石化,沦为寂灭,化为一尊雕塑。 谪仙开口了。 “看来‘过去’已逝……”谪仙身上,竟然也多了三分寂灭之气,只是脸上却带着笑意。 他望着宁奕,轻声提醒道:“现在我们,在向着未来驶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万载光阴 “我们……在向未来驶去。” 说这句话的洛长生,脸上仍然带着笑意。 但是在他肌肤之上,已经出现了龟裂痕迹,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尊即将开裂的石雕。 宁奕不由怔住了。 自己动用时之卷,撞入时空长河的那个时间点,是为原点。 在长河之前,即是“过去”。 长河之后,则是“未来”。 回溯时光一万年,宁奕看到了云海古木的初生,那是时间长河的起始源头……而遭遇巨鲲撞击之后,鲲鱼失去方向,被卷入乱流中—— 此时此刻,便是向着尽头不受控制地坠去! 向着未来坠去! 其实想要操纵时之卷,回到过去,并不算难。 因为过去种种,已经发生,成为了既定事实。 而站在自己所在的时间节点,想要顺延长河而下,窥探一角未来……依靠一卷“时之卷”,是远远不够的。 或许,有一万条长河分支……只有一条,能够通往真正的未来。 其他的未来,只是一角可能,并非须臾,而是刹那便破散。 推演之术,推演出千万可能,而顺延时空长河游历,则是亲眼目睹未来所发生的景象,这两者不可相提比论! 驶出原点之后—— 每一个昼夜破碎的刹那,都会有实实在在的因果诞生,垂落在渡客身上! 洛长生的这些命运丝线,缠绕在李白桃身上,其实是一种保护,而失去生命,石化为雕塑……其实也并非意味着,真正陷入死亡。 宁奕回想起自己初次执掌时之卷时,熔炼的那把飞剑。 将飞剑时空回溯,生锈剑器就此抛光,变得崭新。 而继续回溯,飞剑则变为了一滩铁水。 而眼前,李白桃石化的景象,则与飞剑相似…… 这是……昭示着她的命运。 “在未来,白桃死了。” 谪仙望向女子,神情里满是平静。 他复又挪首,望向宁奕,轻轻开口道:“毕竟,人总要死的……对吧?” 这些命线,缠绕在李白桃身上,其实是一种保护。 即便石化,被因果业力所作用,也不会彻底崩碎。 说话之间,洛长生身上的石化痕迹,也越来越多。 “驶向未来,白桃会死……而我也……不例外。” 两个人站在鲲鱼背上,破碎弥合的昼夜,速度变得缓慢起来。 鲲鱼顺延大江飞流直下的速度,在急速减缓,这也就意味着宁奕和洛长生的生命,所经历的骤变,速度也在减弱。 “老洛……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宁奕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问题。 从很久之前,他便意识到……洛长生很有可能,已经预料到了此刻发生的一切。 除了那与自己一样,遨游时空长河的巨鲲与神秘人。 “我们是一样的。” 洛长生眼中带着一缕浅淡悲哀,但更多的是笑意。 他仍然是遵循着命运不可言说的至理,不给宁奕任何一条明确的提示。 “你之所见,正是我之所见……” 洛长生的衣袖,已经石化,浑身上下浮现数十道石斑,这些石化迹象,使得他无法挪动步伐,已经像是一尊石雕,不再如先前那般仙姿翩然。 而宁奕低下头来。 石化……没有出现在自己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 宁奕惘然了。 其实他在于谪仙对视的那一刻,已猜到了这一幕的寓意,在未来,李白桃石化成为雕塑,洛长生也没有逃脱这份命运……他们在此刻时间长河悬停的节点,已经寂灭,死去。 那枚绿叶,更是已经彻底寂灭,飘掠成灰。 而宁奕自己,没有出现任何石化迹象……便意味着,他在这个节点,仍是存活者。 鲲鱼撞击着时空长河,陡然遭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轰隆隆——” 昼夜破碎,加速。 混沌寂灭,减速。 在长河浪潮的冲刷之下,这条鲲鱼也逐渐石化,谪仙浑身上下都是石斑,但并不妨碍他与宁奕齐肩,共同望向长河终点的景象。 一片漆黑。 举世皆寂。 “在未来……所有人,都死去了。” 宁奕喃喃开口,道出了这一幕的意义。 “只有我,还活着。” 谪仙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笑着闭上双眼,彻底化为石雕。 而宁奕,这一次,也不再需要从洛长生那里得到答案……因为,眼前所见,便是答案。 他迎来了真正的寂灭。 真正的寂灭,不是自身肉体的腐烂,更不是自身灵魂的破碎……而是举世陷入黑暗,再也没有一丁点的声音,也没有一丝的反馈。 鲲鱼不再悲鸣,化为一艘失去意识的“石艇”,被浪潮席卷着,以恒定速度,“缓慢”向着未来漂去……很难想象,这副寂灭景象,竟然还不是世界终点。 而宁奕,就这么安静的,孤独的,站在鲲鱼背上。 他沉默感受着这寂灭的世界。 他已看不到光明……此刻世界彻底沦为黑暗,无论宁奕如何伸出手去捞捕,也抓不到一片树叶。 所有的生命,似乎都在这个时间节点,陷入了寂灭。 “终末谶言……” 宁奕心头咯噔一声。 他不清楚这一幕是怎么发生的。 光明密会已经清扫了大隋境内几乎所有的永堕者……做到这种程度,还不够么? 就连洛长生也不免寂灭了……两座天下,还有多少人,能够逃脱这一劫? 甚至……宁奕心头隐约浮现不祥预感。 宁奕缓缓来到石化鲲鱼的头部,坐了下来,眺望远方,在失去时间意义的长河里,鲲鱼此刻的游曳速度,变得很慢,很慢。 但此间已无风景。 “喂……老洛……” 宁奕轻声开口,道:“都死了的话,不会只有我活着吧?” 他长叹一声。 而那尊雕塑,当然不会回应自己。 宁奕回头望去,看到了极其讽刺的一幕……洛长生袖袍里掠出的丝线,将他和李白桃牵在一起,这些象征着因果和命运的虚无丝线,竟然也被石化,成为了实质存在。 在这一刻,一切都寂灭了。 命运,因果,也不例外。 “看来所谓的命运……也就是个狗屁……” 宁奕低声笑了笑。 接下来的时间流速,变得极其缓慢。 在昼夜破碎之时,一刹如一日,一息如一年。 此刻,恰好相反。 无尽的,看不到尽头的漂流,入眼所见,便只有黑暗,黑暗,黑暗……这是一种极其严峻的道心折磨,度日如年。 宁奕已经无法计算,自己在这条光阴长河上,漂渡了多久。 距离终点……还有多久。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黑暗,缓缓抬手,七卷天书的光芒,铺展在面前…… 黑暗中,有了一缕光。 但因为是光阴长河外来游客的缘故。 这缕借来的光,并不能照亮长河,世界依旧一片黑暗。 宁奕以命字卷推演,以因果卷计算,以时之卷尝试操纵鲲鱼逆向返回,以空之卷尝试切割方位,以离字卷尝试拆解混沌,以山字卷缝合天书与黑暗,以生字卷尝试复苏石塑…… 所有的办法,在凝滞的时间中,宁奕都尝试了一遍。 无一奏效。 世上万物,唯一不变的,便是“变化”。 到了最后,宁奕可以确认地是……这条鲲船,仍在前行,自己所处的光阴长河,虽然漫长,但仍在变化。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道念。 既然这条长河有尽头。 那么他便要看一看……这条长河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打定主意的那一刻,宁奕再次经受起无尽的折磨—— 这是自他从西岭降生以来,所经历的最大的“劫”。 宁奕是凡俗,并非圣贤。 而这世上,即便囊括圣贤在内,也没有一颗道心……能抵抗得住无边无际的孤独。 这是一种几乎绝望的煎熬。 宁奕开始专注道心,熔炼本命飞剑,在这条光阴长河中,拥有无尽时间,他终于有机会弥补自己最大的短板……相比于东域白帝,北域龙皇,两座天下站在顶端的那些大修行者,宁奕所欠缺的,就是时间。 在这里,他开始了无休止的闭关。 大道长河内的所有剑术,剑法,剑境,一遍又一遍演化……宁奕早已将星君境界的所有剑招都吃透,而天都长陵碑石中的意境,也尽数消化。 本命飞剑,剑名“无限”。 于是宁奕便在这条无限漫长的旅途中,开始锤炼飞剑剑意。 他失去了外在时间的概念。 于是便以捶打剑意来计算……一条完整的,被吞并消化进入“无限剑意”的道境,便是一个单位的度量衡。 “第一道剑意,浮萍剑意……熔炼完成。” “开始熔炼第二道剑意,飘雪剑意……” …… …… 鲲船漂流的某个时间节点。 黑暗中,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第两千七百三十六道剑意,大衍剑意……熔炼完成。” 那是一个眉心燃烧着神火的年轻人,他在光阴长河中孤独游荡,但岁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依旧保持着青春,所有的一切,都不曾腐朽过一丝一毫。 只是他的双眼,已经不再如当年那么熠熠生辉。 瞳孔深处,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雾。 或许……离开这条光阴长河,他已抵达了一万年之后的时间节点。 宁奕抬起头来,眼中浮现迷茫,困惑,痛苦。 他没有想到。 真正的终点,距离自己,竟然如此遥远。 这随波逐流的“两千七百三十六”个时间单位中,他已经熔炼了自己在长陵所汲取的所有剑意,本命飞剑彻底圆满…… 可是终点,仍然没有一丝光亮。 这样下去……鲲船被困在无垠的光阴长河中,失去方向,他将永远被放逐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而不等抵达终点,或许自己的道心,就将崩溃。 宁奕想要去熔炼第两千七百三十七道剑意…… 可在大衍之后,是什么? 一怔之后,宁奕才意识到,是寂灭…… 他脑海中浮现出徐藏在承龙殿所递出的那一剑。 此刻隔了千万年。 徐藏师兄风姿犹存。 “寂灭……” 宁奕喃喃,念出了这两个字。 “寂灭……” 伴随着再一次的念出,孤独的,坐在鲲船上的那个人,缓缓合上了双眼。 那缕坚韧挺拔了万载光阴,不曾熄灭的神火。 此刻陡然遭遇大风—— 瞬间黯淡。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道火……燃! 猴子曾对宁奕说。 神火一劫,若想渡过,需先捱到神火熄灭……而宁奕的神火,虽然只剩下那么小小的一缕,但就是那么一缕,实在是太过坚韧。 千劫不灭,万难不熄。 宁奕的修行路,是一条断路。 初境之前,难燃星火。 再之后,难窥命星。 命星难成星君,星君难登涅槃,可就这么步步艰难险阻,宁奕一直修至圆满……只差最终的一缕道火。 这条光阴长河,宽阔绵延,数万年来,也找不到一位修行者。 能像如今宁奕一般,在星君之境,与涅槃圆满的大圣厮杀,而且……犹占上风! 星君与大圣,差了太多。 这已经不是一道天堑……宁奕之所以能抵达这一步,是因为他拥有着连大圣都不曾拥有的“不朽特质”。 或者说,连神灵也未见过的。 全新的特质。 纯阳气,神性,至阴,三股力量,纠缠成一缕神火。 这缕神火的神力品秩,已经足以登入不朽殿堂,正因如此,宁奕与金乌大圣厮杀对轰,在神力方面,才不会落于下风。 若是他没有产生神魂变异,不曾拥有这朵三叉戟神火…… 那么即便肉身体魄,能锤炼至涅槃境,在对抗大圣级敌手时,也只有被碾压的份。 不朽特质对于招式威力,兵器杀力的加持……远远大于星辉之力。 而涅槃中的三六九等,也正是因此分出。 除了像宁奕这样逆命而修的怪胎。 其他修行者,几乎都要遵循这么一条铁律……唯有踏入涅槃,脱离凡俗之身,才有资格感悟“不朽特质”。 当然。 在大隋天下,还是能找到那么几个,未入涅槃,先拥特质的妖孽。 譬如,扶摇。 再譬如,徐清焰。 而她们之所以没有成为宁奕……或者说,她们无法逾越这道巨大天堑的原因,也很简单。 单一的不朽特质,还不足以逾越这道天堑。 万古以来,宁奕的三特质变异,是独一份。 而三特质变异……也让他几乎永久地停滞在“星君”之境。 在天道规则之下,万物取舍有道。 大圣曾不止一次地提醒宁奕,神性之力,纯阳气之力,都绝非星君境可以挪动的力量……越是想突破极限,越是在向下个境界借力。 修行如登楼。 一共就只有那么多层楼。 站在第七层,看到第九层的风景……那么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登上第十层楼了。 这是代价。 也是道法。 而这一刻……宁奕向着第两千七百三十七道剑意参悟的这一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寂灭……” 坐在鲲鱼背上的年轻人,蓦然抬头,望向黑暗沉沦的穹宇。 破碎了。 入眼所及,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全都破碎了。 “呵……原来如此……” 宁奕十指握拢。 他低声笑了笑,笑声中,带着三分自嘲。 他终于明白。 自己的神火劫来临,不是因为自己参悟这么一条条剑道法则,修行圆满,修来了这么一个契机。 提前透支涅槃境神力的代价,就是终生受到大道压制,再也无法点燃道火,除非…… 大道破碎。 万物生灵,都陷入寂灭,而高于生灵的天道规则…… 在这一刻,也寂灭了。 神火劫,降临! 而这意味着,宁奕自身,也将迎来寂灭…… “看来……我比天道活得要更久一些么?” 宁奕缓缓盘膝,双手搭在膝前,抬头望天,神情一点一点回归平静。 他的眼底,却是浮现一抹疯狂。 黑衣在狂风之中猎猎飞舞。 “啪嗒”一声! 很是清脆的破碎声音。 宁奕肌肤已经出现了裂纹,然而他不管不顾,伸出一手,五指对准虚空,狠狠一抓—— “撕啦”一声,光阴长河虚空破碎。 山,离,时,空,命,因,生。 七卷天书,在这万年长河洗涤之中,已经磨损到只剩最后一缕光华,此刻天书的状态很是奇怪,似乎与宁奕的神火一般。 熄灭了,却又没有完全熄灭。 “都说命由天定……” 宁奕对着上苍,摇了摇头:“可当真如此么?” 若是这条光阴长河,已经决定了未来的一切,那么他来到这里,又当如何解释? 七卷天书,光芒黯淡。 这说明,或许在大道崩塌,举世皆寂的未来,执剑者传承都被毁去…… 但此刻。 坐在长河之上的宁奕伸出手掌,将七卷天书光华,拢和握入掌心。 他轻声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嗡——” 神火熄灭。 七卷天书的辉光,撞入宁奕神海之中。 神火熄灭的那一刻,意味着宁奕这个人的“死去”……在修行路上,这也是唯一修补涅槃断路的机会。 神火熄灭! 点燃道火! 一个已死之人,又该如何点燃道火? 就在猴子眼中看来,这都是无法完成的悖论……神火不熄,道火不燃,无法填补断路。 神火一熄,便立即寂灭。 或许……在寂灭来临的那一刻,精神的凋零,会比肉身,慢上一些。 “咔嚓咔嚓~~~~” 宁奕的意识感到无比的熟悉,在冰川皇陵,与太宗一同共赴寂灭,便是这种感觉,自己再也无法支配自己的肉身。 整个人,好似跌落无尽深渊。 而在这一刻……他观想到了神海的最深处。 在无垠黑暗中,漂浮着三朵火焰,微弱而又灿烂,似乎近在眼前,伸手便可触及,又好似远在天边,永远不可抵达。 咫尺,天涯。 “道火……燃。” 宁奕缓缓开口,他的嘴唇覆盖了一层石屑,已经无法嗡动,发不出丝毫声音。 而在心海深渊中,这道声音却是轰然响起。 只是传出一刹,便坠落万丈。 一股磅礴的,无形的寂灭,随着神火的熄灭,覆盖降落。 宁奕肉身,迅速石化—— 而他的精神,则是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寂灭”,像是有股冷彻骨髓的寒风,从牙关吹入,直抵天灵盖,嗖的将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贯穿。 如坠冰窖。 原来,这就是寂灭么? “道火……燃!” 宁奕的声音,第二次响起。 宁奕那强大到,足以硬撼寂灭的神魂,在肉身寂灭之际,向着心海深处,下达了不可违逆的指令—— 这缕指令,直撼神海!要将黑暗中的火焰燃起! “哗啦啦——” 甚至……隐约有零零碎碎的火星飞出。 只是,一切都归于死寂。 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鲲鱼背上的宁奕,重新回演了坐在冰川皇陵的那一幕画面,只不过这一次覆盖他的,不再是冰粒,而是石屑。 