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别来无恙》 章节目录 第1章 第 1 章 林霖看看周身这片环境,古色古香的家具和装潢,虽然已经适应了整整一年,但有时候起夜看到点着蜡烛的烛台还真以为是在拍鬼片。 系统(迪粤999)已经很久没联系她了,好像要把她抛弃在这个时代。 说起林霖的穿越过程,那不是一般的尴尬。 某天她在去上课的路上,一不小心就被身后一辆飞驰的卡车给撞飞了。 身体遭受剧烈的撞击,但是却丝毫没有痛感。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正在划着手机逛桃宝。 林霖是典型的贫穷女大学生,羡慕那些买得起大牌口红的女孩,有时候也会在网上过过眼瘾。 她逛着逛着,屏幕上突然就弹出来一个对话框:大牌商品免费送了! 当时就是打死林霖,林霖也想不到这是一个穿越广告? 她点了进去。 然后跟着系统提示一点一点走:请您选择您喜欢的品牌。 林霖:果断,迪粤! (系统):请您选择您喜欢的商品类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林霖:果断,口红! (系统):请您选择您喜欢的色号。 林霖犹豫了,888好,还是999好呢?999虽然经典可是有点烂大街了,而且这种数字的口红,男朋友买比价有意义。 (系统):请您尽快作出选择。 林霖:888!反正白送。 (系统):恭喜您获得迪粤888口红一支,请填写您的收货地址。 这么简单!林霖果断填好地址。 (系统):地址错误!请正确填写您的朝代。 林霖蒙了,朝代?!什么朝代? (系统):如果您还未进行朝代选择,请尽快选择。目前我们已经推出的朝代有,“梦回大青”和“梦回大棠”。其余朝代版本正在疯狂制作中,敬请期待。 林霖继续犹豫,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在梦中她却格外的清醒。 (系统):请您尽快选择您的朝代! 林霖还在犹豫。 (系统):请您尽快选择您的朝代! 林霖的指尖有点僵硬,她不敢选。 不选会怎样?大不了口红不要了! (系统):如果十秒钟内您尚未作出选择,系统将要求您按市价赔偿已选择的商品。 靠!凭什么?她又没拿到口红,还要倒贴? (系统):10,9,8,7,6…… 什么?真的开始倒计时了! 林霖指尖越来越靠近屏幕。要不就选大青吧,近几年青宫剧那么火,多少的有点熟悉。 选择大青!大青! (系统):恭喜您已经正确填写收货地址。您将获得一只迪粤888口红以及一整套的“梦回大青”豪华之旅。接下来将由您的贴身管家迪粤…… 怎么没声了?怎么满屏飘起了雪花!怎么黑屏了? 林霖纳闷,怎么了这是?系统死了?这样是不是就不用赔偿了?赶紧退出去!太恐怖了! 手指疯狂点击返回,快退出啊! 屏幕重新亮起。 (系统):不好意思哈,亲!系统刚才出现故障了呢!请您稍等哈!么么哒! 林霖一脸黑线,这系统出了故障,态度立马变得跟孙子似的。 (系统):您好,接下来将由您的贴身管家迪粤999与您私聊。 999?不是888吗?管家是什么? 故障?敢情故障就任由它故障了!我要888! (迪粤999):您好,亲爱的主人,欢迎来到“梦回大棠”,接下来将由我带领您度过这段十分美好的大棠之旅。 大棠?! 林霖抓狂了,她不想去大棠啊!大青都混不好,还去大棠? 林霖:我哪里都不去!我也不要口红了! (迪粤999):抱歉,亲爱的主人,旅程一经开启无法终止的哦。 林霖:我赔偿,我赔偿还不行吗? 这是骗子系统吧?不管了,破财免灾吧,这系统也太吓人了。 (迪粤999):好不意思哦,亲爱的主人,现在已经无法选择赔偿了呢,您只能继续您的旅程。 林霖:那送我去大青!我要去大青! (迪粤999):哭泣(表情)。嘤嘤嘤!主人那么不喜欢我吗? 林霖:…… (迪粤999):主人,给小9一个机会,先让小9为您介绍一下大棠相较于大青的优点吧。我相信您一定会爱上大棠的! (迪粤999):首先,进入大棠您可以穿着轻薄的纱衣,展现您迷人的胸部。x :/ 林霖:……我没有。 (迪粤999):其次,大棠是一个相对开放且女性地位比较高的时代,您可以自由出入家门,甚至女扮男装。您若是旅途中不小心选错了另一半,还可以选择与对方和离……这都是大青无法提供的服务哦! 林霖有点心动,好像还不错。 (迪粤999):再次,小9觉得大棠男人的发型,相对大青来说帅气很多呢。而且艳遇几率很高的哦!尤其是上元灯节!难道您不想伴着点点宫灯与心爱的男人花前月下吗? 花前月下!林霖彻底心动! 林霖:小9!可以随便选择男人结婚吗? (迪粤999):笑脸(表情)。主人听到您这么亲切的称呼,小9真开心呢!您终于愿意来到大棠了! 其实根本不是系统故障,只不过“梦回大棠”这个版本,即使挂上迪粤999这个热门色号,送出去的量也远远比不上“梦回大青”,因为近几年清宫剧实在是太火了!所以有时候就会随即挑选一些倒霉蛋强行拉入。 霖就是其中一个。 (迪粤999):是的,您可以挑选心仪的对象,只不过你们必须真心相爱。 林霖:就不能是单纯的贪图美色或者钱财吗? (迪粤999):不能的呢!小9最痛恨玩弄感情的主人!如果主人选择结婚,但是一年之内还做不到彼此相爱,小9一气之下就会自杀的呢! 林霖心想,你自杀,关我什么事? (迪粤999):当然关主人的事!小9是主人的贴身管家,要是小9自杀了,主人就要永远留在大棠了呢!除非主人愿意永远留下。 这是《美人鱼》吧?得不到王子的吻就会变成泡沫?可是最起码人家美人鱼是自愿上岸的!她呢?被骗上岸的! 林霖:别别别!我不随便结婚还不行吗? (迪粤999):也不是不可以结婚,要是主人找到了真心相爱的人,可以放心大胆的结婚哦!到时候小9会有豪礼相赠的呢! 林霖:我不关心豪礼。我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迪粤999):那要看主人的表现了呢,如果主人表现的足够好,得到了主系统的合格认证可以随时返回呢。 林霖:随时? (迪粤999):是的呢。您愿意多待一段时间或者选择留下,都没有关系的呢。 林霖:怎么得到主系统的合格认证? (迪粤999):哭泣(表情),这个就超出小9的知识范围了呢!这个只有主系统才知道呢。 林霖:…… (迪粤999):主人,接下来让小9为您选择合适的身份吧。 林霖:身份?怎么选?能不能别太差!我现实生活中已经够穷的了! (迪粤999):那就请主人描述下您对身份的要求吧。 林霖:女的!有颜!有身材!有钱!官二代或者富二代!最好是官二代加富二代!住在一线城市,有大房子!要有女儿奴的爹妈!要有哥哥!不要其他兄弟姐妹! (迪粤999):……额,小9找找看吧。 林霖:对方最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吹拉弹唱无所不能!对了,家附近要有小吃街! 十分钟后…… (迪粤999):不好意思主人,由于您的要求太高,小9实在找不到符合主人要求的身份呢……您看,只有爹没妈行吗?琴棋书画……吹拉弹唱……这些……抱歉主人,小9尚未采集宿主才艺方面的信息。 林霖:那也行吧。 (迪粤999):好的主人,小9这就为您办理穿越手续。请在屏幕上进行指纹确认,一经确认,合约即时生效哦! 按就按吧,都到这个程度了。 指纹按下…… 林霖在漆黑的屋子里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在做梦吧,车祸呢?连车祸也是做梦? “嗯?小罗?”一个带着浓浓睡意的美妙男声在林霖耳畔响起,他似乎就坐在他身边,“小罗,你醒了!” 小罗?她是小霖! 林霖:小9?怎么回事?你还没告诉我我的身份呢! 林霖再次闭上眼睛装死,觉得四周冷飕飕的,也不敢轻举妄动。 (迪粤999):抱歉哦,主人!小9现在就告诉您您的身份!您是大棠长安城里四品官员鸿胪寺卿穆和成的独生女儿,您的名字叫做穆忆罗。 长安?大城市啊!四品!也算是官二代!刚才那个年轻的男声?该不会是,哥哥! 林霖:天呐!小9,你真的太棒了! (迪粤999):嗯嗯,主人开心就好。(呵呵,为了找这么个身份烧了四条CPU!) 林霖:大棠什么年间?那我可以见见武则天吗? (迪粤999):抱歉,主人,我刚才就觉得有什么事忘记告诉您。现在想起来了。大棠是大唐的平行时代,也就是说它仅仅拥有大唐的背景,与大唐有关的任何人物都不存在于大棠。这样解释您能明白吗?即使您对大唐再怎么了解,在大棠里也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架空!林霖明白了,这是一道学渣学霸都不会解的题目。太好了!那当然是学渣占优势啊! 林霖:行,知道了! (迪粤999):好的,那就祝主人旅途愉快! 林霖:愉快……等等! (迪粤999):主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林霖:我怎么对这个穆忆罗一点也不了解呢?别人也是这样的吗? (迪粤999):???不可能!主人您没有关于穆小姐的记忆吗?任何? 林霖:废话!要不然刚才我问你我是谁? (迪粤999):系统故障!系统故障!系统故障! 林霖:你站住!话不说清楚别想走! (迪粤999):哭泣(表情)!主人我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的呢! 林霖:我不管!没记忆我怎么混? (迪粤999):委屈!这样吧!作为补偿,小9送给您一项特殊技能好不好?求收下!么么哒! 林霖:……什么技能? (迪粤999):额……让小9看看有什么最珍贵的技能送给主人。(赶紧看看有什么是主系统不容易发现的无用技能。) (迪粤999):啊!找到了呢!当当当当!大力神功!主人您拥有了这项技能绝对能在大棠混的风生水起呢! 林霖:……我不要!我有哥哥,还有女儿奴的爹。 (迪粤999):主人,您要是不要就没有别的了呢! 林霖:…… 大?大?大力神功? 林霖脑子里浮现出一幅一群女孩儿找她拧汽水瓶盖的画面。x 此时林霖再度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刚张了张嘴巴,动了动手指就惊动了身边坐着的男子。 男子一把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大,很粗糙也很炽热:“你终于醒了?” 大棠盛世这么开放的吗?上来就抓手,在大青可是被看到脚都不行。开放点好啊! “哥……哥?”林霖试着用新身体发声。 天呐!她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公鸭嗓?都怪自己,忘了跟(迪粤999)提声音方面的要求。 男子疑惑:“你叫我什么?” 该不会是弄错了吧!不是哥哥? 男子试探问她:“你……认识我吗?” 林霖慌了,是该认识,还是不该认识呢? 男子又问:“你叫我哥哥?” 难道一上来就露馅了吗?该死的(迪粤999)!没有记忆她怎么混?用大力神功把所有怀疑她身份的都人打飞吗? 男子微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对吗?你在街上被马车撞倒了,头部遭受重创。没关系,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原来还可以这样! 失忆好啊,不管是系统故障还是宿主失忆,只要没有记忆,一切就都是全新的开始。 反正是失忆,没有穿成声优的林霖大着胆子问道:“请问,我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男子点头道:“是啊,你小时候患了很严重的虚火乳蛾,喝了半年的鱼腥草煲猪肺都没好,就坏了嗓子。” 虚火乳蛾?扁桃体发炎?古代的医疗水平真差劲!林霖心头恐惧狂涌,万一在得到主系统的认可之前,自己先得病挂了怎么办?天呐,999你回来!她还好多问题没搞清楚。 嗯?这是什么?林霖发现盖在被子底下的手里握着一个东西。 “小姐醒了!快请大夫来!” 好像是婢女的声音,接着屋子里燃起了蜡烛。 借着微弱的烛光,林霖方看清身边男子的长相。 果然,在艳遇几率这方面,(迪粤999)并没有说谎。 男子满是疲倦的脸上挂着笑容:“小罗,我是你义兄啊。” 原来这是义兄,林霖现在急于知道手里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于是跟那男子说:“义兄,我要喝水!” “好。”男子起身起倒水,林霖才大着胆子将手伸出来。 手里握的,竟然还真是一支迪粤999! 她都官二代了,要这个有用吗? 章节目录 第2章 第 2 章 来到“大棠盛世”已经整整一年。 林霖已经从二十一岁的女大学生彻底转变成鸿胪寺卿家的小姐。x :/ 这天,丫鬟寄桃天不亮就催着穆忆罗起来梳妆打扮,催促道:“小姐可要快些了,今儿西街的茶楼里要讲《赵将军传》,可别到时候占不到好位置。”(_ 说书先生大概是任何时代里最懂得与时俱进的职业,说烂了《三国》《水浒》《西游记》,如今见大棠盛世姑娘们的消费能力越来越强,索性就顺应潮流编出来一出极对她们胃口的《赵将军传》! 场场爆满! 穆忆罗和寄桃方赶到的时候,只见四四方方的茶楼里或站或立全是姑娘! “嚯!”穆忆罗惊了一跳。整个一大型追星现场! “小姐是头一回听吧,没听过《赵将军传》的姑娘可算不得长安姑娘!” 她本来就不是长安姑娘! 捡了个位置站着,这时只听台上一声响亮的醒木落桌声,这便开始了:“话说,以前有位大将军!姓赵,名恒,字长庚!英勇神武战无不胜!那简直是常山赵子龙转世来的人物!这位长庚将军还有一美称叫做——美人将军!那是因为赵将军生的美如宋玉,貌若潘安!” 姑娘们齐声喝彩! 台上说书先生大讲,台下听众里有人小讲。 一位两眼放光的绿衫子姑娘左手在外,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拱手礼,低声道:“其实这赵将军是有原型的!而且也不是前朝的谁!正是咱们的左金吾卫大将军,高将军!” 绿衫姑娘一出声引得台底下几位姑娘齐刷刷看向她。 绿衫子姑娘自豪道:“咱们这位高将军可是全长安城的姑娘都伸长了脖子盼着的人呢!高将军样貌武艺皆是极品中的极品,既是武将又是儒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气质儒雅,绝无寻常武夫的暴戾之气。你乍看他绝想不到眼前这位面若冠玉的翩翩公子是那使长剑耍大刀取过无数敌人性命的阎王爷。只当他是大雁塔下新及第的探花郎,意气风发!” 穆忆罗疑惑道:“姑娘您见过高将军?” 绿衫姑娘:“……这倒没有。” 穆忆罗:“……嘁!”这个时代连照片都没有,画像那种东西最信不得,只是同城就敢红口白牙往天上吹? 一位红衫姑娘不耐烦道:“你插什么嘴!让她说完!” 一位黄衫姑娘更加不耐烦:“你谁啊,敢嘁高将军!” 一位紫衫姑娘倒没有不耐烦,直接捋起了袖子:“敢对高将军无理,把她赶出去!赶出去!” 众位姑娘们跃跃欲试! 怕了,怕了!别人爱豆说不得。 穆忆罗只好蜷缩到角落里不再吱声。 绿衫姑娘接着说:“咱们高将军虽说完美,可一点却极其让人捉摸不透。” “他不娶媳妇!而且是打死都不娶的那种!” 众人唏嘘! “说不定有特殊爱好……”穆忆罗小声叨叨。 “他十七岁时,咱们圣上曾有意将自己的亲妹妹永安公主下嫁与他,虽说天家的公主难伺候,可驸马爷的名头摆在那儿呢!今后仕途那可就是风调雨顺了!” “可人家就不!” “谢绝了陛下的好意,自己请缨去做了穷山恶水里的一个安南都护,山沟沟里一呆就是五年!” 众人再度唏嘘! “五年之后,永安公主实在等不起了,只好含着眼泪下嫁他人。咱们高将军这才敢上书陛下,于是又给调了回来。” 穆忆罗:棠朝公主出了名的难伺候,仗着公主身份给驸马扣绿帽子的不在少数,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不敢娶吧! 单凭这个不能说这位高将军是个淡泊名利之徒,只能说是个要脸的。 绿衫姑娘书接上文:“你们猜怎么着?高将军这刚调回来不久,就赶上咱们圣上的亲闺女,昌平公主招驸马了。圣上可还惦记着高将军的婚事呢!圣上觉得既然做不成你大舅哥,那就做你老丈人吧。” 穆忆罗:胆儿忒肥!连皇帝的谣都敢造! “谁知,皇帝念头才刚动,人家高将军闻风就坠马了,折了一条腿!好家伙,吓得昌平公主二话不说闭着眼睛就嫁了人!任凭谁家的黄花闺女也都不愿意伴着个瘸子过一辈子啊,各位姐姐们说,是不是!” 黄衫子姑娘“哎呦”一声,一脸的心疼:“高将军可要落下残疾了!” 绿衫子姑娘摇头一笑:“这位姐姐多虑了。你们猜后来怎么着?” “后来啊,也就是前年的中秋佳节宫宴上,昌平公主带着驸马爷前去赴宴就正巧碰上了高将军!那昌平公主遥遥望了高将军一眼,只那么一眼……只见月光皎皎,桂花树下立着颀长玉立的一个绝色美男子。” “昌平公主得知那就是她父皇曾经有意定给他的高将军,二话不说当场就放了驸马爷的鸽子!公主悔的肠子都青了!那样的品貌即便是全身瘫痪也是无碍的。况且他还行动自如,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哪里有坠马的痕迹。结果公主第二日就跟驸马爷提了和离呢!” 众人议论纷纷唏嘘不已! 这时绿衫子姑娘长长一叹:“即使公主为他和离,咱们将军也没丝毫动心。可怜了才十七的昌平公主,情路不顺的她,伤心欲绝之下,竟看破红尘出家做了尼姑!” 众人哗然一片! 穆忆罗心嘁一声:棠朝的公主出家,摆脱宫门束缚不说,公主待遇还有增无减。明明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怎么叫她说的那么凄惨?要是她穆忆罗是公主,她一生下来就出家! 这时就有人好奇了:“咱们将军当真这般不近女色吗?” 绿衫子姑娘摇头道:“当然不是!据说高将军在坠马休假养伤期间,游山玩水,曾到过安江,结识过一女子。”x 电脑端:/ 众人的哗然唏嘘声已经远盖过正牌说书先生。 穆忆罗再次小声叨叨:“看来不是有特殊癖好!那就是有隐疾!哪有男人不想着结婚……啊呸!成亲生孩子的呢?” 在她看来,但凡到了年岁还不想着娶妻生子的男人不是有特殊癖好就是有隐疾! 食色性也,人的本性怎么可能盖得住。 寄桃闻声纳闷:“小姐您不是也不想着嫁人生孩子吗?难不成您也有隐疾?” 穆忆罗:“……” 介是又有人问了:“后来呢?可有成就一段佳话?” 这是明知故问,要是高将军成就了佳话,哪还会有这“大型追星现场”啊?也不对,这时候男人可以纳妾的。 绿衫子姑娘叹道:“可惜啊造化弄人,咱们高将军与那女子走散了!从此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再也寻不到了。高将军若只是文韬武略也就罢了,文神和武神同时附体的人古往今来也不算少数。可咱们将军贵就贵在比他们都多了一个字——痴!痴情的痴!” 众人齐声叹气。 “可不就因为这个‘痴’字吗,高将军年年乘着快马跨过八百里路,前去安江寻那女子!可是两年过去了,依旧杳无音讯。” 这时听绿衫子姑娘小讲的姑娘们无不凝眉捧心的替高将军难受起来,那么完美的一个男子怎么偏少了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一边难受又一边庆幸,在座各位还有机会。 这时,台上的说书先生已经“啪”的一声拍下醒木:“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绿衫子姑娘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冲诸位姑娘嘿然一笑:“姐姐们听的可开心么?若是开心不如给点赏钱嘛。” 穆忆罗恍然大悟,刚才就有种看视频被弹幕吸引了的感觉。再一看台上的说书老先生正捋着胡须与绿衫子姑娘交换眼色。估计是父女俩,一唱一和的! 这《赵将军传》本就是依着这位高将军改的,听寄桃说,在这茶楼里也说了三两个月了,听腻的也大有人在。所以,这父女俩一个负责在台上讲赵将军的神武事迹,一个就负责在台下讲高将军的绯闻趣事。 这些事只要没拿到台面上讲,任谁也拿他们没辙。 听绿衫子小讲的姑娘们果然十分受用,纷纷掏钱给她。绿衫子正眉飞色舞拿衣角子兜钱。 穆忆罗心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就敢明目张胆的造谣!她听她现在的老爹,也就是鸿胪寺卿穆和成说,当今这位陛下可是出了名的疑心病加小心眼儿。这群人如此诋毁他的公主,难道就不怕生出事端吗?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在科学知识价值观样样超前的情况下,都入乡随俗的按照尊卑秩序行事,这父女俩实在是想钱想疯了。 说书的正收拾东西,这就要走,穆忆罗站的腿打颤也想拉着寄桃四处逛逛,刚要出茶楼,谁知一抬头正撞见一俊美少年凝眉沉思。 要是寻常人心事难掩,她顶多就好奇一下,可若是俊美的少年那就值得上前一问了。 她在心里暗喜:单凭时时刻刻都有美少男出没的福利,这穿的就不亏! “帅……咳咳……公子!”穆忆罗一脸娇羞上前搭讪,“公子可有心事?” 美少年见有姑娘上前搭讪,晃神片刻然后抱拳道:“再下江九岸,是金吾卫中一员,我们将军近来听说西街的茶楼里有人散播他的谣言,便派我前来探探虚实。” 穆忆罗:“你们将军消息也太闭塞了吧!粉丝百万了,自己还不知道?” 江九岸:“???” “咳咳!”穆忆罗捂着嘴巴道“失言”,又问,“探查完,然后怎么办?”抓紧时间练签名吗? 江九岸面露难色:“将军要我将他们拿回去查办,省的再造谣传谣。可我刚才听茶楼老板说,说书的这就要走了。” 穆忆罗:“抓呀!那现在就抓啊!” 江九岸:“将军不让闹大,这父女二人曾是府上的仆人,将军还念着旧情。而且将军还说,千万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拿人,金吾卫的身份太过晃眼,那等于不打自招。可就算是偷偷行事,现在才去叫人也是来不及了。” 穆忆罗的关注点只在第一句话:“府上旧仆?那他们说的岂不是……真的?” 江九岸:“额……八九不离十吧。”他心里后悔,这姑娘虽说热情漂亮,可只顾着跟她说话更没了拿人的时间。 谁料这时穆忆罗却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他们现在不走了!你只管回去安排人手!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来动手即可。” 江九岸一脸疑惑:“姑娘……怎么保证他们不走?” “在这儿等我!”穆忆罗扔下一句话挤过人群直奔二楼。 章节目录 第3章 第 3 章 穆忆罗“噔噔噔”狂奔上到茶楼二楼,大喊一声:“老板在哪儿!” 二楼门窗微丝未动,半天也只有一个路过的跑堂冲她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 也是,老板哪能是说见就见的。 于是穆忆罗斜倚在栏杆上,轻飘飘一句:“本姑娘手上有西域珍宝,可保日进斗金!现择一有缘人相赠啦……” 话音未落,只见一扇格子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正是茶楼老板。 老板道:“什么珍宝?又是西域来的?” 穆忆罗笑嘻嘻,用手指着正回房间收拾行囊的说书先生父女:“珍宝可就要走了。” 老板叹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是日进斗金的宝贝。可人家要走,我也拦不住啊。” “这不是还没走吗?难道您不想最后再捞一笔大的吗?” “怎么捞?” 穆忆罗故弄玄虚,指了指老板刚才出来的格子门:“您只管先稳住那对父女,办法,咱们进去慢慢聊!” 老板眼光疑惑,但还是将穆忆罗请进屋子里去:“小姑娘,你可别忽悠我!” 穆忆罗摇头:“当然不会!” 待老板给她沏上茶,她才慢悠悠道:“您没发现,这父女俩说书,来听的都是姑娘吗?就算是有男人,那也是来看姑娘的!” 老板不解:“那又怎样?” “看姑娘啊!”穆忆罗向老板解释:“据说长安城里人口百万,这里头有多少未嫁人的姑娘,又有多少未娶妻的公子?想必是很多的吧。不如您想办法多留他们父女俩一日,明日打出招牌去,就说全长安城最美的姑娘都在您这茶楼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您想,到时候会吸引多少公子前来寻觅佳人呢?” 老板有点动心,捻须思忖:“你接着说。” “您别跟以前一样,敞着门给钱就让进。明天您就只放姑娘们进来,而且还要请她们免费喝茶听书。而公子嘛,那就一钱银子一位!不给钱的不让进!您再说,若是在您这互生好感并且定下亲事的男女,成婚那日可领到一两银子作为奖励。这样一来吸引的公子就会更多!另外,您也不必担心有人为了一两银子坑蒙拐骗,大概不会有人为了这么点钱就私定终身吧。怎么样啊,是不是能狠捞一笔?” 老板听得两眼放光:“小姑娘有点意思嘛!那我现在就去请人写告示!说明日姑娘们吃茶听书,费用全免!” 穆忆罗嘿嘿笑着:“那就全看您的了。不过您得保证说书的那对父女今晚留宿,要不然还说《三国》《水浒》,哪有姑娘爱听呢?” 老板连声道好:“决计不让他们走!他们胆子也是大的,再多一天也不怕!大不了我出双倍的银子!” 穆忆罗这才算是放心。 老板细细打量着这个目光狡黠的姑娘,却想不透她的心思:“小姑娘,你无缘无故替我出主意是想要什么啊?” 这个问题她倒没想过,犹豫了一下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和侍女出了喝茶,忘了带钱。” 老板呵呵一笑,释然道:“原来如此,茶水钱我就免了吧。” 穆忆罗心里不是滋味,她这主意准成不了,说不定还会给人家茶楼造成损失,现下居然还要白喝人家的茶。罪过罪过。 她下楼之后,江九岸果然还在。 穆忆罗冲江九岸比个ok的手势,又眨眨眼睛,轻声说:“九兄,晚上来拿人吧。” “真的?”江九岸一脸诧异,见笑靥如花的女子又忍不住害羞,红着脸冲穆忆罗点了点头:“多谢姑娘了。” “等等!”穆忆罗忙叫住要走的江九岸。 “姑娘……怎么了?”这姑娘难道是要问他的名字,年龄,是否婚配!江九岸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穆忆罗在心里好笑,这里的男人怎么比女人还要腼腆,她只是想八卦一下:“那个,你们家将军真有那么……完美?方便引荐一下吗?” 江九岸心碎:“我们将军……” 真不想说他的好话。 半晌江九岸咬唇道:“我们将军是个好人……但他是不会娶妻的,姑娘别想了!” 穆忆罗:“……”这人说话好奇怪啊,好像是怕他们将军娶上媳妇似的。再说了,她也没那个意思啊。 这时,害羞窘迫的江九岸已经提起步子飞速跑出了茶楼。 江九岸走后,寄桃忙问穆忆罗:“小姐刚才干什么去了?怎么就能保证那对父女不走了呢?您以后别这么爱揽闲事行不行?” “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穆忆罗看着江九岸匆匆远去的背影,答非所问:“你们这儿可真好,大街上不论认识不认识的人,随便说句话都会信。”而在二十一世纪的她,稀里糊涂就被骗的穿了越。x 晚上,江九岸安排的一伙地痞流氓前来茶楼佯装闹事,其中几个功夫好的,趁乱轻而易举潜进说书先生父女的房间带走了两人。 夜半,金吾将军府内,高珩还没睡,正等着江九岸拿人回来。时不时喝口酽茶提提精神。x :/ 一会江九岸便推搡着父女俩进来。见高珩就直直地站在跟前,父女俩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下,皆抖如筛糠。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大少爷!大少爷!饶命啊!” “福伯,您别喊我大少爷。咱们早不是主仆关系了。”高珩叹口气侧过身去不愿看他,“您要是当我是大少爷,也不至于拿我的私事编成书来挣钱。” 这父女俩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就是因为爱嚼舌头,才撵出去的。如今竟光明正大做起他的生意来了。 福伯看着他们大少爷美玉一样的脸上染满了倦意,心里悔意渐起,要不是冷不丁的没了差事,他和女儿也不至于想出这种没脸皮的办法。 福伯的女儿,那绿衫子姑娘,现下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伏在地上抽泣起来。自打被撵出府,她就盼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他一面,没想到见是见了,却是以这种方式。 高珩不是不讲情面的人,气归气,任他们“大少爷,大将军”喊了半天,到底还是心软了,抬了抬眼皮冲父女俩摆摆手道:“我不追究,你们走吧,以后别再胡说八道,造我的谣我还能放了你们,造陛下和公主的谣,谁来保你们?” 福伯带着女儿连忙磕头:“是是是!将军说的是!我们再也不敢了!” 说他是儒将,真不是吹的,官场上多少人明枪暗箭对着他,战场又有多少鲜血淋漓的狰狞脸孔想要他的命,还从不见他有过张牙舞爪的时候。 福伯带着女儿走后,高珩仍旧立着,满脸心事。 江九岸关切问:“将军怎么了?” 高珩半晌没做声,只夸他:“你这差事办的好。” 江九岸想起穆忆罗的笑脸,搔着脑袋嘿嘿傻笑:“将军,我可不敢居功,都是托了一位姑娘的福。” “哦?”高珩看着脸红羞怯的江九岸,这小子跟他一样是个不近女色的主儿,怎么现在一副怀春的样子。 他心里多少有些难受,要是连这小子都娶上媳妇了……他家的老太太还不得酸的上吊?说不定会拉着他一起上吊! 可是嘴硬啊!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妻了。” 江九岸脸红的更加厉害:“就只有一面之缘啦。”他心道,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他!他可是比自己大三岁! 看着江九岸扭捏的样子,高珩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这小子可千万别抢在他头里! 可是嘴硬啊! “谁家的姑娘?可有婚配?要不要托人给你保个媒?” 江九岸已经羞成大姑娘:“还不,不知道呢。” 高珩窃喜,幸好还不知道。这他就放心了。 “哎呀,怎么不知道问问叫什么呢?” 这时他又清了清嗓子道:“明天休沐一天,我又跟陛下告了三天的假,要去趟安江。” 江九岸这才明白刚才他为何心事重重,还是为了安江那个叫做四娘的姑娘。 不过他走了也好,自己正好得空再去茶楼看看能不能碰上她。要是有幸碰上了,打听打听名字,他说过给自己保媒的。 想到这,江九岸已经喜上眉梢。 “你笑什么?”高珩将书案上的一摞公文抱上,“哦,对了!这些你拿回去看完!等我回来报给我听。我走的日子万事不能有差错,尤其是宵禁的事要盯好,最近有些人胆子很大。” “还有,没事别老出去闲逛,多看些书。《三十六计》能背了吗?《军需则例》能背了吗?这些等我回来都要背给我听。” 高珩话刚说完江九岸就觉手上一沉,低头一看已经多了整整半尺高的公文! 此时江九岸不免怀疑他是故意的了。他是真的起了疑心,放眼望去他做金吾将军的两年里,真没听说手底下有谁娶上媳妇了。 按照他的吩咐,大伙平日里除了操练就是背《论语》。休息休假的时间能扣就扣,搞得兄弟们和平康里的相好见个面,跟牛郎织女似的。 章节目录 第4章 第 4 章 穆忆罗躺在床上回想今天这事儿,这相亲大会要是真成了,说不定以后长安城的姑娘公子们就不供奉月老了,改供奉高将军了。 想想就觉得好笑,堂堂左金吾卫大将军被塑成慈眉善目的雕像供奉在寺庙里,浑身缠着红线接受善男信女的跪拜。 “哈哈哈!”穆忆罗笑的在床上直打滚。x :/ “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你快回来,生命因你而精彩……” 熟悉的旋律在脑海里响起。 这是(999)来消息时的铃声提醒。 当时穆忆罗只觉得这歌应景就让(999)换了提醒音乐。可是谁知道这垃圾系统,提醒音乐的更改权限次数就只有一次。 穆忆罗悔不当初,早知道换周杰伦了。 (999)已经失踪半年多了,要是没有它,她还真把自己当成大棠人了。 (999):主人在吗? 穆忆罗:呵呵!不理。 (999):委屈。主人别生气嘛。小9这些天一直在为主人调查宿主失忆的原因呢。(以深入了解大棠文化,更好的辅助客户体验穿越生活为由,999向主系统申请回了趟现代,花公费,从秦始皇陵兵马俑一直逛到秦岭野生动物园。) 穆忆罗:哦?调查的怎么样? (999):虽然暂时还没有得出结论…… 穆忆罗:我打死你嗷! (999):主人别生气嘛!嘤嘤嘤!但是小9回到现代替主人照看了下您的身体。主人要看看吗? 穆忆罗:快!给我看看!(原来这货能回现代!) (999):主人的近况.jpg 穆忆罗下巴掉到地上,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满管子的人……这!这!这是她! (999):主人放心哈,您的身体被照顾的很好。由于您是自愿进入大棠体验穿越生活,作为报答,主系统已经为您支付了全额的医疗费用,直到您的归来哦。您的家人也已经安抚下来,请您不要有任何后顾之忧,只管享受愉快的生活即可。 愉快?她一点也不愉快! 穆忆罗迟迟没有回复,光看照片就觉得锥心刺骨的疼,那毕竟是她!真正的她! 眼泪夺眶而出。 (999):主人别哭嘛,主人您哭了,小9也想哭了!哭泣。 (999):主人……对不起。 过了很久穆忆罗才回复。 穆忆罗:我爸妈好吗?你能给他们发消息吗?能多告诉我一些他们的消息吗? (999):主人放心,您的父母大人一切安好。如果小9有幸得到主人父母的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但是,您目前在二十一世纪的状态还是重症监护室的植物人,植物人应该是不能发消息的呢。 穆忆罗:…… 穆忆罗:那将来我回去,主系统是不是就不提供医疗费了?是不是就只能等死? (999):是的呢。不过您的身体正在渐渐好转。说不定会发生医学奇迹哦!主人要对自己有信心! 穆忆罗:呵呵。 “奇迹”基本上等于拔了管子就是死。 穆忆罗:小9啊,你能回现代,可不可以给我带点东西呢?漫画啊,小说之类的,那种的,我急需精神上的腐蚀。 (999):呵呵,这个您想都别想了。主系统要求给每一位体验者提供最原汁原味的时代之旅。把提醒音乐换成现代流行音乐都是小9背着主系统换的呢。万一哪天查起来,小9随时会将提醒音换成《霓裳羽衣曲》或者《秦王破阵乐》。 穆忆罗:那成吧。 穆忆罗:对了,小9啊,我刚来的时候听我那个义兄说,宿主小时候得了扁桃体发炎,然后就变成了公鸭嗓。这儿医疗技术那么不发达,万一我得到主系统认证之前挂了怎么办? (999):那就只能请主人好好保重身体了,吃饭不要挑食,天冷记得加衣,不要总是熬夜看传奇嘛。您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旅程只能终止,那您就永远回不去了呢。 穆忆罗倒吸了一口凉气,小9说的这几条她条条都占,再看看宿主这短小精悍的生命线……仿佛已经听见了生命倒计时的声音。 (999):主人您怎么了?如果身体不适请及时就医哦。 穆忆罗:我没……没事。 (999):好的主人,您没事就好。小9还想了解一下您在大棠的近况。请主人如实回答呦。(变态的主系统,非要什么工作总结。) 穆忆罗:还不错吧。 (999):麻烦主人详述哦! 穆忆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穷奢极尽。 这是实话。穆忆罗来到大棠的生活状态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恐怕只有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和需要临终关怀的老年人才有资格享受。 如果不是还惦记着那边的人,她还真想一辈子呆在这儿了。 (999):好的,那再请问主人,在大棠的生活您是否已经完全适应了呢? 穆忆罗:适应还算适应,就是娱乐设施少了点!还有,夏天太热!冬天没有烤地瓜!蔬菜水果品种太少!做饭只能蒸,煮,烤,连炒菜都没有!小说种类也不全,《西厢记》都买不到!宵禁制度太严格,到了晚上就不让出坊,还有我那个哥哥,实在有点烦人哈…… (999):…… 穆忆罗:还成吧,就那样。 (999):好的呢!主人,您为期一年的适应期就要结束了,希望您尽快做好迎接挑战的准备哦!加油!x 电脑端:/(_ 穆忆罗:?挑战? 早知道就说不适应好了。 (999)的工作报告提交给主系统之后,主系统就正式宣布穆忆罗的适应期到此结束。 …… 说起穆忆罗刚来大棠那会,除了适应这里的作息时间和没有夜生活的孤寂夜晚之外。她最先学会的不是女工跳舞之类的大家闺秀必备技能,而是吃喝嫖赌! 这还要拜她那个义兄所赐! 她这义兄姓李,名君执。不常来她家,但是每一次来都可用神出鬼没来形容。 起初,她刚来这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身边只一个还算得上英俊潇洒的义兄,而且她当时以为“李”是大唐的国姓,异想天开,这位义兄说不定是大明宫里的皇亲国戚。所以就着了魔一样想跟他发展一下。 后来她才知道在(999)所说的平行时代大棠,国姓并非为“李”。就这样她对李君执的兴趣一夜之间骤降为零。 她感叹,现在的女孩就是这么现实,自己也不例外。 在穆忆罗还为李君执疯狂着魔的那段时间,她曾经多次试图跟踪他,以了解他的爱好。 成功的次数虽不多,但也有过两次。 不过就这两次,她一次跟去了平康里,一次跟去了大/三/元。 自此,熟悉路线的穆忆罗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流连于这两处。 在赌坊里骰子和骨牌玩的不亦乐乎,在家里就拉着丫鬟们狂练叶子和双陆。 有时候穿上窄袖的胡服,贴上假胡子去逛平康里,一来二去还有了相好的姑娘,姑娘们一口一个小公子,叫的她春心荡漾。 不得不说败家子的日子真够快活。 假如穆忆罗能够多跟踪成功几次,她还能找到全长安最好的酒楼,胭脂铺子,珠宝店以及古玩街…… 如果是这样,那她对李君执的兴趣也用不着等到知道他非皇亲国戚才才骤降为零了。 可是穆忆罗不解,这么一个败家子哥哥,还是义的,怎么全家上下对他都那么客气敬重呢? 难道他的职业就是搞博、彩和当男老鸨? 章节目录 第5章 第 5 章 (999)的意思是穆忆罗的适应期已经结束,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触发些有难度的副本。 所以她在未雨绸缪之际想来场最后的狂欢,于是趁寄桃和乳娘丽不在的空档,换了身男装就溜了出去。 刚出延政坊不过十步,穆忆罗便觉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不敢回头,快着步子走开,可身后的脚步声仍旧亦步亦趋,步步紧逼。 终于肩头落了一物,似是折扇敲击,顺着用力的方向抬头望去,穆忆罗就看见了全大棠她最厌恶的一张脸! 李君执! 李君执笑吟吟望着穆忆罗:“做贼心虚的人都不敢回头看。” 自从穆忆罗烦了李君执,每次听见他的声音都觉得自己是个习武之人,因为拳头痒痒的厉害。 她毫不犹豫地回击:“做贼的人都喜欢跟着别人!” 李君执不恼,依旧笑着:“好吧,咱们两个都是贼。谁也不说谁了行不行?” “去哪儿?”李君执又问,“长安你熟吗?” 穆忆罗哼了一声:“不用你管!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 李君执抬杠:“凭什么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 在穆忆罗的世界里,李君执就是个神人。在拥有一副绝世好皮囊的情况下,依旧能让人讨厌到恨不得捏死他,再揣上几脚。有这种的本事人,可不就是神人吗? “那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大男人的跟一个女孩子斤斤计较……”她不想跟他浪费时间,大棠有宵禁,她得在敲净街鼓之前赶回来。 她这就要走,李君执却伸手拦住:“你也算女孩子?女孩子穿男装的有。女孩子穿男装逛窑子逛赌场的……恕在下孤陋寡闻,真没见过!”他早就发现了穆忆罗的爱好,终于在今天人赃并获。 “你!”穆忆罗被人拿到了短处,只有生气的份。她很怕李君执向她老爹告状。虽然穆和成不会说她,但每次只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她,就很足够让她自告奋勇去黑屋子里面壁了。 趁穆忆罗没防备李君执往她腰上一摸,手上立马多了一袋银子,他故意拿在手上冲她摇着:“这么多钱。马上就要入冬了,你要把一家人的薪柴银子都搭进去吗?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还给我!”穆忆罗跳起来去李君执手里够钱袋子,奈何他长得太过高大,她够了半天也够不到。 李君执忍俊不禁,因为她的样子实在很像一只猴子在跳起来摘桃,又怎么摘都摘不到。 穆忆罗跳累了索性叉着腰跟李君执对峙:“我用的钱都是我爹的钱,又不是你的钱,你凭什么管我!” 李君执一边摇着钱袋子,一边欣赏银子碰撞发出的沙沙声,慢条斯理说了四个字。 “我是你哥。” 他还好意思说他是她哥? 此时穆忆罗不光在心里大骂李君执,还大骂(999),不待这么坑客户的吧,说要个哥哥,就差一个“好”字! “义的!义的!义的!” 她不停地踢着李君执小腿:“还给我!” 李君执不恼,默默挨着,等到她踢够了踢不动了才开口说话。 “走,咱们今天去赌坊,哥带你开开眼界。” “什么?” 没等反应过来李君执的手已经扣上她的腕子:“走啊。” 他一边走一边道:“有的人呢去赌坊,是为了图开心,有的人呢是为了赚钱。还有的人是为了……” 他的话突然止住。 “是为了什么?”穆忆罗问他。 “你别管是为了什么?我就问你,你去赌坊是为了什么?看在今天我带你玩的份上,能不能如实回答我?” 对啊,她去赌坊是为了什么?为了赚钱吗?她哪次不是输个精光?为了开心吗?可是输了钱,还会开心吗? 那为什么还是想去呢? 想了半天穆忆罗只说了个不知道。 李君执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不知道就对了。天底下的赌徒没有人知道自己去赌场是为了什么。起初只因为赌场招牌上写着‘赌场一分钟,少做十年工’,觉得这样的法子来钱容易,想赚快钱。可大多数人试过几次之后,发现这钱其实并不容易赚。但他们又不知道赚不到钱的真正原因,只当是自己的运气不好。而几乎所有的人又对自己的运气有着谜一样的自信,所以乐此不疲的相信下一把就能翻盘。我说的对不对?” 他的话不仅对,而且句句戳中穆忆罗的心。x 电脑端:/ “记住了,去赌坊如果只想着靠运气,但没有万分的把握可以赚到钱,那就千万不要去!因为去了就是个输!” “那你能保证百分之百赚钱?” “当然。” 李君执笑的风轻云淡:“不然怎么会在你面前夸下海口?” 她歪着头打量他言笑晏晏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居然很信他的话。 可能他身上的赌鬼气息太过浓厚。 …… 刚到大/三/元,还未上赌桌,穆忆罗的心血就已经随着吵闹的声音沸腾起来。 “开!开!开!” “大!买大!” “买定离手!” “下注!下注!” “通杀!” 赌坊灯光昏暗,熙熙攘攘的氛围的确容易让人丧失理智。 “你跟紧点!”李君执生怕穆忆罗给赌徒挤掉,使劲扯着她的腕子,“别到处瞎看!这儿什么人没有!” “哦。” 虽然她来的次数也不少,可相比李君执的轻车熟路就显得稚嫩太多。x :/ 穆忆罗:“玩什么?” 李君执:“你常玩什么?要是骰子,那就还玩那个吧。” “好。”这时她又凑头过来低声询问,“有你在,要不咱们买个赌妓吧!保险些!” 李君执惊了:“你还买过赌妓?” “怎么?你不是要带我开眼界吗?说买个赌妓就吓成这样?”穆忆罗看着瞪大眼睛的李君执,撇撇嘴:“之前,我一直输,有赌客跟我说,买个赌妓,她会告诉我买什么能赢,到时候赢了钱分她一点就行。” “你怎么知道那人一定是赌客?”李君执觉得好笑,“那你赢了吗?” 穆忆罗摇头:“我没敢买。据说有的赌妓还要提供特殊服务,我可接受不了那个。” 李君执一脸黑线:“你去平康里就不怕接受不了?” “我去平康里都是听听曲子聊聊天,又没要求特殊服务!” 李君执哦了一声,仔细想了想好像哪里不对:“嘶……什么叫有我在,就买个赌妓?你说你是女的,你接受不了特殊服务,那我就接受得了吗?” 这么表达,好像有点问题。 穆忆罗一副“难道你接受不了吗”的表情看着李君执。 李君执重新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买了赌妓她要提供特殊服务,就得我来接受?” 好像还是不对。 穆忆罗一副“你不接受谁接受”的表情看着李君执。 李君执要疯了。 “不买!不买!” 他只是想表达他是个正经人。 穆忆罗疯狂大笑:“哈哈哈哈!” 两人终于挤进一张被围的水泄不通的赌桌,桌上十来个赌徒个个红着眼睛,满脸兽相。此时正有个荷官唰唰唰摇着骰子:“各位客官,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 穆忆罗扯着李君执袖子直嚷嚷:“买什么?买什么?” “嘘!别吵!” 只见李君执闭起眼睛,聚气凝神。 又摇了半晌,那荷官啪的一声将骰子筒扣在桌上。 “买定离手了各位!” 桌上的赌徒纷纷嚷起来:“大!大!” “小!小!我买小!” 任外界再怎么嘈杂,李君执耳朵里只有骰子越转越慢然后摇摆停止的声音。 最后他嘴角扯起一个笑,心里有数了。 穆忆罗继续扯着李君执的袖子:“咱们买什么?买大吧,买大的人少!”不是说财富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吗。 李君执睁开眼睛笑了笑:“听你的,那就买大吧。” “大!大!我们买大!”穆忆罗上赶着将一块银角子放到“大”字上。 有人买大,有人买小,待赌徒们下注完毕,荷官吆喝着:“开喽!开喽!各位客官请看好!” “开!” 赌徒们齐刷刷凑头去看,三个六面的骰子,开出来三个六! “大!” “还是豹子!” 赌徒们有的叫好,有的丧气。x “大!赢了赢了!”穆忆罗激动地伸手划钱,“哥,咱们赢了!你看我说的对吧!” “还玩吗?还玩吗?下一把还玩吗?” 李君执一看她那个亢奋的眼神就知道她还想继续,点了点头:“随你吧,玩就玩!” 接下来又赌了三把,按照李君执的意思穆忆罗分别买了大,大,小。 荷官开了,结果一丝不差! 这时赌桌上已经有人开始唏嘘。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穆忆罗激动地一蹦三尺高,叫哥叫个不停:“继续继续!乘胜追击啊,哥!” 李君执却摇了摇头,将她拉出了赌桌:“走吧,不玩了。” 穆忆罗有些丧气,使劲扯着李君执的袖子往回拉:“为什么啊?我从来没赢过这么多钱!” “因为你快把我的袖子扯烂了!”李君执将她的手从袖子上挪开,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点到为止,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穆忆罗不依不饶:“可是!运气正好啊!” “不行!