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剑仙很危险》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一章 八九不离十 春雨落。 青旗沽酒。 一夜梨花开。 宁十戴着一顶草帽,嘴角叼着青桔梗,噘着嘴,不算太大的脚丫子不住劲儿的踢着路上的碎石子。孟八九一袭白衣,举着一把油纸伞,负手而行,跟在宁十身后。 “你才十三岁,不能吃太多甜食。” “哼!” “吃多了会长胖,就不是帅小伙儿啦。” “哼!” “姑姑不是故意要扔掉你的山楂,瞧瞧这牙,都开始长虫子了。” “你还记得是我的山楂!”宁十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瞪着孟八九,“姑姑,我只是爱吃山楂,过分吗?你自己吃了多少把剑,心里没点数吗,也不怕崩坏了门牙!” “我……” “姑姑,你是不是又准备说,这是咱剑门的规矩?食剑九千九,驾鹤成仙人!这种骗人的鬼话,你也信?” “可这是祖训。” “祖训也是人定的,除非咱剑门的祖宗不是人。” 半响无话。 孟八九叹了口气,将油纸伞的伞页朝下压了压:“姑姑还是给你烤个地瓜吧,别饿着赶路,自己走了这么久,脚上肯定起泡了,歇会儿,歇会儿。” 生火。 刨坑。 烤地瓜。 一气呵成。 谁能想到,剑门的九先生,还有厨艺这项绝活,若是修行者看到这一幕,怕是要惊掉下巴。 孟八九很快就拿着几个金灿灿的烤地瓜准备递给宁十求和,小孩子嘛,总是要哄的。可还没等她开口,宁十就一把抢走了地瓜,张口直接咬下去。 “小心!” 孟八九惊呼一声,然后就看到这刚烤好的地瓜,已经把宁十给烫出了眼泪。 “刚烤好的地瓜,很烫的。”孟八九忍着笑说,“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宁十别看年纪小,脾气倔得很,自尊心又强,怎么可能承认是自己的失误。 烫破嘴唇都不能承认。 眼眸里含着泪说,“我……好的很,你烤的地瓜,一点都不烫。” 孟八九听着宁十的声音都发抖了,赶紧故意转过身,假装整理衣衫上的尘土。 果不其然。 孟八九刚转身,宁十立即就吐出舌头,大口大口的吸凉气,心里想着:“真烫,真烫,烫死了。” 孟八九身为剑门这一代的食剑人,剑修中的执牛耳者,怎么可能听不到身后的动静,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笑声让宁十很受伤,小鼻子哼了一声,突然拿起热气腾腾的烤地瓜,一闭眼,三口五口就给吞了下去。 入口柔。 一线喉。 刺激得要死。 山野气候诡变,前山阴雨,后山晴天。 午后的烈日热的正凶,不适合赶路。 宁十跟他姑姑并排躺在老槐树的树荫下,身后是峰峦叠嶂的大山,头顶有雏鹰展翅盘旋,春草已然发芽,各种小兽不时穿梭在树丛山野间。 “翻过这山,那边便是洛阳,听说有个春堂剑会。”孟八九声音中有些激动,跟她冷艳的外表很是不符。 “又要打架?”宁十脸上盖着草帽。 “不是打架,是比剑。”孟八九舔了舔嘴唇。 “比剑?我看是吃剑吧,每天就想着这么一件事儿,不厌吗?”宁十问。 “这一千二百年来,四海神州出过书仙,出过妖仙,出过刀仙,却没出过一个剑仙,姑姑准备办成这件事儿。” “想得真美。”宁十小小年纪说话就成熟的很。 “不是姑姑想得美,是姑姑足够专心,一门心思的吃剑,这才有机会成了这心愿,名垂千古,真正的名垂千古。”孟八九美滋滋的说。 “姑姑,你还不是仙人吧,别做白日梦啊。”宁十嘲讽道。 “快了,快了,我都算过了,这次春堂剑会,只要找到三把有名号的剑,就凑够数了,厉害吧。趁着还有时间,跟我学剑吧,不要喊我姑姑,喊师傅。只要入了剑门,你可就是剑仙的弟子,行走江湖,提师傅我的名,谁敢不服。”孟八九言语中满是兴奋和期许。 “不学。”宁十歪着脑袋看了看孟八九,“我还是喜欢喊姑姑。” “光喜欢有什么用,等我飞升之后,谁来护你周全,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啊。”孟八九语重心长的劝说。 “您还知道江湖险恶啊,所以,您可千万别当着其他人面喊我徒弟。您为了成仙,食剑九千九,折了多少人的剑心,毁了多少人的江湖梦,这可都是死仇,我可还不起。”宁十人小鬼大,满嘴的怨念。 “所以才要学剑啊,谁来寻仇,一剑伺候。”孟八九伸出青葱玉指在半空中比划了两下。 有剑气。 指吐青蛇。 傍晚时分,烈日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光线也变得柔和。宁十的脚底板最终还是起了泡,钻心的疼,走路肯定是走不成了,只能让孟八九背着。 夕阳下。 官道中。 宁十骑在姑姑的脖子上,双手托着腮,胳膊肘架在孟八九的肩膀两侧,下巴搁在她的脑袋顶上,愣愣出神。 “姑姑,你去过洛阳吗?” “当然去过,第一次去就吃了十九把剑,嘎嘣脆。” “咱能不提剑吗?” “那你想提啥?” “听说洛阳有个胭脂坊,听说洛阳的山楂特别甜,据说还有卖蜜饯的。我要吃牡丹楼的烤鸭,我要喝三味戏园子的观音茶,我还要去逛夜市、去猜灯谜、去坐花船。对了,对了,还有青楼,我都没去过青楼呢,姑姑你可一定要……” “其他都行,青楼不行。”孟八九满脑壳的黑线。 “那姑姑陪我看看窑子长什么样吧。”宁十退而求其次。 “这个也不行。”孟八九很困惑,“臭小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是打哪儿学的。” “书上说的。”宁十趾高气昂的说。 “那些书以后不要看了,学剑是正途。”孟八九咬着牙警告。 “圣人修书,莽夫才学剑呢。”宁十拍了拍孟八九的脑袋,“姑姑生得这么美,为什么非要做莽夫呢,我想不通。” “我莽你大爷,爱学不学。”孟八九放弃了。 “姑姑,你说脏话了。” 一路走。 一路说。 宁十乐此不疲,反正他那小脑瓜里装着十万个为什么:“姑姑,为啥你给我起名叫宁十啊?” “是因为八九不离十吗?” 刚问完话,一抬头,视野前出现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城池,黑压压望不到边,骑在孟八九脖子上的宁十使劲挺了挺身子,瞪大眼睛,呢喃道:“这就是天下第一城吗?”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二章 借问吹箫是何物 洛河映着孤月。 晚霞凌空。 宁十终于从姑姑的脖子上下来,挤进黑漆漆的城门中。 百步的黑暗之后,视野瞬间变得五彩斑斓,头顶恰好有一束烟火腾空,刹那芳华,空气中都弥漫着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宁十眼眸放光,昂头眺望,烟火如东风吹散的千树繁花,乱落如雨,豪华的马车满路飘香,悠扬的凤箫声四处回荡。路上行人笑语喧哗,川流不息,上百盏孔明灯在空中组成了一条黄色的长河,两队舞动的狮龙连成了一串不灭的流火。 “姑姑,快看,快看,好多人啊,一眼都望不到边。”宁十使劲拍打着孟八九的白色衣衫,“你怎么不早带我来这洛阳。” “还不是怕你迷了双眼,不愿意走。”孟八九小声嘀咕。 “姑姑,我喜欢这儿。”宁十眼眸瞪大,释放出一抹极亮的光。 “明晚你会更喜欢。” “啊?” “天元节到了,如果姑姑没有记错,明晚的夜市会有燃灯放焰、喜猜灯谜、拉兔子灯、耍龙灯、耍狮子、踩高跷、打长生鼓……” “还有春堂剑会吧?准备把我支开?” “姑姑不是那个意思。” “姑姑!” “听着呢。” “你早晚会被这剑害死,信不信我的话?” “信……” “你根本不信。” “我……” “吃饭吧,我饿了。” 落花楼坐落在永宁街的正中央,是洛阳最好的酒楼,楼前有座喜鹊桥,桥下流着的是洛河之水。以喜鹊桥为界,桥东住的多半是达官贵人,桥西住的则是平民、商贾、贩夫走卒以及数量庞大的赌场、酒肆与青楼。 堂前小二一眼就看出孟八九的气质不凡,笑嘻嘻的行了一礼,迎入门中。 宁十稍稍有些拘谨。 孟八九则是坦然受之,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选最好的菜,上最好的酒。” 宁十补充道:“我要一整只的烤鸭。” 小二点头应下,人却没走。 孟八九衣袖中飞出一锭整银,稳稳当当地落在桌前一角。 小二几乎在同时朗声道:“一壶上好杏花酒,六两极品酱牛肉,一盘雪花脆皮儿蜜饯糕,一整只极品烤鸭。” 十个呼吸的时间。 酒菜便已上齐。 孟八九小酌一口杏花酒,嚼两口酱牛肉,宁十一手捏着蜜饯馅的甜糕,一手抓着片好的烤鸭,笑成了一朵花儿。 宁十脚下的酒楼叫落花,街对面的酒楼叫有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遥相呼应,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一样是靠窗户的位置,一样是两个人,街对面的一男一女,仅仅两个人,就点了满满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山珍海味飞禽走兽,应有尽有。 其中,男人穿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衫,腰里绑着一块品相极佳的翠玉,手心里摇着一把名家手绘的八美仕女轻折扇。女人身段如蛇,貌美如妖,丹凤眼,活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典型的俊男美女。 吸引众人目光的是其中的姑娘,与普通女人不同,这姑娘似乎媚的入骨,几杯酒的间隙,竟然想方设法的撩拨了男人十几次。 一首小曲儿的功夫,满满一桌子的好菜,那是文丝未动,酒,却大半进了男人嘴中。 “婉儿妹妹,今夜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如何?”男人凑近姑娘的耳边,悄悄吹了一口气。 “王公子,妹妹不懂你的意思,春宵?一刻?这是何意?”这名叫做婉儿的女人,白嫩指尖若有若无的点了点男人的心口。 “莫要虚度啊!” 男人眯了眯眼眸,突然起身,伸手搂住婉儿姑娘的蛇柳之腰,大步走出有意楼,穿街而过,直接来到落花楼。 入门便是高声呼喊:“来人,天字一号房。”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把隔壁饭钱给我结了。” “金宝少爷,房间早给您备好了。”小二弯着腰在前边带路。 落花楼,一楼可饮酒,二楼可住店,天字第一号房便是这落花楼最奢华最宽敞的房间,也最是排场。 短短几节木梯,看着也只有十几步路程,这王金宝竟然死皮赖脸的走了三盏茶的时间。赤裸裸的炫耀,不仅炫耀,咸猪手更是不停在婉儿姑娘的周身游走,游的对方眉眼含春,算是让楼下食客结结实实大饱了眼福。 王金宝一边浪荡,一边风骚至极的吟诗:“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宁十的耳力很好使,咗了咗手指上的蜜饯问:“姑姑,什么是吹箫?” 孟八九刚酌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她方才只顾着喝酒计算还差几把剑够飞仙,哪里会注意这些风花雪月,使劲咳嗽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好好吃饭,不要胡思乱想,你还小。” 宁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姑姑,你要有追求,看看人家洛阳人,都不愿意做神仙的,做鸳鸯似乎更好。” 半响。 孟八九竟然无言以对:“这臭小子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最后叹了口气:“成熟的真早。” 耳边传来食客的议论。 “多好的小白菜啊,便宜了王金宝这头色猪。” “有钱你也行,这整座落花楼都是人家的。” “小白菜眼生的很。” “外乡人,听说是要参加剑什么春会。” “呦,还是个女侠。” …… 落花楼靠近窗户的位置,宁十盯着孟八九。 宁十:“姑姑,那些人为何称呼方才的姐姐为小白菜呢?” 孟八九:“因为白。” 宁十:“可白菜并不白啊。” 孟八九:“好吧,因为他们喜欢白菜。” 宁十:“哦,这些洛阳人的嗜好可真古怪。” 孟八九:“赶紧吃完你的甜糕,别咗手指。” 宁十:“吃着呢。” 孟八九:“够吃吗?” 宁十:“让我尝一杯酒就够。” 孟八九:“会喝醉的。” 宁十:“但我想喝。” 孟八九:“想也不行。” 宁十:“抠门。” 耳边的议论声越来越响。 看来这位落花楼的少东家还是个名人,但谁让人家有钱呢,出手阔绰挥金如土,家姐又是宫里的人,在这桥西的地界儿上,还真是为所欲为。 就在王金宝揽着那个婉儿姑娘消失在二楼的时候,孟八九忽然皱了皱眉:“好露骨的杀气,有点意思,没沾过血腥,不懂得隐匿气息,这就敢出门动手,心可真大。”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三章 吃剑,嘎嘣脆 孟八九酌一口酒,摇了摇头,抬起手就想着挡住宁十的眼睛。 下一刻。 一道人影就从二楼飞了下来,直接砸在大堂中央,砸坏了一桌酒菜,还砸伤了几个喝酒的客人。 “畜生,敢打婉儿妹妹的主意,拿命来!”一位白衫少年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爬上的二楼,握着一把长剑飞身横斩。 铛地一声。 金鸣震耳。 白衫少年的长剑被人挡了下来,出手的人是落花楼的掌柜:“少侠,请息怒,这里是落花楼。” 白衫少年大吼一声:“斩的就是落花楼。” 眨眨眼的功夫,前堂已经聚拢来一帮黑衣打手,全都是落花楼的护院,洛阳最大的酒楼,哪里是好惹的。 不等掌柜的发声,躺在地上的王金宝已经怒火中烧,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白衫少年:“给我打,打断他的狗腿,断腿者,赏银百两。敢坏你爷爷好事,活得不耐烦了,这里可是洛阳,臭不要脸的乡巴佬。” 打斗在下一刻直接爆发,食客们纷纷让开场地,躲到一旁,却不离开。盛唐以武立国,崇尚力量,并不禁止民间打斗,就算是在神都洛阳也不例外,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何况是为了女人。 江湖情斗,最是好看。 眼尖者已经寻到了二楼的婀娜身影,方才那位媚骨天成的婉儿姑娘,此时此刻,嘴角含笑,冷眼旁观。 女人的身价,从来都是通过男人战斗来提升的。 醉梦千古,倾尽江山,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红颜一笑,自古便是如此。 富贵公子与侠客少年,刚好凑成一对儿。 战斗从落花楼的大堂打到了永宁街头,一方胜在长剑锋利,一方胜在势众人多。叫好声,起哄声,喝彩声,比比皆是,好不热闹。 没人惊动官府。 因为战斗很快就会结束。 白衫少年仰仗宝剑及一身扎实的正派剑法,最终打趴了十三名黑衣护院,一脸豪气的穿过落花楼大堂,抬脚踩上登楼的木梯。 就在这时候。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这剑,有些意思,第一次出门?” 白衫少年侧身望过去,靠窗户的位置上,宁十正在咗着手指上的糕点渣,孟八九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剑。 “关你屁事。”白衫少年语气嚣张。 “这剑,是从宗门里偷出来的吧?”孟八九笑着问道,双手都开始轻轻搓起来,似乎很是兴奋。 “宗门是我家的,宗门的剑,自然就是我的。”白衫少年说的理所当然。 “呦,还是位少宗主,敢问尊姓大名?这剑可有名号?”孟八九似乎比获胜的少年都高兴。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听雨阁江流云。我这剑名为鹿耳,长山白铁所铸,削铁如泥。”江流云故意把手中长剑举高,话也是冲着二楼说的,说是回答,到不如说是炫耀。 “鹿耳?” “好名字!” “真是不错!” “做我成仙的倒数第三把剑,刚刚好。”孟八九喃喃自语,然后吧嗒了一下嘴,手指忽然朝着江流云点了一下。 宁十叹了口气,然后就发现自己姑姑不再注意自己,直接抓起桌子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杏花酒。 刚喝了一杯,再看那江流云。 鹿耳剑,原本稳稳当当地攥在手心里,这时候,剑柄突然一动,剑尖直挺挺的移向孟八九。 嗖的一声。 长剑离手,直接落在孟八九的桌前,剑尖,入木三分。 整个落花楼里,鸦雀无声。 “飞剑离身而不坠?” “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起码都是身怀念力的大修行者啊。” “这是个高手!” 宁十继续叹气,似乎是很不愿意自己姑姑打架,但是又阻止不了,只好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还我鹿耳剑!”江流云大喊一声,便要过来抢夺,紧接着便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孟八九抬指轻弹。 方才还锋利无比的鹿耳剑,当即破碎。 剑身从剑柄处直接断开,剑刃、剑尖、剑背……整把剑直接就裂成几十上百枚碎铁,一股若有若无的剑魂飘散而出。 一呼。 一吸。 鹿耳剑的剑魂消失在孟八九的嘴边,然后,酌一口杏花酒,再嚼上最后一口酱牛肉,剑魂嘎嘣嘎嘣的脆响回荡在落花楼的大堂。 包括江流云,落花楼的少东家王金宝,深藏不露一直没有真正出手的掌柜,再加上周围的一众看客,全都看呆了。 傻了。 “这可是有名有号的灵剑,长山白铁所铸的鹿耳剑,一指就给弹碎?一口就给吃了?还是位容貌冷眼的女子!” “我没眼花吧?” “疯了疯了!” 很多人都是这个想法,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只有那个落花楼的掌柜眉头越皱越紧,手心里,额头上,全都是汗:“剑门,食剑人,孟八九!” 掌柜的并没有压低声音,江流云自是能听到的。 围观的民众不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正道宗门的修行者,哪里会没听说过,哪里敢没听说过,尤其是江流云这种剑修。 这一刻。 江流云是万般的悔恨,悔自己不该偷偷拿走鹿耳剑,悔自己不该随便将宝剑示人,四海神州的剑修,最近二十年,出门前师尊都会吩咐:“剑,不可以轻易示人,尤其是缀有名号的灵剑,最好用布包好,连着剑鞘一块包好。” 不为别的。 就为了防着被孟八九吃掉。 孟八九,宁十的姑姑,一个人就压了四海神州的所有剑修,不敢张狂,不敢抬头,不敢露剑…… 食剑人到了落花楼。 鹿耳剑被吃。 都不用等到天亮,一个时辰之间,消息就传遍了大半个洛阳城,原本正在紧张筹备的春堂剑会,当即就改了章程。 一股暗流开始在大街小巷间涌动。 江流云灰溜溜的走了,王金宝被掌柜送去了医馆,大堂很快就收拾妥当,走了一半的食客。 宁十跟孟八九自然没道理走,也无需走,更没人敢驱使他俩走,甚至还免费赠送了一整桌的好酒好菜。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四章 走入黑夜等人来 戌时过后。 洛阳城开始下起蒙蒙细雨,原本还准备看一场好戏的食客,纷纷躲雨回了家。眨眨眼的功夫,喧闹嘈杂的街道就变得异常冷清,被尘土掩盖的青石板,经过春雨的洗刷泛起一层黝黑的亮光。 宁十偷偷喝了一壶酒,咧着嘴一直在那儿傻笑。 “臭小子,姑姑早跟你说了,你还小,不能喝酒,不能喝酒,会醉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孟八九长吁短叹,“看,现在醉了吧。” “姑姑,我没醉,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宁十抓起酒杯,昂头就倒进了嘴中,一抓一倒间,洒了四分之三。 “你这也算干了?”孟八九小口慢悠悠饮了一杯,吧嗒一下嘴感叹道,“运气真好,喝酒都能遇着送上门的剑。” “快了。” “快了。” “马上就够九千九了。”孟八九不断的喃喃自语,眉眼弯成了桃花,好看极了。 “姑姑,干嘛非要找这些有名有号的剑啊,九千九不少,可真放开了吃,对于您也不是啥难事儿吧。”宁十摇头晃脑的问,这话憋在他心里好久了。 “不一样的。”孟八九使劲摇头,“剑跟剑不一样的,那些没名号没故事的,充其量只能算是铁条,哪里能称作是剑。姑姑修的可是剑仙,不是铁仙,心要诚,不可弄虚作假的,一把都不成,否则这天下早就剑仙如江河之鲤,多如牛毛了。” 二人推杯换盏,少有的放纵。 宁十小小年纪,没想到竟是个酒鬼,一只手拄着脸颊,一只手胡乱的够着酒杯。够着之后就是一口豪饮,饮完深吸一口气,然后还轻轻舔舔嘴唇,似乎是在品这杏花酒的味道,嘴里不时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 楼外的春雨。 越下越急。 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砖瓦屋檐间,滴落下来,溅起一捧水花。 落花楼的小二已经昏昏欲睡,可宁十跟他姑姑还在兴头上,他喝到酒高兴,他姑姑吃到剑更高兴。此时,连下酒菜都懒得吃了,晃着酒杯就着窗外的雨,一盅酒,一口便能饮个一干二净,饮完拿起酒壶晃了晃竟已是酒去壶空。 “来人。” 宁十歪了歪脑袋,少有的高嗓门。 “上酒。” 喊完之后,眯着眼睛看了看自己对面的孟八九,嘴角一撇,手指由一变二。 “两壶。” 刚喊完,小二还没来得及跑过来,他就使劲拍起了桌子:“怎么还不上酒,不想混了吗,知道我是谁吗?我叫宁十,我姑姑叫孟八九,剑门的食剑人,小心把你们的剑全都给折断吃掉,快上酒!” “快!” “上!” “酒!” 宁十使劲拍打着桌子,大喊大叫。 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少年,喝了酒竟然如此张狂,把孟八九都给逗乐了,只是歪着脑袋呵呵的笑,隐约间露出两个酒窝,不时频频点头:“这才是我剑门的弟子嘛,有个性,够张狂。臭小子,姑姑以前错怪你了,你能学剑的,敢喝酒就能学剑,没理由学不会的。咱剑门要出两位剑仙,姑姑我先成,你跟上。” “光耀宗门啊。” “一门两剑仙,听着就吓人……” 宁十别看喝醉了,但只要听到剑这个字,立马就回神儿:“我才不要学剑呢,我不学,就是不学,我也不喊你师傅,我就要喊你姑姑,永远喊你姑姑,姑姑,姑姑。” 酒足饭饱。 孟八九起身,招呼来一位小二:“取两把伞。” 落花楼外的雨,越下越急,雨滴不大,但是如针丝般,打在脸上还有些刺痛。街道上灰沉沉的,只有三三两两的灯笼照射出些许昏暗的火光,视线极差,十米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宁十跟孟八九,一人打着一把青竹梗梅花面的油纸伞,漫步走入雨中。 落花楼能住宿,但是孟八九不愿在此处落脚,而且她还存着一些期许:“这洛阳的剑修,应该还有些勇气的。” “毕竟是神都啊。” “总不能全都是缩头乌龟吧。” “我坐在灯火通明的酒楼里,你们不愿意现身,那我就走到黑夜里。月黑风高杀人夜,多好的意境,多充足的条件。” 孟八九领着宁十,望了望喜鹊桥,然后沿着永宁街一路向西。连通城北与城南的长街,原本应该充斥着小摊小贩,还有各种走街串巷的闲杂人等。平日里这儿的喧闹声、争吵声、嬉戏声、吆喝声、打闹声,不绝于耳。 此时。 寂寥深沉,静的可怕。 宁十摇晃着身子,很显然还没有醒酒,雨水很快就打湿了衣裳,头发也没能幸免,可就算是冰凉的春雨都没能让宁十清醒过来。 “姑姑,我的酒呢?你怎么全都洒在空中了?”宁十喃喃自语,“这酒不好喝,不香,也不甜。小二,快换酒,换你们家最好的酒,找我姑姑,找我姑姑要银子,我姑姑是孟……八九……” 一排破旧招牌的阴影中。 忽然出现了一群人。 毡帽压的极低,遮住脸颊,只露出口鼻。 这群人的目光从孟八九出现后便再没有离开过她的喉咙,而孟八九,一如既往的目不斜视,一手打着伞,一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踱步而行。 “呕!” 宁十忽然弯了弯腰,直接就吐了个稀里哗啦,连眼泪跟鼻涕都吐出来了。 孟八九站在路中央,耐心的等待宁十吐完,隐藏在道旁阴影中的毡帽剑修,逐渐显现身形,腰间用黑布裹着的利刃缓慢出鞘。 远处的石桥上。 两位老人持剑远望。 “师哥,那人便是孟八九?”为首的老姆沉声道。 “师妹,流云不该擅自拿走鹿耳剑,以后要严加管教。”一旁的老头叹了口气,“论修为,论剑境,你我没半分胜她的把握,传说她早已是八荒境的半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传说毕竟是传说,也可以是吹嘘,宗门的蝶尾子母剑威力无穷,再加上如此多的帮手,未尝没有一战之力,若是在春堂剑会上提着她的人头登台,定会名震四海。”老姆眼眸晶亮,“如此,也算不枉一世修行。”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五章 吓破胆的剑修 宁十弯着腰蹲在街角呕吐。 闷雷滚滚。 电光闪烁。 不知何时,戴毡帽的剑修全部爬上了屋檐,一声怒吼,齐刷刷拔剑下劈,剑光的中心便是孟八九。 “食剑女魔头!” “受死吧!” “杀!” 孟八九孤零零的站在街道中央,一袭白衣,衣角轻轻一振,刚才还温和淡然的神色,骤然间变得杀意凛然,转过头瞅了瞅还在呕吐的宁十:“你看,有些时候真不是姑姑要吃剑,是这些剑自己找上门的,姑姑不吃剑,剑就会吃了姑姑。” “姑姑。” “呕。” “你要杀人吗?” “呕。” “能不能别……呕!” 宁十趴在路边,弯着腰不住的呕吐,抬头是满眼的金星,低头是满嘴的酒气,想阻止都阻止不过来:“喝酒误事啊,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 宁十使劲睁了睁眼,半空中出现了很多个摇晃的人影,晃的人眼晕。 屠魔而来的剑修,随着那声厉喝,从屋顶的四面八方冲了下来,占据高空优势,力劈华山。 “剑。” “可不是这么用的。”孟八九看着冲下来的人群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空手探前,两根白皙手指便夺了第一个人的剑,右手握住剑柄,左脚缓慢向前踏出一步。 剑,是唐国标准的翎剑,剑身笔直,剑尖锋锐,剑身有反刃,刃上刻着两条血槽细纹。 经过夜雨的拍打,宁十的酒劲终于醒了一些,眼睛瞪的硕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姑姑手中的剑,然后便看到那剑刃笔直地滑向旁人的胸膛。 然而。 鲜血喷涌的场面,始终没有出现。 孟八九在最后时刻,将剑刃与剑身变化了位置。 沉闷的拍击声。 夹杂着清脆的骨裂。 孟八九每一次出剑,剑背都会准确无误的击中来人的胸膛,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剑气,也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奇特景象,甚至不如穿甲境的菜鸟修行者打斗来的漂亮。 数百人的围攻。 没有一丝惨叫哀嚎,只有重击与骨裂,倒地便是昏迷。 冲在最前面,怒吼着要孟八九受死的青衣汉子,连孟八九的衣角都没有碰到,直接就被击飞。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极其凄惨的落到了十几米之外,好巧不巧的砸在一头石狮子的菱角上。 怒吼声 戛然而止。 很快,跳下屋顶的剑修就全部倒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了,而那些还未来得及跳下来的人。目光下意识的随着孟八九的剑,还有飞出去的人,画出一道极长的弧线。 恐惧。 顺着眼睛,迅速传遍全身。 人,只有无恐才能做到无惧,看到了,感受到了,就会有所顾虑。 现在,一道难题摆在屋顶剑修的面前:“同伴已经跳下去了,自己呢?跳还是不跳?” 跳。 勇气可嘉,无愧于心,对得起天,对得起义,但很可能要遭受那柄如大锤一般的剑背,裂骨砸胸。 不跳。 自此洛阳城的剑修就算是颜面尽失了,他们这些人也会跟着无地自容,永远在四海神州的修行者面前抬不起头。 输。 可以接受。 但不能不敢输,不能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 “杀!” 终于,又有一位满脑子热血,连命都不要的剑修,大喊一声,跳了下去。 紧接着就是一道人影起飞,砰地一声,狠狠的摔在二十米之外,撞到墙角上,胸膛塌陷,头破血流。 雨水冰凉,手也跟着凉了,脚上更凉。 屋顶的剑修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自从孟八九十六岁仗剑江湖,整整十三年,剑门九先生的传说一直在流传,就是不见她出事,不是大家不屠魔,是魔,太强大啊。” …… 都说剑门九先生杀人不眨眼。 今夜。 她可还没杀人呢。 街道中央再次陷入寂静,没有一句喊杀声,没有人再敢跳下屋顶,没有人再愿意靠近孟八九,就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 突然。 孟八九抬头看向屋顶。 屋顶众人,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 孟八九一瞪眼,这群人又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孟八九猛地举起手中剑,作势预砍。 呼啦啦的一阵瓦片乱飞,眨眨眼的功夫,屋顶上的剑修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远处的石桥上。 两位持剑老人,眉头已经皱到了一起,他们没有接触过孟八九,但是预想过孟八九会很强,可今夜前来围杀的可都是正经的剑修,最差的都是穿甲境啊。 传说中,孟八九的境界大约是箴言境巅峰。 穿甲、信剑、悟然、灵犀、破茧、箴言……箴言已经是六境巅峰,可只要不入化神三境,都是凡人,一个凡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度的。双拳难敌四手,洛阳的春堂剑会就是想用人数的优势战胜孟八九。 现在看来。 岂止是荒唐。 “这个孟八九,对于力量的运用已经到了举重若轻的地步,每一分力,都用的恰到好处。本以为这群剑修会耗费此人些许真元,现在看来,真是个笑话,对方连剑气都没有泄露半分。”两位持剑老人望着依然在屋顶上狂奔而逃的人群,怒其不争。 这些人可以逃,但他俩不能逃,因为宗门的鹿耳剑已经被孟八九吃掉了,他们必须做出回应,做给四海神州的修行者看。 江湖最重颜面。 可杀。 不可辱。 石桥上的持剑老人,手心里已经满是汗珠,蝶尾子母剑越握越紧。 宁十捂着小胸脯艰难的起身,终于止住了呕吐,却发现自己姑姑提剑的手并未放下:“姑姑,战斗还没结束吗?我看人都跑光了啊!” 使劲咳嗽了两声,宁十瞧了瞧周围:“今天表现很好,没杀人。” 孟八九撇撇嘴:“杀人哪有那么简单,再说,姑姑马上就要食剑九千九了,谁知道那仙鹤会不会直接把姑姑带到不可知之地,总不能给你留下太多的烂摊子吧。在洛阳城杀人,姑姑走了,你可走不了。” 孟八九刮了一下宁十的鼻尖。 宁十挑了挑眉:“哼!算你有良心!” 孟八九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忽然转过身去,脸上露出一副惊喜的表情,张了张嘴小声嘀咕道:“就知道这洛阳城不会让人失望,既然鹿耳剑被吃了,那后面没道理销声匿迹的,自然要有人来寻仇,而且这次的剑,比鹿耳更香。”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六章 晨钟暮鼓满眼桃花 孟八九闻到了蝶尾子母剑的味道,然后便将抢来的剑插到身前,轻轻一跺脚,没有地动山摇,没有轰鸣震颤。 整条街的雨滴却全部静止不动了。 孟八九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玄之又玄的一划,一滴雨瞬间就漂到她的胸前。然后她凝神看了那雨滴一眼,仿佛是接收到了什么命令,这雨滴马上就活了过来。 嗡的一声。 雨滴开始在空中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旋转震动,或许是速度实在太快,恍惚间,似乎都能看到火花。 孟八九朝不远处的石桥咧嘴一笑,食指跟中指,隔空一弹。 悬于空中的雨滴,咻的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一个呼吸。 从孟八九所在的永宁街口,到两位持剑老人站立的石桥,一道火花划空而过,仿佛是撕裂了空气,又仿佛是刺穿了所有尘埃,直愣愣而来。 夜空中的雨,终于落地。 石桥下是洛水,水花无风自动,水波荡漾。 被孟八九控制的雨滴,划过洛水,河鱼死了一串,划过洛水上的木舟,木桨居中而断。 两位持剑老人看到了孟八九的咧嘴一笑,也看到了孟八九的隔空一指,而且还看到了刚才孟八九战斗的全过程,所以不存在轻敌,而且也不敢轻敌。 第一时间。 两位大修行者,全身的真元就被调动起来,元气外放十米,转眼间就在身前铺设了五道屏障。 蝶尾子剑与蝶尾母剑同时出鞘,两位握剑老人相信:“不管是谁,不管是哪个宗门,不管是什么剑术。此时此刻,在自己有所准备的情况下,都别想占到半点便宜。” 然后。 一息过去了,五息过去了,十息过去了。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五层元气屏障,一丝波澜都没有荡起。 半响之后,握着蝶尾母剑的老头,转过身一句话没说就走了,费心布置的五层屏障转瞬即破,凝聚在周身的元气也迅速收缩回体内。 身旁的老姆一脸困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难道战斗已经结束了?” 夜雨。 冰凉。 最先离开的老头,鬓角边的一缕发丝随风飘起,他的头发原本是一根一根的直发,不带丝毫弯曲。而这缕飘到空中的发丝,末端竟然全部打卷,仔细看颜色还略微有些发黄,如果凑近的话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烧焦味道。 孟八九弹来的雨滴。 急速旋转,犹如火花的雨滴,一直烧掉了老头的鬓角发丝! 匪夷所思的剑术,如果这也可以被称为剑术的话。 “还不走?近身挡不住人家的剑,远战没有人家快,还有什么脸再待下去,自取其辱吗?”老头对着老姆呵斥道。 老姆一时猜不透,可老头已经看清楚了:“那雨滴,看上去是雨,其实内部运转的是剑门的无上剑气。” “喂。”孟八九忽然招呼了一声,“你俩就这么走了?” “老朽认输,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老头看的很开,可是他这般想的,别人可未必这般想。 孟八九很认真的说:“谁说要杀你了?人走!剑留!” 孟八九方才的兴奋就是来自于蝶尾子母剑,她现在没心思杀人,而且,也没那个必要,真没那个必要。 “咣当!” 剑,摔在地上,两位大修行者背身离去。 既然孟八九点到为止,他们就应该懂规矩,识大体,这就是江湖,修行者的江湖…… …… 洛阳城西有座寺。 寺庙前的广场上有座楼。 楼的东侧蹲着一尊晨钟,楼的西侧架着一面暮鼓。 夜雨渐渐停歇,城池中弥漫着一层初春的寒气,一轮弯月从阴云中悄然露出身影,三两只黑鸦发出污秽的叫声。 半夜自是没有钟声,却透着无尽的寂寞与清宁。 寺庙的高墙拐角处,有着一排延伸出去的屋檐,高墙挡风,屋檐遮雨。 一位憨厚的中年汉子在这夜雨中依旧出摊,卖的是夜宵,做的是手工馄饨。 宁十跟着孟八九寻着味道找来,收伞坐下,他的酒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胃里却早就吐空了,饿的发慌。 孟八九先将衣衫上的雨珠抖干净,擦了擦凳子,这才端端正正的坐下:“老板,两碗馄饨,一碗多放馄饨少放汤,一碗多放汤少放馄饨。葱花香菜都要,多放香油,再来一头蒜。” 中年汉子憨憨的一笑:“得嘞,您稍等,马上就好。” 片刻。 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就上了桌,碗很大,量很足。葱花儿伴着香菜,滴上几滴香油,咬一口,唇齿留香,烫呼呼的小馄饨从嗓子眼儿的位置走下去,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孟八九自己拿了多馄饨的那一碗,把多汤的推到宁十面前:“醉了难受吧,喝点馄饨汤,暖暖胃。” 宁十拿着筷子眯着眼扒拉了两下,然后抬起头瞅了瞅孟八九:“姑姑,我肚子饿,我要多吃点馄饨。” 孟八九仿佛没有听到,慢条斯理的品尝,吃的香甜至极。 馄饨好。 心情更好。 倒数第二把剑,孟八九吃了蝶尾子母,她已经能闻到剑仙的味道了,兴奋的劲头自然无需多说,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江南的柔音软语从一名女剑修的嗓子里唱出来,竟多了几分异样的趣味…… …… 自晨钟暮鼓楼向东眺望,大约三百步的位置,能看到一栋六层高的阁楼,洛阳第一阁,听雨阁。 昨日的洛阳,阴雨连绵,今日却是个大晴天。 日上三竿。 躺在晨钟下,撅着屁股酣睡的宁十终于悠悠醒来,满身的阳光,他是被晒醒的。 “阿嚏。”刚刚醒来,就打了一个喷嚏,宁十揉了揉鼻尖儿呢喃道,“哪儿来的花香?真刺鼻!” 宁十晃了晃小脑袋,伸了个懒腰,吐出一口浊气,下意识的喊道:“姑姑,什么时辰了?” “姑姑,我饿了,早饭吃什么?” “喂,姑姑,你干嘛呢?” 连喊三声。 没有应答。 宁十疑惑的站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趴到钟楼边缘朝周围望去:“满眼的桃花,满阁楼的剑。” 通往听雨阁的大道上,桃花儿摆出了四个巨大无比的字:“春堂剑会。” 桃树下。 街道中央。 一名冷艳至极的女子,一袭白衣,手中无剑,负手而来。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七章 听雨阁上喝茶 望着孟八九径直而来的身影,听雨阁的阁主关山月,眉头紧锁。身旁是昨夜铩羽而归的第一长老烟微客与他夫人罗九天,再远的地方是关山月的外甥江流云。 “你说这人到底想做什么,我听雨阁何曾招惹过她。”关山月冷声道。 “剑门的食剑人,目的自然是剑,我们听雨阁的剑被盯上了。”罗九天恨恨地说,丢了蝶尾,这老姆是一肚子的怨气。 “流云不该将鹿耳示人,怀璧其罪。”关山月叹了口气,转头瞪了江流云一眼。 “阁主,食剑女魔头既然出现在洛阳,断没有不出手的道理,跟流云拿不拿鹿耳关系不大。就算不从流云手中得到这灵剑,她也会亲自登门,就像现在这样。”烟微客指了指阁外,“据说,十三年前,这人便来过洛阳,当时吃了十九把灵剑方才离开,这次入城,才吃了两把啊。” “你是说她还要吃?”关山月面露忧愁。 “我们听雨阁是洛阳第一阁,以剑为名,她自然先找我们。更何况,今日有春堂剑会,全都是剑啊。”烟微客很肯定的说。 “她就不怕犯了众怒?”关山月胸中多了一层杀机。 “换个人肯定会怕,她,不怕。”昨夜,烟微客见识了孟八九的剑,心服口服,拥有那样的剑,在洛阳城里,他想不出需要怕什么。 箴言巅峰的剑修,已经不是靠人数可以击杀的了。 强敌来袭。 可宗门毕竟是宗门。 只要听雨阁还想在修行界立足,还想在洛阳城开阁,就必须如期举办春堂剑会。而且必须恭恭敬敬的开门迎客,打碎了牙,朝肚子里咽,祈福孟八九只是上门闲逛吧。 关山月已经打定了主意:“被吃的两把灵剑,不要了,就当是破财免灾。” 他甚至吩咐下去:“所有听雨阁的弟子不得阻拦孟八九,必须敬其为上宾。” 关山月虽然是雨阁的阁主,但他也有难处啊。 如果剑门的弟子千万,那孟八九也不能这般嚣张,做事也要三思而后行,可剑门每一代只有一名弟子,代代单传。 孟八九是独行的剑修,可以满腔热血,他关山月可是一宗之主,必须如履薄冰。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九先生,里面请。” “九先生,请上座。” “九先生,请喝茶。”为了彰显郑重,关山月亲自迎宾,亲自招待孟八九,并且让出了最尊贵的座位。 正午时分。 剑会如期举行,七百三十九名剑修登阁参会,听雨阁近千弟子在阁下舞剑,剑声悦耳,剑意凌空。 孟八九喝了三杯茶,吃了一盘水果。 关山月出了一手的冷汗,心里不断的祈祷:“千万不要出事,无论如何过了今日这春堂剑会,雨阁百年声誉,绝不能断在我的手中。” 整场剑会,气氛诡异到极点,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大家全都假装观看舞剑表演,看的是‘聚精会神’。 然而,桌子底下,所有的剑修却悄悄将手中的剑用衣衫整个裹住,心中长叹:“平日里裹剑也就罢了,这参加剑会,剑被裹住,这还怎么剑会?如何会?隔布观剑吗?” 坐在阁楼第六层的剑修,正襟危坐,不动如山,甚至有人干脆闭目养神,一副与我无关,作壁上观的姿态:“我不说话,也不动,剑包裹好,总不能找我的事儿吧。” 阁楼六层以下却已经炸了锅。 “邀请剑门食剑人来参加春堂剑会,我没有看错吧,听雨阁疯了?” “小点声,不想要你的剑了。” “听雨阁不是疯了,是倒霉到家了,祸从天降,听说单单昨夜就被吃了两把灵剑,鹿耳跟蝶尾。” “哎,剑榜上又少了两把灵器。” “看今日这架势,听雨阁是准备跪着办完这春堂剑会了,脸皮可真厚。” “总比撕破了强。” “人家这叫审时度势,大丈夫能屈能伸,宗门可不像散修那般自由无拘束。” 参会的剑修们猜测,今日的孟八九估计是不会闹事了,听雨阁的姿态已经摆的足够低,面子已经给足了。 修行者的江湖,剑,不砍跪地求饶之人。 事实上,如若不是今日,孟八九对于这般作为的听雨阁也是没什么动手的心思。四海神州的剑修称呼她为女魔头,但她真不是魔,她只是修了跟大家不一样的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吃剑之道。 也是道。 她甚至想着为整个剑修界争一个剑仙的名头。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只是全天下的剑修都不懂罢了。 所以,孟八九喝了听雨阁三杯茶,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微笑了七次,破天荒没有给宁十准备早餐,还错过了午餐。这可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后果很严重,她可能会被宁十冷落好几天的。 当然。 孟八九也没有闲着。 两个时辰,她看遍了整个春堂剑会的剑,最后一把剑,按道理是要好好选一选的,这代表着一种仪式感,不能随随便便吃一把了事。 食剑九千九。 驾鹤成仙人。 “自己将是这一千二百年来,四海神州的第一位剑仙,吃你们听雨阁的剑,那是看得起你们,你们得骄傲,不能怨恨。”孟八九眼眸看向关山月,他的右手里握着一把剑,听雨阁的镇阁灵剑,听雨剑。 “醉卧神都夜听雨。” “这剑的味道,一定很好。” 关山月站在洛阳第一阁的金色匾额下,春风拂面,心里很苦,脸上却笑的如桃花般灿烂。 眼角的余光望了望孟八九,心里庆幸:“还好,没什么异常,听雨阁可以跪着办完这春堂剑会,但是必须不能出事儿,听雨阁这边不能出,请来的剑修宾客同样不能出。” 为此。 关山月可以放弃宗门的灵剑,可以忍气吞声,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剑会按照预定的流程进行。 