整座世界,都寂灭了。 鲲鱼飘荡着,飘荡着,驶向未知的未来。 这世界没有了光,也没有了火,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以及寒冷……这片上下无垠的光阴长河,就像是北境最荒芜的雪原,一片莽莽,难觅生机。 不过,北境雪原中,有一种草。 叫做霜草。 这种草,冰冻万年,亦可抬头。 焚烧成烬,来年春风吹,又是一载生。 这种草……仿佛永不会死。 虽然生得卑微,但无与伦比的顽强。 压得再低,踩得再深,也能从石缝中钻出头来。 霜草,是烧不死,冻不灭,踩不坏的。 而命运这样的东西,永远无法使它低下头来。 就好像,此刻盘膝坐在鲲鱼背上的那尊年轻人石雕。 即便寂灭了,依旧抬着头,望着天。 不知过去了多久。 “咔嚓咔嚓……” 忽然有细微的,破碎的声音传来。 整座世界,整座寂静的世界,都听到了一道很轻的声音。 “道火……” “燃!” 燃字开口落地的那一刻,宁奕肌肤表面的石屑,咔嚓一声,破碎开来! 与此同时,一缕金灿圣光,不受控制地从间隙中迸射而出,成为了这个漆黑世界的第一缕光! 于寂灭中复苏。 于绝望中重燃。 宁奕,填补了一条不可能填补的断路。 这是真正的“涅槃之火”……可惜此刻他坐在光阴长河,两座天下众生,无缘得见这般盛大宏伟的景象。 道火点燃的那一刻,熄灭的神火轰然大盛! 纯阳气,神性,两道不朽特质,发生了质变,金白之色,纠缠如鱼龙,而那股不属于宁奕的“至阴”,则是稍显微弱,成为了一条黑蛇,摇曳身躯,化为割绝两道力量的分水岭。 宁奕的气息直接冲破涅槃初阶。 中阶。 高阶。 圆满。 厚积而薄发。 这条无比艰难的道路……在宁奕补全涅槃道火的那一刻,给予他最丰盛的反馈,一枚圆满的金灿果实,在神火之中孕育而出。 “生死道果……” 宁奕伸出手,将这枚果实捻入掌心。 很沉。 一入涅槃,便直入生死! 这恐怕也是两座天下空前绝后的唯一一人了。 这枚道果的产生,在宁奕预料之中……因为他的涅槃之路,实在太过艰难。 比沉渊师兄,比火凤……比所有人都要艰难。 哪怕是周游,徐藏,也无法与自己相比。 按时间来算。 他在光阴长河渡过了万载时光。 世人不知寂灭了多少春秋。 这枚道果,来得已经很晚…… 但,终究是摘下了。 宁奕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当自己摘下这枚道果……找到返回的方向,逆转未来,那么一切,就都不算晚!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光阴逆旅 朝闻道,夕死可矣。 宁奕凝视着自己的道果。 自己参悟生死的这一“朝暮”……实在是太漫长,太漫长了。 此刻。 他毫不犹豫,摘下道果,将其炼化! “轰隆隆……” 体内响起大海奔腾的浪潮之音,宁奕肌肤表面的石屑,层层破碎。 他的生命层次,在这一刻发生了质变的迁跃。 涅槃,脱离凡俗。 道果,执掌生死。 在两座天下的漫长光阴长河中,点燃涅槃道火的惊才绝艳之辈,不知凡几,每个时代或许就只有那么几位,但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堆叠……这些涅槃境的修士,最终难免枯竭老死,倒在了五百年的大限之前。 对于“生灵”而言,涅槃,已是修行路上的极限。 即便脱离凡胎,享受五百年的长生,在光阴长河中,也不过是弹指一瞬便翻飞淹没的渺小浪花。 而生死道果,便是不朽路上,突破极限的最后一道天堑。 那些真正凤毛麟角,得以摘下道果的修士,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绝世妖孽,若是生在灵气枯竭的年代……或许他们当中的某些人,已经成就了不朽。 宁奕感到,自己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这只是一种错觉。 但他的神念,他的思维,在这一刻速度陡然提升,足以……与光媲美。 在漫长光阴长河中的记忆,其实是枯燥,如一的,但此刻铺展开来,宁奕回忆起了每一刹那的不同。 黑暗翻涌。 他的记忆开始延展,一直抵达西岭大雪,方才停止,那是自己记忆开始的地方。 从此刻,向过去。 从死亡,向初生。 “这便是……生死道果么……” 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宁奕忍不住开口感慨。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沉浸在这通神的观想境中,自身仿佛化为了一缕极光,须臾可抵永恒。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通神”之境,并非每位生死道果修士,都能感受得到……纵观光阴长河,找不到第二个“宁奕”,在天道崩塌的混沌中,经历漫长的孤独,无尽的折磨。 宁奕额首的三叉戟火焰,炽烈燃烧。 神火加持。 他看到了光阴长河的全貌,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成为了一尊巨人,只要抬脚,就能迈出这条江河。 但同时也有一种预感。 超脱光阴长河……对他而言,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很久之前。 宁奕曾经有一个梦。 梦境中,他化为巨人,坐在长河之上,俯瞰众生万灵。 而这一刻……梦境成真。 站在鲲鱼背上,寂灭世界尽头的黑衫,不再渺小。 宁奕来到谪仙身旁。 他自顾自喃喃道:“老洛啊,我看到了……回家的路。” 石化万年的洛长生,面颊上挂着浅淡笑意,保持着微微颔首的倾听姿态。 宁奕并没有急着催动鲲船,而是与谪仙并肩。 洛长生凝化后的目光,便是望向归乡的那个方向。 “这是在提醒我,该如何返回吗?” 宁奕有些恍惚。 “我早该想到……在光阴长河中,所有的答案,埋在未来,而不是过去。” 他低声笑了笑,道:“可是,这里是你所看到的终点吗?想必……不是吧?” 石塑当然不会回应。 “我看到了过去。但是过去是截断的。” 宁奕挪首,望向漂流而下的长河尽头,轻轻道:“我看不到未来……这说明黑暗,没有尽头。” 在未来,世界寂灭。 没有被改变。 宁奕缓缓抬手,七卷天书,掠在空中,列阵排开,化为一缕缕纯粹剑芒。 而此刻,这些剑芒的辉光,俱是十分黯淡。 “我活下来了。” 宁奕对着七卷天书开口,声音沙哑:“而你们……粉碎了?” 这是无法理解,更无法相信的未来。 宁奕喃喃道:“若是我此刻回溯光阴长河,取回灭字卷……集齐八卷天书,难道也无法阻止终末谶言吗?” 念头落下。 “山。” 宁奕当即屈起两根手指,轻轻点出,列阵之中,荡出一声长鸣,山字卷飞掠出阵,融入宁奕眉心三叉戟火焰之中。 “离。” “时。” “空。” “生。” “命……” 每一卷天书的撞入,都使宁奕身上气息,增涨一截,神火与天书,在此刻完美融合,宁奕体悟到了前所未有的道境。 山字卷,意味着合拢,吸纳。离字卷,意味着分离,切割。 白帝和龙皇,视执剑者天书之为不朽之传承,因为每一卷天书,都象征着一条通向终点的至道。 在星君境,宁奕身负天书,其实相当于是暴殄天物。 他根本无法真正感受到……每一卷天书,对于通向“极限终点”的意义。 此刻,水到渠成。 而当命字卷撞入宁奕神海中的那一刻。 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轰”的一声! 宁奕逐渐开始理解一切……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当他挪首,身旁石化的谪仙,竟然发出咔嚓咔嚓的破裂声音,石屑破碎,光羽纷飞。 宁奕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幻象。 但这却又不是幻象。 洛长生“活”了过来,眺望远方,缓缓问道:“你……都看到了?” 宁奕点头。 洛长生又问道:“真的都看到了吗?” 这一次,他不再望向归乡的过去,而是望向未来。 宁奕怔了怔。 “看来……你还没有看到,你还没有想明白……” 洛长生顿了顿,柔声道:“譬如,哪里是光阴长河的终点?” 而此刻,宁奕脑海里跃入的第一个问题是,在失去时间意义之后…… 光阴长河,真的有所谓的终点吗? 洛长生凝视着宁奕的双眼,指引般的,说出了最开始的那句话。 “光阴长河是连续的,不间断的……” 而宁奕,也在这一刻悟到了。 他喃喃道:“或许,在这条长河上,可以找到其他的‘参照物’。” 洛长生开心地笑了。 谪仙又开口道:“改变命运,要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 他认真凝视着宁奕的眼睛。 命运,不可言说。 命运,早已言说。 “大墟……要有光。” 大墟……要有光。 宁奕恍若隔世。 他缓缓挪首,四周的一切都重归寂静,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鲲鱼背上,李白桃杵剑而立,谪仙望着归乡方向微笑。 ……他仍是一尊石雕。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望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五根手指,悬停在最后那卷,尚未被自己融化的因果卷前。 “呼……” 宁奕释然地笑了。 他做了一个决定。 而在这个决定落下,这个念头抵达的刹那。 他抬起头。 “轰隆隆——” 头顶毫无预兆响起震耳欲聋的破碎之音! 一片巨大的阴翳,长啸着撞破寂灭的光阴长河。 宁奕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神情,反而无比平静。 他轻声笑道:“你……来了啊……” …… …… “咚”的一声! 沉闷如敲鼓。 但敲的,却是血肉之鼓。 北境长城,天外天,一座巨大黑色华盖阵法,笼罩而下。 龙袍白亘端坐在一尊黑龙皇座之上,高高在上,俯瞰万物生灵。 在他背后,一双金灿羽翅缓缓扇动,席卷湮灭之风,一枚枚翎羽不断自金翅中脱落,列阵在男人面前,仿佛一柄柄锋锐剑器,可供他挑选。 白帝神情平静,宛若看戏。 他轻轻弹指,一缕金芒掠出—— “嗡”的一声! 翎羽飞剑瞬间破空而去。 黄沙阵阵,溅起一蓬鲜血。 金灿的血液,翻滚在沙尘之中,颗粒饱满,宛如一颗颗舍利佛珠,散落而下,不断弹跳,却不曾融于尘土。 一道干枯身影,盘坐在黄沙之中。 披在肩头的青衫早已震碎成齑粉,座下莲花更是四分五裂。 金刚佛骨,裂缝之中,密密麻麻插满翎羽。 云雀……像是一个刺猬。 不断有滚烫的金灿佛血,自伤口中渗出,聚少成多,潺潺而下,最终覆盖浑身。 佛血干涸之后凝固成痂,像是一件金色的盔甲。 这件“金甲”……缠绕血气,触目惊心。 原本悬浮于云雀背后的那尊巨大地藏菩萨法相,仍然巍峨,仍然手持佛杵,镇守八方,但虚幻到只剩一缕浅淡烟气,带上了七分死战悲凉,看上去……随时可能破灭。 僧人沐浴鲜血,闭着双目,双手颤抖,缓缓合十。 “一万七千四百零八……” 一枚翎羽,是为一劫。 白帝笼阵,拉开阵纹,将云雀困在阵内。 一共刀割剑杀,一万七千四百零八下。 而地藏菩萨,不闻不问,不躲不闪,坐落在北境长城阵外,以肉身硬抗,为城内两千阵纹师,守住最后那片安宁。 如今油尽灯枯。 只剩……最后一口气。 滔天沙尘,席卷如潮。 僧人重重咳嗽一声,本来应该咳出一口鲜血……但此刻,一片嘶哑。 血流尽了。 “怎么,这就撑不住了?” 白亘淡淡一笑,道:“佛门说,要成菩萨,先经恒河沙劫,十三亿四千四百万。如今只是万分之一,便承受不住苦痛了?” 云雀没有开口,他已没有更多的力气开口。 一杀又一杀…… 白亘愿意与自己玩这一场虐杀游戏,他便愿意以肉身抗劫,为北境飞升,拖住每一分宝贵时间。 而此刻。 白帝已没了更多耐心。 他缓缓叩指。 始祖的完美之血,在额心翻涌,背后羽翅瞬间拆分,化为数之不清的翎羽,瞬间席卷成一场风暴,将方圆数里尽数笼罩。 “涅槃……与生死道果,可是天堑啊。” 白亘轻轻道:“地藏菩萨,我送你一程。”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出渊 北境长城,剑光飞舞。 鲜血涂抹的圆形屏障之外,已堆叠密密麻麻的“尸体”。 白亘的永堕军团,给这座坚不可摧的战争堡垒,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即便有天外天阵纹作为最后一道防线,每位守城剑修心中都甚是忐忑,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那位地藏菩萨,已经用肉身,为北境拖延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 不断抵达北境的阵纹师们,在紫山山主的带领下,倾尽所有,已经完成了外城的六成阵纹修筑……站在长城边陲上的甲卫,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下的这座长城,似乎被注入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 像是……具有了灵魂? 有人能感受到长城的震颤。 有人能感受到地壳的攒动。 卧龙酣睡,群蚁瘙痒。 “黑甲铁骑,已推行至凤鸣山……” “圣山北伐军,从草原边陲切入妖族天下腹地,这是最新的情报……” 无数条信息,汇入北境长城。 无数条指令,再从北境长城汇出。 这里是对界之战无数情报的“交互点”,而如今接受和发出这些信息的人,是二先生。 千觞君的头发,在这一个月,灰白了大半。 因为影子的存在,使得能够处理核心情报的人选,大大减少,北境长城不仅是三方战场的情报汇聚点,更是光明密会的主巢。 或许是因为这场战争波及范围太广的原因……光明密会的诸成员,都销声匿迹。 这里,只剩下千觞。 与师兄相比,自己不是聪慧之人。 所以他使用了最笨的方法。 不眠,不休。 此刻伏案而坐的千觞君,看起来无比憔悴,面色苍白,眼眶凹陷,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凡夫俗子的十岁,很难想象这是一位臻入星君圆满的大修行者。 地藏菩萨在北境城外,以肉身阻拦白亘。 自己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 原本精神饱满的神海……接连不停的运转了一个月,此刻紧绷到了极致。 千觞君深深吸了口气,他的意志力已经抵达极限,迫切地想要休息。 这种情况已不是第一次出现,修行者即便成就星君境,也有自己的人体极限,打破极限固然可以短暂摆脱困境,但这就是透支……他需要继续捱下去,继续透支自己的体力。 但,意识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之间。 一道震天之音,陡然响起—— “轰!” 整座将军府,都被这道雷震惊醒。 飞掠在北境长城外壁的数千位阵纹师,震惊错愕兼复有之,望向长夜中燃起猛烈火光的那座瞭望台。 在这忙碌到近乎麻木的一个月里,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在那座瞭望台上,盘坐着一个寂静无声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层层阵纹将其笼罩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千觞君透支一切心力,顺利推进诸多事宜的原因……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北境的那位主心骨,一直都在。 漆黑长夜中,掀动了破碎的罡风,盘坐瞭望台上的那人,缓缓睁开了双眼,漆黑无华的瞳孔中,缓缓亮起了光华,那抹光华并不强盛,但极其稳定。 “撕啦——” 他随手撕碎了阵纹,好让整座北境长城,都看到这无比璀璨的盛景。 有人突破生死道果境。 天地共鸣。 漆黑之中,披着宽厚大氅的男人,就此起身,不再需要轮椅,伴随着其起身动作,那件融入黑夜夜色的大氅,燃起密密麻麻的金灿野火。 “呼……” 悠悠吐气。 只一步,沉渊便来到府邸,师弟面前。 