这不关运气的事!”李君执摇头。 “怎么不关运气的事呢?” “不行就是不行!”他的语气不容抗拒。 “好吧……” 穆忆罗只好委屈巴巴跟在李君执身后。 等走到赌坊大门的时候,李君执才停下来指着门口桌子上摆的一尊翡翠貔貅问穆忆罗,“你知道为什么,这儿要摆一尊貔貅吗?” 穆忆罗道:“招财嘛。” 这很奇怪吗?二十一世纪家家都摆貔貅和招财猫。 李君执道:“这么说也对。不过貔貅是没屁/眼的东西,只吃不拉。赌坊就是这么个地方,只吃不吐的地方。” “又是拉,又是吐的,能不能说好一点。” 李君执:“……” 这是重点吗? 穆忆罗笑:“好了,你的意思我懂。我以后不自己来了,只跟你一起来。” 李君执苦笑,教育了半天,就起到这么点作用。 还得接着教育。 “知道为什么不玩了吗?” “不知道。不对,我知道了,因为你傻!” 李君执气得吐血,狠砸穆忆罗脑壳:“因为庄家换了骰子!” “换骰子?” “骰子里能加水银,加在你想要的点数一侧。可以轻易控制结果。” “这不过是赌场里的寻常小把戏。” 李君执拉着穆忆罗快步走出赌场,走远了才接着说:“还有你说的赌妓,也许就是庄家的托儿……你记住了,赌场不是正儿八经挣钱的地方,就算你有天大的出千本事也白搭!在人家的地盘上赢到超出了人家的承受能力,还会有打手将你扣下,杀人灭口都不在话下!” 李君执话音刚落,一阵冷风灌进穆忆罗领口,看他的样子,绝不像是在危言耸听。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混赌场近二十年,这样的事不算听说的,光亲眼见就见过好几次。有会出千的赌客赚的盆满钵满刚出赌场,身后就有膀大腰圆的杀手跟着,直到人进了黑巷子,一刀下去,连命带钱一起收回去。” 穆忆罗瑟瑟发抖。 “你混赌场二十年了?你为什么混赌场?你问我来赌场是干什么,我也想问你去赌场是干什么?” 李君执:“我漂泊在外,用银子的地方多,当然是赚点小钱。” 李君执强调“小钱”。 “赢钱忌贪!而且要不停地换场子,千万别让人记住你的脸。尤其是会赢钱的人。” 穆忆罗重重地点头。 “对了!”她这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怎么买什么什么赢?” 李君执淡淡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白混了二十年吗?” “天呐!你居然会听骰子!” 穆忆罗除了惊叹还是惊叹,她侧头去看李君执的时候,觉得他前所未有的霸气狂拽! “去吃点东西吧。”李君执将重了一倍的钱袋子抛给穆忆罗,“你的!” 章节目录 第6章 第 6 章 出了赌场,随便找了家露天的馄饨摊子。这是穆忆罗的提议,虽说她如今是官二代,可吃路边摊的习惯一点也没变。 她和李君执一起坐下来吃午饭。他们俩吃饭鲜少有不大眼瞪小眼的时候。 穆忆罗搅着勺子东张西望:“你闻到胡饼的味道了吗?” 李君执将热腾腾的馄饨送入口中:“没……” 胡饼是穆忆罗在大棠的美食探索路上极其重大的发现。而且一经发现就毫不犹豫将其列入美食名单的榜首。 那是一种来自少数民族的传统美食,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烤馕,不过比烤馕有料的多。x 电脑端:/ 制作过程如下:需羊肉一斤层层铺满面饼,再加椒,豉等众多调料入味,最后放进烤炉中炙烤。羊肉烤到半熟食用,味道最佳。 “真的有!”蓬勃浓郁的肉香撞击着穆忆罗的鼻尖,“我闻到了!” 她很快判断出香气的方向,用手指给李君执看:“就在那!” 李君执抬头顺着穆忆罗的手指望去,没看见胡饼摊子,只看见两人两马扬尘而去。 他立马护住穆忆罗的馄饨碗:“什么人,马骑得这么快!” 穆忆罗的视线也被快马遮住,并且完全吸引。 好俊的少年郎! 如果让她在胡饼和帅哥之间做选择,那她肯定都要! “李君执!去给我买饼!快去!”穆忆罗目不转睛地盯着纵马驰骋的年轻背影一边指挥李君执,“快去!要两个!” 李君执呸了她一声,一边提着钱袋子起身一边唠叨:“不叫哥,还想使唤哥?” 一白一黑两匹骏马上分别是一名白衣男子和一名青衣男子,皆身材高大,气质非凡。尤其是领头的白衣男子,他经过的时候穆忆罗恰好看见他的侧脸,宛如画中神仙。 一阵“哒哒”的马蹄音响过,骑马的两名男子飞驰而去,她眼珠机械的随之转动。 也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心声,其中的青衣男子居然勒住缰绳调转马头折了回来。 一阵长长的嘶鸣声! “真帅!” 穆忆罗眼冒桃花,长安城朱雀大街上纵马掉头的少年郎的帅气程度,不亚于单手开法拉利敲方向盘时震松了手上的鸽子蛋。 “吁!” 那青衣男子已经打马来到她跟前。 她这才看清来者的面孔。 “原来是九兄!” (999):主人,您叫我? 穆忆罗:……没你的事! 江九岸的脸一如既往的红:“姑娘真的是你,我们……又见面了。你穿男装真……真好看!” 穆忆罗被夸的心花怒放:“过奖,过奖!九兄这是去哪儿?” 江九岸从马上跳下来:“我们将军去安江城办事刚回来,我前去接应。” 她惊叹:“难不成刚才和你一起过去的那个就是……就是名动长安的‘美人将军’!”怪不得是谪仙般的身姿风韵! 江九岸有些后悔,不提他好了,每次都被他抢了风头。 于是他立刻转移了话题:“上次茶楼的事,还未来得及多谢姑娘!” “哎呀,不谢不谢!” 江九岸这次胆子大了些,犹豫了片刻终于红着脸问:“那个……敢问,敢问姑娘……芳名……” “丫头!” 穆忆罗刚要开口,只听李君执大喝一声,吓得她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怎么了?” 李君执已经走近,脸色铁青。 穆忆罗怕他误会赶紧介绍:“这位公子叫做江九岸,他是金吾卫,也是我的朋友。” 江九岸恭恭敬敬冲李君执行了个抱拳礼:“在下江九岸,敢问公子尊名。” 李君执仿若未闻,只板着脸从座位上拉起穆忆罗:“走了!咱们回家!” 她疑惑又挣着:“怎么了?你有点礼貌行不行?” 李君执依旧不理,又将手中胡饼举高,威胁道:“胡饼要不要了?不是叫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吗?” 江九岸见李君执误会,忙解释:“兄台!我和这位姑娘,我们认识的!” 李君执眼皮都没抬,随手给店家扔下两个铜板拉起穆忆罗就走。 “回家!” 虽然穆忆罗不知道李君执抽风的原因,但她暂且理解为这是每个哥哥都会有的对妹妹的保护欲。 “九兄,那我们回见!” “回什么见!” …… 高珩与江九岸一同进城,经过馄饨摊的时候,江九岸说刚才吃饭的人好像是他上回碰见的姑娘,于是调头要去问名字。高珩实在疲惫本来急着回家休息就让江九岸自己回去,可他走了几步,又架不住好奇心作祟,所以也掉头回来。 高珩骑马方到馄饨摊子上,不曾见有姑娘,只见江九岸一人对着两碗馄饨发呆,于是笑问:“人呢?” 江九岸脸色极差:“走了!” “可问到名字了?”高珩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了宽慰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他这次去安江不过是徒增烦恼。 “没有。” 高珩心里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佯装可惜:“怎么没有呢?可惜了,本来想着给你保媒的。” 江九岸满脸的恨不相逢未嫁时,随即长叹一声:“也许她已经嫁人了,她那么好的姑娘……刚才有个男人带走了她。” 高珩拍了拍江九岸的肩膀,却毫不安慰:“咱们行伍里出身的,也就看着体面,指不定哪天派出去就回不来了,祸害人家好姑娘做什么?”x :/ 江九岸:“……” 那你还一年去安江好几趟,不祸害上人家不散伙!还好人家姑娘福大命大啊,至今都没给你找到。 江九岸眼睛痴痴地望着穆忆罗和李君执离开的方向,高珩也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在远去。 高大的玄衣男子身边跟着一个身量较小的少年。不对,应该是穿着男装的少女。玄衣男子不停地举起手里的东西引得少女一遍又一遍跳起来去够。 男子有时故意放低了胳膊,待那少女要够到的时候又突然抬高。 虽然是在玩闹,可玄衣男子却时不时伸手想要护住跳起来又落下的少女。 他的心一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画面,莫过如此。 他再度拍着江九岸的肩膀:“你宽心些吧……还有幸能看看心爱的姑娘。” 江九岸苦笑一声,转念一想,也是,比起他们将军到现在还不知道心爱的姑娘是死是活,他还算幸运的。 “回吧!” “回……”江九岸的声音有气无力。 在高珩和江九岸眼里这是一幅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良辰美景,实际上穆忆罗正流着口水一口一个“混蛋”大骂李君执。 “李混蛋!给我!给我!” “混蛋!王八蛋!” 李君执将胡饼举得更高:“谁教你的这些混账话?” 穆忆罗:“没谁教!” “不许说这种话!当心……”李君执本想说,当心嫁不出去。却又突然觉得她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他希望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可她不会嫁不出去。 “当心什么?” “当心脚底下!” “要你管!把饼给我!” 穆忆罗再次拼了命跳起来,依旧没有够到。 本想着放弃了,李君执却突然把饼塞进她手里:“好了,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穆忆罗气汹汹地夺了饼,又冲他翻了个白眼才开始大快朵颐:“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和九兄说话?”x 李君执很直白:“因为我觉得他对你有意思。” 穆忆罗也很直白:“我看得出来,不过他对我有意思,我就不能和他说话了吗?” 李君执拧起眉头:“怎么,你喜欢他?” 她点头:“还行吧。” “不行!”他冷声打断。 穆忆罗咬着胡饼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为什么不行?他长得一表人才,工作又好,看起来也是很会照顾人的那种。” “可他不是你要嫁的人啊……”李君执抬头看着天,声音嘶哑。 “你怎么知道?”她虽然不明白,但却觉得他突然冒出来的话里充满了玄学的意味,“那你说我会嫁给谁?” 她想,既然他能混赌场混二十年,混得风生水起,熟知一切内幕把戏甚至能听骰子声音辨大小。难道就没有可能他在道观里师承袁天罡或者李淳风吗?又或者他混赌场的同时熟读并研究了二十年的《周易》,能够窥探天机。 也许他一早为她卜了一卦。总之她觉得一切神秘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不算稀奇。 李君执没有回答。 “你倒是说啊,我要嫁给谁?”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穆忆罗的话,只好皱起眉头一派敷衍:“啊呀!我瞎说的,我怎么知道你要嫁给谁!” 可李君执的敷衍的反应和表情落在穆忆罗眼里,却又成了另一种解读。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那他说那样的话干什么?难道他想…… “啊呀!你怎么有那种想法!”想到这里穆忆罗一口饼也吃不进去,跺着脚大叫起来,“不行啊!我们是兄妹!” 李君执的脸直接红到脖子根。他虽风流浪荡可也经不住她这样直白的揣测。 他尴尬,只好抬头看着天,这时有一朵很白的云飘过。 “只有这一个原因吗?” 穆忆罗手中胡饼落地。李君执更是被自己喉咙里鬼使神差飘出来的这句话吓了一跳。 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二十多斤的陌刀他使的出神入化,银白的刀尖上滴下鲜红的血。那是他曾经与一北方剑客较量的画面,血还在顺着刀锋源源不断向刀尖汇聚,他的手臂早没了知觉。“吭哧”一声,对手终于躺倒在洁白的雪地里。这时他才敢将手里的刀插进雪里,然后慢慢蹲下。 那次他的胳膊险些废掉。 可就算那时,也没有此刻惊心动魄。 对于一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徒来说,没有什么比有了牵挂更加可怕。 穆忆罗跑开,“啪嗒啪嗒”踢起脚边的石子,没有回答。 她怎么回答? 半晌他才开口:“对不起。我是你哥哥。” 她没有不良反应,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知道。” 他又道:“我的意思是,那个金吾卫不适合你。小罗,如果你有的选,千万不要嫁给拿刀的人,或者做官的人。” “为什么?你不也拿刀?” 她也惊了,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好像在说,你也拿刀,难道也不能嫁你吗? 当然不能! 不能再说话了,两个心乱如麻的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屠夫算吗?”她玩笑着解围。 李君执笑笑:“屠夫嘛……屠夫不算。” 章节目录 第7章 第 7 章 (999)所说的有难度副本迟迟没有到来,穆忆罗就像是等待行刑的死刑犯却不晓得时间,刚开始心里还忐忑不安,日子越过反而越不在乎了,再加上李君执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她一直心烦意乱,后来索性把这事给忘了。 自那次逛过赌场之后李君执就一直没再出现过,直到今年的上元灯节。 上元灯节也就是元宵,不过大棠的元宵可比二十一世纪的有味道太多了。还不会因为担心第二天要开学而舍不得过。 而且每年上元皇帝都会免了宵禁。 在冰天雪地的琉璃世界,燃起簇簇花灯,伴着温暖的琥珀黄,会有鱼群一样上街寻觅佳偶的男男女女,还会有满街乱串的提灯孩童,甚至连行动不便的老人都要出来凑凑热闹。 晚饭的时候,穆忆罗刚到饭厅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坐在方桌边上借着烛火看信笺。 她立马认出来那是李君执,心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李君执余光瞥见穆忆罗正不动声色立在那里,立马将手中信笺放上灯芯,不一会儿黄色的火苗子就将信笺添了个干干净净。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穆忆罗嘴跟刀子似的。也许这样会减少些尴尬。(_ 李君执也是为了减少尴尬:“没什么,平康里的老相好来的信。” “呵!”她白了他一眼,“那你还赖在我家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你的相好重温旧梦!” 她气得要死! 李君执却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喝了口茶,道:“去是肯定要去的。不过得先在你家吃饱了喝足了再去!” 随即又补了一句:“去了好直接办正事嘛。” 穆忆罗气得脸红脖子粗,抬手指着门口恶狠狠道:“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李君执低头轻笑。 这时丽正端着晚饭从厨房出来,一看他们俩又是一副斗鸡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小罗,不要对公子无理。” 丽总是这样,只要穆忆罗和李君执发生冲突,她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先说上这么一句。 穆忆罗早就习惯了他们对李君执的恭敬。如今人家有两张嘴,斗是斗不过了,只好生着闷气吃哑巴亏。 等菜上齐了,穆和成才笑呵呵从书房过来吃饭。桌上三个人,一对假父女,一个来历不明的义兄,这气氛简直诡异。 席间穆和成给自己倒满酒盅又给李君执满上,感叹了会儿天气寒冷就独自狂饮起来。酱香型白酒的酒气立刻扑了穆忆罗一脸。 穆和成是鸿胪寺卿,相当于大棠的外交部部长,在外交昌盛的大棠做外交部长,工作压力可想而知。 这样好的日子,难得放松。 穆忆罗虽说是个假女儿,但相处的久了与穆和成的父女之情越来越深,女儿做的还算称职,忙劝道:“爹您少喝点吧,别到时候又是头疼又是吐的” 穆和成点点头,酒杯还是不停地送到嘴边:“好女儿,爹没事。” 李君执也劝道:“义父少喝点。” 穆和成这才收敛些,可最后还是喝多了,饭没吃完他就开始吹着胡子傻笑,满脸憨态,丽忙安排了两个小厮把人抬下去才算完事。 李君执急忙吩咐丽:“你去看着,别让义父出事了。” 穆忆罗看着他驾轻就熟指挥下人的样子,还真像个大少爷。 李君执自己很克制,只喝了一杯酒暖了暖身子便不再去碰,饭倒吃的很多。 穆忆罗跟他较劲,所以两个人吃饭秋风扫落叶一样。最终,她和李君执的目光同时落在了盘中最后一个焦糙上。 穆忆罗觉得他哥哥的名头摆着呢,他怎么着也得让给她吧。 她就这么一想,下筷就慢了一步,李君执筷子已经将那焦糙叉起来送进了嘴里。 穆忆罗头上火苗跳动,一扔筷子:“不吃了!” 李君执置若罔闻,只顾细嚼慢咽,过了很久才悠悠地开口:“嗯,丽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正好我也吃饱了,小罗,咱们去看灯!” “谁跟你去看灯!” 李君执擦着嘴角无视她的愤怒:“去吧,小罗,据说今年有新花样。” “不去!”穆忆罗抱起胳膊,斩钉截铁,“我不跟你去!我自己去!” 李君执眉毛一挑:“不跟我去拉倒,那就不许去了!丽带小姐去背《论语》。” “凭什么!” 李君执还是轻飘飘四个字:“我是你哥。” 这时候想起来是她哥了! “最后一遍,去不去?” “不去!”这叫,大丈夫宁死不屈。 “好!”李君执一拍巴掌,站起来就要走,“丽,把小姐带下去,好好看着,不许她出去!” 丽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去去去,去还不行吗!”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李君执笑着摸了摸穆忆罗的头:“这才乖嘛,去换身方便点的衣服。” “混蛋,不许碰我!”她呸了一声摇着脑袋将他的手抖下来,兀自去房间里换衣服,一边走一边骂他混蛋。 穆忆罗本来是很喜欢大棠各式各样的长裙的,可在穿了几次男装之后,对男装的热爱就远远胜过了女装。 黑色幞头,大红色的圆领袍子,条纹波斯裤,外加一双鹿皮小靴子。齐活! 换好了衣服,她一边低头整理着腰带一边从屋子里出来。 “小罗……”李君执唤她。 “干嘛?”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准没好话。 “你穿这衣服很好看。” 她惊叹,原来狗嘴里真能吐出象牙来。 “要你管!” 这时她整理好了腰带,想往宅子门口走,一抬头正撞上李君执一双痴傻的眼睛。脑子里突然就蹦出大清朝光绪帝每每让珍妃穿上男装侍寝的美好画面,吓得手指头开始哆嗦。 李君执也发觉自己看她看的出了神,咳嗽一声,忙别过头去吩咐丽和寄桃:“我带小姐出去就行了,你们不用跟着。要想出去玩的,自己要当心,人太多了别走丢了。”x 穆忆罗现在还心有余悸,手脚不听使唤,走着走着走成了顺拐。 出了家门,她一路上尾巴似的跟在李君执后面,心里正在盘算如何甩了他自己逛。可李君执这家伙后脑勺上跟长了眼似的,每当自己一有不轨的动作他都正好回头。 她冲李君执翻个白眼:“你老回头看什么?” 李君执停下脚步一把握住她的腕子:“怕你跑了。” 他的力气很大,轻轻一拽就将穆忆罗拉至身边,路上有些积雪,她重重一踩发出很响的一声“库嗤”声。 “能不能轻点!”她抱怨。 “不能!”他反而握住她的手,还狠狠捏了一下。 手被握住的时候,穆忆罗惊了一跳,他的手竟这样大!而且粗糙!而且炽热!她记得刚来大棠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握着她的手。 她低头去看,他握住她手的样子,好像一只外壳粗糙的牡蛎小心翼翼包裹起细致的内里。 “你干什么?”穆忆罗试图挣脱。 李君执握的更紧:“人太多,我怕你走丢!” “流氓!” 这两个字好像一块石头“扑通”一声丢进李君执心里。 “小罗,”他顿住,用目光一遍一遍抚摸她的脸颊,“不要总说这种话来刺激我,我怕……我会应了它。” 闻言穆忆罗一怔,然后仰头去看李君执,他极其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克制。她不自觉拢了拢衣领,不敢再说话。 李君执自嘲的笑了笑:“对不起……” 他拉着她慢慢走进人群:“今天晚上你必须得牢牢跟着我……就这一次,行吗?” 她没有说话,默认了让他牵着。 他们夹在密集的人群里,被人群带动着朝某一个方向走去,她不知道他们会被带到哪里,但是她看着李君执挺拔的侧影,莫名的心安。 但又感觉他刚才话里有话。 今年的上元节很盛大,皇帝在安福门外扎了两百多尺的巨型灯轮,用五颜六色的丝绸缠绕起来,又用金银珠玉装饰,有风吹过会发出叮叮咚咚的美妙声音。 还有极高的灯树,上面挂满了各式花灯,火焰灿烂,火树银花说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小罗,我们去放孔明灯好不好?”李君执将穆忆罗的手攥出一层汗,“可以许愿的。” 许愿?她想要的东西太多,她想回家,她想见到爸爸妈妈,她想好好活着……这么多愿望许什么好? “好。”她道。 随便寻了个卖孔明灯的摊子,两个人开始挑灯,挑完了穆忆罗又不自觉的跟摊主讲起价来。 她还在斤斤计较两个铜板的时候,李君执已经拿起摊上的鸡距笔舔好了墨。 摊主冲李君执笑道:“公子好福气,讨了位会持家过日子的好媳妇。” 说完又转头冲穆忆罗道:“行吧,这位夫人,我让就让了,不过你得让我沾沾你家夫君的好福气。” 她干笑了两声,就为两个铜板,这事不值当的。 李君执一边微笑,一边写完了心愿,又替她舔好了墨,才将笔递到她手里:“写好一点。” 穆忆罗拿起笔却不知道该怎么写,来到大棠,她这双手除了吃喝嫖赌就没干过别的。 扭扭捏捏半天才写了四个字——平安回家。 她拿的太急,墨迹还未干,刚写好的字流的乱七八糟。 李君执笑她傻,别过头去不看她的愿望:“你快盖起来,让人看见就不灵了。” 穆忆罗知道这样的规矩,盖起来自己的却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他的,李君执眼疾手快用手捂住,她只看到了一溜密密的小字。 “切!大男人写字那么秀气!” “放吧!”他替她点燃孔明灯里的煤油,“小罗,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放好不好?” 她点头:“好。” 李君执数起来:“一二三……” 他们看着各自红艳剔透的孔明灯在煤油燃烧之后,变得鼓鼓涨涨,然后轻轻一松,孔明灯就飘飘摇摇的飞升离开了。 “李君执!我的飞的比你的高了!”穆忆罗扯着嗓子大叫。 “那个明明是我的!” “是我的,是我的!”她蛮横不讲理,“不信吗?跟我来呀!” 她习惯性的提起裙裾,才发现自己穿着男装。这下更方便,随便找了家就近的店铺,也没看清是卖什么的,她就噔噔噔一溜小跑上了人家的顶楼,李君执则一直背着手跟在她身后。 “你看你看……” 无数孔明灯在空中飘飘摇摇,根本无法辨别是谁的。x :/ 穆忆罗还在扯着脖子寻找,李君执却将手放在她高昂的头上,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眉毛:“我看到了,是你的更高。” 章节目录 第8章 第 8 章 两人临窗而立,抬头看着漫天火黄色的孔明灯飘飘摇摇飞过长安城的上空,虽然知道它们最终会熄灭会坠落在无人的荒野,但仍然愿意相信它们会将承载的希冀与心愿带往天堂。 半晌她又去看身侧这个高大的男子,他身上有极浓的胡汉混血特征,耸立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有微光正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 他究竟是谁?他在想什么?她不知道。 她讨厌他吗?讨厌。讨厌他凌乱干枯的头发,讨厌他不请自来又无声无息的失踪,讨厌他身上劣质酒糟的气味,讨厌他总管东管西。 她喜欢他吗?喜欢。喜欢他深邃的眼睛,喜欢他洞悉一切的睿智,喜欢他提笔写字时的微笑,喜欢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如果命运没有变数,如果在现代没了牵挂,她觉得能嫁给他,大概也不错。 穆忆罗扭头看李君执看得入迷,直到脖子发酸才停止。 介时楼底下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她低头一看,只见一大群人围起一堵厚厚的人墙,中间有个术士模样的人正在侃侃而谈,他边上还坐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 穆忆罗好奇心上来,难道又有变戏法的?来到大棠她已经看过好几场现场版的大变活人,术士们说话逗趣有意思的很,她怎么看也看不够。不过,怎么没有大箱子之类的道具? 她一激动就爱拽李君执的袖子,指着楼底下冲他嚷起来:“你看,有变戏法的,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李君执身体随着她的拉扯摆动:“好好好,去看去看。” 穆忆罗旋风一样奔下楼去,李君执就慢丢丢跟在她后面。这一下楼不要紧,他却发现自己正置身花丛之中,周围穿红着绿的姑娘正流连于摆满了各色胭脂水粉的木架子之间。 原来这是一家胭脂铺子。 “小郎君,看点什么?” 胭脂铺老板娘是位远嫁而来的南方女子,说的一口撩人的吴侬软语。(_ 李君执尬笑一声:“不用了。” 老板娘笑着打趣:“小郎君,哄小姑娘还是要买些什么的。”说罢递上来一盒翠绿色的蜜合香。 “新来的稀罕货呢,味道好闻,还不易散的。” 穆忆罗已经跑远,李君执怕寻她不到,只好拿了老板娘手里的胭脂,掏钱付账。 出了胭脂铺子,已经染的一身的脂粉气。 此时穆忆罗还在人头攒动的人墙外面踮脚扯脖子。 “李君执你去哪了?快快快,你看看他们是不是大变活人!” 李君执身材高大,鹤立鸡群,微微踮脚可以很轻松的看清一切,此时人墙中间的术士正自怀中掏出一枚樱红色的锦囊。 他摇头哂笑:“不是,那术士说自己懂得易容之术。” “易容术?” 不管义务教育还是高等教育,虽然穆忆罗很认真的接受了十四年的教育,可谈及仙术与迷信,仍旧兴趣浓厚。 “我想看!我想看!李君执我看不到啊!” “你真想看到?”李君执一低头正撞上她迫切的目光:“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帮你。” 她心里大骂他混蛋。 “好啊,好啊。”然而满口答应,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快点啊,看完了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到时候再反悔就好,这叫兵不厌诈。 李君执架起穆忆罗的咯吱窝轻易就将她托举起来:“看得清吗?胖了不少。” 正好赶上那术士发功。 术士身旁那个身穿披帛的丰腴女子,因上了年纪皮肤松弛。术士自锦囊之中取出一张轻盈的薄纱,然后轻轻覆在那女子脸上。x :/ “再高一点。”穆忆罗小声告诉李君执。 李君执又将她推高了几分。 薄纱十分完美的贴合在女子面部,只见那术士张开双手在女子脸前挥舞着,又转身取来一把折扇将女子的脸遮住,嘴里还嘟嘟囔囔念着什么咒语,故弄玄虚了好长时间。 “好了,李君执放我下来吧。”穆忆罗拍拍李君执的胳膊。 李君执收了胳膊轻轻将她放在地上,除了脸红之外,不见丝毫累态。 “怎么不看了?” 她耸肩道:“没意思,我当多么神奇的秘术呢,骗小孩子的。” 李君执呦了一声:“真没看出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穆忆罗:“……”狗嘴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她又道:“我就知道世上没有这么玄的事。” 李君执却摇头道非也:“当世有一位邪医圣手,名唤梁凝,他的削骨易容之术,担得起天/衣无缝四字。” “我不信,哪有这种事儿。”现下她又是科学教育下不迷信的五好青年了。 “小罗,你应该相信的,因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今天还是忠臣,明天就成了奸佞,明明是奸佞,却人人都道是忠臣。” 穆忆罗耸肩:“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对了,刚才那术士手里的扇子实在好看,我也打算买一把相似的送给我爹,你看怎么样?” 穆和成的生日就是三天之后的正月十八。 李君执颔首道好:“我来帮你买,扇面要字要画,要谁的?” “要字吧。”她道,只不过大唐的颜真卿柳公权,大棠都没有,在这个世界谁是书法名家她还真不知道。 但是有一句话可以很直观的表达她想法。 “谁的贵要谁的!” “好。”李君执答应的爽快。 拉着穆忆罗挤出人群,李君执突然摸了摸穆忆罗的头,又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道:“小罗,你饿了吧,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去买两个胡饼。” “好,你去吧。” 如果穆忆罗有幸记得电视剧里,那些生活窘迫的父母狠心在火车站抛弃自己孩子时的表情,她就不应该让李君执离开。 北风突然化雪,欢闹的赏灯人群变得步履匆匆,一波一波从她身边经过。一刻钟的时间,街上逐渐冷清,她仍旧揣起袖子跺着脚来来回回蹦跶着,等他回来。 “该死的李君执,怎么还不回来!” “回来呀!快回来,买个饼那么慢?” 雪已落满肩头。 直到看见长街尽头的胡饼摊子收了幌子,她才突然开窍。 她被放鸽子了! 雪越下越大,雪沫子随风灌入她的领口,刮擦着她柔白的脸蛋。 她委屈的想哭,好端端的为什么就不见了?为什么不理人了?她又没做让他生气的事! “李君执!你混蛋!”李君执在她心里累积的那点好感败坏的一干二净,她大骂,“你是个大混蛋!” 街上人烟稀少,偶尔几束异样的眼光不足为虑,索性骂个痛快。 她是公鸭嗓,寻常说话轻声细语还能入耳,现下声嘶力竭,那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无人的街上,真有些怖人。她嗓子还很差,叫喊的时间一长,喉咙撕裂一般,几乎不能发声。 “混蛋……” 最后她开始对着飘雪的黑夜示弱,她觉得李君执现在一定就在某个角落看她的反应,说不定她示弱他就会出现了。 “公子,公子!哥哥!我错了!长安我不熟啊,我不记得回家的路了!不闹了好不好,你回来好不好……” “小罗哪里不好,都会改的,小罗再也不去赌坊了,再也不乱花家里钱了,再也不随便过问你的私事了……” 被莫名其妙的抛弃,她连错都不知道错在哪里。 这时街尾响起一阵轻快的马蹄音,同时伴着击磬一样美妙的回响。 鲜衣怒马的男子望到雪中哭泣的少女,勒下缰绳,驭马缓缓走来。 “你是谁家的姑娘?”他问。 穆忆罗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头望向马上男子,清冷高华的一张脸倦意正浓,极清秀的一双眼睛里却满是血丝,他虽然笑着,嘴角却很卖力。除了一袭红衣,他与上元节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来到大棠一年半的时间,一直未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长安,直到刚才看了他一眼。他就是长安城的缩影,样子与声音具是。富贵繁华,冷淡忧愁,遥不可及……陌生又熟悉。 “你是谁家姑娘?”今日高珩亲自巡夜。 穆忆罗瞪大眼睛看着他,心底无缘无故升腾起一阵温暖和似曾相识,眼睛却忘记了停止流泪。 这种流泪的感觉,太熟悉……好像她在以前的某一天,梳妆完毕揽镜自照之时,看着镜中的姑娘她无缘无故就哭了。 记忆混乱不堪。 高珩自马上跃下,白雪落满他的红裳:“姑娘一个人出来吗?家人呢,女伴呢?” 她依旧没有说话,突然很在意自己那拿不出手的声音。 高珩嗅到穆忆罗身上蜜和香的气息,再次笑问:“你迷路了?” 他的笑脸让她的泪水再度溢满眼眶,他身后是五彩的花灯,全都笼罩着暖黄的光亮,他的样子在眼前慢慢模糊,到最后只剩一张温和的笑脸。 心房一阵剧烈的收缩,这一切好像一场虚幻莫测的梦境。 他们好像见过。 但她又不敢相信。 她极其艰难的发声:“我……我自己出来,没有家人……没有女伴。” 高珩闻声先是一怔,随即面色更加温和,关切道:“怎么,你是病了吗?” 他本想着将自己的氅衣给她,随手一拉却发现根本没穿。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穆忆罗擦了擦眼泪,略微清醒些,还不忘拱手冲高珩作揖,“我自己可以回去。” “你不是说自己迷路了?” 他还想再问她几句,她已经踉踉跄跄的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泪水蜈蚣一样爬了一脸,冰天雪地里她哈出一口又一口白气。 幸好还有酒肆尚在营业,穆忆罗冲进一家拍桌要酒。 任何胜酒力或者不胜酒力的人,在愁肠百转之际能想到的办法不外乎一种——醉生梦死。 如今女子当家做掌柜的酒楼不在少数,一位身姿妖娆的女掌柜亲自过来招呼她:“小姑娘,喝点什么?” 穆忆罗摸遍了全身也只找出来三个铜板:“能上什么?” 女掌柜好心道罢:“小二——打二两竹叶春来。今儿是元宵,姑娘要喝就喝吧,赶明儿再送银子过来就成了。” 略长于指腹的雪白酒盅盈满烈性的液体,她一杯又一杯送入口中。三杯未饮完,已经醉卧桌边。 此时,酒楼门外绕出来一个高大的玄衣男子,正是李君执。 他摇头笑笑,替穆忆罗付了酒水钱,打横抱将她抱起,又对女掌柜说:“家中小妹,情路不顺,私自跑出来借酒浇愁,打扰了。” 女掌柜并未生疑,任由李君执将她抱走。 出了酒楼,雪还在下着,一些来不及摘走的花灯已经被扑的不成样子。 “对不起了,小罗。”他道,“答应我,不要怪我好不好?” 穆忆罗还残存着一丝清醒,大着舌头反驳:“不答应!不答应!你是谁,我好像认识……”说罢又将头靠在李君执怀里,沉沉睡去。 李君执想带她回家,此时却听见有马蹄奔过的声音,不远不近,只隔了一条街。 每个人走路有自己独特的脚步声,马也不例外,那声音他好像听过,没错,馄饨摊子上有过耳闻。 是他! 李君执的耳朵大概是大棠的一个传说。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小罗,咱们不能回家了。”说完他便抱着穆忆罗展开轻功,脚尖踏上飞甍,攀上长安之巅。 穆忆罗走后,高珩心里越发担心,于是急急打马来追,顺着她身上蜜合香的气味,寻到了刚才的酒楼。女掌柜只道,确实有位声音嘶哑的小姑娘来过,不过已经被家中兄长带走。 本该到此结束,可高珩心里忐忑,直觉告诉他,他必须继续找她。 好像蜜合香的气味就在附近。 高珩一凭游丝般的气味,二凭自己的直觉,骑马追向李君执的方向。 马蹄声一直缠绕在李君执的耳朵里,他多次变换方向却仍旧甩不掉它。 究竟是怎么回事? 半晌他终于明白,停下来,一手抱紧了怀中的穆忆罗,一手掏出袖中的蜜合香朝相反的方向扔去。 可是身上已经沾染的气味该如何处理? 李君执皱着眉头苦思,高珩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他唇角扯起一个细微的笑,胭脂堆里看你怎么找? 再次变换方向,奔西而去,正是平康里的方向。 章节目录 第9章 第 9 章 雪落在穆忆罗脸上,她一次一次清醒过来,又一次一次不敌酒意再度睡去,李君执的怀抱很是安稳,丝毫不觉颠簸。 平康里,烟柳巷,姑娘投怀送抱,公子慷慨解囊。 简直是浮翠流丹的绸幕搭起来的一方天地。 李君执很有自己的一套,想走正门时便光明正大享受姑娘们的簇拥,想走偏门时就搞梁上君子那一套。 翻窗而入,顺顺当当就进了一位姑娘的卧房。 这间卧房,精致奢靡。 哪个烟花柳巷的姑娘过的不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日子。更何况是花魁娘子。(_ 不过这房间也有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它面西的墙上挂了一副十分灿烈的向日葵。极重的墨色衬托着两朵火焰一般的花朵。 精谨细致的工笔画,将绘画之人的功底展示的一览无余。 李君执将穆忆罗轻轻安置在花魁的红罗锦帐中,方停下来歇息。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正是卧房的主人,如今平康里的花魁娘子——秦婉。 见有人大摇大摆正坐在桌边喝茶,秦婉惊讶过后很快平静下来。 她声音柔媚:“你的胆子好大,就不怕来的人不止我一个?” 李君执拈着茶杯笑道:“我运气一向不算太差。” 秦婉滑到他身边坐下,指尖勾起他的下巴:“收了我的信才来的吗?” 李君执却不瞒她:“不是,婉娘,我是有事找你帮忙。” 秦婉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绕到他身后,整个人紧紧贴住他,嫩藕一样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她本想着与他温存片刻,可鼻子靠近的瞬间,心头就怒意狂涌:“你身上有香粉的味道!” 李君执轻轻分开秦婉的胳膊:“这就是我来找你帮忙的原因。” 他朝床帐方向望去:“有个小姑娘,托你照料,她是你们这儿的常客,就在这儿睡一晚上,明天让她自己走就行。”x :/ 秦宛这才发现她的床上正睡着一个满脸通红的醉酒姑娘。 她恼羞成怒,鸠占鹊巢,鹊尚且知道反击,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她是谁!你的新欢?” 李君执不置可否,只道:“婉娘,别太大声,会吵醒她。” 秦婉看着墙上如火一般燃烧的向日葵,愤然落泪却压低了声音:“为什么每次来都是因为有事找我?为什么不是单纯的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 李君执无奈地摇头:“刀尖儿上讨生活的人有什么资格单纯的为了感情做一件事?婉娘,从你跟我的第一天起,你就该知道。” 半晌他又道:“不过,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秦婉的眼泪依旧淌个不停,她拉住李君执的衣领,咬牙切齿:“这些,我跟你的时候就全都知道了!我不在乎,你知道的!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个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 李君执默然一笑,没错,他的确是个混蛋,他看一眼正在酣睡的穆忆罗,她也常骂他是个混蛋。 “婉娘,我不逼你,你可以随时离开。你知道,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她要离开他就能说到做到。可她多希望他来逼她,逼她和他永远在一起。 多么痴人说梦的想法。 秦婉无奈的笑了半晌,终于平静下来:“我不怕你朝不保夕,更不怕你贫困潦倒。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我都不怕!我只怕你喜欢上了别人……” “你喜欢她?对不对?” 女人都会看男人的眼睛,做男人生意的女人在这方面更是炉火纯青。 “不准胡说八道!”李君执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气,:“我还是那句话,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没资格谈感情!” 秦婉察颜观色的本事亦是练得到家,他生气了只不过是在克制,显然她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 原来,这女孩子就是他的底线。 她懂了。 风月女子的脸比川剧变脸大师的脸还要多上几张,现下秦婉轻而易举就换了一副面孔,声音也再次变的柔媚讨好:“好好好,我不问了还不行吗?我们喝点酒吧,我这有你最喜欢的金陵春。” 李君执仍旧冷漠:“今天就算了,我要走了。” 秦婉将手臂绕上来环住他的脖子,又送上一枚香吻,娇嗔道:“不许你走,今天不走了,好不好?” 李君执扭头躲赵婉吻的时候,目光恰好落在那张“烈日向日葵”上,心中不免触动,他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对不起,我又难为你了。” “没有,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你走了才是难为我。”秦婉仍旧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就一晚上,好不好?我们喝点酒,聊聊天,好不好?” 秦婉不停地挑逗他。 “婉娘!” 李君执还是扯开了她的手:“我今天没兴致。” 秦婉的笑脸已经用完。 李君执在心里叹气,他还是疼她的,还是怕她心凉的,于是将她揽在怀里跟她说软话:“婉娘啊,你要记住,在美酒和美人面前不懂得克制的男人,不是好男人。而且啊,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我可不想喝了你的毒药,又中了你的钢刀。” 他又拍了拍她柔荑一样的手指:“我真要走了,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下次给你带来。” 下次?下次是多久?一个月?三个月?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再耍赖皮就是打他的脸。 秦婉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吧,你要走就走。不过我不要你带东西给我,我什么都不缺。你,只要万事小心就好。” 原来忍住不流泪是件这么辛苦的事。 他每次觉得心里有愧都会问她要什么。 曾经有一次他拉着这里一位姑娘喝交杯酒,正巧被她撞见。她生气了。他就说他要补偿她。她说,好啊,女人都喜欢珍珠,那我就要天底下最大最圆的珍珠。于是他笑着说,好,我下次来就带给你。 结果下一次他就真的带回来一颗八分大的珍珠,浑圆的珠身毫无瑕疵,光泽莹润,是世所罕见的珍宝。 她从他手里接过来时,他笑的云淡风轻。她知道,他神通广大,可也见识过他身上一道又一道狰狞的刀疤。这些已经愈合的伤痕,最深的曾可望见白骨。 自此,再不问他要任何东西。 “真的不要?”李君执再次问秦婉。 “真的不要。”秦婉笑着替他理了理衣襟,将头靠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我可不缺东西,全长安城的公子哥儿们削尖了脑袋排着队给我送东西呢。” “好,那你保重。”李君执冲秦婉一笑,这就推窗而去。 他再次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雪势渐小,可屋脊上的积雪仍旧是个阻碍,不过幸好高珩的马蹄声已经没了踪迹。 李君执早就预想过这样一天,他是见不得人的梁上君子,他是一身金甲的金吾将军。x 高珩于东市的地界捡到了李君执扔掉的那盒蜜合香,拿在手上的时候只笑自己愚蠢。 不过手上总算落下点什么,若是听说谁家的姑娘被掳失踪,查起来,不至于毫无线索。 掂着手上的香粉盒子,他又觉得自己好笑,自己一个金吾将军,管宵禁巡防已经累个半死,竟然还操起刑部和大理寺的心来了。 真是疯魔了。 次日,辰正,穆忆罗方从秦婉的床上醒来,看着周身辉煌华丽的陈设,她有一丝晃神。 难道又穿越了?这次穿成了公主? 这时秦婉端着铜盆推门而入。她一看秦婉尺度骇人的着装,更加心慌,难不成是那个“公主”? 秦婉将铜盆在面架上摆好,才对穆忆罗讲话,声音冷冷:“你,起来洗脸!” “姑娘。”穆忆罗恭恭敬敬冲她拱手作揖,“请问……我是谁?” “哈?”秦婉冲她翻个白眼,“你有病吧!”喝酒喝高了神志不清的她见过,喝到忘了自己是谁的,还是头一回碰到。 “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穆忆罗:“闭嘴!” 秦婉不知就里,一听这话顿时火大:“你给老娘滚!” 穆忆罗这才发现,她不小心说出声来了。连忙赔笑道:“误会,误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999):主人……干嘛那么凶,人家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你还是你啦。 穆忆罗:好了知道了。 “不好意思啊姑娘。”穆忆罗连滚带爬从秦婉床上滚下来,脸也没有洗,“我这就滚了,滚了!” 自己八成是喝醉了摸到平康里来了。这里的姑娘但凡长的稍微好看点的,脾气都不好。万万惹不得,最好是她们叫你滚你就滚,还得刻不容缓的快滚。 可她刚滚到门口,赵婉又叫住她:“等等!” 穆忆罗赶紧扶住门框,停止了滚动:“您……有何吩咐?” 秦婉上下打量她,这张脸的确是很漂亮。还是那种纯白的漂亮。 难道他就喜欢这样的? 她道:“你很漂亮。” “你也是。” 穆忆罗呵呵笑着,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她毛骨悚然。多年积累的看剧经验告诉她,当两个漂亮女人开始互夸的时候,接下来往往会有一场穷凶恶极的口水甚至抓挠大战! 秦婉当然猜不透她在想什么,问她:“你在想什么?你很害怕我?” “没有没有!”穆忆罗矢口否认,“姐姐太美,让我无地自容。” 被人夸赞自然开心,秦婉闻声一笑,却又问她:“你有心上人吗?” 穆忆罗:“嗯?” 自己昨天晚上对她做了什么?怎么突然问这么隐私的问题? 见她不答,秦婉不死心再次发问:“我问你,你有心上人吗?” 穆忆罗搔着后脑勺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本来对李君执那个混蛋有过一丝好感,可是昨天他的所作所为彻底凉透了她的心。果断pas掉! 还有昨天那个骑马的红衣服帅哥,气质容貌都是极品,留给她的印象倒是十分深刻,不过他给她感觉却是莫名其妙的伤心和难过。要是心上人给人的感觉只有心痛,那她宁可不要。犹豫了半天,忍痛pas掉! 还有江九岸,男演员的外表,公务员的工作,邻家大哥的人品,不错,不错,非常不错。但是要谈及自己对他的感觉,那就是,大雄之于哆啦A梦吧。朋友的没法再朋友了。 秦婉疑惑:“这种事情,需要考虑很久吗?” 穆忆罗哦了一声,两手一摊:“那就是没有吧。” 