千人剑舞之后是阁主发言,这时候,关山月自然无法陪在孟八九身边,江流云被要求一步不离的站在孟八九身后。 剑舞收尾。 千把剑齐齐指向阁楼,迎来一阵掌声与欢呼声,只有远处晨钟暮鼓楼上的宁十肚子被饿的咕咕叫,他可不是修行者,靠自己可下不了这么高的楼。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八章 我只要这一剑 春风拂面。 桃花盛开。 宁十软趴趴地靠在晨钟暮鼓楼上看热闹。 丢了鹿耳剑的江流云,一样在看热闹,只是心境不同。 宁十是放松惬意,最多有些饿,江流云则是目光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能还沉浸在他婉儿妹妹的一颦一笑中无法自拔。鹿耳剑?他可没把这剑放在心上,有他师傅烟微客在,有他舅舅关山月在,听雨阁内,没人敢动他。 对于这一点,江流云从始至终都斩钉截铁的相信。 “喂。” 耳边传来一声呼唤。 江流云低头看到孟八九朝自己勾了勾手指。 下意识的弯腰,十分客气的问:“九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孟八九指了指关山月:“去问问你们阁主,方不方便把听雨剑送我。” 江流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应了一声就走,可没走两步突然停下脚步,惊呼道:“你要听雨剑?你怎么不去死!” 或许是被惊到了,江流云的声音极大。 这时候,剑舞刚好结束,掌声刚好平息,关山月刚好准备讲话,这种情况下,江流云的声音变得很是刺耳。 然而。 已经没了后悔药。 江流云的话,如潮汐一般,分分钟,整座听雨阁的剑修就全部知晓了一个消息:“孟八九此次登阁竟是来吃听雨剑的。” 鹿耳剑可以给你,没问题。 蝶尾剑也可以送你,无伤大雅。 就算你再向听雨阁讨要个把灵剑,在这春堂剑会上,关山月咬咬牙肯定也会答应,一切以大局为重。可听雨剑不行,听雨剑是宗门的镇阁灵器,代表的是听雨阁的尊严,听雨阁的声誉,听雨阁的形象。 士可杀,不可辱。 孟八九要吃听雨剑,相当于当众侮辱听雨阁。 拔剑声。 此起彼伏。 所有听雨阁的弟子面面相觑,并且感到匪夷所思,同时脸颊滚烫:“我听雨阁已经仁至义尽,该低的头低了,该忍的事儿忍了,该跪下的路也跪了,还要怎样?还能怎样?” “听雨阁可以脸皮厚。” “听雨阁可以忍气吞声。” “但听雨阁不能不要脸,不能卖了祖宗,不能让人掘了祖坟。” 关山月更是被气得浑身发抖,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手中的剑,但他是阁主,他不能意气用事。 反手一巴掌抽在江流云的脸颊上,生平第一次把最疼爱的外甥抽飞:“混帐东西!胡说八道!九先生是何等身份,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管好你的嘴巴!” 江流云张张嘴,一脸的委屈:“不是我说的,是……” 啪地一声。 江流云第二次被抽飞,抽飞十几米,直接从六层阁上飞了出去:“滚下去,面壁三年!” 阁楼下满是舞剑的弟子,自然有人接住江流云。 关山月脸颊微红,朝着孟八九执礼道歉:“山月管教无方,九先生见笑了,容后山月一定带他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最后的努力。 这是关山月最后的努力。 也是雨阁给出的底线,关山月将重音放在礼字上,意思很明显:“请不要在这个时候要听雨剑,春堂剑会之后,我会送上重礼。” 阁内。 阁外。 鸦雀无声。 座位上的孟八九沉思片刻,还是没能忍住,她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她三岁习剑,六岁入境,十三岁通灵,十六岁行走人间,比武吃剑九千九,为的就是成为四海神州第一剑仙。 剑仙的名号与听雨阁的尊严相比,孰轻孰重? 孟八九觉得,听雨阁应该感到光荣,然后她就这么说了:“你的弟子没有错,我确实说了要那把听雨剑,只要这一把,给我,我便离开洛阳。” 关山月死死的盯着孟八九:“没得商量?” 孟八九:“我只要听雨剑。” 关山月:“九先生不觉得强人所难吗?” 孟八九:“我有我的道理,你给我,自然就会知道,我的道理肯定比你更有道理。你可以不听,但是不会影响结果,听雨剑让我看到了,那就是我的了。” 关山月无话可说。 因为孟八九不讲道理。 可这种不讲道理,恰好展示了最大的道理:“人家的剑更强,人家的本身就是道理,修行者的江湖,就是这般有理,但又无理。” 关山月权衡自身与孟八九的差距。 土丘群岳之别。 深吸一口气,关山月一字一句的说:“九先生,山月愿以身换听雨,可否?” 关山月是听雨阁阁主,一命换一阁之安宁,修行者的江湖是认可这种方法的。 但是孟八九不认啊,她摇摇头:“我只要听雨剑。” 惨然一笑。 悲从心生。 关山月紧了紧手中的听雨剑,突然转身,朝着阁外朗声道:“我是听雨阁关山月,今日春堂剑会,我关山月代表听雨阁自愿挑战剑门九先生,以听雨剑为注,生死一战。刀剑无眼,生死各安天命,如果我死,阁主由第一长老继任。四海剑修为证,一切后果,我关山月一人独担。” 话终。 关山月,听雨出鞘,剑横于胸前,迎风执礼。 孟八九静静地听完关山月一番言语,却微微摇头:“你也是剑修,应当求大道,不应受世俗礼教夫人影响,人死如灯灭,人若是死了还如何为剑证名?一千二百年来,剑修如果都像你这般,如何成仙?如何与旁道抗衡?” 停顿片刻,孟八九补充了一句:“我要你的听雨,不是羞辱你的宗门,是为四海剑修证名。你不懂,我不解释,比完自然见分晓。” 孟八九想着:“待我吃了这听雨剑,驾鹤成仙人,你们就相信了。你们一直以为的食剑女魔头,只是在修自己的剑道,跟你们不一样的剑道,仅此而已。” 第六层阁楼上。 一共三百六十七人。 下一刻便看到了惊世一幕。 关山月身在自己的宗门,又恰逢春堂剑会,气运算是到了巅峰,近千名弟子借剑阁主,剑雨如柱。 但是。 却抵不过孟八九的一指。 从座位上起身的孟八九,只是轻轻抬起手,刺出了一指。 雨柱停。 听雨丢。 远处的晨钟暮鼓楼上,宁十瞪大眼睛,如彩虹雨柱般的剑气,戛然而止。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九章 剑碎如雨 孟八九一步未动,轻描淡写的抬抬手,关山月以及听雨阁便败了。 很多人以前只是听说孟八九很厉害,一人便压的四海剑修抬不起头,行走人间连自己的剑都不敢轻易示人。 原来。 真的是很厉害。 传说并非是骗人的。 单论在剑道上的造诣,孟关二人,云泥之别。 在场的剑修,心情很复杂:“这就是剑的巅峰吗?如果自己面对孟八九,能出几剑?或者说,能否拔出剑?如果连剑都拔不出来,自己练剑又是为了什么?” 鸦雀无声。 只剩下孟八九自己慢悠悠的走到关山月面前,抬指一点,听雨阁的镇阁之宝,灵剑听雨就飞到了她的手中,毫无挣扎。 全场的听雨阁弟子全都开始激动起来,脸颊通红,仿佛要遭受无尽的屈辱,然后就看到孟八九比他们还要激动,厉声冷喝:“白痴,全都是一群白痴,让我吃一把剑有那么难以接受吗。我又没吃人,如此心境,何时才能修成剑仙,无知蝼蚁!” 孟八九将听雨阁上的所有剑修都比做是白痴,比做是蝼蚁。 因为,她认为,她的剑道要大成了。 食剑九千九。 驾鹤成仙人。 听雨就是第九千九百把剑。 孟八九心里想着:“让你们这群白痴欣赏本剑仙正道,已经是暴殄天物了,还好,自己心心念念都想收的好徒儿宁十应该能看到,晨钟暮鼓楼可是自己特意选的最佳观赏圣地。” 抬脚轻点地板,直接刺破阁楼屋顶,孟八九来到听雨阁最高的位置。 春日的暖阳照射在她的身上。 头顶有鸿鹄飞过。 清风徐来。 一切都很完美。 周围无数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孟八九的身上。 这些剑修们自然不知道孟八九要做什么,但是他们知道,听雨阁的灵剑下一刻应该就会被吃掉。 只是。 “吃一把剑,需要飞那么高吗?” “听雨阁是如何招惹到这女魔头的,要遭受这般羞辱!” “是嫌打脸打的不够响亮,要站的再高一些,打的再响一些?” 关山月望着头顶的孟八九,一口鲜血直接就喷了出来,所有听雨阁的弟子全都拔剑相向,下一刻便准备拼尽性命也要保全宗门清誉。 最后时刻,还是被关山月制止:“方才的比试公平公正,愿赌服输,听雨剑是我输给剑门九先生的,与她本人无关,本阁弟子不得放肆。” 仅仅说完这一句话,关山月仿佛就老了十岁:“关山月输掉宗门至宝,罪无可恕,自愿将阁主之位禅让于第一长老。” 这是关山月比试前就想好的话。 赢了自不必说。 输了责任全部由他一人承担。 他不愿听雨阁弟子与孟八九起冲突,那不是热血,是送命。 所以,他在孟八九出手前就将灵剑定成了赌注,这是他给宗门找的台阶,里子面子,不能全都丢了。就算全都丢了,宗门的香火也不能断送,如果真朝孟八九出手,热血是足够热血,但保不准就要被灭宗。 关山月强行咽下第二口涌上心头的鲜血,抬头凝望,心里想着:“都看看吧,好好看看,看看这世间最嚣张的剑修,看看你们需要追逐的方向。以后,听雨阁弟子就以孟八九为目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小的洛阳城可代表不了四海神州,不能永远做井底之蛙。” 这样想着。 关山月觉得,丢一把听雨,未尝不是幸事。 无数目光的凝视下,孟八九,抬指,碎剑,吞噬。 听雨,就此消失。 然后,所有人就看到孟八九缓慢的张开双臂,仿佛是要拥抱整个天地。她的头,微微昂着,眼睛轻轻闭上,一袭白衣,随风飞舞,似乎是在享受,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一刻。 天地,静的可怕。 无人说话,无人敢说话。 最多能听到些许吞咽唾沫的声音。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了。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终于。 听雨阁下有人开始咬着耳朵小声议论。 “女魔头在做什么啊,感觉好傻!” “会不会是什么恐怖仪式,或者邪魔功法?” “好恶心,吃剑都这么享受!” 过了一会儿,议论声开始蔓延到阁楼之中,从第一层一直蔓延到第六层。大家都很奇怪,吃剑就吃剑,您站在屋顶张着手要做什么?要飞吗?箴言巅峰可以飞啊!您到是飞啊! 难道是晒太阳? 吃了剑要消化消化。 饭后晒一晒,活过五百载。 高手的癖好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孟八九自然能听到阁楼下的议论声,她又不是耳背,只是没心思搭理这些闲言碎语,下面的人奇怪,她更奇怪:“怎么会没反应呢?祖训上说的清清楚楚,食剑九千九,驾鹤成仙人。剑,自己吃够了,怎么没有成仙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成仙的过程到底需要等多久?” “一直等吗?” 孟八九越思索越心急,越心急越胡思乱想:“难道是自己数错了?剑还没有吃够?或者以前吃的剑,有劣质品,没有达到要求?” “不应该啊,自己吃的每一把剑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只能是数错了。” “一定是自己数错了。” “剑道是自己擅长的事情,术算自己可不擅长,九千九百把剑,很多的,数错一两把很正常,一定是这里出了问题。” 孟八九这样想着,眼眸忽然就睁开了,紧接着便如饿狼般扫视全场。下一刻,她身形直接出现在阁外,一把很漂亮的剑被生生夺走。 碎剑,吞噬。 孟八九感受了一下,没有反应:“不够数。” 继续寻找,再次夺剑,碎剑,吃剑。 继续感受,依然没有反应:“还是不够数。” 孟八九的脚步不停,春堂剑会,剑,多的是。 她寻剑的速度非常快,没人能阻止她夺剑,剑被夺走,瞬间就会碎裂,紧接着就会被吃掉,无一幸免。 一把,五把,十把…… 孟八九从阁外,吃到阁内,从第一层吃到第六层,谁都躲不开,只要是好剑。用布裹着?玄铁盒封着都没用! 孟八九就像是着了魔一般。 长发飞舞。 一把一把的剑被她吃掉。 这一日,听雨阁,剑碎如雨。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十章 抓了一宿的鹤 宁十站在晨钟暮鼓楼上,眼看着孟八九吃尽了春堂剑会上的剑,最终也没能证道剑仙。 听雨阁也倒了。 被孟八九生生撞倒的,阁楼倒塌,砸伤了几十个参会的剑修,也砸烂了听雨阁的荣耀,洛阳守城军士来了千人,无人敢靠近。 孟八九疯了一般指天厉喝:“贼老天,食剑九千九,驾鹤成仙人。剑,姑奶奶吃够了,为何不让我成仙。” 从正午折腾到日落。 映衬着晚霞,孟八九突然就消失了,她终于想起来,宁十还饿着肚子呢。 晨钟暮鼓楼上,宁十看着眼眸血红的姑姑,张张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宁十不说话,孟八九自己就开始说了:“姑姑以前是不是数错了,吃了这么多年的剑,很容易数错的。” 宁十饿着肚子问:“姑姑,成仙真那么好?” 孟八九:“姑姑不知道啊,姑姑又不是仙人。” 宁十:“那为啥非要成仙呢?” 孟八九:“学剑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成为剑仙,成为四海神州最厉害的剑修吗。” 宁十:“您现在不是最厉害的?” 孟八九:“名不正言不顺,还有人不服。” 宁十:“但他们都怕您。” 孟八九:“怕不是我的追求,我要他们崇拜我。” 宁十:“成了剑仙就有人崇拜您?” 孟八九:“当然。” 宁十:“谁说的?” 孟八九:“我师傅说的。” 宁十:“……” 宁十看着孟八九欲言又止。 孟八九冷哼一声:“说吧,你现在说什么姑姑都能承受。” 宁十深吸一口气:“就没想过你师傅会骗您?或者,那祖训本身就是骗人的?” 骗? 宁十童言无忌,会说出骗这个字,孟八九可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师傅会骗自己,剑门的祖训会骗自己,一路走来,自己修的就是剑门的道,悟剑、寻剑、碎剑、吃剑…… 自己能够一直胜,依仗的就是剑门的道,时间证明,没有错啊。这条路,这剑道,确确实实在四海神州,唯我独尊,战无不胜。 孟八九从没遇到过有其他的道可以战胜剑门的道。 当然,她在年少的时候也曾怀疑过:“吃剑,难道真的可以吃出个剑仙?剑仙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可以走吗?” 因为吃剑真的很痛苦。 有时候吃的牙根儿疼,还要心境如水面带微笑。 怀疑,就要会去验证,孟八九用自己手中的剑不断的试验,剑门的道是不是最接近真理的,有没有更强的道。 结果,不言而喻,她未逢敌手,剑门的道果然就是最强的剑道。 现在。 吃完九千九百把剑,吃到了终点,你跟我说是骗人的? 孟八九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种说法,她也不愿意相信:“师傅不会骗我,祖训更不会骗我,一定是哪里没有弄清楚。食剑九千九,驾鹤成仙人,到底是哪里错了?” 宁十肚子咕咕的响,想提醒姑姑,又有些害怕,只好跟着一起出主意:“如果您吃的剑没问题,数量也够了,那会不会是后半句理解错了?” 宁十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孟八九当即就愣住了:“后半句?” 宁十像模像样地胡说八道:“对啊,驾鹤成仙人,姑姑想想,剑吃够了,您是不是还需要一只鹤啊,没鹤怎么飞升?” 孟八九脑壳儿有些呆滞:“故事里的仙鹤不都是自己从天上飞下来的吗?需要我们亲手去找?” 宁十使劲摇头:“故事里的牛郎还能娶天上的织女呢,这您能相信吗,故事里都是骗人的,骗小孩子的,这话可是您告诉我的。” 孟八九将信将疑的说:“那……找只鹤试试?” 宁十重重地点头:“试试。” 下一刻。 晨钟暮鼓楼上,孟八九又消失了。 只留下宁十在风中尴尬的发呆:“姑姑,我话还没说完呢,试试……可以,麻烦先给我整点吃的啊,快要饿死了。就算你自己没心情整,把我放下去好不好,这鼓楼十几米高,我又不会飞檐走壁。” “这夜要难熬了。” “这楼顶。” “真冷。” 宁十迎着晚风,差点哭出来,不是伤感的哭,是饿哭了! 一整夜的辗转反侧,字面上的辗转反侧。 整宿无眠。 孟八九回到洛阳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正好赶上春风烂漫,桃花纷飞,满眼的花瓣,满鼻子的花香。近处是雨阁的废墟,远处是鱼肚白映衬下的盛唐洛城,街边人烟稀少,处处都透露着一股子沧桑跟沉寂。此情此景下的孟八九,尤其显得蹒跚颓废,平日里一尘不染的白衣竟然破了好几道口子,头发上甚至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毛。 宁十顶着一双熊猫眼,整个人都不好了,耷拉着脸,丧到不行。 孟八九面容憔悴,嗓音沙哑:“干嘛不睡?” 宁十嗓子也有点哑:“睡不着。” 孟八九目光呆滞:“为啥?” 宁十指着肚子:“饿得发慌。” “哦。” 对话戛然而止。 孟八九自己把话给聊死了,以前可都是宁十来结尾的。 鼓楼上弥漫起一股子臭味,宁十寻了一圈,最后找到孟八九身上:“姑姑,这一晚上你去哪儿了,身上真臭。” 孟八九举起衣袖闻了闻:“抓鹤去了,鹤窝儿里滚了一宿。” 宁十没想到自己姑姑还真听了自己的话:“哪儿有鹤啊?” 孟八九伸出四根手指:“天一观,梅峰顶,万鹤山,暖水湖,唐国养鹤最多的地方,我都去了。” 宁十:“结果呢?” 孟八九一脸的苦笑:“没有一只鹤愿意让我骑,打死都不愿意让我骑。” 孟八九没说细节。 但宁十能想象的到,就凭这一身的臭味儿就能想象到,一夜的时间,他姑姑肯定抓了数不清的鹤。天一观的丹顶鹤几乎被孟八九吓坏了,万鹤山更是被折腾的鸡飞狗跳,孟八九以前只是寻剑,谁能想到,她还有心思寻鹤,她是小孩子吗? 可再小孩子,孟八九总算是得出了一个结论:“驾鹤成仙人,跟这鹤,似乎也没啥子关系,起码这凡间的鹤是没能力驮着自己飞升的,成精的鹤也不行。”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十一章 比成仙更厉害的事 短短一天一夜。 孟八九在宁十的眼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目光变得无神,脸色比云朵都苍白,直接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宁十只有十三岁,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姑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出来,姑姑的心气儿好像消失了。 这人啊,心里的念想没了,还怎么活? 破晓时分的星月之光跟天边的鱼肚白,交相辉映,晨钟暮鼓楼的四周没有任何响声,安静得让人心生一丝恐惧。 宁十盘着腿,坐到孟八九的身边,双手托着腮:“姑姑,做不成剑仙就不做,我陪着你走遍四海神州。你想别人崇拜你,没问题,以后我就学那些说书先生,专门说你的故事,把你说成全天下第一的剑仙,最厉害的剑仙。” 宁十能体会到自己姑姑心里的想法,就好比说,他喜欢吃山楂。如果有一天,这全天下的山楂树都被毁了,以后再也没有山楂吃了,你说该有多伤心。 心能伤成饺子馅。 无论是谁。 这心里的念。 一旦种下了啊。 就会生根发芽,总也是摆脱不掉。 宁十这么说着,孟八九就这么听着,一动不动,这绝不是装出的悲伤,哀大莫过于心死,无力反抗。 宁十一直说到快要说不动时。 孟八九终于开口了:“干嘛定这么一条祖训?成不了仙就成不了仙,为什么让人一直吃剑,你知道有多难吃吗?” 宁十小声回答:“我没吃过啊,真不知道。” 孟八九忽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猛地翻身站直:“可我知道啊,我吃了九千九百把剑,最少九千九百把剑。恶心,我自己想想都觉得恶心,别人都喊我女魔头,可我是正宗的剑修啊,我也有自己秉承的剑道。我很少杀人,只是吃剑而已,就因为这条祖训,我才吃的剑。我师父没吃够剑,就想让我吃够,他曾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证,绝对能成仙。” “放屁!” “全都是屁话!” “现在想想,你师爷根本就不知道真相,他只是把自己的念想转移给了我,让我帮他去终点看看,看看这祖训是不是骗人的。” 孟八九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个傻子,我还真听你师爷的话,我还真就吃了九千九百把剑,一把都没少吃。这么多年,得罪了多少人,毁了多少把剑,有些剑真的是很好,我自己都稀罕,可没办法啊,我得吃,我得加快速度吃,保证自己在被杀死前吃够。” 孟八九苦笑连连:“我一直都喊别人是白痴,到头来,我自己却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白痴,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分辨不清。吃剑,吃剑,如果吃剑能吃出个剑仙,那铸剑的山庄早就剑仙成堆了。” 宁十小声安慰:“姑姑,不一定是祖训错了的,万一是咱们错了呢,别太纠结,路还长。” 孟八九转过头:“路还长?” 宁十赶紧回复:“您说的,这话是您之前告诫我的,做人不能太纠结,山楂吃多了会坏牙。” 孟八九一瞪眼:“山楂能跟成仙比吗?你认为哪个更重要?” 宁十很认真的想了想,小声回答:“山……山楂,更重要。” 孟八九恶狠狠的一甩衣袖:“就你,就你也算是剑门的弟子,哎,师门不幸啊,苍天无眼啊。” 宁十噘了噘嘴:“我又没入门,我又没想当你徒弟,这都是你逼我的。再说,是谁规定剑门的弟子就一定要成仙了,师爷不是也没成仙吗,剑门有几个成仙的?好像一个都没有吧,万一我吃山楂吃出一个剑仙呢,都有可能的,这是一个道理。” 看到孟八九脸颊都快气紫了,宁十赶紧抬手求饶:“我是说万一,万一,不作数的,不作数的,姑姑你别生气。” 被宁十这么一气,孟八九到是多了几分活人气儿。 朝阳初生。 又是一个大晴天。 可孟八九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初生的太阳了,她的剑道走偏了,想再转弯是万万都不可能了。这是一条死路,一条绝路,吃再多的剑也没用,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修成剑仙了,绝不可能。” 她把一生最好的年华都给了剑。 全心全意的给了剑。 到头来,剑,却跟她开了个玩笑,真的是讽刺,全天下最大的讽刺。 孟八九趴在栏杆边上,问宁十:“臭小子,你说姑姑这辈子做的事情对吗?姑姑是不是特坏,特不是东西。” 宁十不敢接话茬。 孟八九自问自答:“姑姑错了,错的很离谱,又坏又不是东西,怨不得人家都喊我女老魔头呢,都成魔了,还咋成仙。” 孟八九指了指远方:“姑姑选的这条道儿,错了!” 宁十顺着姑姑的手望出去:“错了?那再折回来白,咱俩光来这洛阳不是都走错了好几次吗。” 孟八九揉了揉宁十的碎头发:“臭小子,你傻啊,脚下的路可以折返,人生的路哪儿能说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 宁十似懂非懂,但他努力表现出一副我很懂的模样。 姑姑出了问题。 自己这时候要顶上事儿。 楼外飞过一群出门觅食的燕雀,孟八九感慨:“臭小子,跟了姑姑这么久,开心吗?” 宁十想都没想就说道:“开心啊,特开心!” 孟八九笑了笑,继续感慨:“骄傲吗?” 宁十:“骄傲?很新鲜的词。” 以前,孟八九从来没问过宁十这个问题,所以,这问题让宁十有些为难,他不是不懂这个词的意思,说书先生那儿经常用,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孟八九瞧了瞧宁十:“没事儿,说真话,姑姑现在就想听真话,千万不要骗姑姑,你师爷已经把姑姑给骗苦了。” 宁十点点头,然后直接开口说:“说书先生那儿称呼咱们剑门为魔,所有的剑修都害怕咱们,可我知道,您没干过坏事。但他们就是那么说,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后来,我想明白了,主要是咱剑门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好事,没有斩妖除魔,没有造福苍生,他们看不起咱剑门。” 孟八九有些生气:“看不起?他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 宁十:“因为他们害怕啊,对剑门,对您,只有恐惧,没有敬重。” 孟八九:“那按照你的意思,剑门应该怎样?” 宁十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思索,他其实不太擅长这种事情。思索了很久,然后才用他仅有的知识去判断,去给出建议:“我听说书的先生讲,不管是侠客、修行者、还是读书人,都应该心怀天下,都应该匡扶正义,都应该斩妖除魔,都应该为四海神州的子民做出点什么贡献。” 停顿了一下:“我记得您说过,世间最邪恶的地方是极北的魔山,如果姑姑能铲除那座山,我想全天下的剑修都会崇拜您,崇拜剑门的。” “我觉得,这比成仙更厉害。”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十二章 魔山矮了三千尺 极北之北有座山,终年黑云笼罩,血光冲天,魔气遮云蔽日。 山高一万三千尺,山名魔,这里是四海神州最神秘最肮脏最邪恶之地,万千正道修行者的噩梦。 千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能以非魔之身踏上此山,因为这里是魔的世界,魔的天地,魔的聚集地。 这一日。 魔山迎来了一位女子,单人单剑,一袭白衣,负手登山。 当白衣女子双脚踏上魔山那一刻,无数沙哑尖锐的鬼哭狼嚎从山门中传出,这些鬼哭狼嚎中冲蚀着暴戾、阴狠、毒辣与邪念…… 对于白衣女子的到来,他们有些困惑,他们分不清是敌是友。因为在四海神州,很多人都习惯称呼这个人为女魔头,食剑的魔头,毁在她手中的剑,比许多魔山弟子杀的人都多。论破坏力,没有一个魔山弟子能比得上这人,所以,魔山很困惑。 “难道是拜山门?” “这白衣女子想要正式入魔山?” 这样想着,最初便没有任何的攻击落在她身上。 她挺拔的身姿逐渐消失在魔山山道间,一直消失在黑云迷雾之中,紧接着,这些魔山弟子就知道自己错了:“这人根本不是来拜山的。” 一道惊世骇俗的剑气直接刺穿了黑云。 半座魔山跟着震动摇晃。 鬼哭狼嚎变成了嘶吼冲杀。 上百道强大的魔气喷涌而出,围攻白衣女子。 然而。 这魔山,似乎很久很久没有遭受过袭击了,都忘记了应该怎样去战斗。 可白衣女子一直都在战斗,一直都在吃剑,一直都在积攒着能量等待剑劫的降临,等待着斩落飞升雷劫。 这积攒的能量。 无上的剑气。 最后也没能落到雷劫上,反而是全部一股脑儿的落在了魔山。 剑气肆虐了一夜,魔山摇晃了一夜,鬼哭狼嚎持续了一夜,一万三千尺的魔山,生生矮了三千尺! 女人。 一袭白衣,一把剑,让魔山生生矮了三千尺! 就连那遮天蔽日的魔气,仿佛都稀疏了许多,天空中的黑云,满是裂痕。 极北之地,第一次下起了雨,粘稠至极的雨,雨水落到雪地上,都结不成冰。 黑雨下了整整一夜。 一直下到魔主复苏,不得不复苏,因为再不复苏,女人的剑就会断了魔山的传承,年幼的魔种如果都被斩杀了,魔山的未来该走向何方? 毁灭吗? 魔山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毁灭。 因为,魔山很高,女人很矮,并且女人只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再厉害都会力竭。魔主出现的时候,刚好就是女人力竭的时候。 战斗终于结束。 女人被千道魔气封印。 虽未死。 却比死都痛苦。 被封印的女人自然就是孟八九,宁十的姑姑,箴言境的巅峰剑修。 死对于宁十的姑姑很难,但是在魔山,活着可能比死更难。 怒气攻心的魔主,对着孟八九整整咒骂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颁下魔旨:“将孟八九的剑身悬挂魔顶一百年,日日受魔剑穿刺,刺剑百万,方可解心头之恨!魔山的权威不容撼动,魔山是不败的!” 明面上的魔旨是如此。 暗地里的魔旨却是:“所有谍卫全部出动,全力监视正道宗门,警惕围剿偷袭。所有的寻魔师全部出动,尽快寻找新的魔种,新一代魔种需要成长,魔山需要休养生息。其余魔山弟子,十年之内,不得擅自行走人间,违反禁令者,杀无赦!” 魔山暗旨,几乎无人知晓。 魔山明旨,却在魔主的推动下,迅速传遍四海神州,这是在给魔山争取时间,休养生息的时间。 …… 魔山的消息网是非常惊人的,孟八九被封印的讯息传的极快。 “剑门食剑女魔头被封印了!” “暴晒魔山一百年。” “恶人更有恶人制,大快人心啊!” 重磅消息在三天之后就传到了洛城。 宁十这时候当然不会还在晨钟暮鼓楼上,孟八九离开之前将他安排在一家很破旧的小客栈当中,临行前还特意给他化了妆,好端端的帅小伙变成了黑炭头。主要还是担心他被别人认出来,毕竟之前在落花楼吃过一把鹿耳剑,很多人都看到宁十跟着孟八九,猜也知道是很亲昵的关系。 孟八九临走时付了一个月的房费,宁十就准备在洛城等上一个月。 然后,他就听到了自己姑姑被封印的消息,起初他还认为,肯定是骗人的。这种消息他听过许多次,孟八九经常会被死亡或者被封印,有人就是想借他姑姑的名号,扬名立万,这套路宁十懂,只是觉得很无耻。 “咒我姑姑死的人不得好死。” “咒我姑姑被封印的人都是坏人。” “你们就咒吧,继续咒,越咒,姑姑活得越久。”宁十这样想着,心里就美滋滋起来,他从来都没想过他姑姑会死会被封印,因为孟八九真的很厉害,在他的记忆中,根本就是不可战胜的。 无敌的存在。 宁十平日里最操心的事情,不是孟八九会不会败,而是祈祷姑姑别杀人,别吃剑,息怒。 这就是十三岁的少年最真实的想法。 这样想着。 时间慢慢在等待中度过。 宁十始终没有等来他姑姑,却等来了一场欢庆,庆祝他姑姑终于没办法再祸患江湖了,庆祝四海神州的剑修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佩剑出门,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吃剑了。 听雨阁的弟子甚至在宗门遗址上举行了盛大的仪式。 醉酒三天。 还将魔山传出的消息中,孟八九被封印那一日定成了听雨阁的复兴日。 这一日。 听雨阁重新开宗纳新。 宁十冷眼看着这满城的欢呼,内心终于有些恐慌:“姑姑难道真的被封印了?她也会败吗?她会死在那个什么魔山?” 越想越害怕:“那自己要去哪儿啊?自己要怎么活下去呢?” 越想越自责:“好像去魔山是自己给姑姑出的主意啊!姑姑是被自己害死的吗?自己竟然害死了自己最亲的姑姑!”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十三章 八九离开十 宁十开始在洛阳疯狂搜集关于他姑姑的消息。 坊间小道、皇榜告示、说书戏文、酒客闲谈……宁十甚至找到一张孟八九在魔山的画卷。 巍峨高耸的魔山上,黑云压顶,冰雪呼啸,极寒之地的陡崖间,数千道黑色邪魔锁链拴着一具女人的身体,山顶每时每刻都会降下魔剑,每一剑都会刺向那具女人的身体。 画卷惟妙惟肖。 仿佛是亲身经历一般。 就连孟八九发丝跟身上的衣服都画的细致入微。 宁十自然认得自己姑姑的相貌跟衣着,没有错,就是他姑姑。 这画出现在落花楼,一位剑修拿出来供大家瞻仰,宁十身无分文,自然买不起,只能凑到旁边,踮着脚,瞪大眼睛看,瞪到眼泪横流。 那一刻,宁十的眼泪,止都止不住,而那持画的剑修却是冷眼旁观:“小伙子,你为何流泪?” 宁十:“我……” 剑修:“你是在为食剑女魔头的死而伤心吗?” 宁十:“我……” 剑修:“你跟魔头是什么关系?” 话终。 长剑出鞘。 这是宁十第一次真正独自一人的面对剑,他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他能感觉出来,如果自己的回答无法让对方满意,这剑,随时都会落到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 结果一定会很疼。 很惨。 宁十的身体开发发抖,最后小声的说:“我是……喜极而泣。” 宁十心里滴着血说出这句话,感觉很对不住自己姑姑,可是没有办法啊,他真的有些害怕。以前他从来没觉得剑有多可怕,因为只要站在他姑姑身后,根本没有任何一把剑能够伤害到他。 肩膀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宁十赶紧跑出落花楼,一边跑一边告诫自己:“从今往后,喜怒一定要不形于色。从今往后,再面对剑,一定不能再发抖。” 宁十住的客栈名叫长乐,位置在洛阳城最偏僻的西南角,二层小楼,很窄的地方隔出来几十间客房。 阴面潮湿的小屋里,宁十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身子很冷。 肚子很饿。 但是宁十已经没钱了,一颗铜板都没有了,连包子都买不起。客栈掌柜已经催了他两次,房费马上就要到期,如果不续,只能走人。 “可是……” “去哪儿啊?” 宁十无父无母,他是姑姑从河沟里捡来的,自小就跟着姑姑走南闯北,一个亲人都没有。 红着眼眶自言自语:“姑姑,我以前是不是错了,你让我学剑,学剑,我就是不学。现在好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抽泣一下,吸溜一下鼻子:“我虽然不喊姑姑师父,可再怎么说也是剑门的弟子啊,竟然被一个不入境的剑修喝斥,我能看出来,落花楼那个剑修,连穿甲境都不是。” 叹了口气,宁十继续自言自语:“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还不如人家呢。自己都没摸过剑,只会吃山楂,纯粹就是个废物。” 宁十眼角流出一串泪水。 闭上眼。 满眼都是孟八九被侵蚀的躯体。 魔山的峰顶,他姑姑凄凄惨惨的承受着魔剑穿刺与冰雪侵蚀。 宁十知道,他姑姑不算个好人,可能在很多人眼中,还是个无恶不作的女魔头。可再魔头,孟八九也是他宁十的姑姑啊。 就这么眼睁睁让姑姑困在魔山上? 更可气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姑姑很伟大,宁十敢肯定,他姑姑绝对斩杀了很多的妖魔才被封印的,否则魔山不会气愤到将姑姑的身体暴虐一百年。 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条消息。 没有一名剑修为孟八九说话。 仿佛魔山才代表了正义,魔山完成了一次斩妖除魔的伟大行动。 可笑不可笑? 宁十都笑哭了。 “自己真傻。” “自己还给姑姑出主意呢。” “匡扶正义,斩妖除魔,让四海神州都崇拜剑门。” “全都是放屁,全都是骗人的,世人就是贱。你做好事没人知道,但是你做坏事就是不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自己真是全天下最失败最没有良心的人了,连姑姑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当着别人的面,为自己姑姑哭都不被允许。” “八九不离十,八九不离十,真是丢尽了姑姑的脸面,丢尽了剑门的脸面,自己还是别叫宁十了,叫宁不要脸多贴切,叫宁丢脸多好听。” 泪水淹没眼眸。 耳边开始回荡起姑姑断断续续的唠叨。 “臭小子,你就跟着姑姑学剑吧,吃山楂可没办法行走江湖。” “臭小子,人心险恶,你太单纯,如果有一天姑姑不在了,你可怎么办。” “臭小子,姑姑不是不给你买山楂,真的是害怕你吃坏了牙。男孩子,牙口要好看,不然会娶不到媳妇儿的。” “臭小子,姑姑其实遇到几个好苗子,要么死脑筋,要么太敦厚,就数你天赋最高,你一眼就能看清楚剑的轨迹,怎么就是不愿意学呢。” “臭小子,姑姑烤的地瓜还可以吧,是不是很香,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心烫到嘴。” “臭小子,啥时候等你长大了,姑姑就给你寻摸些美人儿,让她们排成一排,你随便挑,挑上谁,姑姑亲自给你上门提亲,我看谁家敢不同意。” “臭小子,别喝凉水了,多吃点水果,多穿点厚衣服,穿干净衣服。姑姑无所谓,你还小,要学会收拾自己,要心疼自己。” “臭小子,别相信花言巧语,话说的越漂亮,这人啊就越坏。也别随便相信漂亮姑娘,越漂亮,越危险。” “臭小子,姑姑到底欠了你多少根山楂呢?姑姑记不住了,你自己可记得啊,要是忘了你别埋怨姑姑。” “臭小子,路还远着呢,自己走,脚肯定疼,不疼才怪呢。来,来姑姑背上睡会儿,醒了就到地儿了。” “臭小子,姑姑这十三年来最大的骄傲,不是剑。剑是姑姑的使命,是你师爷的念想。姑姑最大的骄傲啊,是有你这么个好孩子。啥?你哪儿好?哪儿都好啊,又乖巧,又懂事,不怕苦,不怕累,还会捏脚捶背,还会讲笑话,会唱小曲儿,会画画,长的又帅气……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孩子啊。” “臭小子,姑姑肯定是花光了八辈子的福气,咱俩在这一世才能遇上。” “臭小子,你肯定不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了,特可爱。圆圆的小脸儿,每天就是可劲儿的笑,咯咯咯的乐,姑姑都不晓得你乐什么呢。姑姑说你天赋高,你还别不相信,姑姑就没见过像你那么早就能学会走路说话的。抓周的时候,你可是抓了剑的,姑姑真的是很开心,哎,这长大了咋就不乐意学了呢!” “臭小子……”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十四章 别了洛阳 宁十靠墙坐在小屋的阴影中,整个脑袋埋在双膝之间,身体蜷缩在一起,呢喃道:“不应该让姑姑这么冷的,我能感觉到,魔山很冷的。我得把姑姑接下来,不管多难办,这件事情都得办。这是自己的事,躲不开的,而且必须办成,无论如何都得办成……” 以前。 宁十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他必须要去做的,他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有他姑姑陪着,有山楂吃着,就足够了。 现在不行了,宁十必须要去办一件事情,他不清楚有多难,他甚至不知道魔山在哪儿,魔山有多高,路怎么走。但是,他知道,他必须把自己姑姑从魔山上接下来。 必须接下来。 这是他这个做徒弟的,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没有喊过孟八九师父,但他知道,自己在孟八九心里一直就是徒儿。 无师徒之名,有师徒之实。 所以,接孟八九下魔山,就是他宁十的本分。为此,他可能需要去学剑,可能需要跟人战斗,那没办法,谁让孟八九是他师父,是他姑姑呢。 宁十咬着嘴唇嘀咕道:“不能让人觉得剑门绝种儿了。” 深吸一口气,宁十擦干眼泪:“没有道理让人笑话姑姑的,没人有资格笑话她,她好着呢,她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宁十知道,他姑姑最在乎面子了,虽然嘴上不说,却真的将剑门的名声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否则也不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拼了命都要吃够九千九百把剑,证道剑仙。 吃剑很累的。 剑很难吃的。 宁十的姑姑又不是傻瓜。 …… 夜色漆黑,只留一束月光穿透墙角的窗户,洒进一片朦胧的银色。 宁十睡不着觉,迷迷糊糊的回忆自己跟着姑姑行走人间的画面,回忆那些惊心动魄的比剑,回忆那些好吃的山楂,回忆那些金灿灿的烤地瓜。 一阵夜风顺着窗户缝儿钻进来。 同时钻进来的还有些断断续续如蚊子聊天般的声音,宁十的耳力很好,这样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掌柜的,真要把那小黑炭给卖喽?” “无父无母,只有个外乡女人照顾,又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八成了没了,咱不卖他,立马就得流落街头。” “将军府正好缺几个小厮。” “能卖几两是几两。” “啥时候动手?” “你去厨房拿绳子,择日不如撞日,腾出来房间我好租给其他人住,各州来洛阳赏花儿的人越来越多,不愁租不出去。” “那您先在这儿盯着,我取几样家伙事儿。” 对话到此结束。 宁十却瞬间没了睡意,小黑炭是谁? 说的不就是化过妆的自己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神都天子脚下。 竟然有黑店! 宁十虽然年纪小,但是他知道,第一时间最好先报官,让衙门来解决这厮。 可是,转头他就否了这个决定。 夜深人静,去哪儿报官?当务之急是赶紧逃出去啊! 幸好还没脱衣服,宁十赶紧起身,世间紧迫,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冒到嗓子眼儿的位置上了。 “逃出去,逃出去,必须赶紧逃出去。”宁十焦急的左右乱看,然后就注意到桌子上的油灯。 想都未多想,宁十直接就悄悄点燃了屋子里的油灯,用手尽量遮住昏暗的光,幸好这客房足够严实,在门口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随手将油灯丢到床上:“黑店害人,敢贩卖人口,那就对不起了,待会儿就看谁跑得快了。” 客房的东西全部都是易燃物品。 一点即着。 火势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宁十也开始顺着窗户从二楼爬下去。 差不多同时,蹲在门口抽旱烟的掌柜终于闻到一股子烧焦的味道,楼下的伙计也才刚拿着一捆绳子回来。 “不对!” “着火了!” 掌柜的一把踹开门,火焰嗡的一下就烧了过来。 “哎呀!” “小王八蛋竟然敢烧我客房。” “他娘的小杂种,别让我抓住你,看我不宰了你。” “别他娘愣着了,打水去,快去打水啊,废物,全都是废物。” 长乐客栈很快就热闹起来,除了掌柜伙计,其他房间的客人也都起来了。喧闹声,怒骂声,求救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宁十从窗户边上爬下来,直接就借着夜色拼命的跑:“卖给将军府当小厮?我卖你个大头鬼,怎么不卖你自己家儿子!” 世道真是乱。 宁十又涨了本事:“以后绝不能轻易相信人,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对面站的是人是鬼。” 洛阳城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孟八九之前领着宁十在落花楼喝过酒,很多人都见过宁十的样貌,虽然化了妆,但这妆总有不管用的时候。 如果被那些剑修认出来,自己是孟八九的徒弟,那可就惨了。 宁十有一百个理由相信,自己肯定会被碎尸万段,以祭那些碎裂的剑魂。自己才十三岁啊,加起来也没七十斤,都不够他们分的。