昏黄灯火摇曳照耀出一张苍白面颊。 “师……师兄……” 千觞君声音嘶哑。 未等他说完,一枚手掌,便轻轻落在他额首。 千觞缓缓闭上双眼,放松思绪,感觉自己神海中,仿佛有一股暖流潺潺而过。 这一个月来的事情,如露如电亦如光。 北伐军顺利切入东域,金翅大鹏鸟退避三尺,灰界战场同样如此,一直抵达凤鸣山,都未曾遭遇真正意义上的抵抗……白亘似乎预料到了大隋天下的反击和进攻,在另外两座战场收拢了全部力量,这是一件好事,但也是一件不可预料的“坏事”,没有人知道,这位妖族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庞大的信息量,在那枚生死道果面前,不过数息,便被尽数消化。 人有极限。 而“神灵”……没有。 “辛苦你了。” 沉渊君读完之后,沉默了一小会,轻轻道“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句话仿佛有一股魔力。 千觞君缓缓点头,垂首之后,顺势伏案睡去。 再一步。 沉渊君来到北境长城城头。 裴灵素飞剑悬立,掠至大师兄身旁,她神情凝重,低声道“师兄……地藏菩萨,已在城外阻拦白亘三十四天……” 佛门灵山的僧兵,苦修者,在金易带领之下,驻守在天外天阵纹内的第一线。 北境长城若是开战,这些僧兵,会第一时间,与铁骑一同冲锋。 天外天阵外,一层漆黑华盖,笼罩天圆地方。 以他们目力,无法穿透白帝所布置的阵纹,看到云雀此刻的战况。 “嗯。” 沉渊道“……我已经知道了。” 裴灵素注意到,师兄的手掌,已经一左一右,搭在腰间一刀一剑柄把之上。 沉渊君轻声问道“北境长城的阵纹修筑,还需要多久?” 丫头认真思索了片刻。 她捋了捋头发,望向沉渊,道“二十天。” 大师兄缓缓点头,没说什么。 只是,拔出了剑。 剑名,破壁垒。 一剑,撞出天外天阵纹! …… …… 黑色华盖,笼罩天地。 亿万翎剑,悬浮列阵。 在白亘轻轻点指的刹那,这些翎羽,轰隆隆飞掠而出,向着云雀覆去—— 地藏菩萨,今日将成枯骨。 便在此时。 “撕啦”一声! 虚空之中,有一道很是轻微的撕裂声音响起。 一缕纤细剑光,从云雀后方掠来,洞穿华盖,下一刹那,与一枚疾射而出的金灿翎羽相撞,“铛”的一声脆响—— 剑光所至,万物辟易! 那枚凝聚龙袍白亘精血之力的翎羽,瞬间炸得粉碎! 飞剑继续撞去,瞬息撞碎数十片翎羽。 坐在皇座上的白亘,神情短暂地错愕一刹,接着便低声笑了起来,他饶有兴趣地继续弹指,翎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而那柄名为破壁垒的飞剑,则是势如破竹,在层层叠叠翎羽浪潮之前,不见丝毫颓态。 这并不是艰难抗衡。 而是轻松击碎。 远在北境长城的披氅男人,掷出飞剑之后,缓缓做了个虚握的动作。 这世上有几种不同类型的世间极速……而沉渊君悟道所参的,乃是厮杀之时最为难缠,也是最令人头疼的穿梭之术。 “破壁垒。” 一瞬,消失在北境长城。 一瞬,出现在天外阵纹。 肌骨破碎的年轻僧人,缓缓抬手,看到了一袭燃烧野火的漆黑大氅,飘忽落定,就亘立在自己面前。 疲倦至极的云雀,怔了怔。 大先生啊…… 终是摘下了最后的那枚道果。 他双手合十,笑声颤抖“善哉……” 一道温和,镇定的声音,在沉渊君出现的那一刻,于僧人神海中响起。 “那一日,你说得很对。心怀死志之人,无法参透道果。” 沉渊持握破壁垒,缓缓侧首,露出一枚燃烧炽火的眼瞳。 “所以……你也不要死。” 奄奄一息的僧人,在此刻凝噎无语,他低垂眉眼,下意识喃喃道“生死有命……” 说到这里,忽而停住。 云雀蓦然低声道“小僧这条性命……就交给大先生了……” 沉渊君嗯了一声。 黑色华盖,遮蔽穹宇。 滚滚翎羽,溅荡金光。 一柄飞剑,剑锋之处,撑开一座无垢屏障—— 沉渊君背后,云雀合拢手掌,收敛了那尊摇摇欲坠的巍峨法相。 这一战打到这里……自己已是山穷水尽,真正竭力。 好在。 拖到了大先生。 剩下来的,便都交付给大先生就好。 漫天破碎的清脆剑音中,那袭宽大黑氅,踏步而行,衣袍如流水,在沉渊身上……似乎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 一种象征着阴,柔,缓,慢。 另外一种,则是截然相反的……阳,刚,急,燥。 拔刀。 刀法迅猛,大开大合,刀光抖擞如江河! 出剑。 剑意绵延,行云流水。 这两种截然相反,可谓是矛盾的意境,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一刀一剑,左臂右膀……看起来无比违和,但却抵达了极致的完美。 只一刹。 破壁垒撞碎了漫天金羽—— 沉渊从翎羽杀阵之中撞出,向着皇座之上的白帝,掷出长刀! 这一刀,忽而慢了起来。 振身而起的白亘,瞳孔陡然收缩。 “哗啦——” 一蓬鲜血迸溅而出。 他重新跌回皇座,不可思议地盯住自己肩头,那先前还凝滞在空中的那一柄缓慢长刀,不知何时,已经击碎两座虚空。 洞穿他近乎完美的体魄,将他钉在这皇座之上! 而令白帝悚然的……是下一刹。 一柄飞剑,毫无花哨,直接钉入他额首之中。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开战! 一蓬鲜血,炸开! 刺入龙袍白亘额首的破壁垒,激荡出一缕剑气! 这缕本该将白亘头颅撕裂,刺炸的剑气,却没有迸发出想象中的巨大杀力。 因为那袭龙袍,瞬间被撑得扎裂开来—— 一尊巨大龙躯,凭空陡然降临。 这尊龙躯,足足有数百丈,说它是龙,却又不像,因为在其背后,拔生出一对属于“金翅大鹏鸟”的金灿羽翅! 除此之外……还有麟角,凤尾,龟壳,等等神兽体征。 这是一尊糅合了万妖之长的“怪胎”! 而在这巨大妖身之下,沉渊的那柄破壁垒,便显得尤为狭小,杀力不足。 “……本命真身!” 云雀看着这一幕,震撼无语。 他从未想过,白帝的本命真身,竟会是如此畸形而又强大的怪物……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样一尊本命妖身,具备了万族之所长,乃是真真正正的完美之躯。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 这世上,没有完美之物。 更没有完美之灵。 破壁垒所刺破溅出的那朵血花,在白帝所绽放的那尊本命真身额前,就像是刺破指尖挤出的一滴渺小血珠。 沉渊君神情平静。 他双脚踩住那龙形妖灵的额首,单手倒握破壁垒剑柄,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飞剑拔起。 下一刹,一条粗壮龙尾,呼啸着扫荡而过。 “砰”的一声! 龙尾扫荡撞击,砸中面门,可惜只砸中了空空荡荡的一抹虚影。 飞剑拔出。 巨龙额心顿时血流如注,破壁垒虽小,但仍然对他造成了不可愈合的创伤。 如今的沉渊……与他同为生死道果境的半神! 一出手,便蕴含至道,满挟杀力! “鸟不像鸟,龙不像龙……” 一道不屑,冷漠的声音,在白亘后颈之处响起。 持刀握剑的沉渊,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双脚缓缓落地,踩在这巨大妖灵的肌肤之上,大氅在烈风中燃烧,整个人如同一轮燃烧的炽日。 这尊妖灵的气息,十分骇人! 只差一步,便可升华圆满,成就无垢神躯。 但沉渊看出来了……这近乎完美之物的不完美之处。 龙灵妖身的最大缺陷,便在于庞大身躯……限制了他的灵活。 沉渊君冷冷道“丢尽妖族颜面,你白亘,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一万年。”“吼——” 龙灵扇动双翼,一道又一道湮灭之风,瞬间鼓荡而起,化为一座又一座漆黑洞天,向着踩在自己脊背上的男人,掠杀而去! 同时,白亘翻转妖躯,撞向天外天阵纹! 白亘试图将沉渊掀下,但他失算了,天旋地转中,沉渊神情反而更加平静,双脚踩住脊骨,仿佛有一股无形吸附之力。 湮灭之风吹鼓大氅,吹出漫天金灿飘零的炽热火星—— 披氅男人开始奔跑。 那件燃烧着野火的大氅,如同流水一般,递送出层层叠叠流畅顺滑的曲线。 快与慢,两种截然相反的意境,同时出现在沉渊君身上。 他是时间凝固中的一缕雷霆。 起刀迅猛,落剑绵延。 “咚”的一声! 刀锋深深扎入巨龙脊骨之中,只剩下一截刀柄裸露在外,沉渊君陡然停住身形,他猛然一脚踩住刀柄,听到了入骨的沉闷声响,以及愤怒痛苦的嘶吼之音,方才漠然抬眸,湮灭罡风席卷之中,剑意如落雨泼洒,叮叮当当满盘招架,一阵清脆交撞之音—— 燃着野火的黑氅飘忽落定。 不断俯冲旋转身子的巨龙,最终撞到了天外天阵纹之上! 那覆盖整座北境长城,将无数生灵拢在背后的圆形屏障……此刻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 “咔……嚓……” 巨龙撞在这阵纹之上,撞出了一道细微,但十分致命的裂缝。 那座圆形屏障,已经向着天下,证明了它的坚韧,在史无前例的攻守战中,它硬生生抗下了数万不死妖潮前赴后继长达数十天的冲刷。 但,事物终有极限。 在这一刻,巨大冲击力,冲破了它所能承受的上限—— 以至于,圆形屏障,出现了一个微微坍塌的凹陷。 远方悬剑的裴灵素,面色苍白,她试着催动阵纹,连绵数十里的烽燧台座,在这一刹,齐齐燃烧,只一刹,便抽干了近千枚隋阳珠! 于是这阵纹凹陷之处,下一瞬,便迸发出更加巨大的弹力—— “砰!!!” 这是天外天阵纹,燃烧无数星辉灵气,所迸发的一计反击! 巨大龙灵被弹飞而出! 它翻转身躯,以脊背着地,喷吐着龙息,半边身子深深嵌入大地,就这么被冲击力震荡推行了数里……这数里枯竭海岸,直接被庞大妖躯犁出一道深深沟壑。 漫天尘埃。 硝烟弥漫。 那尊巨大妖躯,本该如山岭一般横亘,阻拦……但在最终的撞击反弹之后,那尊妖躯便如泄气一般,迅速缩小。 而那沟壑,则自然是逐渐收拢,像是一条笔直而逐渐锋利的长线。 线的尽头,只剩下一个微末的小点。 在这个过程中,被妖躯砸中,碾翻,被龙息沾染,裹满的那些永堕生灵,本该死去,但此刻却重新踉踉跄跄,爬起身子,继续以凡俗微不足道的血肉之躯,冲撞那座长城。 它们不知肉胎痛苦。 它们只有一个执念……撞碎这里。 烟尘之中,一道无比沉着的声音,传递数十里。 在北境城头上空响起。 “开战。” …… …… “咚!” 北境长城的钟声响起,有人擂鼓,有人开城,所有人都听见了那石破天惊的阵纹破裂之音,这道覆盖数十里战线的巨大阵纹,已经为境内子民送去了数十天的安宁,所有人都已经预想过了最坏结果的出现。 阵纹破碎,当如何? 当……死战! 而他们,也听到了大先生的那一句。 “开战!” “……咚——” 第一声鼓撞响的那一刻—— 北境铁骑,一跃而出,马蹄如雷,狼烟如潮。 北境长城境内铁骑,数量比灰界北征还多一倍,足足有六十万! 城门一开! 那坐在北境城头,抱棍而眠的律宗大长老金易,也在此刻陡然睁眼。 “呔”的一声,老者纵身而跃,双脚未落,便狠狠一棍点撞在地,如同撑船老叟,凭空借力,将自己撑得飞出,旋即化为一缕疾电—— 灵山僧兵,诸苦修者,紧随其后,化为一拨潮水。 圣山剑修,倾巢而出。 一拨又一拨潮水,就在数息之间,汇聚而成,浩浩荡荡,撞向境外! 其实这一战的目的……并不复杂。 天外天阵纹庇护北境太平。 而阵纹所在之处,距离真正的长城外壁,约莫有二十里地。 如今城内阵纹师还在拼命修筑完善阵法,北境长城能否完成飞升,是这场战争的最大关键。 铁骑僧兵,圣山剑修,要守住这最后的二十里地! 即便死战,战死。 也一定……要守住这里! …… …… (这章很短,容我在这里断章,明早还有一章更新。)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血之祭 狼烟阵阵。 万马奔腾。 铁骑驰骋在灰界空旷的沙尘之中,悬在最前方开道的,一共有三把飞剑。 三位飞剑大剑修,负责率领这场灰界之战! 姜玉虚神情凝重,收起那枚传讯竹简,轻声道“上次打入凤鸣山,只用了十五日。” 那一次,大先生刀剑双道入圣。 破壁垒,撕碎两界屏障,瞬杀白海妖圣。 凤鸣山妖军士气大溃,北境铁骑掠杀而上,顶着层层妖潮逆流而上,也不过花费了十五日……而这一次,推行之处,一路毫无阻拦,竟然用了两倍的时间。 “实在是……太古怪了。” 与姜玉虚一同悬剑的,还有蜀山铁剑山山主齐锈。 瞎子皱眉,道“这一路推进,虽有重重阵纹遮蔽耳目,但却未遇丝毫抵抗……” 灰界北伐,不可掉以轻心。 此地战场地势狭窄,将军府铁骑北掠之势,行进一半,便算是孤军深入,一旦有妖潮夹击埋伏,必定陷入苦战……但最诡异地莫非于这一路推行,未遇丝毫抵抗。 越是如此,越有鬼祟。 于是铁骑缓行,寸步不敢冒进。 “的确古怪。” 龟趺山主李玉道,盘膝坐在一枚破碎龟壳之上,问道“瞎子,你确信……越过凤鸣山,依旧没有妖气?” 三人之中,姜玉虚境界最高。 但要论感知觉察之力……还是蜀山齐锈最强。 他失去了双眼,但却因此得而看见,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齐锈摇了摇头。 “我……不敢随意妄言。” 他神情有些惘然,喃喃道“越过凤鸣山,就真正抵达妖域界限了……” 攻破凤鸣山,在裴旻沉渊之前,是多少年都未曾有人完成的壮举。 这一次,就这么轻易? “草原那边,同样传来了讯令。” “那边与我们境况相似。”姜玉虚道“撕破东妖域腹地……只遭遇了零零碎碎的妖潮抵抗,都是一些未开灵智的低阶妖灵。” 由于北境长城尚未飞升,如今的对界之战,主要是两座战场—— 一座是灰界,一座是草原。 三十万铁骑,北上灰界,作为第一股冲击,原计划是撞破凤鸣山,吸引妖圣境的大能修士出手……而此时此刻,宁奕空之卷所开的门户,早已偷偷引渡了大隋近十位涅槃境的大能修士,这股集尽四境的精锐力量,将率领荒人战士和将军府骑团,化为一柄锋锐无双的刺刀,刺入东妖域腹部,深深撕开一道口子。 这并不算多么精妙的作战计划。 正面攻打,侧面袭杀。 然而两座战场,都遭遇了一件匪夷所思,超出预料的事情…… 两座战场的推进,都进行地太过顺利。 …… …… “白亘,究竟在想什么?” 羌山老祖骑乘青牛,踩踏云雾飘渺间。 他眺望极东,那是芥子山所在方向。 身为涅槃境大能,突破倒悬海禁制来到妖族天下之后,只要他想,无须费多大力,便可抵达那座东域圣山。 只是,芥子山之意义,类比于天都城。 除非北境长城飞升,或者人族出现好几位生死道果境强者联袂……否则再多的涅槃境战力,都不可踏入那座圣山。 芥子山中白帝无敌,不是说说而已。 大隋天下的顶尖战力,都来到了这里。 “白亘收拢了东域所有妖灵……东妖域接连几座大城,都空空如也。”千手神情凝重, 道“身为皇帝,甘愿放弃自己疆域,领土。这不合理。” “的确不合理。” 苏幕遮蹙眉思索,困惑道“即便东域战力凋零……只要凝结妖潮,也不至于无法抵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沉渊和宁奕拟定的作战计划中,两座战场,无论是灰界还是草原,都只能算是骚扰力量,真正的主力进攻,则是放在北境飞升之后的举城碾压—— 可是面对“骚扰”,白帝直接选择了割弃疆域? “飞升。” 一道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 诸多涅槃,将目光投向那袭高大白衣。 珞珈山主扶摇,按年龄来算,是诸涅槃当中最年轻的那位,没有之一。 “白帝……飞升?” 白鹿洞书院院长有些不解。 “是的……北境长城在飞升,他也在‘飞升 ’。” 扶摇望向芥子山,原本也有所困惑的眼神,在这一刻绽放出开悟的神采,她语调先轻后重,逐渐笃定,道“我们都以为,这场战争或许会陷入拉锯战,但事实并非如此。之所以北境长城陷入拉锯攻防,是因为白亘在与我们比‘速度’……” 不止一人开悟。 宋雀沉声道 “他在晋升……最终的不朽。” “北境长城在飞升,所以白亘遣派了一只永堕者军团前去攻打。这是他唯一遣派而出的战力,单单是这股战力,稍作分散,便可阻拦灰界,草原,两道攻潮。” 扶摇问道“这么一只超脱生死戒律的永堕者军团,战力如此惊人……他若是还有其他剩余,怎会在此刻还割舍疆域?” 唯一的解释。 那只永堕者军团,已是白帝所执掌的最强战力。 “可是为何……要收拢妖灵……” 苏幕遮还是有些不解。 然而东境的几位涅槃修士,纷纷沉默。 龟趺老祖,羌山骑牛的,还有宋雀,辜伊人,此时此刻,都想到了一副熟悉的画面。 