秦婉:“没有?”她竟然不喜欢他?赵婉不懂。她觉得全天下女人都应该觊觎他。 “罢了。”秦婉摇摇头,“你不过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 章节目录 第10章 第 10 章 “那什么叫做喜欢?”穆忆罗问,在这方面她的确存疑。因为即使在二十一世纪她也从未真正对谁有过很明确的喜欢。 秦婉看着她灵鹿一样湿润活泼的眼睛,厌恶渐消。 “喜欢就是……”秦婉想到李君执,唇角不自觉上扬。 “很简单。比如说,有一个男人,在一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轻轻吻了我的脸颊。我分的清吻与吻之间的差别,他的那个吻是丝毫不带欲望的吻。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甚至觉得他就是我的丈夫,现在我和他双双躺在自己家中,而不是平康里。他走之后,我渴望再次与他见面,而且那种渴望像火一样越烧越旺,烧的心里难受。那时我就知道我已经喜欢上他了。” “小姑娘,你吻过别人吗?有人吻过你吗?” 她摇头:“没有。” 秦婉一怔,心中狂喜,也许李君执并不喜欢这个小姑娘。 因为亡命天涯,所以他从来不是只看不吃的人。 那就太好了,现下秦婉眼底欢喜的渗出蜜来,不是情敌,她就不由自主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始教导穆忆罗:“小姑娘,如果你喜欢了一个人,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去吻他吧。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穆忆罗点点头,不过不敢苟同,毕竟这事还是得看脸。 当时秦婉凭栏而立,于人头攒动的大堂之中一眼就相中了那个一表非凡的男人,起初只因为他的皮相。 后来喜欢上他的声音,喜欢上他的头发,喜欢上他浑身深浅不一的伤疤,甚至喜欢上他的来去匆匆与行踪不定…… 某天清晨他还没有离开,秦婉看着他婴孩般熟睡的脸孔,觉得有种家的感觉。 他于睡梦中呓语:“梁凝,报应是不爽,但是浑身罪孽的人也想救人。若是我能救下我手里的这个女子,我愿意去死。” 秦婉轻轻用手舒展他紧锁的眉头,虽然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也猜到他的身世并不平凡。 李君执在睡梦中流下眼泪,一刻钟之后方才醒来,他看着身侧这个拥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女子,停止了流泪,他说:“真好,她活着,还和你一样漂亮。”(_ 然后起身轻吻了她的脸。 看着穆忆罗不染纤尘的脸,秦婉猜测也许她就是他曾经救下的那个女子。于是又在心里推翻了刚才的结论。 穆忆罗看着秦婉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又失魂落魄的脸,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道:“你一定会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秦婉笑了,笑意却不抵眼底:“假如有一天你有了喜欢的人,但是你喜欢的人,却不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穆忆罗不知道,电视剧里的女主一般是选择放手,女配一般是苦苦追求,甚至还不惜用些毒辣的手段。也正因此,女配就只能是女配吧。 所以她道:“选择放手吧。” 秦婉苦笑一声,却向她逼近,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划过她的脸颊:“要是我,我会杀了她!”x 电脑端:/ 穆忆罗心道,这一看就是个女配。 她觉得秦婉的样子实在有些风骚,风骚之中又透出些阴森之气,好像返老还童的巫婆,现在只想脱身:“好好好,姐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哈,我不劝您了。您保重,我先撤了。要是欠了您银子,您打个条子,我下回来一定还上。” 赵婉轻哂一声,拉了拉肩头滑落的轻纱:“不用!留下你的名字相抵!” 名字? “姐姐,这样不太好吧……”穆忆罗心慌,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官二代啊,虽说这年头嫖/娼不犯法,可她毕竟是个女儿身,这事传出去会不会对她老爹的仕途造成影响呢? 还有她还未嫁,会不会对自己的风评造成影响呢? “名字!”秦婉不耐烦嚷了一声。这姑娘怎么那么爱考虑。 穆忆罗感觉一把无形的刀已经架上脖子:“穆……穆……忆……罗。” 秦婉黛眉一锁:“你姓穆?你竟然姓穆?” “怎,怎么了?”这年头姓穆也犯法? “没怎么!没怎么!”秦婉立刻换了副面孔,脸上一派温和的笑,“也许是我误会了。” …… 三日后李君执再次出现。彼时穆忆罗正盘腿坐在一张八仙桌上看着院子里渐化淤泥的雪。 看着李君执踏雪踩泥而来,她拳头开始发痒。放鸽子之仇不共戴天! 李君执没事人一样笑吟吟道:“北方姑娘那么多好习惯没见你学,脱鞋上炕的习惯倒是学到了精髓。” 穆忆罗握紧了拳头要是他过来,非要让他尝尝自己的大力神功! “小罗,那天……对不起。” 她冷哼了一声,冷不丁就没了踪影,自己冰天雪地里冻个半死,岂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散伙的。 “你要的东西。”李君执自袖口里掏出来一柄折扇递到穆忆罗手中,“送给义父。” 她愣住,迟迟未接。 他爹曾说,君执这个人,是天底下最守信的,他的每一句话我都信,小罗,你也该信。 当时她冲着穆和成吹胡子瞪眼,说他是被李君执的伪善给蒙骗了。 李君执将扇子塞进她手里:“拿着呀,应该还算拿得出手。” 穆忆罗的怨恨消解三分,收了拳头接下他手里的东西,打开绣有松鹤延年图案的青色扇子套,拿出那把折扇。 雪白的扇面,一面书“宁朴毋华”一面书“既安乃乐”,她不懂书法,连是什么字体都看不出来,但这副字,却十分大气舒服。 李君执见她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半天,就将那扇子拿回来亲自指导:“这字出自当世名家左歧先生之手。字体爽利大气,笔法遒劲,有龙蛇之姿,楷中见行,行中带草,这样的功底,若是要仿制,也非得是名家。不过但凡有这样功底的名家谁会仿制?” 然后他又指着扇面左下角的印章,道:“喏,这有左先生的印章和落款。你再看这扇面,是双林产的绫绢,这扇柄是暹罗来的象牙……” 李君执讲得头头是道,穆忆罗听的一头雾水。 她问:“所以呢?” 李君执:“所以,这是真迹无疑。” 穆忆罗“哦”了一声,复将扇子拿了回来:“我也没说它是假的啊。” 李君执:“……” “自身假的地方太多,即使送的东西真迹无疑,也怕人家怀疑。”她盯着李君执的眼睛,观察其中的波澜,“你到底是谁?是干什么的?上元节为什么无缘无故放我的鸽子?” 李君执脸色微变,却轻笑道:“小罗,我告诉你,你不要说出去,行吗?” 穆忆罗一怔,以前不论怎么问,他都缄口不言,没想到今天这么轻易会说。 李君执沉吟片刻方道:“我是个孤儿,小时候被义父收养,学了些功夫,又混瞎了好些年,之后从良做了乘风镖局的一个镖师。” “镖师?” “没错,我是个镖师。经常在外押送货物,所以不常来看你和义父,而且做我们这一行的还得说走就走,所以就常常不告而别。” “上个月的时候,我替长安城的一位大人走镖,原想着抄小路近些,就没走官道,结果就遇到了劫匪。那些贼人眼光不好,忒不会挑,装金银的大箱子不拿,偏偏劫走了装抓周八样的小箱子。” 李君执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可见小箱子里也并非都是贵重物品。” “于是,我就为了那一套拨浪鼓,小算盘什么的,冒着生命危险潜进人家土匪窝子里取,谁知道一不小心竟失手杀了他们的兄弟。” “然后,人家寨主恼了,纠结了一伙人要我偿命。”他越说越笑,好像在讲笑话,“他们就只懂得杀人偿命,你说他们劫人钱财的时候,怎么不懂欠债还钱呢?” 李君执说的轻巧好笑,穆忆罗却忍不住替他捏着汗,对方可是土匪。 李君执接着说:“他们追了我好几天,我真的是怕了!一看见留络腮胡的大汉,一听见马蹄声就吓得尿裤子。所以小罗,上元节的时候,我听见马蹄声,我就躲了……” “小罗,是不是有人骑马过来?” 穆忆罗将信将疑:“是啊,不过是过了很久才来的。应该不是找你的。” 李君执哦了一声:“那可能我们听见的不是同一个人吧。” 穆忆罗对他放鸽子的事已经释然,现在只关心他的安危:“那你怎么办?还有人要杀你?” 他摇头:“没了,镖局请了黑白都吃得开人出面给摆平了。” 穆忆罗点点头放下心来,又一本正经的跟他开玩笑:“幸好是这样,要不然我得赶紧把你撵出去。我可不想我们家跟着遭殃。” 李君执也开玩笑:“没事,义父是朝廷命官,在你家最安全,要是他们还要杀我,我就一直住着不走了,哈哈哈。” 穆忆罗掏出拳头举到他脸边威胁:“你敢?”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你愿意娶我吗?” “我要走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说什么?”李君执耳中有一座山崩塌的声音。 穆忆罗掰着手指,打哈哈:“我没说什么啊……” “哦。”李君执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动了要嫁给他的念头,他告诫她不要嫁给拿刀的人。虽然他也是拿刀的人,但是他可以改行啊,改行做屠夫,他说屠夫不算拿刀的人。现在猪肉那么贵,她再教他怎么做注水猪肉,到时候日子一定过得风生水起! 章节目录 第11章 第 11 章 李君执走后,穆忆罗生了一场怪病,四肢酸软无力,食欲低迷,一开始还能逼着自己吃进去一点,后来发展到吃什么吐什么。 穆和成一连请了三个大夫来看,皆是摇头外加叹气。寻医问药不成,只好将希望寄托于神明,这又赶忙请了龙兴观的道长来驱邪,那道长摇头晃脑做了半天法,最后说,需得与命带七杀的有缘人结亲才能大好。 于是穆和成又急急打听了长安城内所有命带七杀的适龄男子,等到寻到,穆忆罗这病已经拖了将近半个月,生病期间她甚至叫来(999)很郑重地跟它道了个别。 可就在她尽灯枯之际,丽突然捧了一件大红色的交领袄子来伺候她打扮,丽见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只叫了声“丫头”,就心疼的说不出话来。眼泪抹了半天,才给她穿上衣服,一边穿一边告诉她:“咱们今天要去崇仁坊……” 穆忆罗哦了一声,牵线木偶一样任由丽摆布。 崇仁坊于她而言,就好像是小学生听说有个地方叫做马来西亚。毫无概念。 穿完衣服,丽把穆忆罗摁在铜镜前面给她化妆。丽的化妆手法一直很鬼畜,或者说如今大棠正流行的妆面很鬼畜。 大白脸加蛾翅眉,两靥一边一个蚊子包。 最后,丽满意地冲着镜子里的穆忆罗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她对这个白无常的仿妆十分满意。 穆忆罗鼓足勇气,瞥了一眼脸前的铜镜,只是苦笑。丽很有做入殓师的潜质。 她身体虚弱,无心多问,被丽安排进轿子里之后,就随着轿夫的步子开始摇晃,经过喧闹的街市,继而转入一条安静的巷子,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轿夫方止了步子。她也停止了晃动。 “爹?” 出了轿子,穆忆罗才看见穆和成居然一道都在身边,身侧还有个小厮牵着匹小马驹。 “爹,咱们是要做什么?” 穆和成是爹,丽基本上就是娘,再加上她。这诡异的一家人又凑齐了。 穆和成面对穆忆罗时,总是一张慈父的笑脸,只不过今天多了几分心疼。 他道:“丫头啊,咱们去见见高将军和他家老夫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穆忆罗更是一脸懵,一抬头,一个大大的写着“高府”的金字匾额映入眼帘。 崇仁坊?高府?将军? 难不成是他?她想起西街的茶楼里眉飞色舞说高将军绯闻轶事的绿衫子姑娘。 “爹……为什么来这儿?” 穆和成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丫头,高将军是你命里的有缘人……” 有缘人!原来他就是那个命带七杀的有缘人。 穆和成又道:“丫头,进去了别乱说话,你记住了你是害了相思病……”迷信这种事毕竟不能成为光明正大的理由。 穆忆罗苦笑:“爹?您真信那些?” 这时,高府里跑出来个门房,冲他们恭恭敬敬行了礼,道:“穆大人,我们老夫人请您和小姐快进来。” 穆和成哎了一声,亲自扶着她进门。 不知道是高家的门槛太高,还是穆忆罗力气太小,进门的时候怎么迈都迈不进去。 穿过天井,望见正厅,一位梳着圆髻的华贵美妇人正慈眉善目冲着他们微笑。她正是高珩的母亲,周氏。x :/ 周氏的眉眼让穆忆罗觉得熟悉。 这时,从内厅走出来一个男子,身着宝蓝色的菱纹常服,腰上系着蹀躞七事,脚上一双黑面白底的官靴。老远望过去,既觉富贵风流,又觉清雅疏淡,且两种气质在他身上融合的毫不冲突。 绿衫子姑娘那话,果然不算空穴来风。 天底下,真有神仙般的人物。 高珩还没看见穆氏父女,疑惑问周氏:“母亲,今日为何非要儿子留在家里?” “这个……你马上就知道了。”知子莫若母,要现在跟他说为了相亲,估计他能拔腿就跑。 这时穆和成与穆忆罗已经走近大堂,高珩的目光也恰好穿过天井,落在穆忆罗僵尸一样的脸上,他心里开始不安。 他没能立刻认出穆忆罗,但很快认出了穆忆罗身边的男人,这位是鸿胪寺卿穆大人。他告诉自己,虽然自己与这位穆大人没什么交集,但是同朝为官,礼数是少不得的,现在他应该走过去迎一迎他。 但是,高珩没有。 因为他现在急于知道他们的来意:“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咱们与穆大人有亲戚?” 周氏可怜巴巴望着儿子:“没有。” “那这是……” “相亲。” 这时穆和成已经扶着穆忆罗走进正厅,自知跑不掉的高珩绝望地看了看头顶空荡荡的横梁,又看了看他家老太太那张慈祥的面孔,仿佛看见了这张脸底下饥不择食的内心。病成这样的也要相? 高珩哆嗦着嘴唇与穆和成寒暄:“穆大人,好。” 穆和成弯起眼睛笑着回他:“将军好。” 现在穆忆罗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原来是他啊,原来上元灯节遇上的那个红衣服男子就是他啊,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粉丝百万的高将军啊。 高珩挣扎着再看穆忆罗一眼,这张脸虽然瘦的脱了相,但是却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哪见过。再仔细一想就想到了上元节,那个雪中迷路的姑娘,原来是她! 周氏请他们入座,又派人上茶,望着穆忆罗长吁短叹:“好好的姑娘怎么病成这样?” 穆和成这时才开口道清原委,声音哀凄:“老夫人,在这儿老朽先给您和将军陪个不是,是我们唐突了。十天前我请了王媒婆来府上说亲,您回绝了,按说我应该死心,为小女另择佳婿的。但是您也看见了,我这可怜的闺女她是个情种,不吃不喝直到现在……,瘦的没了人样儿,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可怜她从小没娘,花一样的年纪又要受这种磋磨……” 穆和成老泪纵横。 高珩不自觉皱起眉头。 虽然在座各位都被穆和成的情绪感染,有的垂头叹气,有的眉头紧锁,但穆忆罗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她爹这戏演的好。 周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哎呦,我可怜的孩子啊……” 仿佛下一句就要说,既然如此,那就嫁过来吧。 穆忆罗也紧张的要命,这位将军大人虽说一表人才,但看他的表情,大概对这事是很抗拒的,那她嫁硬过来岂不是强人所难。强扭的瓜不甜啊,再说了她对他也没那种感觉。 高珩也紧张的要命,他深知他家老太太是菩萨心肠的人,常年吃斋念佛见不得一点血腥之事,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姑娘就这样不吃不喝等死。 “母亲!”高珩先声夺人,“穆大人!” 周氏,穆和成,穆忆罗,丽,以及在站的两个丫鬟,六双眼睛齐刷刷转向他。 只见高珩冲穆和成重重一揖,道:“穆大人,晚辈不知您今日前来,眼下还有要务处理,请您恕罪,等您有时间,晚辈亲自登门拜访,告辞。” 穆和成一怔,这是什么意思?人,他是要还是不要? 穆和成还想再说句话,高珩却已起身拂袖离开。 高家重礼,周氏见儿子中途离场,脸上略带尴尬,她刚才真想答应了。 穆和成的长篇抒情文章刚做了个开头就没了再做的机会,只好叹着气,拉起穆忆罗的手,故作深沉无奈道:“丫头,你别怪爹啊,咱们回去吧……” 穆忆罗疲惫地点点头。赶紧走吧,省的在这丢人。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丽却突然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周氏脚边,一句话也不说只磕重重的响头。 丽连叩了三声,周氏几乎是从高座上跳下来,忙扑过来扶丽:“哎呦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快起来,都是做母亲的,我可受不住这样的大礼。” 周氏将丽拉起来,华丽的绸缎袖子掩住丽下半张脸,露出来的额头部分殷红一片。 丽这时才开口说话,声音染着哭腔:“夫人,您说的对,咱们都是做母亲的,心都给了孩子,我们丫头命苦,从小没娘,我虽只是个乳娘,却比亲娘还亲……现在她这个样子,我这做娘的也没办法害臊,您今天要是不救我女儿,我就在这儿一直给您磕头!” 周氏心肠的确慈善,明知道她这是威胁,可真不愿意让她们母女俩一个病死,一个磕头磕死。 穆忆罗看得出来她爹和丽这一个是软磨一个是硬泡。 高珩不是个好拿下的,但他妈却很好说话,穆忆罗真怕周氏被逼的没了办法,当场答应,她还不想嫁人呢。 穆忆罗从穆和成身边挣开,扑到丽身边拉扯她的袖子:“我没有……害相思病!我不要嫁人!咱们回家!” 丽任由她拽,只将脸抬的更高,下巴对着周氏,更加理直气壮:“请高夫人行行好吧!” 这哪是在求人? 周氏气场不敌丽,完全忘了这是在自己家里,而且自己还占着理。(_ 左右为难了半天,磕磕巴巴道:“那……那,我劝劝吧。” 穆忆罗觉得汗颜,除了汗颜还是汗颜。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汗颜的一件事。 章节目录 第12章 第 12 章 也许兴龙观道士的话是真的。 还未等到成亲,只是从将军府回来,穆忆罗的身体就奇迹般的开始好转,胃口也渐好,从他们家直线飙升的伙食费可以得见。 三天后,将军府派之前说过亲的王媒婆传信过来,说是高珩答应先纳她为妾室。 也不知道是王媒婆见穆忆罗身子骨还没好利落,怕她再受刺激,还是高家真有这个意思,王媒婆拉着她的手说:“穆家小姐,高老夫人说了,只要您进了府把身子养好了,再给将军添上一男半女,这正室的位置早晚都是您的。” 王媒婆讲这话的时候,穆忆罗正在喝茶,立马喷了王媒婆一脸,听这话跟高珩结婚怎么跟有试用期似的,养好身体生了孩子才给转正? 她问:“要是我进了府没把身体养好,也没生孩子,是不是人家就不要我了?” 王媒婆擦干净脸,很敬业的保持着一个媒婆该有的笑脸:“穆家小姐,您不能这么悲观是不是,日后的事可谁也说不准,万一您一进府就有了呢,万一头胎就是儿子呢!” 穆忆罗开始挑战王媒婆的职业素养:“就是啊,您也说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那万一我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呢!” 王媒婆尬笑着:“小姑娘……还是要往好处想嘛。” 穆忆罗继续挑战:“对不起,我得做好最坏的打算,麻烦您帮我告诉那边,我的相思病好了,我不嫁了。别说妾室,就是让我当正室我也不嫁了!” 王媒婆再也笑不出来。 这姑娘大概有毛病。 不过王媒婆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这件事成与不成将直接关系到她的职业能力与业界威望,继而影响到她在长安城媒婆界的地位。 高珩的婚事的确是长安媒婆界的难题,难度系数不亚于数学界被誉为千古难题的“只用一把圆规与一把没刻度的尺子画出一个十七边形”。 从高珩十七岁起,各位媒婆就开始跃跃欲试,连皇帝陛下也乐此不疲的参与其中,不过通通败下阵来。如今眼看就要被她王媒婆给解出来了,她怎么可能放弃。 王媒婆没有直接去将军府回话,而是找到了正在后厨做蒸饼的丽。 见王媒婆过来,丽把面抹了一裙子:“呦,您什么时候来的?看我都没去迎迎您……那边怎么说?” 王媒婆将将军府的回话一一告诉丽,又道:“您家小姐却说不嫁了,您看?” “嫁!嫁!嫁!”丽挥舞着沾满面粉的双手,“她小孩子家不懂事,您千万别听她胡说八道,我们嫁!” 见丽坚决,王媒婆试探问:“做妾,也嫁?” 丽不假思索:“嫁!什么也嫁!” 王媒婆:“……” 这一家子人都稀奇古怪。 于是穆忆罗和高珩的婚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 但穆忆罗一直以为已经成功退亲,准备继续当她的穆家大小姐的时候,却意外收到了来自将军府的聘礼。 还是一脸喜气的王媒婆亲自领人来送的,王媒婆的脚还没迈进穆家大门就大着嗓门吆喝开来:“穆大人,穆小姐,快出来接聘礼了!” 事实上从崇仁坊到延政坊她挑了最绕的路,耀武扬威了一道。 如今穆忆罗和高珩的婚事已经人尽皆知。 礼都收了,穆忆罗只能叉着腰质问完穆和成又去质问丽。 不过二人的太极拳水平皆是九段有余,说了半天只说,高将军好,高将军妙,嫁给高将军呱呱叫。总之一句话,他,高珩是你的有缘人,若想活命就得嫁他。 晚上穆忆罗向(999)诉苦:小9我觉得我的大棠之旅一点也不愉快,我就好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999):撒花!撒花!恭喜主人就要达成成亲任务了呢。不过您还记得小9之前说的要求吗?您要是在一年之内没有做到与夫君彼此相爱,小9一气之下可就要自杀了呢。 穆忆罗:我又不是自愿和他结婚的!我也是被逼的!我稀里糊涂得了场病,有个臭道士说我要嫁给命带七杀的有缘人才能好。 (999):这个……只要主人结婚了,都是没有区别的呢。 穆忆罗:天呐!那我怎么办? (999):主人不要灰心嘛,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呢。 穆忆罗脑子灵光一现:小9小9!我想到一个办法!如果我能在一年之内拿到他的休书或者和离书,是不是就没事了?x (999):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不过主人您真的对您未来的夫君没有一点兴趣吗? 穆忆罗:不知道,只觉得他很帅。对了,小9,你有他的相关信息吗?是不是大棠所有人的相关信息,你都有? (999):有是有,不过主人不要再想了,主系统严禁我们私自透露大棠人士的任何信息给体验者。这些需要您自己去挖掘才行。 穆忆罗:就一点还不行? 雪花……黑屏…… “靠!”穆忆罗在床上撒泼打滚,不过现在没时间抱怨(999)的冷血无情,她开始思考该怎么拿到高珩的休书。在一年之内被休掉应该也不算难事。给他戴顶绿帽子,那就是分分钟的事。 如果她要做“淫/妇”,那就让李君执来做“奸夫”好了,哈哈哈哈! 怎么莫名其妙总想到李君执呢?真是愁人。 穆忆罗觉得被高珩休掉不是难事,怎么嫁给他才是难事。 可她怎么就嫁给他了呢? 她疑惑,兔子一样的她爹,只知道绣花做饭的丽,外加一个病的讲不了话的她自己,居然成功逼婚了打死都不娶亲的金吾将军。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造化。 不过寄桃的一句话给了她答案,那天寄桃正给她梳头,盘了一个精细的双环髻:“小姐的头发真好,又多又亮……前几天我听人说,昌平公主还俗了,考虑再嫁,圣上正给张罗驸马呢。” 穆忆罗刚翘好二郎腿一下子散架:“……原来是这样。” 她突然就开始担心自己一年之内能否顺利被高珩休掉了,显然人家娶她就是为了挡公主的,是要利用她啊。如果她一直有利用价值,那恐怕是件难事。 如果在一年内他能再娶别人,或者直接娶了公主,那么她是不是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呢? 所以她这一年的任务就很明确了,那就是努力的让他再娶别人,或者直接娶公主。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必要去做出轨这样祸害自己名声的事。 “小姐在想什么呢?”寄桃见她出神。 “没什么,没什么。” 婚期订在三月廿五,上上大吉的日子。虽然是纳妾,可见高老夫人很是重视。 虽然这就要结婚,但是穆忆罗心里波澜不兴,形婚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过日子,大家关起门来各过各的,谁也不用搭理谁。 做妾?他让她做妾?呵呵,她还根本就没拿他当丈夫呢! 她嫁人前一天,李君执再度出现,一派风尘仆仆,他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锦缎盒子。 “小罗,我听人说女人都喜欢珍珠,这个送给你。” 穆忆罗打开那个精美的盒子,果然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对圆润无暇的黑色珍珠。大的出奇。 李君执道:“七分珠,八分宝。这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采珠人告诉我,像这个尺寸,这个颜色的珍珠,可遇不可求。” 穆忆罗的目光全被那对珍珠夺走:“你又去走镖了?” 他道:“是啊,去了趟余杭郡,得了这东西,回来之后听说你要嫁人了,就想着送你做贺礼吧。你们女人的那些钗啊簪的,我不懂,你留着这个,缺什么了就托人制成什么。” 穆忆罗观察李君执的表情,没有丝毫不舍与伤心。他已经开始称她为“女人”,是啊,结了婚可不就是女人了吗。 “李君执!”她突然很认真地问他,“你有想过改行吗?” “改行?那我做什么?” “做屠夫!”她不假思索。 李君执:“……我还是做镖师吧。” 穆忆罗笑笑,现在这话问了也白问,她道:“你知道吗,我要嫁的人是左金吾卫大将军,高珩。” 李君执点头:“我知道,他,听说人很不错。” 穆忆罗:“不错?你不是说,不要嫁给拿刀的人吗?” 李君执:“这个,我听说他好像是用剑的。” 穆忆罗:“……” “我不想嫁给他。我不了解他,也不喜欢他。他也不想娶我,他娶我是为了挡公主。可是家里人都说我生了病,不嫁给他,我就没法活了。” 穆忆罗:“李君执,如果我告诉你,我要是嫁给他超过一年,我就会死,你信吗?” (999):黄牌警告!黄牌警告! 穆忆罗:滚开! (999):生气!请主人注意自己的言行!如果您继续试图挑战规则,小9有权随时终止您的大棠之旅! 穆忆罗:……好吧,我知道了。 “你在想什么?”李君执发现穆忆罗表情挣扎,“不舒服?为什么嫁给他一年就会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没什么,我胡说八道的。”她不敢再触犯规则,“以后,你会来崇仁坊看我吗?” 李君执摇头:“不会。因为我要出一趟远门,去整整一年的时间。” 李君执不爱撒谎,除了必须撒的谎,其余都是实话。 x 电脑端:/ 章节目录 第13章 第 13 章 三月廿五,春暖花开。 穆忆罗抬头看着窗外绯红的彩霞和金色的余晖慢慢将洁白的云染成血红的金色。日头渐长的季节,迟迟不见天黑。 本来她觉得能借这事体验一把大棠原汁原味的婚礼也算是不虚此行,可谁知道,没有拜堂,没有下婿,没有合卺酒,没有结发礼,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原来妻妾之差,就是天壤之别。 她的这场婚礼堪称草率的典范之作。将中华儿女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发扬到淋漓尽致。夜阑人静,一顶素轿抬了她去,到了将军府,走的偏门,做贼一样。 做妾无需嫁妆,穆忆罗只带了寻常衣物还有丽和寄桃。给她爹省了不少银子。 下了轿,丽和寄桃先陪着她去丹寿园见过婆婆周氏,敬了杯酒,叫了声娘,这就算是礼成。 周氏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好的穆忆罗,穆忆罗方一抬头周氏就惊的呼了一声,这哪是那个病恹恹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小姑娘,这出尘的姿容,分明就是仙女下凡。 让她做妾,实在委屈。 周氏忙叫她过来:“好孩子,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看看。” 穆忆罗规规矩矩迈着大家闺秀的小碎步,走到周氏跟前,这婆婆感觉是个好相与。 “真是委屈你了!”周氏一句三叹,“身体已经全好了吗?长安的姑娘花一样多,我还真不知道穆大人的闺女是花中之魁。可能是我老了,懒了,不常出去走动,以前真没听说穆大人的女儿这般标致!” 穆忆罗被夸的头皮发麻:“婆婆过奖了……” “叫婆婆多生疏啊!”周氏拉着她的手不松,“叫母亲!叫娘!” “娘……”她怯生生叫了一声。 “哎!好!真好!”周氏连忙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翠玉镯子往穆忆罗手上套,“快试试合不合适。” 大户人家大概都有一枚传世的玉镯。 周氏刚给她戴上,她就赶紧往下撸:“这这这……不合适吧!” 周氏不依不饶又给她戴上:“合适合适!特别合适!不大不小,正合适!可不许摘下来。” 穆忆罗看着手上水头极好的老坑玻璃种翡翠,颇有种来高家坑蒙拐骗的感觉。 之后周氏又摸出来一个大红包塞给她:“这是娘给你的,咱们女人啊,体面漂亮最重要了,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留个体己钱在手边,心里也踏实嘛。” 穆忆罗坚决拒收:“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周氏坚决硬塞:“拿着拿着!必须拿着!” “还有这个。”说罢她又脱下手上的玛瑙戒指,“你手指细白,戴红色好看。” 穆忆罗继续拒收:“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周氏继续硬塞:“拿着拿着,必须拿着!” 穆忆罗与她婆婆开启了过年收亲戚红包模式,大战三百回合之后,最终她抵不住婆婆坚决,只好收下。这时,有个大胆的猜测划过脑海,也许是他爹觉得自己赚钱太少,她花钱又太多,所以急欲把她丢给高家,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这高家的确挺有钱的。 给完镯子红包还有戒指,眼看周氏又要去拔头上的金簪,穆忆罗真的怕了,只好说天色不早要回房休息,才得以脱身。 这婆婆是有多盼媳妇啊? 她在高府的住处是最偏西的一处园子,地方很小,名字却雅致,叫做“水阔鱼沉”。 这地方是高珩执意安排给她的,只因为位置偏僻,与他的住处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周氏疼媳妇,一早让人给收拾的干干净净,桌椅板凳换了全新。 穆忆罗推门进去,一屁股跌进铺盖柔软的宽大架子床上:“好舒服!” “丫头,快起来……”丽跟进来就赶紧去拉她,“给姑爷看见了不好。” 穆忆罗赖着不起,索性将头上的珠钗步摇全拔下来:“丽你行行好吧!他不会来的!” 根据多年的看剧经验,今天这个情形,独守空房是没跑的。 果然,桌上红烛摇曳着燃了近一半,还是没有人来。更夫的梆子声恰巧响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半子时!” 她打着哈欠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都子时了……” 丽不死心还盼着她做个淑女好见姑爷,又扯了她半天,却越扯越沉。 没了辙,丽只好去捡她扔了一床的各色首饰,捡到其中一支玉搔头时,兀自盯了半晌,趁她还没睡着问她:“丫头,你知道玉搔头为什么叫玉搔头吗?” 穆忆罗不知道,她只记得李玉刚的《新贵妃醉酒》里有句歌词叫“金雀钗玉搔头是我给你的礼物”。 她拿过丽手里的玉搔头借着烛光看通体雪白的羊脂美玉泛出华腻的光泽。 丽道:“《西京杂记》卷二:武帝过李夫人,就取玉簪搔头。自此后宫人搔头皆用玉,玉价倍贵焉。” 这段话大体的意思是,汉武帝去李夫人那儿,顺手拿了李夫人的玉簪来挠头,然后宫人竞相模仿,导致玉价飞涨。 在大棠呆了一年半的时间,穆忆罗的文言文水平有着质的飞跃。x “啧啧啧!盲目从众,真是罪恶!” 丽:“……” “丽!你念过书啊!这些东西张口就来!”她的重点完全不在内容,只觉自己的乳娘都能引经据典,有点惭愧。 丽摇头叹气:“听书听得多了就知道的多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学着如何得到丈夫的心,如何像李夫人一样获得宠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 穆忆罗这才明白,丽弯弯绕绕说了半天,用意在这里。她只当这是一场形婚,毫不在意,可没想到除了她之外人人都已经进入了角色。 “不急于一时,以后,不,明天,明天就开始学!”她搪塞。 翻了个身又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头痒?” 丽:“……” “得得得!你睡吧!”丽无奈,“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丽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 “寄桃?打洗脚水来吗?”她只当是寄桃来送洗脚水,“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的走路没了声音,把门关上夜里风凉。” “你出去吧。”丽背后响起的却是冷冷的男声。 丽惊了一跳,扭头去看,居然是他们是姑爷!x :/ 丽轻“哎”了一声,赶紧整理好穆忆罗不雅观的睡姿,又给她盖好被子才退出去,脸上喜忧参半。 刚才周氏见完穆忆罗就直奔高珩的书房,威逼利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将他逼到这边。还极其不信任地亲自跟过来。现下正在门外听墙角。 路上高珩一步三回头观察母亲的神色,却是一步比一步不容抗拒。 没辙,他只好硬着头皮进了“水阔鱼沉”。本以为会看见一个满脸期盼的含羞女人正坐在床边等他,谁料人家已经蒙头大睡,还有鼾声。 “热!”穆忆罗将腿踢出被子,又翻了个身露出半边身子。 “咳咳咳!”高珩请了清嗓子试图吵醒她。 没醒。 “咳咳咳!” 还是没醒。 门外高老夫人急得直抠窗格:“死脑筋!排兵布阵知道灵活变通,这种事上这么规矩。” “夫人呀……” 周氏急得这就要推门进去亲自指导,幸好身侧的桂雅妈妈及时拉住她的手:“夫人啊,这种事哪里急得来嘛。您今晚上跟过来已经让少爷很不自在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 周氏虽然收了手,但是直叹气“雅,你都三个孙子了!大的都六七岁了!哪里懂我的心情。”x 电脑端:/ 屋内,高珩听见门外的嘁嘁喳喳声,硬着头皮,坐到穆忆罗床边,他今晚上头皮已经硬了两遍了。 他轻摇她的胳膊:“醒醒,你醒一醒。” 穆忆罗嘟囔道:“头上顶七八斤假发从下午熬到半夜,你试试去,丽,你就饶好了我吧,没人会来的……” 高珩心道,这丫头还挺了解他。 他提高声音:“咳咳咳!我不是你奶娘。” 又摇了两下,穆忆罗“啊西”一声终于受不了了,打掉他的手:“干什么啊!从天不亮就开始折腾,讲规矩,讲礼数,又讲怎么讨好男人,不就是嫁一个狗屁将军吗,人家都没正眼看过我,我连觉都不能睡了吗?” 抱怨完她才睁开眼睛,眼皮抬了抬,一张男人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李君执!”她不清醒,还以为在延政坊的自己家里,所以下意识的就以为眼前的男人是李君执。 穆忆罗一把将他抱住:“你不是要出远门,说一年不来看我的吗?” 高珩一愣,任由她抱着,心里满是疑惑。 穆忆罗抱了半天才察觉不对,这人好像不是李君执,他身上有很清雅的熏香味道,衣服也特别柔软,头发也很柔顺。不像是李君执那种糙汉子,倒像是个保养得宜的公子哥。 想起来了,自己今天好像结婚了,好像这是将军府,那他…… “你终于醒了。”高珩冷漠地推开穆忆罗,从她身边站起来。 身材高大的男人,在火光微弱的房间里转身,慢慢走向烛台的方向,他拿起桌上的剪刀轻轻剪断了红烛洁白的灯芯。 顿时黑暗。 “你干……”穆忆罗刚要发问,却发现发声困难,有一只手正扼在她的脖子上。 门外高老夫人心中狂喜:“吹灯了!吹灯了!雅,咱们再等一下……” 高珩的手在她脖子上收紧:“说,我们要睡了,请母亲回去休息!” 穆忆罗被掐的呼吸困难:“我……我……你……你……” 高珩皱起眉毛:“你不肯?” 她突然想起来(999)给了她大力神功啊,她的力气应该很大才对。果然,她尝试了一下,就像拿起茶杯一样,轻松移开了高珩的手指。 高珩错愕:“你?” 穆忆罗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你掐着我脖子,让我怎么说?” 高珩:“哦,原来是这样……” 穆忆罗:“……” 章节目录 第14章 第 14 章 有大力神功护体她胆子立刻变得很大:“你对我那么不客气,我凭什么听你的?” 高珩下命令下的习惯:“不凭什么,你必须听。” “军令吗?”穆忆罗冷笑,“这是军中吗?” 高珩的手再度扼住她的脖子:“说!” 她哂笑:“我说您就别费劲了……”然后再次轻掰就移开了他的手指。 “你究竟是什么人?”高珩再次错愕,“你习武?” “天生的不行吗?”穆忆罗不理他的问题,躺回去盖好被子:“看到没,我一介女流之辈,力气比你金吾将军还大。你奈何不了我的,我要睡了!你、给、我、出、去!” 高珩现在只想摆脱他母亲的偷听,也没功夫怀疑她对自己的感情是否真实以及她为何力大无比。 武力逼迫无用,他只好采用较温和的方式,与她商量道:“好,你要睡觉我不拦着,但是我母亲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是不会离开的,所以你最好配合一下。” 穆忆罗“哦”了一声,现在他有求于己,不如趁机敲个竹杠:“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先答应。” “好。” “其实,不用说的那么麻烦。”见他答应,穆忆罗立马从床上爬起来,又将被子踢到一边,扯着嗓子开始喊:“夫君……你轻点嘛……” 高珩:“……” 门口的高老夫人拍手叫好:“臭小子,总算开窍了。” 桂雅红着脸赶紧把她们老夫人拉走。 见格子门上的人影消失走远,高珩红着脸甩着袖子,从她床上走开,捡了张凳子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吧,什么条件?” “我要和离书,或者休书。” 高珩不解,在黑暗的屋子里皱紧了眉头:“我不答应。” “你刚才已经答应了!” 高珩笑道:“有个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又有个词叫‘兵不厌诈’!” “靠!”穆忆罗气愤之余又惊叹,这是什么样的缘分,这世界上居然有与自己想法如此一致的无赖……额,人。 高珩将茶杯端起,拿着杯盖轻刮着杯口:“为什么要休书?” 她道:“和离书也可以,咱们能好聚好散最好。”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些,你不是为我害了相思病要死了吗?”他微微抿了口茶水,“为什么费尽心思嫁进来?有什么目的?最好如实回答。” 穆忆罗觉得他好笑,谁稀罕嫁给他。 “我不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不说啊……”高珩脸上绽起微笑:“我与你父同朝为官,虽然职务方面交集甚少,不过,若是真有心做些什么,也不是不可。”x :/ “你……”她后悔了,这事操之过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过她实在没想到这个有口皆碑的翩翩公子会出尔反尔,果然人不可貌相。都怪之前对他的印象太好。 高珩喝了两口茶水又重新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轻飘飘走到她跟前:“说吧,还得实话实说!” 穆忆罗咬着嘴唇权衡,大家一个你不情一个我不愿,他对安江城那姑娘念念不忘,难道她就不能对别人念念不忘吗?这似乎很公平啊。再说了,他对自己又不上心,至于为什么嫁给他,应该也不会在乎吧。 高珩借着烛光观察她的表情,以判断她话的可信度。不过很快就被她无可挑剔的脸蛋吸引,这姑娘实在漂亮。美色当前,表情很容易变的无关紧要。 “好吧,我说……之前我得了一场怪病,请了三个大夫来看都看不好。后来我爹请了龙兴观的道长来给出招,道长说我必须嫁给命带七杀的有缘人方可痊愈。所以,我不是自愿的。” 高珩将信将疑:“真话?”居然不是因为相思成疾,自负如他,心里难免升起点挫败感。 穆忆罗点头:“真话,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高珩脸色不太好看:“好,我信你。那你刚才说的李君执又是谁?” 一提到李君执她就显得局促不安,掰手指掰了半天才道:“我的义兄。” 高珩自然不信:“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我喜欢他。”穆忆罗很直白,当着他的面就认了,她完全没能完成身份的转换。 “你说什么?”高珩语气里除了吃惊多少是有些愠怒的,不管怎么说她毕竟已经嫁给了自己。 穆忆罗再答一遍:“我喜欢他,他是我想嫁的人。你接受不了吗?那就给我休书,咱们好聚好散。” 高珩反问:“好聚好散?你当这是游戏吗!” 这难道不就是游戏吗?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女大学生,这就是个通关回家的游戏啊。可是高珩的话却让她不寒而栗,似乎没那么简单。 她盯着高珩的眼睛,里面怒意翻涌,就是不知道他接下来的反应。本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贱人,没想到他的怒意却渐渐化为唇角的一丝冷笑。这样的笑,让他斯文的脸看上去很是阴骘。 他道:“我这个人坏的很,最看不得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事儿你就别想了。” “你!”穆忆罗觉得他会拒绝,但真没想到是这种回答。 高珩挑着她的下巴,笑问:“我?我怎么了?” 穆忆罗躲开他的手指,也试着回击他:“你母亲倒是很看重我,或许明天早上我可以将今晚的事告诉她一些。我这个人也坏的很,而且最受不了别人威胁我。” 高珩嗯了一声,玩味地点了点头:“是有点坏,但是还不够很坏。现在才刚过子时,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多时辰,我母亲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圆房,我看时间还是够的。” “你!” 她实在想不到,一个谪仙品貌的人能说出这样无耻的话。 高珩步步紧逼,冰凉的手指再次捏起她的下巴:“怎么,想为你义兄守身如玉吗?” 穆忆罗不说话,再次躲避,本以为自己面对一个正人君子,就会处处占着上风,没想到对手比自己更加无赖。 “怎么不说话?”他的手指怎么那么冷,“你不觉得第一天进门就向自己的夫君坦白自己喜欢另外的男人,很过分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忠烈?当初可没人逼你嫁过来,你既然选择了保命嫁过来,对你义兄那些乱七八糟心思就最好给我收一收!不然别怪我容不下你!” “懂了吗?” 他的话绝不像危言耸听,他若真想要她的命,应该是很轻易的。穆忆罗悔的肠子都青了,今天晚上做的最错的事,一是坦白了对李君执的感情,二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威胁了他。 她只能认怂,嗫嚅道:“我……我知道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也有喜欢的……”话一出口穆忆罗就后悔了,她想问的问题太愚蠢。 “什么?”高珩是个不允许别人对他有所隐瞒的人。 穆忆罗摇头:“没什么。” “说!” 她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战战兢兢说出了那个愚蠢的问题:“为什么你可以在我面前毫无掩饰地坦白你喜欢别人,我就不可以?” 在这个男女地位严重失衡的时代,这个问题的愚蠢程度相当于,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女人不可以。 高珩果然讥笑,不过他的答案没有涉及男女地位:“如果是我非要娶你,或许你才有资格抱怨你嫁不到喜欢的人。” “以后这种话少说吧,我可不能保证不会做出什么对你和你义兄不利的事。” 穆忆罗使劲摘下手腕上的镯子,递到高珩手中,向他讨饶:“这是你母亲塞给我的,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我戴着,你拿回去,别生气了。” 高珩握着剔透的手镯,他母亲居然连这个都给了她。他望着她低垂的双眸,这姑娘,倒是个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的,也肯为了目的低声下气,还不算太蠢。 “说不定哪天我开心了,会给你一纸休书。”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 高珩走后,穆忆罗睡意全无,在心里默念这个日子:“三月廿五,三月廿五……”乌漆嘛黑的屋子好像兽笼,这游戏,她只有一年的时间啊,等死一样。 次日丽很早就来催她起床梳洗,把她从帐子里拉起来的时候被她的熊猫眼吓了一跳:“昨天没睡吗?