就算不把自己碎尸万段,肯定也没什么好下场,身为‘剑门余孽’,养虎为患的事情,修行者的世界可不会做。 幸好今夜是天元节,城门不关,宁十得以逃出洛阳城。 …… 核桃镇是距离洛阳城最近的镇子。 宁十逃到核桃镇时已经是半点力气都不剩了。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宁十就吃了一个馒头,现在胃里是直冒酸水,饿的头晕。即便如此,他也没乞讨的念想,他是剑门的弟子,他姑姑是孟八九,无论如何不能吃嗟来之食,他得要脸。 晃晃悠悠的游荡到一座关帝庙前,抬头瞧了瞧这庙的品相,已是荒废多年,破败不堪,没得半点香火气息。 关帝庙不算太大,起码可以遮风避雨,坐在庙前的高大台阶上,宁十想着:“若天上能自己掉馅饼该多好啊。” 砰的一声。 宁十这样想着,脚边的石头台阶上突然就撞过来一只肥肥大大的兔子,速度极快,径直着就撞在石头上。 兔子直接昏死过去。 宁十使劲揉了揉眼,有些不敢相信:“天上还真会掉馅饼啊!” 都不用动,宁十伸手就把这兔子抓到了手里。 没守株就待到了兔。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十五章 菜鸟互啄 当宁十抓住那只兔子的时候,耳边也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急促的喘息。 下一刻,宁十的眼前就蹿出来一个人影,比他稍微矮一些。脸上缀着星星点点的雀斑,一身脏不拉几的麻衣,头发都开始打绺,手里拎着一根木棍。 宁十下意识的将兔子藏到自己身后,这可不是嗟来之食,这是老天爷赏给他的,然后就听到这小雀斑尖叫一声:“放手!” “那是我的兔子!” 叫声结束的同时,小雀斑的拳头也跟着砸了过来,朝着宁十的鼻梁。 孟八九说过,宁十的天赋很高,不会剑,但是什么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更别说这种直来直去的拳头了。 奈何宁十现在没有力气啊,歪了歪身子,小雀斑的拳头就砸在他的肩头。 第一拳砸完之后,小雀斑的手直接就去抢宁十手里的兔子:“放手,这是我的兔子,我追了它半个核桃镇,累个半死,最后堵在关帝庙,没想到让你给捡了便宜。” 宁十肩头挨了一拳,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却没有撒手,如果真是对方的东西,他可以还人,但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那就对不起了:“兔子又不是你家养的,谁先抓到就是谁的,兔子身上写你名字了?” 一路逃跑。 担惊受怕。 宁十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再加上姑姑的噩耗,这一刻终于爆发:“如果是成年人,自己肯定打不过,小丫头片子难道也准备欺负我吗?” 在台阶上打了个滚儿,躲开小雀斑的第二拳,宁十抬脚就朝对方肚子踹过去。只是力气有些小,踹是踹中了,自己也跟着倒在了地上。小雀斑朝旁边吐出一口唾沫,下一刻,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 开始的时候还是拳脚相向。 打着打着就没了力气。 你拽着我的头发,我掐着你的脸颊,你盘着我的腰,我卡着你的脖子。 小雀斑:“小偷,知道厉害了吧。” 宁十:“白痴,你还能动吗?” 小雀斑:“我是给关老爷面子,没出全力。” 宁十:“别啊,有本事打晕我,打晕我兔子就是你的。” 小雀斑:“别给脸不要脸。” 宁十:“你咬我啊。” 小雀斑:“说的好像你能动似的,刚才是谁的肚子在叫?你几顿没吃东西了?还有力气?” 宁十:“说的好像你有力气似的。” 小雀斑:“反正比你强。” 宁十:“强个屁。” 小雀斑:“服不服?” 宁十:“谁怂谁是王八蛋。” 继续僵持。 继续撕扯。 菜鸟互啄。 小雀斑:“我们可以一起松手,今天就算是打平了。” 宁十:“你先松。” 小雀斑:“一起松。” 宁十:“松手兔子也是我的。” 小雀斑:“不可能,最多分你一根兔子腿。” 宁十:“那就继续打吧,看谁赢,我保证,就算你赢了也没力气拿走兔子。” 小雀斑:“算你狠,三七分。” 宁十:“继续打,我不怕饿,我有的是力气。” 小雀斑:“四六分?五五分!最多对半!” 宁十:“成交。” 战斗终于结束,好吧,这都不能称之为战斗,最多算是稚童间的厮打,没半点章法,纯粹依靠动物的本能互捶。 太阳已经开始落山,核桃镇上逐渐飘荡起若有若无的饭香。 宁十的脸本来很白嫩,让孟八九化妆给化成了黑炭,这时候经过一阵滚打,变的更黑。身旁的小雀斑自然不用说,俩人不相伯仲,比乞丐都乞丐。你黑我更黑,你脏我也脏,你惨,我比你还惨。 现在。 除了黑、脏、惨,又得加上一个饿。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此起彼伏,谁都不甘示弱。 “现在就分,还是烤熟了之后再分?”小雀斑问宁十。 “当然是烤熟了,你吃生肉啊?如果你吃生肉,现在就分。”宁十这几天早就学会了人心隔肚皮,不能轻易相信人的道理,兔子是平分了,但分之前还得我拿着。 “我又不是野人。”小雀斑没好气的回答。 “那好,听我的,你去捡些干柴,然后生火。”宁十开始指挥。 “你怎么不去?你是男孩子,不是应该你生火吗?”小雀斑警惕的看了看宁十手里的兔子。 “因为我懂烤肉,我姑姑是厨子。”宁十现在说谎已经不脸红了,被这个乱七八糟的江湖给逼得。 你捡柴生火,我烤肉,因为我家有人是厨子,多充足的理由,小雀斑盯着宁十思考了半天,终于转身出了关帝庙。 她选择相信宁十。 她赌自己的眼光:“这个比自己高一点的少年,不像是言而无信的人,他的眼睛很清澈,很通明。” 天黑之前。 关帝庙里就生好了火,肥肥胖胖的兔子也已经处理好,说实话,这是宁十第一次亲自烤肉,以前都是他姑姑来烤,他只负责吃的。 幸好看的多。 他又爱吃。 剑没学会,吃东西做东西的本事到得了真传。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小雀斑费力的将几块破板子挡在门口,然后盘腿坐在火堆旁,双手托着腮,安安静静的看着宁十烤肉。 关帝庙里自然是没什么佐料的,但是两个人足够饿,兔子足够肥,肉烤的也足够香脆,吃起来还真是有滋有味。 一只兔子从正中间对半撕开,一人一半,公平公正,各吃各的。 宁十烤肉的时候都能听到小雀斑咽唾沫的声音,真到了自己吃的时候,一样管不住口水,差点咬到舌头。 一边吃肉,小雀斑一边嘟嘟囔囔的说:“青鸟,我叫叶青鸟,今年十二岁,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兄弟了。” “兄弟?”宁十抬起头朝叶青鸟翻了个白眼,小丫头片子还挺江湖:“宁十,十三岁。” 这人啊,一旦饿久了,吃东西就会很容易饱,一只兔子足以吃撑俩人。 火。 生的很旺。 一点都不冷,抬头是满眼的星星,就是没有月亮。 叶青鸟舔了舔嘴角的油脂,起身开始活动筋骨:“喂,你的身手很灵活嘛,我打了你那么多拳,没有一拳打中要害,练过?”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十六章 一把刀还是三把刀 宁十吃到最后吃的很慢,他可不想浪费,肉塞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是你太慢了,动作太直接,让我看的太清楚。” 叶青鸟点点头:“我很快就会变强,我已经要准备开始修行了,修行你懂吗?以后我可能会飞天入地,翻江倒海,成为在世仙人的。” 宁十抬起头撇了小丫头一眼:“修行?” 叶青鸟嘴角一笑,微微昂头:“当然,如果你求我,我可以考虑教教你,你是我行走人间遇到的第一个对手,你很幸运。” 菜鸟互啄都能称作是对手吗? 听戏文听多了吧。 他一个剑门的弟子都不敢说成为仙人,你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姑娘就敢口出狂言,吹牛不打草稿。 宁十直接低下头继续吃肉:“行走人间?什么时候行走人间这么廉价了,就您这身手,就您这年纪,您愿意教我,我敢学吗。” 要知道,宁十的姑姑可是孟八九,他没学过剑,但他懂修行,尤其是剑修。孟八九每天在宁十耳朵边没完没了的唠叨,那可不是在胡说八道,很多知识早就潜移默化的灌输到宁十的脑子里了。 叶青鸟没等到回复,也不强求,自顾自的准备‘修行’。 宁十睡不着,盘膝而坐,呆愣愣的看星星。 期间,叶青鸟一直都在活动‘筋骨’,活动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吃到肚子里的肉估摸着都消化干净了,修行还是没有正式开始。 宁十坐在庙前屋檐下,叶青鸟站在小院子里,都存着提防之心。 宁十如老僧入定,目不斜视,却张口说道:“不用管我,你爱怎样修行就怎样修行。放心,我不会偷师的,没必要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叶青鸟人小鬼大,终于稍稍有些尴尬,眼眸中流露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审视表情。 盯着宁十看了半天,叶青鸟这才暗下决心,但是仍然不忘提醒:“看可以,但你最好不要偷学,因为修行是要内外兼修的,小心走火入魔。算了,跟你说多了你也不懂,白费口舌。” 叶青鸟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指再三告诫:“别偷学。” 宁十回给对方一个死鱼眼,心里却想着:“什么时候剑门的弟子需要偷学其他宗门的功法了?再说,你一个小乞儿,能懂什么功法,多半是在吹牛。还内外兼修?那是普通宗门的法子,剑门的功法可都是一心一意的修剑。” 宁十叹了口气,有些唏嘘:“拿自己的无知当作真理,真是搞笑。” 这样想着。 宁十就瞧见叶青鸟从关老爷的石像后面掏出来三把刀。 三把简陋至极的木刀,做工粗鄙不堪,说是刀,倒不如说是有些许弧度的木条。 有些笨拙的将三把刀全部握在手心里。 那滑稽模样。 差点让宁十笑出声。 宁十是没学过剑,可他看过太多强大的人,见过太多厉害的剑,跟着孟八九走南闯北,他的眼力绝对是宗师级别的,说是见多识广一点都不为过,且毒辣的很。 即便如此,宁十都没见过,有谁会同时拿着三把刀来战斗,确定不是在搞笑? 很快。 宁十就更加确认,这个小雀斑真的是在吹牛,她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修行,更不懂什么叫功法。 因为叶青鸟准备了半天,都没有完成她的‘起手式’。 三把刀。 两只手。 能起手才怪呢。 宁十终于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是在嘲笑我吗?”叶青鸟恶狠狠的瞪了宁十一眼。 “哦,没,我在……”宁十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知道你在笑我,笑我不该拿三把刀。”叶青鸟索性将刀全部放在地上,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把小刀,盘腿坐在地上就开始削刀。 “据我所知,用刀的修行者,修的都是一把刀,就连第一刀仙都是一把刀。”宁十看着叶青鸟,“三把刀,不叫修行,叫杂耍。” 叶青鸟低着头。 默不作声。 只是小心翼翼的继续削刀,削的极其认真,神情一丝不苟,仿佛是在制作一件艺术品。 “一把真正的好刀,最基础的东西就是材料,木头是没有杀伤力的,削的再漂亮也无用。”宁十开始了自己的演讲,他本身就话多,今天守株待兔吃了叶青鸟半只兔子,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一下这位执拗的小雀斑,“不要误入歧途。” “武器在精不在多。” “一把刀,修到极致,足以。” “真正的对战,胜负往往在一瞬之间,哪里会给你耍花哨动作的机会。很多时候你只有出一刀的机会,三把刀,太多了,两把都多余。” “再说了,三把刀,两只手,握都握不住啊。”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吗?”宁十说着说着就发现,叶青鸟完全没有理会他,一直都在削自己的刀,一刻未停,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翻白眼? 你做错了,你有什么资格翻白眼? 是对我表示不满吗?还是觉得我有哪句话说错了?我这些道理可说剑门的道理,真理,不识货的臭丫头! 叶青鸟终于初步完成了自己的修改,小刀放回裤兜,抬起头瞧了瞧宁十:“你废话真多。” “真啰嗦。” “很烦哎。” “我觉得你还是去里面睡觉吧。” 宁十愣了愣神儿:“自己是被嘲笑了吗?” 然后,就听到叶青鸟继续说:“修行是自己的修行,其他人都修一把刀,那我也要修一把刀吗?” 叶青鸟学着大人的口气说:“真是死脑筋,冥顽不灵,迂腐。如果大家都一样,那还有什么必要修行。修行是什么?修行不就是打破世俗的规矩,逆天而行。连人的规矩都破不了,连一把刀还是三把刀都不敢改变,不如不修行。” 很别扭的道理。 足够简单。 足够直接。 宁十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回复,他想要将姑姑从魔山上接下来,他知道这肯定是要学剑的,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学剑门的剑,走姑姑的路,却从来没想过,是否可以改变一下。 不走其他人的路。 走一条从来没人走过的路。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十七章 两个根骨奇佳的魔种 一座关帝庙,两个稚童。 宁十无父无母,无家可归,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这叶青鸟多半是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女,说出口的话根本不是一般小乞儿能懂的道理,看来真的是懂修行。 话糙理不糙。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宁十看着眼前极力握稳三把刀的小雀斑,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自己是否可以走一条特殊的剑道之路呢?不是剑门的路,不是姑姑的路,就是属于我自己的路,修炼自己的剑道。” 宁十姑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剑仙。 如果可以的话,宁十愿意帮着姑姑实现这个心愿,也算是让她心安了。 核桃镇依山傍水。 夜幕中原本应该是安寂祥和,可是就在宁十陷入沉思时,小镇外面的骊山忽然就热闹起来,成群结队的动物从山中四散狂奔,就连老鼠都从地洞里爬了出来。天上是蝙蝠跟黑鸦,地下是一群一群的走兽昆虫。 宁十方才还是盘腿坐着,或许是累了,这时候躺在关帝庙的台阶上,耳朵刚好靠近地面,然后他便听到了微微的震动。 很轻。 但很嘈杂。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宁十直起身子问叶青鸟。 “啊?”叶青鸟练刀练的满头大汗,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 “好像有东西过来了。”宁十不太确定的说。 “山狼还是野猪?核桃镇挨着骊山,晚上确实会有些野兽出没,哈哈,刚好多一顿大餐。”叶青鸟竟然摩拳擦掌的准备猎捕食材了。 “声音很杂,脚步声很多,不像是野猪,到像是狼群。”宁十猜测道。 “不可能,从没听说过狼群会攻击镇子的,狼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叶青鸟这话刚说完,就听见关帝庙外面传来一阵哒哒哒的声响,宁十直接跳起来,两个人跑到庙前的木门旁边,朝外面张望。 嗖! 第一眼就看到了几只野马,飞一般的跑了过去,然后就是几只红毛的狐狸,狐狸后面跟着几头野猪,旁边还有土狼、野兔子、老鼠…… 惊慌! 非常惊慌! 山里的野兽给宁十的第一感觉就是惊慌,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必须逃离自己的家园。野兽在某些方面比人类更敏感,尤其是面对危险的时候。 “难道是山洪暴发了?” “不对啊,这两天的雨水很小,根本形不成山洪。” “要地震了?姑姑以前说过,地震之前,野兽会很慌张,会四处逃窜。” 宁十望着这些野兽逃跑的方向,好像不是四处。 心头跟着有些慌乱。 心跳的厉害。 宁十没来由的说道:“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叶青鸟擦了擦脸上的汗:“大半夜的,往哪里走?不要大惊小怪,野兽害怕的东西,我们未必害怕,我有三把刀,我保护你。” 宁十还想着争辩一下。 然后就看到核桃镇的牌坊下面,忽然出现了一排影子,关帝庙本来就在镇子的最外面,距离牌坊只有几百步的距离,虽然看的不真切,但肯定不是幻觉。 这些影子裹着厚厚的黑色袍子,根本看不清是人是鬼,步伐更是犹如魑魅。 叶青鸟有些愕然。 宁十肩膀有些发抖。 叶青鸟小声的问:“这些影子是山贼还是土匪?有些吓人啊!” 宁十脸色苍白:“山贼土匪可吓不坏方才那群野兽,你不觉得……” 话还没说完,宁十就看到一道影子眨眼间钻进了一家农户,眨眼间又钻了出来,一个稚童被影子缠在腰间。 宁十的眼眸直接瞪大。 叶青鸟也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快跑,快跑,从关老爷后面跑。” 一边说,叶青鸟一边拽住宁十的手就准备朝庙里跑,然后就发现宁十的身子一动不动,压低声音焦急的说:“别愣着了,快跑,想死吗?” “你这人怎么……怎么……”叶青鸟拽了宁十两次都没拽动,转过身子一看,然后就不敢再动了。 因为,一道黑色的影子已经出现在关帝庙的门口,影子被黑色袍子整个遮住,看不清脸颊,周身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粘稠气息。 阴冷中夹杂着黑暗与血腥。 恶人! 绝对是恶人! 叶青鸟第一反应就是掏出自己的木刀,一刀劈向黑影的脑门,宁十的第一反应则是朝后面退了一步,就像跟着他姑姑时一样,他习惯往后退。 这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宁十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是躲在他姑姑身后的,他习惯躲在背后,从来没有与人正面对敌,就连今天面对叶青鸟的殴斗,也是全然被动的。 如果不是叶青鸟捶了他好几拳,他是不会主动跟人打架的。 叶青鸟的木刀自然无法对黑影造成什么伤害。 眼前一黑。 木刀划出一道弧线飞进了关帝庙内,直直的插在关老爷的胸前,黑袍中伸出一双手,一只手按在叶青鸟的后脑,一只手按在宁十的肩头,两人直接就失去了意识。 两道黑气绕着他俩旋转了一周,黑影发出一阵惊叹之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第一次出手竟然就找到两个根骨奇佳的魔种,真是幸运。” 魔种? 根骨奇佳? 孟八九一袭白衣单人单剑杀上魔山之后,魔主复苏,发过两道魔旨,一道明旨,一道暗旨。其中暗旨中就有要求,要求魔山的寻魔师全部出动,用最快的时间去四海神州寻找魔种。 因为孟八九斩杀了魔山太多的年轻弟子,那些弟子都是魔山的种子,以后会生根发芽,成长为魔山的栋梁,成为魔山的根基。 那些年轻人都是魔山的立足之本。 没了就必须立即补充。 这样看来,宁十今晚遇到的黑影,多半是来自魔山,是下山寻找新一代魔种的寻魔师。如果宁十还清醒着,并且能够知道这黑影的身份,一定会抓狂,咬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 他姑姑在魔山遇难,身体还在魔山上受苦,这魔山上的人就是宁十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十八章 深渊之地 冰凉的风。 漆黑的夜。 宁十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人已经跑到了半空之中,而且是脚朝上,头朝下,一团黑气拴着他的脚踝。宁十费力地抬了抬自己的脖子,只能看到两只紫黑色的巨大翅膀,叶青鸟跟他只有两步的距离,拴在另外一头。 宁十不知道那些黑影抓着自己飞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这是飞向何方,只是觉得周围环境越来越偏僻,越来越人迹罕至。 开始的时候还能闻到树木的味道,越往后味道越枯寂,然后就是恶臭潮湿。因为一直都是头朝下,整个人都开始充血,头晕眼花,根本记不清路线。 恍恍惚惚间。 周围的温度忽然开始升高。 头顶的巨大翅膀也开始减速,飞行的高度一降再降,耳边响起一阵机械扭动的咔咔声,冷风直接消失,鼻尖处飘来淡淡的血腥味儿。 眼角的余光似乎撇到了几个大字,因为是反着看,没看太清楚,只是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剑字,一个庐字,似乎是什么剑什么庐。 紫黑色的巨大翅膀七拐八拐的飞了一刻钟,然后就开始降落。 说是降落,不如说是直接朝地下飞。 宁十借着周围幽暗的光芒看到了一片一片的青铜壁,还有各种各样的诡异雕像,废弃的兵器,巨石机关,索桥…… 头下仿佛是万丈深渊。 青铜铸成的墙壁,一直延伸到深渊下面,深无尽头。 当宁十闻到一丝淡淡的水气时,紫黑色翅膀终于停止了飞行,四周出现了几团昏暗的篝火。火光照耀下,能看到这里是一处巨大无比的古刹,活似远古时期的帝陵,暗水围绕着青铜与巨石,纵横交错,每一处巨石跟青铜上面都雕刻着复杂的花纹,诡异莫测。 叶青鸟咳嗽了两声,悠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宁十,刚想出声尖叫,就看到宁十使劲朝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宁十伸出手指放在嘴边,然后用口型说:“别叫,小心激怒这些恶人,静观其变,先看看周围的环境。” 叶青鸟眼眸中先是惶恐,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许多,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是没有叫出声:“这是哪儿?” 宁十摇头。 叶青鸟:“我们昏迷了多久?” 宁十继续摇头。 叶青鸟:“我的刀呢?” 宁十依然是摇头。 他只是比叶青鸟早醒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滃…… “恭迎寻魔师大人驾到。”青铜巨石中间的暗河,忽然钻出来几只鱼首人身的怪物。 “开门。”黑紫色翅膀的上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地底古刹的尽头,一道七丈高的青铜巨门缓慢开启。 宁十和叶青鸟瞪大眼睛看着这巨门,心里却想着:“原来抓自己的人叫寻魔师,寻魔师是他的名字还是称谓呢?这里是哪儿?抓我们来做什么?门后通往什么地方?” 门后通往什么地方,很快就有了答案。 那是一座壮阔无比的宫殿,布满了雕梁画壁,美轮美奂,每一件东西都仿佛经历了岁月的打磨,但是仍然难以掩盖他的辉煌气派。 宫殿内恭恭敬敬的站着一排黑衣人,穿着与夜袭核桃镇的黑影如出一辙。 咚的一声。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栓着脚踝的黑气直接断裂,宁十跟叶青鸟直接就被从空中扔了下去,宁十手肘着地,听到了一声脆响,叶青鸟则是屁股着地,发出一声惨叫。 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又有几只巨大的黑紫色翅膀飞过来,每一只翅膀上都拴着几个稚童,最小的六七岁,最大的看着也不超过十五六岁。 宁十也终于看清楚拴着自己的紫黑色翅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竟然是一只超大型的蝙蝠。 血眼。 黑翅。 獠牙。 “这些都是根骨奇佳的魔种,好生看护,等凑齐数量之后,我会统一带回山门。”站在最前面的黑袍沉声道。 “大人请放心,一定好生看护。”大殿内的黑衣人低着头回复。 “全部扔进海牢,不用给他们饭吃,先磨磨性子,死不了就行。” 宁十不敢抬头跟这些人对视,他也不知道海牢是什么地方,但既然有个牢字,那就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他能想象出来情况很糟糕,自然也有其他稚童能想象出来。 哇的一声。 几个年纪最小的稚童直接就哭了出来,刚开始是小声哭,分分钟就演变成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宁十想劝他们,最好不要这样,这群恶人可不是大家的爹娘,绝对不会惯着大家的。 然后,不等他开口劝阻,一道鞭子就抽在那些哭泣的稚童身上,有一个小男孩直接就被抽飞了,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瞬间现出一道恐怖的血痕。 “闭嘴。” “我不喜欢听到有人哭。” “如果谁想哭,去海牢深处,捂住嘴,爱怎么哭怎么哭,哭不死就行。这里是深渊,不是你们的家,从今往后,你们都不会再有家了。记住,我只说一遍,魔山将会是你们的师门,我等是你们引路的老师,以后要记得施恩图报。”抓宁十过来的那个寻魔师冷冰冰的说了几句话,吓坏了那几个哭泣的稚童。 同样是这几句话,宁十却愣住了。 “魔山!” “原来抓自己的恶人,来自魔山!” “可恶,真是可恶,自己为什么没学剑呢,如果自己有姑姑三成的本事,一剑刺死这些恶人,哪里会这般被动!” 下一刻。 所有被抓过来的稚童,包括宁十和叶青鸟直接就被抓起来,拎着走入一道黑色的小门,眼前瞬间变的漆黑无比。 宁十没有挣扎,挣扎是没有用的,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 他开始强迫自己记忆这段路程,一共拐了几道弯,是朝上走还是朝下走,一共走了多少步,用了多少时间。 他还不能去魔山,他还没有学剑,他还没有办法为姑姑报仇,接姑姑下山。现在去了魔山就是自投罗网,姑姑毁了魔山二十年传承,肯定会被调查,查出宁十是早晚的事情。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十九章 海牢 一路走。 一路记忆。 宁十从来没有这般认真过,但是必须认真,以后没人会帮自己了,路只能靠自己来走。他刚刚在黑暗中模拟出一张草图,然后就看到了一束束昏暗的幽光,幽光后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哀嚎。 每一束幽光后面都是一道石门,这些哀嚎便是从石门后面传出的。 走过一道石门,宁十被拎起来的高度刚好能透过铁栏看到里面的景象,几个黑衣人扭着五道铁索,锁链尽头拴在一个大汉的四肢上。 铁索收紧。 大汉的表情开始狰狞。 景象一闪而过,宁十没有办法看清楚,也不知道里面是在干什么,但是从声音中就能听出来端倪,绝对不好受,堪比五马分尸。 胃里有些翻滚。 低头再抬头,又是一道石门,又有几个黑衣人,这次的铁索换成了赤红的火烙。 再往后走,依然是石门,这次门中没有黑衣人,但是血腥味却刺鼻的厉害,隐约间能看到一个人影倒在角落里。 继续走。 一直走。 很快,耳边就传来了呕吐声,止不住的呕吐,宁十能看到这些景象,其他少年一样能看到,年纪大些的孩子还只是呕吐,年纪小一些的直接就被吓晕过去。 都是盛世中长大的孩子,何曾见到过这种地狱般的邪恶景象。 “吱吱吱。” 宁十的耳边传来一阵触手摩擦墙壁的声音。 凝神察看,一道石门中爬出来一串串红色的虫子,全是触手,嘴巴很大,头却很小,而且还不时露出獠牙…… 宁十跟叶青鸟是被同一个黑衣人拎着,所以他能看清楚叶青鸟的表情,包括她的嘴型。看着这个自己才认识一天的小雀斑,宁十莫名其妙就有些心安,仿佛有了支撑一般,或许就是因为在关帝庙的那一刀。 叶青鸟站在宁十前面,面对强敌,不畏生死的劈出了一刀。 似乎是感应到宁十的目光,叶青鸟扭头看过来,嘴唇微动,没有声音,但是宁十知道她在说什么:“宁十,你放心,我会想办法逃出去的,带着你一起逃出去。” 宁十没有回复,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路,越走越远,越走越深,血腥味越来越浓。 宁十甚至看到有一间石门后面挂着一整排的皮,人皮,活剥下来的人皮。 毛骨悚然。 原来人间真的是处处危机,步步惊心,宁十以前经常听姑姑说:“臭小子,人心叵测,江湖路荆棘满地,你一定要学剑,起码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以前都觉得姑姑是在吓唬人。 真正轮到自己面对的时候,才晓得,站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到底有多么伟大,为自己遮了多少风,避了多少雨。 浓重的潮湿水气,将宁十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眼前出现了一片地底河道,河流湍急,甚至可以说是汹涌澎湃,河道上方七八米之处,围成一圈,足足有几十道石门。 宁十和叶青鸟直接就被扔进了石门的后面。 原来这里就是海牢。 黑衣人才不会管宁十这些人疼不疼,舒服不舒服,魔山的种子需要磨练,这只是开始。 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未修行,身子骨根本经不起折腾,宁十和叶青鸟全都是浑身酸痛,宁十的胳膊更是肿起老大一个包。 “我们要想办法出去,不能跟着这群变态走,魔山可不是人去的地方。”叶青鸟坚持着起身,直接就开始查看石门。 叮铃铛锒一阵捣鼓。 门没打开,叶青鸟自己却被累的气喘吁吁。 “歇会儿吧,这石门应该没那么容易弄开,留些力气,以备不时之需。”宁十咳嗽两声说道。 “还留什么力气,这里可是魔山妖孽的洞府,刚才你也听到了,那些黑影全都是来自魔山的寻魔师,如果被他们带到了魔山上,培养成魔种,那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叶青鸟语气有些急躁,“在宗门里的时候,师傅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以招惹魔山的人,这下好了,直接被掳到魔山上,完蛋了。” “那你有没有什么求救的方法?”宁十问道。 “求救?”叶青鸟表情有些尴尬,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很是沮丧,沉默了半天才说话,“我是偷着跑出来的,什么都没带,只留了一张字条,我要修出点名堂才能回去,求救是肯定不能求救的。” “好吧,那就只能靠自己了。”宁十也跟着站起身,开始在牢房中寻找线索。 四四方方的海牢。 四步宽。 四步长。 脚下的地面潮湿的恨不得能捏出水,四面的墙壁则是坚固如铁的玄石垒砌而成,石门上的锁链足有手腕粗,想拧开更是不可能。 从石门的缝隙中望出去,地河汹涌澎湃,冰凉的水气席卷而来。 寒冷开始侵袭宁十和叶青鸟两个人,之前吃到肚子里的兔子肉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又开始变饿。 方才一直在活动,还不觉得怎样,现在停下来,很快就感觉到阴冷,冷的渗人。 “阿嚏!” “阿嚏!” 两个人都开始打喷嚏。 “如果我不偷偷的跑出来就好了,现在肯定有烧鹅吃,我师姐最喜欢烧鹅了。”叶青鸟小声唠叨。 “如果我姑姑没走,我也不会来这里,一百个寻魔师都不可能打得过我姑姑。”宁十也跟着附和。 “你的名字真有意思,为啥叫十?”叶青鸟问。 “因为我姑姑叫八九,八九不离十啊。”宁十回答。 “你出生就这么黑吗?”叶青鸟继续问。 “那只是脏,擦干净之后,白着呢。”宁十没好气的说。 “……” 宁十和叶青鸟开始小声的说话,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没话都要找话说,因为俩人都知道:“在这里可不能睡着,指不定睡着就醒不过来了。” 然后。 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海牢的门再次打开。 一个少年直接被丢了进来,人影闪过,差点砸在宁十的身上。 铛的一声,牢门关闭。 三个人面面相觑,宁十刚要开口,最后进来的少年突然抬起手打断了他的问话,猫着腰凑到石门的位置,蹲下身子朝外面张望了片刻,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根三寸长的短笛。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二十章 你属鱼的吗 “我叫陈余生,我来自蜀山,别害怕,有我在,你们肯定不会有危险。”最后被关进来的少年,手指在短笛上轻轻一点,一只闪着荧火的飞虫就钻了出去,消失在海牢之中,“嘘,咱们说话小点声,别让那些看守听到了。” 陈余生个子不高,还有些微胖,脸蛋儿圆圆的,皮肤很白,有一种很独特的亲和力,年纪应该也不大,最多十三四岁,现在看来还是个自来熟。 “你好,我叫叶青鸟。” “我叫宁十。” 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宁十也在打量对方,毕竟是蜀山的少侠啊,正义的代表呢。 “你来自蜀山,你怎么……”宁十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显,蜀山的少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哈哈。”陈余生很尴尬的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很认真的说,“因为我年纪小,修行时间短,实力不济,打不过那群寻魔师。” 好吧。 又一位菜鸟。 你菜我也菜,三菜合一啊。 只不过……这个胖乎乎的陈余生似乎并没有太多自知之明:“虽然我打不过寻魔师,但是不要担心,这小小的海牢还是困不住我的。作为蜀山的明日之星,哥哥行走人间,那可是救人无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是手到擒来,你们可能不知道……” 救人无数? 手到擒来? 宁十越听越觉得不靠谱:“喂,小胖儿,你才多大啊,确定不是在吹牛?” 心里更是琢磨着:“这家伙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可眼下这种情况,又不好意思拆穿,宁十朝叶青鸟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很婉转的说:“陈余生,你看现在是不是先想办法出去啊,这里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咱们出去再聊,出去再聊。” 海牢是牢房。 很危险的。 陈余生抓了抓后脑勺:“好说,好说,我已经施法让虫兽去寻找石门的钥匙了,很快就会有结果,放心。” 宁十心头一凉:“蜀山的弟子,开一扇石门,还需要钥匙吗?不是应该一剑就砍断这些铁栏?” 陈余生放走的虫子去而复返,带回来一个消息,放钥匙的地方找到了。 陈余生很兴奋的说:“看,我就说了,一定会带你们出去的,我可不是在吹牛。” 那根短小的笛子再次被掏出来。 陈余生似乎又准备施法,放出来某些奇怪的东西,八成是要去偷钥匙。 这时候。 宁十的鼻尖一酸,竟然流出一串鼻血,而他刚好跟陈余生面对面站着。 “宁十,你流鼻血了。”叶青鸟提醒了一声。 宁十抬起手擦了擦,赶紧昂头:“可能是最近喝水少,上火了,不碍事,很快就会好。” 一串鼻血。 很普通,很常见,宁十跟叶青鸟谁都没太在意,然而,陈余生的表情却有些古怪:“鼻血?” “你流血了?” 宁十下意识的回答:“对啊。” 砰的一声。 毫无征兆。 这位最后进来的微胖少年,直挺挺的就倒在海牢之中。 宁十:“……?” 叶青鸟:“……?” “喂。” “喂。” “陈余生,你别吓唬我俩。” “你不是蜀山的弟子吗?” “你可是修行者啊。” “怎么能说晕就晕了呢?” 宁十小心翼翼地踹了陈余生两脚,毫无反应,然后拿手去他鼻子下面试探了一下:“还好,没死。” “神经病啊!”叶青鸟没好气的喊了一声。 “这人,怕是真有病。”宁十也觉得匪夷所思。 “就这样还蜀山弟子啊,就没见过这么弱的蜀山弟子。”叶青鸟说,“我猜这人八成是在吹牛。” “也不一定的……” 宁十刚要回答叶青鸟的问题,躺在地上的陈余生突然就醒了过来,晕的匪夷所思,醒的更是惊心动魄,跟诈尸一样。 海牢中的三位。 谁都没说话,呆愣了半天。 最终,还是宁十先开了口:“你……没事儿吧?” 陈余生僵硬的转过脖子,看了看宁十:“你……谁啊?” 宁十:“……?” 叶青鸟:“……?” 逗闷子呢? 宁十指了指自己:“我叫宁十,刚才告诉过你。” 陈余生继续问:“这是哪儿?” 宁十:“海牢。” 陈余生:“就我们仨?” 宁十点点头。 陈余生:“我叫陈余生,我来自蜀山,别害怕,有我在,你们肯定不会有危险。” 宁十翻了个死鱼眼,叶青鸟都笑出了声。 确认过眼神。 这是个喜欢自娱自乐的人。 坐在地上的陈余生,自顾自的冥思苦想,终于说了点有用的信息:“我想起来了,这里是漠北铸剑草庐遗址,后来被魔山占据,成了他们的临时洞府,距离唐国北境七十里。” 宁十进来之前确实看到过一个剑字跟一个庐字,原来全称是“铸剑草庐”。 叶青鸟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里是哪儿不重要,怎么出去才重要,你不是蜀山的弟子吗?表演一下你们是蜀山的功法吧,开个石门应该不难吧?” 陈余生抬了抬手:“别急,我有法宝,锁妖笛听说过吗?里面锁着上千只妖怪!它们会帮我们出去的!” 叶青鸟都快崩溃了。 这个陈余生可真是啰嗦,废话又多,就是不干正事。 宁十也很着急:“那就请您费心了。” 陈余生很得意的摆了摆手:“放心,放心,全都包在我身上。” 那根短小的‘锁妖笛’第三次被拿出来。 陈余生十根手指全部放在笛子上,气势很足,然后,忽然转过头看向宁十,说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一共才几个呼吸的功夫。 陈余生竟然又问宁十的名字。 宁十耷拉着脑袋,瞪着死鱼眼:“我叫什么?我叫逗你玩!你到底是蜀山的弟子,还是猴子派来的逗兵?你属鱼的吗?一个名字只记七秒钟?过后就忘?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宁十感觉自己被戏弄了:“我是年纪小,但你不要骗我,我不是呆瓜。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你现在问我的问题就是在羞辱我,羞辱一个剑门弟子的智商,这样很不好,后果很严重。”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二十一章 锁妖笛 宁十觉得陈余生在戏弄人,很没有道德。 但陈余生真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是属鱼的,更不是猴子派来的逗兵,他有病。 他打小就有一种很奇怪的病。 陈余生说自己是蜀山的弟子,对也不对。 对是因为他曾经确实在蜀山修行过,不对是因为他已经被蜀山除名,除名的原因就是他有病,不适合修行。 陈余生的病很奇怪。 就连蜀山上的大修行者都无能为力,症状古怪,只要陈余生看到血,瞬间就会晕倒,醒过来就成了拥有鱼一般记忆的人,短时间内记忆力骤然下降,只能记住七秒钟之内的事情,一个时辰之后才会恢复正常。 宁十没去过蜀山,自然不知道蜀山有这么个奇葩。 他的一串鼻血直接让陈余生犯了病,短时间内根本记不住太多的事情。 宁十跟叶青鸟瞪大眼睛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陈余生。 看的对方直发毛。 当发现陈余生又想张口说话时。 宁十直接打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我叫宁十,她叫叶青鸟,你不用再问了,还是快点想办法帮大家出去吧。” 陈余生还想说什么。 宁十一瞪眼:“别废话,开门,立即,马上。” 陈余生叹了口气,很沮丧的说:“好吧,我只有一个办法能迅速开门,这可是你们要求的,别后悔。” 后悔? 能逃出这海牢,有什么好后悔的? 还有什么结果是比被绑到魔山上更差的吗? 只有七秒记忆的陈余生,十根手指全部放到自己的锁妖笛上,舔了舔嘴唇,看了看宁十:“你俩准备好了吗?” 宁十白眼差点翻到天上。 叶青鸟则是伸出拳头想要打人。 陈余生很淡定的点点头,自己回答自己的话:“你们准备好了就行。” 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连宁十都跟着屏住了呼吸,这笛子该不会爆炸吧。 三个呼吸之后。 海牢里安静异常,陈余生竟然又忘了:“不好意思,我刚才准备要干什么来着?” “滚!” “开不了门就闪开!” “逗我俩玩儿呢?你小子一定是故意的!”宁十跟叶青鸟异口同声的喊道。 “对,对,开门,开门!”陈余生连连讨饶。 终于没有再废话。 十指连动。 一道刺耳的短笛声划破海牢。 仿佛远古的号角,又仿佛是战场的冲锋,一股震撼人心的气息从锁妖笛中猛地冲了出来。 然后,宁十就瞪大了双眸,在他眼前三步远的位置,先是蹿出来一头三只脚的火焰鸟,紧接着就是一只两丈高的巨熊,巨熊后面是一只长着灰色尖角的犀牛,犀牛后面是一只马身麟脚,形状酷似狮子的怪物,通体白毛,还会飞…… 四步宽,四步长的海牢哪里装得下这些个妖怪。 石门分分钟就被拆烂。 石墙倒塌。 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就像是脱困的金丝雀,这些妖兽从锁妖笛中出来之后,发疯一样四处逃窜。再看陈余生,十根手指黏在短笛上,脸色苍白如雪,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在被这只笛子消耗。 头顶的通道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些黑衣人终于发现了这里的紧急情况,都在朝这边赶过来,只不过最先遭遇的肯定是这群脱困的妖兽。 “宁十,快跑!”叶青鸟拽了一下宁十就准备朝妖兽的反方向跑。 “等一下,等一下。”宁十思索片刻,抬起脚直接踹在陈余生的笛子上,终于让他的十根手指远离的短笛。 锁妖笛关闭。 不再有妖兽逃出。 陈余生直接就晕了过去。 “背上他,他救了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宁十压低声音说道。 “带上他谁都走不了,这就是个神经病,骗子,他肯定不是蜀山的弟子。”叶青鸟焦急的喊道。 头顶脱困的妖兽已经跟黑衣人交上了手,不断有尘土飘荡下来,周围石门里的稚童全都挤在铁栏间大声的呼喊,希望宁十能够救他们。 