东境大泽之战。 那个以星君之力,超脱极限,力压涅槃的鬼修。 韩约突破天道束缚,成就涅槃之身,为了弥补血气,便足足炼化了一整座甲子城,还有东境大泽…… 如今这一幕,是何其相似? “超脱……需要代价。” 宋雀神情肃穆,一字一句,道“白亘要血祭整座东域,让麾下妖灵,成为他不朽的祭品。” “他……疯了?” 苏幕遮下意识来了这么一句,说出这句话后,她陡然想到了天海楼战争之时,那披挂风雪的疯癫身影。 “是啊。” 宋雀低声道“白亘……本来就是疯子。” 于是所有涅槃,都沉默下来。 这是一个听起来如天方夜谭般的猜想。 离谱。 荒唐。 但眼前空空荡荡的妖族疆域……却在诸大能面前,无比清楚地印证了。 这个荒唐的猜想。 是真的。 …… …… (下午还有。)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神挡杀神 北境。 天外天阵纹裂开一道口子之后—— 那几乎堆叠到屏障之上的无数永堕死尸,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哪怕那个突破口无比微小,微小到在数十万人面前,几乎可以忽略。 但,有和无,这是零和一的区别。 “轰隆隆——” 身骸如潮水,不断被后方的浪潮所拍中,被挤入那个缝隙之中。 噼里啪啦。 北境长城的远天上空,像是下了一场雨。 一具具身躯坠落,裹挟着腥风血雨。 震得地面,尘烟弥漫。 死寂。 短暂的死寂。 涂抹地面的那一层“雨水”中,缓缓站起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族女子,只不过肢体扭曲,骨骼折断,头颅翻转了一半,此刻她跌跌撞撞,走出尘烟,出现在天外天阵纹华盖之内。 她缓缓站住身子,背后是涂抹天幕的血与火。 女子陡然不动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与此同时,女子伸出双手,用力扳着自己的脑袋,将其一点一点掰回原位—— “咕噜咕噜……” 漆黑的眼珠,也缓缓翻转,回到了眼眶正中心的位置。 一具又一具……枯朽的身子,在血与火中起身,与她做出一样的动作,调整错位的骨骼,而后茫然远眺。 短暂的死寂之后—— 他们开始奔跑。 从高空俯瞰,北境长城拉开距离的最后二十里地,两拨潮水,相撞入骨。 …… …… 硝烟之中,一条深深沟壑。 不见那横亘如山岭的巨大妖躯。 只见一道干枯瘦削,而且高大的身影,耸立于尘埃中,尘烟遮住了他的躯干,只露出一双惨白如霜雪的眼瞳。 他身上的龙袍支离破碎,只剩下几缕残破布条,在其周身,缭绕着如丝带一般,或是金灿,或是黯淡的血气。 远远看去。 他像是一枚吸噬辉光的黑洞。 而飘溢的血气,则是一条条星河。 那条犁出十数里的沟壑,从高空俯瞰,宛如一缕剑气,白亘悬浮立于最锋锐的剑锋之处,而沉渊,则是站在沟壑最深最粗的剑锷位置—— 他的背后,就是云雀。 僧人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在方才的猛烈撞击之中,被大先生牢牢护住。 此时此刻,两位生死道果境的超级强者,彼此气机锁定。 这是他们的战场。 在沟壑之外,没有任何一尊生灵可以踏入。 “没有看到灭字卷……” 沉渊君轻轻抖了抖手腕,转出一个剑花。 他敏锐捕捉到了这个异样。 实在是不合理。 白帝执掌着天书当中杀力最强的那一卷“灭”,而在刚刚的交手之中,竟然没有丝毫展露。 这是怎么回事? 沉渊君暂时将这个疑惑放下。 他微笑开口,语气中带着嘲讽,道“真是不可思议,竟然甘愿放弃执剑者的大道……真不知道说你开窍了好,还是愚昧好。” “试图以融炼妖族血脉,来踏入不朽……看样子,你所谓的本命妖身,并不算成功啊。” 方才的那具巨大妖身,看起来巍峨雄壮,只需一击,便可湮灭涅槃境修士。 但其实,它有着不可弥补的巨大缺 陷。 如果继续厮杀下去……沉渊君只需一刀一剑,便可以确保,将这个大东西完全宰杀之时,自己连一丁点伤都不会受。 它根本就碰不到沉渊。 破壁垒这门瞬杀之术,实在太克制体型庞大的妖灵生物! 尤其是在沉渊踏入生死境后,他的速度更快,杀力更高,如果对方不具备同样级别的极速……生死胜负,就只在一念之间。 这一点,也被白帝堪破了。 这就是……他为何会放弃先前那巨大形态的原因。 烟尘缓缓散开。 那道极其高挑,瘦削的身影,虽然化成人形,但仍然保留着妖族特性,额生龙角,背展双翼,双腿跟腱颀长如刀锋,肌肤覆满麒麟族黑金秘纹。 “沉渊……你,还不懂么?” “修行到这等境界……已经没有本命妖身可言了。” 白亘的声音,在短短一句话中,不断变化,时而粗糙沙哑,时而细腻婉转。 不仅仅是声音。 他的体态,也在短短数息中,不断变化—— 涅槃是脱离凡俗的桎梏。 而不朽,则是生命层次的迁跃。 在漫长的修行当中,白亘俯瞰众生,心中诞生了一个念头。 想要真正成为超脱凡俗的“神灵”,任何的一种妖灵,都无法做到……他尝试化龙,尝试复苏远祖鲜血,但这些,都不够。 神是完美的生物。 他需要更多……真龙的力量,天凰的生命力,玄武的守御之力……当白亘把万妖之力,融入自己身躯之中,他的精神出现了分裂。 这条道路,其实是可行的。 他还差最终一步。 也是困扰白亘的最终问题—— 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沉渊。 “神,是什么?” 那一条条星河般悬挂缠绕的血气,伴随着白亘踏步,散发出阵阵刺目的斑斓之色,如果仔细去看,便可以看到,在这一条条血气长河当中,倒映着金翅大鹏鸟,真龙,天凰,孔雀等诸多皇血妖兽的身影…… 白亘走了五步。 他的体态不断变化,时而高挑瘦削,时而袖珍玲珑。 他不再是他。 而这就是白亘思索出来的答案……无所不能的神,是什么? 是所有。 “吾已……超脱生死,俯瞰凡俗。” 白亘漠然道“吾,即是所有。” …… …… 眼前的……是神迹么? 沉渊心头咯噔一声。 他知道,周游踏入生死道果后,掌握了“至道真理”,言出法随。 而随便改变自己容貌,身高,体态,骨骼,这似乎是周游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相比之下。 自己踏入生死道果后,似乎没有掌握任何神迹之力……只是他隐约感觉,自己的体魄,速度,力量,都无比均衡地发生了质变。 “看起来很厉害。” 沉渊君看着白亘,认真赞叹了这么一句。 他轻声叹了口气,笑道“看起来,我仍然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只会握剑的凡人。” 说到这里。 沉渊望向自己的剑。 然后他猛然拔剑。 下一刹,这位凡夫俗子,就出现在白亘面前—— 破壁垒被沉渊按住剑柄,向着白亘额首位置刺去,原先巍峨如山的男 人,瞬间化为一尊袖珍如飞剑的三尺童子。 飞剑刺空。 童子一脚侧踢,鞭腿在空中呼啸,重新化为一条覆盖枯裂龟壳的巍峨山岭—— 他的生命形态,不再拘泥于金翅大鹏鸟。 万物生灵……在其血液中消融,拆解,消化。 他,即是所有! “轰隆隆——” 这一记鞭腿势大力沉,速度奇快无比,若是被踢中,恐怕是一整座大山,都会被直接踢得爆碎。 但参悟道果后的沉渊……速度更快! 他做出一个虚握动作—— 破壁垒刺空之后,瞬间掠出数十丈。 肉眼看去,被那记鞭腿卷中的披氅男人,并没有化为一滩血肉,而是化为一抹烟气般的摇曳虚影,真正的沉渊君,身形出现在数十丈外。 在做出虚握动作的那一刻—— 他便握住了破壁垒。 踩住沟壑,沉渊回身便是一刀。 没有回头,在那一脚落空刹那,童子便迅速化为高挑枯瘦之人,毫无预兆地俯身前冲,躲开了沉渊一刀。 两道身影再次撞在一起。 白亘双腿如尖刀,翻飞如蝴蝶,那双惨白瞳孔不含神情波动,他无比冷漠地调整着自己的生命状态……在两次交锋当中,白亘发现,自己一旦想要以重击结束战斗,便必定会出现一个情况。 他无法触及沉渊。 对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沟壑当中。 披着大氅的男人,行云流水地递斩出剑,出刀,与白帝悍然对攻。 白亘的速度快。 他的速度更快。 “砰砰砰——” 一刀又一刀,一剑又一剑! 白亘只有招架功夫,没有还手之力。 无论是化为童子,还是壮汉,亦或是调整成与沉渊体态一致的人类,都无法对抗眼前这个一手持刀,一手掌剑,疯狂进攻的男人! 即便是动用凤凰,大鹏鸟,麒麟,孔雀的血脉之力……将自己化为速度最快的瘦削形态,依然在对攻之中,被沉渊所压制。 这只能说明一点。 他所熔炼的血脉之中,没有一种血脉,可以快过沉渊的破壁垒。 轰的一声。 对攻之中,白亘双手抬起,遮挡面门,双臂浮现银白色玄武秘纹,他舍弃所有,只留下最强的御守血脉。 饶是如此,依旧被这一刀,震得后退数步。 白亘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他身化万物生灵。 可无论如何,都抵不过那朴实无华的一剑…… 另外一边。 沉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好像有些明白自己所掌握的,是什么力量了。 正如同掌中这柄飞剑的名字。 “破壁垒。” 世间两点,一条直线。 大道亦是如此。 他所掌握的,是神迹,也不是神迹……这是世间最简单,最粗暴的力量。 破壁垒,破心中壁垒,破世间万物,生灭壁垒。 出剑,杀人,神挡,杀神。 “超脱生死……俯瞰凡俗……” “你……即是所有……” “白亘。” 沉渊重复着白帝方才的那两句话,摇了摇头,问道“你千里迢迢来北境长城,就是为了来说这么一个笑话的么?”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云海上的铁锋 白亘的面色并不好看。 在血脉熔炼这条道路上,他已经走到了极限……可是如今来看,这所谓的极限,的的确确就像是一个笑话。 沉渊君的一把破壁垒,钉死了他体内所有的生命形态。 “大先生……千万小心。” 云雀沙哑之音,在沉渊神海中响起。 “我于北境城前,受他千剑鞭挞,未见灭字卷。” 结跏趺坐的年轻僧人,盘膝落在沟壑最深处,观望着这场战斗,心头隐约有一抹不祥预感笼罩。 明明是沉渊占了上风,但他却并不乐观。 须知。 白亘向来以杀力冠绝两座天下著称……可是如今来看,这具身躯为了追求完美,熔炼万妖之血,舍弃了白帝最擅长的杀力法门。 那么,灭字卷去了哪里? 云雀心知,白帝因佛门旧怨,在此地摆开阵纹,囚锁自己,以生死道果境的翎羽,对自己千刀万剐,慢慢折磨……他若是想杀死自己,即便有地藏菩萨道火保佑,这身金刚骨再硬,也招架不住大成灭字卷的绞杀。 而溯本求源。 这场由催魂幡引起的杀局……其实是针对沉渊的杀局! “莲生三朵,身外化身,还记得莲花阁的袁淳先生么?” 沉渊神情如常,对云雀道“那灭字卷……他若是带在身上,恐怕早就取出,哪里还会留到现在?” 云雀怔了怔。 他明白了,原来如此…… 这白帝,竟是有如此野心。 将灭字卷与自身拆解,分别尝试两条通向不朽的道路么? “那卷携带灭字卷的分身……恐怕不在北境长城。” “至于在哪,也不难猜。” 沉渊神情冰冷。 除了北境,还能在哪? 在某位永堕者的情报下,宁师弟离开大隋天下,恐怕已不是一个秘密……被白亘视之为心腹大敌的宁奕,离开大隋,只有一个去处。 北荒云海。 …… …… 一缕纤细红影。 穿梭在穹顶层层云海之中。 莽莽万里云海,布满因果业力禁制,若是不慎触碰,便会招惹业力。 境界越高,越是不愿触碰这些虚无缥缈之力……因为抵达涅槃境的大能,都能感受到那高于穹顶的“业力”,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业力存在于过去和将来之间。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光阴长河,也便等同于业力长河。 无论何等境界,一旦踏足这条长河,进行干预,自身便会招惹大道惩罚,境界再高,也无法在此方世界中与无上天道争锋! 此刻穿梭于因果云海中的,正是火凤。 他已豁出一切。 天凰翼所化的千万片钢铁锋翼,已在无数次对撞厮杀中,被精纯的灭字卷杀力彻底绞碎……事实上,如果不是领悟了“纯阳气”,他早已死在白帝手上。 一袭普普通通粗布儒衫的白袍男人,闲庭信步,游走在云海之中。 这是属于两位世间极速者的追逐。 火凤凭借天凰血脉,穿梭在因果禁制之中,而白帝则是不断施展“缩地成寸”,不紧不慢,跟在火凤身后—— 一旦接近百丈。 白帝便会出手。 而杀法更是无比简单……在他眉心,有一卷漆黑天书,百丈之内,瞬间便有一缕杀力 迸发,直接向着火凤身躯贯穿而去。 火凤其实觉察到了这次白帝的不对。 比起上次交手……白帝似乎缺少了某些东西。 他没有感受到上次那般巨大的压迫感了,眼前的白帝,更像是一个纯粹的人族修士,招式之间,看不到妖族气息,更感受不到妖族血脉…… 火凤脑海中隐约浮现了一个猜想。 于是一开始,火凤还以天凰翼进行阻挡,但后来他发现这一切只是徒劳,即便眼前白帝,整体实力减弱了,自己仍然不是对手! 天凰翼这件增幅速度灵识方面的先天灵宝,虽然带着三分攻杀之力,但根本无法与大成灭字卷进行抗衡。 他必须躲。 火凤知道,自己只比白帝快那么一点,眼下情况来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过白帝的缩地成寸。 而且这一次与先前不同,他若是返回铁穹城……白帝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出手,将龙皇殿彻底拔除! 所以火凤别无他途……唯有躲入这茫茫云海之中。 希望能借助云海的业力因果,与这位东域皇帝斡旋一二。 “火凤,这就是所谓的第三位妖族皇帝么?” 追赶在后的白亘,不缓不急,语调甚至还带着戏谑笑意。 他看着在自己面前,唯有逃命一途的火凤,眼神中有三分悲哀,七分冰冷。 生死道果,又能如何? 不过是一只丧家野犬……罢了。 前方不断逃掠的火凤,不为所动,他速度不曾减少过丝毫,继续向着一座又一座因果禁地闯去—— “宁奕……” 火凤心中默念那个人的名字。 生死道果境大修士,体内拥有无穷无尽的神力,只需要有片刻舒缓,一个吐纳,便可吞吐日月星辉。 与白帝的这场厮杀,其实不算什么……可再这么疯狂逃窜下去,他的神力总会耗尽。 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抗住了白帝! 而且还是杀力最强的那具分身! 而那艘撞入云海的鲲船,直至如今,还没有丝毫动静。 “要抗下去……要抗下去……” 火凤摒弃杂念,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他相信宁奕,会尽最快速度赶回来。 而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久地拦住白亘。 后方。 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白亘,忽然皱起眉头,三尊分身共用同一神识……他在追赶火凤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北境战场的景象。 这三十余日,龙袍分身在北境城头,鞭挞地藏菩萨肉身,只等那龟缩城头的将军府大弟子沉渊入局。 而今日,沉渊君出关,竟然摘下了生死道果! “竟然又有一人,成功破境……” 白亘敏锐觉察到了异样,在以往,生死道果境可不是这么轻松就能诞生的,两座天下数千年,也不过那么几位。 难道是倒悬海的枯竭,改变了两座天下的气运? 紧接着。 他便感受到眉心一阵钻心之痛,那具熔炼万妖之血的龙袍分身,在一对一的对捉厮杀中,被沉渊的破壁垒压制,神体受损。 几处剑伤,哗啦破开。 白亘停下脚步,神情阴沉,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儒衫,风吹之下,白衫竟渗出丝丝血迹…… 三尊分身,共享神识。 也共担痛苦 ! 这世上再是逆天的功法,也不可能让一位生死道果,安然无恙,分化出三尊分身,而且同时处于巅峰之境。 这就是白亘那具“黑暗身”,始终坐于芥子山上的原因……如今尚是黑暗身最为虚弱的时刻,一旦出现意外,其他两具生死道果境的巅峰之身,都要遭受重创。 而同样的,若是黑暗身完成了最终的“迁跃”,那么白衫和龙袍两具分身,便会熔炼合一,成为反哺黑暗身的养料。 “同为生死道果境……熔炼万妖之血的我,竟然不是沉渊的对手?” 白亘神情难看。 他无法接受……自己是何等天资绝艳之人?一个修行不过区区百年的人类,凭什么敢站在皇帝面前挑衅神灵? 是的。 如今,他已将自己视为真正的神灵。 “差了一些杀力。”白亘神情阴沉“只可惜,这具身子无法脱身。” 他很清楚。 自己追杀火凤,这一个月来,看似胜负已分,自己高高在上,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简单……同为道果境,想要决出生死,条件实在太过苛刻! 火凤只要利用世间极速,不断拼命逃下去。 自己杀死他,就唯有一个办法—— 用灭字卷不断磨杀,杀到火凤神体崩溃……然后因为凤凰血脉的缘故,或许这只凤凰还能在濒死之际,“涅槃”重生那么一到两次。 “若是我未分化妖躯……” 白亘皱眉,心中忽然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 若是他未分化妖躯。 无论是沉渊,还是火凤,两边战局,都不至于陷入如今这般焦灼之境。 如今看来,这两座战场,距离压迫对方到崩溃,就只差那么一点…… “除非,我借用那股力量。” 白亘沉默下来。 在他心中,遥遥感应之间,芥子山方向,生出一股极其浓郁的“寂灭之力”,那股力量与灭字卷截然不同。 同样是“灭”—— 灭字卷是纯粹的击碎,极致的灭杀! 而这股力量……则是带着绝望,恐惧,无数负面情绪的“毁灭”。 “那股力量,还未成熟,如果提前动用,或许会导致不妥。” 白亘在犹豫。 而另外一边。 原先疯狂遁逃的火凤,感应到白亘停下追逐,连忙也停住飞掠,将两者距离保持在一个安全范围,利用这个不可多得的休息时间,长长松了口气。 火凤一边吐纳,一边以神念观察。 “有些奇怪……生死之际,白亘怎会停下来?” 火凤觉察到了不对,按照白亘的追杀之法,已经逼得自己油尽灯枯,再追下去,这片云海就要被他杀穿了。 可他却在这等关键时刻停下。 而且……白亘身上的气息,竟然有所动摇! 火凤何等聪慧敏锐,只是一刹,便联想到了北境长城的情报…… 自己的那个猜想,或许是对的。 在北境,有人伤到了白帝。 这一刻,他没有犹豫。 直接展开天凰翼,向着白帝攻杀而去! 云海之上。 万千铁锋掠过。 一蓬炽热鲜血,迸溅而出—— …… …… (明天早上还有一章,另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会有一篇闲谈文章。)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坍塌之城 北境长城,血海翻腾。 沟壑之中,烟尘阵阵。 白亘缓缓放下手臂,他逐渐化为一个“凡人”。 在其身上,不再有玄武秘纹,麒麟秘纹浮现。 在与沉渊交手之后,他终于发现……自己原先的那个构想,熔炼万妖之血,成就不朽之身,只是一个空想。 于是真龙,天凰,玄武,麒麟……一条条血气,从白亘身上飞掠而出,血气呼啸之间,化为一枚又一枚晶莹剔透的血珠。 人族修行者感悟大道,有三千大道。 而白亘,则是熔炼了万种妖血。 此刻,他将其一一剔出。 每有一股血气掠出,他身上的气息,便减弱一分,当然,生死道果境根基在此,再如何减弱,都绝非涅槃境修士可以媲美……而相对应的,他的妖族血气,也变得纯粹。 诸多妖血,悬浮列阵。 白亘垂落及地的长发,镀染着一层浅淡的暗金之色。 在他眉心,有一枚金灿的鼓包,那是一枚十分丰满的鲜血,犹如眼瞳一般,流淌着一线漆黑。 除却这枚鲜血,其他的妖族血脉,无论高低,都被摒除在外……而看到这一幕后,沉渊神情反而凝重起来,单手翻转的剑花缓缓停住,破壁垒一寸一寸抬起。 剑尖对准白亘。 眼前的男人,为了追求力量极致,走到了一条歧路之上。 而在此之前……白亘已凭借自己天资,成就了生死道果,论修行天赋,他乃是两座天下数千年来最强大的天才妖孽之一。 临阵突破。 生死感悟。 对白亘而言……同样不算什么。 “他眉心还有一滴血……” 云雀喃喃道“那是……金翅大鹏鸟的祖血?但似乎有些不对……” 沉渊皱起眉头,不知为何,摒除诸多强大血脉的白亘,反而给了自己更强的压迫感。 这算是什么? 由繁入简? “沉渊……你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低沉的声音,从白亘口中传出,摒除万妖血脉后,他的声音也恢复稳定,不再飘忽。 “舍身之道……可以撼神。” 白亘声音很轻,隐约能够感受到,一丝开悟之后的酣畅。 这数百年来,没有对手。 与沉渊的交战,让他想明白了困索自己的一个问题—— 白帝手指拨弄着一枚枚血珠,道“在北境长城坍塌之前,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追随本帝,共抵永生。” 他认真望向眼前的披氅男人。 “你,可愿意?” 听到此言,一旁观战的金乌大圣,不免怔住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陛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白帝曾在芥子山上立下大宏愿,有朝一日,要踏平大隋天下,灭尽人族。 无比仇视人族的陛下,竟然愿意给沉渊这么一个机会? 只是,沉渊冷笑一声,没有丝毫犹豫。 他低声道“你……果真是来说笑话的。” 声落。 人起。 破壁垒化为疾电,人随剑刀,刀剑翻飞。 白亘神情不变,双足轻轻点地,整个人向后飞掠而去,虚空之中的无数枚血珠,化为一座一座重若万钧的洞天世界,不断与沉渊的刀剑相撞!这一幕看上去轻盈而又厚重。 看上去,像是沉渊君追着白亘砍杀,但实际上,刀锋与剑锋,却是相差了毫厘,每每切砍而出,总是擦着白亘肌肤而过—— “咯噔。” 沉渊心中很清楚,这一毫距离,意味着什么。 白帝穷尽变化,以无数鲜血转换生命形态,始终快不过自己的破壁垒。 当时他所差得,就是那么一毫。 而如今……换做自己,差了一毫。 一毫,即是天堑。 “那滴祖血,有问题!” 云雀的声音陡然传入沉渊君心湖之中。 地藏菩萨睁开天眼,用力凝视着白帝此刻的法身,那尊巨相,额首涌现千万缕血丝,与此同时,盘坐在地的僧人,双目渗出猩红之血。 无数因果业力的缠绕之下,云雀“看”到了真相—— “白帝还有……第三具分身!” 目光穿透北境长城。 穿透倒悬海岸。 穿透妖族广袤大地,层层草原,重重雪山,最终抵达了一座高耸入云的漆黑山峰。 无数妖灵,膜拜在山下。 阴云缭绕,雷霆闪逝。 有道巍峨身影,坐于漆黑王座,山巅之上,缓缓睁眸。 因果业力交撞的那一刻,那道巍峨身影,向着千万里外的年轻僧人,投去了无比冷漠的一瞥,宛若一道雷霆,顺延着这缕虚无缥缈的业力,传递而去—— “轰”的一声。 云雀神海里传来一声轰鸣。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视物能力,而牺牲视觉换取而来的,则是这场战争中至关重要的情报。 “他……已经抵达‘不朽’。” 云雀喃喃开口,声音中有茫然,有困惑,更多的是恐惧。 这个灵气枯竭的时代,怎么会有真正的不朽诞生? 这意味着……什么? 在云雀声音落地的那一刻,沉渊也觉察到了异样,与自己交手的白亘,似乎借用了某股不属于他的力量,强行突破了生死道果之间的那层界限。 破壁垒推出,距离白亘只有一寸。 眼前的男人,再无真正的形体,彻底化为了漫天飞羽。 紧接着在金灿流光之中,无数血珠支离破碎,白亘本欲熔炼的万种妖血,在这一瞬间炸碎,化为了本命妖身的养料。 一张巨大的妖口就此张开。 只一瞬,便将沉渊和云雀吞入腹中。 …… …… 鲲鹏有多大? 其翼若垂天之云。 此刻……白亘燃烧万妖之血,所展化的金翅大鹏鸟真身,不亚于一头生长到巅峰期的鲲鹏。 一头撞去,整座北境长城,都发出了剧烈震颤。 “轰隆隆隆隆——” 天外天阵纹,瞬间崩塌。 在北境长城的将士眼中,这一幕实在太具有震撼力……遮蔽天幕的阵纹,被庞大到超越视野界限的巨 物碾压,直接炸裂破碎。 磅礴吸力,宛如海啸,席卷着方圆数十里的一切生灵物事。 就连沉渊云雀都无法抵抗,瞬间被吸入腹内……在吸力迸发的那一刻,金乌大圣竭尽全力施展功法,化为一轮炽日,同样无法避免被吞入腹中的命运,紧接着便是战场上厮杀的铁骑人潮,不论是那些永堕者还是北境守关人,在这一瞬都像是干枯破碎的蝼蚁枯草,被狂风席卷,不受控制地离地而起,在轰鸣声中瞬间被吞入无边的漆黑之中—— 这就像是一场海啸。 在天外天阵纹破碎的第一时间,无数缕围绕北境长城外壁的剑光,便迅速开始撤离,只是那只金翅大鹏鸟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路摧枯拉朽,由远至近,看似“缓慢”,但只不过数息,便撞到了北境长城的外壁之上。 两千年前狮心王所修筑的长城,极其雄壮,而且足够结实。 经过阵纹修筑点缀之后,部分外壁已然满足了“飞升条件”。 只是,灾难来的太快! 这一撞,北境长城并没有直接破碎,那些抵达飞升条件的铁骨钢筑,抵住了万钧之重,但整座城墙却是瞬间爆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从高空俯瞰,与大鹏鸟接触的外壁不再如同钢铁,而是一根被弯曲拧转的麻花,在巨力冲撞的那一刻向内凹陷—— 再凹陷—— 大鹏鸟咬住了北境长城的眺望台,狂风席卷,数千把飞剑流光拼命逃窜,却是被风暴卷中,最终倒掠回拢—— 圣山的阵纹,佛门的宝器,无数圣光佛气升腾,但在此刻的巨型大鹏鸟面前,太过黯淡。 狂乱的气流席卷。 那些鼓起勇气,豁出性命的圣山弟子,佛门修士,瞬间被卷入腹中,那些沸乱的火光,刚刚燃起,便被熄灭—— 那股磅礴的吸力从未停止过爆发,居住在长城内壁城池中的无辜百姓,只听到一道震天声响,接着便是不可抵抗的神力席卷—— 楼阁街巷被连根拔起。 孩童抬起头来,只感觉此刻天幕崩塌。 永夜降临。 城头之上,取代太阳位置的,乃是一双巨大的妖鸟瞳孔,漠然俯瞰着这座城池。 紧接着,一条条人命,如草芥般升腾,被席卷入内。 铁骑如此,黎民又能如何? 一缕飞剑,掠过街巷,踩在飞剑上的紫衣女子,强行抵抗着那磅礴的吸力,抓住两个孩童后衣衣襟,掠出数里。 大鹏鸟咬碎了北境长城眺望台,撞破了一扇城门,势头终于缓缓停滞,而紫衣女子,竭尽全力逃窜,也只是堪堪抵达了那股吸力的辐射范围边缘。 裴灵素神情苍白。 她怔怔看着眼前已经被巨力摧毁拧碎的景象……原先北境长城所庇护的境关,彻底破碎。 街巷,古城,被连根拔起。 入目所及,连一块完整的青砖都无法看到。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被她放下的那两个孩童,出奇懂事,没有啼哭。 这是一对兄妹。 哥哥紧紧抱着妹妹,一只手捂住妹妹的双眼,少年浑身都在颤抖,眼中不争气地滚出泪水,却是死死咬住牙关。 “哥哥……” 妹妹很懂事,紧紧抓着哥哥手臂。 她声音很小地问“娘怎么了……娘怎么……不说话了……” 少年没有说话,满面泪痕,绝望地抬头望着救下自己的那个紫衣姐姐。 他另外一只手,攥着一角沾满鲜血的破碎碧绿衣袖。 …… …… (下午还有一章)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剑,足矣 少年绝望地望着身旁女子。 裴灵素只能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出回答。 北境长城内壁所庇护的,连绵坐落的数千座木楼,在一瞬间被连根拔起。 活下来的,只有寥寥数人。 丫头沉默望向眼前空旷破碎的土地……扭曲破碎的北境城墙,还有七零八落的几道剑气流光,修筑北境外壁的阵纹师,在冲击之中死伤惨重。 她知道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 北境已不再完整。 飞升计划,功亏一篑。 …… …… 一片漆黑。 不见五指。 沉渊只觉自己神海轰隆隆震响,无论如何,都无法聚集心力。 仿佛意识都被震出九霄之外。 自修行握剑以来……这般感觉,从未有过。 他是何人? 他是裴旻无比欣赏的大弟子,继承将军府衣钵的天选之人。师父在世之时,曾带他行走北境,与大妖厮杀,与圣子对弈,只要沉渊出剑,俱是一招解决战斗。 并非是那些圣山弟子,看在裴旻面子上,不敢全力以赴。 而是他真的太强了。 沉渊的强,远远超出了自己的同龄人……在徐藏出世前,沉渊就已经懂得遮蔽锋芒,因为此刻他所面临的敌手,已经不需要其暴露真正的实力。 接过破壁垒的那一刻。 他的道心便无比坚凝。 只是在这一刻,无数记忆倒流,在神海震颤中,如同江河般奔腾而过。 他仿佛又回到了练剑的第一日,那是一个大雨夜,荒山野岭,师父问他。 “沉渊,你能砍碎眼前的木桩吗?” 他握住剑,笑道。 “不过区区一枚木桩,又有何难?” 裴旻站在雨夜中,喝道。 “出剑!” 天赋异禀的沉渊,自幼便力大无穷,轻松能够扛鼎,此刻他毫不犹豫双手握住铁剑,倾尽全力地拦腰一斩,却只是在大雨中溅荡出一蓬细密的雨水,那木桩草人淋了大雨,似乎披了一层铁甲,高高耸立。 沉渊需要抬起头来,才能仰望到木桩的脸孔。 可他再如何仰望,都看不清师父的面容。 那捧雨水,泼洒在回忆中。 师父的话,也刻入骨子里。 “剑,不是力量越大,越强。” 那个比木桩草人更高大的身影,一只手,握住沉渊,与他一同握住了剑。 没有任何星辉波动。 不需要蛮力。 剑锋突破了声音的极限,刺破了虚空,刺破了雨幕,一剑穿透木桩,击打出轻薄的一道震响。 “啪嗒——” 沉渊怔怔站在回忆里,他好似成为了一个旅客,以第三人视角,回到了那一刻。 大雨凝固,漫天水珠。 少年持握着铁剑,怔怔站在木桩草人的面前,视线被那高大的木桩遮挡,死死盯着那切入木桩腹部,没有丝毫外露的那一剑。 裴旻的声音,轻轻回荡。 “你,看懂了吗?” 少年沉渊,没有回头,他只觉得老师的声音飘荡在很远之外。 是在问自己,又不像是在问自己。 “嗯……看懂了。” 这是很快的一剑。 在剑尖与草人心脏之中,只取一条直线的一剑。 很多年后,沉渊仍然不断回想着这一幕,每一次记忆,都有所精进,每一次回悟,都感觉到自己对于那一剑的理解越来越深……直到铁骑破凤鸣,他再一次握住破壁垒,点燃涅槃道火,才有把握相信,自己彻底消化了师父当初传授的那轻松一剑。 可是,当真如此么? 记忆中的那个雨夜凝固了。 执掌生死道果,站在自己握剑那一日的沉渊,静默站在雨水中,他看着远方如墨染渲开的层叠雾山,被高大木桩遮蔽视野的少年,没有看到这一剑真正的“气景”。 雷鸣声中,连绵数座高山,在剑气之中崩离瓦解。 年少无知的自己,以为远方的异景,是磅礴雷雨引发的泥石洪流。 而雨夜中的裴旻,目光望向站在记忆中的自己。 他的声音远远荡开。 这一次。 沉渊很确信,老师是在对自己说话。 “你,看懂了吗?” 神海的崩塌声音,在这一刻停住。 雨夜的轰鸣,泥石破碎的炸音,所有的纷乱,干扰,就此凝滞—— 整座世界都安静下来。 只剩下那对彼此心心相惜的师徒,隔着一座时空,相望,相视,相笑。 破壁垒,撕破的不仅仅是最短的那一条直线。 而是某个点。 万物生灵都有那么一个“点”。 与力无关,与道相关。 只要找准那个点……摧山,只需要一剑,断海,只需要一剑,杀人,亦只需要一剑。 雨水开始回流,溅落在地面弹起的水珠,倏忽一下,化为倒流瀑布,与此同时,沉渊君的整座记忆世界都如同江河逆湍,奔腾呼啸—— 他睁开双眼。 依旧是漆黑一片,仿佛站在颠簸的海面之上,脚底不断起伏,神念无法外出探查,但所有的意识都恢复正常。 记忆停留在被金翅大鹏鸟吞入腹中的那一刹—— 不容他过多回忆。 一道虚弱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大先生……” 沉渊向着声音望去,目力逐渐恢复,这里的确无光,但只是阴暗,并非绝对的黑暗,而脚下这颠簸的“海面”,则是一层流淌粘稠的膏体。 这里是白亘本命妖身的肚内。 发出声音,正是与他一同被吞入肚内的年轻佛子云雀。 “嗤”的一声。 沉渊轻轻弹指,一缕神性火光燃起,照亮了这狭窄空间。 佛子耳朵动了动,听到了火焰焚烧之音,声音极轻地自嘲一笑。 “大先生……不必费力为我引火了……” 沉渊一下子沉默下来,他看到了此刻盘膝而坐,随“海面”一同颠簸的僧人面貌。 宝相庄严的菩萨,此刻依旧含笑。 只是双目不断流下潺潺鲜血。 云雀已是彻底失去了目力。 