折腾到很晚?” 穆忆罗苦笑:“差点没命。” 丽的脸红到耳朵根:“说什么呢。” 看丽的反应她才知道丽想偏了,她大嚷:“不是啊!” 丽一怔:“怎么回事?” “我说错话了,他很生气。说如果再这样,恐怕要容不下我。看他那样子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 “天爷!”丽瞪大了眼睛,“真没想到姑爷文质彬彬的一个人会说这么重的话。你说错什么话了?” “我说我不想嫁给他,嫁给他是为了保命。” 她故意隐去李君执的那段,那些话她没脸说。 丽又道一声“天爷”:“小祖宗,你怎么能说出来?是个男人都好面子,你这跟打他的脸有什么区别!唉,都怪我忘了嘱咐你,我以为你不至于傻到说出来的。” “我知道了,是我傻。”穆忆罗从床上下来,自己穿上她捧来的衣裳。 她终于晓得,形婚也是婚,有了那一纸聘书,就不能再轻易说喜欢谁了。 寄桃来给她梳了头发,丽又给她化了合适的妆,收拾妥当,二人陪着她一块去给周氏敬茶。 傍走到正厅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正在嘁嘁喳喳说话。主仆三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是犹豫半天,准备留下来偷听。 周氏说:“巽梧,你也太不懂事了!” 巽梧?谁的名字这么别致,是哪个巽?哪个梧? 只听高珩的声音响起:“母亲,儿子已经遵照您说的做了。” 周氏继续说:“那白绢怎么解释?” 高珩:“……我们没用那个。” 丽和寄桃齐刷刷扭头去看穆忆罗,目光皆询问,脸色皆通红。 穆忆罗一脸黑线。 周氏又道:“那褥子上也没有!难不成昨天晚上,你是和那姑娘一起骗我?” 高珩苦笑:“……您……您连……褥子也……” 穆忆罗奇怪,这高老夫人手眼通天啊,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些呢? 她恍然大悟,嘴张的能吞下一个鸡蛋,低声冲丽和寄桃说:“咱们院子里有她的人啊!”x 电脑端:/ 丽点点头:“看来是的,这女人……啧啧啧……” 这时周氏语气变得惊叹:“难不成她,不是?真看不出来,清水一样的小姑娘……” 丽和寄桃再次齐刷刷扭头去看穆忆罗,目光更加询问。 她张牙舞爪:“我没有!我怎么就不是了……”这里的人真不科学,鬼也信,神也信,那种东西也信!凭什么就是她不纯洁,她怎么就不怀疑是她儿子有问题呢! 只听高珩语气急切:“这倒不至于!”这男人是真好面子。 周氏又问:“不至于?你怎么知道不至于?” 高珩终于叹气承认:“好吧母亲,我们没有。” 接下来不用听都可以想象得出是怎么样一副男默女泪的画面。 丽,寄桃和她三个人索性蹲在地上数蚂蚁,等周氏和高珩又讨论了一会儿祖宗礼法,男大当婚,传宗接代,想着把偷听的嫌疑都洗干净了再进去奉茶。 等到数到第四十四只的时候,她们估摸这时机已经成熟。其实主要是丽年纪大了,蹲不住。(_ 穆忆罗提起裙子活动了活动双脚,迈着轻盈的莲花步,走进正厅。 大家闺秀的立容,坐容,行礼,迎宾时该如何,吃饭时该如何,连依据对方什么身份下巴该抬到什么位置,丽之前都事无巨细的教她抱过佛脚了。说实话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章节目录 第15章 第 15 章 待他们进去,周氏和高珩的神情已经变得波澜不惊,两个人皆是低着头默默喝茶。 穆忆罗上前规矩道:“给母亲请安。” 周氏本来还生着她的气,可一见小姑娘水灵灵的脸蛋,顿时气消,忙叫她起身:“快坐下吧,等会咱们一起吃饭,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呢,今天就将就吃一点,赶明儿我叫厨房捡着你喜欢的做。” 她“哎”了一声:“我不挑食,什么都爱吃。”这是真话。 一会儿几个婢女就将方桌摆的满满当当,不知道高家的饮食一向奢靡多样还是为着她来才这般隆重。 周氏将一碗羊肉泡馍推到穆忆罗跟前:“这是咱们长安的特色,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对了我听说你不是长安本地人,你祖籍是哪里?” 祖籍?穆忆罗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正儿八经的长安人士,那她老爹就是考试考过来的呗。可是祖籍是哪儿她真不知道。 这时丽抢上来接了周氏的问题:“回老夫人的话,我们家大人祖籍是陇右河州,后来做了京官这才在长安落了脚。不瞒老夫人说,我们这丫头是个走路不长眼睛的,去年上街叫马车给撞了,身子好是好了,就是落下点后遗症,把之前的事都给忘了。” 穆忆罗赶紧点头道“是”,却恰好撞上高珩猜测的目光,他微微牵起嘴角笑着,好像在说“怪不得这么脑子笨”。 周氏“呦”了一声捂着心肝大喘气:“真是好吓人!以后上街可要千万小心!还好有惊无险!好孩子,快过来让我再看看,要是撞坏了,我哪里找这么水灵的儿媳妇去。” 穆忆罗忍痛放下刚端起来的羊肉泡馍坐到周氏边上,任由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看了半天周氏才放她回到羊肉泡馍身边,又道:“好了丽妈妈,你们都下去吧,叫我们娘三个说会儿悄悄话。”x 电脑端:/ 饭堂里的闲杂人等道了声“是”齐刷刷退了出去。 穆忆罗知道周氏想说什么,可她现在只想遵从老祖宗的教诲——食不言寝不语。 趁着周氏还没开始,穆忆罗赶紧低头去吃了一口早已吸满汤汁的泡馍,浓郁喷香的汤汁一经入口就霸占了她所有知觉。 吃了半天才感觉头顶有束炯炯的目光,一抬头果然见周氏正歪头打量自己。 周氏叹了口气道:“好孩子……我这个儿子脾气轴不懂事,怎么你也跟着他胡闹呢?我知道一准是他的主意,可万不能有下次了……”x :/ 说罢又瞪一眼高珩:“就你机灵!就你心眼多!” 穆忆罗心道,这婆婆放现代绝对是“五好婆婆”。 “我们家的事儿你知道的少,看上去风光,实际上苦着呢,你公公走的早,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周氏说着红了眼圈,看了眼高珩又戳着他的胳膊道,“他也是个小没良心的,十岁就跟他爹跑到幽州去历练,十六岁才回,在长安呆了不到一年就又跑去了南诏,整整五年才回……现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了又不赶紧成家……” 高珩被戳的伸手去护胳膊。 周氏越说越难受,擦起了眼泪:“现在好不容易成了家了,又想着法子糊弄我,你们觉得我还有几年活头?雅比我还小三岁,孙子都三个了,最大的都六岁了,再过几年人家重孙子都抱上了,我这还……还连孙子的面都没见着……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高珩脸上作难,以前他家老太太也老为这事儿唉声叹气,但像今天这样把他爹给扯上的还是头一次,看来是真生气了。 穆忆罗搅着勺子,眼看那馍就要泡过了头,又不敢吃。 高家老太太的愿望让她压力倍增。她拿眼睛偷偷瞥着高珩,看他的反应,真害怕他会迫于他母亲的压力而对她做点什么。x 以他的无赖程度,借个腹生个子,也不是干不出来。 不过还好,他自始至终也没为了止他母亲的眼泪做出圆房之类的承诺。 周氏一直哭到穆忆罗碗里的羊汤全凉,馍馍全坨,才停下,又拉过她的手来好言相劝:“你父亲是朝廷命官,你又生的漂亮,本来能嫁个好人家做个风风光光的正室,你虽然心里有珩儿,可嫁过来做偏房,归根结底还是觉得委屈了是不是?” “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委屈了你的,这样,下个月,这个月初三就是好日子,下个月初三你就是咱们高家的嫡媳妇!” 高珩愣了,穆忆罗更是愣了。 她本想着在试用期之内就赶紧拿了休书走人的,转正和升职可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不不不!”穆忆罗彻底没了喝汤吃馍的心思,“母亲,您别冲动!我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这样挺好的!再说了,我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说不定哪天又病的说不出话来了,到时候办事多麻烦啊……” 可不是麻烦吗,嫡妻出殡和妾室出殡要花的银子,可是会直接影响高家的财政状况。 周氏:“……”呦,这姑娘的后遗症恐怕不止失忆吧。 周氏越想越觉可怕,甚至已经联想到她的孙子们可能会因母亲智力的缺失而输在人生起跑线上,这时高珩终于开口了。 他道:“母亲,您别冲动,昨天的事是我们不好,刚才她也说了,她身体还没好利索,等她身子彻底好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周氏觉得就算孙子们笨一点也没有关系,只要有就行。于是先放下下月初三让穆忆罗当嫡媳妇的事,又催他们圆房:“我看小穆的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了,回头请个大夫再来看看调养调养就行,圆房还是不能拖的!” 说完又瞪了一眼高珩:“娶了媳妇迟迟不圆房,当心传出去叫人笑话!” 高珩低着头未表态,谁敢笑他。 周氏又笑吟吟对穆忆罗道:“好孩子,你是新妇子害羞些也正常,你别害怕,我这儿子虽然看上去性子冷淡不爱说话,可一旦熟络了人好着呢!” 穆忆罗在心里呵呵,她这儿子,看上去听上去,好着呢。可一旦熟络了才知道,是多么的阴狠毒辣。 她皮笑肉不笑:“是是是,好着呢。” 穆忆罗的这点小表情皆被高珩尽收眼底,正当她将筷子对准盘子里的玉露团时,高珩眼疾手快就给端走了。 盘子稳稳地放在周氏面前:“母亲,你爱吃甜食,试试这个。” 穆忆罗狠狠瞪了他一眼,于是高珩又微笑着将她脸前的一碟粽子端给了周氏:“您再尝尝这个,用的是沧州的金丝小枣”,最是香甜可口。” 估计周氏是真爱吃甜食,心情顿时大好,将玉露团和甜棕照单全收。 一顿早饭结束,她瘪着肚子来又瘪着肚子回去。回了水阔鱼沉立马叫丽给她开小灶。 早饭吃了鸡蛋羹,午饭吃了臊子面,到了傍晚又在考虑晚上吃什么。 她这地方虽小又偏,但到了傍晚景色却实在宜人。院墙根上有棵巨大的洋紫荆树,叶子绿油油的,大概下月就能见花。 鸭蛋黄的夕阳就挂在洋紫荆树杈上。 “对了!丽!咱们晚上吃咸鸭蛋吧!”穆忆罗一下子灵感迸发,解决了当下最棘手的问题。她脑子里浮现出汪曾祺先生的《高邮的鸭蛋》里面的一段描写:拿筷子一插,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急不可耐道:“丽听到没!今晚上吃鸭蛋!” 丽没回她倒是寄桃端着盆衣服从她背后绕出来:“小姐,我记得丽说春天是腌鸭蛋的好季节,在咱们自己家的时候她是腌了的,可在这儿却是没有。” 穆忆罗口水咽了三咽,沮丧道:“真是的,怎么偏偏吃什么什么没有!” 她的目光又落到寄桃端的脏衣服上,问道:“你这衣服洗了?” 寄桃点头:“洗了,要去晾呢。” 她拉起盆中衣一角一看:“就洗成这样?皂角沫子一大堆,穿了不得得皮肤病啊!寄桃你连衣服都不会洗?” 说罢穆忆罗挽起袖子亲自上阵:“去打一桶清水来。” 在穆家的时候寄桃不是粗使丫头,洗衣服这样的活几乎没做过。 寄桃将水给她,不好意思道:“洗真没想到,小姐你还这么能干啊。” 她一边唰唰地洗着一边道:“衣服学问多着呢,有些衣服能洗,有些衣服不能洗,水不能太冷也千万不要太烫,还有这领口袖口,都得着重来洗,涮的时候要把泡沫涮干净,晾的时候最好是反过来晾……” 穆忆罗讲的认真,寄桃听得认真,主仆二人一门心思扑在怎么洗衣服上,全然没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高珩到了近旁寄桃才赶紧给她们姑爷请安。 高珩没理会寄桃,却反复打量着认真洗衣的穆忆罗:“没想到你还会洗衣服。” 不知道他是赞许还是嘲讽,反正穆忆罗心里大呼“糟糕”,她难得贤妻良母一回还正好落在他眼里,这休书还怎么拿? 她手还泡在水里,后脊梁冷汗直冒:“你来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她害怕的样子,他道:“为了昨天晚上的事啊。” 章节目录 第16章 第 16 章 寄桃无视穆忆罗求救的眼神,识趣的端着衣服盆子走开了。 “进来!”高珩下命令一般撂话给她,径自进了屋子。 她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活脱脱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你吃饭了吗?”她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要是没吃,我们先吃饭啊。” 高珩不理,自袖口掏出一张揉皱的白绢扔在桌子上:“这,谁去通知的老夫人?” 穆忆罗疯狂地摇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你院子里的人你都不知道?你最好查一查吧,好有个防备。老太太年纪大了,有些事瞒着她比较好。” 望着桌上雪一样的白绢,穆忆罗脑补了它染上血的样子,心跳声刺的耳膜疼,“我知道了,知道了,你还没吃饭吧,要不咱们先吃饭……” 高珩无视她转移话题的小伎俩:“这个,怎么办?我母亲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她很坚决。” “别别别!别别别!”穆忆罗大叫起来,好像是在安抚扬言撕票的劫匪,“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不知道为啥会管绑匪称“您”。 “什么办法?” “啊……厨房里有人在杀鸡!对!有在杀鸡!你等下啊!”她提起步子往外冲,幸好有看过《还珠格格》,稍加变通,此题可解。 她很快取了一点鸡血回来,稍稍洒在白绢上,这就成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穆忆罗提起鲜红刺目的白绢在他脸边晃了晃,“行不行?” 高珩扯了白绢扔在桌子上:“你爹平时就这么教你的?” 穆忆罗偷偷白他一眼,心道,你娘平时就这么教你的。 “对了……”他想起来什么。 她心缩成一团,使劲咽了口唾沫,他还有什么事啊? “晚饭吃什么?” 吃你妹! 高珩不解她怪异的表情:“你刚才不是说要留我吃饭吗?” 穆忆罗假笑:“是是是,好好好,留您吃饭,留您吃饭。”绑匪还要留下来吃饭? 晚饭丽还真去弄来了一碟子对半切好的咸鸭蛋,各个通红的心还流着油。再配上几个清淡可口的小菜可以吃掉一整碗白米饭。她吃的直打饱嗝,好几次克制不住发出声来。 美食就是美食,高珩的脸带给她的恐慌,被稀释的所剩无几。也许她本就不讨厌他,判断是否讨厌一个人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跟他吃一顿饭,吃的进去基本上就可以视为,不讨厌。 吃完饭高珩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丽和寄桃带上门将他俩关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穆忆罗脑子里除了“密室杀人”四字,别无其他。 她捡了个基本和高珩呈对角线的位置蜷缩起来,试探问:“你不走吗?” 高珩正低着头看一叠张公文式样的东西,半天才回她:“不走……总得装装样子,你累了就去躺下,我就在这儿坐着。” 她伸了伸脖子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东西:“你看的什么?” 就算知道她不可能看见,高珩还是转过身子挡的严严实实:“与你无关。” 穆忆罗“哦”一声,这人真是个小心眼儿。然后她绞着手帕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跟这个人呆在这间五米见方的屋子里就是折磨呼吸系统。 “站住!去哪?” “我吃的太饱了要出去走走。” 高珩头都没抬:“不许去,回来坐好。你走了我自己在这儿,有装样子的意义吗?” “这个时辰,太早了点吧,而且我很无聊啊。”穆忆罗对他真的无话可说,“就一会儿还不行吗?” 高珩半天没有反应,拿起手边一支极细的狼毫在手里的纸页上圈圈画画,又皱起眉毛思考。他的眉眼本就无可挑剔,现有烛光打在脸上,将本就凝脂一样的皮肤修饰的更加细腻,不得不说,美的画一般。(_ 听他母亲的意思,他十岁随父亲去了幽州,后来又去南诏,一个北方苦寒,一个南方烟瘴,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他皮肤就那么好呢?丝毫不见风吹日晒的痕迹,不知道平日是怎么保养的。 她又想起以前一个当兵的同学,两年的时间越晒越白。问他平时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结果人家说,雕牌洗衣皂。啧啧啧,底子这东西,就算天天用sk2洗脸也是比不了的。 这时高珩眉毛突然一挑,声音十分戏谑:“一个二等镖师,每月不到三两银子,无父无母,在长安连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穆忆罗怔住。 见她没有回答,高珩才撩起眼皮去瞥她:“怎么这种表情?你不会不知道吧?被骗了吧?”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去查了李君执的身份。 “你……”她气得握紧了拳头,“你凭什么去查我哥哥?”x 高珩声音更加戏谑:“怎么?查不得吗?你这声哥哥还真叫得出口?我是不是还得管他叫大舅哥呢?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你还要听吗……他是三年前才入的乘风镖局,之前一直混吃混喝,是各个赌坊烟花巷的常客,今去年走镖还失手杀了人,啧啧啧,不知道现下人命官司了了没?” 真是个混蛋,穆忆罗气急冲到高珩跟前,抢下他手中的毛笔,顺带打翻了砚台,替李君执辩驳起来:“人家那是底薪,走镖有提成的!提成,你懂吗!我也不在乎他有没有房子,还有,男人风流一点更有魅力!我愿意!我就喜欢!你管不着!” 高珩本来没生气,但现在砚台里的墨汁已经顺着纸张纤维四下蔓延,将雪白的生宣染作乌黑。浸透纸张之后,多余墨水又顺着桌角滴落,一滴一滴滴在他月白的袍子上。 穆忆罗方才的怒气一扫而光,高珩的眼神让她瑟瑟发抖,“你……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他问。 不待她答,高珩已经站起来揪住她的衣领反手将她按在桌子上,他的力气很大,毫不留情将她的腰狠砸向桌角,折腰的疼痛。 她忍着痛没叫:“我……我我不知道。” 高珩眼睛里火苗子上蹿下跳,怒不可遏的样子杀气很重。 “少爷您在这儿吗?”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询问。 这声音穆忆罗记得,是周氏身边的妈妈桂雅。 她差点喊救命。 但是高珩警戒的眼神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在这儿。”他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好像正喝着茶水看着书。 “哦,在这儿就好,老夫人突然想起来,说好像今早上好像没看着穆姨娘手上戴镯子,让我过来问问。” 高珩看了眼老实巴交的穆忆罗,冲着门外喊话:“哦,她说怕弄坏了就没戴,您请母亲放心好了。” “好,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回去了,你们早些歇息。” 门外的桂雅冲着门口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慢慢离开。看着窗户上渐行渐远的人影,穆忆罗心彻底凉了。 他的样子像是要吃人。 穆忆罗连连低声认错:“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她害怕的样子好像受惊的兔子渴望得到保护,再一次激起了高珩的保护欲。他松了手,任由她自己半躺在桌子上。维持一个姿势太久,穆忆罗半天起不来,腰椎上的痛感丝毫不减。 看着高珩捞起桌上已经无法辨认的纸张,她心里满是愧疚,这种心情她很能理解,记得上学的时候,刚写完的卷子被邻居家的小孩撕的稀巴烂,她也恨不得把那小孩揪过来打一顿。 想必他看的东西应该是重要公文一类,那他能忍着不动手已经是对自己很客气了。 穆忆罗从桌子上起来又怯生生去给他道歉:“对不起,这个该怎么办?这公文还有备份吗?” 高珩瞥她一眼,不耐烦道:“要是公文就好了!” “那……那是什么?有补救的办法吗?”她不解,对于他来说,难道还有比公文更重要的东西。 “没有。”高珩一会用双手捂着脸一会又抬头望着窗外,半天没再说话。x :/ 良久他道:“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 “去哪?” “安江……” 安江?穆忆罗想起来绿衫子姑娘说过,高将军坠马养伤期间,曾到过安江,结识过一女子,后来失了联络,自此年年去寻,仍杳无音讯。 看来他看的东西想必是与那女子有关,穆忆罗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那东西跟她有关?你要去找她吗?也许我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高珩没有表态,她就壮着胆子接着说:“你知道她的名字吗?或者姓氏?你想想她当时穿的什么衣服?根据她衣服的质地款式可以推测她的家庭条件,额……还有她长什么样子啊?可以绘制画像张贴寻人启事嘛,我可以帮你画啊,我学过画画……” 他苦笑着抬头看正孜孜不倦给自己出招的穆忆罗,道:“她姓萧,名凤栖,在家里行三或者行四,她的穿衣打扮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事实证明她的确是安江一乡绅大户家的小姐,她长得很清秀,大眼睛,笑起来一边一个梨涡……” 穆忆罗疑惑:“这么详细还找不到?” 高珩叹道:“今去年,我就找到了。” 她更加疑惑:“那为什么不娶她回来?难道她已经嫁人了?还是她不愿意跟你?” 高珩眼里皆是落寞:“她死了……” “什么!”穆忆罗捂着嘴巴惊呼一声,“怎么死的?” 高珩摇头:“不知道,没人知道。而且尸骨无存……” “那赶紧查啊!” “我正在查。”高珩指了指地上的文书,“这是全部线索。” 穆忆罗:“我错了,您打死我吧。” 章节目录 第17章 第 17 章 次日,高珩早饭未用就已打好行装准备出发,青色的祥云暗纹圆领袍子,头发束的一丝不苟。 穆忆罗想起头一回见他,是在朱雀大街,白衣胜雪的男子打马潇洒而过,唯余一个凌厉疲倦的侧脸。第二次见他是上元节的街市,鲜衣怒马,乌黑柔顺的发,熠熠的金冠皆落满白雪。 高珩居高临下眯起眼睛看她:“你看什么?” 她在心里暗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高珩不解她微妙的表情变化,却也没顾上问:“我母亲一准儿来拦我,你替我说几句话,还有,我走后替我照顾她。” 穆忆罗乖巧点头道好:“您放心。”(_ 他结婚,皇帝给了十天的婚假,现在他要在婚假期间外出调查情人的死因,还让她这个小夫人帮着通路,亏他也说的出口。 不过她很乐意。 得知消息的周氏果然匆匆忙忙赶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桂雅。不得不说,武将的夫人们体质都不算差。 周氏问:“又要去?” “是。”高珩决绝答,“母亲您就别劝我了,我是一定要去。” 周氏叉着腰倒气:“珩儿!” 高珩坚决:“母亲,我有要事,不得不去!” 周氏又叫一声:“珩儿!” “为娘就说一句,就一句!” 高珩:“好吧,您说。” 周氏:“不要珍珠!不要丝绸!” 高珩:“……” 高珩尴尬道:“好了母亲,儿子知道了。您回去休息吧。” 穆忆罗在一边捂着嘴不敢笑出声。 她的小动作永远瞒不过他的眼睛,他瞥她一眼:“你过来,我有话说。” 周氏笑的合不拢嘴:“现在都知道说悄悄话了,好好好,我这就走了,你们两个好好说话。其他人也都散了吧。” 穆忆罗苦笑,这语气跟班主任叫学生去办公室谈话没什么差别,怎么就听出来是拉她说悄悄话? 高珩道:“你,直接跟我去马厩。” “马厩?” 高珩还是说完就走,留给她一个可望不想及的背影。 高家的马厩极大,两边各有十几米长的木桩子,上面拴着各色名马。黑的白的,黄的红的,够开一个租赁行。地方虽大,马虽多,但气味却不呛人,可见平时打理的十分勤快。 穆忆罗心道,这放现代,大概就是有钱人家的停车场吧。 高珩看她的表情知道她在惊叹什么,于是解释道:“这些大部分都是陛下赏的,只有极少的几匹是我自己买的。” “哦。”她心道,还要炫耀这是御赐。 高珩不解她惊叹之后转为鄙夷的表情,摇着头走到一匹白马之前。 那马正在低头吃着马槽里的嫩草,高珩亲昵地摸了摸马头,那马则蹭着他的手不停地回应。 穆忆罗问:“你骑这一匹吗?这马好娇气啊,吃饭喝水还要单独一个槽。” 说罢她走到近处去看这匹白马:“不过漂亮是真的漂亮,一根杂毛都没有。” 高珩“嗯”了一声:“它叫秋风,是陛下两年前赏的。今天刚满五岁。” “今天?”穆忆罗再次凑近去看,这秋风大概有五六颗恒牙,的确是五六岁的年纪,李君执曾教过她这样辨别马的年龄。 能很精确的知道畜生的年龄已经实属不易,能具体到哪天的她还是头一次听说。现代男人爱车,古代男人爱马,都爱护的跟老婆一样。怪不得,港片里都管黑老大的女人叫“马子”呢,马子马子,就是这样来的吧。 “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名字好雅致啊。”穆忆罗见秋风很是温顺也想伸手去摸。可手还没伸到马耳朵上,秋风就跟发了狂一样嘶鸣起来,抬起前蹄挣着缰绳。 “天呐!”她大叫一声。 “快走开!”高珩以迅雷之势将她拉到身后,“谁让你碰的!” 他努力安抚秋风的情绪:“秋风听话!秋风!” 天呐,穆忆罗觉得跟他在一起,时时都有生命危险,他本人,他妈,连他的马都这么危险。 安抚好了秋风高珩才来看她:“你没事吧?女人家不懂这些是常情,怪我没跟你说清楚,你记住越是好马,脾气越大,越是忠诚,越不让生人碰。” 是吗?可是李君执的马就跟她不生。他的马也是好马,且是大宛来的汗血宝马。 穆忆罗牢骚道:“我以后不碰就是了,在你们家我什么都碰不得。” 高珩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女人骑马,有巾帼之姿态,是最难得的气质,我喜欢。若你想学,回来之后我另挑一匹适合你的小马,亲自教你。” “我不想学。” 他喜欢?他喜欢的事她都要一一避过。 高珩“哼”了一声:“那你就把花绣好!嫁衣上唯有领口一处是你的手笔吧,即使后来又请人加工,仍旧不堪入目!” 女孩子绣嫁衣也是大棠的一项结婚习俗,一来图个吉利,二来向婆家展示手艺。她是做妾,礼仪流程能免则免,有意思的没捞着体验,倒是这一项,让丽逼得她差点上吊。丽说,新娘子多少要自己动点手的。 她拿着绣绷子研究了十来天,才绣出来一朵什么都像偏不像花的花。 穆忆罗鄙夷道:“你还看女人的嫁衣裳?” 短短两天,高珩已经习惯了她时刻对自己进行最黑暗的揣测,哂笑一声:“我母亲年轻时曾是将作监的一等绣娘!走马观花看一眼就知道你的水平。做我高家的媳妇,要么是巾帼英雄,要么是大家闺秀。你自己选!” 她耸肩:“我选不做你们家媳妇,行不行?” 高珩点头,道“也行”:“不过,我说过,只有你表现的好了,我才会考虑你的意见。” 她又问:“那我学骑马是算表现好还是表现不好?” 努力做好高家媳妇是为了最终不做高家媳妇。这逻辑,真有逻辑。 他道:“看你学的怎样。” “一言为定!” 穆忆罗撇撇嘴又问:“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现在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高珩眉毛一竖:“谁叫你走的?丈夫还没说要走,你一个妾室倒要先走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儒将?诗礼世家?不过是男尊女卑的忠实践行者罢了。 她道:“好好好,您还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您不走,我不走,您若走,我十八里路长相送。” 高珩自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问道:“你可有小字?” 穆忆罗两手一摊:“没有。” “他叫你什么?” 她不解:“什么?” 高珩不耐烦道:“我大舅哥,他叫你什么?” “你!”穆忆罗攥了攥拳头,秋风那畜牲估计是白龙马托生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比人还厉害,又加上护主心切,现下已经嘶鸣起来。 “小罗……” 高珩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名字不好!不如我送你个小字……萋萋,如何?菶(beng)菶萋萋。” 七七?她拒绝:“我不要!我有名字!” 人家《红楼梦》里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送了“颦颦”二字做她的小字,何等的浪漫,到了他这儿,何等的恐怖。 “你不要?”高珩手握马鞭慢慢向她逼近,“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 他的眼神,冷箭贯出。 穆忆罗吓得胆都快破了:“要……要还不行吗!那……能换个别的吗?比如,八八?” 八八,可以占他的便宜。 “不能!”高珩一票否决,“你去查它的出处和意思,查出来,等我回来讲给我听,要是讲不出来……” 穆忆罗不由自主接上他的话:“就要我好看?” 高珩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我走了,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安江盛产珍珠和丝绸。” 真是个变脸大师,她摇头客气道:“谢谢,我不要。” 看他妈那反应,他挑礼物的眼光应该不大好。她虽然贪财,可万一他的东西换不了几个钱又要被他逼着穿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不要?”高珩将慢条斯理地整理手中马鞭,“这两天里难道没总结出什么规律吗?” “什……什么?请您赐……赐教……”穆忆罗头顶上阴影越来越盛,声音随着胆子变小。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不给的你不能要,我给你的你不能不要。清楚?”x 电脑端:/ 穆忆罗:“……清楚,清楚,您总结的是。” 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子,高珩颇为满意的牵着秋风离开。 穆忆罗一头冷汗,这宿主上辈子做了多少对不起他的事啊,这辈子遭这种罪。不过为什么是她来还?这大棠之旅真是丰富多彩,嫁个将军,还能顺便体验伴君如伴虎的奇妙感受。 高珩走的当天穆忆罗就很认真地开始思考他留下来的“作业”。 找来了一堆诗集,儒佛道经典甚至兵书,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翻了半天,毫无头绪。 “萋萋……萋萋?萋萋是什么意思?” 这时寄桃端着一盘水果过来看她:“小姐怎么突然转了性了?看一下子这么多书?可是我记得老爷给小姐请的那位张先生说,读书切忌浮躁,而且要有的放矢……还说什么,有的书用牛嚼法,有的用鲸吞法……你这样可不行啊。” 她摆好水果随意翻了两本,一本《论语》一本《诗经》,又道:“依我看,小姐看的这些书,都是好书,都是经典中的经典,都得像牛嚼一样来看。” 穆忆罗懒散地看了一眼寄桃:“你听得比我仔细……不过我不是转性做学问,是他非要给我起个小名,让我弄明白是什么寓意,说等他回来说给他听,说的不对,就要我好看!” “小名?小姐和姑爷的感情真是好啊。” “好?好个屁!我要知道来他们家受这么多罪,当初还不如病死算了!” 穆忆罗将笔架上挂着的毛笔来回拨弄,竹制的笔管子碰撞发出的声音霎是好听。 寄桃又问:“那姑爷给小姐取得小名叫什么?” 她道:“萋萋!是不是特别俗气?” 寄桃摇头:“怎么会俗气,咱们姑爷是儒将,学问是一等一的好,就光凭是他取的名字,也与‘俗’字不沾边。” 穆忆罗心道“呵呵”:“好吧,俗不俗气先不说,就光这意思我就猜不出来。” “小名?”寄桃沉思道:“小名……小名……对了!小姐你还记得姑爷的小名叫什么吗?” “巽梧!”她收了拨弄毛笔的指头,忽的抬起头来,“巽梧!” 章节目录 第18章 第 18 章 寄桃点点头:“姑爷是您的夫君,取名字一定是配着他的来的,小姐不妨从这上头寻找突破口。” 穆忆罗还是捂着头大喊困难:“就算知道是与他的名字做配,可是书海浩瀚,要想知道出处还是犹如大海捞针!” “小姐别着急嘛,我去问问伺候姑爷的几个小厮,姑爷最近在看什么书?” 说罢寄桃就跑了出去。 穆忆罗用下巴杵着桌子,拎起一张宣纸观察纸张纤维。嫁给高珩,还不如去上高中。x 电脑端:/ 寄桃捧来的水果里面有鲜红的大樱桃,她拈了一颗放进嘴里,舌头轻轻一挤娇嫩的果皮底下就溢出酸甜可口的汁水。吃甜食的确能让人心情稍微好些。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寄桃就去问了回来,轻跳过门槛扑到穆忆罗身边:“小姐,伺候姑爷的一个昆仑奴说,姑爷今天早上回书房拿了本《诗经》,咱们不如就先看诗经吧。” “嗯……”她点了点头却不抱希望,拿起手边的诗经开始翻,这古代的书从右向左看,从左向右写,她真不习惯,而且是繁体字,看半天才能认得几个。 风篇都没翻完,穆忆罗就忍不住抱怨:“没想到《诗经》这么难看!” 寄桃忙道罪过:“小姐说的什么话,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精华,字字句句都美的像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多美啊!” “你说的那些我也知道,我也觉得美,但你看这个……”穆忆罗指着《周南卷耳》中的“陟彼崔嵬,我马虺聩。” “八个字,四个不认识的!怎么看?” 寄桃拿起来瞅了半天,她也不认识,于是又给她出主意:“小姐只管找带萋的句子不就好了,这句一看就没有啊!” 穆忆罗自寄桃手里将书拿回来继续翻,随口念着高珩说过的“菶菶萋萋”。 “菶菶萋萋吗?”寄桃忙问。 她点头:“为什么不叫菶菶,反而叫萋萋呢?” 寄桃笑道:“美感多少还是要追求一点的嘛。小姐请翻到《大雅卷阿》。” “哦?”穆忆罗抬头去看自信满满的寄桃,心中又是一阵惭愧,丽《西京杂记》张口就来,寄桃熟读《诗经》,就她这个小姐最没文化。 她边翻边问:“寄桃你熟读《诗经》啊?” 寄桃摇头:“熟读肯定算不上,只不过小时候家境还好,父亲教我识过几个字,这些东西耳濡目染也知道一点。” “哦,这样。”她手指唰唰划过书页,很快翻到,“找到了!” 指尖划过雕版印刷的清晰字迹,她低声读了出来:“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穆忆罗心里豁然开朗:“一定就是这句,梧桐,菶菶萋萋都有了。不过,还有一个凤凰……” 她心头一震,好像明白了什么。 寄桃不知内情,只道:“小姐,您看多美啊,凤凰唱着歌,飞过高岗,梧桐生长茂盛。” “是很美……” 她记得昨天晚上他说,安江那女子姓萧,名凤栖……他又小字巽梧。凤栖梧啊! 他和她,凤栖梧桐,本是天作之合。 可是他的凤凰没有唱着歌飞过高岗,她死了,而且尸骨无存。 他为自己取名萋萋是何意? 萋萋即是枝繁叶茂的意思。她是他的枝叶?是这样吗? 寄桃捧着《诗经》一直念叨这几句,见穆忆罗呆坐着出神,又问:“小姐您您在想什么?” 她道:“凤凰是神鸟,非梧桐不栖,可是凤凰可以随意飞走,可以去看外面的天地,也会因为自己的命运不济而不幸殒亡……但是叶子不会,叶子春天长出,夏天繁茂,秋天凋落,冬天化为尘埃。它生于梧桐,死于梧桐,埋骨于梧桐……一辈子离不开梧桐……” 说罢,她的眼泪已经流满双颊:“寄桃,我就是一片叶子,叶子是跑不掉的。” “小姐说什么?什么叶子?跑什么?” 穆忆罗摇头,泪腺失控:“他早就打算好了,枉我还一直求他。” 她拉着寄桃的袖子疯狂撕扯,她心里一没底就爱拉人的袖子:“寄桃!寄桃!帮我写封信好吗?好不好?你会写字吧!” 寄桃点头替她擦着眼泪:“会一点,小姐要写给谁?” “写给李君执!不,写给公子!让他来救我!” 极度的失望与恐惧让穆忆罗察觉到死亡的压力。 “好。”寄桃没有多问,坐下来提笔舔墨,“小姐,你说我来写。” 穆忆罗擦着泪努力平复下情绪:“就写……请务必于明年三月廿五之前将我带走。” “就这样吗?”寄桃握着狼毫姿势端正,正要下笔。 “不!”她伸手去握住寄桃的手,“不!不要写了!没有用的!没有用……没有用……他带我走也没有用。” 拿不到休书,就算天涯海角也是没有用的。x 寄桃歪头看她,她家小姐自打两年前醒来之后就时常有怪异之举,她已经习惯。 “小姐?你怎么了?告诉我我帮你出出主意嘛?” 穆忆罗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乱走,她心乱如麻。这个游戏的规则,终于让她产生了恐惧。 “我没事,你出去吧,我很累,我想睡觉。” “小姐您别吓我呀,有事一定要叫我。”寄桃将信将疑,将书案收拾整齐才走。 寄桃走后,她忙问(999):小9怎么办? (999)一如既往的冲她卖呆装萌:主人,只要在规则之内,您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呢。 穆忆罗:休书非要本人签名吗?指纹,印章可不可以?我可以写一封休书,让他盖好印章,或者手印吗? (999):只要主人的夫君是自愿签署,形式无关紧要的呢。 自愿二字将穆忆罗的这一计划全然否决,他怎么会自愿? 晚上她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高珩笑吟吟向她走来,轻唤一声:“萋萋。” 她立刻大喊否定:“我不是萋萋!” 他勃然变色,掐住她的脖子:“这是我送给你的名字!你敢不要!你是不是就喜欢他?那个野男人!” 她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呼吸困难,仍旧嘴硬:“我就……就……是喜欢,他!” 高珩冷笑着,满脸阴鸷,他冰冷的手指缠住她的脖子将她扼死。 穆忆罗醒过来的时候冷汗浸透了寢衣,幸好看见的是朱粉色的绫罗床帐而不是青面獠牙的夜叉。 “丽?寄桃?”她气若游丝。 丽端着铜盆进来伺候她梳洗,走近了一看竟然是一张苍白无色的脸,很像上次大病时的症状。 “怎么了这是?”丽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呦!怎么这么烫?昨天听寄桃说你疯疯癫癫的又是哭又是叫着给公子写信,该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穆忆罗摇摇头:“我要喝水。” 丽赶紧去给她倒来热水:“今天不能去请安了,我先去知会高老太太一声,再去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你好好躺着,让寄桃给你送点吃的。” “嗯。”她点头,指了指被子底下,“丽,我很疼。” “疼?”丽掀开被子一看,已经染红了一大片,“哎呦,你自己不记得日子了吗?” 穆忆罗有气无力:“很疼……” 丽叹着气:“你先躺着,我去给你熬点红糖姜水,先喝了暖暖身子,等下再把铺盖换了。你说你怎么偏这个时候还发烧了。” 她苦笑:“我是被吓的。” 大夫来的时候周氏也来了,一脸的心疼,急得团团转,看得出她是真拿她当闺女疼的:“你说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是不是上回还没好利索?” 大夫看完脉三分庆幸七分忧虑:“穆姨娘这病来的奇怪,乍看像是热毒入侵,可细细探查却发现体内寒气积聚已久。敢问,您之前是不是生过大病?”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丽道:“您真是神医,刚过年那会不会我们丫头的确得过一场大病,想必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大夫点点头又叹一声:“这是慢病邪病,只可调,只可防,根治不得,还请注意饮食,保持心绪平和。唯有如此才可保病情不再恶化,性命无虞。” 只听根治不得,在坐在卧,皆是脸色苍白。 大夫又提笔写方子,本想写张祛热解毒的方子,想了想又换了温和的调方。 “请拿好,按时服用。” 周氏叫住大夫忙问:“那这病……”周氏满脑子忧虑疑惑,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大夫一眼看出她的疑虑,走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放心,穆姨娘的病就如同哮喘之症,只要时时注意没有性命之忧,且不妨碍为将军开枝散叶。” 周氏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做婆婆的难免有这么点私心。 大夫走后,穆忆罗唯独叫住周氏:“母亲,您过来我有话跟您说。” 周氏坐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好孩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道:“母亲,您也看到了,我身子奇差无比,您的儿媳妇我恐怕是做不长久了,不如您让他休了我吧。” 周氏一怔:“你这是什么话?大夫说了只要好好养护是没有大碍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喝点药调理身子。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咒自己,我是那你当女儿来疼的!你是不是还是在意名分?” 穆忆罗没找到机会否认,周氏就自顾自一直说:“我知道,你见珩儿又去安江寻那个四娘,心里有气是不是?好孩子,你放心,他是找不到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除了他谁会一直耽误着?那姑娘一准儿远嫁他乡了。就算侥幸让他给找到了,我也保证他娶不了她!这正室的地位早晚是你的。” 周氏的一番话穆忆罗的确挺感动的,要放现代能找这么个婆婆是天大的福气,可她现在来不及感动,她得活命啊。 周氏一门心思认为她是不想做妾,动不动就要给她正室的位置。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又三日,高珩返回。先去见过了周氏,又从周氏那儿听说她穆忆罗得病的事儿,于是第二件事就是来探望她。 推门进来,她还真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听说你病了?” 穆忆罗的第一反应就是,阎王爷来了。 “要是真病了就躺着,不必起来。”高珩走到她床边看她的脸色,“要是病好了,就自己起来。” 但看脸色,他看不出来她病没病,但他想就单是为了睡懒觉不去请安这一条,也够她做出装病这种事来了。 穆忆罗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也没说话。她心道,她和他的关系真够奇怪,两个人无时无刻不在以最恶毒的想法揣测着对方。 高珩伸手将她掰过来,摸了摸她的脸,轻唤:“萋萋?” 我不叫萋萋,她刚要这么答,可一想起来前几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就心有余悸。梦里他的手指和现在一样凉。 章节目录 第19章 第 19 章 穆忆罗小心翼翼避开高珩的手指:“你的问题我知道答案了,出自《诗经大雅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高珩满意的点头:“答的不错。” “你不要我好看了吧。” 高珩挑眉,戏谑道:“我从来没说过要你好看,那是你自己说的。” “你……你说什么?”穆忆罗用胳膊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那按照你的意思,我答不出来会怎样?” 他眼睛里闪着狐狸一样狡黠的光:“给你换一个名字喽,你既然不懂我的意思,就说明我这名字取的不好,只好换掉另取,不过既然你已经答出来了,那就不换了。” 混蛋!混蛋!大混蛋! 穆忆罗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知他是否只是在玩笑,问道:“你希望我做只能依附于你的叶子,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想过给我休书?也没想过与我和离?你是我见过最没有契约精神的人。” “契约精神?”高珩没来得及对这个新名词深究,就先去感叹她的伶俐:“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还有点慧根。” “的确是!”他答的毫不犹豫。 “我为什么要给你休书,为什么要与你和离?小小一个姨娘,我高家又不是养不起。你为着我的命格,嫁了我,得了阳寿达成了心愿就想着与你哥哥双宿双飞,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这条命,是你的,更是我的!我不许你死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我让你去死,你多一个时辰都活不过!” 穆忆罗悔不当初,为什么就以为金质玉相的翩翩公子都是成人之美的好心人呢?为什么第一天就要把真相告诉他呢?为什么要承认自己对李君执的感情呢?一个痛丧心上人的痴情男人,那么容易产生嫉妒。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个十足十的混蛋。 她委屈的想哭。 “你哭什么?”高珩见不得女人哭鼻子,伸手去拭她脸上的泪,“我现在又没要你去死。” 穆忆罗哭的更厉害:“可你答应过我,会考虑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四字让高珩一怔,手指随之滞留在她的眼泪之中。 她再度躲开他的手指:“你让我死我就得死?我不是你的士兵,不想活在你的掌控之下。如果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我宁愿现在就去死!” 