宁十紧锁眉头,突然朝周围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拼尽全身力气扛起昏迷的陈余生,直接就选了一个方向开始狂奔,在他心里是有歉意的:“对不住了,我没本事救你们,我只能救这一个人。” 叶青鸟叹了口气,咒骂般碎了一口,紧紧地跟在宁十身后:“沿着河道跑,朝里面跑,尽量压低身子,别让人看到,被抓回去肯定会生不如死。” 宁十眯着眼,全力观察周围的环境,奈何河道边没有油灯,实在太黑,越朝里面跑,视线越暗,根本看不清楚路。 宁十虽然比一般少年的身子骨稍微结实一些,但他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背着陈余生根本跑不快。 别说快。 仅仅十几个呼吸,他就开始气喘吁吁,步履维艰。最近消耗太大,吃的东西太少,没有力气了。 脚下一滑。 宁十想控制好身子的平衡,为时已晚,直接就掉进了地河之中,摔倒的那一瞬,脚踝还把身后的叶青鸟给绊倒了。 三个人。 分分钟就被汹涌的暗河之水卷走了…… 海牢不见天日。 没有白昼黑昼之分。 千里之外的核桃镇却已是晚霞凌空。 镇子不像平日里那般祥和安寂,到处都是走动的人群,还有县丞的捕快,因为昨夜镇子里丢了许多稚童,从七岁到十五岁,足足丢了二十九个孩子。 晚霞中,镇子外面走进来一位姑娘,穿着一整身的白色秀服,单手提着一把细长秀刀,一头乌黑秀丽的齐腰长发。长发如瀑布一般随意的束在身后,白色的秀鞋,裸露出一节白嫩足踝,脸颊冷冽,眼眸晶亮。 清风徐来。 这姑娘的长发随着风舞动起来,露出来的容颜,绝世倾城,随意的拽住一个路人,姑娘展开一幅画:“请问,见过这个女孩儿吗?” 画像中女孩的样貌跟叶青鸟十分相像,只是没有叶青鸟那般黑……不用猜,这个姑娘肯定是来找叶青鸟的,而且看穿着跟气质,八成是修行者,而且修为应该不低。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二十二章 梦境和野参 宁十做了一个梦。 很奇怪的梦。 梦中他身处一片汪洋大海,海中狂风骤雨,海水淹没他的口鼻,呼吸都变的困难。他在大海中一直飘,一直荡,从海中荡到空中,脚下的海变成了一把擎天巨剑。 剑。 直插深渊,仿佛将地心都捅了一个窟窿。 剑的周围不断的冒着热气,断断续续的喝喊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叮叮铛铛的打铁声,剑气环绕,剑胎璀璨,竟是一个铸剑的世外桃源。 宁十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是没来由的熟悉,止不住的亲近,他觉得自己应该属于这里,这里就像是自己的家。 没有纷争。 没有战乱。 只有一心一意的照顾这些剑,把剑当孩子来照顾。 梦中的宁十对这里流连忘返,极度欣喜的游荡在剑的海洋,活似一个化蝶的精灵。 可美景暂短,前一刻还是祥和,下一刻,画面骤变,望不到尽头的铁蹄踏遍了这座剑的海洋。 一位光着膀子,手握铁锤的汉子,与一位穿着金黄锦衣的少年对峙,嘴里不断的据理力争,少年不为所动,最后挥挥手,铁蹄直接将巨剑铲除,剑的海洋成了一片废墟。 生灵涂炭。 血流成河。 剑胎尽毁,剑气不存,打铁声没了踪迹,这里成了一座亡魂之地,宁十的心口都开始揪着疼。 他眼睁睁看着这片美轮美奂的家园变成废墟,然后又被一群黑衣臭虫据为己有,将剑地变成腌臜肮脏的粪场。他甚至看到了地底的剑心之河成了海牢的刑房。 心疼。 宁十第一感觉不是怨恨,而是心疼。 这里不应该被玷污,这里是剑之圣地,怎能成为万恶之源呢。 心疼着,心疼着,然后就被疼醒了,直挺挺的坐起来,满头的冷汗,大口大口的喘息,紧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一般。 扑鼻的芳香馥郁。 浓烈至极的药味儿,宁十撑着地面的手,感觉有些松软,低头一看竟是一株紫红的灵芝,单看个头跟颜色就知道,这灵芝的年份绝对不短。 再往远处看。 奇花异草,灵药珍品,随处可见。 脚边是一滩河水,叶青鸟跟陈余生倒在几米之外。 宁十艰难的起身,先挪到叶青鸟的身边,探了探小丫头的鼻息,还好没被淹死。又探了探陈余生的鼻息,这小子命也挺大。 身上潮湿粘稠,冷的厉害,宁十咬着牙将昏迷的这两位拖出河滩,拽到相对干燥的地方。 短短十几米路程。 宁十歇了二十几次,真心是没了力气。 做完这一切,感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了,直接躺到地上,连呼吸都变的费力。这时,鼻子里忽然钻进来一股香味,是那种身体非常需要的香味。 不愿意起身,只是将脸转了转,就在自己脸颊两个拳头的位置,一株人形的野参悄悄从土壤中冒出头来。 宁十没见过。 但是他听姑姑说过很多药理方面的知识,野参,尤其是人形的野参,按道理是不会这般容易找到的。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啊。 大补。 特补。 刚好是宁十现在最需要的,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生怕惊扰了野参,他手里现在可没什么红丝绸,只能用手。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肚子快要饿死了,浑身酸痛的厉害,赐给我一线生机吧。”宁十祈祷着,还真就抓住了这株野参。 轻轻一提。 毫不费力的将其采出来。 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任何难度,好像这野参就是他家养的一样。 宁十瞪大眼睛,有些不太真实的盯着眼前的人形野参,他就算再不懂,也能猜到,这种样子的野参绝对算是宝物了。 “吃?” “还是不吃?” “当饭吃,有些暴殄天物啊!” “而且,很容易被补死的,流鼻血流死?多尴尬!” “如果这样死去,怕是没脸见姑姑了,指定被骂个狗血淋头。罪过,罪过,要不,先闻一闻?” 宁十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将野参放到鼻子下面,嘴巴上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沁人心脾的参香。 单单闻一闻气味就觉得舒爽。 “要不,尝一口?就尝一小口!补充一下元气!”宁十开始劝诫自己,然后就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宁十的舌头接触野参的一瞬间。 整颗野参直接就化为一股粘稠的液体,全部钻进了他的嘴巴里,真的是自己钻进去的。宁十敢发誓,他一点都没有用力,动都没动,这野参自己就钻进了他的肚子。 世界在一刹那安静下来。 然后。 轰的一声。 宁十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爆炸了一般,整个人都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灵魂仿佛都飘了起来。 滚烫炙热的暖流发疯一般开始在宁十的四肢百骸流窜。 飘入空中的灵魂,瞬间又堕入体内,撕裂般的疼痛开始侵袭宁十的神经。那种疼痛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经络,每一根骨头仿佛都在经历捶打锻造。 生不如死。 关键是死都死不了,晕都晕不掉。 宁十能做的只是承受,默默的承受,因为嗓子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嘶吼都做不到。 疼痛一直持续,一直持续到身体的暖流逐渐消失,一直持续到宁十再次接管身体的控制权。 视线中,周围的环境暗淡下来。 不是天黑。 是暗淡。 因为这里似乎是在一座大山之中,或者地底深渊里,头顶根本看不到太阳或者星空,只有巨石,望不到头的巨石。 巨石中镶嵌着一把把巨剑,亮光就是从巨剑上发出来的。 只不过,这些剑,似乎跟太阳星空有着某些奇特的联系,并非一直都犹如白昼。 宁十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像是白天,周围很亮,这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像是傍晚,剑光暗淡。 宁十抬起头盯着数百米高的巨石天空,盯了许久,最终确认:“这些剑应该是一座阵法。” 他姑姑跟他讲过阵法。 应该只有阵法才能实现这种奇异的现象吧。 只是不知这里是哪儿?他们掉进了海牢的地河之中,被河水卷走,怎么就来了这里呢?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二十三章 鱼肉在嘴里跳舞 地河。 水流湍急。 河中有鱼,这河不同,鱼似乎也不同,游的速度飞快。 宁十卷着裤腿,稳稳的站在地河中央,弯着腰,死死地盯着有些泛浑的河水。一道灰影划过,宁十直接下手,‘一爪子’就掐住了这道灰影。 起身,抬手,是一条样貌奇异的河鱼,鱼鳍跟个小翅膀似得。 这一抓一抬,看着简单,可是实打实的徒手捞鱼。放在以前,对于宁十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动作,绝不可能完成。 可自从吃了那颗人形野参之后,他的身上突然就有了使不完的力气,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全部倍增。 宁十的姑姑曾经跟他详细的介绍过各个境界的修行要领。 穿甲是修行者的入门。 是修行的根基。 在穿甲境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充分的了解自己的身体,然后牵引人体之外的天地元气,来浇筑砥砺筋、骨、皮、肉、血。 锻筋、淬骨、铸皮、固肉、凝血。 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需要不断的打磨,吃苦,修行。 宁十以前就是不愿意吃苦,怕累怕疼,所以一直就没有开始,只是懂得这些道理,却从未实践过。 现在回想。 那颗野参所带来的剧烈疼痛,跟姑姑形容的锻造筋骨皮肉血,非常的相像,力量与速度也有明显提升。 蹲在地河之中,抓了半个时辰的鱼,宁十确定了一件事情。 贴身肉搏,肉怼肉,拳砸拳,不动用任何招式技巧的情况下,单纯的比拼身体强度,现在的自己应该能打的过一个习武三年的壮汉。 那颗野参是自己的福缘。 如果没有它,宁十多半会饿死在这河滩旁。 宁十抓完鱼,只是稍稍出了一些汗,然后就风风火火的去附近寻来干柴。他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叶青鸟跟陈余生可还昏迷着呢,得先想办法让他俩舒服些,否则光这满身的湿气就能让人大病一场。 尤其是陈余生。 为了操控锁妖笛,精气神都被吸收了大半,命都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宁十不能忘恩负义。 头顶的巨剑,越来越暗淡,仿佛进入了黑夜。 地河边吹来一阵阴冷的寒风,四周幽静安寂,只有一堆摇曳的篝火。宁十将叶青鸟两个人放到篝火旁,想着能暖和一些,他自己则是蹲在地河边上收拾那些捞到的河鱼。 小心翼翼地解剖,清洗干净,每一条都插在找好的木棍上。 叶青鸟的脸色已经开始好转,陈余生却依然是苍白如雪,甚至开始打起了寒颤,身上抖个不停。 宁十只好将火生的更旺,然后咬咬牙,从附近又找来一株他勉强能认出样子的灵芝,不敢喂对方太多,只是掰下来一点点,撬开陈余生的嘴巴:“小子,欠你的人情方才冒死背着你到这儿,已经算是还清了。现在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你自己了,姑姑说过,做人要仁至义尽,我可都全力以赴了。” 喂下陈余生一点点灵芝。 想了想又喂给叶青鸟一点点,喂食的量控制的更少。 宁十可是经历了方才野参的考验,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那份痛苦,绝不愿意感受第二次,比刮骨疗伤都恐怖。 做完这一切。 后面的事情跟宁十就没什么关系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陌生的环境下,宁十也不可能睡着,只能盯着篝火旁的河鱼,火焰在噼里啪啦的轻响中将河鱼中的水分逐渐烘干。 鱼香开始飘散出来。 这里的鱼跟平日里见到的鱼差距很大,单单香味就要浓烈许多倍,鱼肉在火焰中渐渐转变颜色。从生肉色,变成白色,然后渐渐变成浅黄,最后成了稍稍发焦的金黄色。 最外面的一层鱼皮,微微发一些卷儿,看样子应该会很脆。 普通的鱼是不会有太多油脂的。 这里的鱼却肥嫩异常,鱼皮上都会滴落一层粘稠的油,落在火堆中,篝火瞬间升高。 宁十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的翻转,控制着火候,不让这些鱼肉烤焦。 借着这鱼香。 脸色红润的叶青鸟终于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醒了过来。 “咳咳!” 跟宁十差不多。 足足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醒了吧,刚烤好的鱼,吃一点暖暖身子。”宁十瞧了瞧叶青鸟便将一串烤鱼递了过去。 能看出来,叶青鸟对周围同样很迷茫:“这是……逃出海牢了?” “不像啊!” 宁十自然能看出对方的困惑,只能耸耸肩:“别问我,我也不清楚,这里肯定不是海牢,但也肯定不是外界,我猜这里应该还在那个铸剑草庐遗址之内。只是更深入一些,头顶的剑应该是一个法阵,很庞大,很厉害的法阵。” 看到叶青鸟没有接烤鱼,宁十拿木棍戳了戳对方:“先吃饱肚子,有力气才能找出路,咱们肯定不会有事的,掉到河里都淹不死,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姑姑说的。” “那……先吃饱肚子?”叶青鸟指了指宁十的手中问道。 宁十肯定的点了点头。 手中的烤鱼直接就被夺走。 叶青鸟根本就没管烫不烫,张口就咬了下去,看来是真的饿了。不饿才怪呢,几顿没吃东西了! 宁十笑了笑,伸手准备去拿另一串,然后就看到叶青鸟的眼眸忽然就瞪大了。 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味道不对?”宁十问道。 “这鱼你吃过吗?”叶青鸟指了指嘴里。 “还没呢,刚要吃你就醒了,有问题吗?没烤熟?”宁十问。 “你吃了就知道。”叶青鸟边说边从篝火旁拽过来第二条,也顾不上烫嘴,吸溜着舌头就开始狂啃。 看着叶青鸟饿死鬼的模样,宁十摇了摇头也拿起一条鱼,仔细瞧了瞧:“只是样子怪了点,鱼鳍像个小翅膀,没毛病啊。” 吹了吹气。 让鱼肉尽量别太烫。 宁十终于张嘴咬了下去,第一感觉就是柔滑鲜嫩,超级美味,火候也是一级棒,刚想着夸赞自己,舌头突然跳了一下,吞到肚子里的鱼肉,也跟着跳了一下……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二十四章 剑阵星空下的许诺 吃到嘴里的鱼肉竟然会跳舞? 宁十细细的品味,那些跳动的鱼肉,每跳一下,都会有一股暖流钻到肌肉筋骨之中,身上的力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饥饿感迅速缓解。 宁十跟叶青鸟一样,眼眸瞬间就瞪大了:“这哪里是鱼,这分明就是灵丹妙药啊。” 人形野参可以淬炼皮、肉、筋、骨、血,但是不能充饥,如果单纯的依靠野参,只会迅速消耗自己的生命力,绝不是正途。 可这野参搭上这河鱼。 便是绝配。 宁十再傻都知道这东西的好处,紧跟着就学叶青鸟一般,狼吞虎咽的开始消灭刚刚烤好的鱼肉。 烫不烫? 肯定烫啊! 嘴唇都快烫出泡了! 可是这种极端的美味加上力量在身体里跳动的舒爽,根本不是常人能够抵抗的诱惑,更何况是两个还未踏入修行的少年少女。 吃过灵芝的陈余生,身子终于是不再发抖,宁十又朝篝火中添了一把新柴。或许是这新柴有些潮湿,荡起一股青烟,闻着有些呛鼻。 鱼。 吃完了。 陈余生身上的衣服也烘干了。 头顶的巨剑彻底失去光亮的时候,陈余生终于悠悠醒了过来。 被水浸泡过的陈余生失忆病似乎还没好,瞪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傻萌傻萌的问宁十:“你是谁?这是哪儿?你们把我带到这儿干什么?” 好吧。 记忆力又变鱼了。 幸好,没坚持一会儿便虚弱的晕了过去。 宁十不想跟‘傻子’交流,去地河中继续抓鱼,反正现在有使不完的力气。 抓了十几条鱼再上来时,陈余生终于彻底从昏迷中醒过来,这次没有再犯病,眼神都多了几分狡黠。 这个胖乎乎的前蜀山弟子,除了有病,其实是很有天赋的。 宁十不在的时间里,他三言两语就从叶青鸟嘴里问出了整个事情的始末,并且很认真的解释了自己的病情:“我有病,我晕血,看到血就会记忆力衰退。” 叶青鸟用审视的目光瞧着陈余生:“我看你不仅是有病,还是个骗子,你应该不是蜀山的弟子吧。不要觉得我年纪小,我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蜀山弟子可不是那么驱使妖兽的。” 宁十跟着点点头,嘴巴里挤出两个字:“骗子!” 陈余生仿佛被戳中痛点,表情很不自然:“我不是骗子!我可是救过你俩的性命,别恩将仇报啊!我是蜀山弟子,只不过在不久前被除名了,就因为我有病,他们不愿意再收留我,觉得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大修行者,留我在蜀山修行,纯属浪费资源。” “你们说,这是我自己的错吗?” “我天生就有病。” “他们接我上蜀山的时候怎么不说浪费资源啊。” “看着我根骨绝佳又想着能治好我的病,最后出尔反尔。” “你俩应该也知道修行一道吧,看过门后的风景,怎么可能还想做一个平凡人呢,不可能的。这是他们蜀山的错,不是我的错。” 有理有据。 心路历程饱满。 不管别人信不信,当下的宁十跟叶青鸟反正是信了,尤其是叶青鸟,似乎也有话说。 “那你恨蜀山吗?”叶青鸟突然问了陈余生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恨呢?我不恨它,但是我看不起它,我会用自己的能力去证明一件事情,就算是我有病,我也一样可以修行,甚至比大多数的蜀山天才修行的都要好。”陈余生眼眸中满是憧憬,“有朝一日,我会重新踏上蜀山的大门,让全蜀山的人都出门迎接我。” “够嚣张!”叶青鸟一巴掌拍在陈余生的肩头,“你让我刮目相看啊,放心,我不会再鄙视你被蜀山除名了。因为我的宗门也不喜欢我,我更不喜欢自己的宗门,她们太迂腐了,根本不懂得变通,她们逼着我学剑,但是我却更喜欢刀,我会用自己手中的刀去证明,她们是错的。” 停顿了片刻。 叶青鸟望着天空大喊一声:“我也要宗门亲自来迎接我,迎接我手中的刀,我会用三把刀劈出一条修行大道,独一无二的修行大道!” 宁十看着自己身边的一男一女。 一位不被宗门喜欢,从蜀山除名。 一位不喜欢宗门,大概率是离家出走。 年纪都不大。 跟自己差不多。 却都定下了自己修行的道,修行的目标,那……自己呢? 自己的道是什么呢? “宁十?”叶青鸟看着宁十挑了挑眉,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我俩的事情都交代了,你呢?” 思索了一下。 宁十笑了笑:“你俩一个不被宗门喜欢,一个不喜欢宗门,至于我啊。我自己就是宗门,我的宗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要为我姑姑报仇。” 宁十的话没有说清楚。 但是叶青鸟跟陈余生都听出了其中的苦涩,全宗只剩下一个人,那可就是被灭宗了,这可是血海深仇,至死方休啊。 还是不要再揭别人的伤疤了。 一只河鱼烤的有些焦。 鱼眼直接被烤爆了,汁水飞溅,吓了三个人一大跳,但也算缓解了压抑的气氛。 宁十深吸一口气,拿起一串烤鱼,直接举了起来:“为了争口气。” 叶青鸟嘴角一笑,也跟着拿起一串烤鱼:“为了自己的道。” 陈余生收起脸颊上的狡黠,表情变得认真严肃:“为了让蜀山刮目相看。” “干了这条鱼!” 三个人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声。 三个人都是没心没肺的性格,吃鱼都能吃出美酒的感觉,一边吃还一边笑,笑的比山花儿都烂漫。 巨石剑阵开始闪烁起若有若无的荧光,黑暗中,很像星空。 星光璀璨。 三个人吃完鱼肉,静静的躺在篝火旁,一道剑光划过,宛若流星。 叶青鸟盯着头顶极远的地方,眯着眼眸,忽然开口问道:“宁十,你想过以后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大的问题啊! 宁十一愣,思绪瞬间就飘散开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姑姑,一袭白衣,单人单剑,压制四海剑修二十年。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二十五章 学剑 宁十以前跟着他姑姑的时候,吃穿不愁,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愿意动就躺在树荫下面晒太阳。他觉得那样的日子很舒服,很惬意,那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姑姑走了。 所有的一切就变了。 他不能再过寄生虫一般的生活,他还要接姑姑下山。 宁十看着剑阵星空,很认真的说:“我要学剑,我要成为四海神州最厉害的剑修,我要成为四海神州一千二百年来第一个剑仙,我要斩尽魔山妖孽。魔山让我姑姑在山顶受苦,所以,什么时候杀光了那些畜生,什么时候这事儿才算了结。” 叶青鸟没想到宁十会说出这样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看好你,你肯定会成为很厉害的剑修。” 陈余生却有不同的意见:“人生的意义,不一定只有打打杀杀吧。” 偷偷瞟了宁十一眼:“现在的少年都这般暴力吗,不能用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学学我,只要自己足够优秀,让蜀山刮目相看就行,多好,多直白,多简单。” “呵呵。” 宁十跟叶青鸟一起朝他翻了个白眼。 宁十更是咒骂了一句:“什么时候魔山能让我姑姑下山,能偿还那份苦,什么时候咱再讨论和平吧。血债只能血偿,我还想着挺直身子去接我家姑姑呢,在这儿之前,和平是不可能有和平的。” 叶青鸟说的更狠:“蜀山可一直都在标榜斩妖除魔,你的手不想沾染血腥,怎么让人家蜀山的正牌弟子看得起?没有杀过妖魔的修行者,恐怕境界再高,蜀山都不会有人来迎接你,我敢保证,一个人都不会出来。” 地河的水气有些冷。 头顶的‘星光’却越发清亮。 篝火暖暖的,很舒服,睡意渐浓。 宁十躺在叶青鸟旁边,小声的说:“其实我最早的梦想是画画,画最好的画,画我家姑姑。她的剑很厉害的,而且她并不像外界描述的那般坏,我想用自己的画告诉世人,我姑姑最真实的模样。” “除了画画,我还想飞。” “我想靠自己飞起来,在星空下肆无忌惮的飞。” 叶青鸟小声回复:“想飞,可是要努力修行的。” 宁十:“我知道,以前我觉得成为仙人很简单的,没那么难,我是不是在做白日梦啊?” 叶青鸟咯咯咯的笑了笑,然后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咳嗽一声。 清了清嗓子。 很快,叶青鸟就唱起了小曲儿:“浪荡天涯的孩子,忽晴忽雨的江湖,有梦为马随处可栖,梧叶萧萧莫负韶华,心怀净梦的人儿,何处是你温柔以待故乡,春萤的草,花夏的虫,甜梦啊甜梦……” 呢喃的小曲儿悠悠地飘荡在耳边。 三个初见的少年。 醉梦。 逐梦。 …… 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铸剑草庐遗址中地底深处的奇异空间。 有鱼,有水,有树……应该也有出去的路,只是没那么容易找。 巨石天空的剑,亮如白昼时,宁十已经站在地河中开始逐梦了。 早起的鸟儿有虫。 他说了学剑就一定要学。 宁十单手握着一根胳膊粗的树干,树干与大地平行,笔直不倾斜,宁十手里没有剑,这树干就是假象的剑。 他姑姑曾经说过:“学剑的第一步就是握稳手里的剑。” 地河的水流冰凉,水流的速度时快时慢,有时候水流汹涌如海浪,拍打在身上就像是有铁锤在锤砸身体。 三天。 整整三天时间,宁十终于可以做到,单手挺立,粗壮的树干始终不倾斜,不颤抖,不歪不斜。 每天练完剑上岸后,宁十都会先吃一条地河里的生鱼,然后直接就会累晕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开始学剑,拼命的模样吓坏了叶青鸟跟陈余生。 尤其是陈余生,呆呆地望着宁十晕倒后的身子骨:“瘦瘦小小的骨架,哪里来的这般力量?这人啊,真是神奇的动物,狠起来,连自己都虐!可怕!这少年太可怕了!” 头顶的剑阵成了记时的工具。 白昼黑夜循环往复。 三个人开始逐渐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可喜的是,宁十之前吃到的人形野参,不多时就会冒出来一株,还有那些灵芝呀,甘草呀,血竭呀……这里就像是一个天然的药园。 十三岁学剑。 不算晚,但绝对不早,幸好有这些灵药来弥补淬炼筋骨的时光。 宁十很执拗,虽然耳朵里经常会钻出来一些姑姑曾经唠叨的话,但是他并没有完全按照剑门的路去练剑。他是剑门的弟子不假,可他注定是不会去吃剑的,他不能走姑姑的死路,那条路,姑姑用事实证明,吃剑是吃不成剑仙的。 话虽这么说。 但是宁十很清楚,学剑,根基很重要,要想接姑姑下魔山,一定要百倍的努力。 执拗的少年有执拗的好处。 宁十能把枯燥至极的东西毫无怨言的坚持下去,就像是以前坚持不学剑一样。 剑修的十二个基础动作,刺、劈、挂、点、崩、云、压、撩、截、剪、抹、穿,每一个动作,宁十都会在地河中重复一千遍。 从白昼亮起开始,整整一万两千次。 叶青鸟很擅长削木头,亲自教宁十制作了一把木剑,很宽很长的木剑,后来宁十自己又找到一颗铁树,用这种铁树的木头制成的剑,巨沉无比。 在宁十的刺激下,叶青鸟跟陈余生也开始发愤图强,一个练刀,一个修符,但都没有宁十来的拼命。 时间在汗水中缓慢的流逝。 一年过去了。 陈余生十五岁了。 宁十十四岁了。 叶青鸟十三岁了。 这片封闭的空间也被他们三个一点点探索出来,却是依然触不到尽头。 学剑是枯燥乏味的,叶青鸟有时候跟陈余生打赌,赌宁十到底能坚持多久,是否会知难而退。三个人都知道修行的入门是穿甲,穿甲需要淬炼皮肉筋骨血,没有半分捷径可走,但淬炼身体跟枯燥的练剑,似乎是两码事儿吧。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二十六章 剑一,止争 一年时间,宁十永远只练习十二个基础动作,从不涉猎那些花哨的招式,叶青鸟猜测宁十是不是根本就不懂啊,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懂很多厉害的剑术,问宁十愿不愿意学? 答案自然是不愿意。 再厉害的剑术,能有他姑姑的剑术厉害? 剑门的食剑人可是能一个人压着四海神州的剑修不敢露剑的! 宁十在地河边的桑树干上画了三百六十道,一道便是一次昼夜交替。 又是一次春寒过。 封闭的剑阵空间进入了酷暑时节,每日闷热的厉害,就连地河都跟着躁动了不少,汹涌程度越发猖狂。 宁十跟叶青鸟经过地河之水的清洗,早就恢复了原貌。 原本脏兮兮的小雀斑,摇身一变,成了白白嫩嫩的美少女。原本邋里邋遢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了俊朗少年。 着实把陈余生吓了一大跳。 一整年的淬炼。 宁十的身子长高了不少,皮肤也成了标准的古铜色,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野性,再加上练剑过程中的伤疤,看一眼就觉得彪悍十足。 这是个厉害的狠角色。 剑阵拂晓,宁十入地河练剑,剑阵暗淡,宁十踉跄归来。剑,一刻不离身,睡觉都是抱着剑入睡的。 期间。 叶青鸟不止一次的与宁十切磋。 可不论叶青鸟使出什么招式,用什么方法,始终没能把木刀斩在宁十身上,但是宁十也从未刺到叶青鸟。 不是刺不到。 是从未刺过。 叶青鸟很困惑:“宁十,你跟我切磋是不是每次都留了后手,没有全力以赴?” 宁十摇头:“不曾留手,切磋点到为止,但肯定是一心一意。” 叶青鸟更困惑:“那为何你的剑从未刺到我,我能感觉到,你的剑比我的三把刀要强,刺到我很容易。” 宁十再次摇头:“你想多了,我还未练习真正的进攻,我的剑道,在这个阶段,重守不重攻。” 叶青鸟:“不对啊,修行者修行,尤其是剑修,不就是为了战胜对手吗?不注重进攻,何来战胜,你的剑道是不是走错了?” 宁十笑了笑:“我见过很多进攻欲超强的剑修,但是他们都死了,或者败了。因为一山更比一山高,不畏生死的剑,很多,但越是不畏生死,你就越容易死。先有命,才能有剑,才能谈胜负,所以我的剑道,首先就是守。” 宁十伸出一根手指。 “这是我的剑一。” “止争!” 剑一,止争…… 宁十走出了自己剑修的第一步,这是他站在地河中,每日经由湍急的河水淬炼,再加上回忆跟着姑姑行走人间的经历,慢慢领悟出来的。 顿悟,来了。 但是这剑一,还需要不断的练习,不断的改进,能止住叶青鸟的进攻不算骄傲,宁十在每日练剑之余又增加了切磋的项目。 找叶青鸟,找陈余生,后来是车轮战,一对二。 孟八九曾说过:“剑道,最重滴水穿石,先要有持之以恒的耐心。” 地河水在酷暑最热的时候,发生了一次离奇的异变,原本汹涌澎湃的河水忽然静止不动了。 随后水流瞬时逆转。 如一道逆天飞流。 地河卷起千层浪。 澎湃壮阔间,浪花迷人眼,水流逆行而上,直指九重天。 宁十当时刚好没在河水之中,他估摸着,如果自己在,九成会被浪卷走,目送逆天水流飞去远方他没来由的想道:“水流的尽头会不会就是出口呢?自己是从海牢的地河中被带到此处的,那想要出去,还得是海牢。” 逆流水,卷浪一日。 宁十眼眸直直的观浪一日。 白昼逝,黑昼来,宁十提剑挺身一夜,剑一,大成。 吃着河鱼的叶青鸟与陈余生暗暗称奇:“难道这就是天赋?” 叶青鸟吃一口鱼肉:“你说宁十现在是什么境界?入了穿甲没有?” 陈余生很认真的盯着宁十看了半天:“穿甲境,皮肉筋骨血都需要淬炼成形,目的其实是让修行者充分的了解自己的身体,对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骨骼都了如指掌,然后用单纯的肉体力量达到一剑穿甲胄。” 停顿了片刻,陈余生问道:“你见过他一剑的威力吗?感觉能不能刺穿甲胄?” 叶青鸟想了半天:“他与我切磋,只守不攻,练剑也只练基础动作,我哪里能分得清。” 陈余生:“这几日我做了一艘木筏,明日一起顺着地河走一圈,去不去?” 叶青鸟:“你看人家宁十多专心,你的蜀山符咒练习的怎么样了?有把握攻破宁十的防守吗?你就知道玩儿!三心二意!” 叶青鸟说着话就伸出手使劲掐了掐陈余生胖乎乎的脸颊,自己跟宁十的脸是越长越有棱角,这陈余生的脸却是越长越胖,越长越圆,已经在朝着球儿的方向发展了! 以后别叫陈余生了。 叫陈球儿多生动形象啊。 陈余生指指周围,又指指头顶:“难道你不想出去吗?一辈子待在这里?我们总要找到出去的路吧,这里是不错,有提高修行的灵药,也没有纷争,但这里只是世外桃源,是虚幻不真实的。” 叶青鸟还想着说点什么。 宁十却已经收剑回身:“青鸟,余生说的对,我们需要找找出去的路,明天乘木筏,顺着地河走,看看尽头到底是什么!” 一夜无眠。 篝火化为碳屑。 抱剑的宁十首先起身,习惯性的来到地河中练习了半个时辰的基础剑术,今日没有完成一万两千次,因为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余生兴奋的展示了他亲手制作的木筏,很简陋,很笨重,很丑的木筏,好在足够结实,足够避水。 三人端端正正的坐在木筏上。 陈余生小心翼翼的撑篙。 地河之水经过昨日的逆流,河水已经恢复了正常方向,水流速度也降低了许多,连湍急都称不上,只比平静凶了一点点。 宁十猜测:“这地河似乎是在遵循着一个固定的循环,水流的湍急速度会越来越汹涌,当达到顶峰时,水流会逆天而上,流到不可知之地。”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二十七章 哥,来晚了 逆流之地的终点可能就是海牢,但是宁十没有办法去验证,太危险了。所以,他才同意顺流而下,去看看另外一头的终点是什么。 剑阵空间仿佛辽阔无边,也可能是利用了须臾之术,反正在现阶段,三个人是不可能探究出其内在的规则。 河风阵阵,树海滔滔,峰峦叠嶂间,一条狭小的木筏仿佛闯入了一座杳无人烟的仙境。丝丝缕缕的夏雾缠绕着满眼的翠绿,偶有鸟兽飞驰而过,鼻息间是自然的味道,心胸舒畅。 木筏从白昼走入黑昼,视野终于有了变化。 地河边出现了一丛一丛的坟冢。 很奇怪的坟冢。 像剑。 一把一把的剑。 当地底深处的宁十遇上剑冢时,地上的铸剑草庐遗址,伴着落日,迎来一位青衫白发腰挎酒壶的中年汉子。 此人站在铸剑草庐遗址的入口,脸颊坠下两行清泪,手心里攥着一封发黄的密信,信上写着:“草庐危急,望哥哥速速来救,不求解围,但求宁儿平安,妹。” 中年汉子表情苦闷,嘴中呢喃:“都说贪杯误事儿,一壶醉生梦死,竟能迟来十三年,辜负我妹,千帝悔恨终生。以此壶为誓,不寻回外甥,滴酒不沾。” 青衫、白发、酒壶、千帝! 此人竟是酒仙白千帝,不是仙人,却境界近仙。 唯独就是贪杯,没想到与这铸剑草庐还有着一份渊源,宁儿自然是这剑炉主人对爱儿的称呼。仔细想想,白千帝这位做舅舅的,因着什么醉生梦死,竟然能迟来十三年! 如果了解这段历史的人一定知晓。 十三年前,盛唐的太子,如今的盛唐天子,得知铸剑草庐存有一把百年青鸾,索要无果,率铁骑压境,踏平了铸剑草庐。 草庐的女主人是白千帝的亲妹妹,死境托孤,却托错了人。 故人来。 主却已逝。 曾经熙熙攘攘的铸剑草庐,废墟破败,肮脏恶陋,魔气冲天。 白千帝潸然泪下,两袖无风自动,抬脚跺地,一字一句咬牙喝斥,声音不大,整座遗址内的人却觉得耳膜炸裂:“何人占据我妹草庐,滚出来!” 箴言巅峰之境。 与孟八九相差无几。 自然能感知到这遗址内的气息,是友还是敌,何况魔山弟子的气息实在是太好辨认了,阴暗幽冷如同一坨一坨的冰块。 整座遗址内的黑衣人,包括那些寻魔师,全部头皮发麻。 青铜大门缓缓开启,数百魔山弟子鱼贯而出,之前抓捕宁十的寻魔师站在最前方:“前方何人?此处乃魔山洞府,不迎客。” 白千帝听着这话,竟是笑出了声:“不迎客?” 眯着眼眸,神情越发阴沉:“何时这铸剑草庐成你们魔山的洞府了?你家魔主是失心疯了吗?我白千帝妹妹的家也敢占!” “哼!” 一记冷哼。 数百米之外的寻魔师,当即就吐出一大口血水,脸颊苍白若雪。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起伏不定的心脉振颤,寻魔师微微低头:“原来是酒仙前辈,晚辈方才有眼无珠,请您见谅。但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不知此处与您还有此等渊源,再说,铸剑草庐遗址我魔山已经占据了十年,不曾见过外人,您说我可以,说我家魔主失心疯,未免有些……” 嘭! 这位在宁十面前神秘莫测的寻魔师,话都没说完,直接就爆成了一团血水。 白千帝自言自语道:“原来我妹妹的家已经被你们霸占了十年,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迫害铸剑草庐的凶手,与十三年前的血案有没有关系。但这里不是你们魔山可以玷污的地方,宁家的人就算死光了,还有我呢。” “别觉得谁都好欺负。” “也别觉得谁都好说话。” 酒仙白千帝,性情本就亦正亦邪,行事作风诡异莫测,随心所欲,哪里会听得进区区魔山弟子的解释,他可不像孟八九,还需要修剑心,他修的是随心意:“我想杀你,那我便要杀你,没有理由。” “你霸占过我妹妹的家。” “你就有罪。” “死有余辜。” 遗址前的数百魔山弟子面面相觑:“走不走?这白千帝也太霸道了,不声不响就要了别人性命,比魔头还要魔头。” “魔山洞府,神圣不可侵犯,为我主死战。”另一位寻魔师怒吼一声,已经准备跟白千帝拼命了。 至于白千帝,缓缓的走向铸剑草庐的入口,微微垂着头,表情悲愤自责,满脸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腰间的酒壶无风自碎。 壶中的酒水化为一道巨大的透明图腾。 一巴掌就扇飞了门口的几十个魔山弟子,扇人犹如扇苍蝇,犹如驱赶蚊虫。 每走近一步,就有人影被扇飞,飞到空中就是被判了死刑,断断没有活下来的可能。白千帝不像孟八九,他的心中没有宗门的底线,他自己就是道,他也不会去追求什么仙人,完成什么祖训:“活的逍遥自在便是真我。” 也正是这个修行信念,才能让他饮酒一醉十三年。 此时此刻的白千帝,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因为心有悲伤,所以无法醉酒入眠。 入青铜门,扫净拦门狗,堕入铸剑池,杀光黑衣人,走下剑心大殿,拆除所有藏污纳垢的海牢…… 越走,白千帝越后悔。 越走,白千帝的脸色越阴沉。 “这哪里还是自己印象中的铸剑草庐啊!” “曾经这里可是四海神州最有追求的地方,铸四海最强之剑,炼八荒最好之刃,还有自己唯一的亲人,自己最疼爱的妹妹!” 悔! 恨! 悔自己不该无节制的饮酒,恨自己不该无节制的醉梦! 但发生的事情无法逆转,走的人,肯定无法复生,自己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力去寻找,寻找当年血案的真相,查找有没有遗漏的人,最重要的是确认自己的外甥还健在不健在! 妹妹最后的心愿就是托孤。 做哥哥的,不能不管,必须要管。 站在当年妹妹出嫁的地方,白千帝清冷的嗓音高声呼喊:“哥……” 一个字喊出来,后面的话却憋了许久,最后发出的声音低沉深邃:“来晚了!”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二十八章 剑冢的领地意识 剑阵空间。 暗淡的夜昼中。 宁十乘着木筏来到一片坟冢前,壮着胆子走近查勘,这哪里是什么坟冢啊,分明就是剑冢。 碑文上详细的记载着这些剑的名号与生平,何时筑造,何时择主,得过怎样的功绩,又在怎样的情况下被毁。 剑冢的剑,自然都是断剑,坏剑,无法使用的剑。但剑冢的剑,又都是凶剑,有怨念的剑,有灵的剑,因为这些剑不是初生之剑,这些剑都见过世面,见过大场面。 丝丝缕缕的剑气飘荡在剑冢周围。 不轻易伤人。 但很有些震慑力。 剑冢碑文上的字,不是盛唐之字,字体不对,这是前朝或更早朝代的字,所以这下面掩埋的剑,全都历经过岁月的打磨淬炼。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密密麻麻,全都是高高低低的冢。 剑冢…… 宁十自然不知道白千帝已经清洗了铸剑草庐内所有的魔山弟子,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剑冢上面。 叶青鸟比宁十走得快,刚刚靠近那些坟堆,直接就被宁十拽了回来。 几乎就在同时。 一道剑气悄无声息的破空而过。 叶青鸟一缕发丝被拦腰切割开来,吓出一身冷汗。 “别乱动,这里很危险。”宁十对剑气的触觉天生敏感。 呲! 一声轻响。 三个人转头一看,陈余生手工制作的木筏,不知何时,已经被分割成了几十块碎木头,沉入地河河底。 “快走,离开这里。”宁十大喊一声,带头就准备朝剑冢外面跑。 可是,为时已晚。 一瞬间。 所有的剑冢仿佛一下子就全部复苏,一道道剑气从那些坟堆下面钻出来。 宁十下船的位置并非剑冢的最外围,大概处在中央的位置。 背后是能切割木筏的地河,身前左右全都是剑冢,宁十已经能够听到叶青鸟跟陈余生咽唾沫的声音了。 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东西? 死掉的剑还能发出剑气? 要知道,宁十苦练一年,半只脚踩在穿甲境的门槛上,他都发不出哪怕一寸的剑气。 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这些剑的主人,生前都是大修行者,就算是剑不能用了,常年使用的剑气依然蕴藏在断剑之中。 不可知之地,容易出现不可知之事! 宁十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铁树制作的木剑横在身前,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四周。 铛的一声。 手腕一抖,宁十挡住了一次剑冢的攻击。 叶青鸟跟陈余生下意识朝身后退了两步,宁十眉头一挑,木剑化过一道弧线,挡下第二道剑气攻击,同时叮嘱道:“你俩别乱动,这些剑气似乎有领地意识,只要我们不侵犯它们的领地就没事儿。” 宁十的木剑在空中化出一个圆圈。 有剑气! 两道! “青鸟,你朝我左手边走一步。” “生鱼片,你朝自己身后走一步,然后再往右手边走一步,站着别动。” 宁十开始指挥大家移动。 生鱼片是他给陈余生起的外号,余生,生鱼,发音差不多。而且陈余生有病,晕血变鱼,这称呼多贴切啊。 “我们往哪儿走?不能一直都站在这里吧?”陈余生哭丧着脸说道。 “累也会累死的。”叶青鸟擅长用刀,陈余生擅长蜀山的咒法,她俩都对剑气了解的不多。 只有宁十了解。 只有宁十见的多,不是他自己会剑气,是见的实在太多。 若是换个剑修,就算境界比宁十高,对剑气的感知也不一定有他敏感。 因为宁十的姑姑吃过太多的剑,与太多强大的剑修战斗过,而且他姑姑的剑气就是这十几年来,这座江湖上,最厉害的剑气。 宁十习惯站在姑姑身后看着姑姑去战斗,去使用剑气。 他的脑海中。 剑气并非是陌生的东西,甚至很亲切。 孟八九很早的时候就说过,宁十是天才,是学剑的天才。六岁就能用笔将剑画的惟妙惟肖,将剑的战斗描绘的逼真贴切,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宁十脑海中关于姑姑的记忆,就是孟八九剑道的精华。 价值连城。 千金难买。 渐渐的,剑冢安静下来,一丛丛坟堆只是飘荡着些许无主剑气。 宁十开始安安静静地观察,观察这些剑冢。 一边观察,宁十脑海中一边回想姑姑曾经说过的话:“在剑的世界,是不存在共容的,没有哪只剑会愿意跟其他的剑在一起。剑都有自己的尊严,也有自己的领地,并且非常小心眼儿。” “有灵性的剑,是不会允许其他剑入侵自己的空间。” “剑的世界很世故,信奉弱肉强食,并且非常敏感,平时都会好好的隐藏自己,一旦出现变故,迎接你的就会是雷霆之怒,剑的雷霆之怒一定会是酝酿很久的致命一击。” “所以,剑修有孕气一说,将剑气孕养在剑鞘之中。” 剑冢的世界就是剑的世界啊! 宁十忽然抬起手,木剑精准无比的拍在一缕游荡在半空中的剑气侧面。 受力之后的剑气,直接飘到一米之外,偏离了它最初的游荡路线。 宁十盯着这一缕剑气。 无主剑气往前又飘出去三寸,突然就遭到了攻击,毫无征兆的攻击,最近的一尊剑冢直接就将这缕无主剑气撕碎了。 有主的剑气,攻击速度非常快。 一眨眼的瞬间。 就像是蛇吐信子一般。 宁十还好,叶青鸟跟陈余生都愣住了:“怎么回事?内讧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宁十第二次用木剑拍飞一缕无主剑气。 这次剑气是朝另外一个方向飞。 结果。 又是在一瞬间就被撕碎了。 