法相佛力消耗殆尽,座下莲花支离破碎,体表金刚肌骨更是龟裂,露出冉冉白骨,有些刺破肌肤,抵露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令人心碎。 那只大鹏鸟最后的吞吸,恐怕有万钧之力,轻易可以撕碎一座山岭。 这般蛮横而不讲道理的力量,瞬间作用在凡俗身上…… 是何等残忍? 被吸入腹中的生灵,境界不够的,恐怕在掠入唇齿之时,便被卷地直接爆碎。 自己安然无恙,未有大伤,实在是因境界太高。 生死道果,不是这么轻松就会战死的。 而云雀菩萨,本就被白亘锁在城头,经受了万千次刺骨剥皮之痛,此刻……已是真真正正的油尽灯枯。 “天外天阵纹……想必……已经破碎了……” 云雀的声音很小。 “北境飞升……还有……希望吗?” 片刻沉默后。 沉渊君声音很轻,但很笃定,道“有的。” 他声音很笃定,但心绪却是在这个问题之下,一片繁杂。 沉渊深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惨象,已经浮现于脑海中,他实在不愿去想象,那些自己拼尽全力保护的人,此刻遭遇着怎样的绝望。 胡思乱想,解决不了问题。 他竭力让思绪平静下来,回到最重要的问题上—— 前有灞都城之坠。 后有北境长城之袭。 这位东域皇帝,如此竭力阻拦飞升……究竟是在惧怕什么? 听到了这个回答。 云雀笑了。 大先生的回答……总是可靠的,可以令人相信的。 他说有,那么便一定有。 云雀伸出一只手,缓缓招了招,示意沉渊走近一些,此时此刻,他气血已经干枯了九成九……即便是挤出说话所需的气力,也需耗费全部。 沉渊眼神悲恸,默默握拢刀剑,来到云雀面前,他缓缓坐下。 “白亘与影子达成了共谋……” 云雀声音嘶哑,将自己耗尽命数所看到的景象,缓缓说出,“我看到,在芥子山上,有一尊黑暗之身……” 那尊分身,已成不朽。 而忤逆天道规则的永恒存在,注定要遭受此间天地本源之力的排挤,白亘之所以没有直接登台亮相,以不朽身征伐天下,必定是那具身躯,还有问题。 “大先生是生死道果……他杀不了你……只能困住你……” 云雀喃喃笑道。 “可惜这具身子……是大鹏鸟……” 沉渊怔了怔。 白帝的这具妖身,原本熔炼万妖之血,博采众家之长,而在最后一击中,为了吞下自己,不惜牺牲所有。 只留了最后一滴属于自己的本源之血。 那是……金翅大鹏鸟一族的始祖之血! 很多年前,金翅大鹏鸟未入北方天下之前,乃是佛门的座下之灵,有幸落在佛陀肩头,聆听大道之音,方才开悟。 也正因如此,这一族与佛门有着不可切斩的因果关系。 “那滴血……” 云雀一只手,搭在沉渊肩头,声音愈发微弱。 “贫僧……看得见……” 他失去了视力,再也不能视物,可是偏偏有一样物事,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晰。 那滴与佛门因果相连,无法割离的祖血。 云雀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穿透层层血肉,在这一刻,他神海中的画面,通过那只搭在沉渊肩头的手掌,无比清晰地传递而出。 佛子咧嘴笑了笑。 “大先生……只有一剑……” 沉渊握住破壁垒,轻声道。 “一剑,足矣。” …… …… (临近收官,最后的更新预告,已经于今早发在公众号上啦,大家可以关注一下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归来之人 “啪嗒——” “啪嗒——” 巨大妖鸟的肚内世界,一片死寂。 层层叠叠的腥水来回冲刷鼓荡。 有人踏着血水,一步一步走来。 一位浑身沾染血迹的金衫童子,步步蹒跚,扶着血壁,忽然怔住。 在他目力所及之处。 一位气息寂灭的年轻僧人,背对自己。 金衫童子心中咯噔一声,下一瞬,只觉一道高大身影瞬间抵达自己面前,紧接着便是喉咙一窒。 “呃……” 披着大氅的身影,单手将他提拎起来。 与此同时,一缕剑气火光缓缓漂浮而来。 火光照亮金乌大圣的面容。 “大先生……怎么了?” 云雀困惑的声音响起。 双目空旷,不断流淌鲜血的僧人,缓慢回首,耳旁响起了一蓬沉闷的碎裂之音。 “没什么。” 沉渊君松开手掌,甩了甩袖口。 他漠然注视着那具跌落的童子尸体,陷入短暂的思考之中,芥子山有复生之术……金乌大圣被自己所杀死,却不见有所谓的芥子山复苏秘纹出现。 看来,这位东妖域大圣,已经被白亘所抛弃。 他缓缓来到云雀身旁。 佛子闻到了那股萦绕在沉渊身上的浅淡血腥味……沉默片刻后,他轻声道“白亘真是丧心病狂,金乌为他献命奉生,到头来,依旧是沦为吃食。” “白亘已经彻底疯了。” 沉渊君低声道“若你所见的那一幕为真,恐怕他真正的意图,是吞下整座东妖域。” 若白亘想要炼化整座东妖域献祭,成就不朽。 那么金乌之死……只不过是这场黑暗浪潮开始席卷前的一朵小浪花罢了。 “没时间了。” 云雀深吸一口气。 他盘膝坐在颠簸“水面”之上,一只手搭在沉渊肩上,将自己所“看到”的画面传递而出。 这一瞬,两人同时闭眼。 神海之中,仿佛有千万条雷霆撞击而过,每一道雷霆,都勾勒出一角画面——数千丈妖身,纤毫毕现,无数筋骨脉络,跃然眼前。 这一瞬,沉渊看到了—— 那滴精血! 那滴金色的,漂浮在妖鸟血海内的“饱满血珠”。 “大先生……你,只有一剑……” 云雀声音渐渐微弱。 他没有听到回应。 仔细凝视着那滴精血的沉渊,握住破壁垒,声音很轻地开口,道“不……” “是我们。”沉渊道“我们只有一剑。一剑,足够了。” 云雀怔了怔。 我们……么? 他自嘲笑了笑,伸出中指食指,缓缓并拢。 年轻菩萨指向黑暗中的那个点。 沉渊睁开双眼。 …… …… 北境长城最前方,数日前沉渊坐忘生死的那座瞭望台,此刻已是尽数碎去。 入目所及,昔日繁荣昌盛的北境境关,此刻只剩下一片凄凄惨惨的断壁残垣。 一尊巨大妖身压塌了北境长城的最前沿,那只撞入境关之内的巨大妖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意识,只记得拼命张大鸟喙。 “轰隆隆——” 虚无罡风,自鸟喙之中席卷,化为一个漆黑而又无垠的黑洞。 一座座楼阁拔地而起。 无数把飞剑逆流而回。 在北境长城一座烽燧台上,一位持棍老者,浑身衣衫在狂风之中飘摇鼓荡,猎猎作响,他站立如枯松,浑身一点一点,陷于寂灭之中。 老者衣衫,燃起火焰。 于寂灭中点燃道火。 “金宗主!” 一袭紫衫,飘然掠至,裴灵素远远瞧见,这位律宗大宗主身上点燃了火光,她想要开口阻止—— 但,已是来不及了。 道火已燃。 对星君境修行者而言,贸然点燃涅槃道火……或许会获得一瞬的战力。 但这一瞬极尽升华之后,却是会与道火一同熄灭,化为齑粉。 昔日怒目金刚,如今亦成慈悲菩萨。 在金易面容上,不见愤怒之色。 “裴姑娘,不必拦我。” 他杵棍而立,望向那压塌北境的巨大金鸟,轻声道“佛子已去,贫僧自要追随……怎可一人独活?” 律宗大宗主,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的眉须忽而生出金色,略微佝偻的脊背,也缓缓拔直。 道火燃烧,他重回巅峰,思绪无比清晰。 金易很清楚,所谓的星君之境,在这只妖鸟口中,不过是蝼蚁。 或许涅槃,才能伤到它一根毛发…… 自己这么一只蝼蚁,若是点燃道火,能伤到白亘一根毛发,也便足够了。 “呔!” 律宗大宗主,持棍而起,化为一道金色流光。 只一瞬。 它来到那妖鸟眉心之处! 妖鸟神念,一瞬便捕捉到了这个无比渺小的存在,那双巨大漠然眼眸,在这一瞬燃起熊熊怒火,它凝视着这位不知死活,胆敢持棍来打自己额首的凡俗蝼蚁! 北境长城上空。 炸开了一团金灿的血雾,伴随着支离破碎的涅槃道火。 裴灵素怔怔看着这一幕,还有自己来不及伸出的手…… 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一道愤怒嘶吼,响彻天际—— “沉渊!!!” 妖鸟瞳孔布满血丝,刺骨之痛,几乎充斥填满神海! 血雾之中,有一缕剑光,刺破穹顶! 披着黑氅的男人,左手右手,各自搂抱一道身影,他浑身沐浴鲜血,燃烧着金灿野火。 在那一棍即将砸落之际,金易被拦腰截住,此刻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男人,还有另外一边的年轻菩萨。 云雀双目流淌鲜血,气息微弱……但终究是还留下了一口气。 “佛子大人……” 金易声音哽咽,一度凝噎。 沉渊稳稳落在城头台上,将两道身影轻轻放下,他一只手掌在律宗大宗主额首抹过,轻而易举将这缕点燃的涅槃道火,就此抹除熄灭。 涅槃道火,一旦点燃,轻易不可熄灭。 这条戒律,对生死道果境半神而言,并不成立。 “金易,活下来……好好照顾佛子。” 沉渊声音很低,留下了这么一条近乎于命令似的嘱咐。 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来到那残缺破碎的瞭望台前,站在高台之上。 高台千丈,宛如悬崖。 他拔出刀剑,凝视着那头巨大妖鸟。 那湮灭罡风,缓缓熄灭—— 披氅男人,站在了北境长城城前。 身后万民,便得太平。 …… …… “沉渊……” “我……小觑了你。” 妖鸟声音如雷。 沉渊神情平静,他隐约感受到……此刻的白亘,像极了当年天海楼那一战的状态,虽有一定杀力,但精神错乱,几近失常。 或许熔炼血脉这条道路,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如此。 将一枚又一枚不属于自己的鲜血,融入肌骨之内,白亘尝遍了不知多少妖灵的鲜血,也经历了不知多少段支离破碎的记忆……在熔炼万血之后,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究竟是谁,自己究竟追寻的是什么。 “没有想到,你和那个区区涅槃境的佛门蝼蚁,竟能刺破我的神体……” 白亘声音低沉,“只不过,北境长城,已经毁了。” 他的声音中满是戏谑,挑衅,肆无忌惮。 “这座长城,无法飞升……你还有什么手段,能拦得住我?” 持握刀剑的沉渊,再次沉默。 沉默了一会后,他认真道“我没什么办法了。” 这是一句实话。 紧接着,沉渊平静问道“但,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 那只趴伏在北境长城城头的巨大妖鸟,怔了怔,并不聪慧的瞳孔中,涌现出一股茫然,紧接着,便是深深的恐惧。 …… …… 北荒云海,千万柄天凰翼铁锋,化为一柄长刀,斜斩而下。 天凰翼,彻底化为了一件破碎之宝。 洁白的云海,被一蓬炽热血雨染红—— 时间,仿若凝固。 灭字卷所凝化的剑锋,悬停在火凤额首前,三寸之处。 火凤怔住了。 他的面前,打开了一扇门户。 五根手指,缓慢而稳定地攥拢了灭字卷所化的杀念。 这触之裂骨的杀器,在手指主人面前,仿佛化为了未开锋的钝刃。 与此同时,儒衫白亘,也怔住了。 他略微失神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胸膛前的细狭影子。 一柄雪白伞剑,刺破儒衫,伞尖轻而易举地刺破了胸膛肌肤,从后背穿透而出。 “好久……不见啊。” 一道沙哑的,仿佛经历万千岁月风化的声音,缓缓响起。 白亘瞳孔收缩,看着那道踏出门户的黑衫身影。 宁奕平静瞥了眼白亘,无视了眼前儒衫男人的震惊神情,他对着面前凝化缠绕的黑色杀念笑了笑,轻声道“几万年没有见你,很是想念。” 这句话,是对灭字卷说的。 所有天书,均被炼化,只差灭字卷…… “回来吧。”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 神迹诞生。 宁奕的眉心,三股神火纠缠缭绕,在其周身,仿佛铺展出了一片无上净土,大道长河缠绕,净土之中。 神火缭绕领域之内,宁奕之意志,便为神灵之旨令—— 白亘面色苍白,感受到一股不可抵抗的大道之力,轰然降临,自己已经完美炼化的灭字卷,竟然就在这轻飘飘的三字之下,被剥离而出! “不!” 儒衫男人面色狰狞,他拼命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缕黑色杀念,从自己肌骨之中,剥离而出! 一枚黑色竹简,落入掌心,瞬间被炼化。 宁奕轻笑一声,悠悠吐出一口气。 灭字卷,归位。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杀你的剑 “不……不!” 白亘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画面! 那卷被自己彻底炼化的天书……只在须臾之间,就被剥离。 “这……这不可能……” 他何等境界?何等强大?只需轻轻一缕神念,便可锁死一件宝器。 更何况是这等与身相连的灵宝。 在往生之地,他熔炼生灭两卷,已数百年,尤其是出关之后,这卷灭字卷已与自己本命精血相连……不分彼此。 自己的百年苦修,抵不过那宁奕的轻轻一抓—— 灭字卷,已掠入那人族剑修小子的掌心之中,无比温顺。 ……凭什么啊? 凭什么! 一股无名怒火,汹涌而起。 可未等这股怒火真正燃起—— “撕啦!” 只听一道丝帛破碎之音响起! 那柄力透胸膛的雪白纤细伞剑被人忽而抽出,再是带出一蓬鲜血。 一股钻心疼痛,打断了白亘的所有思绪。 这股痛苦,直抵心扉。 儒衫男人踩在云海之上,捂住心口,脚步虚浮,接连后退了数步,才堪堪止住身形。 那袭雪白衣衫,开襟之处,已经被鲜血染红……他怔怔失神,看着那个额首燃烧三叉戟神火的黑衫年轻剑修。 宁奕望向白亘,一股股青黑之气,掠现在他眼前,无声的暗流汹涌澎湃,这些是情绪,是魂念,有愤怒,有怨憎。 还有……恐惧。 突破生死道果之后。 三股神火,纠缠成了一座领域。 这领域不大,但领域之内,宁奕“无所不能”。 他感受着白亘的意难平,轻轻一笑。 宁奕捻握着那枚黑色木简,缓缓抬起,淡淡道“这不是你的。” 只一眼。 宁奕便看出了许多以往看不到的东西…… 譬如此刻的白亘,体内没有奔腾澎湃的妖血,只有无数缕纯粹杀念。 这是一具分身。 再譬如,白亘衣袖间渗出的那丝丝缕缕气息。 他已与影子相融。 于是宁奕说完这句之后,目光越过白亘,望向更远的云海。 以及更远的山河。 “这些,也不是你的。” 说完,宁奕前踏一步。 背后两缕雪白光华,交叉掠出,在北荒云海,激荡出一缕千丈光柱! 时之卷,空之卷! 那扇门户瞬间扩大,在宁奕背后,响彻起云海沸腾的翻涌之音,一条巨大鲲鱼,从光阴长河长啸着撞来—— 鲲鱼背上,一男一女,相互依偎,天地罡风破碎,李白桃搂住身旁白衣男子的腰身,不敢去看那昼夜破碎的天地奇景。 而谪仙,则是神色淡然,他双手持握虚无丝线,缓缓“转动”,无数缕细微丝线,缠绕着那条巨大鲲鱼的腹部,以此操纵着行进方向。 门开! 鱼出! 就位于宁奕身后不远处的火凤,被罡风席卷,门户破碎之后,他迫不得已,被载到了背上,亲眼目睹着鲲鱼撞出光阴长河,撞入北荒云海的这震撼一幕。 灞都大师兄此刻脸上神情,无比精彩。 火凤震惊。 这条鲲鱼,离开云海之时,似乎只是“婴儿”,如今怎地体型变大了如此之多! 甚至可以媲美当初的灞都城! 自己在北荒云海,不过与白亘厮杀了一个多月……而宁奕三人,究竟是 在光阴长河遨游了多久?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洛长生微微一瞥,洞晓心思,微笑道“云海一瞬,长河一年。” “云海一瞬,长河一年?” 火凤默默盘算,怔怔出神。 这么一算,宁奕这厮……不是在光阴长河内游了几万年? …… …… 宁奕单手持剑,细雪剑尖缠绕云屑。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无上皇帝”。 与白亘见面,本该分外眼红,可宁奕此刻心中,却是无比平静。 当年天海楼的仇,将军府的恨……今日终于能够得报。 可他没有急着递剑。 在光阴长河寂灭的这些年中,宁奕曾无数次在脑海中盘算,幻象,演练。 自己修成大道之后,再见白亘,该是何等景象? 宁奕想着,自己该如何出剑,如何斩断他的手臂,撕碎他的血肉,剥离他的神魂,若有再见的那一日,他定要让白亘尝遍世间痛苦,生不如死。 可当宁奕再见白亘—— 在神火领域中,他看穿了白亘的肉身,魂魄,所有的一切。 于是此时此刻,宁奕眼中有的……只是漠然。 还有那么一丝,同情。 白亘神情阴沉下来。 他修成道果之前,征战东域,不知厮杀多少场,负了多少伤。 