高珩冷笑一声:“死?你跟一个每天/朝不保夕的人谈论生死?你一个安乐窝里长大的千金小姐有什么资格!” “每次打仗都有一些怕死的士兵,上战场之前就吓破了胆,连矛都握不住,握不住兵器,上了战场必死无疑,不上战场就要军法处置,还是必死无疑!我曾亲自监斩那些懦弱无能的士兵,临死前他们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和憎恨。你刚才就是这样的眼神!他们一边哀求我给他们一次活着的机会,又一边憎恨我为什么能好好活着。” “我为什么能好好活着?因为我从十岁起就过上了随时去死的生活,因为知悉死亡的可怕,所以才知道活着的美好。活着多好啊,如果重新选择,你还是会选择来依附我的,是不是?所以和离这种事你就别想了。” 涉及生死高珩的感触颇多。 穆忆罗直视他目光灼灼的双眼:“可你的士兵总有解甲归田的一天,他们多少还有个盼头。我呢?你把我的路都给堵死了,我要是没有你的休书,我会死的……” 高珩看着她委屈怨恨的脸,扬唇一笑:“你说的对,我的士兵里本事够硬,运气够好的总有一些能够活到解甲归田。可是为什么没有我的休书你会死?” 不待穆忆罗回答,他深呼了一口气,接着道:“可能我真的对你太残忍了。那好,看在你刚才大胆质疑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个机会。”他是最挑剔的猎人,不喜欢困在笼子里死气沉沉的猎物,所以还是给她点希望的好。 说罢高珩走到书案边上,提笔舔墨,一边写一边道:“汝求保命,贪余命格。余则受母命,媒妁之言,出为尔家之东床。余本不能受汝欺,仍惜喻汝,乃不将汝之诈公朝。慈母悯汝年幼体弱,倍加疼爱,视如己出,其中历历,汝仍记否?未曾料得,汝毫无感恩之心,每负其望。汝平日无大家闺秀之风,性情乖张暴戾,常有越矩之举,余百般容教,汝仍无改过之意……” 穆忆罗一字一句听的仔细。这是休书? 高珩手腕轻晃,从右至左,很快书满一张宣纸,最后他道:“恐后无凭,汝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 写完之后他揭下那张宣纸立在空中看了半晌,好似认真品评一张书法作品。半晌摇头苦笑。 高珩将一纸休书递到穆忆罗手里:“这是你要的东西。” 穆忆罗仔细看着这张纸,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字冰冷无情,没有“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那样美丽的句子。她目光飞速扫了一遍,直到落到结尾处他的落款,“高珩”二字,写的俊雅如飞。 高珩看着她盯着那休书痴迷的眼神,心如死灰,冷冷道:“你知道七出是哪七出吗?一是无子,二是淫,三是不顺父母,四是口出多言,五是盗窃,六是妒忌,七是恶疾!你占,一二三四七!” “我的休书已经算给你留足了面子。” “你说我不遵守诺言,那我就当你是个遵守诺言的。这东西需得经过祠堂的长辈公示方可生效,你记得,若有朝一日你的马术能胜过我军中任何一员,你的剑术能胜过我军中任何一员,得胜之后随时拿去公示!我在祠堂恭候你!” “你可答应?”他问。 这样的任务若是有十年八年的期限,也许不难完成,可穆忆罗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不过他已经作出了让步,再要得寸进尺恐怕这点机会都得不到了。 没办法,她只得答应:“好。” 高珩:“好,既然如此,我就亲自教你骑术与剑术……直到你有资格去祠堂公示为止。” 说完他转身离开,唯余桌上一罐安江特产,白菊花,清热解毒,正好对上她的热症,可他不知她最要命的是底子里的寒症。 十日内,高珩未曾踏足水阔鱼沉半步,喝着他留下的菊花茶,穆忆罗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可饭桌上他一语不发,托人送东西给他,他原封退还,亲自去他的居安楼探望,他又闭门不见…… 居安楼上那个皮肤黝黑的昆仑奴回回都道:“我们将军军务繁忙,不能见人。” 穆忆罗看着一窗之隔的人影,心里酸涩,暗暗想:“也许,他没那么不堪的。” 每一段人际关系都是如此,你近他就远,你远他就近,当两个人近无可近,就会分开,远无可远就会释怀。 穆忆罗将高珩给的休书缝进一个枕头里,藏在红木箱子的最深处,有时候睡不着就将那枕头抱出来看看,每一次看都能让她生出一份心安,越来越多的心安,使她渐渐摆脱了死亡的压力。 而后,她的兴趣又渐渐恢复到吃喝玩乐上来,有天梳头她开始抱怨首饰戴腻了。 寄桃道:“小姐的钗子很少,款式也不够新颖了。我见过一种钗,能分开的。合在一起是钗,分开了能当簪子戴。未出阁的姑娘们都喜欢拿这样的钗子送给情郎,你一半,我一半,等到修成正果的时候两个人就将钗子合在一起。”(_ “小姐说浪漫不浪漫?” 穆忆罗听的两眼放光,古人就是有情怀:“浪漫!” 她又提议:“咱们也去做一把这样的钗子!” 说着自首饰匣中取出来李君执相赠的两颗珍珠:“寄桃你看,这东西好不好?” “好!”寄桃叹了一声,“是姑爷送的吗?” 穆忆罗含糊其辞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咱们自己画图设计,拿去给珠宝铺子制作可以吗?” 寄桃点头:“可以。” 穆忆罗欢欣鼓舞就要去画图,她有些素描的底子,画东西不算很丑。 她含着笔杆子想了半天终于有了眉目:“寄桃你去借丽的同心结来给我。” 丽来自南方人,丈夫死于瘟疫,她带着腹中孩子来长安寻亲,后被穆家聘去做了乳娘。自己的孩子因吃不上母乳,体弱夭折,这些年来她将自己全部的感情都寄托在穆忆罗身上。看上去严厉,实则宠爱有加,有求必应。 丽从腰上将红线织成的同心结解下来交给寄桃:“要这东西做什么?可别有借无还啊,我们家那口子就给我留了这么点念想。” 寄桃道好:“丽妈妈放心。”x 得了同心结,穆忆罗拿在手里反复摆弄,她想以同心结为蓝本来设计这支钗子。丽的这件同心结穗子很是精巧,是两个菱形交织在一起,每个菱形又都是由无数小同心结组成,取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的美意。 她攥起拳头握着笔,好像是拿着铁锹在雪地里铲雪,连画了三张怎么都不像样子。又画了一个时辰,第二十五张图纸,才依稀能使人明白她的意图。 大中午太阳正烈,穆忆罗不管不顾拉着寄桃忙上街去寻珠宝铺子:“哪家银楼的手艺最好?” 她喜欢逛西市,因为远离达官贵人们的住处,十分的热闹杂乱,新鲜东西也多,而且还不贵。崇仁坊却在东边,现下还离西市很远。 寄桃道:“不用找银楼的,要价很高。东市有一位吴姓的老先生,他们家是银匠世家,手艺极好,咱们可以去问问。” 穆忆罗这个假长安人,很信寄桃的话:“东市吗?早知道就不往西去了,咱们现在离东市也远了,那得快走。” 街上有达官贵人出行,乘坐的是极具异域特色的骆驼车,双峰的大骆驼配上鞍鞯辔头,缓缓而行,身后拉着华美的车驾,真是风光无限。 那骆驼车架子大,有半条街那么宽,不知道车的主人是谁,周围还跟着一圈衣饰华美的仆人奴婢。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这可是昌平公主的车驾。” 穆忆罗挤上前去想一睹大棠公主的风采,无奈骆驼车上的帷幔密不透风,看不到半点人影。她心里一阵后悔,喃喃道:“要是穿成公主就好了,想嫁给谁就嫁给谁,要和离驸马连个屁都不敢放。”x :/ 寄桃不解她口中的“穿”是何意,只是纠正她的后两句:“公主可没那么好当,小姐可知道吗,西突厥一直侵犯我朝边境,两年前榆慕谷之战大败之后,又变着花样向我朝求和,说是要向天可汗求娶公主。你说,公主好当吗?” 伴随着高贵身份和优渥生活的还有一条致命的使命,那就是和亲。若她是公主,她的大棠之旅恐怕就要发生在大漠孤烟的塞外了吧。 穆忆罗叹着摇头:“不好当,不好当!” 章节目录 第20章 第 20 章 东市因为靠近达官贵人们住的地方,自然而然就成了奢饰品的集聚地。 进了东市,穆忆罗多次经过气派巍峨的银楼,每想进去问问都被寄桃拦住,她说什么也带她去寻那位吴姓的银匠先生。 弯弯路走了一大堆,终于寻到,看着破败的蓝灰色幌子上只简单地书了一个“银”字,穆忆罗有些怀疑。跟高珩半个多月的相处并未将她“以貌取人”的毛病根治。 见到那位年约五旬的吴先生,她先自左边的袖中掏出手稿。吴先生瞥了一眼,脸上露出些疑惑和不屑。 她又自右边的袖中掏出李君执相赠的珍珠,吴先生见后,脸上先是惊叹赞美,继而露出更加疑惑和不屑的表情。 “暴殄天物”四字呼之欲出。 穆忆罗恭敬道:“先生,听说您技艺高超,还请您替我完成这画上的珠钗。” 吴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认真问她:“非要用这画上了样式吗?”x :/ 穆忆罗尴尬道:“您觉得不妥吗?” 吴先生纯粹是出于礼貌:“这个,倒也不是不妥……只不过我觉得可以再精细一些,不如姑娘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修改一番。” 她道声“好”,吴先生就很认真地观摩起她的画稿,一边辨认一边问道:“姑娘这图这好像是苏吴地区的一种编制,像是同心结。” 她那样的画技,真难为老先生还认得出是同心结。 吴先生又道:“您手中的黑色珍珠也是余杭一带出产的,品相极佳,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白色珍珠是不挑金银的,都会好看,若是金珠那必须得以黄金来配,您这黑珠以银来饰配就最合适不过了。” 说完吴先生重拾了一张画纸来铺好,打量了一会儿她的珍珠就开始照着她的画稿修改:“姑娘是南方人吗?” 穆忆罗道声“不是”:“我祖籍是河州。” 吴先生点头:“不过真看不出来,您身上很有南方小姐的灵秀之气。您是要将这钗子送给心上人吗?” 她脸红道是:“我想要那种可以一分为二的钗子,两人各持一半,以寄相思。” “哦,是这样!”吴先生抬头看着一脸女儿情态的穆忆罗,停止了绘制:“同心结寓意虽好,可古往今来大家都用惯了,不免俗套。我倒有个想法,姑娘可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叨唠叨吗?” 穆忆罗连连点头,她也觉得自己那画越看越丑:“洗耳恭听!” 吴先生微微思忖道:“小姐气质灵秀,像南方烟雨朦胧里的水榭亭台。您的心上人我虽未得见,但想必也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吧。” 她笑道:“您过奖了,英雄人物就算了吧,也就身高还算顶天立地。” 吴先生被她逗笑,发出慈祥老者特有的“哦呵呵呵”的笑声,笑了半天继续道:“那我们不如就将南方的亭榭和北方的房屋入题,一来南北两方阴柔与阳刚的气质可以分别代表男女,二来用房子入图,别出心裁,三来可以讨个‘宜室宜家’的好彩头。” 穆忆罗眼睛一亮,老先生话音刚落她就连声道好:“这个好,先生心思独到,比我的好千倍万倍,那我就听先生的。” 看着精神矍铄的先生,她不禁联想到武侠小说里那些鹤发童颜的大师,他们的栖身之处不是在崖底,就是在深山,看来有能耐的人果然都是藏于陋室啊。 吴先生道:“既然小姐您同意,就请再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把图绘好,您到时候再来看过,不妥之处我再修改,直到您满意为止。可否?” “好!”穆忆罗满口答应,又掏出银子付了定金并把珍珠一同推给吴先生,“这东西您留着,时时参考吧。” “多谢小姐对老夫的信任。” 再出吴先生的银匠铺子,穆忆罗看着那破败的蓝色幌子只觉得它金光闪烁。 寄桃问道:“小姐是要送给姑爷做定情信物吗?” 送给他?穆忆罗嘲讽一笑,寄桃还不知道,他们成婚第六日就写好了休书。她是打算做好了就修书一封,将钗子一道快寄给李君执,让他走完镖之后拿着钗子来娶她。刚好一年的时间。x 电脑端:/ 她道:“我就是做着玩玩的嘛。” “哎呀!现在是什么时辰?”两人一看日头已经偏西,穆忆罗道,“太阳落山就要敲净街鼓了,要是被巡查的金吾卫逮到可不得了。” 虽说高珩就是金吾卫头子,可她却极不愿意与他攀扯。 穆忆罗扯起寄桃就往崇仁坊飞奔,还好崇仁坊离东市很近,可还未出东市,却碰上了江九岸。 当时江九岸正一手拿着一条马鞭子一手拿着一个辔头左右为难。 她做了穆忆罗之后,就没再为这种事发过愁,现下心道,都买了不就好了。她本不想上去寒暄,可拉着寄桃从边上路过的时候还是被江九岸叫住。 可怜有过三面之缘的江九岸仍旧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叫:“姑娘,是你啊!” 穆忆罗冲他嘿然一笑:“九兄,快要宵禁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江九岸不依不饶,他非要问到她的名字:“姑娘,能告诉我,你名字吗?” 卖马具的摊主见江九岸没了买货的心思,只好悻悻然收摊。 穆忆罗犹豫了,他是金吾卫,朱雀大街那回,他还亲自去城外接应高珩,可见他们二人关系相当亲厚,若是她再和江九岸生出点绯闻,依着高珩的性子,她的日子可就别过了。 现在倒不如实话实说,她道:“九兄,不瞒你说,我已经嫁人了。” 江九岸面如菜色,连日加班的辛苦再加上她的重击,生活顿时失去了颜色,他支吾了半天:“这……这样啊。” 穆忆罗于心不忍:“九兄,你这么好的人也该早些成婚才是,改天我给你介绍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江九岸一时不能接受,机械的点着头,又问:“姑娘现在家住哪里?我可以护送姑娘回家。” 她刚要回绝,江九岸又道:“这是我的一番好意,姑娘不要拒绝。” 千万不能让他送,要是被高珩撞见,指不定又要怎样。他给她休书的时候问她七出是哪七出,还说她淫。在古代,估计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才不算淫吧。 穆忆罗继续回绝:“九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就住在崇仁坊,离这儿几步路的功夫,我有女伴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崇仁坊?”江九岸一想,他们将军可不就住崇仁坊,便随口扯了个谎,“巧了,我们将军也住崇仁坊,我正有事向他汇报,不如一道去吧。” 穆忆罗:“……” 犹豫半天,她只能答应:“好吧。”除了替自己操心,同时她也替江九岸捏了把汗,不知道高珩会不会小心眼到炒了他的鱿鱼。 江九岸神色声音皆黯淡:“崇仁坊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也只有这样身份的人才配的上姑娘。” 她摇头道非也:“有些人金玉其外,却是败絮其中。” 江九岸担忧道:“姑娘嫁了人不快乐吗?” 穆忆罗赶紧摇头,与高珩有关的人,她一句话也不敢说错:“没有,没有,快乐!快乐!” 江九岸哦道:“这样就好……对了,你听说了吗,我们将军也娶亲了,不过只是偏房。好像是鸿胪寺卿穆大人的千金,说来也是缘分,据说那位小姐平日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是上元灯节出来赏灯,远远看了我们将军一眼,只那么一眼,回去就害了相思病。我们将军怜惜她,才纳的妾。” 穆忆罗在心里呵呵,鬼使神差道:“说不定哪天你们将军就将她休了。” 寄桃吓了一跳,忙拉她的袖子:“小姐……” “怎么会?”江九岸道,“天底下哪个男人都会休妻,唯独我们将军不会。” 江九岸语气笃定,穆忆罗心里好奇,为什么他不会。江九岸是他的下属,应该很了解他。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999)不肯将大棠人物的相关信息透漏给她,叫她自己挖掘,她正好从江九岸这里挖掘一番。 于是问道:“怎么不会?” 江九岸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家的经又都不一样,可休书内容却是千篇一律,无外乎那么几条,什么妻子不孝啊,病重,无子嗣……但背后的事谁知道呢,休妻这种事是的到祠堂公示的,到时候闹的人尽皆知,有些人又爱猜忌,有了猜忌就会有数不清的闲言碎语,说什么的都有。反正休妻这事丢人的很,若不是忍无可忍哪个男人会损自己的面子?” 穆忆罗心道,还真是这样,打离婚官司的一开始都说是性格不合,律师深挖到最后什么糟烂事都有。她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高珩,当初是她非要嫁给他,现在又非要逼他休了自己,本以为男人休妻只是一张纸的事,却没想到还涉及名声和尊严。 穆忆罗替高珩的面子考虑:“若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他真的休妻了,你们会不会看不起他?” “给我们吃十斤豹子胆我们都不敢看不起他!”江九岸哈哈大笑:“就算日子真过不下去了,休妻也是不可能的,嗯……伪装成丧偶倒是有可能。” 丧丧丧……偶?穆忆罗差点让唾沫呛死:“咳咳咳咳!” 江九岸又道:“姑娘实在不知,我们将军爱面子到哪种地步。他大小战事已经历过三十三起,却败绩为零。” 她在心里惊呼,他居然本事这么大。 江九岸看出穆忆罗吃惊为何,却一门心思要损高珩:“我们将军固然厉害,固然将山河完整看得重要,可你不知道他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啊。什么诈降啊,诱降啊,三十六计,明的暗的,怎么样的手段都用过。他总说这叫兵不厌诈。” “嗯,这的确是他的风格。” 江九岸问:“姑娘说什么?” 穆忆罗忙打哈哈:“我说这不是个好的风格。” 江九岸道:“这都无所谓了,能赢就行。姑娘可不要说出去啊……”江九岸有几分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可一碰到她就控制不住多说。 “好。”她道,“你放心,我可不是那种人。” 说着三人已经进了崇仁坊,能遥遥看见高府的匾额时,江九岸道了声“告辞”,准备进去。 穆忆罗不知道该不该戳破她与高珩的关系,愣了一会儿。 “穆姨娘!中郎将!”她还在犹豫的时候,门房的一声大喊替她做了选择。 这时的江九岸嘴里能吞下一个鸡蛋:“你……你就是?” 穆忆罗抱歉道:“对不起啊九兄,我就是那个上元节之后患了相思的鸿胪寺卿家的小姐。” 江九岸的脸俨然成了调色盘:“你……你早该告诉我的!” “对不起……”她低着头,有种欺骗他感情的内疚,“对不起。” “罢了,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也只有我们将军才配得上你。”江九岸一句三叹,“只是……你这样好的姑娘,不该只做个妾室的。” 穆忆罗盯着江九岸满是遗憾的眼睛,他真是个善良的人。 她道:“谢谢你,你值得更好的姑娘。” 诶?这句话听起来像极了分手感言,可她绝对是发自肺腑的,也许分手的时候真有希望对方过得更好的吧。 江九岸哑然,看了她半天才道:“我不是来找他的,我就是想多跟你呆一会,你到家我就放心了。” 说罢他失魂落魄沿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章节目录 第21章 第 21 章 穆忆罗刚进门,那个皮肤黝黑的昆仑奴就迎了上来,冲她行了个礼,道:“姑娘好,现在我们将军的公文都批完了。” 她疑惑道:“干嘛跟我说这个?” 昆仑奴性子大多憨厚老实,这个也不例外,他道:“我们将军就说他公文都批完了。” 穆忆罗恍然大悟,笑道:“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也太明显了吧。” “好吧,我直接去居安楼找他吗?”江九岸关于休妻的点拨让她对高珩心存愧疚,所以他的想法她尽量遵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庆祝。”昆仑奴答,“我们将军给我起的名字呢。” 庆祝又看了一眼寄桃:“将军说了,居安楼地方小,只叫穆姑娘自己过去。” 寄桃道声“好”,冲穆忆罗挤个笑脸,独自回了水阔鱼沉。 现在穆忆罗的兴趣完全转移到庆祝的名字上去:“庆祝?” 庆祝回答:“庆祝在这儿呢。” 她笑了:“真是有趣,你们将军还是个雅俗共赏的人。” 庆祝不解:“姑娘怎么叫‘你们’将军,难道他不是‘我们’将军吗?” 她干笑了两声:“对,是我们将军,我们将军。” “府里的人都管我叫姨娘,你怎么管我叫姑娘呢?”穆忆罗歪头去看庆祝闪亮的双眼,“是为什么?” 庆祝答:“我们将军就这样叫你的,叫你姑娘。他总说,穆家那个小姑娘怎样怎样……” 虽然她就是个姨娘,但别人一管她叫姨娘,她就想到《红楼梦》里恶毒贪婪又无能的赵姨娘来。这称呼,她真不太喜欢。 她道:“你这个称呼我很喜欢,那我们将军,他说我怎样呢?” 庆祝实话实说,甚至模仿的时候还特地带上高珩的语气:“穆家那个小姑娘,骗婚骗到我头上来了!欺瞒上级,若论军法应该赏她军棍三十……” 穆忆罗“咦”了一声,顿住脚步:“庆祝啊,去跟你们,啊不,我们将军说,我身体不大舒服,先回房休息去了,他的公文批完了也请他好好休息。还有,骗婚什么的,这种话可别对着别人说。记住了!” 可现下他们已经离居安楼很近,可以看见楼底下高珩正挽起袖子亲自侍弄一株玫瑰,血红的花苞已经长到指头肚子那么大。 “你哪儿不舒服了!” 高珩背对着她,手还在不停的忙碌,穆忆罗不禁疑惑,他是背后长眼吗? “过来!” 穆忆罗没过去,倒是庆祝很听话地走过去冲高珩行礼。高珩问他:“庆祝,把你从见到她开始她跟你说过的所有话都告诉我。” 庆祝的记性十分好:“我告诉穆姑娘您的公文批完了,她就问为什么跟她说这个,然后想了想又说,您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_ 穆忆罗脸色不大好看,感觉三十军棍要安排上了。 庆祝接着道:“穆姑娘又问我为什么叫庆祝,我说这是您起的名字,她就说,你们将军还是个雅俗共赏的人嘛。”x 电脑端:/ 穆忆罗嘴角抽搐,现在只想逃跑。 “然后,我又纠正她,不是你们将军,是我们将军……” “好了。”高珩打断庆祝啰哩啰嗦但是丝毫不差的陈述,“庆祝替我把花浇一浇。” 又看向穆忆罗:“你,跟我进来。” 她腿重如铅跟在他身后,作业没写完被叫办公室的感觉跟这个如出一辙。 话说,这还是穆忆罗第一次进高珩的居安楼,这楼对过还有一幢相望的,叫做思危楼。居安思危,大概是他对自己的训诫吧。 高珩的书房很大,很气派,收拾的一尘不染,家具大多是黄花梨,除了两把鸡翅木的椅子。各色蓝皮的书籍码的整整齐齐列在书架上,书案上的毛笔也都洗的很干净,在笔架上挂了一排。总之,笔墨纸砚该在哪儿的就在哪,到处透漏着强迫症的气息。 他书房的墙上不见字画,全是各色地图外加地形图,屋子中央是两米见方的巨大沙盘,将大棠及周边的地形地势包览无遗。 “你说我此地无银三百两?”高珩坐下,取了沸水烫着茶壶,这水已经换了三遍,只为等她来。 “你你你别误会……”穆忆罗四下张望,他这屋里没啥棍子一类的吧。 烫好茶壶,高珩又温了两个茶杯:“我承认。” “不过,雅俗共赏是为何?” 这是个难题,穆忆罗不知如何作答,高珩知道这是她在知道庆祝的名字时发表的感慨,那他肯定觉得,她以为庆祝的名字是俗,而雅……就是,他给她取的那个名字。x :/ 不过,她可不想承认“萋萋”这名字是那个雅。 她道:“庆祝,这个名字很好听。” 高珩已经下好了茶叶,正高高提起茶壶往下注水:“那俗是何指?” 俗?她敢说“萋萋”是俗吗?他的东西有俗的吗?这个问题横竖都是个死! 苍天呐!穆忆罗在心里哀嚎,他是皇帝吗?他搞文字狱绝对是一把好手。 她忙赔笑道:“都是雅的,都是雅的,您的一切都是雅的不得了。” 高珩没再逼问她,而是指着对面的茶杯道:“茶好了,过来喝。” 这茶,若不是亲眼看着他泡的,她才不敢喝。 高珩道:“庆祝跟我两年半了,是我从榆慕谷回来之后进的府。” 榆慕谷?这名字有些耳熟,穆忆罗想起来了,今下午寄桃提起过,似乎是大棠与西突厥发生战争的地方。 她问:“两年半前你不是在南诏做安南都护?怎么又去了榆慕谷?”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南诏回来吗?” 穆忆罗还清楚的记得茶楼里的绿衫子姑娘说过这个问题。 她道:“你为了不娶永安公主,所以请旨去了南诏,后来永安公主下嫁他人,你就又回来了。” 高珩观察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笑道:“我就为了不做驸马,跑去烟瘴之地躲起来?你信?再说了,我为什么要躲?永安的容貌气质皆无可挑剔,骑术在长安贵胄圈子里无人能及,是一等一的理想伴侣。” 穆忆罗开始回想,当初她说什么来着?大棠公主常有有伤风化之举,她说虽看不出这个将军是个淡泊名利的,但至少是个要脸的。 现在看来,他也并非就是个要脸的。 “那你是为什么去,又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去了榆慕谷?” “说来话长。”高珩道,“只告诉你为什么回来和为什么去榆慕谷。我回来就是为了去榆慕谷,因为要去打仗。” “那是我打过最激烈的一场仗,差点就要葬身于榆慕谷风雪之中。不过我没死,班师回朝之后觉得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所以就顺便给庆祝起了这么个名字。” 穆忆罗哦道:“原来是这样,那的确值得庆祝。” 她又问:“你让庆祝叫我过来,是为什么?” 高珩反问她:“这十天里,你天天往我这儿跑是为了什么?”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觉得他对自己突然冷淡有点想挽回关系吧。 穆忆罗想了想只好将话说的含蓄一些:“其实,是我想跟你道个歉,我今天才明白,原来休书关系那么重大,我知道这对你的名声有损。可是,如果我告诉你,没有你的休书,一年之后我会死掉,你会信吗?” (999):黄牌一张!主人,您再这样,小9会被主系统惩罚的!到目前为止总共黄牌两张,您该被罚出局了。 穆忆罗:来来来,我没宿主记忆的事,你现在就给我解释清楚,只要解释清楚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999):……额,三张黄牌才罚下场的,零六年德国世界杯也来过一次,那小9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但是一定没有下次了,您别怪小9没提醒!哼! 高珩自然不信:“嫁给我就只能续一年的命?这也是龙兴观那道士说的?”这个问题的确很玄学。 “哎呀,你就当我和你八字不合吧,反正我们不能在一起超过一年的。” 高珩哈哈大笑:“好啊,休书都给你了,就看你有没有资格拿去祠堂,” 穆忆罗攥了攥拳头:“我肯定有的!” “对了。”她想起他的承诺,“你什么时候教我马术和剑术?” 高珩道:“先学骑术,我这十天将积压的公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开始教你,顺便带你去看看我给你挑的马。” “马都买好了?”穆忆罗不得不承认办事效率是他很大一个优点。也算是瑕中的一点瑜吧。 她对高珩的印象稍有好转,又开始关心他和那个名叫凤栖的姑娘:“那个,上次那事,对不住啊。” “哪个上次?” 穆忆罗:“……很多上次吗?我是问你安江那姑娘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高珩抿了口茶水道:“资料补齐了,也算有点眉目。” “你说给我听听呗,我之前看过好多悬疑侦探推理的小说,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 高珩愁起眉头,看着她亢奋的眼睛一脸嫌弃:“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乳娘说你被马车撞了就忘了些之前的事,我看不止吧。” 章节目录 第22章 第 22 章 “为什么那么关心她?”高珩问。 穆忆罗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该告诉我一些有关她的事,也许你心里会好受些,我心里也会好受些……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想起《大明宫词》里太平公主和驸马薛绍的故事。 “从前有一位公主,她的号叫做太平,那我们就叫她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在上元节的时候和自己的女伴韦氏偷偷出宫去玩,结果一不小心和韦氏走散了,她心里着急啊,逢人就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大概这么高?”穆忆罗边讲边比划,“当时街上赏灯的游人大都戴着面具,太平就专挑和韦氏衣饰相近的人,一一揭开他们的面具来看。第一个不是,第二个还不是……”(_x :/ 高珩听的认真。 “也许就是缘分啊,当她揭开一位公子脸上的昆仑奴面具时,他对她笑着,问她,我可是你要找的人?自此他的眉眼,他脸上的笑涡,就成了太平心头的朱砂痣和床前的白月光,她被他深深地迷住了,她认定这就是她一生将要托付的人,她要嫁给他!那位公子名叫薛绍。” “可太平不知道,她喜欢的人早已娶了自己的青梅为妻,而且妻子已经身怀六甲。太平的母亲,也就是权倾朝野的皇后娘娘,她为了成全女儿的愿望,就逼迫薛绍娶她为妻,并赐薛绍的妻子自尽。他们的婚礼十分隆重,照明的火把烧焦了沿途的树木,只为了让宽大的婚车通过,皇帝和皇后甚至还不惜拆毁了有阻碍的县城围墙。可怜带着满心期待去嫁薛绍的太平,本以为找到了爱情,本以为找到了可以托付终生的男子,本以为揭开盖头看到的是满心欢喜的新郎官,可是她没想到她朝思暮念的男子却满脸的怒火与怨恨,他恨喜帐中这个身份高贵的公主,为什么要毁了他原本美满的婚姻……” 高珩静默不语。 穆忆罗接着说:“薛绍并未遵从帝后的旨意让自己的妻子自尽,但是他的妻子还是死于难产,于是丧妻的薛绍对太平的态度无时无刻不充满着冷淡与折磨,可想而知,他们婚后的生活十分不幸,可怜的太平却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得而知。” “我知道太平可怜,但是薛绍的痛苦却是丧妻之痛。他发泄,他折磨都是情有可原,我很能理解……我虽不是太平公主,你也不是薛绍,但毕竟我做了差不多的事,所以我觉得……” 虽然,她记得武后曾召薛绍入宫,训诫他说,一个男人如果他以折磨一个女人的方式来缅怀另一个女人,那他连这世上最刻薄的妇人都不如。 高珩笑了,拈着茶杯观察上面繁复的花纹:“所以你觉得我该时时对你提起她,时时表达我对她的关心与深爱,这样你心里的痛苦就会消减是吗?” 穆忆罗道:“是。” “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我逼着你娶了我,又逼着你休掉我。所以我该受这样的惩罚。” 他轻飘飘说了一句:“可这样的惩罚,前提是你爱我……” 她怔住,他说的没错,若不爱他,听他深情款款讲另一个女人的故事,是丝毫没有痛感的。 高珩道:“就算我要祭奠她也只在我自己心里,所以无需折磨谁来做祭品。” 穆忆罗望着他漆黑幽深的瞳孔,他不是薛绍,他不是刻薄的妇人。 “你知道你现在是在折磨我吗?”高珩目光变得空洞,“作为我的妻子,却真心诚意地恳求我向你讲述另外一个女人的故事。” 他笑:“这样折磨我会让你产生一点愧疚吗?萋萋……”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是就不会,那我就告诉你我和她的事情……” “你来。”高珩起身将她带入内室,掀开摇曳的珠帘穆忆罗看到墙上的画像,画中人身着碧蓝色的交领短袄,领子上有雪白的银鼠皮出锋,她正对着一盘棋凝眉思考,她的眼睛很复杂,有满满的自信有忧愁也有恐惧。 高珩指着画中人向她道:“她就是四娘,我从安江回到长安时对她的容貌记得还很深刻,就画了这幅画。” “榆慕谷之战,我身负重伤,幸得江南名医相邀才得以保命,也是因为这个契机我才有幸与她结识。” 穆忆罗疑惑:“你身负重伤?可我听说你是不想娶昌平公主,就坠马了,是休养期间去南方游山玩水才结实的四娘啊。” 高珩笑她傻:“你又信了?对外说是坠马不假,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要是人人都知道我快死了,不知道徒生多少事端。可是怎么传成这样?” 穆忆罗心“嘁”一声,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高珩道:“昌平比起永安,有过之而无不及。马球蹴鞠巾帼不让须眉!就是……就是脾气略差,对待婚姻略微随性了点,我拿她当朋友,母亲不太中意她。” 高珩接着讲他和萧凤栖的故事:“我当时在安江城的景弈棋院下棋解闷,她见我一个人对弈觉得奇怪,就问我,一个人发两个人的愁岂不难受,于是拿了我的黑子来与我对弈。她的棋技很好,用了一招趁火打劫轻松化解了黑棋的僵局,最后又以一百八十五子险胜了我的白棋。” “我喜欢她下棋时对自己自信满满的样子,每次出征我也是这个样子,我也喜欢她脸上的忧虑,也很像我为了粮草发愁时的模样。最后她说承让的时候,笑着看我脸上是否有输掉的不甘,她的笑容让我觉得输的很开心。” 穆忆罗像只好奇的小狗:“后来呢?” 高珩道:“后来我说我要娶她,可她告诉我她已经定亲了,我不信,就问她叫什么,可她只告诉我她叫四娘。” “她家是安江城的大户人家,高祖父萧骞(qian)曾在朝中官居一品,后来遭同僚排挤被迫退休,告老还乡之后以手中余财做起了土地买卖,传到她父这一辈,家中土地已积十万余亩,就是这样的大户人家我竟然傻到找不到。” 高珩自嘲的笑着:“其实她家的排行很乱,儿子女儿排在一起,而且中途还有变动。我只当她在家行四,可找到的时候,却发现她是行三的。就因为这个白白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无人报案,无人查证,不知死因,你知道吗,越是富贵的人家,苟且龌龊之事就越多。” 穆忆罗听的心有余悸,叹息道:“要是你能早点找到她就好了。” “斯人已矣。”高珩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问她:“你会下棋吗?” 穆忆罗知道高珩指的是围棋,这个她自然不会,只好摇头:“我只会五子棋。” 高珩立刻道:“我教你。” 穆忆罗心道,这人怎么那么好为人师啊,拉他到现代,做个训导主任,年级主任什么的一定很合适。 “不用了吧。”她得为宿主的头发着想,“什么时辰了,该吃饭了吧。” 高珩命令道:“必须学!学不会不许吃饭!” 穆忆罗:“……”欲哭无泪。 高珩已经走到棋桌旁,她知道他的脾气,所以不敢拖沓,只好皱着眉头极不情愿地坐过去。 “谁让你坐下的?”高珩居高临下看着她,“站起来,下棋前要行礼。要对上手说请您指教。” 穆忆罗朝他翻个白眼,拢着裙摆站起来,鞠躬道:“好,请您指教。” 高珩这才满意:“好,坐下吧。你不要摆出这种表情,会让我这个做老师的很败兴。你饿了吗?这样吧,我差人去买一袋糖炒栗子,等栗子买回来咱们就结束,可好吗?” 穆忆罗点头道“好”,这样总算还有个盼头。 紧接着高珩摆下一子,指着周边棋格开始讲解:“与它直线紧邻的空点为‘气’,你要做的就是断了它的‘气’,是不是很简单?” “咱们各执一色,空称开局,黑棋先走,白棋再行,交替落子,可以虚着……”高珩手执白棋,穆忆罗则执黑子,他边下边教她,很快带她入门。 见她熟悉规则之后,慢慢就有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多数情况是欠考虑的,但灵活变通性极好,他称赞道:“你很有天赋,多加练习可以很快精进。”x 电脑端:/ 穆忆罗哦了一声,笑着恭维他:“是老师您教的好。” 高珩道:“很好!我就喜欢懂得感恩的人。” 高珩此人最喜欢听恭维的话,她这一句半真半假的夸赞正中他下怀,现下让他有了倾囊相授的兴致。 于是他又指着棋盘上一子,问道:“现在,这一子既是你的屏障又是你的祸患,若是舍弃,这一片恐有危难,若是不舍,眼前就有危难,该如何抉择?” 穆忆罗盯着他手指过处的棋子陷入沉思,以后固然重要,可眼下这局势也让她担忧:“舍弃!保当下!” 高珩扬唇一笑似是讥讽似是赞扬:“好。” 可该他落子之时他却选择了虚着:“我让你。” 这时庆祝捧着整整两斤黑棕色泛着亮光的糖炒栗子走过来:“将军,您要的糖炒栗子买来了。” 高珩嗯了一声:“拿过来吧,直接给她。” 穆忆罗两眼放光,伸手接过热烘烘的栗子拦在怀里闻着:“谢谢你啊,今天就到这儿?” 高珩点头:“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芝兰当路,该不该除?” 她用牙磕着一个栗子,含糊不清道:“既是当路则是该除。” 高珩哈哈笑道:“好啊你,居然还是个狠人!” “拿过来。”高珩见她将圆润完美的栗子剥的面目全非,栗肉取不出来,就伸手去要,“拿过来。” 穆忆罗惊恐地望着他:“不除,不除,既是芝兰,应该好好保护,移植到不碍事的地方去。” 高珩嗤的一笑:“我给你剥!” 穆忆罗试探了半天才敢交到他手里,看着他取了一把银质小刀轻轻割开一道口子,手指又顺着栗子伤口轻轻一掰,金黄的栗肉就露了出来。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连剥栗子也剥的格外完整。 高珩看似一门心思堆在手中栗子上,胸中却波涛暗涌。世上安得两全法?既不铲除,又免威胁,移植到不碍事的地方,就可获得宁日了吗? 他幽幽道:“只能共苦不能同甘是所有帝王通病。” 穆忆罗惊呼:“天子脚下你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高珩笑看她:“怎么?跟你说不得吗?” 章节目录 第23章 第 23 章 穆忆罗学着他威胁自己的口气威胁他:“我爹说咱们圣上是个小……咳咳,是个心细如发之人,你就不怕触到他的逆鳞?你对着我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我去揭发你吗?” 高珩将手中积攒的栗子递到她手里:“嗯……不过你是我高家的媳妇,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揭发我,自己还想活吗?” 她恶狠狠道:“我要是一门心思想让你死呢!” 高珩玩味一笑:“那你,你父亲,你哥哥,你的乳娘,你的丫鬟,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凡是九族之内,都得给我陪葬。你舍弃的岂止一子?” 穆忆罗这才想起来,这是大棠,是个盛行连坐制度的时代,不是二十一世纪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法治社会。 “所以啊,劝你万事周全思虑。”高珩大有下课之势,走到她边上,轻按下她的肩头,“我用人,就喜欢拖家带口的。” “记得,明日卯时三刻,马厩来。过时不候。” “哦,还有。”他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到棋桌旁边,将方才棋盘上棋子拨到一边,一手白棋,一手黑棋,迅速在空白的棋盘上摆好一道题目,“这叫‘五龙出海’,白棋五颗被黑棋包围,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想出来白棋的自救之法。若是想不出来……” 得,还有作业。 “若是想不出来会怎样?”穆忆罗问,有过前车之鉴,她不敢乱接他的话。 “要你好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高珩笑着离开,沾了一手黏黏糊糊的糖稀,他急着清理。 从居安楼回到水阔鱼沉,穆忆罗差点吐血,俨然是毕生修为一朝耗尽的状态。 丽给她留了馄饨,见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问道:“听寄桃说,你一回来就被姑爷请到那边去了,做什么了,这么久?” 穆忆罗瞥了一眼桌上的馄饨:“丽啊,以后能不能顿顿吃鱼呢?” 丽道“可以”:“不过,为什么突然要吃鱼,还是顿顿?” 她哀嚎:“补脑……” 嚎叫完又忙问丽:“你和寄桃谁会下棋?” 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一个奶妈子哪会这个,小时候老爷不是教过你吗?寄桃也跟着学过,兴许会些吧。” 穆忆罗催着丽去叫人:“快快快!去叫寄桃过来。” 寄桃正理着收下来的衣服,还没做完就被她叫去下棋,进了屋子,见她正一手托着腮一手“哒哒哒”敲着棋子,问道:“小姐怎么突然想起来下棋了?” “又留作业了!”穆忆罗抱怨,“跟他呆一起用不了多久,我就八项全能了!” “小姐说什么呢?”寄桃过来替她拉一拉散到一边的头发,“当心烛火。” 穆忆罗“哎呦”一声,怪不得刚才有股蛋白质烧焦的气味,拾起发梢一看,确实有烧过的痕迹。看来只要呆在高家,宿主这一头可直接代言飘柔的头发迟早是要败光的。 寄桃取了剪子来,沿着烧焦的地方轻轻修剪,又问:“姑爷怎么跟贡院似的,净出考题,这次是什么?” “什么五龙出海。”穆忆罗指了指棋盘:“他让我一晚上想出来,想不出来就要我好看,你帮我看看。” 寄桃扫了一眼棋盘开始苦笑:“小姐啊,我就是个丫鬟,这种文人雅士才搞的东西我上哪会去?” 她将头磕向棋盘:“李君执肯定会,他什么都会。” 寄桃道:“小姐啊,公子最近忙的很,出去一年呢,我听老爷说,他这一趟走的极远,说不定现在都到岭南了。” 穆忆罗关切道:“啊!为什么去岭南呢?那里可危险了,什么人的单子,不接不行吗?我能给他写信吗?等他回来,我能嫁给他吗?” 寄桃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跌落,雪白的砗磲棋子自棋盘弹到桌角,摔得粉身碎骨。 “小姐……你刚才说什么?” 穆忆罗方知失言,如今她是高家名正言顺的媳妇,不是穆家待字闺中的女儿。 只好说两句模棱两可的假话盖过去:“没什么……以前想嫁他,只不过现在没机会了。” “好了寄桃,不必想了,他这题目我解不出来也不想再解了,他要我好看我就好看给他看!记得明日卯时来叫我起床。” …… 竖日卯时,天刚刚亮,寄桃果然准时来叫她起床。 穆忆罗道:“今天我要去学骑马,替我挑一件利索又好看的衣服!” 她将“好看”二字咬的极重。 寄桃道好:“现在天气也很暖和了,小姐可以穿去年置办的那身衣服。” 寄桃一说穆忆罗就知道她说的是哪一身,是那件袒胸窄袖的黄色衫子,底下配着一条绿色的百褶长裙。当初买它纯粹是为了跟风,因为长安贵胄圈子里的小姐们人人都有那个款式。 “不不不!”她赶紧阻止,这宿主的上围是属于特别傲人的那种,穿那件衣服她自己看着都有血脉喷张的感觉,“寄桃啊,怎么把那衣服都带来了。我今天是去学骑马,不是去学遛马。” “哦。”寄桃满脸可惜的将那衣服收起来,“这衣服花了整整五两银子买的呢,样式也好,料子也好,可你都从来没穿过。” 穆忆罗摆着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男装,男装。” 寄桃的眼光和丽一样,不是大红就是大绿,最后还是她自己选了一身平平无奇的深棕色圆领袍子。不过这是为了不喧宾夺主,因为今天她在妆容上下了一番功夫。特意画了细长的柳叶眉,擦了娇俏的嫩吴香。本是清水出芙蓉的一张脸,顿时变得百媚千娇。 不得不说,宿主这张脸是真好看,稍作打扮就是艳压群芳的架势。她揽镜自照了半天,最终忍痛将口脂悉数擦掉。太好看了不行,万一把高珩给勾住,中途再生变数,那可得不偿失。她感叹,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 寄桃提醒:“小姐已经过了卯时二刻了。” 穆忆罗放下镜子,赶紧往外去,一溜小跑于卯时三刻准时到达马厩。高珩已经到了,正站在秋风的马槽前面喂它。 高珩见她今天稍作打扮,微微一怔,道:“你要再不来我就走了。” 穆忆罗道:“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怎么样,昨天的‘五龙出海’可有答案?” 她不答反问:“您觉得我今天好看吗?” 高珩刚要开口,却被她截住:“要实话实说!” 他只好道:“好看。” 穆忆罗哈哈一笑:“您那句要我好看,我可是做到了。” 高珩偏头看她洋洋得意的样子,忍不住莞尔:“行,算你机灵,不过下不为例。”x “过来看看我给你挑的马。”他将她引到一个马槽前,“这是陇右来的马,刚满两岁,是匹母马,性格很好,挺适合你的。” “这也太漂亮了吧!”穆忆罗惊呼,不过因为上次秋风留给她阴影不小,所以这次她特地隔的大老远,“这样花色的马,我从没见过!” 那马雪白的身子上布满了浅灰色的斑点,好像是雪地里将要掩埋的脚印,深深浅浅。又好像是谁要在画布上做一副泼墨画,刚泼完墨水又舍不得昂贵的绸绢了,于是想将它洗涤干净,奈何最终留下了斑驳的痕迹。 穆忆罗道:“若是骑着这马,披一件大红的斗篷行走在雪地里,一定很美。”她想起,上元节那天他就是穿着血红的衣袍,骑着白马,雪落了一肩。 高珩道:“那你就赶紧学好,等冬天下了雪,我带你骑马去碑林赏雪。” 冬天?还要和他一起度过冬天? 穆忆罗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道:“这马太漂亮了。” 高珩走上去摸着那马浅褐色的鬃毛,道:“不光毛色漂亮,头颈,髻甲,腰背,尻结合良好,四肢长短适宜,而且肌肉骨骼也十分结实……” 他的话穆忆罗左耳进右耳出,只将目光付诸到那马身上:“这马有名字吗?” 高珩道:“你的马你来取……不用怕,它性格很好,如果不是对你特别没眼缘,不会怎么样的。” 她悄悄撇了下嘴,心道,你这样的人它都不恼,怎么会恼我。她大着胆子探手去摸,果然这匹马没什么异样。高珩的手一直没有移开,她的手就只敢触及离他很远的一侧,虽然马匹温顺,马毛柔软,但她不敢多做停留,收了手抬头去望天。 她总有种感觉,下一秒他的手就要握上来。 抬头望天,这个习惯是跟李君执学的,李君执一紧张窘迫就抬头去看天。 “叫什么好呢?”穆忆罗望着淡蓝的天空,看着慢慢变化的云。 “叫应悔吧。”她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高珩明知故问:“你悔什么?” 又哪壶不开提哪壶,穆忆罗只恨自己失言:“你不喜欢就算了,我没文化,你帮我取一个吧。” 高珩没有看她,一门心思替她将马牵出马槽,声音冷瑟:“你的马,你自己说了算。” 他替她牵着应悔,本想着带秋风一起出去遛遛,可又觉得她是新手,两人两马不好掌控,便只牵了一匹。 秋风两眼哀求地望着高珩,似是在恳求也带它一起,高珩视而不见,仍旧牵着应悔往外走,见应悔已经被牵了出去,秋风开始疯狂地挣扎,不停地嘶鸣。 穆忆罗提议:“带它一起?” 高珩冷声反问:“还走不走了?” 他这个秋风也是个没出息的,以前给它配种那么多好的,都不理不睬,自打这匹小母马一来,就一刻都离不了人家了。