同样是类似蛇吐信子一般,迅猛无比,似乎生怕被这些无主的剑气逃跑或者入侵一般。 叶青鸟跟陈余生倒吸一口凉气:“早知道就不下木筏了,好奇害死猫啊,完蛋了,死定了!” 宁十撇撇嘴:“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可能隐藏着出口,不搜索整个空间,怎么出去,些许无主剑气,有什么好怕的。” 叶青鸟跟陈余生异口同声的说:“没什么好怕的,就是担心死在这儿。”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三尺之内 宁十方才挡住了两道剑气,但是他不可能挡住所有的剑气,剑冢无尽头,怎么活着出去啊? 宁十紧锁眉头,思索半天,然后说:“青鸟,生鱼片,你俩跟紧我,慢慢走,不要着急。” 叶青鸟一愣:“你准备硬闯?” 宁十:“借刀而已,四两拨千斤之草船借箭,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宁十听过很多道理,都在脑海里存着呢,但是需要慢慢领悟。 他紧紧地攥着铁树木剑,朝前走出一步,木剑直刺,然后迅速收剑,不远处的剑冢,一道剑气就被勾引出来。 剑气紧盯宁十的木剑追过来。 宁十的剑,轨迹变向,第二剑刺到隔壁的剑冢。又有一道剑气被勾引出来,两道剑气全都朝着宁十的木剑而来。 宁十原地不动,一个剑花缠绕,两道剑气就跟着纠缠到一起,不同剑冢的剑气自然是敌对的状态,宁十的木剑是敌人,其他的剑气跟他一样,没什么本质区别。 剑气开始与剑气战斗。 剑冢自然就要与剑冢死磕。 身为始作俑者,宁十却退到一边看戏,很认真的看戏。 剑气,长存于世:“剑断,我护你安眠,为曾经允诺的誓言。这是剑气对剑的缠绵,直至消散于虚无。” 宁十看着被自己勾引出来的剑气,为了守护自己的剑冢,拼了命一般战斗,心中一阵唏嘘。 唏嘘不代表伤感。 伤感是对剑气的羞辱,一把剑,孕育出自己的剑气,本就是三生三世的情义。剑守护剑的主人,剑气守护自己的剑,天经地义。 宁十冷眼旁观,静静的欣赏,欣赏这些已经没有灵智的‘精灵’,绽放最后的华彩。 当然。 没人可以不劳而获。 宁十是活人,可以聪明,可人家剑气也不是真的痴傻呆楞,自然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剑气,会追着他不死不休。 不多。 但足够三个人喝一壶。 叶青鸟的三把刀全部出鞘,陈余生也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将锁妖笛放在随手可拿的袖口,以备不时之需。 唯独宁十,半分都不紧张。 不仅是不紧张,他还有心思去练剑,三尺长剑护住身周。 宁十没有剑气,所以他只能尽量将这些剑气驱赶走,不能让其近身。 三个人就这样在剑冢之地渐行渐远。 越走。 剑冢越多。 越走。 剑气越盛。 越走。 宁十对自己‘剑一·止争’的领悟越深刻,没有剑气不重要,剑气只是对剑的延伸,让剑修的攻击距离扩展。 自己现在不求杀敌,只求护住自己,那需要做的,只是关注身前三尺。 三尺之内。 不能出错,不能被攻破,要做到滴水不漏,风雨不侵。 想的很好,真正操作起来却很难,很快,宁十的身上就开始出现一道一道的剑痕伤口。 剑气割伤的口子都很小。 越小越疼。 越疼,宁十越用心,木剑在他的手中,精准度肉眼可见的增强。 三百六十个昼夜不间断的练习,十二个基础动作,每天一万两千次挥剑。之前都是没有对手的练习,现在,终于有了对手。 同样的十二个动作。 要想守护自己的平安,如何去组合?如何去链接?如何寻找角度?如何……一切都是有技巧的,都需要自己去领悟。 宁十对剑的敏感。 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木剑仿佛长了眼睛,不管是哪个方向的剑气攻击,他都有办法阻挡。 每一次的阻挡,他都会寻找到剑气最薄弱的位置,用最小的消耗,消减剑气的能量。 头顶的巨石剑阵,白昼过后是黑昼,暗淡之后又变明亮。 宁十仿佛进入到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 观地河逆流。 引剑冢互斗。 亲身与剑气厮杀。 宁十的‘剑一’逐渐完善,他的‘剑一’非常简单,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全部都是十二个基础剑术组合而成。 不是连贯的组合。 就是单纯的一个动作,精准到极致的单一动作。 三尺之内无剑气。 叶青鸟和陈余生跟在宁十身后,只要不出三尺,几乎没有任何压力。 一路走过来。 身后的剑冢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尊,许多剑冢两两厮杀,剑气逐渐消耗干净,成了死冢。 三个人不知道剑冢里面会不会有出口。 但是,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更何况,宁十明显不是单纯的寻路,他将这剑冢当成了一次修行。 淬炼自己剑术的修行。 这种修行本身就是一种天赋,一次福缘。 宁十已经沉醉到其中,完全忽略了身后的小伙伴,也忽略了饥饿,反正这一年来吃的灵药跟河鱼已经足够多。 扛饿! 不骗人,那是真的扛饿! 不知道过去来多久,宁十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剑冢,没有碑文,只有一把石头剑,很大很宽的石头剑。 这剑的周围也没有其他剑冢,当宁十踩进剑冢三步之内时,一道冷冽刁钻的剑气直接就刺穿了他的肩头。 宁十看到了这缕剑气,但是身体完全跟不上反应,刚想往后面退一步,第二道剑气已经攻过来。 木剑挡在剑气的必经之地。 然后。 手肘就被刺穿。 这剑气竟然还会转弯! 死掉的剑气全凭本能,这缕剑气很古怪啊! 紧接着,宁十眼睁睁看着剑气开始戏耍他,他领悟的‘剑一·止争’很厉害,很有灵性。但宁十的境界毕竟连穿甲都不到,绝对的力量与速度,很难突破。 之前遇到的剑冢,虽然有剑气,但是真正算起来,只是唬人,并没有多厉害。不像眼前这尊剑冢,钻出来的剑气跟长了眼睛一般,不下死手,但是剑气割在你身上,痛不欲生。 逃也逃不掉。 只能努力抵挡,很快,宁十就被割的浑身是血。 那些切割宁十的剑气一道一道的开始返回剑冢,仿佛担心浪费一般,一道剑气都不愿意消散在空中。 “你俩待会准备朝身后跑,沿着咱们过来的路线。”宁十很认真的说。 “一起来,一起走。”叶青鸟很坚决。 “别看不起人,死就死,左右不过碗口大的伤疤。”陈余生也没有逃,一起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天,说没感情肯定是骗人的。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三十章 身世之谜 逃跑,丢人现眼,夜不能寐。 不逃,难道等死吗? 三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宁十已经准备拼命了,陈余生的锁妖笛都放在了嘴边,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笛子里到底藏着多少只妖怪。 陈余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的笛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这笛子是他从蜀山捡来的。 时间缓慢流逝,等死的感觉,很难受,叶青鸟脸颊都涨红了。 一口气憋了三十多个呼吸。 安静! 死一般安静! 带着宁十鲜血的剑气自从回了那个古怪的剑冢,就没了动静。 然后,又有十几道剑气一起钻出来,没有直接攻击,反而是围着宁十,一点一点的好似海绵一般,吸走他好多鲜血。 一条六丈高的巨蛇。 猛的从剑冢中升腾而起,气势逼人! 蛇,张开口竟然说了人话:“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宁十愣了愣,没回答:“要我命还要侮辱我吗?休想!” 蛇头凑近宁十,死死的盯着他:“你是不是姓宁?” 剑冢里的蛇头问宁十:“你是不是姓宁?” 宁十自然姓宁。 他从小就姓宁。 蛇头继续问宁十:“你来自铸剑草庐?” 宁十:“……” 蛇头:“回答我!你是不是来自铸剑草庐?” 剑气荡漾。 很危险。 宁十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回答了:“我们的确是从铸剑草庐过来的,但我们不属于铸剑草庐。” 这个不是什么秘密,宁十没有必要隐瞒欺骗。 蛇头有些困惑,然后继续问:“那你父母呢?他们总是铸剑草庐的人吧?” 宁十耸耸肩:“我无父无母,从小跟着姑姑长大,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做什么的。” 蛇头扭了扭身子:“那我可以告诉你,你父母肯定是铸剑草庐的人,因为你姓宁,你的身体里也流着宁家人的血。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你需要告诉我,铸剑草庐到底发生了什么?整整十三年,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接受试炼,也没有一尊新的剑冢形成!” “你们宁家是准备放弃剑冢了吗?” “还是说找到了新的试炼场所?” “难道都不来通知我一下吗?” 宁十身体里流着铸剑草庐的血? 他的父母是铸剑草庐的弟子? 难道这就是他的身世之谜吗? 根本没有听到蛇头后面的话,宁十瞬间有些发愣:“你能分辨血液?我的家是铸剑草庐?” 蛇头表情傲慢:“请不要质疑我,我可是草蛇剑的剑灵,灰线,灰大人!整个铸剑草庐千年的历史,最好的两把剑可就是青鸾跟草蛇了!” 蛇头看着宁十呆愣愣的表情:“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三个人齐刷刷摇头。 “青鸾?草蛇?一把都没听说过?”蛇头又问了一遍。 “没有啊。”叶青鸟跟陈余生异口同声的回答。 “孤陋寡闻!真是孤陋寡闻!铸剑草庐现在都不讲剑史这一课了吗?太懒散了!像你们这样的弟子竟然也被允许进入剑冢!”蛇头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可能您有一件事情没有搞清楚。”陈余生忽然小声说了一句话,“据我所知,铸剑草庐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现在被魔山改造成了邪魔的临时洞府,一片乌烟瘴气。我们就是从海牢中被地河水冲过来的,我们能来这儿,本身就是意外。” 陈余生的话刚刚说完。 六丈高的巨蛇,忽然就愣住了,蛇眼满是不相信。 铸剑草庐不存在了? 被毁灭了? 成废墟了? 可能吗? 不可能的! 自称灰线大人的巨蛇突然就开始嘶吼起来:“小兔崽子们,少骗你灰爷爷,不要以为耍点手段就能蒙混过关,你们肯定是铸剑草庐这一代的试炼者!” 灰线露出狰狞的獠牙:“差点被你们蒙住了,你的血是宁家人的血,怎么敢说自己家被灭了呢?如果铸剑草庐没了,宁家人肯定也就没了,不存在独活的道理!肯定是这样,你们的话肯定是陷阱。” 宁十看了看叶青鸟,叶青鸟看了看陈余生,三个人不敢逃走,又是无可奈何:“这个草蛇剑的剑灵是不是抑郁了,太久没有人过来,神智不清醒了吧!” 陈余生小心翼翼的解释:“您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确实没有骗人,如果铸剑草庐还在,您不可能十三年只等到我们三个吧?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啊!” 叶青鸟使劲点头。 宁十脑子发蒙,自己现在十四岁,这个剑灵说十三年没见过铸剑草庐的弟子过来参加试炼。这说明,十三年前铸剑草庐肯定发生了变故,自己是侥幸活下来的人。 故事可以骗人。 身体里的血却不能骗人。 肯定没有错,否则姑姑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宁十呢。 姑姑叫孟八九,姓孟,自己却要姓宁,姑姑肯定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却不告诉自己,那么问题来了! “铸剑草庐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亲生父母呢?” “他们是怎样的人?” “活着还是死了?” “这一切是谁做的?” “是谁毁了铸剑草庐?” “是不是姑姑亲手毁了这里?铸剑草庐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有很多剑,姑姑喜欢吃剑,这里有剑,没道理不来的,没道理不吃的,这就是矛盾,这就是毁灭这里的理由!” 宁十越想脸色越是苍白,他可不愿意相信是姑姑杀了自己父母! 灰线跟叶青鸟还有陈余生正在进行激烈的讨论,宁十则是呆呆的发愣,脑子飞速转动。从小到大,跟姑姑在一起的所有细节都被他努力的翻出来,寻找其中的线索,有没有跟铸剑草庐相关的事情。 结果。 没有,完全没有。 姑姑给宁十的解释,一直都是,他是捡来的,无意中捡来的,是上天赐给剑门的弟子。 宁十不相信姑姑会骗自己,因为没那个必要,而且他姑姑也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魔头,她只是喜欢吃剑而已。还是被逼无奈的吃剑,姑姑吃剑是师爷逼的啊,她本心并非多喜欢。 剑。 多难吃啊!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三十一章 一扇门 宁十相信自己姑姑,所以他认为魔山最可疑,因为现在的铸剑草庐就是在魔山占据着,这很符合逻辑,谁是获益的一方,谁就最可疑。 换句话说,他其实对家的概念很模糊,他是孟八九养大的,他姑姑就是他的家。 这般想着宁十就很笃定:“铸剑草庐肯定是魔山毁掉的,如果你对我的血没有看错,那我可能是铸剑草庐侥幸活下来的弟子,可能也是唯一的弟子。但是,我们并不是来参加试炼的,我们要找到出去的路,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宁十的笃定让草蛇剑的剑灵很奇怪:“证据呢?请问有证据吗?一切不能只是你的猜测!” 半响无声。 剑冢死寂,飕飕的夜风吹拂脸颊,冰冰的凉凉的。 灰线巨大无比的身躯,忽然之间就缩小成三寸,巨蛇变成一条细细小小长着翅膀的绿色小蛇:“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你应该就是铸剑草庐最后进来试炼的弟子了,之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再有人进来了吧?” 宁十点点头:“再次强调,我不是进来试炼的,我们三个进来是个意外。” 灰线飞到宁十眼前:“那些已经不重要了,既然你们进到了剑冢,那就必须听本大人的安排。” 停顿片刻,灰线很认真的说道:“带本大人出去。” …… 灰线口中的试炼之地,也就是这脚下的剑冢,四季分明,风雷雨雪齐全。盛夏时节自然是多雨,三个昼夜雷声不落。 宁十单剑站在剑冢一地,雨水将地面洗刷成一池墨黑,无伞,雨水打在发丝上,一身湿透,清清瘦瘦的身子骨,站的笔直。 在他面前有一道门。 灰线带着他找到的门,按他的说法,后面就是出去的路。门,空洞深邃无尽头,有剑气不时透射而出。 宁十直愣愣就朝此门走过来,这已经是他三个昼夜中第十七次靠近:“想想第一次靠近时,一道剑气就将他逼退了三千米,第二次不知死活的靠近,差点被砍断了一条胳膊,幸好这试炼之地灵药多,结果还是昏迷了整整一宿。” 醒过来,吃一口灵药,宁十再度靠近,依然是一道剑气就给抽了回来,连门是方是圆都没见到。 自此之后,宁十吃灵药就跟吃饭似的。 远处角落里。 一棵芭蕉树下,站着两个人,半空中漂着一条绿色的小蛇,人蛇对话。 叶青鸟:“这就是你找到的出口?” 灰线:“速度太慢了。” 陈余生:“你确定这不是黄泉的大门?” 灰线:“好剑。” 叶青鸟:“你最好不要坑我们。” 灰线:“怕什么,我跟你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陈余生:“你是蛇。” 灰线:“都一样。” 叶青鸟:“反正吃苦受累的又不是你。” 灰线:“好好跟本大人说话,你俩也歇着呢,别把黑锅扣在我的头上。” 陈余生:“你也知道这是黑锅!” 灰线:“闭嘴,我得想想办法了,灵药这么个吃法不是个事儿,我得给他出出主意,别门没打开,人就死了,谁死他都不能死啊。” 叶青鸟:“我觉得你就是个骗子。” 灰线:“你见过这么帅的骗子?” 话终。 宁十就倒飞过去,身子骨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人在半空中,直接翻了十几个跟头,转体几千转儿……放在以前,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还能完成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砰地一声。 落地没站稳,直接就是嘴啃泥,雨水混杂着淤泥,糊了一脸。 半天没动静,芭蕉树下的叶青鸟跟陈余生赶紧跑过来,刚要扶,淤泥中直接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们:“别动。” “我好着呢。” 吐出一口黑泥。 宁十翻了个身,这次成躺着的姿势,急促的喘气,眼眸炯炯有神:“真刺激!” 叶青鸟一愣:“啥?你说啥?” 陈余生也跟着说:“啥?你说啥?” 宁十哈哈一笑,指了指远处的门:“这门太刺激了,你们也可以去试试,次次都不一样,攻击千变万化,绝对是练剑绝佳之地,我都有些上瘾了!” 叶青鸟摸了摸宁十的额头:“我看你是疯了。” 宁十身上有血,血迹刚好让陈余生看到。 一瞬间陈余生就傻了。 分分钟犯病。 宁十嘴角一瞥,嫌弃的瞪了陈余生一眼:“我是谁?你在哪儿?你想干什么?” 陈余生眼眸中的焦点散了一下又聚集到一起,晃了晃脑袋,看了看叶青鸟,又看了看宁十,直接陷入纠结沉思之中:“对啊,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来着?” 陈余生苦恼的抓着头发,呆萌呆萌的大胖脸皱成一颗苦瓜:“脑壳儿好疼,我是不是傻子啊?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早就被淋成落汤鸡的陈余生,呆愣愣的看着宁十,看了七个呼吸之后,忽然又开口说道:“刚才,你问我什么来着?” 宁十摆摆手:“没人问你话,生鱼片,我看你还是找个地方躲雨吧。” 陈余生眉头舒展:“好的,我最讨厌下雨了。” 越来越肥的小胖子,扭身就走了,走的脚步轻盈,走的没心没肺,气的叶青鸟直想踹人…… 跟一扇大门较劲真不是宁十在自找苦吃,这是他跟剑灵灰线谈好的条件:“各取所需而已。” 灰线当时说的很直白:“我是铸剑草庐的剑灵,这不假,让我看护剑冢也没问题,可现在铸剑草庐都被毁了,那我就没有任何义务在这里待下去了。我要离开这里,离开剑冢,离开铸剑草庐,你们三个人要帮我,带我走。” 灰线的条件不仅直白,还很世故:“我现在自由了,没有任何枷锁,我可以随心所欲,如果你们说自己是试炼弟子。即便走不出这剑冢,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可是,你们自己说的,一切都是意外。那就由不得你们了,剩下的时间,我灰大人说了算。” 当时灰线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切放心,本大人是不会害你们的,你们只要听话就好,我会告诉你们怎么出去。”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三十二章 凛冬将至 宁十很清楚,想从这地底绝域中出去一定没那么简单,如果简单,这剑灵早就自己跑了,它的剑气可是很厉害的,最起码在剑冢之内无敌手。 至于出去的路。 剑灵灰线应该是知道的。 用灰线的话说:“你们三个小兔崽子真是福大命大,掉进地河里还能活命,要知道,这试炼之地,一年只会开启一次。就是在地河逆流之时,想进来需要勇气,想出去,更需要实力。” 这世间,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在哪儿都一样。地河昨日逆流,距离下一次开启,最少都需要三百六十个昼夜。同时,还要打开一扇门,这门是试炼之地阵法的阵眼。 二者。 缺一不可。 所以,宁十第一个任务就是想办法冲击这扇能释放剑气的大门。 叶青鸟盘腿坐在宁十身边,陪着他一起淋雨:“你说咱们不会让那条臭蛇给耍了吧,它自己怎么不来开门?” 宁十伸出舌头喝了几口甘甜的雨水:“它不是说了吗,它是剑灵,碍于规则,关不了剑阵,只有身体里流着宁家血脉的修行者才可以,连你都不行。” 叶青鸟冷哼一声:“我看它就是想害死咱们,满嘴跑火车,整天就知道吹牛,没一点剑灵的样子。我在宗门里的时候,见过不少正宗的剑灵,可没有它这副模样的。” 雨停了。 宁十吃一口灵药,继续闯门,他感觉自己已经有些上瘾了,每一次被门抽打都是一种领悟:“原来剑气还可以这样使用,好厉害,好巧妙。” 昼夜不停的交换。 地河的水不停的翻腾汹涌。 河边的桂树开了花,花又谢了,一丛丛菊花开始悄然铺满剑冢两侧。 宁十除了坚持练习剑道的十二个基础动作,吃饭,睡觉,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用在这扇诡异莫测的门上面。 菊花开满地的那天,他总算勉强扛下了一道剑气而不退。 凉风至。 白露降。 冬去春来。 花香飘满剑冢,宁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与那扇据说是出口的门死磕,上瘾般死磕。 扛下一剑而不倒地,按照灰线的说法:“这便意味着宁十的境界已经正式踏入了穿甲之境,皮肉筋骨血上了一个档次。不敢说刀枪不入,可寻常莽夫已不是他的对手,别看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修行与不修行,天壤之别。” 扛下这一剑。 宁十用了三百六十个昼夜的努力。 地河之水再次逆流,门,没有打开,只能继续苦苦的等待。 没人觉得担心,因为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不管是叶青鸟跟陈余生,还是那条长着翅膀的蛇,都对宁十有信心,这少年认真起来,连他自己都害怕。 这一年,宁十十五岁了,叶青鸟十四岁,陈余生十六岁。 大概也就是差不多的时候。 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几件大事,惊天动地的大事。 中土盛唐是大陆的中央,北有魔地,南有苗蛮,东有龙宫,西有鬼谷。 鬼谷位于鹄国,寓意:“这是一片拥有鸿鹄之志的国家。” 宁十在剑冢的试炼之地扛下那一剑时,鹄国有少年下赢了一盘棋。棋子占满棋盘,有龙呼之欲出,然后,鹄国都城偃歌西北方向的一座纯黑山谷中,一座京观堆积的骨山,钻出来一堆瘦骨嶙峋的人。 这些人骑着一团一团的乌鸦,很快就从骨山消失。 这些乌鸦,飞向了四海神州,有的飞向了草原,有的飞向了海洋,有的飞向了荒漠,但绝大多数却落在了中土盛唐。 乌鸦看着飞行速度不快,跟一般飞鸟毫无区别,可眨眨眼就超过了千里传音的飞剑。 神都洛阳城。 太昊国师府。 最大的那只乌鸦就落在国师府的后院。 国师卫青国看着手心里的黑色鹄文,眼眸闪烁,思索了良久,终于沉声道:“来人。” “备马。” “入宫。” 卫青国夜入皇宫,直接见到了盛唐的皇帝陛下,一位踌躇满志胸中有丘壑的中年人。 卫青国了解这位盛唐的皇帝,所以单刀直入:“陛下,老臣刚刚收到一封飞鸟密函,北地魔山似乎在不久之前受到了不知名的重创,折损严重。北地各个酋长部族出现明显南迁迹象,凛冬将至,他们会发动一场大规模的偷袭,用以掩盖魔山的空虚。” 说着话。 卫青国几步走到御书房侧墙的牛皮地图上,抬起手画出一道弧线:“用不了多久,这条线上就会出现无数的草原铁骑。” “找死!”盛唐的皇帝冷喝一声。 “对!”卫青国跟着喊了一声,“陛下英明,这些铁骑就是在找死,但是他们没有办法,他们在赌。赌您会为了盛唐的百姓,选择避退,选择保一时平安,选择让他们带走过冬的粮食,选择不跟他们这些草原的饿狼一般见识。” 停顿片刻。 卫青国压低声音说道:“老臣推测,他们会倾巢而出,搏命换时间,换取休养生息的时间,给草原,也给北地的魔山。” “他们,不了解寡人吗?”盛唐的皇帝,声音中有些许的困惑,他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当年他做太子的时候,都可以为了一把破剑,冲冠一怒。 “他们了解年轻的您,但是在他们的印象中,盛唐的皇帝都是瞻前顾后的,因为大局,因为周全。史书告诉他们,盛唐的皇帝,年轻时都很勇猛,但……”卫青国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已经很明显。 “你觉得这是一次机会?”盛唐的皇帝冷声问道。 “臣不知,但臣觉得这消息应该告诉您。” 稍稍缓了一口气,卫青国抬了抬头,看着墙上的地图,小声呢喃:“我盛唐的边境,其实可以再扩张一些,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啊。” 卫青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没有得到任何具体的答复。 月落乌啼。 第二日的夜。 不同地方的三批人被秘密召进宫中,盛唐皇帝有自己的办法获取消息,他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其他人。而且他得到的消息,比卫青国还要详细,魔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北地到底怎么了?盛唐内部又如何?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一夜西风一夜凉 很多消息都被放在盛唐皇帝的案头。 事无巨细,甚至包括极北边境的铸剑草庐遗址上,曾经占据此处的魔山弟子,全部消失不见了。 一夜无眠。 这位四海神州最有权势的帝皇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御驾亲征!” “亲自率领盛唐精锐铁骑,北上,征伐屠戮!” “草原的狼崽子想南下抢粮?” “猜测我会不会全力抵抗?” “不用猜!” “你们根本不了解我,我是不会等着你们进入我的领地的,我会让你们根本出不了门!” 这位皇帝陛下竟然比卫青国想象中的还要激进,激进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当然,激进中他并不粗心,朝政安排的井井有条,甚至提前宣布了太子人选,国事批阅,太子代劳。 李天意。 盛唐皇帝的第四个儿子,一跃成为四海神州最得意的少年。 好吧,虽然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份属于太子的荣誉早晚都是自己的,不想要都不成。 一支庞大的队伍,悄悄北上。 无数支庞大的队伍,悄悄汇聚向盛唐的北境。 风雨欲来。 盛唐的皇帝,御驾亲征前,曾经去看过自己的太子,带着一碗雪参滋补粥,热气腾腾的粥。 “意儿,将羹喝了。” “儿臣不饿。” “在做什么?给父皇看看。” “练习书法,儿臣为您写了四个字,旗开得胜。” “好词,好字,当赏!只不过……” 皇帝的话没有说完,斟酌了一下言辞:“意儿的书法,小小年纪已是登峰造极,依我看,从今天开始,就不必再在这上面多花费心思了。因为书法只是细枝末节,自古以来,圣明君主都是以德行统治天下。而像书法诗词的造诣,于苍生并无补益,深究反而会沉迷其中引亡国之痛。” 锦衣少年,似懂非懂,死死的抓着自己的笔墨,良久,叹一口气,低头道:“儿臣领命。” 李天意语气有些不情不愿,但是看着自己父皇伟岸的身躯,不敢不从。只是他不知道,这一看,却已是天人相隔。 李天意最后瞧了一眼自己父皇背影的时候,他十五岁。宁十这时候,学了两年的剑,也刚好十五岁。 两个少年相隔万里之遥,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有交集的人。 …… 衰荷滚玉闪晶光,一夜西风一夜凉。雁阵声声蚊欲静,枣红点点桂流香。 练剑的日子很苦闷。 最是寂寞。 宁十看剑气看的上瘾,但总也需要换换脑子。 一日,白昼暗淡之时,宁十首次放下木剑:“臭蛇,滚过来。” 一年多的相处,宁十已经彻底摸清楚这个草蛇剑灵的脾气:“完全就是个没脸没皮,吹牛不打草稿的家伙,你越对它客气,它就越上劲,你硬它就软。” 果然。 一骂就出来。 宁十修行了一天,喘着粗气说:“去找些竹简,再寻些水墨。” 灰线纳闷的挥着翅膀:“找这些东西作甚?” 宁十:“画画。” 灰线扭了扭身子:“你听我的,练剑要紧,分秒必争,千万别分心。出去以后有的是机会画画,干嘛非要这时候画?” 宁十眯了眯眼:“找不找?” 灰线哼了一声:“找不着。” 宁十:“你之前不是说在这试炼之地,你说算吗?竹简都找不着?之前说的都是在吹牛?” 灰线很尴尬。 宁十没好气的说:“滚吧!” 狠话说出口,这灰线,还真就滚了。 不滚不行啊,前几天断成两截的草蛇剑,剑胎本体,也不知犯了什么病,竟然自己沾了宁十的血,自行认主了。 灰线是草蛇的剑灵,剑气虽狰狞恐怖,斩穿甲菜鸟如切豆腐。但也只是剑灵,还超脱不了剑的规则,剑灵要以剑本身为主,严苛来论,宁十现在就是灰线的主人,能决定其生死的主人。别说让它滚,就是让它吃翔,它都没得办法。 头顶的剑阵,星光暗淡。 宁十单手持剑,对着一块大石头愣愣出神,不知为何,就是手痒痒的厉害,想画画快要想疯了。 无简无墨,不要紧,剑为笔,石为纸。 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仿佛剑尖有鬼神。 画毕。 跃然石上:“旷野中,一扇门,门内剑气纵横,似虫似山似风似月似江似粲……” 孟八九曾经说过,宁十有学剑看剑的天赋,其实他画画的天赋也很高,能看清楚的剑就能画出来。 画完的画,宁十看都不再看,石头就扔在剑冢的一角,叶青鸟跟陈余生却来了兴趣,他俩谁都没想到,宁十还有这么个本事。 叶青鸟弯着腰看着石头,赞叹道:“好画。” 陈余生频频点头附和:“好逼真的剑气,真的刺眼。” 叶青鸟皱了皱眉:“宁十好有才啊,我却只懂刀,会不会显得太笨?” 陈余生抓了抓略显长的头发:“没觉得,如果你都算笨的话,那我不是更笨了。” 叶青鸟死命摇头:“不不不,你不是笨,你是傻,见了血就变傻子。我不能跟你比,我得朝前看,我还要向宗门证明自己的刀呢!” 陈余生苦笑:“不带这么伤人的,我有病,又不是我的错,天生的。” 叶青鸟拍拍陈余生的头:“生鱼片啊,你生下来总不是这么胖吧,你看你现在,快胖成一头猪了,这算谁的?怪只能怪你自己!” 叶青鸟说完就开始费力的搬运这块大石头:“别愣着了,帮我把石头搬到芭蕉树底下,别让雨淋到。” 陈余生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人怕雨淋,情有可原,这石头又不怕雨淋!” 刚说完话,头顶便是雷声阵阵,黑云滚滚。 宁十戴着一顶蒿草编织的草帽,去而复返,他跟着孟八九经历过很多雨夜,见过很多雨化剑气的剑诀,所以,他不怕雨。 几步路,衣衫便已湿透,剑冢尽头的门可不是草蛇灰线,完全没有灵智可言,只能打起全部的注意力去应付,不能让自己出现丝毫的偏差。 宁十觉得今日是破门的好时候。 所以。 他就来了。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三十四章 星光指路 夜雨雷声中。 宁十将木剑横于身前,四周的秋菊,雨打落尽。 他没有选择等待,第一次主动进攻,朝着那扇门,抽剑便是一刺。 笔直的刺。 速度极快。 如蛇。 吐信。 这是宁十在剑冢经历几百个昼夜领悟到的,剑冢的剑气讲究的就是一个快,一个刁钻,一个直。 剑,直直的刺进雨中,身子周围有剑气滑过,衣角被切割,但剑势不变。门在明,不可动,宁十在暗,可退可进。 第一次,宁十的剑近了门的十步之内。 宁十看到了门后的一道光幕,很亮,很清澈,绝非死地,确实是出路。 门外的剑气大盛。 灰线扭了扭身子,蛇头转到一旁:“又要失败了。” 叶青鸟摇了摇头,大概的意思是想鼓励一下,加加油,可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出去真是太难了,这铸剑草庐的试炼这么难吗?以前宁家的弟子是要多么拼命才能活着出去啊!出不去就要一辈子待在这鬼地方!” 至于陈余生。 宁十只要冲击那扇门就会流血。 有血,他生鱼片能做什么? 生病白,反正肯定是指望不上,你看,好好的一个小胖子,紧锁眉头,拼命的思考:“我是谁来着?这是哪儿来着?我准备做什么来着?脑壳儿好疼啊!咋啥都想不起来呢?” 谁都没觉得宁十会成功。 现在看来,灰线估计又吹牛了,它推测的穿甲境,根本就没办法打开门,最起码也要是‘信剑境’,修炼出自己的剑气,才好想办法对抗这破门。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宁十依然在刺,衣衫鼓胀,周身被剑气笼罩,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一扇死门,剑气再厉害,没有剑心,又算得了什么!” 根本就没有使用断掉之后藏匿于体内的草蛇剑,宁十手中的木剑轻轻一抖,身形再次提速,十步并做一步,一剑就刺进了门的缝隙中。 剑尖刺进门的同时,剑气当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吱扭一声,掌管巨石剑阵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耗费几百个昼夜。 挥洒了无数的汗水。 这门。 终于算是开了。 真的是不容易,反正宁十有一种拨开乌云见明月的感觉。 门后面有什么机关,谁都不知道,灰线都不知道。所以,几个人决定先吃饱肚子,认认真真地养精蓄锐。 第二日,三个少年,一条草蛇,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那扇门。 当视线进入门后,周遭的环境,眼前的景致,让人难以置信……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苍穹,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脚踩的是一条蜿蜒曲折、纵横交错的冗长桥轨。桥轨八方交叉,望不到尽头,仿佛一条难以回头的不归路。 “劫境。”灰线的蛇瞳猛地瞪大,“此处就是关闭剑冢试炼的阵眼幻境,大家小心,劫境中陷阱重重,诡谲多变,有进无退,大家千万不要私自行动,否则害人害己。” 桥轨越来越远。 入口与出口。 杳无尽头。 时间缓慢的流逝。 “究竟还要走多久啊?” “走了这么长时间,感觉像是在原地踏步。”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谁能辨认出方向,哪里是东南西北?” 叶青鸟的疑惑也是大家的疑惑,走与不走似乎没什么区别,一切都仿佛隐藏在黑暗之中,宁十同样是紧锁眉头,但是他对剑感触很敏感,对路却很迟钝。 他是个路痴啊! 从小就是! 三人一蛇,越走越焦急,陈余生不知何时开始嘀嘀咕咕的念念有词:“兜兜转转,去而复返,这里似乎是一座迷宫?不对,不是迷宫!” 陈余生在蜀山的时候学习过正统的阵法,甚至痴迷过一段时间。 盯着眼前的桥轨,他忽然发现,这似乎跟一本古书上记载的非常相像:“我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陈余生将宁十跟叶青鸟喊过来,蹲下身子,指着桥轨上的一些暗淡花纹,脚下每一个格子里都有花纹:“这些花纹是卦符,取自九宫洛水五行图,卦符不同,代表的含义也不同。” 陈余生兴奋的手舞足蹈:“九姓对一君,八对二,七将对三相,六对四,一下九上,七左三右,以八射二,以六射四,乾凿、九宫、八卦、分线,凶吉……好一个千变万化,以符指路。” 宁十看着陈余生:“生鱼片,你找到路了?” 陈余生指指脚下:“跟着这些符号走就好,答案就在脚下,跟我来。” 陈余生第一次走到了最前面,弯腰低头,还像模像样的抬手掐指推衍:“左一为乾,应该朝这边走三步,地卑定夷,朝这边再走十步,右前方是凶卦,不能踩……” 按照陈余生的指挥,三个人,一条蛇,走在桥轨上。 这桥,终于出现了变化。 脚下的花纹仿佛被点亮了,从最初的暗淡无光,逐渐形成一串萤火,紧接着便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星路。 每走对一步,星路就朝前铺开一尺。 “追卦。” “寻路。” “点生门。” “天雷滚滚,龙象厮杀,阴阳通明,界分,破。” 陈余生忽然在一道虚空镜像前呆立不动,随手咬破指心,点点血芒洒向空中,无尽的桥轨消失,一条没有头颅的巨大蛇身出现在三个人身前。 蛇身刚好与人等高。 黑漆漆的,仿佛是能够吸收光明的洞口,借着星光之路都无法看清楚那黑暗后面的情况。 陈余生神情凝重,不言不语,一副困惑的表情。 宁十拍了拍他的肩头:“这就是剑阵的核心入口?” 陈余生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书上只教会我怎么找到这条路,但路的尽头是什么,肯定不是固定的。” 宁十深吸一口气,思索半响:“你的意思是,这洞口的后面,可能是关闭阵法的开关,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叶青鸟赶紧说:“那就再找找吧,小心驶得万年船。” 宁十转身看了看后面的星路,再看看暗淡下去的桥轨:“你我都不懂卦术,能找到这里已经是机缘巧合了。是生是死,见机行事吧,一起进来,一起离开!” 就连灰线都在说:“进去吧,你们肯定能关掉这座剑阵,只要关闭剑阵我们就能一起出去了。”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三十五章 向生而死还是向死而生 宁十带头走在最前面,他决定搏一把。 三个人手拉着手,慢慢朝蛇身洞口移动,宁十先用手试探了一下,担心黑洞后面是悬崖之类的东西,右脚还轻轻踩了踩。 没问题,是硬实的地面。 左脚紧跟着朝前挪了两步,身子一点点消失在蛇身洞口。 飕的一声。 宁十当即就觉察到不对劲,脚底下变成空的了,想要松开手,把叶青鸟推开,可叶青鸟拽着宁十的手却非常非常的紧,仿佛生怕出现危险一般。 连成串儿的糖葫芦。 叶青鸟没有拽住宁十,反而是被其拖了下去,再后面是陈余生。两个人没有拽住一个人,就像背后有什么东西推了一把似得。 而且这蛇身黑洞拥有一种特殊的引力,宁十不到百斤的体重,掉进去却仿若千斤。 三个人分分钟消失在洞口。 灰线是最后进去的,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剑灵,有那么一瞬间,却显现出一丝狡黠。 这是一场超速的坠落体验。 宛若流星。 宁十眼前飞速的飘过各种各样的画面,但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楚,脚下是望不到尽头的闪光隧道,很像管道,反正宁十从来没见过。 坠落仿佛没有停歇。 隧道仿佛没有尽头。 正当宁十快要麻木的时候,视野忽然一亮,整个人就被直接甩了出去,半空中出现一道优美的弧线,身子下面出现了一丛丛柔软的云。 坠落。 不断的坠落。 宁十梦想过自己能飞,御剑飞行,可他真的不会飞,他只是修行界里的菜鸟,刚刚步入穿甲境的小菜鸟。这种情况下,只能伸出手胡乱的抓,左手是云,右手也是云,浓厚无比的云。 几百,几千,几万层云。 借着这云的阻碍。 宁十下坠的速度终于缓下来,也不知砸穿了多少云之后,最终落地。没有想象中的头破血流,命丧黄泉,屁股下面的泥土很松软。 下意识的侧身仰望。 叶青鸟出现在头顶,尖叫着落下来。 宁十伸手接了一下,好吧,没接住,然后是陈余生,灰线。 “狗屎运啊!” “这都死不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吓死了,吓死了,吓死你灰大人了!” 宁十第一时间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有没有危险,一看之下,很是诧异,跟他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满眼都是翠绿到一尘不染的山岗,耳朵里是鸟语花香,皮肤感受着风林秀合,剑冢那边的严寒,一去不复返。阳光照耀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如痴如醉,话说,已经多久没照耀过阳光了? 宁十昂头看着天空:“这是真的太阳吗?” 天是蓝的,地是黑的,花是香的,云朵是成团的。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梦幻到完美的仙境,第一眼看着很是赏心悦目,可越看就越觉得不太真实,虚假的可怕:“这里的一切应该都是在欺骗我们的眼睛。” 虚幻自然无法长久。 很快。 花香换成了朽木的酸臭,白云换成了成群的黑鸦,画风突变。 就连路边翠绿的树,都枝枝杈杈挥舞着开始偷袭,宁十第一时间拔剑开路,大喊一声:“跑!” 墨绿色的粘稠汁液翻飞。 仙境成了匪夷所思的幽暗绝域。 “什么鬼东西,妖怪吗?” “树还能攻击人啊?都成精了!” “这么折腾,还让不让人活了,不就是关闭个阵法吗,至于这么玩命?”叶青鸟边跑边抱怨,边挥舞着自己的三把刀劈砍,几百步的路,就像是打了一场大仗,汗流浃背。 宁十跑的最快,当他刚刚踩到一处凸起的石头上时,身后的森林刹那间就恢复了平静。 这时候,陈余生的拳头本来是要砸在一条树枝上的,这下可好,直接砸空,差点闪到腰,气的他对着灰线就是一通数落:“我说臭蛇啊,这里是不是有点太邪门了,关闭一个试炼阵法,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你是不是又在吹牛!或者,你在骗我们?” 话都没说完。 一团灰色的雾就飘了过来。 这雾,单单用肉眼看着就浓重至极。 两个呼吸的工夫,陷入浓雾中的三个人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宁十拽着叶青鸟的手,能够感觉到她的存在,却完全看不到对方的影子。 木剑用力挥舞。 根本斩不开任何的路。 在这种视线丢失的环境中,辨别方向的能力会瞬间丧失,谁都不敢移动,这种没有方向的移动就是原地转圈。 宁十第一时间喊道:“青鸟,生鱼片,你俩不要撒手,不要乱动,如果遭遇袭击迅速求救,我来想办法出去。” 雾气中,只剩下呼吸声。 还有。 非常淡非常淡的风。 一缕清风。 因为雾气是被吹过来的,不是自己长腿跑过来的,这不是阵法。 宁十的脑海中浮现出姑姑的身影,耳边依稀响起一阵唠叨:“剑修,剑是器,耳是重,心思要意顺,步步要生莲,听声辨位是最基础的东西。” 风是有声音吗? 风自然是有声音的! 宁十闭上眼,脑海中开始用风模拟一处场景:“拐弯的地方是被树木阻挡了,强一点的地方是通道,弱一点的地方是岔口,风刮过草跟风刮过花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拨云推雾,宁十带着叶青鸟跟陈余生走了出来,眼前又出现了两道门,两道光影之门。 