他见过无数眼神……怨憎愤怒恐惧……这一道道恨不得生啖血肉的痛苦眼神,曾是他之乐趣所在。 高居天下之首,俯瞰苍生万灵。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可如今,他看到了宁奕的眼神。 与先前的那些仇人不同。 宁奕眼中,什么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怨憎没有恐惧。 空空荡荡。 一片漠然。 不是掩盖畏惧,故意激怒自己的漠然。 而是真真正正,将自己视为草屑的冷漠。 “宁奕……” 儒衫男人冷笑起来,他问道。 “你这是……什么眼神?” …… …… 宁奕没有直接回答白亘。 他冷漠而又略带悲哀地望去—— 眼前的儒衫男人,微微佝偻身子,因为伤势缘故,必须一只手捧着心口,胸膛位置,衣衫被剑气绞地破碎,潺潺鲜血止不住地流出。 悲哀的,不是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的狼狈之姿。 而是这些鲜血……并非金色。 这具儒衫身,走了另外一条修行道路,为了完美炼化灭字卷,白亘抛弃了妖血。 于是这具躯壳,像极了人类。 “白亘。” 宁奕声音很轻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究竟是谁么?” 这个问题地抛出,使得白亘怔了一怔。 他是谁? 一刹那,无数回答涌入脑海,过往的数百年里,东域妖族子民,对他顶礼膜拜,称他为白帝,芥子山万妖尊称他陛下……妖族境内的赞美之词,数不胜数。 他声音低沉,不假思索道“我是……皇帝!” 宁奕笑了。 他再问道“然后呢?” 然后? 这一刻—— 白亘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惘然。 为了解答这个问题,一缕思绪,在两座天下的虚无神海中,如疾电一般闪掠。 他忽然意识到。 自 己两具分身,一具熔炼万血,炼成了四不像。 而另外一具,则是炼成了一个形似人类的生灵。 他是谁,似乎已没了答案。 “我是谁……” 白亘陷入困惑之际,神海中猛地掠出一缕黑芒。 他瞬间清醒,双眸燃起火光,低沉道“我是谁不重要,今日……你必须死在云海!” 儒衫男人,向着宁奕扑了过来。 持握细雪的宁奕,见此一幕,摇了摇头……无论白亘如何改变外貌,即便披上了人类的儒衫,那皮囊之下所藏的,都不过是一具野兽的灵魂罢了。 “宁奕,小心!” 火凤眼神灼亮。 他一眼便看出,此刻的儒衫白亘,与先前大有不同。 云海厮杀之际,每每交手,他都能感受到白亘杀力之磅礴,难以招架,尤其是那具儒衫肉身,裹挟着一股难明的寂灭之力—— 那并非是灭字卷的杀力! 与黄金城巨树阴翳下的力量类似……那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黑暗之力! “轰”的一道巨响。 云海震荡出一股狂涛,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撞击之处,数万张云海俄顷崩塌,大墟的撑天白骨,在震荡之中裂开白纹。 鲲鱼嘶吼着抬起双翼,护住众人,巍峨如巨城的数万钧重量,竟在冲击波中被“缓缓”推行后退—— 这是一股何等骇人的力量? 整座云海,在震颤声中险些被轰飞。 层层保护之中,李白桃捂住自己双耳,感觉星君境界的体魄,好似一张脆弱白纸,整个人的胸膛神海,几乎都要被震地破碎! 许久—— 这击重锤的余音,缓缓荡漾,徐徐散开。 炽火翻飞,命线包裹,云雾缭绕,当所有的一切都散去……云海景象,终于展露真相。 洁白无垢的世界,只剩下两道身影。 一站,一跪。 宁奕负手而立,单手持剑,伞剑抵在白衫男人的额首。 白亘的双臂,软绵绵下垂。 他不受控制地保持着抬首姿势,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逼迫他仰望面前那道并不高大的身影,而眉心之处,被一缕甚是纤细的阴翳压住,仿佛压上了一座大山。 那把伞剑甚至没有出鞘。 彻底炼化灭字卷后,白帝自认杀力两座天下,可排第一,即便遇到当年太宗陆圣,他也有一战之力。 可如今,面对宁奕。 只支撑了一招。 更重要的是……宁奕这一剑,根本没有动用灭字卷。 从头到尾,这位所谓的执剑者,都没有使用一丝一毫的天书之力…… 何等的,嘲讽? 白帝咧嘴笑了笑,七窍缓缓渗出血来。 一道沙哑之音,自喉咙中嗬嗬响起。 “这是……什么剑?” 俯瞰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白帝。 宁奕也笑了。 如今。 他只一剑,便斩断了白亘四肢,撕碎了白亘血肉。 他本以为,递出这一剑,自己不会有多少情绪波动。 但宁奕发现,自己错了。 递出这一剑,他很开心。 在白亘这双眸子中,宁奕看到了一座笼罩乌云和雷霆的高山,还有一尊立于高山之巅的黑暗王座。 他对着芥子山上的那皇座生灵,轻声开口,道“这是杀你的剑。”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看日出 芥子山上,黑云压顶。 满城乌云密布,宫殿几乎破碎,山上一片寂静,汹涌风声灌耳。 独坐皇座上的黑衫男人,终于睁开眼睛。 一双眼瞳宛如墨染,没有杂垢,满是无情。 白亘站起身子。 那座巍峨立于乌云雷霆中的高山,山巅炸起一道闷雷之响,黑夜瞬间变为白昼,一瞬照亮的景色之中可以看到,顺延山脉的数千丈山脊山阶,扎根生长着无数粗壮黑色根茎。 整座巍峨芥子山,好似一株参天大树。 根茎扎根的大地,妖潮如种,一尊尊生灵,无论有无开启灵智,是否踏上修行之途,此刻尽皆俯首,无比神圣庄严地叩拜最高处—— 那立于高山之巅的白亘。 宁奕,白亘,两人隔空对望。 虚空之中,好似生出一片影壁,映射两人此时此刻的景象。 一边是乌云压山的东妖域,一边是万里晴空的北荒云海。 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反差。 “宁……” 白亘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云海那端的宁奕,毫不留情地弹指,影壁破碎。 …… …… 宁奕根本不想浪费时间,与白亘进行无谓的争缠。 收回细雪,直截了当地弹出一指。 “嗤”的一声。 神火汹涌,从指尖掠出! 瞬间,那儒衫白亘鲜血潺流的额首眉心,燃起沸腾火焰。 同为生死道果境,分出胜负,生死,殊为不易。 若他灭字卷未被收回,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如今这具分身失去根基,与宁奕厮杀交手,已迫不得已借用芥子山的黑暗神力。 行棋至此,白亘心中已有四字。 大势已去。 于是他默默抗下神火灼烧之苦痛,神情不变,轻声道“宁奕……我们还会再见的。” 声音落地。 儒衫衣袖倏忽膨胀起来—— 白亘那具高大瘦削的身躯,像是一枚充了气的气球,数息之间,陡然膨胀,整座云海都因这具瘦削身躯的膨胀,而躁动不安。 “这是想……自爆?” 火凤神情一变。 洛长生面色淡然,一只手轻轻搭在灞都二师兄肩头,轻声道“无须慌张。” 他一直观察宁奕神色,从头到尾,处变不惊,仿佛白亘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出手,都未超过宁奕预估。 从光阴长河归来之后的宁奕…… 已非一月之前的那个宁奕。 衣衫依旧,但却是真真正正的天差地别。 见面前那具身躯,倏忽膨胀起来,要竭尽全力与自己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宁奕眼神冰冷,只淡淡说了一句。 “走好,不送。” 白亘这手段,宁奕已在树界见识过一次。 此时此刻,毫不犹豫,再是一剑! 这一次,宁奕动用生灭两卷,加持三缕神火。 一抹雪白虹光飞过! 白亘头颅高高抛飞,整具随时可能爆炸的巨大身躯,宛如泄气,高高鼓起,最终无疾而终地焉了下来。 剑意递出的那一刻,磅礴神火,已经将他的经脉尽数封锁。 昔日皇帝,在宁奕面前,连自爆的权力都不再有。 这一缕神念,脱离身躯。 虚空之中,犹有阵阵雷音回荡,威严浩荡。 “宁奕……我在芥子山……” “等你!” 宁奕闻言,冷声一笑,望着那远方虚空,忽然伸手。 空之卷幻化门户! 一只大手如闪电般,攥住那缕飞速逃掠的神念。 “宁奕……你?!” 那声音又惊又怒,显然是没想到,宁奕还有这等手段。 “堂堂白帝,不惜以生死道果之身,在云海追杀我如此之久,功败之后,总要有割肉饲鹰的觉悟。” 宁奕攥住神念,笑着道“你本尊留在芥子山问道不朽,决战之际,我斩你一缕分身神念,不算过分吧?” 不给白亘任何开口机会。 宁奕冷冷握拢五指。 “轰”的一声! 虚空迸发雷霆脆响,这缕神魂被直接捏得爆碎开来,宁奕再是冷冷拂袖,挥手所及,神火将儒衫尸骸滚滚烧起。 修成生死道果,又能如何?到头来,不过是一抔齑粉罢了。 鲲鱼背上,洛长生李白桃神情释然。 火凤则是眼神复杂。 他与白亘厮杀已久……同境之中,战力悬殊不大,但也只能苦苦周旋。 如今宁奕破关。 只是数招,便如砍瓜切菜,将白亘儒衫分身绞灭。 能入生死道果境者,谁不是万里取一的绝世天才?谁甘愿低他人一头? “火凤兄。” 恍惚间,那袭黑衫一步踏出,已来到火凤面前。 宁奕神色诚恳,双手抬起,对着面前红衫妖修,认认真真揖了一礼。 火凤怔了怔。 “若无火凤兄出手阻拦……”宁奕认真道“那日白亘截杀,我与鲲鱼,恐怕凶多吉少。” 到头来,免不了一场死战。 即便侥幸能遁入光阴长河,也是九死一生,或许会死在长河之中,也说不准。 能有如今造化,全凭火凤出手相救。 “大恩不言谢。”宁奕悠悠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如今当务之急,乃是攻破白帝。” 火凤面色一凛。 人妖两族,仇怨再深,那也是人间之事。白亘串通影子,意图侵蚀两座天下,是为两族之共敌。 “宁兄说得不错。”火凤神情肃穆,道“我即刻动身返回铁穹城,这就召集诸部,同伐东域。” 火红身影即将动身之际—— “等一等。” 宁奕温声开口,同时他再次伸出五指,七缕天书光芒掠出,在空中翻飞,其中以时之卷为主,整片云海,似乎都凝滞下来。 “嗯?”火凤瞳孔微微收缩。 只见这片云海,瞬间垂现无数红影,自己这三十四天来的逃杀斡旋轨迹,都在此刻尽数展现,而宁奕则是伸手轻轻一捞。 “哗啦啦——” 谁说井中捞月,只能捞得一片虚影,满手梦幻? 那是因你境界不够! 一枚枚破碎刀锋,被宁奕捞出,时之卷席卷之下,亿万枚刀片如粼粼波光,震荡出清脆声响,肉眼可见的,在倒悬海海水中洗涤沉沦的锈迹,被沉渊破壁垒砍出的伤痕,被白亘灭字卷击碎的锋刃……都在回溯之中,回归完整,圆满。 火凤面色震惊,看着这堪称神迹的画面。 “旧刃已去,这是新翼。” 宁奕笑意盈盈,捞出那完整的天凰翼,然后再次揖礼,道“一点心意,算作谢礼。还请……收下。” 火凤小心翼翼接过,他只一念,便将其重新炼化……这天凰翼的气息无比熟悉,就是自己先前所炼化的灵宝。 天凰翼……已在白亘灭字卷一斩之下,支离破碎。 宁奕将其“复活”了,这便是时之卷大成的威力么? “看来在铁穹城,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火凤深深吐出一口气,没有客气,背后那对崭新羽翼铺展开来,凌厉炽焰缭绕云海之间,他双手抬起,拱手还了一礼。 下一瞬。 消失云海之间。 火凤离开之后,云海并没有寂静太久。 “该做的这些,都已做到了。” 洛长生神情笑意逐渐收敛,他轻声道“那一刻到来之前,我要留在云海。” 看似安详的云海,其实并不太平。 鲲鱼口中不断发出低沉的磨牙声音,如果仔细感受,便不难察觉,四面八方的平稳云流,有了一丝丝的颤动。 其实,不止是云海。 两座天下,皆是如此。 倒悬海的枯竭,导致这片世界的空间……不再那么稳定。 李白桃卸下腰间狭刀,搁在桌面之上,她盯着洛长生,眼中满是提防,以免在这关键时刻被打晕带走。 “我不要走!” “你是我夫君,我不能抛下你不管!”她抱住一条桌腿,撒泼打滚,道“在光阴长河,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要与你一同留在这里,大不了再死一次!” “说什么晦气话呢?” 洛长生哭笑不得,神色却是一下子无言下来。 在很久之前,他的确有打晕李白桃的想法。 但仔细想想……若“那一日”当真到来,即便把李白桃带走,又能如何? 天上地下,不都一样。 “你当然不会走,而且也不准走。” 光阴长河漂流万年。 或许某尊寂灭的石像,只是肉身枯朽,最后一缕精神,游曳于神海活水之中,肚子忍耐万年孤独。 在这一刻,谪仙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缓缓坐下来,端起木桌上的一盏酒,说出了人生当中第一句颇为轻佻的情话。 “你要好好陪着为夫。” 为……为夫? 这是洛长生平时能说出来的话吗? 李白桃瞬间面红过耳,她连忙抬头去看,长长吐出一口气。 宁奕已不见踪影。 那来家伙,总是无影去无踪的……不过这样也好。 “怎么,害怕别人听到?” 谪仙再是一笑,问道“有胆喊我夫君,没胆行夫妻之事?” 腰身被揽,素裙女子嘤咛一声,枕在谪仙肩头。 大墟之上,旭日初升。 这一刻,四周不再是昼夜破碎的刺目奇景,不再是长河震荡的颠沛流离。 无尽暖光照拂而下,云海镀上一层淡淡金色。 洛长生白衣也镀上一层浅淡金色。 他望着那日,震颤的虚空先从穹顶开始,极致纯粹的烈阳之上,生出了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漆黑裂缝。 一缕一缕,此刻几乎可以忽略。 “白桃。” 谪仙声音慵懒,笑道“陪我一同,看这云海最后的日出吧。” …… …… (再次给俺的公众号“会摔跤的熊猫”打个广告) 。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举境飞升(上) 北境长城,城壁破碎,生灵涂炭。 高空之中的大日,都被磅礴的妖压遮蔽,乌云席卷,永夜降临。 便在此时。 “轰”的一声。 永夜上空,被一股巨力轰开一道口子。 熊熊神火,燃烧成一轮新日,一袭黑衣,立于新日领域之内。 “宁山主……是宁山主!” “宁剑仙回来了!” 在天外天阵纹处厮杀的铁骑甲士,圣山剑修,气血上涌,看到那熟悉身影,额头有青筋鼓起,一时之间,士气大涨。 “宁大都督!!” ——还有人记得宁奕在东境战争之时的敕封称号。 压塌北境长城瞭望台的金翅大鹏鸟,因为体型过于魁梧庞大,那轮新日,在它头顶,宛如一枚黄豆。 在宁奕现身云海,递出那一剑之时。 儒衫白亘所受的重伤,以及感受到的压迫,便一丝不差地传递到了北境长城这里……金翅大鹏鸟知道,他必须要逃。 可是宁奕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轰隆隆隆——” 巨大妖鸟扇动翅膀,想要起飞。 降临在北境长城上空的宁奕,神情漠然,他五指隔空攥拢漆黑夜幕,“撕啦”一声! 永夜破碎! 紧接着,神火缭绕所成的“新日”,陡然下坠,这一坠砸,便是落于金翅大鹏鸟的脊背之上,小小一粒黄豆,竟然有着亿万钧神力,裹挟着生死道果境妖修都无法承受的重量,将刚刚腾飞起势的妖鸟,压得脊骨坍塌破碎—— 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年白帝只手压塌灞都城,便是如此。 “宁奕……不!” 妖鸟口吐人言,它眼神中闪过一缕疯狂,根根翎羽竖立,抖擞出磅礴血气。 在其宽阔脊背之上,忽而浮现一道道身影。 被白亘吞吃掉的那些“永堕者”! 妖压之下,宁奕面无表情,甘愿入瓮,被这杀念意志笼罩,置身于尸山血海之中。 他平静注视着那些妖灵,人奴,源源不断向着自己涌来……金翅大鹏鸟的脊背足够宽大,这里成为了一座战场,只是奔赴战场的人,早就已是死人。 跨过光阴长河返回之时,他看到了北境长城的一片景象,也看到了白帝以永堕者军团,攻破天外天阵纹的这副画面。 如果没有执剑者。 这些无法以常规手法杀死的“堕灵”,真的会将长城冲垮。 可是如今,则不同了。 “师兄。”宁奕对着北境长城断壁残垣最高点的沉渊传音,道“我会撕开它的嘴巴,请你救出北境长城的无辜者。” 沉渊握拢刀剑,点头。 下一刹。 宁奕忽然动了。 