真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穆忆罗不敢再多说话,只好低眉顺眼跟在高珩后面。 已经快要入夏,处处是百草丰茂的迹象,高珩寻的地方极好,空旷平坦又有景色,他很认真开始指导。 “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记住,而且我只说一遍。” 穆忆罗心道,他又训导主任上身。 “过来!”高珩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第一条,不想被踢就永远不要站在马的后面!” “肚带我已经检查过了,以后每次骑马你都要自己检查,必须系紧之后才能上马,转鞍坠马身亡的年年都有!” 他将缰绳递到穆忆罗手上:“上马下马都要脚尖任蹬,切记!不然惊了马或者被拒乘摔一跤,这都是轻的。怕就怕脚尖还卡在蹬内,被马拖蹬,要是被拖出个几米十几米后果不堪设想。” 高珩乱七八糟的注意事项讲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说的条条不慎都有生命危险。穆忆罗直接将骑马这项运动与死亡挂钩。 x :/ 章节目录 第24章 第 24 章 “你怎么学什么都是这种表情?会让我这个做老师的很败兴。”高珩第二次说这句话。 穆忆罗低声嘟囔:“我好像从来没逼你做我的老师。” 高珩凑脸过去,声音逼仄:“你说什么?” 她打哈哈:“我是说,我真庆幸遇上您这么好的老师。” 高珩没因为她的恭维开心,因为这一听就是假话:“你自己试试能不能上去。” “别吧,我有点害怕……”穆忆罗从小到大还没有一次就成过什么事呢,考驾照除了科目一都考了两回。她立刻脑补自己因上马不成而被拖蹬,拖出去十几米拖到血肉模糊的画面。 高珩背着手问她:“我帮你吗?” 要他帮又要有肢体接触,还是算了吧。 穆忆罗道:“我自己试试。” 她左手抓住缰绳和鬃毛,左脚蹬住脚蹬,一行一动完全按照高珩的吩咐。 还好,上去了。 高珩接着指挥:“别害怕,把背挺直,双肩打开,眼睛看着前方,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穆忆罗十分乖巧:“哦,好的。” “用拇指握住缰绳,两手都要握住。” “好的……” “现在我牵着马,慢慢走两圈,你适应下这种感觉,不要紧张,它也有情绪,你紧张它也紧张。还有,我忘了说一句,你今天这衣服挑的不错,我是说颜色,记得骑马尽量不要穿颜色太挑的衣服,马儿认生。”x x 电脑端:/ 高珩慢慢牵着马行走,穆忆罗放松了一些,跟他玩笑道:“我们那儿有种职业叫教导主任,我觉得你特别适合。” “那是干什么的?”高珩问,“集中注意力,不要嬉皮笑脸的。” “嗯……那是一种特别,特别,特别神圣的职业。” 高珩看她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就知道她在说谎:“我不信,感觉不怎么好。” “冬天去碑林看雪吗?”她突然觉得,跟他一起过个冬天也不算什么,“我听说南方的雾凇特别好看,你看过吗?” “看过,”高珩道,“不光南方,再往北走也有雾凇。不过南方还特有一种美景叫雨凇,冬末春初可见,虽然这是一种自然灾害,但是很美。” 也许因为穆忆罗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所以她对南方的冬景特别期待:“要是能看就好了。” 高珩:“我说它是一种自然灾害!” 她道:“好吧,那你当我没说。” “也许,今年冬天我能带你去看看。” 穆忆罗:“……” 高珩又道:“你是没见过幽州的雪,若是见上一次,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看似洁白无瑕的雪下不知掩埋了多少将士的枯骨。骑马踏在雪地上的时候,会不由自主想到,哪天自己就睡在这里了。” 他的背影笼罩在暮春的阳光里,模糊融化,从头到尾的长安富贵公子模样,谁知竟已经历三十三次生死。 “不会的,现在是太平盛世,不会再有战争了。” 高珩回头冲她一笑:“借你吉言。” 他又道:“其实你不用非要那休书,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的人,想死再容易不过,到时候你再改嫁这样多好。” 穆忆罗鼻子一酸,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骑在应悔身上一久,大腿摩的生疼。半天,她狠了狠心,道:“我就是害怕你哪天就死了,我还怕你不会挑死的时间,挑个不长不短的时间,我开始舍不得你的时候。那岂不是会很痛苦。我哥说了,这辈子要是能自己选择嫁给谁,千万不要嫁给拿刀的,或者做官的人。你既是拿刀的,又是做官的,你这样的人,最嫁不得。我哥为了我愿意改行做屠夫呢。” 高珩背对着她,握紧了应悔的缰绳:“你哥说的对。” “哎,对了。”穆忆罗突然有个疑惑,“我听说有的军队在行军途中,为了轻装简行不带军粮,所以走到哪吃到哪,吃人肉!你们带不带军粮?” 刚问完,她才想起来这说的好像是唐末黄巢的军队,他应该没有这样的见闻才对。 高珩道:“你都是上哪听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这样的,应该也有。不过大多是蛮夷部落才有的行径。” 穆忆罗哦道:“你们呢?你们不会吧。” 高珩笑道:“会,怎么不会,其中少女和幼儿肉质最佳,老头老太太我们不吃。” 正巧应悔打了个响鼻,穆忆罗缰绳一松,直不楞登从马上掉下来。 高珩兀自笑着就听见身后“吭哧”一声,接着身后的应悔已经扬蹄嘶鸣,幸而他身手机敏一个闪身避开了应悔的马蹄。他看见穆忆罗的左脚脚尖还卡在脚蹬里,心道“不好”,顾不得脱身赶紧伸手去拔她的脚。 高珩刚将穆忆罗的脚拉出来,应悔的后蹄却正好踏上他的左腿。“咔嚓”一声,胫骨处撕裂疼痛攀上脑际。 穆忆罗把脸从春泥里抬起来的时候,应悔已经嘶鸣着跑远,高珩此刻就伏在她身上。 “你没事吧……”他脸色苍白,额上汗珠滚下,“就这么不禁吓么?” 她见近在咫尺的男子,鼻尖正压着她的脸颊,顿时面红耳赤,顾不得多想奋力将他推到一边:“你吓我,害我坠马,还怪我不禁吓。” 高珩吃痛地闷哼了一声,伏在地上没有起身。 穆忆罗已经自地上爬起来,正清理身上的泥土:“你太长时间没接地气了吗,怎么还不起来?” “还要我拉你起来吗?”说罢去拉他的胳膊,“快起来,应悔都跑远了。” 高珩避开穆忆罗的手:“别动!” 她心里一慌:“怎么了?” “去找些树枝来,结实些的!快去!” 这时她才将目光落在他的左腿,似乎已经动弹不得。 “哦!好,我这就去!” 春天,树枝都好好长在树上,落在地上的很少,捡不到穆忆罗索性跑到树底下去摘,结果一棵已经坐果的矮桃树就遭了大殃。 “够不够?”她急急忙忙跑回去,手里抱着一捆花花果果的桃木树枝,“这个怎么弄?谢谢你啊,对不起,都是我太不小心了……” “行了,”高珩看她那一副将哭的样子,玩笑道:“捡这么多干什么,又不是办篝火宴会。呦,上头还有桃儿,这是人家种的吧。不行,咱们一会儿得赶紧跑。” 穆忆罗没心思理会他的玩笑,苦着脸带着哭腔问:“你疼吧,把树枝绑在腿上就行吗?” 高珩嗯了一声,去扯自己的衣角,奈何牵一发而动全身,手一使劲难免带的腿疼。 “我来我来。”她自告奋勇,低头去咬他的衣角,也许是不得法也许是料子咬不烂,半天没见效果。她焦头烂额之际,终于想起来自己头上有根簪子,赶紧拔下来去挑衣服的纤维,挑出豁口之后,咬着牙“刺啦”一声从他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条。 “够吗?不够我再撕一条。” “不够,再撕一条吧……” 于是穆忆罗就不停地用簪子挑着高珩的袍角,“刺啦刺啦”不停地撕扯他的衣服,一个急的焦头烂额,一个疼的满头大汗,这样一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画面,幸得此处僻静无人,没机会流传出去。否则,不知又要让多少无知少女潸然泪下,不知又要有多少人转行说书。 “你哭什么?”高珩忍着痛去拭她脸上的泪,“我没事,小伤。你是学生我是先生,你掉下来是我失职,我护着你也是职责之内。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护着你也是情理之中。” 他说了半天,唯独没说,你是妻子我是丈夫。 穆忆罗仍忍不住掉泪,高珩声音忽的提高:“不许哭!国破,家亡,夫死,子殇,非此四种我高家的女人没资格哭!” 打一棍子再给颗糖,他态度又软下来,拍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不哭了,听话听话……” 安抚下穆忆罗,高珩自己包扎伤口,又吩咐她去周边叫人,很快江九岸就并着三个金吾卫抬着担架赶来,一溜小跑将高珩送回家中。金吾卫们办事效率极高,回家的时候接骨的大夫已经在高府候着了。 江九岸问穆忆罗道:“怎么就坠马了?” 穆忆罗只好绞着手指嗫嚅道:“不是他坠马,是我坠马他来救我,然后被马踩着了。” 江九岸隔窗望了望屋子,满脸担忧:“上次伤的就是腿。” “上次?”穆忆罗心惊,“榆慕谷之战,他去南方求医伤的是腿?” 江九岸嗯了一声:“不光是腿,还有好几处伤,不过其中腿伤最为厉害,虽不致命但你应该知道腿对行军打仗的将士来说意味着什么。” “天呐,那我这次不是犯了大错了吗!他要是以后站不起来了怎么办?” 江九岸道:“没办法,咱们只能求老天爷保佑了。” 这时周氏闻讯急匆匆赶来,满脸忧惧,穆忆罗一看周氏的脸色登时心慌,她婆婆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现在还因她弄伤了腿,按照寻常婆媳剧的套路,估计会上演一场歇斯底里的撕咬大战。 穆忆罗怯生生叫了一句:“母亲……” 周氏哎了一声问她:“怎么好端端就弄折了腿?”(_ 穆忆罗只好实话实说,全程低着头看脚尖:“都是我的错。” 周氏叹了又叹,倒是没扑上来咬她,只问:“是哪条腿?” “左腿。”穆忆罗心里生出点希望,也许上一次伤的是右腿,这样他残疾的概率也许会小些。 果然周氏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右腿。” 在站各位都松了口气。 周氏扒着窗格又道:“我倒希望是右腿,落个残疾也比连命都丢了的强。” 江九岸和穆忆罗皆是一怔,果然,拿刀的人不配拥有牵挂。若是谁不幸做了他们的牵挂,此生能奢求的也只有一条命罢了。 周氏说罢就径自推门进去。 接着屋内高珩微弱的声音响起:“母亲您进来干什么?” “除了杀人放火我没见过,什么血腥场面我没见过了?还能叫接个骨头吓着?” 江九岸敬佩道:“老夫人虽不会骑马也不会舞剑,一辈子只拿绣花针,但却是女中豪杰!” 他又道:“穆姑娘也应该成为这样的女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长久的陪伴在咱们将军身边。” 穆忆罗又抬头看天:“我成不了这样的女人,我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我现在只想买一栋破房子,找一座荒山,躲起来和我喜欢的人过砍柴织布的安逸生活。永安公主合适他,昌平公主合适他,我不合适他。” “可是,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这时接骨的大夫已经出来,冲江九岸道:“中郎将,将军无碍了,您可以进去探望。” 江九岸冲大夫作揖:“多谢先生……穆姑娘,咱们进去吧,大夫说将军无碍了。” 穆忆罗发怔仿若未闻,眼睛一眨不眨,任其酸涩:“我身体不舒服,就不进去了……” 章节目录 第25章 第 25 章 江九岸进去探望高珩,他半倚着床头,左腿半吊着,身上只着雪白的中衣,脸色苍白,透出几分虚弱。 江九岸见高珩一直望着门口,便知道他的意图,故意奚落:“别看了,就我一个。” 高珩哼了一声:“我是见你门没关。” “大热天的冻不着你。” “不行,去关上!” 江九岸无语:“好好好,我去关。” 见江九岸关上门,高珩才觉得面子有几分挽回,方道:“我养病期间,公务就多麻烦你和几个长使了。” 江九岸边“嗯”边捡了张凳子坐下:“骑马……你和那位穆姑娘还挺有雅兴的。” 高珩道:“没见过那么笨的,我替牵着她马,就慢慢走着她都能掉下来。” 他故意隐去自己吓穆忆罗的事情不提,也是为了他的面子。 “笨?”江九岸震惊,“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 高珩疑惑:“怎么,听你这语气跟她很熟?” 江九岸头皮发麻,他和这位穆姑娘的旧事,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说啊,怎么回事?你还想瞒我吗?” 江九岸支吾犹豫半天见高珩眼神越来越凌厉,只好如实道来:“你还记得去年我去拿福伯的事吗?当时我说是托了一位姑娘的福,那姑娘就是穆小姐。”(_ 江九岸提穆忆罗的时候总会红脸,高珩都一一看在眼里。 他还记得自己说过要替江九岸保媒一类的话。敢情弄了半天,他要保的人是自己的媳妇。 如果江九岸一直中意的姑娘就是她的话……那么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高珩自然而然想到朱雀大街馄饨摊子上那回,他夸赞过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画面,那个着男装的小姑娘,也是她。难不成当时她身边那个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就是她口中所谓的义兄。 还有第三回,上元灯节,她在雪中哭天抢地喊哥哥。她走后,他沿着蜜合香的气味寻到一家酒肆,酒肆老板娘却说她被家中兄长带走,那个兄长,也是她口中的义兄。 看来她和她这个义兄关系很是亲密! 高珩紧了紧眉头,又紧了紧眉头。 江九岸在幽州时就与他相识,十多年的时间对他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他对外自诩是谦恭温和的公子,极少有将眉毛竖成这样的时候。 江九岸害怕他发作,赶紧解释:“将军……我对穆姑娘绝无非分之想!昨天我才知道她是您的偏房,才知道她姓穆,到现在连名字都不知道。” 高珩看向江九岸:“昨天?昨天你们还见过?” 江九岸在心里狂扇自己嘴巴,话怎么那么多啊。 “这……见是见过……不过,穆姑娘急着要走,我们没说几句话,真的没说几句话……” 是没少说话……此刻江九岸别无他求,只求穆忆罗没把他昨天说他的坏话告诉他就好。 高珩开始审问:“在哪?什么时辰?她在干什么?你又在干什么?” 江九岸汗流浃背:“……在东市,大约酉正。穆姑娘估计是和丫头买东西来着,我当时在挑马具。” 高珩又问:“那她买了什么?” “这个……”江九岸仔细回想,“我好像没见她拿什么东西。也许什么都没看上,就只是逛着玩吧。” “逛着玩?”高珩轻笑了一声,却不相信,“现在她人呢?” 江九岸道:“穆姑娘说她身体不舒服,回去歇着了。” 高珩心道,不舒服,她一来他这儿身体就不舒服。 高珩一个架势在床上躺的久了脖子有些僵硬,小心翼翼挪腾了半天才换了个姿势,对江九岸道:“好了,你走吧。”x 电脑端:/ 江九岸道声是,赶紧离开,刚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 如芒刺在背:“怎……怎么了?” 高珩道:“把门开着……” 江九岸:“……” 高珩因为腿伤无法再教穆忆罗骑马,于是指派了一位擅骑术的姑娘来接任自己。那姑娘名叫河宴,是高珩的亲表妹,与高珩性子截然不同,可亲的很,再加上不用考虑男女有别之事,穆忆罗对骑马的排斥心理克服不小。 五月份天气渐热,穆忆罗正泡在木桶里纳凉,寄桃将刚摘来的各色花瓣撒入她的盆中:“我见居安楼底下的玫瑰开的很好,听那个叫庆祝的昆仑奴说,这花是姑爷从小侍弄起来的呢。” 穆忆罗一惊,忙问:“你这花瓣不是摘的他的吧。”浑身电流涌过的感觉,要是拿了他的东西,还不得被剥皮抽筋。 寄桃道不是:“我怎么敢?不过小姐,从姑爷腿伤到现在,快两天了,你都没去看过他,是不是不太好?” 她也想去看他,可是不敢啊。江九岸那句“可是,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让她惴惴不安。 她只知道高珩不讨厌自己,虽然成亲的第一天晚上他就掐着自己的脖子百般威胁,可是第二天他在饭桌上却故意拿走自己喜欢的食物,跟自己置气。若一个人厌恶另一个人,是绝不会用这么孩子气的手段来较量的。 可是江九岸说高珩喜欢她。 不可能,他喜欢的人应该是安江城的萧四娘。 反正穆忆罗现在不敢去看他,万一他真的喜欢自己,以他的性格,这纸休书的意义就不大了。 穆忆罗道:“我不去,他需要静养。” 又问寄桃:“吴先生是不是说的三日之后再去找他来着?” 寄桃道是:“咱们一会儿就去吗?” 她点头:“当然要去,我不洗了,你去给我拿身凉快点的衣服,但是也不要太暴露。” 寄桃给穆忆罗挑了一件齐胸的浅绿色襦裙,上配鹅黄色的对襟,这身衣服煞是清新脱俗。 换好衣服,她对着镜子看了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又对寄桃道:“要不然再梳个头,化个妆吧,上次那个嫩吴娇的口脂实在好看。” 相对丽来说,寄桃的审美比较符合穆忆罗的口味,从来不会把她搞得像从面粉缸子里刚捞出来的。画完眉毛擦完口脂,寄桃又拿出来一片螺钿壳剪的花钿贴到她的眉心。 “小姐看这花样,好不好看?” 小小一片又似祥云又似花朵的花钿落入眉心的瞬间,她整张脸明艳了不少。 “好看。”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去吴先生的银匠铺子就好找的多了。还是那块百年不换的破幌子,穆忆罗和寄桃进去,吴先生正拿锤子敲打着一块银。 见她们准时赴约,吴先生忙放下手中活计热情道:“二位姑娘来了,快请坐。” 穆忆罗冲吴先生行礼后方才入座,问道:“先生,我们来看您的稿子。” 吴先生从匣中很快找出来一张画纸递到她手中:“姑娘看看合不合心意。” 这哪是设计稿子,简直就是一副精美绝伦的工笔画。每一笔都刻画的细致入微。 果然如吴先生所言,是以房屋入图,钗子一半是精巧灵秀的四角凉亭,另一半是威严大方的重檐宫殿。本是风格迥异的两种房子却在吴先生巧妙的搭配下组合的无比和谐。x :/ 钗子修长的两股上,一边刻“宜室”一边刻“宜家”。 吴先生见穆忆罗看了半天,问道:“姑娘有什么意见大可说给老夫听一听。” 她问道:“我看这图,您是想用镂雕吗?” 吴先生道是:“唯有镂雕才能不负姑娘的好珠子。” 穆忆罗疑惑:“对啊,我只看见凉亭和宫殿了,您打算把我的珠子嵌在哪儿呢?” 吴先生接过草图指着亭子和宫殿内部,道:“嵌在内里,银辉下隐着珠光,有种朦胧之美。” 穆忆罗拍案叫绝:“原来是这样!” 她又道:“这么好的设计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就这么定了!” 吴先生见她坦诚哈哈一笑:“好,那就这么定了。不过我希望这宜室宜家二字,由姑娘亲自写下,我刻姑娘的笔迹。这样更加独一无二。” “啊?”穆忆罗窘道,“这个就算了吧,我的字实在拿不出手。不如就刻先生您的手迹吧,权当您做我们的证婚人。” 吴先生“哦呵呵呵”的笑起来:“不敢当,不敢当……要不然这样吧,姑娘只付个材料钱吧,手工费我就不收了,权当我送姑娘的新婚贺礼。” 穆忆罗脸一红:“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推脱了半天,吴先生执意,她也不好再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吴先生道:“姑娘若是着急,半个月来取,若是不急,就一个月来取。慢工出细活,我想竭尽所能替姑娘完成这支钗子。” 穆忆罗答应的爽快:“那就一月之后吧,我不着急。” 从吴先生哪出来,时间还早她和寄桃又在东市随意逛了逛,她在自己家的时候有穆和成宠着,钱随便花,看上的东西还能想买什么买什么,但自从嫁了人就没理由再跟娘家伸手要钱,这日子就开始紧巴。虽说她婆婆给了她一大笔体己钱,但她也要为以后考虑。李君执要是真做了屠夫,不知道能不能养的活她。 回了水阔鱼沉,已经又是一身热汗,穆忆罗又想泡澡,刚准备换衣服,庆祝却跑来传话:“我们将军叫穆姑娘赶紧过去。” 穆忆罗不想过去,一口回绝:“我身体不舒服,要休息了。” 庆祝道:“我们将军说,穆姑娘只要说身体不舒服就一定是在撒谎。” 穆忆罗:“……” 章节目录 第26章 第 26 章 寄桃劝道:“小姐去看看吧,身体不舒服也可以撑着嘛。” 穆忆罗心道,寄桃啊寄桃,你小姐我哪回去不是抱一堆作业回来,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她铁了心不想去,反正水阔鱼沉是她的地盘,她对庆祝道:“我没有撒谎,我就是身体不舒服了,我要休息!” 庆祝道:“那好吧,既然是这样,那就请穆姑娘好好休息。” 说完庆祝就走了,穆忆罗赶紧脱衣服去泡澡,可庆祝那张永远诚实可靠的脸,却一直在她眼前晃悠,总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然她刚泡好换了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等晚饭的时候,庆祝又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 庆祝道:“请穆姑娘过来看大夫。” 穆忆罗哂笑一声,心道,就知道他会出这样的招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上学那时请假惯用的头疼肚子疼的招数,通通丢给他。 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大夫,大夫笑吟吟过来给穆忆罗看脉:“穆姨娘请把手伸出来。” 床上的瓜果零嘴来不及收,穆忆罗赶紧把帐子拉下来,只将手伸出来,然后故意咳嗽了两声:“大夫,我头疼。” 大夫将她左右手都诊过后,问道:“穆姨娘,您头痛吗?” “对啊,头痛,还肚子痛,浑身无力。” 这时大夫却重重叹了口气,道:“您的脉象浮而细软,轻按可得,重按反不明显,还是湿邪留滞之证。您这病上次来我就说过,药您都按时吃了吗?怎么不见好转?” 穆忆罗正捏着桑椹的手顿在嘴边,难不成她是真有病吗?上次大夫说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医生们都喜欢危言耸听。x 电脑端:/ 大夫又问:“能让我看看您的脸色吗?还有舌头。” 舌头?她的舌头被桑椹染的发紫。 “这……不用了吧。” 大夫又道:“您最好还是让我看看吧。” 大夫一直等着床帐掀开,不过半天也没动静。 只听见幽幽一句:“大夫白麻烦您跑一趟了,我没病,刚才的话都是我诓您的,我不头痛也不肚子痛,您请回吧。” 大夫兀自愣了一会,行医三十年难不成是误诊了? 只有旁边的庆祝叹道:“我们将军就说穆姑娘是装病的。” 大夫走后穆忆罗才从床帐中出来,换好了衣服跟着庆祝去居安楼见高珩。一道上她安静的很,像庆祝这样忠心诚实记性好的人,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居安楼底下的玫瑰花花苞眼看着长起来,越发娇艳动人。 穆忆罗心道,高珩才是真正的八项全能。 走到门口,庆祝推她进去然后识趣地将门关上自己走开。 “病好了?” 高珩的声音从里屋出来,一副了如指掌的语气。 穆忆罗不敢轻举妄动,站在门口与他隔空喊话:“你也不必专门找大夫来说那种吓人的话,你想让我过来直接说不好吗?” “我难道没直接说吗?”高珩的声音再次飘来。 诶,他好像是直接说的。 “大夫说什么了?” 穆忆罗喊道:“没说什么,叫我多吃饭多喝水多休息,少受点惊吓,还说长期处于惊吓状态不利于病情好转。” “你不打算进来吗?这么喊你嗓子不疼吗?” “不疼。”宿主这破嗓子,喊久了真疼。 高珩喊道:“你不疼我疼!进来说话!” 有帘子隔着,高珩望不见门口,歪在床上等着,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进来。 只好高喝一声:“进来!” 穆忆罗抖了一抖,这才提着裙子往他床边走,手撩动帘子的时候很有种壮士断腕的壮烈感,有些人即使困在床上动弹不得,仅凭只言片语也能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高珩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半倚在床边,床角扔着一卷书。 “帮我把书捡过来。” 穆忆罗颤颤巍巍蹲下去捡书,是一本《诗经》,她递给他的时候拿捏的距离很好,让他的手只能碰的到书而碰不到她的手。因为她很怕他会拉她的手,将她拉到床上。 高珩接了书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有她刚才所想的那种龌龊想法。 “为什么。”他顿了顿,“躲我?” “我害怕……” 她害怕江九岸的话是真的。 “害怕什么?” “害怕……”她撒谎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训导主任吗?你猜的对,这的确不是个好职业,做学生的都怕。” 高珩苦笑:“你是嫌我严厉?” 穆忆罗点头:“太严厉了,让我很害怕。” 高珩特意挤出一个春暖花开的笑容:“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额……” 蒲松龄的《狼三则》突然冒出来,不过应该改成:乃悟前狼假笑,盖以诱敌。 高珩见她惧色不减,温和道:“好了,不为难你,我今天叫你来不谈师生之事,只谈夫妻之事。” 穆忆罗脸色更差,瞳孔紧锁,下意识捂了捂胸口。 高珩摇头道:“我到底做了什么,给你留下了这么个印象?” 穆忆罗心道,结婚第一天晚上就差点把我掐死,你说你做了什么? 高珩道:“你不用担心,我从不强人所难。” “你一直都在强人所难。” 刚说完她捂紧了嘴巴:“我错了。” 高珩不气反笑,冲她招手:“我现在不具备强人所难的条件,你拿张凳子过来坐下,我有话说。” 看她迟疑又加上一句:“我保证。” 穆忆罗“哦”了一声,虽然他的真实条件怎样她不清楚,但暂且相信他不太真实的人品。 高珩道:“我听说了,你学的还算认真,虽然河宴教的不如我好,但如果你觉得跟她学骑马舒服的话,就让她一直教你,等我可以下地就只教你剑术。” 穆忆罗眼睛一亮道:“好。” 其实她想问,您这么忙,剑术能不能也找人代劳呢? 高珩将手里《诗经》撂下:“母亲说,昨日万年县县令请了媒人来给女儿说亲,用的是和你当初一样的说法。” 穆忆罗恨不得站起来踹他两脚。 “你说怎么办?幸好现在还没把人抬来,要是闹到你那种地步,我怕母亲她会心软。” 穆忆罗耸肩道:“那就别闹到那种地步啊。” 高珩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她道:“直接答应不就好了!” “你过来……”高珩微笑着向她勾了勾手。 穆忆罗拖着凳子往前走了两步,小狗一样好奇的望着他:“怎么了?”x “我反悔了……” 他一手撑着床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她脸上好奇无邪的表情还未来得及转换,半截身子已经被他拉到床上。x :/ 高珩力气极大轻松托起穆忆罗的腰往里一带将她整个人丢到床上又推到里侧。上有帐,下有床,一侧是墙,一侧是他,敌方已深陷包围圈内。 穆忆罗待反应过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胡乱扒拉着滑到脸上的乱发,身体急速退到床角:“你你你要干吗?你疯了吧!”她一紧张就结巴。 高珩用手撑着头欣赏敌方不战而乱的状态:“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吗?若你有了孩子,母亲那边就不用再担心了。” 这时脑子瓦塌了的穆忆罗居然试图拿起只存在于二十一世纪的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你休书都给我了,我们就两个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我不具备为你生儿育女的责任和义务。你这种行为是是是……不合法的!” 就差一句,有什么话直接跟我的律师谈。 高珩没心思理会她乱七八糟的话:“那就把县令女儿这事儿想办法替我解决了!” 她缩成一团,胳膊抱着双腿:“这事儿难吗?我把我的遭遇告诉那姑娘,我保证她的相思病立马痊愈!” 高珩挪动着身子往穆忆罗身边凑近,恐吓道:“你再胡说八道试试看。” 已经退无可退,缩无可缩,穆忆罗立马老实:“别别别……你别激动,那个你听我分析一下这个问题哈。” 她开始努力分析:“这个……据我的了解哈,这长安的姑娘呢,十个人里有最少有五个有嫁给你的愿望,是不是?” 高珩挑了挑眉毛:“才一半?” 穆忆罗:“……” 无语过后她接着说:“之前你不近女色的形象树立的很好,大家即使有想法也不太敢去尝试,不过你娶了我之后,就给了那些有想法的姑娘们希望,所以这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高珩哦道:“错在你。” 穆忆罗继续无语:“错在我?可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呢?难道不是为了拿我来挡昌平公主吗?咱们各取所需罢了,怎么错在我?” 他低头一笑,然后看向她自以为是的眼睛:“妻妾不分两头大的都有,你以为单凭一个妾室,挡得住吗?” 她不解:“那是为什么?难道你有阴谋?” 高珩:“……是你非要嫁给我的,要有阴谋也是你有阴谋。” 穆忆罗摇头摊手:“我没有阴谋。” 那是谁有阴谋? 阴谋二字一直在她心头萦绕,想了半天她一拍大腿:“啊呀!我知道谁有阴谋了!龙兴观的道士和王媒婆有阴谋!说不定两个人是相好,王媒婆为了提高自己在媒婆界的地位于是勾结龙兴观的道士上演了这出好戏!我说呢,我都跟王媒婆说我不嫁了,还是收到了你家的聘礼!” “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穆忆罗语气笃定:“一定是这样的!” 高珩以“无话可说,无言以对”的表情看着她自我陶醉。 穆忆罗未察觉他的鄙视,只怕他会继续向自己这边蠕动,于是立马回到了原题的分析:“现在有想法的姑娘都跃跃欲试,就如同渴望鲤鱼跃龙门的书生进京赶考,不如我们就像贡院那样,给她们机会,但是又把门槛设的高高的,叫她们都够不着,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拒绝了。” “比如。”穆忆罗拿过高珩手边的《诗经》翻到《周南卷耳》还是找到那句陟彼崔嵬,我马虺聩,她指给高珩看:“咱们就问这八个字怎么读,必须读得出来才有资格嫁进来。” 高珩见她洋洋得意的样子,更加鄙视她:“你以为她们都像你这么没文化?” 穆忆罗冲他翻个白眼:“那就考背嘛,咱们还得倒着考,而且是说后一句叫她们答前一句,我就不信这都能答上来。” 语文的古诗词填空,但凡是这样考的,她自己十回有八回写不上。 穆忆罗接着说:“要是答上来了就再考女红,女红过了考骑马,骑马也过了,再考剑术,要是剑术也过了……嗯,我觉得你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了。” 高珩笑道:“这么分析下来,你没有觉得自己很幸运吗?” 穆忆罗摇头:“……不好意思,我没有。” 章节目录 第27章 第 27 章 两个人在狭窄的床上聊天,时间一久再加上天气炎热,皆是出了一身的汗。汗水将她垂下的头发沾湿,打成几绺贴在额前,很有纯真的小孩子模样。 见高珩头上也有了汗珠,穆忆罗立马提议:“我觉得这儿地方太小了,有些闷,不如让我下去啊。” 高珩嗯道:“也行,不过你的妆有些花了,我替你补一补吧。” “妆?”她好像洗完澡就过来了,没化妆吧。 高珩道:“我很会画眉毛……我生下来的时候,大夫就说这孩子体弱恐难长命,但后来有个算卦的说,若想长命最好假充女儿教养,所以在去幽州之前母亲一直把我当女孩子来养,我小时候就常替她画眉。” 穆忆罗想起他种花时的老练样子,“哦”了一声:“看得出来。” 高珩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指着一张桌子道:“我这里就有铜黛,就在那张桌子靠北的匣子里。” “请说左右,谢谢。” “左!”高珩嘟囔,“连南北的不分……” 拉开那张抽屉穆忆罗惊了,这里面各色化妆品,化妆用具居然一应俱全,妆粉,铜黛,鹅黄,各色口脂胭脂还有十分精巧的金箔花钿。 “你……”她吃惊地望着一脸云淡风轻的高珩,“你你你还有这个爱好?” 他挑眉反问:“不行吗?用你的话来说,不合法吗?” 穆忆罗心生恐惧,这人不是有女装癖吧。可看着他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又怎么看都不太像。 “快拿过来!” 如果不过去会怎么样?现在跑了会怎样?她在心里分析利弊,当下不会被他打死但是等他痊愈之后就很难说了。江九岸说,他这人若非实在过不下去了,休妻是不会的,就算要休妻,也会伪装成丧偶。 不行,还是不能太忤逆他的意思。x 穆忆罗只好慢吞吞取了铜黛拿在手里隔着高珩八丈远的时候,将铜黛扔到他身上。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做饭是这样,胳膊和炒勺在厨房,身子在客厅。 “给给给你,画画画好一点……” “你结巴什么?像只乌鸦。” “放心吧……过来呀,你站在屋子中央让我怎么画?”高珩从胸口上拿起铜黛,望她一眼,“要什么眉形,秋娘眉,小山眉,新月眉,柳叶眉,出蚕眉,桂叶眉,蛾翅眉……” 穆忆罗随口道:“除了蛾翅都行,我这张脸百搭。” 高珩点头道:“确实是,不过世事难两全。” “什么意思?” 穆忆罗试试探探走三步退一步坐到刚才的凳子上。 高珩拿着铜黛正观察她的眉毛:“没什么意思夸你呢……不如画剑眉,英气!现在坐好了不许乱动。” 穆忆罗将脸扬起来对着他,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睑和翕忽的睫毛。这么正人君子的一张脸,完全违背相由心生的佛家偈语。 看了良久,她差点收不住目光,到最后逼着自己闭上眼睛:“你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玩意儿,我不太能理解你的爱好。” 高珩已经自眉头画到眉峰又勾到眉尾,细致的勾勒出大致的眉形:“你不觉得,丈夫为妻子描眉化妆是闺房之乐吗?” 闺房之乐?穆忆罗的确没文化,所以她对这词有歧义,脸一红:“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高珩已经将她左边的眉毛基本上画完:“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觉得你懂得不少。” 他满以为这是在夸他博览群书,嗯道:“杂七杂八看过的书海了去了。不过,丈夫为妻子描眉,还有一个好处——让别人一看就知道夫妻俩感情很好!” 他微微探头以不易察觉的动作瞥了眼窗格:“再近点,靠过来,那边画不着了。” “哦。”脸在别人手里,穆忆罗听话地向他身边凑去,脸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这样的距离这样的举动,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两个字——暧昧。x 电脑端:/ “嗯,不错不错,”高珩自夸自叹,不知道是夸自己手艺好,还是在夸这眉毛落在她脸上合适。 眉毛画完,高珩撂下手中铜黛才道:“走了。” 穆忆罗急着去找镜子验工:“什么走了?” 高珩挪动着身体,轻轻躺下:“母亲。” “什么?”穆忆罗还在揽镜自照,啧啧叹道,“你这手艺只当个教导主任的确可惜了。” 高珩笑道:“我说世事难两全你还不信,你刚才已经替我挡了与万年县令千金的婚事。” 穆忆罗看着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不解其意:“你在说什么啊?” 高珩头枕双手,歪头看她:“没什么。” “你是说刚才母亲在看着?” 半天她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至于她婆婆为什么会在他们“恩爱”的时候恰巧赶到,一准也是他的安排。 他居然利用她! 穆忆罗心里有气,不过不敢发作,只敢阴阳怪气调侃:“您这种方法眼下见效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今天有万年县令千金,明天就会有长安县令千金,后天还有这个那个的公主……你说生个孩子可以一劳永逸,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更简便的方法,也可一劳永逸,而且立竿见影!” 高珩好奇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穆忆罗笑道:“从前啊有个地方叫做江湖,江湖上呢流传着一本武功秘籍,据说啊练了这本秘籍的人除了称霸武林之外,都可免除成家的困扰,很适合你!” 高珩虽不知她口中秘籍何指,但看她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听她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阴恻恻笑道:“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不然等我好了可要亲自严办了!”说完他还故意攥了攥拳头。 攥拳头吗?要比力气吗?她的大力神功他又不是没见识过。 穆忆罗冲他扮个鬼脸:“那就等你好了再说!” 说完一溜烟跑出了他的房间。 次日穆忆罗照旧牵着应悔去与河宴学骑马,河宴见她气色很好就问:“表嫂,有开心事吗?”河宴估计和周氏一样,一个是盼表嫂一个是盼儿媳妇,盼的脖子都长了,所以都不拿她当妾室看待。 她道:“就那样呗,能有什么开心事。” 她突然又想起来高珩的怪癖忙问河宴:“你说一个男人喜欢胭脂水粉是不是很奇怪?你能接受这样的男人吗?” 河宴笑道:“你是说表哥啊?” 穆忆罗惊叹一声:“哇,原来你们都知道啊。” 河宴摸着应悔的鬃毛,道:“知道算什么,我出嫁时的红妆都是表哥亲手描的,他的手艺实在好,他给你描过眉毛吗?” 穆忆罗嗯道:“昨天他给我描了眉毛,手艺好是好,不过动机不纯。” “表嫂不能接受吗?”河宴问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爱好嘛,比如表嫂你喜欢穿男装,那表哥就不能喜欢替女人画眉毛吗?” 是啊,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仔细想想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看着河宴姣好的眉目,她脑海里很快勾勒出一幅,表哥亲自为一身红装的表妹添妆的画面。也许是因为高珩和河宴仪貌非凡,她心里的异样很快被掩盖。(_ 穆忆罗点头笑道:“可以,表妹说的对。” 河宴低头看看应悔又抬头看看穆忆罗,道:“表哥样样都好,连眼光都格外好呢。” 穆忆罗脸一红:“是么?不见得吧。” 河宴笑道:“应悔是我见过最漂亮的马,好马一般脾气都大,像这样脾气好的还真不多见。” 穆忆罗尬笑。 除了穆忆罗,与高家有关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河宴看出她的想法,忙挽回:“表嫂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穆忆罗对她带有弥补意味的话不太领情。 河宴又道:“我三前年成婚,儿子阿蛮已经快两岁了,表嫂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呢?表嫂生的这样漂亮,生下的孩子一定也十分可爱。” 生生生孩子?这个已经超出穆忆罗的业务范围了。而且,她的计划是一年之内与高珩彻底解除夫妻关系。 她没接河宴的话,拉起应悔的缰绳:“咱们上马吧。” 河宴却不依不饶:“表嫂难道不想着替表哥生个孩子吗?他这个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嘴上说什么行伍里的人哪次出去都得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拖家带口有了牵挂战场上就舍不得拼命了,你可别信他的!他啊,老早盼着有个家了,而且他是个特喜欢孩子的人,你不知道阿蛮刚出生的时候,他天天往我家跑来看孩子呢。拉着阿蛮的小手‘阿蛮,阿蛮’叫个不停。” 河宴跟看出来穆忆罗不喜欢高珩一样,孜孜不倦说高珩的好处:“表嫂,我表哥人真的特别好!能文能武,知道体谅人不说,还特别会伺候人,别看他南征北战的,居家过日子厉害着呢。舅舅走的早,他自幽州回来,就天天给舅母做饭,你吃过他做的樱桃毕罗吗?那可是人间一绝!” 章节目录 第28章 第 28 章 穆忆罗低着头看郁郁青青的草地,盯得晃神,半晌她道:“河宴,这种事顺其自然吧。” 河宴叹了口气:“表嫂你别瞒我,表哥都告诉我了,他腿伤之后差人来问我是否可以教表嫂骑术,当晚我去看他,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穆忆罗惊诧:“他告诉你什么了?” 河宴道:“那天晚上表哥很奇怪,低头坐着一句话都没有。我还以为他是怕腿断了留下后遗症以后就不能打仗了。” “可他却问我和夫君近来如何。”河宴也低下头去看草地,“我不瞒表嫂,我和我夫君的关系不好。成亲之前他对我满腔热血,成亲之后也还算好,可自从我生了阿蛮,他就开始嚷嚷着纳妾。我这才知道他自打我有孕起就有了相好。” 穆忆罗不敢相信,这个谆谆相劝,满心希望她生活美好的女子自己却婚姻不幸。 河宴牵了牵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我那时候年纪轻,以为许了的诺,发了的誓都是作数的,现在想想真是蠢……我当时先是和他大闹了一场,又不管不顾抱着孩子回了娘家,我以为他会后悔,会来劝我回家,会对我说,阿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辜负了你,我把她撵走了你跟我回家吧……可是没有,我在家呆了整整十天,没有一个人来找我。等来的只有朝堂上表哥被弹劾的消息……” 一滴泪顺着河宴的脸颊落下:“他父亲是门下侍中,权力很大……我那时才真正知道婚姻的意义。我是自己抱着孩子走的,又是自己抱着孩子回去的,回去之后就成了他们全家的笑柄,包括他那个小妾。” 河宴用袖子擦掉眼泪,嘻嘻笑起来:“哎呀,你看我跑偏了,跑偏了。说我表哥呢……” 脸色和情绪的转换能力是每个身陷囹圄之人的必备生存技能。 穆忆罗很幸运,至今还未习得。 河宴情绪恢复如常,丝毫看不出来流泪的痕迹:“你别看表哥风光无限的,他受的苦多了去了,他只是不说而已。可那天,他却问我感情易不易变,我说易变,十分易变。” “可他说不易变,十分不易变。不管如何对一个人好,她都看不到。” 浓烈的阳光照的草叶反光,穆忆罗呆呆地立着好像被抽了魂魄。直到应悔打了个响鼻,她才发现河宴正眨动双眼望着她。 穆忆罗道:“我看得到,我当然看得到,他对我很好。可是我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能再接受别人的好。我躲他就是为了让他不要再对我好……”x 电脑端:/ 河宴惊的啊了一声:“表嫂另外有喜欢的人?” 穆忆罗以为高珩已将和盘托出了呢,原来还是有所保留的,那她现在不小心告诉了河宴,会不会被他追杀呢? 她心头掠过一丝惊恐:“这……你听错了。” 河宴却道:“表嫂别怕,我不会说给表哥听的,现在敢爱敢恨的女子实在不多见,我佩服那些敢说爱的女子,也佩服那些敢与丈夫提分手的女子。只是……只是表哥与别人不同,表嫂可要瞒好了,要是惹的表哥嫉妒,以他的个性手段,我怕会……” 穆忆罗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只后悔没有早从江九岸和河宴这里多了解下他的个性,不然打死她她也不会在新婚之夜就和盘托出。 “我我我……知道了。” 河宴摇头哀叹道:“可怜我表哥了,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的。” 高珩喜欢她?江九岸这样说,河宴也这样说。 穆忆罗百思不得其解:“他喜欢我吗?他为什么喜欢我?他喜欢的人是安江的萧凤梧,他为了她年年跑去安江……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河宴叹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感情易变。我夫君以前也很喜欢我,可是转眼就喜欢别人了。” “其实感情是否易变,也是因人而异的,大多数情况下男人总是比女人易变。”穆忆罗道,“所以你表哥也会很快喜欢上别人的,很快,说不定只要一晚上的功夫!我认识一个朋友,她说某天醒来,有个男子在她脸上轻吻,她分得清吻与吻之间的差别,那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就是因为那个吻她就喜欢上了那个男子……你看就这么简单。” “我知道了,你表哥一定是太渴望家的感觉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没了,又恰逢我嫁给他,所以他就收了心了想好好过日子,所以才会对我好的。若今天不是我,换作别人,他也一样会对她好的。”这话是为了宽慰河宴,也是为了宽慰她自己。 河宴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哦,也许吧……” 穆忆罗又抬头望天:“你表哥他是好人,他一定会找到真心喜欢他的姑娘的。” 当想要摆脱一个人的感情时,总是会先夸他是个好人,然后将本该自己支付的感情推脱给一个爱他的。可是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说支付就能支付的,也不是对谁都能支付的,更不是支付不起的时候打张借条以后还可以讨回来的。 也许每个深陷爱情的人都该早早明白,没有就是没有,不爱就是不爱。 …… 居安楼上,高珩正躺在床上思考腿愈之后该教她哪种剑术合适。他没注意一个细长高挑的影子已经投射在窗格上好久。 门被推开,极轻的脚步声踩过缀满繁花的波斯地毯。高珩下意识以为是穆忆罗前来探望,可机敏的感官告诉他不是。 “你的日子过得悠闲。” 这个声音清丽的很。 高珩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可要下地实在太难:“公主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 闻脚步声渐近,他急急道:“公主!