一道门上飘着‘生’。 一道门上飘着‘死’。 生门左边有一座碑,碑文刻着:“向生而死。” 死门右边有一座碑,碑文刻着:“向死而生。” 路在这里没了尽头,生死两门直愣愣的杵在身前,两个选择。一条刻生,一条写死,如何选择呢? 这是一个问题! 三个少年,一条蛇,全都皱着眉头站在这里。 “我觉得。”半响无人说话,只好叶青鸟先说,谁让她是女孩子呢,“是不是应该选生门啊?谁都不会想死,道理摆在眼前,白痴才会走死门呢,看着都吓人。” “没这么简单吧,我在蜀山参加过好几次试炼,出题的老师绝不会弄这么简单的题目,否则的话,旁边的死门不成了摆设?根本没有意义啊!”陈余生据理力争。 “蜀山厉害,蜀山牛,你以为就你在修行宗门里学习过吗,我……我觉得你肯定不敢选死门,不信你就让我刮目相看。”叶青鸟嘴上从来都不会吃亏,只不过依然没有说出自己的宗门名字,就像宁十从来不说自己的姑姑是孟八九一样。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三十六章 学剑的人要有义 不能把自己活成透明,这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生死面前,从来都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谁都有慎重选择的权利,这其中当然包括宁十,只不过他看的不是生死二字,而是后面的两句话:“向生而死?向死而生?” 试炼之地的庞大阵法需要关闭,过程自然不会简单,也不会是儿戏。那么,如何选择其实无需纠结,哪扇门应该都能通往终点,唯一的不同就是过程。 生门需要向生而死。 死门需要向死而生。 宁十猜测:“生门的后面,大概率是走在生路上面对死亡的袭击,死门的后面,大概率是走在死亡的悬崖边缘拼命搏取生机一线。” 宁十的结论是:“选生门,担惊受怕;选死门,勇往直前。” 看着身旁的叶青鸟跟陈余生,宁十很认真的说:“青鸟,生鱼片,生死面前无小事,你俩想选哪个门?我的意见是最好不要分开,一起进来,一起出去。” “石头剪刀布吧,谁赢了听谁的。”叶青鸟说。 “我同意。”陈余生附和道。 够简单。 够直接。 一番较量,死门胜出。 宁十使劲攥了攥木剑,甚至将断成半截自行认主的草蛇剑都拿了出来:“过了这门,应该会有一场恶战,大家跟紧我,不准掉队,咬牙也要挺过去。” 深吸一口气,宁十补充了一句:“我姑姑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啊,必须要有上马提枪去干他娘的勇气,甭管遇到什么事,绝对不能怂,你越害怕就越容易失败。不管这死门后面是个什么,干他丫的,小爷可不是好欺负的。” 陈余生也跟着喊了一声,仿佛想将身体里的郁闷之气消灭。 叶青鸟也想喊一声,给自己壮壮胆子,可嘴巴张开了,声音还没发出来,脸颊忽然被陈余生搂住,狠狠亲了一大口。 陈余生亲完叶青鸟,转头就看宁十,然后他跟宁十身子中间就横了一把剑:“你丫亲姑娘我管不着,亲我,你来试试?” 叶青鸟眼眸瞪的硕大,抬脚就准备踹,陈余生已经一马当先冲进了死门中,只留下一句话:“活着出去,咱们都要活着出去,我陈余生也是个爷们,这次我先来。” 迈进死门的那一刻。 陈余生其实已经卯足了劲儿,这段时间修行的咒法全部汇聚在指尖,一旦有危险,他就要拼命了。 在他的猜测中,这死门后面,不是妖魔肯定就是鬼怪。 可事实上呢? 安静! 宁静! 寂静! 安全的不能再安全,完全看不到半分的危险! 好尴尬。 想象跟现实总是南辕北辙。 宁十站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空间中,四个角的位置刻着四个古怪图腾,活灵活现。三个人,一条蛇,谁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这里难道就是阵法的核心部位? 看着也不像啊! 宁十小心翼翼的说:“青鸟,生鱼片,你俩先别动,可能我们往前走一步,这鬼地方就会冒出来无数的妖魔鬼怪。大家先喘口气,平复一下,臭蛇,你去探探路。” 灰线一愣:“为什么是我?” 宁十撇了它一眼,那意思仿佛是说:“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出口是你说有的,地方是你选的,道是你指明的方向,你还是小爷的剑灵,你丫剑气无双,你自己说说,不是你去还有谁?” 一蛇一人。 没有半点心有灵犀的觉悟。 但是灰线一眼就猜到了宁十的意思:“人与人之间是情,人与蛇之间?呵呵,不提也罢。” 灰线不情不愿的朝前面飞了几步,本体之剑在宁十手中,蛇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挥着翅膀的小蛇,飞了一整圈,还被宁十要求在地上爬了三丈远,没有丝毫危险。 宁十这就很困惑了:“向死而生,不是让我们面对死亡吗?死亡呢?” 他自己也抬腿迈出了一步。 安全。 再来一步。 依旧安全。 陈余生小声的说:“不会是准备把咱们困死吧?或者,饿死?” 走入这扇死门之后,身后就没有门了,单向的。身后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没有阳光,只是一片惨淡的纯白,这可没办法保证人可以活下去。 宁十皱皱眉头:“大家都找找,看看有没有机关,向死而生,肯定不是困死人,没道理的,一定有生路。” 寻找一圈。 三个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四角的图腾上面:“谁晓得这是什么东西?代表了什么?书上出现过吗?” 叶青鸟摇摇头。 陈余生思索之后表示:“蜀山没有记载。” 宁十只好伸手上去摸,这个摸摸,那个摸摸,当摸到其中一个图腾的眼睛时,白色空间的正中央,凭空冒出来一道门。 宁十手离开图腾。 门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手再放上去,门就再次出现。 宁十指指图腾的眼睛:“机关找到了,这是一道送分题。” 陈余生当即就准备欢呼,都没喊出来呢,叶青鸟一巴掌就扇在他的后脑勺上:“有什么好开心的!” 叶青鸟这么说,宁十很快也发现了问题所在:“这哪里是一道送分题,分明就是送命题。” 怎么开心? 通道需要有人按着图腾,手离开,通道消失,这是需要有一个人留下来,送其他人走啊!其他人走了,留下的人怎么办呢?只有等死吧! 宁十皱着眉安抚叶青鸟:“先别下定论,大家都想想办法,看看除了用手按着,这通道还能不能用其他办法打开。” 一番操作。 完全不行,甚至宁十都想到了让草蛇灰线留下来,可是那图腾对一个剑灵完全没有感应,只对人的手掌有感应。 宁十还试验了自己按着图腾,撒开手能不能依靠速度冲进通道。 结果证明,异想天开了,估计也就孟八九或者白千帝那种大修行者才能实现。三个少年颓然地坐在地上,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压抑地令人窒息。 不知过去了多久,宁十忽然举起手来:“我留下吧,是我打开的这扇门,我就得负责,我姑姑说过,这叫义,学剑的人要有义。”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三十七章 血的梦魇 宁十话音刚落,叶青鸟直接抢断:“不行,你不能留下来,你是我们三个人中间实力最强的,只有你达到了穿甲境。谁敢保证这通道后面没有战斗,如果是我俩过去,走不到最后,不是让你白白送死了?死门,向死而生,这是试炼之地啊,走到这里,我们什么都没得到,这不符合逻辑,所以我断定,后面还有东西。” 宁十:“可……” 陈余生:“青鸟说的有道理,我赞成。” 宁十直勾勾的盯着陈余生:“你赞成?你赞成的话,谁留下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陈余生懂宁十的意思,使劲掐了掐自己肥嘟嘟的大胖脸,又胆大包天的捏了捏叶青鸟粉嫩的小脸蛋儿,眼眸中竟然闪现出一丝柔情:“你带着青鸟走吧,我留下来,我给你俩打开通道。别跟我争,我也是老爷们,这事儿就应该我来做,再说了,你如果尽快去关了阵法,说不定我也就跟着出去了。” 看着叶青鸟,陈余生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比哭都难看的笑:“我在蜀山的时候,没人看得起我,都觉得我有病,都觉得我是个白痴。他们才有病呢,他们全家都有病,我一度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坏人,没人看得起我,没人愿意跟个病人在一起玩儿,直到我遇上你俩,尤其是青鸟。” 宁十诧异的看了看对面这两位。 进入地底空间,整整两年,他只是一心一意的练剑,还真没好好关心过小伙伴的感受跟心理变化。 看来,他俩有故事,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说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余生指指自己:“如果这通道后面有血,我跑过去直接犯病了,不成了拖累吗,现在刚刚好,我也做了贡献。” 叶青鸟小脸泛红,眼里泛着光,大喊一声:“死胖子,就你会逞强?就你想当英雄?你想得美!我不同意!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陈余生听着叶青鸟的喝斥,突然转过身子,一巴掌拍在图腾上。 通道开了。 他背过身,不看、不言、不语。 他不帅,更不聪明,也没什么特殊的吸引力,还是个胖子,还有病,动不动就变成一个白痴,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这一刻。 陈余生的背影在宁十跟叶青鸟的眼中,却显得分为高大,比那些宗门里的俊逸少年高了无数倍。因为他愿意舍,因为他愿意用自己最珍贵的生命,去见证别人对他的尊重。 他是蜀山的除名弟子陈余生。 他比蜀山还蜀山。 …… 什么是最浪漫的浪漫? 陈余生不懂,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哪里懂这些。 但是他觉得自己今天足够爷们,他觉得值,他背对着叶青鸟,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伟岸过。虽然他很矮,又很胖,但真的好爽。 通道打开又消失,一切陷入平静,纯白色的空间,颜色逐渐暗淡下来。白色慢慢变成了灰色,然后又从灰色变成了黑色,漆黑无比的黑。 黑的犹如噩梦。 噩梦会形成梦魇,梦魇住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人人都恨不得给梦魇加上一把铁锁,将梦魇永远锁在心底,永世不得出现。 人们喜欢阳光,崇尚光明,就是为了驱赶梦魇。 陈余生自然也有独属于他的梦魇,他一直将其牢牢地锁在梦境深处,但是他消灭不了梦魇,甚至还让这梦魇越长越大,越来越恐怖,他的病其实就是这梦魇造成的。 黑暗中。 梦魇再次出现。 陈余生的梦魇形成于一段一段的记忆碎片。 记忆中的陈余生还是个婴儿,记忆中的世界,天寒地冻,冷风呼啸。 鹅毛般的雪一直在下,一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雪花。睁开眼睛是一片惨白,闭上眼睛再睁开,依然是一片惨白,一切的一切都被冰雪所覆盖。 婴儿状态下的陈余生,手上、脸上、身上,冷到不行,眼皮沉如铁块,只有身前跟后背有着一丝丝的温度,耳边不时传来轻微的呼唤,轻柔暖心:“阿生,别睡啊,别睡啊,千万别睡啊,看着妈妈呢。” 呼唤再暖心,依然阻挡不住饥恶与严寒,成年人不行,婴儿更不行。然后,一串暖暖的热流就出现在小余生的唇边。 本能驱使下,小余生一口就咗住了那股暖流,拼劲吃奶的力气,使劲的咗,一直咗,一直咗,一直咗…… 饥恶感消失,身上有了力量,小余生的眼皮儿逐渐睁开,第一眼便看到了一个温柔如水的脸颊。 小余生能感觉到,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唇边痒痒的,伸手抓了抓,白皙的手指满是鲜红。 唇边的暖流。 竟是母亲的鲜血! 记忆碎片中的陈余生没有意识,可每次在梦中以仙人视角旁观的陈余生,都会浑身犯呕,并且不断的自责:“自己竟然喝了母亲的血,自己畜生不如,畜生不如。” 躺在母亲怀抱中的小余生,不再颤抖,甚至发出了咯咯的笑。 笑声中。 画面骤变。 一群疯狗闻着血腥味围了过来,这时候,小余生的母亲才刚刚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半个馒头啊,这就是她一整天的食物,半个馒头怎么可能孕育出乳汁呢?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喂小余生血喝的原因,没乳汁,只能喝血! 天寒地冻,小余生的母亲被冻得反应都慢了数拍,等那群疯狗围上来时,她才刚刚咬了一小口。 疯狗靠近。 小余生的母亲,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虎视眈眈的盯着这群畜生。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自己饿着肚子,这群畜生同样是饿着肚子呢。她跟自己的儿子,成了这群疯狗眼中的食物。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面对一群疯狗,应该如何抉择?如何应对?答案很快揭晓,根本没有半分犹豫,女人直接就行动起来,眼睛跟身子不动,一只手却小心翼翼的将小余生慢慢藏到身后的树洞里。 下一刻。 侧躺在树洞中的小余生,便亲眼目睹了将要纠缠他一生,最黑暗最恶心的画面。 一边是饥肠辘辘的母亲,一边是饥肠辘辘的疯狗。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三十八章 娘,我冷 女人和狗。 撞到了一起。 瞬间撕咬成一团。 真真正正的撕咬,一边是为了生存去撕咬,一边是为了守护去撕咬,全都拼了命。母爱永远是最伟大的,完全无法用逻辑来解释,你也根本不知道小余生的母亲从哪里爆发出来的能量。头、手、牙、指甲、膝盖……只要能当做武器的,只要能给这群疯狗带来伤害的,这位母亲,无所不用! 雪地上。 开出一朵一朵的血花。 残忍血腥的搏斗,此起彼伏的嘶吼,满眼的血,除了血还是血,哪儿哪儿都是血……这血这一切就成了陈余生儿时的噩梦。 从那一天起,他就不能再看到血了。 天无绝人之路,后来,路过的村民打跑了疯狗,救下了母子,可是陈余生母亲的脸却完全被咬烂了。身上也留了无数的病根儿,单看那张脸,比妖怪都可怕。 说实话,陈余生心里的梦魇,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可今天却来了。 不是陈余生自己的召唤,是这个空间主动唤醒了梦魇,这梦魇才是真正对陈余生的考验,留下的人真正需要面对的‘向死而生’。 最可怕的‘向死而生’,不是面对能看得到的妖魔鬼怪,而是面对你自己的内心。 梦魇中陈余生的母亲早就不在了,受尽了人间的万般疾苦,尝遍了世事的冷暖炎凉。 陈余生母亲经常对他说:“这一切都是命,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可笑! 可悲! 可恶! 陈余生偏偏不信这个邪,从小就不信,其实他知道,自己母亲也是不信的。否则她怎么会平白受了十年地狱般的折磨,而不愿意安心死去呢? 那一场灾祸之后,陈余生的母亲没有疯,也没有傻,她得把自己儿子拉扯大啊,起码大一点,再大一点,再大一点,能自己生活了再说。 可是一个‘妖怪’,一个凭借一张脸就能止啼的‘妖怪’,要受尽怎样的磨难,才能安心闭眼呢? 很多人想象不到。 但是,陈余生能想象到,因为他经历过。 他经历过十个铜板生活一个月的日子,他经历过所有的苦难…… 陈余生母亲的手其实很巧,针线活极漂亮,可活儿再好,谁愿意买一个‘妖怪’的东西啊?就算是买,人家又愿意付你多少铜板呢? 其他人卖五个铜板,陈余生家就只能卖两个,吃亏不?吃亏!傻子都知道吃亏,可陈余生的母亲不在乎。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把儿子拉扯大,她什么都不在乎。 眼睛花了。 用针的时候扎了手。 血滴到鞋底儿或者手绢儿上…… 重头再来,不断的重头再来,日子一天一天过。陈余生的母亲,眼睛越来越花,针脚扎到手的次数越来越多,很快连十个铜板都挣不够了。 这个家唯一的收入也断了。 那时候,陈余生还小,家还要继续撑下去,路还要走,不能停。可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丑女人,咋活下去啊? 咋活下去啊? 乞讨吗?这是一条路,可就连小时候的陈余生都能看出来,自己母亲不愿意。日子苦点无所谓,可她想让儿子有尊严的长大,首先他这做母亲的,不能不要脸。 梦魇继续。 陈余生的母亲艰难的扛着,然后便亲眼看到小余生饿晕过去好几次,再然后她就把自己的脸面摔到了泥地上。 这糟心的世道,想活着咋这么难。 自此以后,陈余生家周边的村寨里,经常会出现一个讨饭的‘老妖怪’。破晓时分起床出门,日落前准时回家,这‘老妖怪’从不在陈余生家的村寨里讨饭。就算邻里之间相送,她都不愿意要,这是她最后的遮羞布,一旦丢了,自己是讨饭的,儿子也会成讨饭的。 苦孽,她一个人扛就好。 她儿还小。 陈余生母亲跟所有的母亲都一样,内心里一直都坚信,自己的儿子肯定比别人家的儿子强,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我做娘的能看出来,你们看不出来,那是你们眼瞎,仅此而已。” 日子一天一天过。 春去秋来。 秋来冬至。 陈余生母亲风雨无阻,从未偷懒,一天都没有偷懒。不是不愿,是不能,因为只要一天不出门,她跟儿子就要饿着肚子。 记得大约是盛唐玄祎二十九年的时候,又是隆冬腊月,陈余生母亲傍晚讨饭归来,却发现小余生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当时小余生才四岁,天天忍饥挨饿,身子骨又小,没啥子力气,一天到晚都是不出门的。 平日里,无论如何都会安安静静在屋子里等母亲回家,今儿却不见了。 陈余生母亲发疯的找。 歇斯底里的喊。 喊遍了村寨。 最后,是在隔壁张婶儿家的鸡窝里找到的,当时差点没将陈余生的母亲气死。 第一次,这是小余生第一次挨揍,女人以前是从来都不揍儿子的,这一次她恶狠狠的揍了小余生一顿。 揍的手心疼。 回到家,女人问小余生:“为啥子不在家里等娘?为啥子要偷偷地跑到张婶儿家鸡窝里藏着?你是想气死娘吗?” 小余生当时苦成了泪人儿,泣不成声:“娘,我冷!” 哭一阵儿,解释一阵儿:“娘,抱着鸡,暖和!” 那哭声,仿佛无地自容:“娘,我再也不惹您生气了,我再也不偷偷跑出去了,我再也不去鸡窝里取暖了。” 我冷! 抱着鸡暖和! 简单的几句话,让陈余生的母亲伤心欲绝。 就是那天夜里,小余生直接就惹了风寒,浑身上下,烫的跟火炉子一般。女人吓坏了,可是她没得办法,她不是大夫,病了是要找大夫抓药的,可抓药需要银子啊。她身上别说银子了,就连一颗铜板都没有,没有办法,她只好跪着求遍了村寨,天亮时才凑齐请大夫抓药的钱。 这之后。 陈余生的母亲最害怕的事情就再也不是丢脸丢面子了,她最最害怕的事情变成了儿子失踪,儿子生病,还有,去抓药。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一点深情,三分浅土 陈余生的母亲用两年的针线活儿,五年的讨饭,将小余生养到了七岁。 这一年的腊月,陈余生的母亲讨饭回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算太重,但是仅这一摔就把她摔到了病床上,再也没能起来。 女人这才二十六岁啊。 可是看上去,却活脱脱一个六十二岁的老太太,老巫婆。 陈余生当时趴在病床边上,瘦小的身子骨不像现在这般肥胖,还不如村寨里四五岁的稚童。 母亲病倒了,这个家咋办呢?陈余生的母亲想了一宿,一宿没睡觉,可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天擦亮儿的时候,门响了一声。 陈余生自己个儿跑了出去,冒着鹅毛般的大雪跑了,跑走了一天,整整一天没回家。天黑的时候才回来,回家的时候整个小脸蛋都冻僵了。头发上、眉毛上全都是冰碴子,薄薄的一层,晶莹剔透。 女人又发火了。 恶狠狠地臭骂了陈余生一顿。 陈余生安安静静的听完母亲的唠叨,然后交代了实情,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捧小黄米儿。 原来,他一个人去了山上,砍了一天的柴火,然后把柴背到村寨里,换来了这一捧小黄米儿,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娘,你病了,得吃点好的,以后阿生去给你弄吃的,你好好养病就成。” 一句话。 一家子的重担就砸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 明日复明日,上山砍柴,下山换粮,小余生长成了大余生。他娘没读过书,他也没读过书,所以,他只能靠自己的年轻,靠这一身子的力气。 万幸。 老天爷对陈余生不薄,赏了他一口饭吃。 瘦瘦小小的陈余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长壮,长胖,长的有力气,喝水都长力气。 力气大了,能砍的柴就多了,能换到的粮就更多了。然后,从砍柴到帮别人家种庄稼,帮村长放牛,帮铁匠打铁,帮酒馆老板酿酒,只要是这个村寨里有的,陈余生从不挑剔,没得挑,也挑不来。 全都干。 干的尽心尽力。 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陈余生母亲的身子骨却越来越差,身上的病根儿太多了,数不胜数,但是,能看出来,她还在努力的熬着。 有时候,陈余生看着都心疼,但是没办法。 他也偷偷请过大夫,可人家都是摇着头说:“心气儿没了,元气儿碎了,除非大罗金仙在世,否则医无可医啊。” 老村长也绕着弯儿劝过他:“你娘就是一口气吊着呢,你是做儿子的,寻思着劝劝吧。太苦了,能安心的走就安心的走,有啥子念想也跟你说道说道,别走的不明不白。你娘这辈子啊,太糟心喽!” 陈余生一宿辗转反侧。 隔天,他黑着眼圈将大夫的诊断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母亲。 陈余生的母亲没太多的惊讶,只是抓着他的手:“阿生,娘这一辈子啊,早就看开了,命苦没办法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赏,其实本就是应该死去的人。可娘不愿意死啊,娘要看着我儿健健康康的长大,娘不甘心,娘不怕疼,娘怕……” 话没说完。 陈余生的母亲也没安心的走。 只是继续熬着,一直熬到陈余生十一岁的时候,这一年,陈余生的身子骨忽然就长开了,甚至超过了他娘。 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 好几年没能起身的母亲,这一天竟然破天荒的出了屋子,手拉着余生走到院子里,当着他的面扔出去一张纸鹤。 纸做的鹤竟然能飞,一溜烟就飞到了空中,消失不见了。 千里之外的蜀山,有个胖子接到了这张纸鹤。 纸鹤拆开的时候,陈余生的母亲抬起手抚摸着她儿的脸颊:“阿生,娘累了,好累好累,真的好累,你能抱抱娘吗?让娘歇一歇,歇一歇……就歇一小会儿。” 这一天的夕阳。 特红。 特别红。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悠悠的睡着了。 他的肩膀很宽,很暖和,肉很多,恍恍惚惚间,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陈余生在那一天,流干了泪,是哭着被人抱走了。 黑暗中。 梦魇下。 陈余生再一次流泪了。 流的泪眼摩挲,流的好累好累。 泪中有血,血,顺着脸颊浸到了皮肤上…… 人易老, 事多妨, 梦难长。 一点深情, 三分浅土, 半壁的斜阳。 陈余生沉浸梦魇,感受诛心般的向死而生时,宁十跟叶青鸟出现在一棵树跟一口井的中央。树,巨大无比,通天般高,直插云霄,望都望不到顶。井,倒影清澈,水面如镜,镜中有树。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黑,粘稠浓重的黑。 猜都猜的到,肯定会有选择,选择肯定会出现在井或者树上。 宁十直接开口:“这次我来,你离开。” 叶青鸟几乎同时开口:“少来,我留,你走。” 宁十:“你在关帝庙的时候,救过我的命,站在我前面砍出了一刀。” 叶青鸟:“我那是本能。” 宁十:“反正我不会提前走,不能把你留下。” 叶青鸟:“你走了可以救我。” 宁十:“你也能。” 争吵无果。 这次灰线学乖了,根本不插嘴,似乎也不想插嘴,蛇瞳中有些古怪,但是没人看到,宁十都没看到。 争不过,吵不赢,只好拼运气。两个人,一个去井边,一个去树边,听天由命,谁走谁留,看老天爷的安排。 井中有水,叶青鸟可以先喝几口水解解渴,脸凑到井水边的时候,宁十的手掌刚好摸到树干上。 井中的水没有呈现出叶青鸟的倒影,赶紧转头,宁十直接就被树吸了进去。 周围的粘稠黑暗开始侵蚀过来。 叶青鸟叹了口气。 紧了紧手心里的三把刀,有些惆怅。 黑暗笼罩住一切,只剩下叶青鸟跟她手边的井,井水波澜不惊,然后就开始出现一个一个的画面。 画面中有个小女孩,跟叶青鸟长的很像,是小时候的她。 小青鸟坐在台阶上,身后是一座雄伟的大殿,大殿上写着‘静斋’二字。静斋二字看着很普通,但是在修行界却如雷贯耳,因为这里是最神秘的修行宗门之一。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四十章 镜中月,湖中蛇 静斋大殿。 殿前广场上,有一群小姑娘正在练剑,练的浑身湿透,大汗淋漓,此时太阳才刚刚升起,这种练习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谁偷懒谁就会挨鞭子。 不能反抗,不能提出质疑,甚至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 静斋让你学剑,你就只能学剑,至于为何会是剑,那就不是你一个入门弟子需要知道的了,即便你的身份在静斋很高贵。 可再高贵都没用。 这是规矩。 从记事起,叶青鸟就经常问一个问题:“师姐,我们为何只能学剑?不能学别的吗?” 师姐摇摇头:“必须学剑。” 叶青鸟:“为什么?” 师姐回答他:“因为这是宗主的指令,静斋的弟子就是要学剑,没有为什么。” 叶青鸟:“可我喜欢刀,我想学刀,我觉得用刀一样可以修成大道。” 师姐想了很久,然后指了指太阳下面:“去罚站吧。” 烈日当空。 静斋的山很高,离太阳很近,盛夏极晒。 很快,小青鸟就被晒的头昏眼花,这时候的她还不会修行呢,身子骨根本没力气。 从日出到日落,师姐返回:“想清楚了吗?还想学刀吗?” 小青鸟天真的抬起头:“想啊,反正就是不想学剑,师姐们都在学剑,我也学剑,多没意思啊。” 师姐面色复杂地摸着她的碎发:“修行本身就是很无趣的事情。” 叶青鸟:“无趣吗?” 烈日下,小青鸟又想了一整天,等她师姐再来的时候,便很认真的说:“我觉得学剑确实是很无趣,可学刀就不一样了,我握住刀就觉得握住了全世界,浑身上下都在兴奋。” 话闭。 叶青鸟的师姐看了她很久,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就让她回屋了,不用再晒太阳:“你可以不学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师姐以后不管了。但是在静斋里,不要让人知道你想学刀,也不要偷偷的去碰刀,那会给你给师姐带来灭顶之灾。” 好多年。 叶青鸟成了静斋里的奇葩,不学剑,不碰剑,但是也不碰其他东西,只是每天蹲在演武场的台阶上看着大家。慢慢的,大家也就习惯了,习惯这个小透明,习惯这个异类。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啊。 要允许特殊人的存在。 静斋的剑是很厉害的,当叶青鸟过了十二岁生日时,她的那些师姐们,就已经拥有了很强的修为。天赋最高,也最疼她的师霓裳甚至连破两境,而她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透明,永远的小透明。 她很听师姐的话,没有违背当初的誓言,然后她就看着自己师姐被宗门里的人背地里嘲笑,嘲笑她教的人是个白痴,连剑都不敢握,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叶青鸟自己被嘲笑,她觉得无所谓,但是不能让人嘲笑她师姐,只不过,在静斋这个地方,她无所作为,不能也不敢。 然后。 她就偷偷地跑了。 擅自离开了静斋山,离开了师姐,因为她要让这山上的人刮目相看,她要去拿刀,她要学刀,用自己的刀,战胜这座山里的剑。 她还要质问宗主:“为什么要定这么个规矩,剑,有什么了不起的。” 剑。 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这剑背后的故事却很了不起,她还小,她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相。 这是叶青鸟的心结,她想不通就走不出这镜中水月。 另一边的宁十,被大树上的通道直接带到了一座石桥上,头顶是明月高悬,前方是一片宁静的湖泊,湖上停着一艘剑船,长剑模样的船。 一大群黑色乌鸦很慢的飞过,湖水中露出一条蛇,跟草蛇剑的剑灵灰线很像的蛇,蛇眸很空洞,空洞到渗人。 叶青鸟被留在了井水边。 向死而生,难道这就是向死而生? 把自己的同伴推向死亡,然后自己活下去,获得生的机会!或者说,要想活下去,必须有人心甘情愿的拥抱死亡? 惊觉不露! 原来只因以入骨! 湖中蛇看着宁十:“你不应该进来。” 丢下叶青鸟和陈余生,宁十早已是自责愧疚悔恨到了极点,冷着脸说:“我要出去,我就必须先进来。” 湖中蛇语气同样冰冷:“你会毁了这试炼之地。” 宁十嘴角一撇:“放心,我关了剑阵就会出去,如果没有意外,恐怕也不会有人再进来了。这剑阵有跟没有,区别不大,因为试炼已经不需要开启了。” 湖中蛇沉默良久:“可你不该把它也带进来啊,你被骗了。” 它? 它是谁? 此处只有湖中蛇与宁十,还有…… 长着翅膀的灰线一路沉默,一路寡言少语,一路安安静静,跟个乖宝宝似得。此时此刻,却忽然飞过了宁十的肩膀,蛇尾甚至扫了他一巴掌。 不轻不重。 可是很耐人寻味。 灰线不是一直说自己是草蛇剑的剑灵吗?草蛇剑的断剑已经认主,自己是剑的主人,这剑灵自然也要认自己为主人。 宁十从没质疑过这种规则,所以根本没有防备灰线,可刚才,这臭蛇的尾巴竟然扫了自己一下! “你到底是谁?”宁十冷声喝斥,他年纪小,可以允许失败,但不允许背叛。 “我是草蛇剑的剑灵啊,我是你口中的臭蛇啊,你不认识我了?”半空中的灰线古里古怪的说道,边说边飞向湖中蛇,“它也是草蛇剑的剑灵,我俩以前是一体的。” “它很犟,我劝过它,它不听,脑子里只有什么规矩。” 停顿片刻。 飞在半空中的灰线,一口就咬在湖中蛇的七寸上,这湖中蛇看着很凶猛,但似乎根本无法移动。它是这试炼之地剑阵的核心,它动了,阵就毁了。 灰线一边咬,一边吃,一边唠叨:“它傻,但我不能陪着它傻啊,所以我们就分开了,我可以在剑冢里无拘无束,它可以在这里履行它的规矩,它的诺言。” “多好。” “你说是不是很好?” “可是,剑冢没人来就不好了,没意思,无聊,无聊透顶。”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四十一章 二选一 灰线看着宁十:“你肯定能理解无聊的意思吧,你肯定理解,所以我早就想着离开这里了,我发誓,只要再来一个人,我一定指引它破了这阵法,带着我离开。” 停顿了一下,灰线的蛇瞳眯了眯,很冷:“我没办法破阵,可这阵又被它改了又改,不过没关系,因为我很幸运。 “而且,你很聪明。”灰线看着宁十,“咱俩配合的天衣无缝。” “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主人,真的很好,如果你不喊我臭蛇的话,那就更好了。” 灰线的蛇瞳越来越冷冽:“我是剑灵,草蛇剑的剑灵,我不是蛇,我从来就不是蛇,而且我一点都不臭,吃了它之后,我就是完整的剑灵了。” 故事结束。 宁十后悔不已。 但只能怪自己经验太少。 他与湖中蛇相距三百米,穿甲境的剑修不会剑气,也无法御剑飞行,只能干着急,只能看着,看着湖中蛇被吃,然后剑阵告破。 完整版的剑灵灰线回过头来:“死门,向死而生,生门,向生而死。这游戏需要继续下去啊,我很好奇,如果让你选择,你是选择向死呢?还是选择而生呢?” 这一刻。 宁十才想清楚,灰线确实是草蛇剑的剑灵,可剑都断了,它也就不再受剑规的影响,这剑灵已经成了一个变态。 一条草蛇模样的剑灵,能给人一种狡黠的感觉,蛇头指着宁十:“你向死,陈余生和叶青鸟向生,你而生,他俩向死。” “二选一。” “选吧。” 原来这就是最后的向死而生。 多简单。 多直白。 多他娘考验人性啊。 让宁十自己选择活着,还是亲手葬送了叶青鸟跟陈余生,这种结果,在走入最初那道门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一起进来,灰线就没打算让他们三个人一起出去,这是一场独属于它自己的游戏。这条臭蛇在纪念这座试炼之地,这是它留给这试炼之地的最后一场考核。 两个清晰画面出现在宁十眼前。 陈余生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叶青鸟坐在井口边缘愣愣出神。 宁十看不出来她俩在经历什么,但肯定不好受,吞掉湖中蛇的灰线,气息非常凝实,只是盯着宁十看就让他很有压迫感。 宁十思考片刻:“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放过我们是吗?” 灰线鄙视的看着宁十:“你想的真美,向死而生,怎么可能只有生没有死呢?你以为这一切都是逗你玩?如果你觉得选择很难,那就都留下,我无所谓的。” 宁十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突然拔剑朝灰线刺过去:“去死!” “一条臭蛇还敢阴人。” “以为自己是神仙吗?” “以为自己可以掌管生死?” “小爷什么都不选。” “小爷全都要。” “三个人必须一起出去。” 剑。 刺的很准。 力度与角度拿捏的也很到位。 几乎发挥出一个穿甲境剑修的全部实力,甚至比大多数穿甲境剑修都要强很多,这一剑是宁十最近正在研究的‘剑二’,名字他还没有想好。 这已经是宁十全部的实力了,可这一剑刺出,却没有收获任何的成果,灰线轻飘飘朝身后退了几步,这剑便落空了。 反之。 八道丝丝缕缕,绕指柔般的剑气缠上宁十,却直接让他动弹不得:“菜鸟剑修朝你灰大人出手,胆子真大。” 剑气收紧,骨裂的声音:“你胆子真的很大!你敢喊我臭蛇!还从来没人敢喊我臭蛇呢!这么多年来,铸剑草庐就没有一个弟子敢这么喊,你却喊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天王老子吗!” 剑气再收紧,宁十的脸颊变的通红:“很疼吧?知道疼就行,你可以惨叫,本大人愿意听那声音。或者说,你就赶快选,放心,选什么都无所谓,留下的人死,出去的人,生不如死,良心会谴责他们一辈子。” “我会特意告诉他俩,是你选择让他们活下来的,够意思吧。” 留下是必死无疑。 宁十还要去接他姑姑呢,可眼睁睁看着叶青鸟和陈余生去死,他又实在不忍心,心里不断的挣扎,最后自言自语道:“姑姑,别怪我,我也没办法的,大不了我陪着您一起去黄泉受苦,就算是十八层地狱,我也愿意陪着您。” “可今儿我得留下啊。” “我不能一个人苟活,不仗义。” 义。 一往而深。 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与生。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虚幻大千两茫茫,一邂逅,终难忘。 宁十只有十五岁,只是个少年。 但宁十不愿违背心意,他选自己去死,让叶青鸟跟陈余生活着出去。 这是一场游戏。 灰线的游戏,它主宰了全部的过程,叶青鸟和陈余生一个入了梦魇,一个被揭了伤疤,心神全都遭受了重创。 宁十已经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灰线欣然接受。 “叶青鸟还有陈余生,你俩可以离开了,宁十选择替你们去死,你们可以离开试炼之地,走出铸剑草庐。”吞噬了湖中蛇的灰线,解开禁制,放了宁十的小伙伴,“善意的提醒,剑冢不会阻拦你们,可是要想真正离开这试炼之地,记得逆流而上,逆着地河走,一直走回你们口中的海牢,剑阵被毁,地河水马上就会逆流,加油吧。” 灰线的话,宁十能够听到,然后便很是气愤:“你为什么不直接放他们离开试炼之地呢?不讲信用吗?” 灰线扭扭蛇身,很是风骚:“那样会很累,我不愿意,我也没那个义务。” 这蛇,不仅是风骚,还很无趣,它是一条想要有趣的蛇,它可以直接杀死宁十,但是它不愿意。 蛇身飞在湖中央,灰线直勾勾的盯着宁十,竟然开始自言自语:“我观察了你很久,你很执拗,很有毅力,练剑狠,对自己更狠。所以,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你呢?让你有勇气这般走下去!” 灰线慢悠悠地飞到宁十眼前:“你相信梦境吗?你相信灵可以入梦吗?”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四十二章 流血的草原,宁十的梦 灵? 入梦? 宁十回想方才痛哭流涕的陈余生,原来是被入梦了! 梦在心里,从外面看心,隔着肚皮,不知真假。如果从里面看心呢,那看到的便是一个透明的人,没有秘密的人。宁十自然不愿意有东西入侵自己的梦境,可是他知道,阻止不得。 他已经做好咬舌的准备。 他是剑门最后的弟子,可以站着死,但是,不能憋屈窝囊的被玩弄。那样还有什么脸去地下见人啊?宁十跟着孟八九行走人间,他姑姑可从来没有被人羞辱过,更没有让人羞辱过自己的宝贝徒儿,在孟八九心里,宁十就是她徒儿,虽然这臭小子只愿意喊姑姑! 这样想着,宁十就有些委屈,莫名的委屈。 委屈着。 委屈着。 灰线便入了他的梦境。 陈余生被梦魇折磨的伤心欲绝,叶青鸟被镜中月折磨的百思不得其解,那么宁十的内心会是什么呢? …… 灰线入宁十梦的时候,在铸剑草庐三百里之外的盛唐北境,二十万盛唐铁骑与南下的草原狼骑打了一场十分罕见的恶仗。踌躇满志的盛唐皇帝,势在必得,根本不愿意在雄城中防御,在他心里:“帝皇的丰功伟绩都是依靠血和战拼出来的。” 战事在第一次交锋时便进入了白热化。 深秋的暮色中。 红色甲胄的盛唐骑兵已经占领了北地的一片辽阔草原,周围的山头上灰蒙蒙的,落日下全都是一个个剪影,望都望不到边。 被驱逐的草原狼骑退在远方,虎视眈眈的盯着唐军,随时准备依靠马背上的血腥争回家园。血色晚霞逐渐消退,双方依然在死死对峙,没有一方愿意提前撤退,也没有一方会肆意冲杀。 盛唐的皇帝血腥满胸,但对于军事并非不懂,甚至可以说是深有研究。 何时出兵? 何时收兵? 何时乘胜追击? 这位皇帝,了然于胸! 而且,他远比外人想象中的更加冷血,草原上的累累尸骨,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个数字。 “北地确实如消息中显示的一般,外强中干,一击即溃。” “这场仗,必须争出个胜负,草原的蛮子斩首七成,断其百年气运。” “可胜,不可败。” 乌云遮月。 秋风萧瑟。 北地狼骑的伤亡率统计上来,战功可喜,出乎预料的可喜,百年来从未取得过如此战功。 夜幕中,兴奋的唐军逐渐进入无边无际的鼾声,养精蓄锐,准备迎接第二日的胜利,陛下御驾亲征,战无不胜! 没人发现战场上飘荡的灰色薄雾,深秋的草原,气候本就阴冷。 有雾,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篝火军灯下。 薄雾飘散百里。 第二日。 战斗继续,被斩杀的狼骑越来越多,北地的牧民部落相继被发现。杀无赦,盛唐陛下的旨意只有三个字,杀无赦,尤其是男丁。 草原上只要没了男丁,草原就不是北地蛮子的草原,起码百年之内不再是了。 头颅越杀越多,夜幕下的薄雾越扩越远,鼻息间甚至都可以闻到一丢丢的异味。可是没人在意,杀人是会杀上瘾的,杀起来就止不住,没人会勒住荣耀的马缰。 加官进爵已经在战刀的边缘了。 秋霜晶莹。 终于,当战无不胜的唐军屠掉第十七个草原部落时,军士间开始流传一种怪病,病症上吐下泻,高烧不退,无药可解。 李天意的父皇,盛唐的陛下也染上了这种怪病。 不出三日。 唐军的步伐便止住了,然后另外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西陵鹄国联合残余的北地狼骑,突然开始包围唐军。 坠马草原上。 三军血拼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草原成了名副其实的绞肉机。 四十万三国亡魂丢在这片草原上,几乎没有将士逃脱,就连盛唐的陛下都在这场疯狂的战斗中暴毙而亡。 最后参战的鹄国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挥军东进…… 消息传回神都洛阳,年仅十五岁的太子李天意,一夜就成了唐皇。 没人征求他的意见,不需要,也不会去询问,他是太子,生来就是要做皇帝的。盛唐有一套严苛的制度,很快就运转正常,内阁、三司、六部各司其职…… 李天意只有十五岁,他对于皇位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他的生活也没有太多的变化。他的父皇离开之后,他便已经开始审阅奏折,严格来说是誊抄内阁的草稿。 每一份奏折,都有明确的草稿。 李天意只需要工工整整的抄一遍,便可。 夜深人静时,锦衣黄袍的李天意看着手中的奏折:“我可不可以写自己的意见?” 蟒袍老太监沉声道:“您是皇上,您自然可以写。” 李天意:“那我……” 话都没说完,蟒袍老太监就补充了一句话:“写,可以,但您要想好,这草稿是内阁大臣们给您写的草稿。您不用,就代表您不再相信他们了,他们就必须去死。” 李天意:“……” 盛唐的天子很悲催,宁十同样很悲催。 梦都被人给入了。 可宁十的梦中会有什么呢?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有满坡的山楂,可能有满眼的蜜饯儿,可能有无数张特美的画儿,可能有无数坛特香的酒,可能有…… 可能有很多东西,但这些东西是属于宁十的,不是谁想看谁就能看。 因为他是有身份的,他是剑门最后的弟子,他有一个姑姑叫孟八九,他姑姑很厉害,眼里不揉沙子。 只因孟八九这三个字,就不是谁想入宁十的梦,谁就能入的。 梦是由记忆组成的,在宁十的记忆里,最多的便是他姑姑孟八九。 灰线是一个剑灵,草蛇剑的剑灵。 草蛇剑是铸剑草庐最厉害的两把剑之一,可再厉害,当年草蛇剑的主人也不是剑仙,不是剑仙就肯定没孟八九厉害。 灰线入了宁十的梦。 梦的门口站着一位女子,手握油纸伞,青竹梗,梅花面。 这灰线仅仅是看到女子的背影,就仿佛见了鬼,整个蛇身都开始颤抖,抖成一团。