在北境长城诸多修士眼中,宁剑仙破开虚空,一直是极静的状态,此刻毫无预兆,忽然踏步前行,他弯腰躬身,腰间细雪出鞘,划出一抹长抵数十丈的细长虹光。 “蹬蹬蹬——” 宁奕踩着金翅大鹏鸟的宽阔脊背,一路向前,尸山血海之中,那些堕灵如同飞蛾扑火,向着宁奕这枚炽阳撞去,只是他们太过脆弱,在执剑者面前形如白纸,哪怕有一缕发丝触及剑锋,也会连带着整具身躯支离破碎! 数息之间,金翅大鹏鸟的脊背上,燃起一拨炽烈光潮。 宁奕在尸山血海中,砍出一条笔直狭窄的小道,直通巨大妖鸟的面门。 最后的纵身一跃。 宁奕闭上双眼,单手在剑锋处抹过。 白骨平原轻颤—— “时之卷!” 沉眠在丹田内的天书古卷,一缕一缕迸发而出,尽数加持在时之卷中。 无形的时之域坠落,如同一张大网,落在那巨大妖鸟身上。 白亘眼中的疯狂意味并未减少,他仍在疯狂挣扎……同为生死道果,他还不至于完全被时之卷拖入凝滞之中,任人宰割。 但是宁奕的大成时之卷,比龙皇要强大太多! 当白亘意识到宁奕想做什么,并且合拢鸟喙之时,已经来不及了,一抹满溢而出的神性辉光,向着它面门轰杀而去,磅礴的剑芒直接将妖鸟面门撕出一道十字裂口。 紧接着,北境长城城头的沉渊君动了。 他直接消失在原地。 在放缓数十倍的时域之中,一柄飞剑极速穿行在妖鸟肠胃之中,飞剑停滞,虚握剑柄的沉渊君也便出现! 他看到破碎的楼屋,如潮的血水,神情阴沉下来,不知多少无辜生灵,死在那一劫中。 黑暗中,还有微弱的呼吸。 沉渊松了口气,他目力极灼,望向远方,看到依偎在父亲怀抱中的襁褓,相互紧抱的兄弟姐妹。 好在。 还有一些……幸存者。 当下,他不再犹豫。 救人之任,唯他能够胜任。 …… …… 时域之中,宁奕大开杀戒。 大隋天下盛赞他一声“宁剑仙”,听起来是高尚儒雅之称,但他从来与高尚儒雅二字沾不上边,宁奕手上,沾染了不知多少鲜血。 在敌人眼中,他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宁大魔头。 “当年裴旻先生,一己之力,杀穿妖族边陲。” 宁奕一边行走在尸山血海中,一边传音,给身下的巨大妖鸟。 “杀得你白亘……不敢迎战……” 细雪被他收起。 “可还记得,那是什么剑法?” 一缕光华,在宁奕眉心升腾燃烧。 白亘恍惚回忆起了当年景象……紧接着,那巨大妖躯,彻底被重压碾住,无法动弹。 神性加持之下,一座披挂黑白的山水水墨画,浮现而出。 这不是一幅画卷。 而是一座,真真正正的“世界”! 小衍山界之中,掠出数千把飞剑,每一柄,都附着执剑者纯粹的剑念。 剑修分两种,一种只修自身一把剑,在剑意上登楼,登到高处,便如徐藏,杀念够强,足以逾越所有规矩,世上无人杀不得! 另外一种,修千万把剑,一人便是一座宗门,千剑齐出,一人屠城。 每驾驭一把剑,都需要消耗一缕神念,千剑屠城,即便成真,驭剑者神海恐怕也要被磅礴剑念撑碎……自古以来,能修成千剑屠城这种程度的,只有裴旻一人。 杀人伤命,驭剑伤神。 这种剑修,往往短命。 此刻,大成巅峰的“驭剑指杀”之术,被宁奕完美重现,在妖鸟脊背之上,数千把飞剑掠出数千道不同弧度的曲线,每一缕都极尽力感,像是被天神指引。 信奉黑暗的永堕者,被飞剑一撞即碎,鲜血飞溅,这本该血腥的画面,却因神性和黑暗的碰撞,变得神圣起来——黑白画卷中,鲜血被焚烧,绽放出墨色。 神性击碎黑暗,在凝固的时之领域内,渲染出一朵朵的墨花—— 宁奕坐在大鹏鸟额首之上,没有去看身后飞剑,他轻声道“倾尽全力,攻打北境长城,只是想阻止北境飞升么……” 妖鸟神念要涌出,重现云海画面。 那芥子山山巅的黑暗生灵,想要与宁奕对话。 只可惜。 宁奕依旧没有给他机会,他切断了白亘与自己交流的神念,只是单方面开口,再次问道“你击垮灞都,再击垮北境……是害怕自己死在飞升之下么?” 妖鸟怔了怔。 那双并不聪慧的眼瞳,陷入惘然。 宁奕又道“命里有时终归有,该逃的,你逃不掉。” 言罢。 宁奕反手倒握细雪,插入妖鸟眉心位置,一缕纤细剑芒,直接穿透层层血肉,刺入那滴大鹏鸟始祖精血之中。 这滴精血,本该完美无缺,但似乎遭受了重创,裂开了一道缺口。 宁奕略一感应,便猜到了,这是师兄的剑。 在这一刻,他听到了大鹏鸟始祖的神念之音。 “求求你……” “杀了我……” 宁奕怔了怔。 他平静嗯了一声。 “谢谢……” 一向仇视人族的金翅大鹏鸟始祖,竟然会对一个人类道谢? 那滴圆满精血内倒映的妖鸟虚影,眼神中满是痛苦,此刻声音里竟然带着九分释然,一分解脱,显然是先前在后生白亘手中,遭受了无边折磨。 宁奕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更多的,是可悲。 剑意催动,精血破碎! 在这一刻,妖鸟惘然的眼瞳,先是如雷震一般,陡然收缩,然后眼瞳溃散,就此陷入寂灭,庞大妖身轰隆隆垮塌。 精气神,都被这无比轻盈的一剑刺碎—— 与云海同样,白亘故技重施,战败那一刻,一缕神念化为闪电,想要去往东域与山巅本尊汇合,只是被宁奕隔着虚空一把擒住,直接捏爆。 坐在巨大妖鸟额首之上的宁奕,看着城内景象。 城垣破碎,铁壁倾塌,这是万年来前所未有的凄惨荒凉。 这一幕景象,谁看之能不心痛。 哪怕如今千剑屠戮,永堕者溃不成军,这场战争的胜负已经分出……但宁奕心头仍然紧绷,他思索着最后与白亘对话的那个问题。 北境长城被击垮,飞升之事,当真破碎了么? 直到他看到了那袭紫衣。 宁奕瞬间恍悟。 谁说这世上能飞升的……只有北境长城和灞都? 宁奕传音给沉渊“师兄,我去去就回。” 在妖鸟身躯内救人的沉渊,有些不明所以。 同样不明所以的,还有裴灵素。 她望着只是分离数十天的宁奕,只觉得眼前人,与自己上次相见之时,截然不同了,多了三分沧桑,还有几分令人心疼的孤独…… 这些日子,宁奕究竟经历了什么? 来不及多想,宁奕声音已经传入神海。 “丫头。” “陪我去一趟……龙绡宫!” …… …… (俺争取在14点前写完第二章上传)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举境飞升(下) 海水万钧,古神静立。 幽暗之中,燃起一抹光华。 门户打开,宁奕和裴灵素从中掠出。 即便早已见过这座巍峨宫殿数次,如今再看到,裴灵素仍然没有忍住,以手揉了揉眉心。 有些目眩。 龙绡宫,沉寂于世间最深的海底……已有万年! 那两尊巍峨古神闭目持戟,明明寂灭,却好似活物,随时可能睁开眼来。 龙绡宫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神迹。 这绝不是凡俗界能缔造出的宫殿,所有的赞美之词,在龙绡宫前都黯然失色,而传闻中只有集齐八卷天书的执剑者,才能唤醒龙宫。 集齐八卷…… 裴灵素愣了愣,心想夫君是不是已经集齐了? 宁奕伸出一只手,触摸那巨大古神,整座海底宫殿开始震颤,古神眼皮嗡动,但出乎意料的,巍峨古神雕塑,并没有苏醒。 裴灵素有些讶然,怎么会……没有苏醒? 反观另外一边。 宁奕神色倒没有太多异样。 “果然……” 他不知想到了何事,轻轻叹道“有些可惜了……” 宁奕回过头,问道“丫头,北境长城飞升所用的阵纹,与龙绡宫阵纹,可是一个出处?” 这个问题并不难解答。 元大人所给予的,便是脱胎于龙绡宫的飞升秘纹! “是。” 裴灵素回答之时,仍然有些困惑。 她不明白宁奕问这句话的意义,北境长城被金翅大鹏鸟咬出了一个缺口……已经不再圆满,按照原先计划来看,白亘用暴力拔除了北境飞升的最后一缕希望。 长城不再圆满,又该如何飞升? 她本以为,宁奕带自己来龙绡宫,是想借助自己的阵纹,再配以神力,升起这座海底宫殿……毕竟这次相见,她也看出来了,宁奕境界大涨! 如今来看……宁奕的神力,似乎无法使得龙绡宫飞升? “五百年前,阿宁集齐了所有天书,但龙绡宫没有飞升。” 宁奕看出了裴灵素的困惑。 他为之解惑,抛出一个问题“为什么?” 顺着宁奕思路。 丫头喃喃道“因为……八卷天书的神力不够?” 不等宁奕开口,她便摇了摇头。 “不……不对……” 裴灵素何其聪慧,自己渐渐猜到了最终的真相,道“如果阿宁当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应对‘终末谶言’……那么她没有做的事情,就是对终末谶言的无效解。” 宁奕点头。 “我要拆解龙绡宫。” 他说出了自己的决定,道“只留下黄金城。” 黄金城镇压着海眼,那株古木和树界殿堂,是必须留下的! 其他的……不过是上古残留的破败宫殿罢了。 如果说,那是阿宁留给自己的“遗物”,那么自己,便有处理龙绡宫的权力。 宁奕决定拆解这座神迹。 而裴灵素,则是隐约之间,明白了宁奕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好……我以阵纹辅佐你。” 她压下略微颤抖的声音,面色凝重,盘膝高坐在幽暗海水之上。 元留下的阵纹图卷,在裴灵素脑海中铺展开来,龙绡宫的一砖一瓦,似乎都烙入记忆之中。 宁奕眉心掠出七缕流光。 他开始拆解“龙绡宫”—— 整座倒悬海海底,陷入天翻地覆般的震颤动荡之中。 一砖一瓦,构搭神迹,今日说拆便拆! 黄金树下,殿堂之中,那镇坐在石板之上的白发道士,缓缓睁开了双眼。 周游面色枯白,一己之力,镇压着那随时可能冲破缝隙的黑暗生灵,此刻感应到了海底震颤,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黄金城外景象。 “大魄力……” 白发道士竟是笑了。 他知道宁奕要做什么。 “宁奕,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周游轻喝一声,本尊端坐高座,动弹不得,但言语落下,袖袍中掠出几缕金线。 至道真理的金线,掠出树界殿堂,掠至黄金城外! 金线所及之处,龙绡宫的飞升壁垣顺延阵纹,被完整切割下来。 宁奕隔空遥遥一揖。 白发道士笑而受之。 …… …… 北境长城的战争结束了。 天外天阵纹被撞破了一道口子,从高空俯瞰,看起来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疤。 事实也的确如此。 横亘南方,屹立如天堑的北境长城,的确被人砍出了一道破碎的颀长伤疤—— 铁骑俯在马背上,驮负着自己的战友,有些断了手臂,但还活着,有些身躯完整,但永远失去了呼吸。 残阳将尽,这场大战虽然胜利,但却甚是凄惨。 灵山僧兵,与圣山剑修,互相搀扶着向长城方向走去。 若不是宁山主最后神兵天降……这场战争的胜负,还是另外一说,但无论如何,白帝的目的都达到了。 北境长城被突破,从正中央的瞭望台方向,被撕开一道口子,这道伤疤无论从哪个方向去看,都无比刺眼……这是北境长城近半年来的心血,无数阵纹师费尽心力,只为完成传说中的飞升阵纹。 北境飞升拼图,永远地缺失了一块。 沉渊君披着沉重大氅,坐在一枚高大的破碎石柱上歇息,破壁垒放在身旁,飞剑剑身沾满妖血……这都是白亘的血。 从妖鸟腹中,沉渊救出了北境城破之时的那些幸存者,大多是被父母死死护在怀中的孩童,或者是躲在牢固楼阁内,侥幸没有被风暴碾碎的幸运儿。 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大旗插在北境将军府的最高处,迎风飘摇,只是在残阳辉光下,难免显得黯然。 他的眼神里有苦痛,但更多的是平静……这份平静,不是对战争死伤的漠然,北境长城破了,飞升计划破碎,他心痛,城内百姓死亡惨重,他更心痛。 但当下,哪里容得了自己去哀悼? 他是将军府大先生,须时时刻刻冷静,自醒。 沉渊悠悠吐出一口气来。 他跃下石柱。 “方才一役……铁骑,阵纹师,圣山剑修伤亡如何?” 石柱下沉默不言的千觞君,递上了一份案卷,其内是粗略统计的战况。 沉渊君只是一瞥,案卷上二师弟用醒目的红笔,在总结之处,写了一行字。 北境飞升,玉碎。 “师兄。”千觞声音很轻,带着哀意,“阵纹师死伤惨重……还要修补北境,恐怕要等很久,很久……” 这一战可以说北境胜了。 但也可以说北境败了。 白亘破坏了长城的飞升,正门被攻破,想要修补城壁,就需要数月之久,更何况最后那一咬,给大多数阵纹师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他们也是血肉之躯,这些日子不眠不休修补工程,已濒临崩溃。 这一战后,至少要休整白日,才能堪堪恢复。 “不能等。” 沉渊将案卷递回,沉声道“如今北境看起来伤得很重,但其实只是伤了皮肉,不伤筋骨,传令让留驻将军府的诸圣山话事人,火速召集,我要重振士气,一举攻向妖族!” “师兄……” 千觞君怔怔开口,他刚想开口。 “轰!” 忽而北境上空,一道雷震响起—— 随着一扇门户的打开,一抹巨大阴翳,缓慢投射,笼罩所有人,就这般毫无预兆地降临于北境断壁残垣之上。 所有人都怔住了,抬起头来,努力分辨着这压盖头顶的漆黑阴翳,究竟是为何物……片刻后他们发现,那是一块又一块切割完整的石壁,城墙,有些外表还被大颗大颗的海水水珠所包裹。 这是一座宫殿。 一座被拆解了的巍峨宫殿,皮肉分离,根骨犹存。 所有人仰望那分崩瓦解的神殿,以及抬起双手,托举神殿的“神人”。 宁奕。 “这……是?” 连沉渊君都愣住了,他怔怔望着站在空中神火领域中的宁师弟。 忽而想到先前那句传音。 “师兄,我去去就回。” 他那时想,宁奕去干什么了? 万万想不到。 师弟竟悍勇至此……孤身一人,去拆了倒悬海的龙绡宫! 宁奕立于神火中,一己之力,托举龙绡宫,他双臂颤抖,额头青筋鼓起,艰难对身旁女子问道“开始吧?” “好。” 裴灵素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心绪平复下来。 在这一瞬,她抛开所有杂念。 眼中只有无数繁琐阵纹,一一对接—— 一颗巨大龙头,悬浮于穹霄之上,俯瞰人间大地,在绝艳紫衣的抬手指引下,龙首缓缓下坠,与此同时,整座北境陆地,剧烈震颤。 昔日,千余位阵纹师不分昼夜,耗尽心血,在这座巍峨长城内外壁上,留下了一座残缺的飞升阵纹。 如今,阵纹对应之处,好似产生了无形丝线。 使得这枚龙首,竟找准了自己位置—— “轰隆隆!” 这枚龙首,降落在破碎的北境正门之处。 紧接着,便是悬浮在空中的其他龙绡宫砖瓦城墙,一时之间,数千枚石壁迅猛下坠,看起来好似流星陨落,但真正坠及地面数十丈处,由于先前残缺阵纹的指引,这些石壁寻找到了无比切合的“落处”,陡然轻柔,最终陨落坠地之时,只是溅荡出滚滚烟尘。 若非这些日子,阵纹师辛辛苦苦修筑壁垒,龙绡宫的城壁,也不会与北境长城如此契合。 而正因如此……那座残缺的飞升阵纹,今日才能以如此形式,得证圆满。 “神迹……” 一位灵山苦修者喃喃开口,手中佛珠噼里啪啦坠落一地。 与苦修者互相搀扶的圣山年轻剑修,同样看得出了神,喃喃道“我恁你爹嘞……” 整座北境长城,边缘开始抬起,那悬于倒悬海岸之前的城壁,在海枯之后,便犹如高山悬崖,此时此刻,陆地起伏,龙绡宫城壁包围之处的北境长城,竟当真有拔地飞升的气象! 宁奕高喝二字。 “师兄!” 沉渊君如梦初醒。 他陡然握住破壁垒,瞬间化为一抹长虹,来到那巍峨龙首位置。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渊,生命中几乎没有哪个时刻,像如今这般急促匆忙,甚至有些手忙脚乱。 但当他取出腰囊中的“极阴炽火”,接下来的动作又变得沉稳如山。 沉渊两根手指捻握炽火,在那沉寂的龙首眼瞳位置,缓缓抹过—— 点睛。 “咻——” 炽火弥散。 那只巨龙,就此“活”了过来! 它缓缓睁开双眼,眼眸中燃烧皇道气运。 北境长城坍塌的城墙,弯曲成脊骨弧度,轰隆隆泥泞抖落,一寸一寸,拔地而起! 这些年的布局…… 这几月的煎熬…… 都是值得的…… 大先生如释重负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怔怔出神。 脑海中无数回忆穿针引线,最终变得空白。 最终。 他坐在巨龙额首位置,将破壁垒搁在膝前,轻声喃喃。 “师父,你看到了吗?” …… …… (接下来还有,求一下月票票,争取下一章在19点前码完发出。)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共伐芥子 源站请求抓取转码失败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要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