请在外间就坐,末将衣衫不整,不便见客。” 昌平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挑开帘子:“没什么不便的。”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淡雅如兰的蓝白色宫装,高珩抬头继而看见昌平略施粉黛的眉眼。这样的打扮与她以前艳烈的风格大相径庭。 他道:“公主入佛门清修看来已有心得。” 昌平自己捡了张凳子坐下:“与清修无关。” 高珩笔直端正地坐在床上,再次向昌平请罪:“请公主恕罪,末将不能行跪拜之礼。” 昌平道声无妨:“回回都向我行礼,难得有次例外。” “父皇托我来探望你,送了些利于你养伤的东西,我已经差人送到你母亲那里了。” 高珩低头答话:“谢圣上隆恩!”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昌平指着他的腿问:“怎么伤的?” “回公主的话,是不慎坠马,不过不劳陛下和公主挂心,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昌平听着高珩字字句句都填满了君臣之礼,心生不快:“你怎么老是这个样子?” 他依旧恭敬道:“公主是皇室贵女,是君,末将是朝廷官员,是臣。君臣礼法该时刻秉承。” 昌平愤愤地叹了口气,计较多次也不想再计较,便换了话题:“等你腿伤痊愈咱们还能一起打马球吗?” 高珩道:“只要公主传召,只要末将得闲,必定是奉陪的。” 昌平冷笑:“那就是不会。” 得闲?他哪次得闲? “我听说你纳妾了,是穆和成的女儿我还听说她为你害了相思病,穆和成把她抬到你们家来求你娶她,是这样?” 高珩颔首:“确如公主所言,穆大人救女心切,末将被穆大人的舐犊之情深深打动。” 昌平彻底受不住他的官腔,怒道:“好一个被舐犊情深打动!那只老狐狸分明是拿女儿的命威胁你吧!可你是会受人威胁的人吗?” 高珩轻轻牵起嘴角,一丝不屑稍纵即逝:“公主怎么能将拳拳父爱说成是威胁呢?女儿病危,换做是谁的父母都会这么做的,在末将看来这就是舐犊情深!公主刚才所言是末将的家事,恕末将无可奉告!”(_ 昌平彻底被他的态度激怒,走到他床前居高临下质问他:“你绝不是会受威胁的人!你不是!你为什么要她纳做妾?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你是不是怕我?你用她来挡我?” 高珩心道,她堂堂一个公主,从小有最好的老师教授课业,竟也如此愚蠢。 看着昌平猜忌质问的眼神,他突然发笑,语气戏谑:“我本以为世事难两全,多数人只占其一,现在才发现原来一条不占的也不是没有。” 昌平不解:“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她。”高珩笑起来,嘴角上扬,眉眼亦上扬,“我哪里敢挡公主,又哪里挡得住公主?我娶她,只因为我喜欢她。虽然她不算很聪明,但是她漂亮,她很漂亮很漂亮!” 高珩的回答让昌平错愕不解:“你究竟什么意思?” “公主想听当日的情况吗?我愿意一一讲给公主听。”他不再自称末将,而是自称我,“昌平,我以朋友的身份讲给你听。” “当日,穆大人,我岳父拉着她的手来我家见我和我母亲。我事先不知道,但是看着那个穿过天井虚弱无力的小姑娘,我认出了她,我与她曾在去年的上元节邂逅,当时她迷路了一直哭,她悲伤恐惧的眼神让我很难过,让我很想保护她,我说送她回家可她又不让……” “她走了之后,我心里发慌于是转身去追,可是我没有找到她,她被她哥哥带走了,到现在我还在为这事耿耿于怀。” 高珩觉得若是他能提早一步到那酒肆,抢在那个男人之前找到她,兴许她能对他印象再好一点。 “那天,我没有直接答应娶她,因为我心里很乱,乱到没办法思考,于是我就把这个问题丢给了我母亲,因为我知道她老人家是一定会替我答应的。” “我就是想娶她,从一开始就想了!她很像她,很像四娘。起初我以为自己想娶她就是因为她像四娘,我承认我很自私,我把她当做四娘的替身,所以我只给了她妾室,现在我明白我喜欢她就是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像谁。” 昌平沉默了很久,她一个骄傲的公主特意换下最爱的茜素红,一身素衣前来看他,他却只当这是她清修得法。 她清修个屁!她日日夜夜满脑子都是他! 昌平冷冷地嗤笑:“你以朋友的身份?你凭什么以朋友的身份?你叫我昌平,谁都知道陛下第三年女号为昌平!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你跟我谈什么朋友!我一辈子都不会和你做朋友!” “我告诉你,你喜欢她也没用,一个四品鸿胪寺卿的女儿,放长安贵胄圈子里给人提鞋都不配!只有我,只有我这个你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公主,才能让你,让你们高家高枕无忧!” 公主就是公主,有与生俱来的傲气和威胁别人的资格。 章节目录 第29章 第 29 章 从高珩的居安楼出来,昌平一直保持着微笑,看到楼底下他亲手栽培的玫瑰花还不忘夸赞一番。 走之前又特地去了周氏的丹寿园辞行,拉着周氏的手劝她注意保养,劝她别太操劳,又将她近来的刺绣夸了又夸,俨然一副准儿媳妇的架势。 周氏面上客气,心里却不吃这一套,她是个极其传统的妇女,将名节看的比命还重,一个和离过的女人,就算是公主那又怎样。 更何况他儿子已经给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个女人画过眉毛了,那就证明他儿子已经有了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打算了。她又何必再招惹一个难伺候的公主回来。 等到昌平坐上自己的骆驼车,脸上的微笑才塌方一样垮下来。 侍女碧荷忙拿起团扇往她脸上扇风:“公主,咱们去哪?” 直到情绪在心里翻涌够了,面沉如水之后昌平才幽幽开口:“咱们去查查这个鸿胪寺卿的底细。” …… 古人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穆忆罗虽天资有限,但也幸而不是一无所长。一个月的时间,她不光与河宴混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骑术也精进不少。不过水平还远远及不上高珩军中任何一员训练有素的将士。 但现在穆忆罗顾不上这个,因为与东市吴先生约定的期限就要到了。 她私人订制的经历少,不像习以为常的达官贵人们那样司空见惯,去取那支珠钗的前天晚上焚香沐浴之后竟激动的一夜没合眼。x 电脑端:/ 次日晨起,拉上寄桃急急赶往东市,幸而人家开了门,她一头钻进吴先生的铺子开口喊人:“吴先生?您在吗?我来取我的钗子!” 吴先生刚用完早饭正在净手,听见有人喊赶忙迎出来:“是您啊。” “您?”穆忆罗笑道,“我就是一小姑娘哪里担得上一个您字?” 吴先生笑呵呵连声道“不”,又向她长长一揖:“您是将军夫人,老头子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看出来,失礼失礼,请您见谅。” 将军夫人?谁是将军夫人?听到吴先生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穆忆罗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头衔跟那个叫“萋萋”的名字一样,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吴先生忙请她坐下,又给她上茶:“我说呢,那样品相的珠子,能拿出来的肯定是非富即贵的人家,不过实在没想到您竟然是将军夫人。” 吴先生又啧啧叹道:“我一早就说您气质灵秀,您的夫君定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咱们将军战功赫赫,是国之长城,老夫能有幸替您和将军制这……” 诶?想了想吴先生又觉得哪里不对,这姑娘曾说要请自己做证婚人呢,可她不是已经嫁人了吗? 见吴先生不再说话,穆忆罗才插上嘴:“先生,我来取我的钗。” “钗?”吴先生疑惑,“您不是昨天就已经派人取走了吗?” 穆忆罗恍然大悟,她的东西被高珩的人早一步拿走了。他还真是手眼通天,她逛了哪条街,去了哪家铺子,买了什么东西,一概瞒不过他。 这种强盗行为完全是他的手笔,可是来不及生气,穆忆罗又开始后怕,若是他知道这是她预备送给李君执的定情信物会不会如同河宴所言,会嫉妒会疯狂会丧失人性……然后接着全长安城的人都会知道金吾将军不幸丧偶,再接着乘风镖局一名镖师在走镖途中不幸遇害,再再再接着鸿胪寺卿穆和成因贪污腐败锒铛入狱…… “夫人?您怎么了?” 穆忆罗从恐惧中挣扎出来:“没没没什么。那个……老先生,您没跟取钗子的人说什么吧。” “我能说什么呢,惊都惊呆了,我老了门都不出几回,都不知道咱们将军成亲了。” 看来这先生的确是个消息闭塞的,又一口一个“夫人”叫她,估计连她只是个妾室都不知道,那应该不会有事的。 穆忆罗在心里哀叹,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脸上却不敢露出破绽,故作欣喜道:“哎呀,原来是他差人来取走了啊,都没知会我一声呢。” …… 从吴先生的银匠铺子出来,穆忆罗一路忐忑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寄桃问她:“小姐要不要去找姑爷问问呢?您都还没见过那东西。” 她刚要道好,却又觉得不妥:“不行不行,现在不能去。” 这些天来穆忆罗多少也摸清了高珩的性子,他现在肯定存疑呢,若是自己此刻过去追要,免不了叫他一顿拷问,自己心理素质不佳,让他问出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倒不如不去,让他自己想去。 高珩此刻的确正在居安楼等她,手上把玩着那柄银钗,轻轻将两座建筑拆分又慢慢将它们合在一起,亭榭和宫殿内各有一颗浑圆硕大的黑色珍珠,他将它们放在阳光下观察珍珠五彩莹润的光泽。 她这么用心做了这件东西,究竟是要给谁呢?其实他心里有个答案。 这时庆祝急急来报:“将军,穆姑娘回来了。” 高珩忙问:“往这儿来了吗?什么表情?” 庆祝如实回答:“没有,看样子是回了自己的住处,表情……她看见我的时候笑了一下,很好看。” 高珩虽看重庆祝的诚实,可有时候也会被他蠢哭:“你让她看见了?” 庆祝嗯道:“将军没说不能让她看见啊。” 高珩无语:“行行行,你出去吧。” 穆忆罗出人意料的行径终于让高珩对自己的推测产生了怀疑。他一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喜欢猜忌,喜欢揣测,而且命中的概率几乎等同他用箭射中目标的概率。 这次是怎么了,不对?他希望不对。 自己折磨自己折磨到半夜,高珩终于沉不住气,索性拄着拐去找那傻姑娘问个清楚,要不然今晚上的觉不要睡了。 才一个月,也是刚能下地的日子,歪歪斜斜走了半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环身一看,刚走到天井,也就是才一半。 怪谁呢,怪他自己,当初假清高个什么劲儿。 好容易到了水阔鱼沉,心要蹦出来一样。已经子时院子里一个人没有,静悄悄的,他一丝一丝推开她的门,进去的时候拐杖敲在地上咚咚直响,吓得他走一步停一下。 穆忆罗哪里睡得着,她自己费劲吧啦弄的东西,她连见都没见着就让高珩给拿走了,东西不要紧,主要是害怕他作出什么要命的文章。 翻身再次翻身…… 嗯?有动静? 穆忆罗竖起耳朵听着,悄悄从帐子里坐起来又将瓷枕抱在怀里准备随时丢出去抗敌,将军府里小贼也敢来偷。 真有小贼她倒不怕,不管他是来偷什么的,一定叫他尝尝自己的大力神功。 脚步声渐近,穆忆罗找准时机找准方向,“嘭”的一声将手中瓷枕扔了出去,她使了吃奶的力气再加上有大力神功加持,这一扔不要紧直接将高珩砸的除了一声闷哼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来。 瓷枕“哐啷”一声弹在地上摔成两半,穆忆罗见来人没了动静,才敢试试探探下床来看。 撩开床帐刚要喊人,却看地上白花花一团有些熟悉,蹲下去一看竟然是高珩! 穆忆罗心慌意急,该不会失手把他给杀了吧:“来人呐!来人呐!” 她急急伸手去探高珩的鼻息,温热的气息扑在手指上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 历史上战功赫赫的名将虽多,他这三十三战无一败绩的大棠名将也不见得会多么出众,不过被妾室误认为小贼,失手用瓷枕砸死,这样的死法一定会让他在历史长河中格外熠熠生辉。 高珩微微睁了睁眼睛:“你嚷嚷什么!” 穆忆罗赶紧去扶他,满脸愧疚:“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你,以为是贼人。” 这时,丽和寄桃已经闻声赶来,高珩听见有脚步声狠狠瞪了她一眼:“别让人进来!” “不是生人,一准儿是我乳娘,让她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高珩阻止:“明天再说……人快来了!”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穆忆罗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忙提高了嗓子冲门外喊:“啊,那个是我做了噩梦,梦见有贼人来偷,所以不小心叫了一声,现在没事了,你们回去睡觉吧。” 丽和寄桃听见她解释的声音打着哈欠一顿骂骂咧咧。 听见脚步声渐远高珩才敢继续说话:“愣着干什么,扶我起来啊。” 穆忆罗极不情愿地挽上他的手臂,架上他的咯吱窝给他当人拐:“这是你家,你怕什么?你没事吧,砸哪了?我刚才那下应该不轻……” “哼。”高珩闷哼一声,“你不就希望我有事吗?” 幸好是已经到了床边高珩才说这的这话,要不然穆忆罗把他扔下的地方就是冰冷的地板了。 扔下他,她茶壶一样气问:“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难道就盼着你死吗!” 高珩仄她一眼揉着胳膊:“你可不就盼着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怎么盼着了?” “你没盼着?” 穆忆罗故意气他:“对!我盼着了,我就盼着了!我刚才就应该再多砸两下,砸死你,把你一块一块分尸,然后装进大箱子里,运到郊外绑上石头,给你沉到水底!”她的刑侦小说看的的确是多。 高珩借着射进屋子里微弱的月光看她气鼓鼓的脸,她害怕的样子,她生气的样子,他都喜欢。 “算是我错怪你了。”高珩的诚意没表现在语气上,却藏在心里。 现在轮到穆忆罗哼他:“你回回都错怪我,最后在用一句不冷不热的话给打发了。” 见她气不消,高珩捂着肚子开始哼哼唧唧:“好痛,好痛……” 穆忆罗叉腰凶他:“装什么装!刚才明明捂的是胳膊!” 高珩撑不住她吹胡子瞪眼的可爱样子,嗤地一声笑了:“我难得向人服回软,你就算了吧,我以后都不错怪你了。” 说罢他将那钗子掏出来递给她:“这东西,你要解释吗?这次,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_ 穆忆罗怔住。 章节目录 第30章 第 30 章 穆忆罗迟缓地将手伸向那支钗子,没想到它竟这样完美,只不过现在无暇欣赏,她得想法子把这事圆过去:“这……这就是我随便做着玩儿的。” 既不想实话实说,也不想骗他。 说完穆忆罗抬头观察高珩的脸色,这样看着他,大片浓郁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神说不出的真诚与无邪,不知道是不是月光会骗人。也许江九岸和河宴的话都是对的,他是喜欢自己的。 谁说一个人不爱一个人就可以潇潇洒洒头也不回的走开,明明是被愧疚折磨的死去活来。即使对方说着我对你的爱是无条件的,是与你无关的,可怎么会无关,这明明就是一种罪孽。 被爱的深重罪孽惩罚着她的泪腺,泪水划过她的脸颊,流过雪白浓郁的月光,最后变成黑暗的洞穴,落在深色的寝衣上时,这地方好像被烟灰烫伤。 高珩拉过她的手,将她扯进怀里抚摸她的头发:“你不要哭,不要哭……” 她记得他说过,国破,家亡,夫死,子殇,非此四种高家的女人没资格哭。 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不想让他担心,穆忆罗强勉强忍住哭意:“我不哭,我不哭。” 高珩却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蛋:“哭吧,今天我才发现,女人还是会哭的好。” “这是给你义兄的吗?”他的轻柔的语气丝毫未改,心却被掏空,“你真很想嫁给他?或许……” 或许,可以成全。 穆忆罗不敢看高珩的眼睛,以他的性格说这样的话,无异于将肉插在刀尖上诱狼。 沉默了很久,她还是决定骗他:“这是给你的。” “真的?”高珩眼睛一亮将她搂紧,揉进心里的力度:“我信。” 他信?他干嘛要信?还不如以欺骗长官的罪名将她捆起来赏她三十军棍! 六月份天气炎热,两个人黏黏糊糊抱在一起不肯分开,过了半天,高珩才松了她,又毫不客气地躺到她床上:“我这胳膊还真挺疼的,腿还没好再折了胳膊,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穆忆罗只觉浑身发麻,留他一个人躺着,站起来去捡刚才他扔下的拐杖。x 电脑端:/ “你要走?” 是该走还是不该走? 高珩拍着身侧的位置:“过来躺会儿吧,我不会强人所难。” 半天又觉得自己这话已经没了可信度,再加上一句:“我保证。” 这句话好像也没什么可信度。 “我发誓,我真的不会!” 穆忆罗在心里叹笑,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她可不敢与他有这么深的缘分,玩笑道:“将军大人您在我这儿已经没什么信誉了,你的话我可不敢信,我太热了要出去透透气,你自己早点睡吧。” 不待高珩回答,她已经推门而去,只身走到院子里闲逛。 以前她羡慕那些漂亮的女孩子,身后总一大群男生追着献殷勤,那时她也天天幻想自己什么时候能过过这种瘾啊。现在才知道,没那么享受的。 院墙跟上那棵洋紫荆树正直花期,伞一样的花朵稀稀拉拉缀在油绿油绿的叶子中间,在月光下阴影重重。月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奇幻电视剧看的太多,穆忆罗总感觉月光下的任何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幻化成一个仙女。要是真有个仙女过来替她就好了,这日子她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_ 今天她能借口说热,明天后天她还能一直借口说热吗。 穆忆罗心里难受的很,又没人宣泄,索性拉(999)来做陪聊。 穆忆罗:小9啊,我真的快疯了! (999):哈欠连天(表情),主人啊,大晚上不睡觉有急事吗?x 穆忆罗:我什么时候能得到主系统的认可啊,这破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李君执我见不到,本想着能赶紧摆脱这个高珩,可他好像又又又……那个了。 (999):主人啊,你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宿主应该经历的,这些苦呢,没人替得了你的。 你达成结亲任务的时候主系统做出了肯定的回应,我估计啊,只要您最终能跟您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呢,您就能获得肯定了。 穆忆罗:真是这样吗?好吧……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999):大概是吧,我也只是猜测。 穆忆罗:我还有一个问题啊,你说我这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可我身边这些人却是白跟着受罪是吧。你就说高珩吧,也二十七八老大不小了,搁他们这个年代,孩子满地跑的年纪了,又偏偏碰上我这个不情不愿的,是不是太耽误人家了?你们能不能给他安排个艳遇啥的,他基因优良,我不想让他绝后。我婆婆对我也挺好的,老太太急着抱孙子呢,我这样太对不起她老人家。 (999):主人您放心啊,您所在的大棠之所以被称作是大唐的平行时代,那就说明它是虚幻的,这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是虚幻的,您只需要完成您的任务,至于他们的感情您又何必在乎。 穆忆罗:你这叫什么话,我爹和丽对我就像对亲生女儿,寄桃就像姐姐一样照顾我,李君执一直保护我,高珩他他他……还喜欢我!我怎么能不在乎他们的感情? (999):我的主人好善良好天真哦!也许有一天您会明白,每一个对您好的人都是带有一定目的的。所以您也只需要带着您的目的对他们就可以了。您的夫君一直不答应与您分手,您大可选择让他不得不答应的方法,比如威胁他,或者直接杀了他……要是刚才您的枕头扔的再准一点,说不定您的任务就快完成了呢。 穆忆罗:杀杀杀……人!你让我杀人,你疯了吧!什么互相利用,谬论!谬论!一派胡言!胡说八道!你们这是什么破系统,传播不正三观,祸害人的吧! 穆忆罗站在墙根底下,“啊”一嗓子,震的墙头正亲昵的两只野猫“嗖”的一声钻进了草丛。 (999):您也太激动了!您放心,在虚幻的世界里,杀掉虚幻的存在者,只需要负虚幻世界的责任。按照大棠的律法,杀人一般分为:故杀,过杀,斗杀,误杀,戏杀…… 穆忆罗:得得得!你打住吧,我不需要你给我普及《大棠律》,我是不会作出作奸犯科的事的,疯了吧你,被盗号了吗? (999):主人啊,小9只是想告诉您,逃脱法律责任的手段有一千种一万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们是允许的,您现在明白也不算晚。就算小9没早告诉您,这里的人就没教会您这一点吗?或许只有走到最后一步,您彻底看清楚他们的嘴脸,您才能明白吧。 穆忆罗:我明白什么呀?互相利用? (999):这本来就是人生常态啊。 (999)的声音冷的像冰。 穆忆罗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狗屁!被盗号了吧!” 虽然只是怀疑(999)被盗号,但她还是站在热扑扑的空气里打了个寒战。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次日,穆忆罗特意坐在床边等着高珩醒来,他的眉眼真的十分好看,世界上最好的工笔画画师在状态最好的情况下也未必画的出来。 高珩悠悠转醒,长久闭合的双目慢慢睁开,眼前模糊的影子越来越真实。 看到穆忆罗的一瞬间他恍然大悟,总算知道同床共枕的真正意义,不是为了繁衍而是为了睁眼就能看见。 他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困倦:“真早,你昨晚睡的哪儿?” 穆忆罗因为愧疚强迫自己来履行做妻子的职责,捧了衣服来伺候他穿戴:“你管我……穿衣服。” 高珩不接衣服,却展开双臂,皇帝一样等着她伺候:“我总算明白战场上为什么那么多人怕死了,不是因为死有多可怕,而是因为活着实在太好。” 她蹲下来将靴子套在他脚上:“您可千万别学他们堕落,哪天打了败仗又要赖我影响了您的状态……换脚!” “你放心,我要是打了败仗,是绝对没机会赖你的。”高珩任由她摆弄,她穿一只鞋的功夫他自己能穿十只了,“我一早决定,我输的地方就是我的埋骨的地方。” 他说这话的时候,穆忆罗手狠狠抖了一下,等给他穿好鞋,站起来的时候可能因为血压太低,头晕目眩。 “还会打仗吗?什么时候会再打仗?” 这句话里高珩听出了两个意思:“西边挺老实的,暂时不会了吧。” 穆忆罗哦了一声又给他穿衣服,宝蓝色与他绝配:“那就好。” 高珩笑了,他就知道这傻姑娘舍不得自己,不过什么时候能改改这多疑的毛病呢? “其实打仗不可怕,怕的是君。”他这好为人师的性格一点没改,无时无刻不想着教她点什么。 “君?”穆忆罗将他的腰带摆弄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系,“你这个怎么弄?” “后边。”高珩解释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能真正做到这一点,胜算的几率起码增加三成。” 穆忆罗手一收紧,他立刻喊道:“松一点,太紧了!” “紧吗?嚎什么嚎,被瓷枕砸中也没见你嚎。” 被宠爱的小孩都喜欢将情绪放大,这种情况,学名叫做,蹬鼻子上脸。 “没轻没重的,就是紧了,要多练习几次。解开,再来一次……” “……” 他这是蹬鼻子上头。 章节目录 第31章 第 31 章 又一月,高珩的腿伤渐愈,不过高某人做甩手掌柜做的习惯了,完全没有上班的打算,天天找借口无限期延长自己的病假。搞得江九岸等一干下属,叫苦连天。 这天他闲来无事,做师父的兴致猛然高涨,于是立马派人喊话正上骑马课的穆忆罗,通知她从今天开始剑术课要提上日程了。 天气实在炎热,屋子里摆着一大盆冰块,都不见劲,高珩突然想起来去年皇帝陛下赏给他两条蟒蛇皮,就忙叫庆祝去挂起来,也不知道是蛇皮寒凉真的有用还是因为形象太过骇人起了心理作用,反正挂上去之后整个人都觉得凉飕飕的。x :/ 穆忆罗不知情,刚跨进门槛就看见两条黑白花的蛇皮直愣愣悬在屋子中央,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现在也不要求能在他手底下苟活到去祠堂公示了,但求死的舒服点:“您……就是真想要我的命,也请选择一个柔和点的方法好不好?” 高珩忙去收了蛇皮塞进箱子里冲她挤出个笑脸:“我忘了,你不禁吓。” 穆忆罗:“您再多忘几次,我就去直接去见阎王爷了。” 高珩任由她抱怨了半天才拉她进去正题,自匣中取出两柄寒光闪闪略长于匕首的短剑摆在她面前。 穆忆罗捡起其中一把托在掌中观察,又立在面前用一侧剑锋照了照发型:“这什么剑?怎么这么短?” 高珩拿起另外一把介绍道:“这是越女剑,因为短小,所以便于携带,且最利近身搏斗。” 还真别说用冷兵器当镜子,不管什么人都会自动添加“侠女”滤镜,穆忆罗问:“越女剑?近身搏斗?为什么教我近身搏斗?” “一个男人,若是能让敌人近身亲人,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死了。”高珩拿起一块绢子轻轻擦拭剑身,“若我活着,无人能近你身,若我死了,握着这把剑,尚有一线生机。” 高珩一片好意,可对于穆忆罗来说,他的话题已经涉及了夫妻感情,那她就不能领他的情:“除了迎战你军中将士,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用上它的,应该无关生死。” 高珩没听出她的意思:“好吧,我想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不过就算如此,你还是会用上它的。” “因为,有些人呢,个人修养很好,凡事都是可以与之心平气和的交谈,但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见。大多数都是暴躁易怒,不愿意和谈的,假若这时你拥有一种可以让他们不得不坐下来谈话的技能,那么你想解决的事就容易解决的多了。是不是这样?” “打个比方,我现在肩膀酸痛,很想有人来给我捏捏。”高珩边说边用手摸起桌上的短剑,持剑的手以流星闪电之势就架上她的脖子。 穆忆罗黑脸:“讲道理就讲道理不带敲竹杠的啊。” 高珩没有收手的意思,剑尖儿更近一分:“你记住,占据上风的人永远都有敲竹杠的权利。” “好好好。”穆忆罗试探着推开他的剑尖儿,笑眯眯道:“您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上课,看在您教人生绝学教一送一的份上,这竹杠我就让您敲了。” “捏捏捏,捏死你!”穆忆罗在这里嘟囔。 她上手之后,高珩满意地嗯了一声:“态度还算不错,再送你一条,记得,处于下风之时,若想翻身就得先从态度改变,比如越王勾践……左边……再往下点,手劲儿不够。”(_ “手劲儿不够?”穆忆罗阴恻恻一笑,她可是有大力神功的人,“现在够了吗?” 高珩吃痛一吼,强忍下疼痛却不愿让她停下:“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你管我?行了没?”穆忆罗嘴上不情不愿手却很认真地捏着,“我捏的也很累啊。” “没行!”他才不会轻易放了她,“你捏着,我给你讲讲学剑术应该提前知道的事儿,仔细听好了。” “首先,成功的第一步,你要找到一个十分优秀的师父,这一点你已经做到了。” 某人面子要的太多,厚度已经逐渐积累到无可计量的程度。 “第二,时刻注意你的上盘,不光因为上盘是要害的聚集地,也因为上盘的端正可以给剑术注入正气,同样的剑,同样的招数,是奸邪小人还是正人君子,不管懂行不懂行的光看一眼架势就看的出来。” 高珩侃侃而谈,又伸出三根手指隔着桌子指了指她的腿:“第三,要注意下盘。这个,知道为什么吗?” 穆忆罗摇头:“是为了逃跑?我不知道,还请您赐教。” 高珩:“那是因为一般水平的师父,都不叫学生注意这一点。” 穆忆罗:“……”就你能,就你不是一般师父。 高珩笑道:“开玩笑的,之所以叫你注意下盘,是因为敏捷的下肢可以让你移动灵活,出击就会更有力量和速度,最重要的是会让你的一招一式都看起来潇洒飘逸,如果一个人学剑不是为了杀人索命,单纯当做一种舞蹈也颇为高雅。” “公孙大娘?”穆忆罗想到的舞剑第一人就是她,不过这人对高珩来说却是超纲了。“不好意思哈,您应该不认识她。” 高珩已经习惯了她的奇言怪语,感兴趣的问两句,不感兴趣的就任她说。x 他又道:“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心!” 穆忆罗嗤的一笑:“又是心!心是块砖,哪里有用哪里搬。世上最毒的,是心。世上最容易变的,是心。世界上可怕的,还是心……心招谁惹谁了。” 高珩:“……” “好吧,既然你对这个答案有异议,那我就换个通俗易懂的。”高珩抱起胳膊打量她不屑的表情,他这人一肚子坏水,“勤、学、苦、练!” “咱们先练下肢,从明天开始,每天绕着你那园子跑五个来回!” “你!” “十个!” 穆忆罗卑微的低下了头:“五个就五个。” 高珩啧啧感叹自己的失败:“我总共就教你这么几个道理,怎么就记不全呢?态度变的还算快,可你忘了我是占上风的,我就永远有敲竹杠的权利,你没资格跟我讲条件。” 他是占上风的?叫你占上风!穆忆罗效仿起高珩刚才的做法,悄悄握了握手中的剑,准备攻其不备。 她时机拿捏的还算得当,可速度不行,手刚出到一半,于半空中让高珩击中手腕,不光掉了剑还被反扼住了腕子。 疼得呲牙咧嘴。 “啧啧啧,”高珩连连摇头,“再告诉你一条,记住了!永远不要做出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的举动,最好连想都不要想。这个还得学人家越王勾践,等到你有三千越甲的时候,才可以出此险招。” 穆忆罗恨恨地揉着腕子,心里徒生不满脸上却不敢表露:“知道了……” “想赢我吗?”高珩笑问,“不如我教你一招啊,这一招但凡不是很烂的水平都可以出奇制胜。” 穆忆罗不信:“什么啊?” “你来,拿上你的剑,跟我过几招。” 穆忆罗看着那剑在烈日下闪着刺目的白光,自然而然联想到白刀子变成红刀子的样子,战战兢兢问:“你不会‘失手’杀了我吧。”某国就是这样,看谁不顺眼就搞个误炸。 高珩语塞:“我真没觉得我对你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你问问江九岸,我是怎么对他们……”这话好像不对,兄弟怎么能跟老婆比。 “好吧,就算我有些地方做的不太合适,那这些天来我的所做作为就没有让你对我有一点改观吗?” 穆忆罗仔细回想了下让他很自以为是的“所作所为”,教她骑马又凶又严,借她来画眉毛挡他妈,派人跟踪她还抢她的簪子,又诟病她盼着他死,刚才挂蟒蛇皮差点害她一命呜呼…… 看她的表情高珩心中挫败感狂涌:“你对我哪里不满,可以说出来嘛,你不说我怎么改进……” 改进?不需要改进,这日子反正过不长的。 穆忆罗拿了剑:“没没没,您做的很好,您快教我出奇制胜的招数吧。” 高珩有些失望,悻悻然拿了剑,他是个万事很分的开的人,打情骂俏就专注打情骂俏,教学生时绝对一本正经。手持短小的越女剑,手臂慢慢展开,臂与剑成一条直线,力达剑尖:“剑招中有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云等,你看着我的剑刃,剑刃朝上或者朝下,叫做立剑,剑刃朝向左右则为平剑……” 他一边说一边反转着剑刃做示范。话音刚落,手腕蓄力,剑尖探向他空中的假想敌,直取要害:“这叫刺剑。” 穆忆罗在边上伸着手指跟着他瞎比划,照猫画虎的样子憨态可掬。 高珩渐渐又教了几招基础动作,等她刚记得要领就拉她来与自己比试:“我要教的奇招不是什么剑招而是谋策。你用刚学的招式试着来攻击我,咱们过两招,你放心我不会借机欺负你的,到时候我的速度会放的很缓。” 她道:“好,咱们试试。” 有句话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因为不知道外界的可怕所以什么都不怕,穆忆罗此刻正是这种状态,学剑不过一个时辰刚知道个九十牛一毛就敢自信满满地迎战持剑削骨身,经三十三战的金吾将军。 穆忆罗拿剑去刺高珩,高珩轻轻一闪避过她的剑尖,接着也用剑去刺,不过是以八十岁老太太都能躲开的速度。穆忆罗躲闪之后又使了一招劈,高珩仍旧轻松避开,然后也使了一招劈,穆忆罗再用一招云,高珩躲过之后照例还她一招云。 “你在模仿我的招式?”穆忆罗额上豆大的汗珠子渐渐汇聚成一线,“你要干嘛?” 高珩面不改色,出汗也只是因为天热:“才发现吗?我就是在模仿你的招式。” 连着过了三十几招,两人还在维持着你来我往的平衡局面。 穆忆罗渐渐体力不支:“您说的奇招难不成就是一直耗着把对方耗没力气了,活活耗死?要是这样,我认输好吧。” “认真一点!”高珩又还了她一招刺剑。穆忆罗渐渐成了思维定式,陷入遵循规律的模式,而且次数一多,躲闪的方式也成了定式。 她刚使了一招劈,下意识用躲高珩劈的招式闪躲,谁成想高珩却手腕一沉从她下盘攻入,剑尖自下而上挑上她的喉咙,此刻她的重点还放在头顶。 银白的剑尖儿就直击咽喉要害,穆忆罗轻咽唾沫喉头滑动都有撞上的风险,一时间连呼吸都不会了:“你……不是说好了……” 高珩就喜欢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觉得可爱,很有逗下去的欲望:“说好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32章 第 32 章 “别乱动,我手不抖,就怕你乱动。”高珩将剑尖儿上滑,几乎是沿着她的皮肤爬上去的,最后停在她的下颌处,甩了个平剑之后挑起了她的下巴。 “很不错,”他像猎人新猎到了一只美丽的狐狸,正在考虑如何完美地剥下她的皮毛,“很好。” “什什……什么?”穆忆罗紧张的快要窒息。得亏他不是近视眼,要不然就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x 高珩将剑尖抬高一分,她的头就不得不后仰一分,高珩问:“学到了什么?” 可能是僵持的时间太久,穆忆罗脖子酸了反倒没那么害怕了,眼珠子一转扫上窗格,突然有了自救的方法:“母亲,您什么时候来的!” 可能是高老太太太爱蹲墙角趴窗格,高珩居然就信了:“母亲,我们正闹着玩呢。” 他的剑收了,穆忆罗才捂着胸口栽在地上,在心里恶狠狠骂一句,你个禽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亲自扫了一眼窗格,高珩才识破她的诡计,佯装生气瞪她一眼:“你敢骗我。” “胆子不小啊。” 他笑着俯下身子伸手把地上的小可怜拉起来:“过来让我看看。” 不等穆忆罗站稳,高珩顺势一拉将她带进怀里打个横抱抱起来,难得能有次肢体接触,跟逮着上窜下跳的兔子一样舍不得松手,索性将她抱回座位上,安放在自己腿上。 “别生气,我就是喜欢逗你,觉得好玩。” 穆忆罗无语,敢情您拿我当宠物呢,就算是宠物也不带用冷兵器逗的吧。那叫屠户! 高珩伸手去摸她的脖子,他的手指一贯冰凉,跟冷血动物似的:“这不是没事儿,我就说嘛,我的手是不会抖的。” 越摸越不像是探查伤势。 穆忆罗赶紧按住他试图越界的手指,试探问:“我没事了,您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高珩不理,反倒收紧了放在她腰上的手:“不能。” 她心慌加心急,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不行,我……不行啊!”情急之下去掰他的胳膊。 “嗯?这是什么?”穆忆罗摸上他的袖口,摸到了硬硬一物。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还有心思好奇自己摸到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还大着胆子将手指探到他袖口里去了。 这东西显然是高珩的七寸:“停下!不许动!不许拿!” 终于轮到您说不许了。 他不让的,她就偏要去拿。指头已经勾到了那东西一角,似乎是个香囊什么的,上面好像还系着个璎珞。 “不许拿!”高珩急的红了脸,伸手去拦,“萋萋听话,不要!” 穆忆罗已经勾着那璎珞将东西挑了出来,谁也没想到得见天日的居然是个樱粉色的小香囊。高珩没了抱着她的心思,她找准时机从他怀里跳出来,小指勾着那香囊猫一样躲得远远的才敢看。 “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居然用这么粉的东西,不过,这也没什么,你还会化妆呢。”穆忆罗得意洋洋,还没来及细看那枚香囊,“你之前不是挺不在意别人知道你的爱好吗,为什么又突然对这个这么紧张?这里面一定有猫腻吧。” 她现在才定睛来看,只见粉嫩的香囊上细细绣着一枝桃花。 桃花? 穆忆罗又拆开那香囊来看,里面居然有一道符。这符怎么有点眼熟呢?好像跟之前龙兴观道士来作法时用的那种差不多啊。 虽然她还不清楚这东西的真实身份,但仅凭他堂堂金吾将军偷偷搞封建迷信就很够拿来笑了:“啧啧啧,没想到您居然信这个。” 高珩颇有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感触:“笑够了,能还给我了吧……” “要我还啊?”看他那挫败样子穆忆罗很有越王勾践灭吴后的得意之感,“我这算不算三千越甲可吞吴?现在我是不是占了上风?现在我是不是可以随心所欲敲竹杠?” 有一个故事是讲老虎去拜猫为师,没想到老虎出师的时候竟要吃猫,幸好猫还留了上树这一手,才没让自己落入虎口。高珩只恨自己,教她的太多。 他问:“你想怎样?” “首先,这是个什么?不是那种……”淫/秽制品吧。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桃花,就会想歪。 高珩答:“就是普通的平安符。” “是吗?”谁家平安符绣桃花啊,鬼才信,她接着说,“这东西我看着眼熟,像是龙兴观的东西,要是我拿到人家哪儿去问一问,也许就知道了。” “小丫头片子坏得很!”高珩暗暗攥了攥拳头。 她威胁人的本事也很见长:“你不要轻举妄动哈,万一我不小心把这玩意儿扔到楼底下,给谁捡了去,那到时候可就……” 的确是龙兴观的东西,也的确与桃花有关,不过寻常符咒都是招桃花的,而高珩这一道却是护桃花的。他腿伤那几日,她竟然不闻不问,伤透了他的心。于恋爱方面理论与实战经验皆匮乏的将军大人只好出此下策,请了龙兴观的道士写了这道符。 “这是我一个朋友……” 穆忆罗扶额:“您打住吧!没想到您还挺新潮的,这么早就开始用这梗了。” “有了这个就能拴住你。” 高珩突然道出实情,且是用那种深情款款的语气,这轻飘飘一句话居然有力挽狂澜之势将网管查处淫/秽制品的画风扭转到了一个痴男苦追怨女上。 最怕不爱的人说爱。 穆忆罗心慌,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封建迷信不能信啊,都是骗钱的,扔了扔了……那什么,还给你,你回头自己扔了吧。” 高珩轻咳一声,接过她递来的香囊拢进袖子里收好:“那个,咱们接着说刚才的招数哈。” 以前她上课的时候,常有老师上着上着课出去接电话了,接完电话回来的时候都会讲这么一句串台词似的话。可是要是老师这电话打到课都下了,再讲这话还串的起来吗? “咳咳,当你技不如人的时候,只能靠心取胜。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说,最重要的是心。物极必反的道理你应该明白,这方法就是让你麻痹对手,让对手疯狂,让其看出你的招式,让其自以为是。一旦其陷入你的圈套,你就很容易取胜了。” 人家高老师还就串的起来。 穆忆罗身份转换的也极快,又成了悉心聆听的学生:“这还是兵不厌诈?” 高珩嗯道:“你别看这四个字老套又轻易,越是人人皆知的道理反而越容易被忽视,真正践行的没有几个。我就曾用这个方法胜过一个人,一个可以真正称得上对手的一个人!” “谁?”她问。 高珩感慨颇多,攥着个邢窑的白瓷杯子在手心纳凉:“还是榆慕谷那场战争,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戴着面具,使一口三四十斤的陌刀,刀上似乎刻着什么花纹,但不是囚牛睚眦之类常见的神兽,是很少有的纹路……这人应该是突厥人的一员大将,但没听说过名字。” 每提起那场战争,他都能听见榆慕谷刺骨的风雪呼啸在耳畔。 那血淋淋的过往让高珩叹了又叹:“虽然不知道是哪一路招式,但他的刀法的确在我之上……”承认一个人比他强大,的确不是他的风格,但那人的实力让他愿意暂时放弃风格。 穆忆罗不知战争利害,完全站在比赛规则的角度评判他的所作所为:“我觉得您这是胜之不武,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光彩?”高珩最气别人提此二字,要赢又要赢得光彩,除此之外还要考虑皇帝千里之外不知就里就下的狗屁文书,这仗谁爱打谁打去! 高珩脸色阴沉,差点就拍桌子了:“胜之不武?胜就是胜!没什么武不武的!只有输家才会在意这些,而输家就是死人,我又何必为了死人放弃赢的机会!” “你杀了他吗?” “没有……”高珩努力克制着情绪,“不过现在后悔了,当时妇人之仁留下这么个祸患,没准儿哪一天我就死在他手上了。” 见他青筋暴跳又忧虑重重穆忆罗只好安慰:“不会的,不会再有战事了。” 她盯着桌子上的越女剑发呆,半晌终于做了决定,她看向高珩,很严肃地问他:“你当初的承诺还作数吗?” “什么?”他没能立刻意会她口中承诺何指,但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一定是在说休书的事,他心里发凉,她不喜欢他,那簪子也根本不是给他的。这么久了还没暖到她的心。 他声音黯淡:“当然作数。” 穆忆罗道:“好,那我明日就和你军中将士赛马!” 高珩有些意外:“明日?” 据他所知以她现在的骑术,想要获胜几率基本为零。 这本就是他想出来牵住她的法子,一个女人家骑马比剑先天条件不如男人,她又是现学现卖,更何况他军中将士是个个是精挑细选的良才,若是她日日良苦十年八年也许还有胜算,可十年八年之间会生出多少变数,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他们孩子都好几个了呢,怎么还会管那休书。x 电脑端:/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高珩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个问题太卑微,每一段感情里的输家都会问这个问题,且一说出口就是万劫不复。 “什么?” “没什么,”纵然自负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输了就是输了,他在心里痛苦,嘴上却说,“不要太拼命,安危最重要。明日辰正我带你去校场。” “不!”穆忆罗摇头,“不去你们的校场,去靖恭坊那边的蹴鞠场,我在那儿跑过几次还算熟悉,算你让我的怎么样?” 高珩心里明白,他是彻底把这小丫头教坏了,心思细到这种程度,怕在他的场子上他会欺负她,还得挑个第三方。 “我答应。” 章节目录 第33章 第 33 章 次日高珩去水阔鱼沉找她,去了却发现她人不在,问了丽,丽说她一大早去了厨房。 待到穆忆罗回来,高珩已经等了她近一刻钟的时间。 他问:“去厨房做什么吗?别吃太饱了一会儿吐一地,给我丢人。” 穆忆罗朝他翻个白眼:“不会的,您放心。” 高珩走到她梳妆台前摆弄她的东西:“你就这么点家当,赶明儿带你去东市置办点去。” 她竟然被一个大男人嫌弃化妆品少。 “走吧,别叫你的人等着了,”穆忆罗想了想好像还没挑对手,“我跟谁比?” 高珩放下她的口脂道:“先跟我去校场,人随你挑,挑好了咱再去靖恭坊,我昨天跟那边打过招呼了,给咱们半个时辰,够了吧。” 穆忆罗点头:“够了。” 高珩皱起眉毛问她:“你有多大胜算?” 当然是百分之百,可她不敢这样说:“看运气吧,我就不信你军中就没有一个马骑的不好的。” 高珩真以为她是要碰运气,心放下来一半,笑道:“虽然人大多是陛下安排的,素质良莠不齐,也的确有骑的不好的,但我保证都比你好。” 提到皇帝的时候,他脸上产生了一个极其微妙的表情变化,似是痛苦似是遗憾似是无望。 穆忆罗问:“你怎么了?” 人的心扉一旦敞开,且习惯了对一个人絮叨,就很难再改变。 “我也算是有过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高珩无奈笑笑,“他们现在常年驻扎在幽州。我十岁时跟我父亲去了那里,就在他们里面混,混的久了做了个头头,立了些规矩,排了些阵势,整顿的十分严明,一起打仗一起训练,一起吃肉一起喝酒,大家亲的跟兄弟一样。” “嫡系部队啊,叫什么,高家军吗?”穆忆罗从不怀疑他在治军打仗方面的建树,当然现在新加了化妆方面,“那你现在见不到他们,岂不是很想。” “千万别乱叫,现在的军队没有姓氏,若是有那也是天家的姓氏,”兄弟与抱负大概是男人们共同的泪点,高珩表情略显痛苦,“上一支还有姓氏的队伍,早在二十二年前就夭折了,且几乎是一夜之间覆灭的。” “夭折?”穆忆罗不解,“用这个词来形容军队吗?” 高珩点头:“就是夭折,这支队伍远远没有达到鼎盛,它本来会有更好的作为,但是却……” “但是什么?” 高珩笑了,弯起手指轻敲了穆忆罗的脑壳:“不要问了,为尊者讳,再说我恐怕要掉脑袋了。” 去了金吾卫的校场,穆忆罗紧着身材矮小,四肢纤细,年纪尚浅的新兵蛋子挑,挑完之后道了声“得罪”。 