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四十三章 姑姑帮你守着梦 宁十梦中的孟八九,看着入梦的灰线,嘴角微微一笑:“当年断你剑身,留你剑灵,是看你成灵不易,没想到越活越不济,竟然学会入梦行凶了。” 孟八九的笑,孟八九的声音,灰线永远都不会忘记,一切仿佛是一个轮回,当年那些话,那些声音,依稀可辨…… “剑门,孟八九,草庐借剑。” “青鸾草蛇,我要其中之一。” “宁家可敢与我一战。” 九云下垂。 江河逆流。 那一年,孟八九用了十三剑,宁家家主便败了,草蛇剑也被折断。那时候的孟八九张狂肆意到青云之上,断了草蛇,吃了剑半,潇洒离去。 灰线被扔入剑冢。 十几年如一日,再无出头。 若说这灰线最害怕什么?那一定是孟八九,孟八九便是这剑灵的梦魇,永远摆脱不掉的梦魇。 “你……你怎么在这里?”灰线很困惑,十分困惑。 “这梦是我徒弟的梦,你入他的梦,你说会不会见到我。”孟八九继续冷冰冰的笑。 “他是你徒弟?”灰线震惊不已,然后便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好容易等到一个合适的人,竟踢到了铁板上。 说实话,别看它剑气无双,可它连朝孟八九出手的勇气都没有:“那……那我让他离开便是,我还能继续等,我有时间。” 灰线直接就投降了,直接就服软了。 可悲啊。 “离开?”孟八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我这徒儿年纪小,确实有些天真,但做师父的总不能是个白痴,你该不会觉得我傻吧?” “不敢。”灰线小心翼翼的说。 “你不敢,那就要负责任。”孟八九说。 “我送他们出试炼之地,然后亲自送他们从地河离开,保证分毫不伤。”灰线试探孟八九的底线。 “你入了宁十的梦,见到了我,你不送他们也能出去,不要想的太美太天真。”孟八九语气依然冰冷。 “那你想怎样?” “草蛇剑配不上我家臭小子,他好不容易才开始学剑,不能被你这种臭虫带坏了。你的存在就是对剑门的侮辱,臭小子是个天才,他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剑道。”孟八九很骄傲的说,草蛇剑配不上宁十,那意思就是你这剑灵更配不上他了,既然这剑无用,自然就不需要存在了。 孟八九对于剑,从来就不曾手软过。 下一刻。 灰线和那把断剑,直接就被孟八九抓在了手心里,方才嚣张至极的剑灵,此时此刻,奋力的挣脱,可越是挣脱,它身上的剑气就越是溢散。 最终。 刚刚认主的断剑加上这个蛇格分裂的剑灵,全部成了宁十灵海经络中的养分,被提炼成最最精纯的剑气。 穿甲境之面是信剑境。 剑气便是这两境的分水岭。 孟八九站在自家臭小子梦境的门口,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站了会儿觉得有些累,然后就盘膝而坐,一坐就开始打盹儿,很快就睡着了,睡着前嘴里还轻轻的嘀咕了一句:“臭小子,你放心走自己的路,姑姑帮你守着心海,有姑姑在,谁都别想害你。” 很诡异的梦中人。 很诡异的梦中事。 身在魔山顶峰的孟八九,竟然在宁十的梦中留下一道影子。 孟八九的影子睡着时,宁十就苏醒了。 不仅仅是宁十,叶青鸟和陈余生都醒了,醒来就出现在剑冢之地。之前剑气纵横的地方,这时候却哪里还能看到半分剑气,就连头顶的剑阵之光都开始变得越发暗淡,能看出来,这种暗淡不是昼夜交替的暗淡。 阵法被关掉了。 宁十使劲揉了揉有些肿胀的额头:“青鸟,生鱼片,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姑姑了,她好像就守在我梦境的门口,不让别人闯进来。” 陈余生同样是揉着头:“我也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我娘了。” 叶青鸟有些尴尬:“我好像没做梦,一口井给我出了一道题,好难。” 宁十指了指头顶:“这阵法应该是破了,一切都是灰线那条臭蛇的陷阱,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轰隆隆…… 话音刚落。 头顶就飘来一片黑色的雷云。 远处的地河更是汹涌澎湃到极点。 雨。 很快就开始下。 细雨变中雨,中雨变暴雨,暴雨如柱。 雨越下,地河越凶,然后就开始逆流,河水从低处朝高处逆流。 宁十眼眸坚定:“走吧,离开这里。” 叶青鸟咽了一口唾沫:“这水会不会有些太凶了?” 宁十:“再凶也要走,不离开就是等死,对吧生鱼片?” 陈余生被淋了一身的水,整个人都木了:“啥?你说啥?” 叶青鸟吐出一口雨水,一把搂住陈余生的脖子:“生鱼片,咱们肯定淹不死对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拼了。” 宁十抱紧自己的木剑。 叶青鸟抱紧自己的三把木刀。 陈余生一手一个,抱紧他俩的大腿。 三个人直接就跳进了地河之中,几百天的修行,三个人都已经算了正式入了门,宁十甚至已经开始朝第二境冲刺,叶青鸟和陈余生也将将入了穿甲,所以,闭气内息是肯定没问题的。 入河便是水,满眼都是水。 地河表面汹涌澎湃,可这地河的下面却是另外一番景致,与平日里见到的什么晨风、暖阳、落花、秋日……完全不同,这里的世界,入眼全是湛蓝,身周是荡漾的流波,抬头是飞逝而过的河鱼,耳边寂寥无声,眼眸五彩斑斓。 鼻尖不时划过丝丝缕缕的水草,痒痒的,宁十的头发已经过了眉眼,发丝散开,如一柄柄刺剑。 地河之水逆流,水推着三个人一直朝前走,速度越走越快,一直快到看不清楚景象,然后宁十的身体就飞了起来,仿佛倒流的瀑布。 月下飞天镜, 云生结海楼。 一路逆流而上,三个人终于在快要窒息时回到了海牢。 宁十最先爬出地河,然后赶紧将叶青鸟和陈余生拽上来,随后死死的捂住两个人的嘴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里可是被魔山占领的海牢,能回来是运气,能逃出去才算是本事。刻意的放缓呼吸节奏,三个人缓了好久才算恢复了正常脸色。 “慢点走,别发出声响,如果遇上魔山弟子,尽量一击毙命。”宁十压低声音说道。 “放心,一定让他们好好尝尝我的三把刀。”叶青鸟咬牙切齿的说。 “还有我的咒法,弄死他们。”陈余生恨恨的嘀咕道。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四十四章 落雪封山 静悄悄。 落针有声。 宁十在海牢里站了许久,除了水声,其他任何声音都没有听到。 “好安静啊。”叶青鸟小声的说道。 “确实好安静,安静的有些可怕。”陈余生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越是恐怖的环境,越是无声胜有声。 宁十的耳力一向好使,可是他用力听,很用力听,却只能听到地河的水声。可这里是魔山控制的海牢啊,他们三个人逃到地底时,周围的牢房里可还关着一大群人呢,还有上百个巡逻的看守。 人呢? 没有哀嚎声? 没有交谈声? 没有走动的脚步声? 什么声音都没有,这里仿佛一处死地! “有问题!”宁十悄悄凑到叶青鸟耳边,“你俩站着别动,我先上去看看,这里有些古怪。” “小心点。”叶青鸟没跟宁十客气,她们三个人当中,宁十的实力境界是最高的。 铸剑草庐遗址很大。 宁十探查一圈下来,半个多时辰就过去了:“这里好像没人了,一个人都没有,没有魔山弟子的看守,也没有囚犯。” “我觉得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很危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宁十紧锁眉头。 “那就走,现在就走,我一刻都不愿意再待下去,搞不好就是那些魔山弟子把人都送到魔山上了,过段时间还会回来。”叶青鸟附和道。 至于陈余生,他没资格说不同意,青鸟都同意了,他可不敢胡说八道,剑冢之地那一吻可是有后遗症的。 按照叶青鸟的说法:“解释不清楚,这事儿没完。” 铸剑草庐遗址靠近盛唐北境,藏匿在梅山深处,两年前的春末被抓入海牢,出来时已经是第三年的初冬。 宁十站在草庐外的半山腰处朝着远处眺望。 一望无际的冰雪大山。 这里是北境,初冬时节,气温就已经很冷很冷了。 宁十和叶青鸟还有陈余生,三个人全都裹着从铸剑草庐顺出来的厚大棉衣,嘴里吐着一口一口的哈气:“这到底是哪儿啊?” 他们三个人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对疆域地理全都是一知半解,没人脑海里有清晰的地图,就算他们知道脚下是曾经的铸剑草庐,可是没人知道这铸剑草庐到底在哪儿?距离神都有多远?要如何走? 来的时候是倒吊在寻魔师的黑蝙蝠脚下,宁十尝试着记过路线。 可距离实在太远,时间也过去了两年,眼下这北境又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周围的环境跟记忆根本对不上号。 “走吧,先走出这铸剑草庐遗址,离它越远越好。”宁十说道。 “朝哪边走?”叶青鸟问。 “看太阳啊,有太阳的地方就是南。”陈余生总算是想出来一个还算不错的主意。 “可现在到底是早晨呢?还是中午呢?还是傍晚呢?”叶青鸟继续问。 “别管那么多,这儿这么冷,肯定在唐国的北面,咱们朝着太阳走,肯定没错的。”陈余生斩钉截铁的说。 “好吧。” “听生鱼片的。”宁十是个标准的路痴,寻找方向不是他擅长的事情,他决定听陈余生的。 山路难走。 一步一滑。 但再滑也必须这么走,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也要走。 可是。 只要你想的美,老天爷就不会让你过的太美,很快,头顶就开始飘起了雪花。脸颊冰凉,刚开始下的时候还只是细细密密的小冰晶,不一会儿就成了大朵大朵的雪花。 太阳的身影分分钟消失,云层厚的仿佛一层棉被,雪花砸下去,就像是在天穹之上的云层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雪花儿飞扬。 有些雪拍在脸上,连路都会看不清,又过了一段时间,别说走,地面都被雪直接盖住了。 宁十遥望四周,大山深处,满眼都是雪白,东南西北根本分不清楚。 逃出了魔窟。 总不至于被冻死吧。 使劲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就算是穿甲境的宁十,身体的皮肉筋骨血都经过了淬炼,可是也不能长时间被冰雪摧残啊。 风雪中。 梅山的北侧。 不知何时,竟然闪现出一抹赤红,赤红由远及近,看方向竟是直接朝着宁十这边坠下来。 赤红越来越近,竟是一只独脚的荆棘鸟,只是这荆棘鸟的半边翅膀似乎受了重伤,胸口也有好几处血痕。 荆棘鸟晃晃悠悠,凄厉的哀嚎几声,似乎想着再飞远一点,可伤势不容许,最终还是坠在了距离宁十几步远的地上。 鸟头着地。 当即就没了气息。 不是这鸟没机会救自己,只是似乎很在意自己的背,宁十走近一看,原来背上驮着一个小姑娘。 鸟背上的姑娘,穿着一整身的红色贴身锦衣,一头血红的齐腰长发,长的犹如瀑布。长发很随意的束在身后,一双脚丫白白嫩嫩,没有穿着鞋,此时被冻得通红。小姑娘的脸颊棱角分明,眼眸紧紧的闭着,似乎处在昏迷之中,并且很是痛苦。 宁十费力的踩着雪挪过去,伸手摸了摸红衣姑娘的额头,滚烫。仔细观察,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嘴唇干裂,浑身上下都在打哆嗦。 宁十:“她受伤了,而且染了风寒。” 叶青鸟:“不能把人丢在这里,她还是个孩子。” 宁十:“那就要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 宁十望了望远方的黑云:“可能会有暴风雪,再往前走就太危险了。” 梅山有很多山坳。 山坳有很多凹进去的山洞。 山坳避风。 山洞避冷。 风雪中,宁十很幸运的找到一处十几米深的山洞,很干净,也很干燥。 将鸟背上救下来的姑娘安置到山洞里,让叶青鸟留下来照顾病人,宁十直接就带着陈余生出去找干柴跟食物了。 风雪刚落,山中还是能找到干柴跟食物的,宁十跟着姑姑行走人间时,看过姑姑怎么找食物。而且陈余生从小就上山砍柴,也知道怎么能找到干燥的柴火,更知道哪些柴可以烧,哪些柴烧着旺。 一炷香的工夫。 陈余生抱回来一整梱干柴,宁十则抓了一只雪中迷路的山猪。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四十五章 一堆火,四个人 对于穿甲境的剑修来说,钻木取火自然是小菜一碟,天黑了,暴风雪来了,山洞里却暖和和的。 耳边是呼啸的冷风声,眼前是摇曳旺盛的火苗,叶青鸟跟陈余生眼巴巴的看着宁十将山猪开膛破肚。 肥嫩嫩的大肉块串在木棍上。 没有锅。 也没有其他厨具。 只有火跟肉,自然只能烤肉。 宁十很早时候的愿望就是:“游山玩水,浪迹天涯,吃遍天下,所以他不学剑的时候,经常研究食物。虽然很懒,少有操作,但是非常懂,起码比身边这两位懂。” 昏迷的姑娘痛苦的哼了几声,身子还在不住的颤抖,眉眼皱在一起。宁十只好将火堆烧的更大,火苗在干柴上升腾而起,山洞里的温度开始逐渐升高。 山猪肉很肥。 串在木棍上的大肉块在火苗上缓慢的翻滚。 肉块的颜色很快就变成了金黄色,烤肉的过程中,宁十到洞口位置捧了一捧雪,雪在手心里融化,化成一兜清水,用手的温度将水慢慢暖温,最后喂到昏迷女孩的嘴里。 女孩的嘴唇实在是太干裂,干裂到脱水。 猪肉烤好。 肥嫩的肉块跟果冻似的,滴着油脂,光是看看就让叶青鸟跟陈余生直流口水。肉香四溢,包括宁十自己,山洞中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咕咕声。 饿坏了。 确实是饿坏了。 根本不用招呼,三个人直接就开始大快朵颐,火堆旁的烤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灭。 宁十第一次烤了大约三十斤的肉,平均下来,一个人吃了足足十斤,纯肉啊! 都是‘牲口’。 饥饿感终于得到了缓解,吃完肉,叶青鸟跟陈余生还捧了雪塞到嘴里当水喝。红衣女孩依然处在昏迷当中,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夜。 更加的深沉。 风雪。 更加的猛烈。 女孩嘴巴里不住劲儿的发出断断续续的哼声,很痛,很疼…… 三个人有些苦恼,谁都不是大夫,没人懂医啊。 “风寒咋治?” “没方子又没药,没法子治啊!” “咱们把人带进来,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就这么烧下去,非烧坏了不可。” “那你说咋办?山洞找到了,水也喂了,火也生了,能做的咱们可都做完,只能听天由命,看老天爷给不给她活路了。” 宁十听着叶青鸟跟陈余生的讨论,没有结果,没有个所以然,然后这两位就开始疯狂的打哈欠,打着打着就睡着了。 背靠着背,头枕着头,凑在火堆旁睡着的,睡的死沉死沉。 宁十看看地上的红衣女孩,叹了口气,然后直接将自己从铸剑草庐中顺来的宽大棉衣脱下来,盖到了对方身上。 山洞虽说是避风,可是暴风雪过境,温度肯定是非常冷的。 宁十只能凑在火堆旁取暖,同时眼睛死死的盯着洞口:“不能都睡着了啊,万一有意外呢,总要有人守夜的。” 夜。 很漫长。 最难扛的就是后半夜,寒冷跟困意席卷而来,就算是修行者也需要休息的,宁十可不是大罗金仙。 “咳咳。” “冷,好冷……” 轻微的咳嗽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哼声。 宁十身旁的红衣女孩还是冷,可是,宁十看了看自己身上,脱无可脱了啊,低头皱眉:“难不成还要抱着你吗?” “非亲非故。” “衣服都给你了,仁至义尽了啊。我家姑姑说过,义尽,就足够了,你可别奢求太多,小爷可不是烂好人。” “好,好,别咳嗽了,我再把火给你生旺点,你这姑娘可真麻烦。” 宁十索性将身旁的木柴一股脑全部添了进去,火苗被烧的很旺,但是,于事无补…… 天冷。 就是冷。 除非将人扔进火堆里。 最后,没有办法,宁十看看周围,叶青鸟跟陈余生睡的跟死猪一样:“抱着就抱着吧,情势所迫,我是在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般想着,宁十就挪到火堆旁,轻轻将红衣女孩从棉衣中掏出来,然后搂到怀里,再将棉衣盖在两个人身上。宁十不胖,女孩也不胖,甚至有些瘦瘦小小,宽大的厚棉衣刚好能将两个人裹住。 两个人的身体刚刚接触。 红衣女孩直接就扭了几下身子,整个人都挤到宁十的怀里,小脑袋更是死命地朝宁十心口位置蹭,仿佛知道只有那里才是最暖和的。 这期间。 女孩还吧嗒了两下嘴,咽了一口唾沫,眉眼皱了皱,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野猫。 可怜,又可爱,那是真招人疼。 一种哥哥疼爱妹妹的感触油然而生,宁十的眼眸都柔和下来,左手揽住红衣女孩的脑袋,右手放到她的后背上。 一堆火。 一座山洞。 四个少年少女。 洞外是满天的风雪,满世界的苍白,天地都在肆虐,宁十的耳边却只剩下呼吸声。 叶青鸟的呼吸声,陈余生的呼吸声,红衣女孩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或许,这就是患难与共的感觉吧。” “真好。” 对于宁十来说,失去了孟八九之后,他的世界其实就什么都不剩了。可是当他遇到了叶青鸟,这个愿意拿着木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孩。当他遇到陈余生,这个晕血就会失忆,没事就爱吹笛子的死胖子,话唠臭屁鬼……当他们一起经历了剑冢的生死试炼,世界,仿佛一下子就有了色彩。 恍恍惚惚间。 宁十并没有发现,自己怀里的红衣女孩,脸颊竟然浮现出一层鳞甲,很淡很淡的鳞甲。 这一夜,宁十从始至终一刻未眠,睁着眼睛扛到了天亮。 这一夜,宁十在感恩中祈祷,然后暮然发现,自己的经络中竟然多出了一丝剑气,非常精纯的剑气。 梦。 好像是真的。 他姑姑好像真的出现在自己身体里,灭了草蛇剑的剑灵灰线……他姑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守护着自己,守护着自己的梦。虽然身体被封印在魔山峰顶,但心还在,影子还在,永远都在。 只要在就好。 有姑姑在,宁十就会心安,就有动力前行,然后便觉出时间紧迫,要更加努力的修行,更加刻苦的学剑,争取早日去魔山。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四十六章 我叫春夜,我要吃肉 天涯何时有归路? 花尽万劫,沧海一栗,阑珊月落白霜处。 一整夜的风雪,雪未停,却下的更大了,从山洞里朝外面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除了白就是雪,除了雪就是白。 叶青鸟跟陈余生应该是真的累坏了,直到现在都没有睡醒,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宁十怀里的红衣女孩,身体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额头也不像昨夜那般滚烫。 练剑的习惯让宁十的手很痒。 一日不练。 骨头都开始发酸。 低头打量,躺在自己怀里的女孩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任何的异常,仿佛一个初生的小婴儿。紧紧地闭着双眼,睫毛眨也不眨,宁十没准备把对方唤醒,这么抱在一起也确实很难解释。 昨日没仔细观察,现在凑近看,这女孩的脸,几近无暇,精致到近乎完美。 轻轻挪开自己的手,将女孩平稳的放到地上,宽厚棉衣盖好,裹紧身子。 转过头。 宁十就开始活动身子骨,一阵噼里啪啦的骨骼轻响,然后拿起自己的木剑,直接走入风雪之中。 在试炼之地时,宁十习惯站在地河中练剑,现在开始尝试着站到风雪中。 雪很轻。 飞舞起来毫无规律。 风又很大,吹的雪花四散翻动。 刺、劈、挂、点、崩、云、压、撩、截、剪、抹、穿,依然是从十二个剑修的基础动作开始,重复的练习,一遍一遍的练习…… 紧接着。 宁十开始刺雪。 用木剑去尝试着刺穿空中飞舞的雪花。 剑尖要正中雪花的中心,将其直接刺碎。 听着简单,刺起来却很难,但是宁十愿意去尝试,并且结合自己在试炼之地被剑冢攻击时的感悟,开始准备自己的剑二。 他给剑二起的名字是:“蛇动。” 从草蛇剑的剑灵上找到的灵感,灰线虽然输给了孟八九,但是这条臭蛇对剑气的运用还是非常有借鉴意义的。 剑二蛇动,重在速度跟精准度,这一剑,力求如蛇吐信一般。 风。 越吹越急。 雪。 越下越大。 宁十的‘剑二·蛇动’,越刺越稳,从最开始的刺都刺不到,到现在已经可以碰到目标中的那一点雪了。 当身穿单薄外衣的宁十再次返回山洞时,整个人就仿佛从温泉中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在冒着热气。 天色阴沉。 没有半缕阳光。 苍白的雪覆盖掉了一切。 宁十第一眼便看到了起身端坐在火堆旁的红衣女孩,宁十的宽大棉衣被对方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另一边。 篝火是陈余生又出去捡来的干柴,昨日他做了记号,柴不够还可以再去找,这是他很擅长的事情,手到擒来。 看到宁十进来,红衣女孩微微抬头,眼眸很安静地望过来。 干净。 清澈。 毫无杂质。 这是宁十最先想到的形容词,或许用眼若秋水来形容更贴切一些。 两人隔着十步远的距离,双眸对视,谁都没有躲开,谁都没有惊慌,谁都没有警惕,更没有畏惧或者羞涩……只是平静,非常平静,仿佛老友一般的平静。 红衣女孩的神情是有距离感的,但是并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却有着一股子不染尘世的沧桑,仿佛是一个知命的老朽。 十四五岁的女孩,能给人一种知命的感觉。 可怕! 宁十是男孩子,自然要主动示意:“昨日你染了风寒,这衣服是我给你披在身上的,看着旧了些,但是不脏。” 红衣女孩没有回话,只是继续看着宁十。 叶青鸟跟陈余生耸了耸肩,看来他俩方才肯定尝试过沟通了。 宁十只好继续说:“我们是无意中看到一只荆棘鸟坠在雪中,你当时趴在鸟背上,鸟受伤了,你也受伤了,我们是好心,并没有恶意。” 红衣女孩听到荆棘鸟时,眉头皱了皱,看了看洞外。 宁十赶紧解释:“你的荆棘鸟为了保护你已经死了,现在外面风雪很大,你最好先养养身子。” 红衣女孩继续沉默,神情有些沮丧。 然后,宁十就无计可施了,为了缓解尴尬,他只好蹲在山洞外面清理昨日剩下的野猪肉。 一头山猪很大的,足够吃好几顿。 木柴是陈余生新添的,沾了落雪的柴自然不如之前的干燥。火堆中冒起了一股子烟,不算太浓,但是会稍稍有些呛鼻子,大家都朝远处挪了挪。 淡淡的青烟成了天然的屏障。 一边是宁十、叶青鸟跟陈余生,一边是那个红衣女孩,她没有再穿宁十的棉衣,能看出来很倔强。 可能是冷,也可能是风寒刚刚痊愈,看上去很疲惫。 随着时间推移,红衣女孩终于不再正襟危坐,反而是换成了两手托腮。 恍惚间。 宁十似乎听到了一声吞咽唾沫的声音,抬起头,刚好跟这个女孩对视,然后便发现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手中的烤肉。 “好吧,肯定是饿坏了。”宁十这样想着。 一炷香的时间。 肉香再次弥漫开来,宁十直接开始分肉,叶青鸟跟陈余生自然不会客气,直接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 宁十没有直接给这个红衣女孩,他可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他骄傲着呢,他以前可是比谁都有脾气呢。 但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宁十边吃肉,边观察对方。 火堆两旁,三步之远,平静对视。 古话说:“没有人是可以战胜饥饿的。” 终于。 红衣女孩第一次开口:“我饿了,我要吃肉,给我。” 很生硬的口气。 宁十愣了愣,心里想:“你饿了我就要给你肉吃吗?你是公主吗?” 抬抬头,没理对方,反而是自顾自的吃起来,吃的满嘴流油,叶青鸟还在一旁故意吧嗒嘴,舔嘴唇。 红衣女孩到是没在意这些,想了想说道:“我叫春夜,我想吃肉,给我。” 这句话比之前的口气好了一些,从‘我要吃肉’变成了‘我想吃肉’,听着好像没那么生硬了,而且还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仿佛这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尊重,或者说,恩赐?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四十七章 吃不饱的姑娘 红衣服的女孩想吃肉,但不太会说话。 这让宁十很不舒服。 宁十低着头,心中暗想:“您架子可真大,我们救了你,你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本就是最最基本的礼貌。你想吃肉?谁不想吃肉?想吃肉就说点好听的啊,放下你的架子!” 宁十是这样想的,然后就开始等,他可不会去惯着谁。 叶青鸟和宁十任何了两年,叶青鸟也很精致,也很漂亮,你看到宁十惯着她了吗?没有过,从没有过。 在宁十的字典里,就没有惯这个字。 他选择等,等肉吃到一半,也没听到这位叫春夜的女孩再说话。 对方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宁十吃肉,一直看着,眼睛都没有离开过,但是眼神中却也没有半分祈求,只是在单纯的表达:“我很饿,我需要吃肉……” 说实话。 春夜是真的饿了。 她饿坏了,真的饿坏了。 但是再饿她都没有道理去求人的,就算这个人救了她,就算这个人用体温暖了她整整一宿,也万万没有这个道理。 春夜其实比宁十醒的要早,但是她没敢动,因为从未经历过,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拿开你的脏手?别碰我?” 说不出口。 春夜的骄傲让她说不出口,更让她学不会求人,她只是用眼神表达自己很饿,自己需要吃肉,迫切的需要。 这份眼神足够纯粹,所以,刺到了宁十。 “给你。” 宁十认输了。 输给一个眼神。 然后便不声不响地切下来一块最嫩的里脊肉,伸手递过去:“小心烫,慢点吃。” 春夜完全没有害羞,更加没有推辞,非常自然的接过肉。低着头看了看手中焦黄的烤肉,凑到鼻尖处闻了闻肉香,随后张口嘴,一口就把整块肉给吞到了嘴巴里。 看着文文静静的小美女。 吃起肉来。 吓死人。 宁十和叶青鸟包括陈余生,都看愣了,一整块肉丢到嘴巴里,春夜的腮帮子都被撑爆了:“这姑娘咋想的呢?没人跟她抢啊!真是彪!” 春夜奋力的咀嚼,生动形象地再现了什么叫狼吞虎咽。 看春夜吃肉都是一种享受,这个姑娘能把肉吃出一种飞起来的感觉,连宁十都好奇:“自己烤的肉真那么好吃吗?” 一盏茶的工夫。 嘴里的肉就被消灭干净了。 春夜又开始看宁十,直愣愣的看。 宁十秒懂! 肉,再次递过去,这次春夜依然是嘴巴张的硕大,整块肉丢进去,几下就能吞到肚子里。 一口一块肉。 两三口就是一斤。 宁十烤的时候就多烤了一人份的肉,本来觉得无论如何都够吃,可很快就发现,自己错的很严重。 因为完全不够吃。 都不够春夜一个人吃的。 二十斤肉丢进小姑娘肚子里,人家连饱嗝儿都没打。 宁十看了看叶青鸟:“没吃饱?” 叶青鸟摇摇头,她的那份已经被春夜抢先吃光了。 陈余生跟着摇头:“我也没吃饱。” 至于春夜,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很认真的说了句:“好饿。” 宁十:“……” 暴风雪中无事可做。 那就展现自己的烹饪技艺吧。 宁十索性将剩余的山猪肉全部收拾出来,一股脑的串在木棍上,准备全部烤掉,篝火旁插了一整排的大肉块。 “青鸟,你先照看一下这些肉,三十个呼吸旋转一次,我出去一下。”宁十裹上自己的宽大棉衣,说完就走进了风雪中。 清晨练剑时,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应该能有所收获。 叶青鸟转了十圈烤肉。 宁十就踏破风雪归来,手里抓着四只雪鸡,衣袖里藏着七八朵三年生的雪莲。 鸡是梅山特有的肥雪鸡。 莲是梅山特有的梅花雪莲。 放血、拔毛、去掉内脏、塞进去雪莲、外面再裹上一层冰雪搅拌过的黄泥巴…… 宁十在篝火下挖出四个小坑,雪鸡埋进去,上面再用火盖上,雪莲叫花鸡。 静等。 静静地等。 烤肉先好,雪鸡相比起来要等待更长的时间,因为宁十提前已经交代了:“雪鸡会比这山猪要更好吃。” 所以,叶青鸟跟陈余生能等。 可春夜却不能等,也不愿意等,她直接就开始吃起来,剩下的大半头山猪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上百斤肉啊! 跟闹着玩儿似的! 宁十都看傻了,关键是,人家春夜吃完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架势:“看着挺美,挺文静,挺淑女一姑娘,怎么吃东西跟怪兽似的!” 伴着一股子雪莲的清香。 叫花鸡出炉了。 刨坑、挖土、破泥……四只色泽枣红明亮的雪鸡呈现在眼前,因为肚子里裹着雪莲,所以更加增添了一份芳香,一口咬下去,酥烂肥嫩,香甜可口,瞬间就能炸开你的味蕾。 本来已经不准备再吃的春夜,眼睁睁又吃下去一只鸡,这才打了一个饱嗝儿。 只是。 看看人家的小肚子,扁扁的,跟没吃东西一样。 宁十脑子里直接就开始猜想:“那些肉,都跑哪儿去了?” 春夜摸摸嘴唇上的油脂,吐出一口浊气,抬起头看向宁十:“我吃饱了。” 宁十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哦。” 春夜指指叶青鸟手里没吃完的雪鸡:“肉很好吃,天很冷,我建议你们多吃点,可以补充热量。尤其是这鸡,很香很鲜很嫩,就是太少了,都不够塞牙缝的。” 宁十满脸的匪夷所思:“这人完全是在违背自然规律啊,根本没有遵从天地法则,人,怎么可能吃掉那么多东西呢。” 大千世界。 无奇不有。 很快,宁十就想开了,自己姑姑孟八九还吃剑呢,吃了九千九百把剑,也没见怎样啊。人家春夜只是吃肉而已,只是吃的多而已,不要大惊小怪,会让人笑话的。 山洞外的风雪依旧不停。 大朵大朵的雪花,砸在山坳间,砸出一段美妙的乐章。 宁十用雪打湿几块衣服上扯下来的棉布,递给叶青鸟一块,自己用了一块,最后绕过陈余生,递给春夜,指了指对方的嘴角。 春夜疑惑的看着他,没接。 “油,嘴角全是油。”宁十说。 “油?”春夜一愣,然后直接伸出舌头,转着圈儿舔了舔,舔的干干净净,舔完看看宁十,没说话,但是意思很明显,“不用那么费事,你看,现在干净了吧。” 很简单的一个小动作让原本的那份冷冽,一下子就生动起来,再加上天生丽质的模样,连宁十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四十八章 你们相信世间有龙吗 夜。 开始变得深沉。 叶青鸟跟陈余生这次没有再昏睡过去,反而是精神十足,春夜更是精神十足,眼眸亮的都发光了。 四个人围在篝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宁十问春夜:“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们救你的时候,看到你身上有很多伤口。” 春夜:“多吃点肉就能恢复过来,不碍事。” 宁十问叶青鸟:“雪停了准备去哪儿?” 叶青鸟:“随便,我要行走人间,练好我的三把刀。” 宁十又问陈余生:“生鱼片,你呢?” 陈余生似乎在走神儿,抬头,脱口而出:“我想我娘。” 春夜:“……” 宁十很尴尬的咳嗽了一下:“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宁十,她叫叶青鸟,那边的胖子叫陈余生,或者你可以喊他生鱼片,他有病,晕血。” 春夜坐正身子:“我叫春夜。” 叶青鸟:“能说说你的故事吗?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儿啊?” 春夜一愣:“我吗?我不会讲故事,我只喜欢吃肉,我还擅长打架。你们说吧,我听着,我喜欢听故事。” 四个人当中,宁十去过的地方最多,见过的人最多,听的故事自然也最精彩,然后他就开始讲故事:“有一年的中元节,扬州夜市里人声鼎沸,繁花似锦,热闹非凡。挨着护城河边的包子铺里,老板跟伙计却在争吵。” 伙计说:“老板,我咋总觉得这豆沙包会动不动就少了呢?” 老板说:“三儿,你别吓我。” 伙计说:“老板,我数了好几次,千真万确,确实少了。” 老板说:“三儿,该不是你偷吃了吧。” 伙计说:“老板,天地良心,不信我给你再放一个。” 伙计说着便朝桌子的屉上放了一个豆沙包,良久之后,果然少了,老板跟伙计被吓得面无人色。 正巧,有和尚从旁经过,稍稍沉吟,掐指闭目,睁眼时精光迸发。盯着包子铺前,温和一笑,招了招手,道一句过来。 然后,就有一只猫从桌子下跑出来,跳到了和尚肩头,太平盛世无鬼无妖,莫怕,只是野猫作祟罢了。 说到这里,宁十停顿了片刻,看了看旁边的三个人。 叶青鸟直接就反驳:“骗人的,绝对不是猫,谁家的猫会偷吃豆沙包?猫会吃豆子?” 陈余生也跟着摇摇头:“说不定这猫只是偷着玩儿呢。” 就连春夜都在思考,然后很是困惑:“豆沙包是什么?好吃吗?比烤肉都好吃?” 叶青鸟直接搂住宁十的脖子:“快说,快说,这故事肯定没讲完呢,后边呢?” 耐不住叶青鸟的无赖劲儿,宁十赶紧讲出结尾:“那和尚转身离开时,在他背后跟着一个花猫脸儿的小女孩,脸上有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委屈神色,双颊鼓鼓……” 山洞外面的雪,反正是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天空中的云,厚的仿佛要压塌了一般。 山洞里的四个人,却想着:“这雪啊,爱下就下吧,爱下多久就下多久,反正下不死我们,我们就这么聊天讲故事,挺好的。” 陈余生负责照顾篝火,把火生的旺旺的。 叶青鸟跟春夜则是盘腿而坐,两个人都是手托着腮,眼睛眨巴眨巴的。 宁十成了香馍馍,一个故事连着一个故事,比说书先生讲的都精彩,他甚至讲了自己的故事:“从前有一个小男孩,爱吃山楂,爱画画儿,他有一个不靠谱的姑姑,贼疼他,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故事从天南讲到海北,讲遍了四海神州:“哪个地方的菜最香,哪个地方的胭脂最漂亮,哪个地方的曲儿最动听,哪个地方的桥最适合谈情,哪个地方的庙许愿最灵……” 宁十懂得可多了,着实让旁边这几位刮目相看,起码在叶青鸟的印象中,一直以为宁十只懂练剑,谁成想,竟是个百晓生,还给她们灌输了很多古怪的道理:“看着俊俏的剑一定不适合杀人,最好的衣衫切记要量身定制,私自生下来的孩子不会招人喜欢,皇上的子嗣命中注定要有一场厮杀,像咱们这种舞刀弄剑的会被喊做侠客,像春夜这样的,如果第一次去神都,肯定会迷了眼……” 很市井的故事。 满满的烟火气息。 宁十讲的故事全都是实实在在自己看到过的,是关于人的故事,很有吸引力,起码叶青鸟跟春夜算是彻底听傻了。 宁十的声音其实很好听,虽说有时候带着些许痞里痞气的江湖味道,但耐不住故事好听,每一句都很顺耳,真的很顺耳。 春夜听着宁十的故事,思绪万千,然后就有些生气,莫名的生气,因为这些故事跟她以前听过的不一样啊:“哼,原来族中的先生都是在骗人,谁说外面的人都很坏了?说的话都是花言巧语?完全不对!这个宁十就很好嘛,救了春夜,还给春夜讲故事。” 看着宁十,春夜眼眸都弯成了一抹月牙:“他懂得真多,真厉害,比族里的先生懂得都多。” 时间跑的飞快。 天亮了。 宁十耳边响起咕咕的声音,有人的肚子在叫。 陈余生最终也没坚持住,宁十的故事还是比较适合小姑娘听,他不太感兴趣,这声音不是他的肚子发出的。 好像也不是叶青鸟。 火堆旁的春夜,脸色忽然就有些发红,低了低头,手掌偷偷按了按肚子,心里想着:“好丢人啊,故事里都说了,真正的女孩子是不能发出这种古怪声音的,会显得很不矜持。春夜啊春夜,你能不能争点气,饿了就不能忍忍吗?” 咕咕的声音又响了好几声。 宁十直接起身:“你们坐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梅山深处。 没有名字的山洞。 确实是一个增进情感的好时光,好地方。 两个美少女,一个小胖子,再加上宁十……练剑、修行、吃饭、讲故事、聊天…… 春夜说自己擅长打架,但是却不见她修行,只是隔段时间就会起身活动活动,时不时还会发出几道奇怪的音节,也不晓得是什么民族的语言。 聊的深入,春夜给宁十讲了讲自己的童年:“我生在春草复苏的季节,我的家乡信奉黑夜,所以我就叫春夜。据说,我母亲生下我的时候,我的家乡黑云遮日,家乡的河流十七条‘龙出水’,我第一次看到先祖画像时,先祖便显灵,降了百里甘霖。所以,我就成了我族未来的希望……” 宁十听后很困惑:“那你的族群叫什么名字呢?” 春夜思考了许久,然后看着宁十三个人,很认真的问道:“你们相信世间有妖怪吗?” 宁十摇摇头又点点头。 叶青鸟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余生则回答的很肯定:“自然有妖怪,我身上就有一根锁妖笛。” 春夜继续问:“那你们相信世间有龙吗?”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四十九章 白草为路,踏雪出山 相不相信世间有龙? 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呢? 宁十和叶青鸟包括陈余生,谁都不关心这个事情,因为距离他们太过遥远,十五六岁的少年应该关心一些更接地气的事情。 比如说:“女孩子的美貌是美给男孩子看的,每一个女孩子这辈子都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热恋,爱过才知人间的悲欢离合。” 比如说:“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濡以沫,温一壶前尘的茶,斟一盏恩怨饮下,刀剑之中合一笑,茶酒之间度生平。” 再比如说:“谁仗剑,谁逍遥,谁凝望,谁癫狂,寥寥几笔勾画,守风云叱咤道义年华……” 这,才是四海神州。 这,才是修行者的世界。 这,才是独属于人的人间。 而这雪。 却下了九天九夜。 山洞里的故事持续了九天九夜。 一直到第十日,天色破晓之时,终于放晴,雪停了。站在山洞的洞口朝外面望出去,一望无际的雪白,上山与下山的路全部被大雪所覆盖。 白草为路。 踏雪出山。 下山的路不陡,但是雪很多,雪很厚,可能一脚踩下去你就消失了,平缓的盘山小路步步陷阱。 宁十看着春夜说:“我背着你吧。” 春夜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 陈余生搂住宁十的脖子:“春夜妹妹不让你背,我让,你背我吧,雪融化了,地上有水。” 宁十翻个死鱼眼:“滚。” 陈余生转过头:“青鸟肯定愿意背我。” 叶青鸟:“蛋。” 一个滚,一个蛋,加起来就是滚蛋。 春夜的外伤已经养好,但是内伤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所以根本走不快,只是尝试着慢悠悠的溜达:“小小的冰雪可难不倒我,我可是……” 啪的一声。 话都没说完,就听到一个摔跟头的声音,不远处的陈余生真的滚出去十几米,他太胖了,越来越朝球儿发展,摔倒就会滚出去。 宁十跟叶青鸟直接就被那滑稽的模样逗笑了。 春夜想忍,但是没忍住,也跟着笑了,然后笑着笑着脚下一滑,也跟着摔倒在地上。 这雪实在是太光太滑了。 陈余生是滚成了一个雪球。 春夜则是脸颊着地,除了眼睛跟嘴巴,全都是雪,火红的头发都被染成了白色。 宁十跟叶青鸟笑的合不拢嘴,然后陈余生跟春夜就很是生气。再生气都没办法,胖子就是容易摔倒,受伤的人身子就是弱,没办法的事情啊。 春夜撅着嘴说:“嘲笑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 话都没说完,春夜的鼻尖就流出来一串血,摔破鼻子了。 然后,刚刚起身的陈余生眼眸就有点发呆:“好凉,好多雪,咦?你们是谁来着?你们……” 好吧,这胖子又晕血了,现在成了穿甲境的修行者,晕血不会再昏迷,可该失忆依旧失忆。 没等陈余生唠叨完,叶青鸟就没好气的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别犯傻,起来。” 陈余生木纳的皱眉:“你干嘛打我?” 又是一巴掌。 陈余生有些生气:“很疼的,男女授受不亲。” 依然是一巴掌。 陈余生脸色有些发红:“你再打我,我可生气了。” 继续打。 陈余生继续生气:“我要还手了啊。” 叶青鸟的巴掌停了片刻,作势要招呼过来。 陈余生抬起手挡了挡:“好凉,好多雪,咦?你是谁来着?你要干嘛?” 恨其不争啊。 叶青鸟叹口气,然后蹲下身子,直接拧住陈余生的耳朵:“站起来,我没有心思回答你的问题,你只要记住我是你惹不起的人就行了,喂,你要减肥了啊,你也太重了吧。” 陈余生:“啥?你说啥?疼,疼,轻点,我起来还不行吗。” 叶青鸟:“闭嘴。” 陈余生:“我……” 叶青鸟:“闭嘴。” 陈余生:“emmm……” 宁十自然不会像叶青鸟这般霸道,春夜也不像陈余生这般呆傻,只是很倔强,非常倔:“我摔倒,这可不能怪我,不是我的问题,应该怪这雪,是雪太光了。” 宁十点点头:“雪确实很滑。” 说完宁十就伸出手,看模样是准备要把春夜拽起来。 春夜很自然的去扶,然后就扶了个空,脸颊第二次栽在雪里。 宁十笑的贼坏:“故事里都告诉你了,出了那山洞,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世俗险恶,人心不古啊,哥哥是在给你上课呢。” 说完,宁十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当你摔倒的时候,一定要提高警惕,因为落井下石最容易发生在这个时候。” 春夜没听进去那些话。 她很生气。 非常生气,伸出手擦了擦脸颊上的雪花,可这些雪却是越擦越多:“春夜生气了!” 宁十:“哦,生气了吗?没看出来啊!” 春夜冷哼一声,立即起身准备朝宁十扑过去,可没扑几步,又是一个跟头。 追宁十? 根本是不可能追得上的。 宁十在风雪中练剑,已经练出了指甲盖大小的剑气,十五岁的二境剑修呢,厉害着呢,一个能打好几个呢! 叶青鸟跟陈余生还在没完没了的斗嘴。 宁十跟春夜却在肆无忌惮的追逐,好吧,说是追逐,不如说是遛猫,春夜当然就是那只被遛的小猫,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儿。 一路追。 一路倒。 一路摔。 从山坳摔到山腰。 春夜已经摔的蒙圈了,生平第一次觉得很沮丧,为了走路而感到沮丧,为了自己的身体受伤而感到难过。难过着,难过着,就觉得有些委屈。委屈着,委屈着,就觉得有些想流泪。脸被摔的通红,鼻尖肿成一个胡萝卜,脑门儿上鼓起一个大包,长发披散,满头雪白,鼻子下还挂着两串长长的青鼻涕。 青鼻涕在阳光照耀下。 闪闪发光。 宁十眼睁睁看着春夜使劲的吸溜鼻涕,吸溜一下还朝自己袖子上蹭一下,蹭一下再吸溜一下,时不时还会蹭一下眼角,但就是不服输,还想追宁十,那模样仿佛是在说:“你给我等着,我肯定能追上你,有你好看。” 宁十盯着春夜看了半响。 春夜不动。 他也不动。 然后宁十突然一个冲刺,吓了春夜一大跳,然后整个人就蹲到雪地里,蹲的屁股疼。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五十章 梅子酒,炖羊肉 宁十弯下腰看着春夜,忽然抬起手慢慢将她散乱的发丝拢到耳朵后面,将脸上的雪蹭干净,走到她身后,将她齐腰的长发整整齐齐的扎成一个马尾辫,将她拽起来拍打干净身子上的雪,最后一把背到了后背上。 春夜:“不要你管,走开,放我下来。” 宁十:“喊哥哥。” 春夜:“谁稀罕你的不怀好意。” 宁十:“喊哥哥。” 春夜:“朋友都是王八蛋,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宁十:“喊哥哥。” 春夜:“你以为我是真的摔倒?我可是在淬炼皮肉筋骨血呢!” 宁十:“喊哥哥。” 春夜:“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你是在嘲笑我吗?我可是春夜,我可是代表着黑暗呢。” 宁十:“我知道,春夜很牛,哥哥这不是在拍马屁吗,等你真的天下无敌了,我好跟人吹牛,哥哥当年……” 春夜身子骨很小,宁十看一眼就有保护欲。 下山路上。 显现出一连串的脚印。 宁十跟叶青鸟并排走在雪地上,宁十的背上趴着睡着的春夜,叶青鸟的手边拧着哀嚎的陈余生。 春夜睡着觉感觉都是气呼呼的,似乎已经被宁十玩坏了,至于陈余生?叶青鸟就是他命中的克星。 暖暖的阳光刺透云层照耀下来,照耀在春夜身上,小姑娘睡的更香了。 鼾声四起。 颠簸着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走到太阳快要落山,宁十终于看到一块碑,巨大无比的石碑,石碑上工工整整的刻着两个字。 上面是梅。 下面是山。 “梅山?原来我们被那个寻魔师抓到了北境,怪不得这么冷呢。”宁十自言自语的说道。 宁十心里没有地图,但是他听孟八九提起过这座山,因为这座山很出名,是盛唐北境最大的风口,常年冰雪不化。 山脚的雪明显要小了很多。 一阵风吹过。 路边的松树上落下来一片雪花,落在春夜的嘴唇边。 雪很凉。 直接就把她凉醒了。 春夜抹了抹嘴,脸色有些尴尬,她以为自己流口水了,然后下意识的便打了宁十的头。 宁十脑门一疼:“下来!” “手痒了是吧!” “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 傍晚时分,四个人终于走出了梅山。 雪路在这个地方分成了三叉戟,每一个岔路口都望不到尽头,曲曲折折,悠远悠长。三叉戟的位置刚好有一个村寨,寨子看着不大,寨口却挂着一面旗,三角形的旗子。 看旗子的形状,宁十就知道这里有什么。 旗是酒旗。 旗子下面自然就是酒家。 走近了才发现,这酒家的生意好像还不错,门口竟然还能看到几匹上好的草原高头马。 宁十有些兴奋的将春夜喊醒:“春夜,生鱼片,青鸟,快看,有好东西了。” 可能是躺在人背上真的很爽,这位小姑奶奶,半天才回过神儿,睁开眼一看,春夜眼眸直接就亮了:“有吃的?” 春夜是属小狗的。 狗鼻子。 灵的很。 春夜:“好香啊?这里面有什么好吃的吗?” 宁十也跟着闻了闻,然后问:“你们喝过酒吗?” 边说,宁十边拍了拍春夜的屁股,示意她下来,别耍赖,小爷快要累死了。 春夜不用说,肯定是没喝过。 叶青鸟摇了摇头:“宗门里的师姐不让喝。” 陈余生也跟着摇了摇头:“喝不起。” 宁十微微昂头,从宽大棉衣里掏出来一个香囊:“这是我从铸剑草庐的棉衣里找到了,全都是碎银子,今儿哥哥开心,请客。这几天你们只是尝了烤肉,独独缺了这酒,不够爽快,都别推辞,这喝酒也是一种修行。” 叶青鸟翻着白眼问:“谁说的?我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宁十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姑姑说的,肯定没错。” 酒家厚厚的门帘上,一半挂着雪,一半却是暖和和的。 宁十带头撩开门帘,张口就喊:“掌柜的,拿你们梅山最烈的酒,煮上一锅最好的羊肉,麻溜的。” 雪天,饮烈酒,喝羊汤,再美不过于此。 酒家不大。 一共也就九张桌子,五张坐了人。 宁十拉着叶青鸟三个人,找了最里面的位置坐下,等着酒肉上桌。 梅山最烈的酒自然是梅子酒,号称冰火两重天,再加上一锅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的羊骨头汤。下雪不冷,化雪冷,正好适合这种时候喝,一大碗羊肉汤下肚,身子骨都会被暖酥的。 宁十闻着这梅子酒,看着这羊肉汤,口水都要流出来。 根本没有招呼其他人,他自己直接就开动了,酎一口梅子酒,喝一口羊肉汤,吧嗒吧嗒嘴,闭着眼睛感受胃里的美妙。 “酒配肉。” “肉配酒。” “极美,真是极美。” 宁十用丰富的面部表情诠释了舌头跟味蕾的碰撞,自然是馋人的很,叶青鸟和陈余生还有春夜不甘示弱。 尤其是春夜。 别看比宁十还要小一岁,那喝起酒来,就跟喝水一样。 然而。 噗! 第一口就全吐了出来。 春夜伸手扇着舌头:“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么辣。” 宁十奇怪的说:“酒不辣还是酒吗?笑话!不敢喝就说不敢喝!” 春夜仿佛是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对世俗的东西果真是知之甚少。 陈余生跟叶青鸟自然不会那般不堪。 只是,陈余生不喜,叶青鸟却非常痴迷,喝一口就迷上了:“真香,原来酒这么好喝啊,宗门里的人果然又在骗我。” 宁十眼眸发亮:“我没骗你吧,真的香。” 叶青鸟眼眸弯弯:“确实香。” 春夜:“可……” 话都没说完,宁十跟叶青鸟一起喊道:“闭嘴,没喝没有发言权!” 春夜最吃激将法,紧锁眉头,一口就把梅子酒饮了个一干二净,那动作,怎一个漂亮了得。 半响之后。 春夜的眼眸也变成了月牙:“真香,我喜欢,我喜欢喝酒,我要再来一杯。” 好吧。 又一个酒鬼! 宁十加上两个女酒鬼凑到一起会是个什么景致? 酎一口梅子酒,吃一口鲜羊肉,美滋滋的吐一口香气,赛神仙。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五十一章 行个方便 一番生硬的觥筹交错。 酒壶倒转。 酒去壶空。 宁十拍着桌子大喊:“掌柜的,再来一壶梅子酒。” 叶青鸟跟着伸出两根手指头:“再添两勺炖羊肉。” 春夜眼眸弯成一条缝儿:“三勺。” 陈余生坐在旁边不住劲儿的翻白眼,小声的劝:“三位,少喝点,少喝点,会喝醉的。” 叶青鸟一瞪眼:“要你管,不敢喝酒的怂包儿,吃你的饭吧。” 春夜跟着伸出手指着陈余生的鼻子:“你闭嘴,不许说话。” 酒肉上桌。 三个酒鬼继续畅饮,已经有些拼酒量的意思了。 别说,这酒家虽然不大,生意还真是不错。天黑前又进来几桌客人,其中两桌一瞧就是过路的商贩,另一桌却是位穿貂皮大袄的武夫,自己一个人坐一桌,桌上只要了一碟花生米,一壶茶。 按道理说,这大冷天的,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啊,就算是有,大家聚在酒家里也应该是热热闹闹的闲聊才对。 可是,宁十无意中瞧了瞧周围的食客,却大多都是愁眉苦脸。 陈余生还在继续劝:“多吃肉,少喝酒,你们喝的太快了,会醉的,会醉的。” 然后陈余生就继续遭受白眼。 春夜现在觉得自己族内的老人都是坏蛋:“世俗的好东西真多,原来还有酒这种神奇的东西,真香。” 至于陈余生说的醉,反正春夜没啥感觉,没有头晕,没有恶心,没有想吐,难不成自己就是故事里说的千杯不醉? 就在这时。 酒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又有食客上门。 几个呼吸的工夫,门帘再次被掀起来,八九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 这些人,穿的脏不拉几,身上的棉衣破洞的破洞,开口的开口,有俩人脸上还带着点血。若不是脚底板的唐氏军靴暴露了身份,宁十还以为是群讨饭的叫花子呢。 酒家的掌柜眼力见好,赶紧亲自上前招呼:“几位爷,您看,真不巧,座位已经满了。” 站在最前面的彪形大汉伸手将掌柜的拽住,然后甩到自己身后,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心领神会。 几个大汉各自分开,分别找了一个桌子坐下,就连春夜身旁都坐了一个人。 这次不用说话,掌柜的都晓得要发生什么了,咽了一口唾沫,俩腿儿都开始打颤,心里戚戚然:“真倒霉,遇上逃兵劫财,自己这店怕是要吃官司了。” 掌柜的已经在考虑可能有的损失。 至于旁边准备过来招呼的伙计,身子僵硬的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只好悄悄的转过身子,闭上眼,全当做没看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再瞧这边。 坐在春夜旁边的彪形大汉,先是不声不响的观察了一下宁十几个人,又看了看满桌子的酒,最后说了一句:“几位,行个方便吧。” 宁十和叶青鸟还有陈余生都没有说话。 春夜却左右瞧了瞧,然后把这位彪形大汉身子前面的羊肉汤朝自己这边拽了拽。 彪形大汉一愣。 皱了皱眉。 然后铛的一声在桌子上放了一把刀:“几位,行个方便。” 一模一样的话,少了个吧,又说了一遍。 刀扔在桌子上。 春夜却视而不见,她竟然也皱了皱眉,然后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把酒壶又挪了挪位置,屁股还动了动,最后继续低头喝酒吃肉。 彪形大汉表情已经有些微怒:“奉劝各位一句话,出门在外,要懂规矩,要有点眼力见儿,还要能忍,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彪形大汉的声音不大,到像是在规劝一般,可是话都没说完,一旁的春夜啪的一声就拍在桌子上,并且直接站起身,大声喊道:“行个方便,行个方便,你这人是得寸进尺吧,已经给你行了两次方便,还要怎样?桌子就这么大,难不成你想全占去?” “不知足?” “臭不要脸是吧!” “我也奉劝你一句话,这人啊,行走江湖,不要太贪婪!” 春夜听宁十讲了很多故事,尤其是女侠的故事,所以就学了很多女侠的行话,今天刚好用出来。 她自己觉得很是应景。 舒服。 春夜心里琢磨着:“自己说话真酷,旁边的人真烦,这么大的地方,干嘛非要跟自己这儿挤?关键是长得还丑,身上还臭!如果不是自己的伤还没好,早一拳砸过去了。” 估计是喝了酒的缘故,春夜的嗓门出奇的高,一句话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邻桌的商贩都看傻了:“小姑娘,您没事儿吧?发酒疯也要看个场合啊!自己不想活命也别拽上大家伙啊,没看到桌子上那明晃晃的杀人刀?您可真天真,行个方便是让你让座位吗?人家这是打劫,打劫明白不?抢钱的!” 春夜明白吗? 她哪里会明白,明白才怪呢。 所以,酒家里瞬间就成了落针有声的节奏,安静的吓死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群彪形大汉肯定不简单,宁十看出来了,然后很无奈,很尴尬的瞅着春夜,心里想着:“这姑娘咋这么彪呢?” 掌柜的更是恨死了春夜:“如果人家之前只是为了劫财,小姑奶奶,您这一句话可能就要见血了。自家这店八成是开不下去喽,只要出了人命,其他人不好说,自己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如果掌柜的眼神可以杀死人,春夜肯定已经被千刀万剐了:“耍横是要分时候的。” 听到春夜的怒喝,进门的彪形大汉脸色都变了,有两个人的刀,已经出鞘。 邻桌的商贩,本来还要观望一下,这时候忽然眼皮子跳了跳,心里想着:“还是破财免灾吧。” 钱袋子工工整整的放到桌子上:“这位爷,钱不多,全当孝敬您的,请一定要收下。” 钱不多。 但起了带头作用。 很快,其它桌子上的商贩都老老实实的掏了钱,半个屁都不敢放,就连掌柜的都从柜上拿了一把碎银子。 一直站在门口没动的那位彪形大汉,看在眼里,然后做了个手势。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五十二章 我是你们的割草人 钱被一分为二,彪形大汉拿走一半,留下了一半:“对不住了,兄弟们遭了难,需要些银子,给大家添麻烦还请见谅。我们不是打劫的,所以这银子我们只拿走一半,剩下的你们自己收起来。” 这话说的很漂亮,算是个过得去的台阶。 但真没几个人愿意和这些亡命徒死磕,大家都是出钱免灾。 有怕死的,自然就有搞特殊的,宁十这桌没出钱,还有就是坐在角落里穿着貂皮大袄的武夫,也没出钱。 宁十这桌的彪形大汉已经有些不耐烦:“我们大哥已经说的很清楚,我们不是打劫的,只是想行个方便,几位不要做那个搞特殊的人。我们不贪心,多少都行,只要你们身上的一半银子,就算只有两颗铜板,也是要拿走一颗的,这是对其他愿意出银子人的尊重,我们要公平。” 春夜这时候其实还站着呢,瞅瞅邻桌,又瞅瞅这群恶汉,这才回过味儿来:“噢……你们,难道就是故事里的强盗?绿林好汉?你们不是应该劫富济贫吗?你们是冒牌货吗?” 此话一出。 大家已经认定,春夜八成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你听,这还活在故事里呢! 春夜转过头看向宁十:“还傻呆呆的看啥?拔剑啊!扬名立万的机会到了!又不是打不过他们,客气什么?” 春夜这话说出口,宁十没表示,旁边的商贩伙计们先出了一身的冷汗:“姑奶奶啊,您是真傻还是脑子进水了?出点银子会死吗?瞧瞧人家身上的血,再瞅瞅那明晃晃的刀,真以为那是摆设吗?逃兵可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天高皇帝远,律法可管不到这里。” 其中一位商贩,眼珠子转了转,直接将桌子上的银子全部推到对面:“天寒地冻的,兄弟们也不容易,我留银子没用,请您全部收下吧,放心,这都是我自愿的。” 春夜一句话,吓得大伙儿连剩下的一半银子都不敢留了。 活命要紧啊。 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商贩看到对面的人没收钱,赶紧陪着笑,还轻轻朝嘴上打了一巴掌:“瞧我这张臭嘴,这钱就当我借给兄弟们的,啥时候您手头宽松了再还。” “我的钱也借给兄弟们。” “银子不多,总是个心意。” “还有我的……” 这已经是把肉喂到嘴边了。 大爷们舒舒服服的吃了便是,吃完赶紧走吧。 宁十伸手拽了拽春夜,示意她坐下,稍安勿躁,而他自己则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群彪形大汉。宁十的耳朵很灵,眼神儿更尖,这群人脚上的靴子他自然是看到了,跟着孟八九行走人间,他见过很多国家的将士,这些人分明就是唐国的羽林军。 “可是,羽林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里可是北境啊。” “而且羽林军实力在四海神州是能排到前三的,怎会如此狼狈?” “奇怪。” 就在宁十困惑之时,酒家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道轻响。 那位穿着貂皮大袄的武夫,也不见做了什么动作,坐在其对面的那个彪形大汉就直愣愣的倒在地上。 心头流血。 伤口穿胸而过,鲜血喷薄而出。 血流一地! 杀人了! 穿貂皮大袄的武夫不声不响直接就动了手,宁十的手指抖了一下,春夜眼眸亮起了光。至于其他桌子旁的彪形大汉,二话不说,全部抽刀起身。 可是。 这些看着很魁梧的大汉,刀都没抬起来,异变再起,距离貂皮大袄最近的大汉额头上突然多出来一根手指头,看上去非常普通的手指,此时此刻却是比那些刀剑都要狠辣。 指点额头。 对手便直愣愣的倒地。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找死!” “还我兄弟!” 又有一名彪形大汉怒喝而起,咒骂了两句,刀抬过了肩头,心口却被一指点中,心脏当即炸裂。 三条人命。 身为凶手的貂皮大袄却连半个字都不曾说出口,从自己桌子旁起身,每走一步都是一条人命,每一条人命都只用一指。 貂皮大袄走了八步,冲进酒家的逃兵就只剩下站在门口的一人了。 冷汗。 这个仅剩的领头人,双眸通红,双手死死的握住刀,半蹲着身子,全身的肌肉都在蓄力。碰到硬茬,生死可能就在一刀之间,自己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可这次面对的却是比自己更狠辣的对手,悄无声息的杀人手段。自己连看都看不清楚,兄弟们全都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人是谁? 逃兵的领头大哥沉思片刻:“这位先生,我等只是遭了大难,并非歹人,更不是强盗。方才多有得罪,请先生见谅,桌上的银子我不要了,可否手下留情。” 兄弟们的仇以后可以再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保命要紧! 如果不是惜命之人,谁会做逃兵? 貂皮大袄嘴角咧了咧,很古怪的笑了笑,脚步却未做停留,慢悠悠走到这个领头大哥的面前,瞧了瞧他的装束,终于开口:“从坠马草原跑出来的?” 貂皮大袄的面相看着不老,可这声音却嘶哑到极致,仿佛一只被掐住脖颈的黑鸦,还是那种好几天未喝水的黑鸦。 简单的一句话,貂皮大袄说出来,听得人全身发毛。 “坠马草原!” “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领头大哥瞳孔收缩,一股无形的恐惧笼罩住他的双眸,看着魁梧至极的大汉,竟然被一句话吓得浑身打颤起来。 眼看着连刀都要握不稳了。 这可是盛唐的羽林军啊。 貂皮大袄继续笑:“不说话就是默认喽?” 恐惧到极点的领头大哥,终于爆发,双眼通红的嘶吼:“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是人是鬼?你们这群畜生!你们做的恶事还不够多吗?我跟你拼了!还我兄弟们的命!” 领头大哥毫无保留的用尽全力挥出一刀。 力劈华山! 刀光凌冽无比,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可结果依旧是直愣愣的倒下,这刀连貂皮大袄的衣角都没沾到,依然是一根手指就要了他的命,刀也被断成两截,插在地上。 断刀。 入土三分。 貂皮大袄一直都在冷笑,笑的人毛骨悚然,微微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是谁?哼哼,我是你们的割草人啊。”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五十三章 唐国的雪,来迟了 穿着貂皮大袄的武夫没有故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所以割草人这三个字大家都听到了。 割草人是什么人?大家不晓得,但是人家最起码也应该是正义人士吧,再瞧瞧这些打家劫舍的强盗,在人家手里分分钟就灰飞烟灭了。 痛快。 大快人心啊。 只不过是手段有些吓人而已。 不至于全都要了人的性命,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如果死去的彪形大汉们能听到酒家里众人的心声,一定会气的跳起来找人拼命的:“割草人也能被称作是正义的?这些畜生就是恶鬼,他们是专门草菅人命的,割草,割草,割的就是人命啊,他们把活人称作是草!” “我们是逃兵不假,可我们也曾为了国家浴血奋战过,跟草原的狼骑厮杀我们不怕,可是面对恶鬼,我们怕了,人命如野草,怎能不怕?” 可人都死了。 这话谁都听不到。 酒家里,异常的安静,大伙儿不知道该做啥反应,鼓掌?还是尖叫?好像都有些不合时宜。 啪的一拍桌子。 春夜这小妮子竟然大声叫起好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侠,我敬你一杯。” 梅子酒举过额头,落手,一干而尽。 一旁的宁十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地上惨死的逃兵,打家劫舍算死有余辜。可杀人的貂皮大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出手如此狠辣,这也是现实。弱肉强食,孟八九早就教过宁十,要想不被欺负,你就要变强。 貂皮大袄是一个修行者。 而且最少都是穿甲境以上的修行者,诛杀几个逃兵,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没办法,这是修行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 宁十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要不惹他:“爱谁谁,你们各凭本事决斗,生死由天命,谁死了都不为过。” 唯一让宁十感兴趣的是,这位貂皮大袄是怎么完成击杀的,他是修行者无疑,但是他好像不曾修剑,也不修气,更不是阵法大师。似乎,似乎只是淬炼过体魄,将身体淬炼成一件无坚不摧的法宝,淬炼不好,永远都是铁布衫的武夫手段,可若是淬炼的好,那可就是少有的体修了。 修行之道,气修最易,体修最难。 若是剑修,还算能看到成仙的门槛,孟八九甚至做到了半仙的巅峰,可这体修,真的是连门在哪儿都不知道啊。 体修入门最易,出门最难,难如登天。 不过,这个穿貂皮大袄的武夫肯定算是入了门的,举手投足已经颇有些宗师风范。貂皮大袄并没有多做停留,杀了人,连尸体都未多看一眼,直接就掀开门帘,走入了黑夜之中。 一阵松气的叹息声。 包括掌柜的、伙计、商贩还有那些食客,全都长长的松了口气,吃顿酒一波三折,吓死人了。 打劫、逆转、杀人、满地的血……方才没啥感觉,紧张感一放下,好几位直接就吐了,酸臭味加上血腥味直接就弥漫开来。 最头疼的还要数掌柜的:“命苦啊,这一地的尸体可咋办呢?都不知道如何解释,毕竟这群彪形大汉说是打劫,可也没打劫成功啊,报官都不知道怎么报。” 掌柜的看了看还在呕吐的伙计,鼓起勇气走到一位商贩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打扰了,您赶时间吗?” “咋了?” “您看,能不能麻烦您给帮帮忙,这些,这些尸体扔在屋里确实是有些……” “呕……” 抬尸体这话都没说出口,这商贩就吐上了。 就在这人吐出来的时候,掌柜的一不小心就踢到了一具尸体的腿上。 突然! 尸体震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黑色的火焰直接就从尸体的伤口位置窜出来,分分钟就把尸体烧成了灰烬。 “……” 当宁十在梅山脚下看见一团古怪的黑色火焰时,千里之外的神都洛阳,唐国的新帝李天意刚刚返回寝宫。 这一天是唐国的祭天日,李天意作为唐国皇帝的第一个祭天日,说实话他都不知道什么叫祭天,而且真实的祭天跟书上说的更是南辕北辙。 一整天的木偶。 大臣们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反正他也不懂,但是他觉得最好别反抗,反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也没那个必要。 繁琐的仪式。 冗长的祭文。 似乎是在祈祷来年有个好收成,祈祷这一季的瑞雪早降,祈祷唐国的援军可以抵御外敌的入侵。 李天意有些懵懵懂懂:“自己的父皇一向是战无不胜的,这次怎么就败了呢?坠马草原,听说父皇是死在坠马草原的,也不知道尸首找到了没?北地部落打了个翻身仗,西陵的鹄国捡了个大便宜,这其中一定有着某些联系。大臣们争论不休,可是怎么听都觉得是废话,全都是废话,说不到重点,或者不愿意说,欺负我还小是吧。” 李天意觉得身子骨有些发凉,额头有些发烫。 “保不准是惹了风寒。” “这群笨蛋,祭天的台子那么高,就给我穿了件单薄的黄袍,不冻到才怪呢,他们一定是故意的。” “我都听到了,那些小太监们都在议论纷纷,说今年的雪来的太迟,说我这个皇帝没能承了天意,雪都下到北地了。” “笑话。” “真是可笑,老天爷不下雪就赖我是吧?我是叫李天意不假,可我又不是天意。” “这皇帝可真不好当,不下雪就说是皇帝的心不诚,真累。” “又是奏折,又是写好的草稿。” “这群废物点心,奏折你们批阅好了,只是逼着我抄写,有意思吗?” “每次都是这么晚才送过来,故意不让我睡觉是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都还回去的。” “气死我了。” “蓝儿,蓝儿,过来,来人啊,给我打点热水。” 李天意大声的呼喊自己的贴身婢女,蓝儿是他祖母自小就给配的婢女,很是贴心,也就只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可人儿了。 好半天,穿着大红袍子的老太监才慢悠悠走进来:“主子,热水来了。” 李天意一愣:“蓝旗呢?” 老太监低了低头:“主子,这蓝旗偷梁换柱,犯了大罪,老太后已经把她给赐死了。别生气,明儿个新换的婢女就来了,您还是先批了奏折吧,这才是要紧的事儿。”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五十四章 鬼修踪迹 梅山脚下。 三岔口村寨酒家。 九具彪形大汉的尸体,分分钟就被黑色火焰烧的尸骨无存。 黑色的火焰将肉身连同鲜血一起烧的干干净净,仿佛这里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一场战斗。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揉眼睛,全都以为自己眼花了,太诡异了。 掌柜的蹲到地上,还伸出手摸了摸灰烬:“真是活见鬼,怎么可能呢,全都消失不见了,难道是中毒?可人都死了,还下什么毒呢?” 在场的商贩跟食客也都开始小声的议论,得不到结果。 宁十同样很困惑。 然后。 方才还兴奋异常的春夜,忽然就窜到灰烬旁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捏起一点黑色的灰烬,然后放到鼻子下面使劲的闻。 越闻脸色越难看。 越闻身子越开始颤抖。 最后直接起身冲了出去,跑进黑夜当中,咣的一声,直接就摔了一个大跟头,春夜的伤还没有好,路又滑,根本跑不起来。 宁十跟叶青鸟还有陈余生赶紧追了出去,临出门时,宁十朝掌柜的手心里塞了一块碎银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的说了句:“掌柜的,听我的话,赶紧离开这里吧,不太平。” 梅山的雪已经停了。 路却很滑。 “咣!” 听声音就知道,春夜肯定又摔倒了。 宁十叹了口气,走过去直接把小妮子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雪:“你认得那火焰?” 春夜点点头:“化成灰我都认得。” 宁十:“认识那个穿貂皮大袄的?” 这次春夜没点头:“他隐藏的很好,我一开始没认出来,可是这火焰绝对不会有错,这个穿貂皮大袄的武夫根本不是人,他一定是鬼谷恶人宗的畜生。” 宁十:“鬼谷恶人宗?还有这么个宗门?” 春夜咬牙切齿的说:“鬼谷是西陵鹄国最西端的一处绝死之地,恶人宗是鬼谷最大的宗门,谷内之人全修鬼道,至阴至邪,无恶不作。我的家人,我的族人,很多都是被他们杀死的,我们只能不断的迁徙,不断的躲藏。为了留下种子,族人们不惜将大家的生命之火埋进我一个人的灵海之中。” 春夜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这是一群比魔山还要邪恶的存在,我的使命就是毁掉鬼谷,毁掉恶人宗。” 宁十多问了一句:“你确定没有认错,方才那个貂皮大袄是鬼修?” 春夜斩钉截铁的说:“绝对不会有错,只有鬼修才能在尸体的血液中埋下鬼焰,我从小就被要求记忆那个味道,不会认错的。” 宁十:“记忆味道?” 春夜点点头:“对,就是记忆味道,很难想象吧,可这就是事实,因为这群鬼修经常抓捕我的族人,喝我族人的血,剥我族人的皮,抽我族人的骨头,甚至挖掉我族人的心头肉……” 春夜看着宁十和叶青鸟还有陈余生:“我可能需要你们的帮助。” 叶青鸟指指黑夜:“去追杀那个穿貂皮大袄的武夫?” 陈余生本来困顿的神色,一下子就醒了:“听着好刺激,我喜欢,蜀山弟子天生就应该斩杀邪魔。” 叶青鸟撇了他一眼:“前蜀山弟子,注意你的措辞。” 陈余生冷哼一声:“我可是立志要让所有蜀山弟子敬重的人,斩杀邪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雪后的夜空。 一片云彩都没有。 硕大的满月高挂天穹,地面上一片雪白,月光下,黑夜清晰可见。 宁十思索片刻,最后开口说:“既然鬼修如此邪恶,又确实在咱们面前杀了人,于情于理都是要追上去看看的。但丑话说在前面,谁都不要鲁莽行事,安全第一,我们还年轻,路,长着呢。” 这话主要是说给春夜听的:“报仇这种事情,不急于一时。” 宁十每天都想着去魔山接他姑姑,可他知道,不能急,再急也不行,现在去就是送死。 夜黑风高。 想,很简单,可是真追起来就难了,往哪儿追啊? 单单这村寨的门口就有三条岔路,分别通向不同的方向,视野范围内根本看不到貂皮大袄的身影。 春夜伸出手在空中煽了煽:“我能闻出他身上的臭味,宁十,你背我,咱们赶紧追。” 这个穿貂皮大袄的肯定用了某些特殊的手法来掩盖鬼修的身份。 可既然鬼焰都暴露出来了,那想要继续掩藏就没那么容易了,春夜是见过对方的。宁十的耳朵跟眼睛好使,春夜的鼻子更好使,她只是内伤,鼻子可好着呢。 梅山的雪路湿滑难走,曲曲折折,崎岖不平,路边的针树又多,针叶落在地上裹上一层冰雪,就跟刺刀一般。 大雪封山,而且这里已经是唐国最北的山脉,人迹罕至,周围的环境难以预料。 幸好,几个人在试炼之地锻炼了两年,对森林间奔跑很是熟练。两个时辰,走错了两次路口,往返了三次,终于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那个穿貂皮大袄的鬼修。 空气中弥散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 这鬼修又杀人了。 如果方才在酒家里,他的作为还能称的上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时此刻可就没什么好狡辩的了。 雪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堆尸体,应该是刚刚才糟了毒手。 地上的尸体穿着完整的唐军甲胄,手里握着的也是标准的唐刀。 宁十眉头紧锁:“这鬼修为何专门找唐军将士的麻烦?他称呼自己为割草人,难道只割唐军将士的头颅吗?还有,无端杀这么多人,他们要做什么?” 宁十虽然不爱管闲事,可眼下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可能危害整个四海神州。 他是孟八九的弟子,他是剑门的弟子,他是一个正统的剑修,他要对得起自己手中的剑。 所以,事情他要查清楚。 穿貂皮大袄的鬼修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宁十的到来,也可能是根本就不太在意,有恃无恐。 雪路的中央。 穿貂皮大袄的鬼修从怀里掏出一把灰色的小伞,伞面上绣着一座纯黑的山谷,谷顶有云,云遮谷。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一层雪,三丈风 鬼修手中的灰色小伞无风自动。 雪地上的尸体就跟着这小伞发生了变化。 一群灰色的‘透明小人儿’从尸体中缓慢的钻出来,然后直接就跑到了伞中。‘透明小人儿’刚刚消失,地上的尸体就开始燃烧起一层黑色的鬼焰,几个呼吸之间就把尸体烧的干干净净。 天将暮,枝头雪乱舞,梅山积雪道,灰伞噬死魂。 宁十眼眸已经瞪直了,他家姑姑被称作是吃剑女魔头,可也只不过是吃别人的剑,这个穿貂皮大袄的鬼修却是在吞噬死者的魂魄。 这是要让人永世不得超生啊。 鬼焰烧烬。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几条人命已经被吞噬了,而且还是一群上过战场的悍卒。 狭窄的雪路,悄无声息,不远处的鬼修,将自己沾了些许鲜血的手掌在貂皮大袄上蹭了蹭。 冷风吹过,吹起鬼修的头发,冷冽的面容上挂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双眼灰沉沉的,宛若死物。 宁十拍了拍春夜的大腿:“要准备战斗了,你先下来吧。” 背着小妮子可没办法战斗。 一百步的距离。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于普通的武夫来说,这一百步能做的事情不多,可对于修行者,而且最少都是穿甲境以上的鬼修,这段距离已经很长了。 春夜小声的叮嘱:“这个貂皮大袄的应该是个二境鬼修,实力不俗,别太勉强。” 勉强? 宁十挑了挑眉,木剑出鞘。 叶青鸟身前横了三把刀。 陈余生点燃了他的咒火。 在宁十的修行字典中,从来就没有勉强这个词,很奇怪,说要小心的人是他,可真正面对鬼修,战斗欲望最强的依然是他:“春夜啊,你说那人身上的大貂儿会不会很暖和?我喜欢那身貂儿!” 宁十说着话就示意叶青鸟把刀收起来,又让陈余生灭了他的咒火:“你们好像都没见过我在风雪中练的剑,我现在很厉害的,不骗你们,让我先去试试看,试试是鬼修厉害,还是咱这剑修厉害。” 说完话。 宁十还不忘比了比自己的胳膊,好像这动作能显示自己很强壮似的。 十五岁的少年。 只学了两年的剑,能有多强壮? 很搞笑,春夜直接就笑了,笑的很浅,美的不行。 春夜的笑仿佛拥有仙力,一下子就冲淡了雪路上的冷冽阴森,百步之外的鬼修自然是看到了宁十,可这对于他来说,真的是无关痛痒:“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能翻起什么风浪不成?笑话!自己的时间很有限,没工夫耽误,要知道,这割草可是个力气活儿呢!” 从坠马草原下来。 方圆几百里。 有无数条道路可以让那些唐军四散而逃,一个唐军将士就是一棵草,任务里可是说的明明白白,一棵草都不能活着离开北境。 李天意的父皇从神都洛阳带出来的兵,一个都不允许回家。 这事儿是北地部落、魔山、西陵鹄国还有鬼谷一起制定的战略,这盘棋不求灭掉唐国,可也必须将唐国打成筛子。 此战之后,四海神州再无第一国,大家平起平坐。 因为足够重视。 所以任务苛刻。 霍千里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否则的话,方才在三岔口酒家,他杀的人就不会只是那九个逃兵了,他会把里面所有的人全部杀个精光。他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等待酒家里的鬼焰燃烧干净,只要收取了唐卒死魂,割草就算是成了。 霍千里是鬼谷恶人宗的鬼修,他知轻重缓急。 至于宁十,木剑在握,神情瞬间严肃下来,心里却琢磨着:“有些记不清姑姑跟没跟鬼修战斗过了,看来要靠自己了,只是不知这鬼修是不是真的厉害,别是个吹牛的,不然都没办法检验自己这段时间的学剑成果了。” 宁十看过太多的比试。 所以。 恐惧在他这里是没有的。 常年观赏他姑姑那个级别的‘神仙打架’,哪里还会对蚂蚁厮杀有畏惧之心! 先出手为强。 宁十脚踩地面,整个人直接就冲了出去。 在地河中逆流学剑,在风雪中拼命学剑,每日挥剑一万二,又吃了无数的灵丹妙药,宁十的体魄已经淬炼的很凝实,实打实的穿甲境,甚至已经超越了穿甲。 一脚。 一层雪。 一脚。 三丈风。 宁十看上去是一个人,却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雪在飞舞。 地在震颤。 霍千里冷眼旁观,有些小小的意外,一个穷山僻壤里的少年,没想到竟还是个修行者,还是个标准的剑修,也不知是哪个正道宗门的弟子。 “可惜了。” “小小年纪就要殒命于此。” “玩玩就玩玩,这些个唐卒也是忒差劲,骨头都有些不舒服,活动活动正好。” 霍千里是鬼道中的体修,功法讲究不动如山,所以他任凭宁十冲过来,甚至连询问都没有询问,在他想来:“马上就要被杀死的少年,没资格诉说遗言,狂妄是要付出代价的,初出茅庐可不是犯错的理由。” 宁十是剑修不假。 宁十年纪小也不假。 可宁十是孟八九的弟子啊,宁十是剑门唯一的剑修了,他的剑可不是一般的剑。 在这四海神州,还真没听说过,有谁敢这么大胆,硬扛剑门的剑。 一百步的距离,宁十用了七个呼吸。 木剑直直的刺出。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 只有一剑。 他自己的剑二。 蛇动! 霍千里是真的自信,他自信自己的体魄可以直接震飞宁十,然后轻而易举的获胜:“自己是二境的鬼修,这个少年最多是穿甲境的菜鸟,一境之差呢。” 金鸣之声! 紧接着就是一道波纹般的涟漪! 金鸣震落了枝头的雪,涟漪挡住了宁十的剑。 霍千里很自傲,然后是嘲笑,嘲笑宁十的自不量力,最后伸出一指,他准备用在酒家里的方式,一指头戳死宁十,结束这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心里还想着:“真是无聊,一点惊喜都没有,现在正道的剑修都这般无用吗?” 剑修无用? 霍千里真的是眼瞎了。 《这个剑仙很危险》正文 第五十六 咫尺之间 莫欺少年尚年幼。 霍千里用出必杀一击,当即就准备自信回头,然后就发现手感不对,自己的指头并没有戳死对方,似乎,只是戳在了对方的剑上。 剑身还带着反震之力。 霍千里:“……” 有点意思。 一指头不行?那就两指!再不行?那就来三指……然后,三十指过去了。 霍千里每一指都打在宁十的木剑上,宁十的木剑就仿佛是长了眼睛。其实,都不算是长了眼睛,只是足够认真和坚固,这是宁十自己悟出来的剑一止争。 剑一之后是剑二。 蛇动接着蛇动。 很直很准的刺。 霍千里托大,每一刺都敢接,因为没觉得有什么伤害,体修本身就有自己的战斗方式,这算是常规操作,没有问题。 蛇动接着蛇动,剑刺接着剑刺,刺刺都能刺到霍千里的身子上。 宁十的剑刺的很直。 一往无前。 第一个交错,霍千里点了宁十四十六指,四十六指全部点在木剑之上。宁十刺出了三十七剑,每一剑都刺在霍千里的四肢百骸,荡起三十七次涟漪,对方看似毫发无伤。 貂皮大袄纹丝不动。 宁十却微微喘息。 霍千里少有的赞许:“小伙子,你的剑很不错,精、准、直、守,是我小看你了。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要来跟踪我,还幻想着以卵击石,杀死我。那些都不重要,因为你会死,但我赐给你留下遗言的权利,珍惜吧,你应该感到荣幸。” 宁十嘀咕了一声:“废话真多!” 剑起。 直刺。 战斗继续。 霍千里挑挑眉头,身体忽然惊雷炸响,竟是主动朝宁十攻了过来,掌心黑雾缠绕,雾中带火。 那是鬼修的焰。 宁十的剑,速度再提,雪道间出现了一个无形的旋风,雪随着这风,急速的飞舞。 霍千里淬炼的体魄自然比宁十要强悍,硬抗木剑,近身十步。 宁十比较灵活,可只要让霍千里近身,剑修按道理是打不过鬼道体修的。渐渐地,霍千里似乎适应了宁十的节奏,近了七步之内。 霍千里一边战斗一边用嘶哑的声音扰乱宁十的心神:“小伙子,我看看你这穿甲境能坚持多久时间,没有修成剑气,如何破我金身。十步内你可腾挪,七步呢?七步可以依靠步伐,那五步呢?五步如果还不行,三步呢?” 霍千里想要跟宁十贴身肉搏。 肉搏是他的强项,在他看来,面对一个穿甲境的剑修,肉搏是最快解决战斗的方式。 风雪收缩。 就连远处的叶青鸟跟陈余生都为宁十捏了一把汗,叶青鸟才不会管宁十的警告,三把刀横在身前,已经开始朝宁十那边靠近,陈余生也是咒火点燃,能帮多少算多少。 三步便是咫尺之间。 此处是极限。 霍千里勾起一抹冷笑,战斗就这样结束吧,黑色的鬼焰直接轰向宁十。 可就在霍千里冷笑的时候,发现自己对面的宁十竟然也在冷笑,而且比他笑的还要冷。 宁十不仅是冷笑,还用唇语嘲讽:“三步之内体修能占到便宜吗?你还真是迷之自信!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吧,老家伙,你是不是有些太慢了?” 嘲讽结束。 宁十的木剑依然是笔直的刺出,看不到与方才有什么不同,可确实是有所不同的。木剑还是方才的木剑,蛇动还是剑二的蛇动,但剑尖碰到霍千里身体的时候,却多了一些东西,一道淡淡的青芒。 孟八九很早的时候就说过,自己家徒儿的眼尖,画的剑传神,看一眼就能抓住重点。那这一场雪道间的对决已经持续了两个交错,宁十自然已经看出了霍千里的破绽,甚至试探了一遍。 如果他只是穿甲境的菜鸟,那会很难打。 可是在试炼之地的最后,灰线吞了完整版的草蛇剑剑灵,又入了宁十的梦,在梦境的门口,灰线碰到了孟八九的影子。 草蛇断剑加上完整的剑灵全部被孟八九打碎,揉进了宁十的经络之中。 那可是最精纯的剑气,还是被孟八九留下的神念淬炼过的剑气,宁十在风雪中修炼剑二蛇动,自然是感悟到了灵海经络中蕴藏的剑气。 一境穿甲,他淬炼了皮肉筋骨血。 二境信剑,孕养剑气,将剑气孕养在灵海三十六孕穴,开穴越多,剑气越盛。 孟八九留在宁十梦境门口的神念,借草蛇剑与灰线剑灵,直接就为宁十开了三十六孕穴。 孕养剑气的基础已经打的相当牢固。 这是剑门特有的开穴方式,一般的剑修宗门弟子,孕穴能开十之八九就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宁十的孕穴可是开了三十六! 三寸长的剑气自木剑剑尖的位置刺出,直接就刺透了霍千里的身体! 第一道剑气刺入天棱,第二道剑气刺入巨鳄,第三道剑气刺入枕骨,第四道剑气刺入关元,第五道剑气刺入左商,第六道剑气刺入鹤口,第七道剑气刺入涌泉。这七处是宁十找到的破绽,霍千里体修法门的破绽,身体最薄弱的命穴。 三尺之内。 咫尺之间。 这是宁十最初学剑就特别在意的地方。 他的三尺之内必须最强,这是他自己的领地。 七道剑气聚成一线,直接就刺穿了霍千里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很清脆的炸裂声,紧接着就是一团浓稠的血雾,已经走到三十步边缘的叶青鸟还有陈余生,当时就看傻眼了:“原来不知不觉中,宁十已经这么厉害,他的木剑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强悍,而之前还只是穿甲境,什么时候修成的剑气?” 叶青鸟跟宁十是最早认识的,第一次见宁十的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面对寻魔师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仅仅两年的时间,他已经进步到可以单挑鬼修的地步。 天才。 绝对的剑道天才。 宁十在试炼之地学剑时,淬炼自己的皮肉筋骨血,针对修行者身体的每一处部位都做了深入的探究,霍千里此时此刻已经算是半个废人。 然而。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刹那之间。 霍千里的全部实力还没有施展出来,战斗却结束了,非常的戏剧化,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