竟要跟女人比骑马,那小金吾卫被挑中之后十分不爽:“姑娘何出此言,谁得罪谁还不知道呢!” 穆忆罗丝毫不恼反倒有几分歉意:“就是得罪。” 高珩没有偏帮哪一边,只看着两人道:“你们两个谁也不许给我丢脸。” 那金吾卫冲他抱拳道“是”,穆忆罗“嗯”了一声,三个人即刻上马奔赴蹴鞠场。 因为提前打了招呼,蹴鞠场上来看热闹的很多,男的女的都有,男的不分年龄,女的里头却大多是年轻女孩,自打听说高将军纳妾之后,这些女孩们的芳心就碎了一地。今天她们是攒足了唾沫来的,各个都想见识见识这位靠脸皮和不要命上位的穆姨娘。 穆忆罗在心里“嚯”了一声,这一圈人墙,搞得跟听演唱会似的,就差拿个应援广告牌了。他们入场的时候,人群很乖巧地自己闪出一条小道来,也许是高珩在边上给她撑着腰,靠近的姑娘们并没有出格的举动,只是眼红的跟兔子似的。 啧,大概嫁给爱豆就是这种感觉吧。 扫了一眼人群,高珩脸上威仪,却在心里得意地笑了,又偏头冲她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你看你幸运吧”。 穆忆罗心领神会之后,小小的满足了一下他的虚荣心:“托您的福了。” 没太多废话,她和那个小金吾卫定下规则:“小兄弟,咱们就绕着这百米见方的鞠城跑上两圈,谁先到达终点就算谁赢,行不行?” 小金吾卫略显轻蔑的哼了一声,特意对着围观人群提高了音量:“虽说不到千米的距离,也就是弹指的功夫,可穆姨娘您是女流之辈,我让您一圈都没问题!”x 她摇头:“不必。” 穆忆罗见他大喊,于是也对着人群提高了音量:“在场诸位,我近来习骑术,且自认为颇有成就。今天呢,承蒙这位小兄弟不嫌弃,我就借他来验验我的骑术,我们方才定下规矩,骑马绕着这鞠城跑两圈,谁先跑回来谁就是赢家,若是我赢了,到时候将军大人自会给我奖赏。请大家给做个见证吧!”(_ 她话音刚落人群就开始沸腾,男的大多赞这姑娘有胆量有本事,女的则大多唏嘘她是哗众取宠,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好!那我就当诸位是答应了!”说罢穆忆罗就翻身上马,今日依旧是飒爽利落的男装,看着十分养眼。 这时,穆忆罗和那金吾卫已将各自骑马站在起点前,只待高珩一声令下。她摸了摸应悔的鬃毛,使劲攥了攥了缰绳,心里几分紧张。再偏头去看身旁的对手,仍旧是一脸的嫌弃。 她再度道了一句:“得罪。” 高珩抬起胳膊,看了看他的兵又看了看穆忆罗,问道:“准备好了吗。” “好了。”两人齐声答。 他点下头,挥下了手臂。 穆忆罗握了握缰绳,不疾不徐甚至有气无力地喊了声“驾”,那感觉就像是骑马出去游玩,完全没有比赛的架势。 高珩在心里生疑,八成这姑娘是要耍花招了。他手心里暗暗出汗,他不想让她赢。 小金吾卫本来就没把这比赛当回事,她一连跟他说“得罪”让他火大,所以特地以平时一半的速度跑着,准备最后来个反超。当他自己以龟速慢慢悠悠跑了半圈的时候却发现距离还是越拉越大。怎么回事?这姑娘会骑马吗? 穆忆罗在心里冲小金吾卫喊话,这家伙能不能快点啊,姐都等的着急了。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男人本来以为将军的小妾应该在这方面很有造诣,所以是当成一出正儿八经的赛马比赛来看的,由于没有见到预想中的白热化场面,他们很是败兴。女人们呢,对比赛方面没什么感慨,就是在心里坐实了,这姑娘哗众取宠的动机,暗暗……应该是明明的不屑和嘲讽。 可在穆忆罗眼里这场比赛不是一个追击问题,而是一个相遇问题。她在等小金吾卫过来。 终于,小金吾卫已经骑马向她逼近。速度不是很快,完全有机会下手。她一边慢慢地骑马一边准备将手里的东西扔出去。 “三、二、一”穆忆罗在心里默念,同时用拇指打开了手里小瓷瓶的瓶塞,眼看小金吾卫的马鼻子就要到跟前了。 她手一甩,瓶子里的东西纷纷扬扬洒向小金吾卫和他的马,连老天爷都帮忙,今天的风向正合她意。红色的粉末顺着风势沾了小金吾卫一脸,因为吃惊好奇他眼睛嘴巴都睁着,而且还睁的很大。 这是什么? 红色粉末无孔不入,小金吾卫还没搞清楚这些东西是什么,七窍已经灌进去了五窍——是辣椒面! 与此同时,身下的马也因为被辣椒面呛到而发狂,高高扬起了前蹄…… 高珩早有预料她会使诈,可见眼前这一幕,还是惊了,只要不是毒物,人沾了顶多从马上掉下来受点罪,可若是马沾了……畜生发狂她不是没见识过。 真是不要命了! 小金吾卫还算是训练有素反应敏捷,从马上掉下来之后立刻滚到一边,幸而没有成为蹄下亡魂。 可那黑马却因受了刺激再加上没人控制在鞠场里四下乱窜,见这样的场面,场外围观群众来不及惊讶齐齐退避三舍。 穆忆罗看了一眼地上的小金吾卫,无暇顾及他的死活,勒紧缰绳两腿一夹马腹,开始沿着鞠场飞驰,她必须要赢! 石阶上观望赛事的高珩已经向场内奔来,幸好随身带着一囊水,甩手将水丢给小金吾卫:“顺着墙根,往西赶紧出去,别弄坏了眼睛!” 又冲着不要命的穆忆罗怒喝一声:“你疯了吗!” 眼下他没心思关心他的夫人公然使诈这事丢不丢人会不会对自己的形象造成影响,他只关心她的安危。 找准时机跳上了应悔的马背,从背后夺了她的缰绳:“你想死吗!”这般咬牙切齿,是只有恨透了一个人才会有的语气,或者是担心透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穆忆罗没工夫理高珩的怒意:“还有半圈,我要赢,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好,”高珩紧紧贴住她的后背,驾马向终点奔去,“抓紧我就让你赢。” 应悔完全没有因为背上多了个人而减速,反而以一骑绝尘的架势冲刺过去。鞠场外人人瞪大了眼睛,此刻不管男的女的,皆是同样的想法,这这这……这莫不是变着法的秀恩爱? 出了鞠场,高珩立刻吩咐人去控制场内发狂的马匹,又让看客们退后,独留穆忆罗自己站在应悔边上,一眼也没去看她。 这似乎又不像是在秀恩爱。 处理完各种危险因子,高珩有要离开的意思。 看客们自然不买账,凡事都得有始有终,输赢总得下个定论。仗着人多,人群里冒出几个不安分的声音:“这算谁赢啊?” 有人开头自然有人跟风,有的喊小金吾卫,有的喊穆姨娘,还有的喊不作数,发表观点的人越来越多,且声音越来越大,俨然一露天大赌场。甚至还有人因为意见相左而发生口角,现场一度呈不可收拾的状态。 高珩扶额无语,幸好身边带着几个人还维持秩序,要不然再弄出个聚众斗殴踩踏事件,他这饭碗甭要了。 真是失策,把这不要命的傻姑娘带出来就是最大的失策。 “诸位!” 待众人略微平静下来,只见年轻有为的金吾将军已经登上石阶,仰视他时众人不由自主生出一种要好好听话的感觉。 “高某人教妻无方,让诸位见笑了,”他抱拳请罪,“贱内耍小孩子机灵,钻规矩的空子,实在是我的错,大家别跟她一般见识。” 又看了一眼穆忆罗:“虽然她是耍小聪明,但规则就是规则,规则只说,谁先抵达终点谁就是赢家,所以……” 高珩走到穆忆罗身边,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上高台:“从今日起,这位姑娘就是我高某人正儿八经的嫡妻!请在场各位为我们做个见证!” 在众人眼里,这就是秀恩爱的,没错了。此刻除了掌声,还有众多芳心摔碎的声音,包括穆忆罗自己的那颗。 不过,她的那颗应该叫“放心”。 章节目录 第34章 第 34 章 高珩命人去叫了一辆马车,把穆忆罗塞进去之后,自己也进了马车。他很少乘车,只不过现在这情形,骑马跟游街没什么区别。 穆忆罗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高珩阴着脸开始训话:“你好大的胆子啊!坠马有多危险我不是没跟你说过,你自己也不是没经历过,万一今天他有个三长两短,或者你有个三长两短……” 他猛然想起昨天教她的“兵不厌诈”,也就是他说了这话之后她才提出来要赛马的,敢情她这是跟自己学到精髓了。 高珩憋红了脸点着穆忆罗头顶半天说不出话,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你就那么想赢吗?” 她点头,还是那句话,不过声音细弱蚊呐:“你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为什么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让我做你的妻子?这样很不妥当。” 高珩冷声回答:“没什么不妥当的,不管你是妻是妾,对那休书来说都没区别。我算你过了这一关,别怪我没提醒你,下一次你再要耍花招,我就杀了你!说到做到!” 幸好他没食言,穆忆罗摔碎了的“放心”这才恢复如初。 在狭小的马车里,她突然跪下来,就跪在他跟前:“对不起,我知道你对将士很好,就像是亲兄弟一样,今天我为了自己的目的伤了你的兄弟,请你责罚也请你原谅。” 她一个二十一世纪,平等观完善的女大学生自然知道“跪”字的含义。她不光是求他的原谅,也是为自己的贪念赎罪。 她的确是受高珩“兵不厌诈”理论的启发,可(999)的话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句“不择手段”让她鬼迷心窍。甚至觉得死个人没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高珩伸手去拉她:“起来!要跪回家跪去,我那小兄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或是坏了眼睛,岂止是让你下跪这么简单!” 穆忆罗再次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她一害怕就跟只待宰的兔子羔羊似的,可怜巴巴的样子直戳高珩心窝子,他以为自己言重吓到了她,赶紧把她拉进怀里,语气和缓下来:“好了好了,不会有事的,你用的什么啊?不是毒物一类的吧?” “辣椒面……” “应该没事的,我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你要是真害死了人,要偿命也得是我替你去。” 在这个天大地大,丈夫最大的时代,高珩显然是个标杆,且各方面都是。 越是好言好语越是容易发舔,高珩的大度理解让穆忆罗悔不当初开始啜泣,继而嚎啕大哭:“对不起,我错了……” “没事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高珩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任由她鼻涕眼泪抹了自己一身,“这样吧,你回去给我那兄弟写三千言的忏悔书,我再替你给人家,这事就算过去了。” “……” 一提写检讨,瞬间悔意全无。 幸好那小金吾卫的眼睛处理及时没造成多大伤害,可他心里憋屈,竟然说输了就是输了,给将军丢脸自愿领五军棍做惩罚。这也是个人觉悟很高了,高珩没办法,让他领了罚又赏了他一瓶上好的云南白药。 …… 高珩之前翻穆忆罗的首饰匣子说她家当少的可怜,要带她去东市置办,还真当真了。x 提前一天晚上去水阔鱼沉找她,还带上了他母亲那只传儿媳妇的镯子。 “这本来就是你的,”高珩二话不说拽过穆忆罗的手腕,给她套上,“现在你戴它也算名正言顺了。” 他仔细欣赏翠玉镯子箍在她腕子上的样子:“娶你那天太草率了,连个仪式都没有,今天补回来吧。要不然等明天置办些东西再补也行,看你的意思。” 这只镯子套手上就跟上了枷一样重,穆忆罗苹果肌发麻实在笑不出来:“我……我不想做你的夫人,也不想要什么仪式。”尾音低到听不见。 “明天什么时候去呢?我都有空,看你几时有兴趣吧。” 装睡的人永远叫不醒,高珩就是如此。好像装睡就可以把梦一直做下去,外界如何嘈杂,都抵不过他梦里那个桃源来的重要。 “早点睡吧,明天想好了什么时辰记得让人提前知会我一声。” 未待她回答,高珩已经撩袍出去,腿还没好利索,过门槛的时候费劲吧啦。 穆忆罗第一次进高家大门迈他家的门槛就是这种情形,如今他过她的门槛也算是感同身受。过个门槛有何难的,难的是这槛儿早有人过了。 第二天穆忆罗在房间里呆坐了一天,拿着那半支亭榭的钗子打算下一步做什么,赢马上这一场险些闹出人命,剑术这一关可得怎么过? 要是过不了,真的要永远留在这个虚幻的大棠吗? 这时庆祝步履匆匆来给她传话:“夫人,我们将军让你去门口等他,他说要带你出去逛逛。” 这庆祝改口改的还真是及时,穆忆罗怀疑这昆仑奴一点不傻。 “我身体不太……” 自嘲一笑,正了正头上的牡丹绢花:“好,我这就过去。” 行至门口见高珩已经等在那里了,也许是上次坐车体验感还不错,这次他又找来了一辆马车,只不过比上次那辆小很多。 穆忆罗提起裙摆磨磨蹭蹭走过去:“东市又不远,大热天的,为什么要坐车?还是这么小一辆?” 高珩过来挽起她的胳膊:“东市不远,西市远啊,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去西市好些,近来怠工不少,俸禄都拿去请兄弟们喝酒了,东市价贵,还是去西市吧。” 穆忆罗将信将疑,没让他挽多久自己爬上马车:“那就快走吧,太热,其实我没什么要买的。”x 电脑端:/ 要是放现代能嫁这么个老公,又有本事,又会照顾人,还会上赶着陪逛街,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高珩随后也进了马车,他身量太大进去的时候险些碰头。 进了马车,两个人得紧紧挨在一起才能坐下。穆忆罗只顾着天气炎热和他在身边极不自在,未深思过,其实马车的大小,去西市的路途,都是高珩的算计。 车夫刚要驾车起步,穆忆罗探头出来拦下:“现在都未时了吧,去西市恐怕来不及了,我觉得去东市逛逛就行,咱们改道去东市吧。” 高珩将她拽回来,闷声道:“就去西市。” 这两个人该听谁的,车夫心里有数,没再犹豫驾车就走,去了西市。 穆忆罗跌回来的时候险些没坐他身上,但后脊梁也撞在他怀里,羞的整张脸通红通红的:“你那么怕我花你钱啊,我又不会乱买什么。有宵禁,这事那么严你比我清楚,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高珩“哦”了一声:“我在布政坊还有一间房子,紧挨着西市,走两步路就到了。那房子也不算空着,一直有老妈妈住着打扫,咱们过去住几天也算暖暖房子。” “……” 他还真是有钱,不过一点傍大款的感觉都没有。 到了西市,一下马车高珩就拉起她的手,宣示主权的意味很浓,李君执也这样握住过她的手,不过只是怕她走丢。 她猛然忆起自己嫁人那天,李君执来给她送珍珠做贺礼,听她谈论起高珩这个人时,他只说不错,表情无惊无喜,甭说看不出难过,就是说挺高兴也不是不行。 穆忆罗的心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一个可怕的念头戳中,也许她费尽心思要嫁的人对她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就是拿她当妹妹。当初铁了心的要跟高珩分手,动机有二,一为活命,二为李君执,她不知道哪个占多,但突然抽了李君执这一条,心里竟跟空了一样,觉得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全没了意义。 “你在想什么?”大热天的高珩也不怕手心长痱子,“吃点什么吧,让我想想,唔……这个季节吃点凉的好解暑,但是你体寒就算了吧,你喜欢吃馄饨吗?第一次见你你就是在吃馄饨吧,一大碗没吃几口就走了,很浪费。” 穆忆罗抬头看他,见他唇角上扬似是忆起了什么开心事:“什么?” 高珩眼里一家铺子一家铺子过着:“朱雀大街那回,我骑马折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空留下一碗馄饨,那人就是你义兄吧——这有家成衣铺,咱们先进去看看,待会再吃饭。” “当时你居然折回来了?”她想到那个时候,高珩的这双眼睛就已经盯着自己看过,不觉汗流至踵。 两人已经进了成衣铺子,兴许老板不知道眼前二位客官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吾将军并新夫人,只当是品貌过人的一对佳偶良配,阿谀是有一点却也不过分讨厌:“二位里边请,您二位是想看点什么,衣服还是料子?是公子您看,还是夫人您看。”(_ “给她看——我是折回来了,没想到那时候咱们就见过了,也算缘分吧。” 高珩眼睛扫过铺子里花花绿绿一大片衣服,最终落在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裙上面:“那个很漂亮,你喜欢吗?” 不待穆忆罗回答,铺子老板就抢着接话,眯起眼睛一笑,两颊很深的法令纹:“哎呦,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今年最漂亮的款式,料子都是余杭一带的真丝,这衣服热天穿凉快着呢。” 穆忆罗定睛细细打量那衣服,袒胸的款式,越看越眼熟,可不就是寄桃一直耿耿于怀自己不穿的那一件吗。他还真是会挑,这么暴露一款式,明显是为了愉悦他自己。 啧,这男人不是一般的可怕。 她拽了拽高珩的袖子:“我不喜欢,咱们走吧。” 他摇头,似乎想象的出她穿这衣服的样子:“你没眼光,听我的,很好看。” “我真不要这个,太那什么了,”穆忆罗拼命拒绝,要是被他逼迫穿这个,还不如去死,“那个,那个挺好的,我喜欢那个。” 她指的是一件藕荷色的半臂底下还配着浅妃色的襦裙:“那个颜色清气。” 反正将军大人不缺钱,俸禄请兄弟们喝酒了,是鬼都不信的鬼话,他道:“嗯,既然你喜欢那就都要吧。” 穆忆罗:“……” 老板法令纹笑的跟东非大裂谷似的:“好嘞,我这就给您包起来,咱们这都是真丝的,通共收您六两银子。” “抢钱啊你!”听见老板漫天要价穆忆罗彻底不干了,“什么今年的款式,这衣服我去年就有了。” 她本来不想承认,但是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如果逃脱不了被他逼着穿这衣服的宿命,能省点钱就省点钱吧,于是跟他说:“我有这个了,顶多就要那一件。” 高珩:“你莫非是嫌那个太……凉快,不好意思?” 本来想给他省点钱,奈何人家还不信。 “我发誓,我有!要不然你打死我!” 穆忆罗穷惯了,一遇到省钱这种事,是个能把命都豁出去的主。 老板皱了皱眉头,东非大裂谷转移到了眉心:“公子,过日子还是不要随便动粗的好。” 高珩:“……” 章节目录 第35章 第 35 章 申时刚过,两人已经逛无可逛,主要是穆忆罗兴趣低下一路上看着脚尖绞着手指,高珩那样冷淡的人居然喋喋不休一路没停下。 “在西市啊,你能买到各式各样的新鲜货,因为胡商多半喜欢来此,回鹘人,粟特人,还有波斯商人……对了,你喜欢猫吗?之前母亲很喜欢那些白花花的小东西,我就买了一只波斯来的小猫送给她,结果没养了几天,她老人家就腻了,最后送去了桂雅儿子家。”(_ 穆忆罗低着头去踢脚下一块石子:“我这人养什么什么死,别祸害小生命了。” 高珩立马接上她的话:“我这人就养什么什么活,死的也能给养活了,其实我以前很想做个大夫。我去安江曾……” 他本想给她讲讲自己在安江治病时的那段经历,可怕她误会自己还对安江的萧凤栖念念不忘就立刻打住。 “你知道我在西市买过最稀奇的东西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一条狼筋。” “哦。” …… 逛的腿疼心累,两人半天不晌午的随便找了家馆子,为吃饭也为歇脚,高珩自己要了解暑的冷淘,却给穆忆罗要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汤饼。 这冷淘是大棠夏季特有的一种凉面,面本身就是用青槐的嫩叶汁和成,所以自带青槐清肝泻火的作用,细细的面条呈青碧之色,看上去十分清爽宜人,面条煮熟之后再入冰水浸漂,最后再以熟油浇拌,或者依据个人口味添加佐料,又解决了众口难调这一难题,自然而然就成了大棠老少皆爱的美食。 穆忆罗扒拉了下自己碗里的汤饼越觉索然无味,指了指高珩的碗:“我也想吃冷淘。” “你体寒。”高珩拒绝的理直气壮,“大夫说了让你少吃这些寒凉之物。”x 电脑端:/ “嘁,”她冲着房梁翻了个白眼,“那你就快吃,别让我看着!” 高珩美滋滋地吸着面条故意吃得很香,完全不顾自己维护了二十几年的将军形象:“这算什么,等你养好了身体,我带你吃遍长安的美食。” 这时,店里又了来一桌客人,两个男人,一个高瘦另一个膀大腰圆。大约是店里的熟客,跑堂的小子一见人进来就“哎呦”个不停:“两位客官,今儿来点什么?” 大约是膀大腰圆的那个男人做东,瘦高的男人没开口,他自己张罗着点了一桌子鸡鸭鱼,什么肥,要什么。 穆忆罗瞥了一眼那瘦子小声对高珩讲:“那瘦子一看就是被老婆饿瘦的。” 高珩的面吃到了尾声:“别胡说八道,吃你的饭。” 胖男人点完溜肥肠又高叫:“小二!再来一坛金陵春。” 跑堂的小子还未来得及叫好,却被那瘦男人叫住:“茉莉花就成。” 胖男人笑问:“怎么赵兄,现在不喝酒了?” 瘦男人夹着先上来的凉菜,笑呵呵道:“不是不喝,是待会回去不好交代嘛。” “哈哈哈,原来是怕老婆啊!”胖男人笑的欢快,可笑声与表情明显不配合,心里明明是在羡慕。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穆忆罗继续跟高珩窃窃私语,又瞥着胖男人道,“那个啊一看就是鳏夫。” 高珩斯斯文文擦着嘴角,佩服道:“你这本事厉害,上哪儿学来的?” 穆忆罗收了目光,吸了一口汤饼:“观察生活观察出来的呗。” 高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真有一天光了脚,才知道光脚的难受。”以前他差不多就是那个光脚的。 “咱们回吧。”他见她吃的差不多。 一提回家,穆忆罗想到,他和她,就他们两个住在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她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那个,我还没吃完。” 那桌胖男人和瘦男人的菜还没上齐,胖男人觉得无聊就叫住来上茶的小跑堂逗闷子:“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客人,你小子有什么有趣儿的故事讲来听听。”说罢还摸出来两个铜板。 小跑堂喜滋滋顺着桌子摸到手里,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副说书人语气:“承蒙二位客官不嫌弃,那我给二位说道说道二十二年前的一桩旧事吧。” “二十二年?”小跑堂的话一传到高珩耳朵里,他就拧起眉头,“原来已经二十二年了。” 穆忆罗一根一根吃着汤饼:“什么二十二年?” 高珩未答,只有小跑堂忽高忽低配合故事的声音传来:“话说二十二年前,还是木氏一族正当风光之际,那木氏一族可谓只手遮天,朝野之上遍是他们木家子弟,文有户部尚书木江,武有护国大将军木临年,这一对父子可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咱们大棠俨然就是他们木家的天下!”x “木氏子弟们仗着自己家功勋卓著,那是个个游手好闲,骄奢淫逸,欺行霸市……那木临年仗着自己打过几场胜仗,还光明正大娶了蛮夷女子,而后通敌叛国,起了谋逆之心呐!不过那时也是咱们当今圣上亲政之初,少年帝王意气风发,怎能容忍木氏祸乱朝纲,动摇社稷……” 高珩冷哂一声:“胡说八道!” 他的声音不算很高,再加上客人和小跑堂正沉溺于故事之中倒是没听见。那跑堂小子的确好口才,说的一胖一瘦两个位茶客无不瞪大眼睛听他描述二十二年前年亲政之初的少年帝王是如何如何运筹帷幄将那木氏一族彻底铲除。茶凉也浑然不觉。 穆忆罗也听的入神,不知不觉被少年帝王的英雄事迹吸引,神往道:“店小二说的二十二年前的那位陛下就是当今咱们这位陛下吗?一定是,如今正是靖安二十二年啊。” 她又问:“对了那小二说的木氏家族,是哪个木?是我这个‘穆’吗?” “不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木,”高珩只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且神色沉重,说罢拖起她往外走,“走吧,咱们回去。” “不是,我还没吃完……” 天色已经开始发阴,高珩的脸色却比天色更阴,行至店外,愤愤道:“一个未及冠的毛头小子就敢罔谈二十年前的事了!” “怎么就是罔谈了?”穆忆罗不知就里只觉得他这话先生气很重,“现在的社会风气也还算是言论自由啊,您的思想太腐朽点了吧。” 高珩叹笑:“你懂什么?三人成虎,一个人看到一颗鸡蛋,告诉第二个人的时候成了一只公鸡,第三个人告诉第四个人的时候又成了一只老虎,传着传着就成了貔貅或者饕餮这样人人惊骇的怪兽,就是因为人人都长着一张嘴,这就是你所谓的‘言论自由’吗?” 高珩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不反对你所谓的‘言论自由’,可前提是说话的人得有这个吧。” 穆忆罗:“怎么,他说的不对吗?我感觉挺真的呀。” “假的说的不真,会有人信?”高珩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知道传了多少张嘴才传到那小子耳朵里,他也只是当个故事来拉拢客人。不过现在这故事也只能这么讲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支于二十二年夭折的军队吗?” 穆忆罗在他手心底下仰了仰头:“哦,记得。难道店小二讲的就是他们的故事?” 高珩“嗯”道:“是啊,没想到都二十二年了,我那时候才六岁,没去幽州,父亲也还健在,他们一家也都还好好的。我和那小子还经常拿着木剑比划过招呢……不过每次都是我输,我一输那小子就笑话我像个女孩,问我最近绣没绣花。也就是因为老受他的奚落,所以我十岁那年,父亲要去幽州,我就二话不说跟着去了。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若有幸再见上一面,真想跟他过上几招,看他还笑话不笑话我了。” “‘他’是谁?”穆忆罗问,难得见他如此敬佩一个人,她脸上也渐渐起了慕色。 “他……”高珩忆起故人,抬头望了望天,暮色将至,净街鼓就要敲了。 章节目录 第36章 第 36 章 戌时过,跑堂的小子用木板封门之后,将壶里剩的茶水尽数喝干用以润喉。 这时从二楼缓步走来一个老者手里提了一壶清酒,冲那跑堂小子嚷道:“成日里瞎说八道!一面说木家子弟皆纨绔游手好闲,一面又说朝野之上遍是木家子弟,岂不自相矛盾!”这老者虽已年过半百,但说起话来仍旧声若洪钟,中气十足。x :/ 跑堂小子一拍脑门:“哎呀!可不是嘛!还是叔叔说得对,不行回头我得改改。”(_ 老者摇头:“当年之事知道真相的能有几人?别说是你,就是我也不敢乱说。如今你却在这里拿当年之事百般卖弄,博人眼球!” 跑堂小子不屑:“人们向来只听新的,奇的,怪的,谁管真的假的!再说了我这是传播当今圣上的盛名,谁敢不服!还有谁敢替那木氏逆贼说话不成!” 老者连连摇头,再不与毛头小子一般见识,独自将清酒打开,一口一口喝着。微弱的烛光一跳一跳,将那老者脸上的根根纹路映的一清二楚。 二十二年前,靖安元年,初摄朝政的少年帝王得知木氏造反的消息,连夜召集二十万禁军对木家军进行围剿。木氏一族几乎一夜灭门。 事后,人人都道这位君主王者风范,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可是知道真相的能有几人,知道真相敢客观评价的又有几人。不过都是人云亦云顺势而说罢了,木氏的高墙已然倒塌,再推一把又有何妨? “炙手可热势绝伦……炙手可热势绝伦啊……木氏一对父子,木江掌管户部木临年手握重兵,一旦谋逆皇上难道要让位与木家,向木家俯首称臣吗?”本就燥热难耐的六月份再加上一声又一声喋喋不休的劝谏,早就让这位资历尚浅的年轻帝王烦躁到了极点。 心腹大臣乔伟急切的劝谏犹如尖刀一刀一刀割着皇帝的耳朵,仿佛一觉醒来这天下就真的拱手让人了一般。木家不除,今夜又是噩梦缠身! 于是皇帝终于跨出了这一步,沉眉吩咐:“木氏造反!吩咐下去,即刻召集二十万禁军听候朕的调遣,今夜必除木氏!”每一个字都万分沉重却又无比坚决。 狡兔死走狗烹,这是惯例,也是每个君主每个重臣摆脱不了的魔咒。正如高珩所说,共苦容易,同甘难,芝兰当道,不得不除。 终于轮到了木家。 去年年关突厥突然南下,戍守边境的军队溃不成军,一击即破。木临年临危受命受封征西行军大总管亲率七万木家军征突厥,可敌军兵强马壮有备而来,而大棠却因仓促临战准备不足而节节败退。七万大军腹背受敌,粮草不足,木临年和他的木家军仍旧拼死抵抗,纵然损失惨重纵然孤立无援,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说一个降字。因为他们的亲人还在期盼他们回家过年,期望每年都能平平安安的过年。 突厥人根据经验以为大棠的行军风格俱是畏葸不前,何况他们已经是节节败退,估计七万大军至多只剩一万。x 这也是木临年头疼之事,军帐中彻夜灯火,要么死,要么逃。可是连他们都逃了,身后大棠的百姓们该当如何? 就在这时,满天飞雪纷纷扬扬而至,又有三名将士受伤且不抵严寒,冻死了。 而突厥人已经在庆祝连连的胜利…… 也许这场雪,是老天的恩赐,因为它或多或少麻痹了敌人的神经。 木临年拍案而起,不,他不要死,更不能逃,他要赢,必须赢! 突厥人谁也料这回这位木将军不同以往,竟有勇气破釜沉舟,孤军入敌! 木临年趁着夜色,敌军松懈之际,一骑单骑暗闯敌营生擒敌方首领,与以激愤的一万将士里应外合,终以少胜多。 大棠多少年来终于一胜,还是以少胜多! 凯旋之音传来,大棠上下顿时沸腾一片,可唯有木临年和仅剩的一千木家军心里彻寒。因为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求援,可援军迟迟不到,最后也没到。 不过幸运罢了,要是没有这场大雪,要是突厥人没有放松警惕呢?可是要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六月份的长安,处处是不绝于耳的蝉鸣,聒噪的让人心烦…… 守城的是木家军……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几个年轻少妇模样的女人游游荡荡从街边走来。守城的将士皆疑惑,不是有宵禁吗?净街鼓敲过怎么还有人上街?那几个女人居然还大模大样朝城门走来,难道还想出城不成? 待那几个女人走上跟前,不等发问,她们居然开始胡搅蛮缠!行为怪异疯癫,比青楼女子更加轻浮放荡。几个将士被缠的不行,几欲动兵器制服,可又想起平日里将军的告诫:不可随意伤人,尤其女人小孩。 可,可他们的将军并未说过这般情况该如何应对。 那几个女子见他们不敢动武,愈发无理。纠缠之际,守城的木家军遥遥看见几个人纵马而来,领头之人手持通关文牒和一块腰牌,大约是要着急出城。 守城的将士皆言不妙,这几个疯婆娘真是坏事,这传出去可定要败坏木家军的声誉了。 骑马而来的几人来到城门处皆勒马驻足,领头的一个见到这幅场面满是嘲讽道:“啧啧啧,今天真是大开眼界,都说木家军个个骁勇,怪不得天子脚下也敢调戏良家妇女,原来骁勇说的是这个意思!” 不待这个说完,其余的几个便开始哄笑,个个帮腔,说的尽是些市井无赖才说的出口的脏话粗话。 这些人完全不像是要出城,好似专程跑来看热闹一样。 护国将军府内,木临年正于案前研读兵书,木夫人则正候在一株昙花前等待昙花开放。木夫人有二分之一的胡人血统。皎洁的月光照在她深邃却不乏娴静的脸上别有一番风味。多年来木临年远征突厥,对突厥人对突厥狼卫的了解,也多亏了他这位夫人。 木夫人摸摸隆起的肚子,这是她的第二个孩子,今年冬日就将临盆。 木夫人看着在案牍前劳神的丈夫,柔声问道:“这个孩子出世,该叫什么才好?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儿,依我看就叫昙儿吧。昙花的昙。” 木临年终于舒展开紧锁的眉头,望向妻子的目光里皆是温柔:“我既希望是个女孩,又希望是个男孩……若是个男孩,我希望他像向阳一样优秀。跟着我征战……” “咳咳……”木临年赶紧打住,因为他已经察觉到夫人脸上划过一丝不悦,因为自己一不小心又开始涉及到战争国事。于一个女人而言,一个长久未享受到和平与天伦之乐的女人而言,再生一个儿子送去打仗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木临年安抚道:“好了好了,女儿最好,一定是个女儿。我们给她取名向荣可好?木欣欣以向荣。她的出生定会让我们木家,让我们大棠一片欣欣向荣!小字就叫昙儿,昙花的昙。” 木向阳,木向荣,正是木氏夫妇期待的一双儿女。 可是,昙花终是一现。 无数的火把出现在护国将军府的墙头,脚步声和兵戎碰撞声不绝于耳。 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自己研读兵书太过入迷,竟在这长安城内也听见了兵戎之声? 木夫人也大惊失色:“夫君你听!” 木临年心里一慌,原来是真的!可是谁敢在这长安城内大动干戈?除非……不待反应,大门已破。 木临年匆匆赶到,家里的家丁并护院的将士全都不见了踪迹,只有几个婢女大呼小叫,惊恐异常。 破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禁军首领高恪! 除非是皇帝!能在这长安大动干戈的只有皇帝! 不待木临年发问,高恪便大喝一声:“叛贼木临年!怂恿叛军夜袭禁军,目无君王,就地处决!” 怎么他就成了叛贼?怎么他的木家军就成了叛军? 长安城门下,木家军仍旧在与那几个女人和那几个身份不明的几个起马人纠缠不休。突然他们却都像收到什么讯号一样,纷纷拔刀自杀!血溅当场! 在场的木家军皆是一震!这,看起来太像是他们所为了。 他们也未曾想到这几个骑马而来,与泼皮无异的几人居然是皇帝的禁军将士! 靖安元年,六月十四,原护国大将军木临年意图谋反,被禁军首领高恪当场击杀,其子木向阳及夫人收押后听候发落。 这还远远没有结束,还有一个木江呢。皇帝果然雷厉风行,紧接着抄了户部尚书的家,据说抄没其家产合计一千万两白银。 于是布告天下,咸使闻之的是木临年谋反木江巨贪,木家子弟无一不是大棠的毒虫。 勤政殿内犹如死寂,年轻的帝王屏气凝神等待探子来报,一声一声的顺利,让他兴奋却又痛苦无比。 “陛下,高恪已经将木临年拿下,但是……” 探子跪在皇帝面前不待说完,皇帝就即刻催促:“但是什么?” “但是木临年不等高恪动手便夺了高恪的刀!” “他,他竟能夺了高恪的刀!”皇帝又惊又慌,看来这木临年非除不可。 章节目录 第37章 第 37 章 “他,他竟能徒手夺了高恪的刀!”皇帝又惊又慌,看来这木临年确实非除不可! 探子接着说:“但是木将军并没有……” 皇帝厉声呵斥:“混账!” 那探子才知自己方才失言,木临年已成叛将还如何称之为将军,只是自己的感情无以言表,一时失态。 探子即刻请罪:“请陛下恕罪,臣下失言。” 皇帝此刻已是心急如焚,急于知道后事如何,袍袖一挥急念罢罢罢:“说下去,他是否对朕的禁军统领不利?”皇帝此刻内心是复杂的,他既希望木临年与禁军发生冲突,这样一来他谋逆的罪名可就彻底坐实了。可是他又害怕,万一高恪不是木临年的对手该当如何?x 探子道:“并未!叛臣虽夺了高将的刀,却将其横在了自己颈间……” 护国将军府内,木临年夺下高恪佩刀之时,高恪大惊,身后众禁军纷纷拔刀向前护住高恪。可谁能料到木临年却将高恪的佩刀横在自己颈上,众人更加骇然。 木临年面不改色,似乎眼角还带有笑意。木夫人更是巾帼里的英雄,脸上毫无惧意,只在一旁默默的注视着丈夫的一举一动。 木临年开口向高恪道:“逆臣木临年罪无可赦,愿凭圣上处置,今唯愿用一头颅向高将换夫人和二子一命,还望将军答应。” 木临年很平静的接受了皇帝安排给他的罪名。他如何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只是他和父亲不擅于权术罢了,而且万万没想到,大棠正处用兵之际,皇帝竟会选择这时动手。他还想等突厥彻底安分之后,就即刻解甲归田带着妻子和父亲置几亩良田安度余生的。他不是没有向皇帝透露过自己的想法啊。 高恪不答。木临年转身向宫城方向,接连跪拜,大呼:“罪臣躬请陛下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噗”的一声,本来在身体里安分流动的鲜血便从刀口处喷薄而出。于是一代忠臣的一生便像这呈喷射状的血液一般匆匆结束,溅在高恪和几名禁军的脸上,成为活着的人唯恐擦之而不及的污点。自此谁也不敢再提木氏,唯恐株连。 勤政殿内探子终于向皇帝述完:“叛将头颅即刻便会送到。” 皇帝这才轻叹一声歪坐回龙椅上,不知是喜是忧:“罢罢罢,都了结了便好。”真没想到,木临年竟然会如此坦然的接受了谋逆的罪名。 “哦,对了!”皇帝叫住正欲退下的探子,“吩咐下去,木氏及两个孩子不杀,发配了西北吧,永世不得入京。其余木氏族人男丁一个不留,女眷为奴。”总不能太过赶尽杀绝,要不然会落个残暴的坏名声。 “是。”探子缓缓退下,心里总算有一丝宽慰。 靖安元年,元月十五上元节,木氏于狱中产子,神情悲愤,遂为其子更名为“厝”(cuo),取厝火积薪之意,望其来日可期。 竖日,木氏携二子于都城长安出发去往西北。 西北只不过是流放地称呼的一半或者说西北是流放地的一个美称,因为它的另一半叫做绝域。因为荒无人烟,因为黄沙遍地,因为大片土地寸草不生,因为寒冷与炎热在这里并存。 流放大概才是人们发明出来最残酷的一种刑罚吧,将犯人的意志消磨殆尽却不让他们死去。 “母亲……”木向阳压低了声音唤一声体力不支的母亲,“将弟弟给我抱吧。”八岁稚子幽幽的声音像是怕惊动了树上洁白的积雪。 木夫人将怀中的婴孩递给木向阳,心疼的看着自己懂事的儿子:“要活下去,你们兄弟二人至少要有一个活下去!”木夫人心中有怨。 木向阳重重点头,他以为他们一定会活下去的。大概是因为父亲生前名声在外,一路上同行的几个官兵对他们还算不错,不打也不骂,吃的喝的也不克扣。仅是苦寒赶路,坚强的稚子还可以承受。而他认为这就是苦难的全部了。x :/ 夜间,待官兵们睡着之后,木夫人轻轻摇醒合眼假睡的木向阳。 木向阳轻嗯一声:“母亲?” 木夫人立刻将食指竖在唇边,压低声音问道:“阳儿,你可知道刺配吗?” 木向阳点点头亦是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回答:“知道。是我朝为防止流放犯人逃走而在其脸上刺字的刑罚,也……也是其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屈辱的象征。” 木向阳说完便将小小的脑袋深深低下,即使没有被刺字,那么屈辱的罪名也将会跟随他们一辈子。 木夫人接着发问:“那么阳儿,为什么我们没有?” “这……”木向阳迟疑了,对啊他们为什么没有,他不知道,或许是……不,不会的,极恶毒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赶紧告诉自己不是的,他说:“或许是皇帝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罢了。” 木夫人听着儿子自欺欺人的话语,早已洞悉他的所思所想,说道:“我的阳儿果真聪明,一点即通。” “母亲!”木向阳吃了一惊,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得到母亲的肯定和夸赞。 木夫人握着儿子瘦小的肩膀,再次向他宣布这个事实:“听着阳儿,皇帝要杀我们,这是千真万确,所以他没必要在死人脸上刺字了!” 木向阳不愧是木临年的儿子,也正如他父亲所说的那般优秀,不过才八岁,却无论何时都保持着成年人都不一定有的镇定和通透。 “母亲,我们该怎么办?可是这一路上也并未遇到危险。” “谁说没有,那是你阅历尚浅看不出来罢了。的确有人要杀我们,那无疑是皇帝的人,但是,也有人在护着我们,这是谁的人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们能活着走过幽州道,我敢确定救我们的这批人比皇帝的人要厉害。” 听到母亲这样说,木向阳这才意识到,原来真正的刀光剑影一直如影随形。 木夫人突然看向远方,其实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什么也看不见,良久她说:“也许真正的危险在最后等着我们……” 勤政殿内,皇帝屏退左右,独留禁军统领高恪。 皇帝的眼睛轻飘飘的掠过手中的奏折,似看非看却将高恪晾了许久。高恪战战兢兢站在堂下,他实在捉摸不透这位少年君王的脾气。 皇帝终于将手中的折子抛在案上,阴阳怪气的问起高恪的近况:“高将近来可忙?” 高恪道:“回陛下,臣不忙。” 皇帝口气阴测测的发问:“哦?原来不忙啊,那朕这里倒是有件差事,不如交给你去办了吧。” 高恪只当皇帝是真的有差事给他,便道:“臣定当尽心竭力。” 皇帝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不说所差何事却将话题引到了木家,问道:“你说朕将木家的人发落去西北是不是错了?朕这心里还真是有点后怕呢。是不是该杀了他们以绝后患呢?高将觉得呢?” 高恪打个哈哈,轻描淡写答道:“陛下多心,妇孺无知,何足道哉?”高恪知道若不是当日木临年将头颅亲手相赠,他高恪取他首级还是要费点干戈的。木临年临危不惧的样子,从容赴死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这样的英雄,他敬重他。所以,他愿意受他所托保护他的家人。 皇帝摇头:“朕不这么认为,朕觉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所以朕想斩草除根。但是朕很头疼,因为一直杀不掉他们。高将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高恪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里直呼不好。 皇帝见高恪不语也不再逼问,接着说道:“那是因为朕用的人不好,不及高将的人好。所以朕想让高将替朕办的事就是,杀了木家那三个余孽!” “陛下!”高恪知道事情败露又惊又怕立马跪下,他竟小看了这个刚及冠的少年帝王,原来他竟对他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臣知罪……罪该万死……” 此时只有谢罪一路可选了。 看见高恪大惊失色的样子,皇帝很是受用,顿时笑的开怀:“高将快快请起,你何罪之有啊?朕夸你的人好,你还不乐意吗?” 到这时高恪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皇帝还并不打算发落自己,只不过是个警告罢了。但肯定是最后一次警告。 皇帝接着问:“那么高将觉得能做好吗?” 高恪再次跪下,将头深深埋在地上,答道:“臣……万死不辞……” 皇帝眼底浮起一丝阴骘,不待外人发现便匆匆掩埋,他于殿内缓缓踱步,沉默良久才道:“高将不必为难,据说西北那里对于流放的犯人有种特殊的传统,高将只要重新将这传统利用起来便好,不用亲自动手。既然人家连头都送给你了,也不好出尔反尔,不是吗?”(_ “是……”高恪别无选择,因为皇帝已经替他们选了最残酷的死法。高恪后悔。也许是自己害了那母子三人,还不如一开始就让皇帝的暗卫将他们杀掉的好,去的还能舒服些。 章节目录 第38章 第 38 章 靖安二年,六月初三,木夫人携二子终抵西北流放之地。是年长子向阳九岁,次子厝未及一岁。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大漠的夜晚也是好看的,是孤独的美,不习惯长叶子的树在黑夜的笼罩里张牙舞爪,不知什么动物孤寂的叫声时不时响起,没有篝火的野外,木夫人在无数个黑夜里始终睁着无助的双眼,她不知道怎样能使两个儿子活下去……如今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最后的挑战就要来了。 这里是大棠疆域的最西北,环境恶劣再加之突厥与吐蕃长期侵犯故而人烟少之又少。远远望去仅能看见稀稀拉拉的几个阙台和哨所。大棠军政积弊已久,先帝在位时就已有心无力,能守着都城一直不被突厥人攻陷已实属不易,天高皇帝远哪里还顾得上如此蛮荒之地。 咚咚咚……咚咚咚……远处传来阵阵击鼓之声……(_ 木向阳隐隐觉得不安,眼睛里却丝毫不见慌乱,他又经几个月的风霜历练愈发成熟,他问道:“母亲,这鼓声是做什么?” 木夫人不答,神情复杂,深吸一口气后,声音有些颤抖:“阳儿,你和厝儿,至少活一个,知道吗!” 这是母亲的命令,母亲不容抗拒的神情,就像父亲号令木家军时一样的威严。 他,必须要做到! 至少要活一个!至少要活一个!这句话自木夫人口中说出,却在木向阳脑子里重复了千百遍,没错,母亲所说的最后的危险就要来了! 勤政殿内,皇帝看着他大棠的疆域图,眼睛不由自主便落到了西北处,他的目光一边又一边抚摸这块让人心痛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让它彻彻底底属于他的大棠。 那么,待木家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后,他便要大刀阔斧一番了。 咚咚咚……咚咚咚……击鼓之声不绝于耳…… “进去,都给我进去!将这群犯人都带进去,新来的也一并带进去!老弱病残一个不许落下!”几个驻守官兵模样的人手持马鞭厉声呵斥着不断走进角斗场的犯人,包括木家母子。 还有人从背后狠狠的推了木向阳一把,让他几乎跌倒。 这究竟要干什么?年仅九岁的稚子不得而知,他不知道这是坠入地狱的通道。 兽与人斗有何乐趣,人与人斗才真正其乐无穷呢。 刚入角斗场的都是流放此地的犯人,有刚到的也有以前的,全都是衣衫褴褛,而且无一不被折磨的面如死灰。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自处。 所谓的角斗场就是用大约一丈多高的围墙圈起来的一块五亩大空地,空地中间除了有用木头扎起来的简易高台,周边还散落着不少兵器,新新旧旧,周边的围墙上则缠满了铁荆棘,进入之人绝无越墙逃走之可能。 待同样是缠满了铁荆棘的大门被看守拉上的时候,所有的犯人都为之一慌。木向阳也是,他大概知道了这种毫无人道的刑罚的规则,可,可它不是早就被废除了吗……怎么会……怎么会…… 难道?是了!是皇帝的意思,可是皇帝要彻底铲除他们木氏,犯得着赔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吗!他父亲为大棠戎马一生究竟做错了什么?他们木家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了这一个人的天下,多少木家子弟战死沙场……他们!他们何错之有!x 木向阳悲愤之余看了一眼母亲,似是在询问接下来该如何。而木夫人早在一开始就给了木向阳答案,当然是活啊!活下去啊!你和弟弟至少要有一个活下去啊! “听着!你们所有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高台上传来守将的呼声,猎猎的风声吹过,几乎将他的声音与黄沙一起吹散。 “你们中间只有一个人有资格从这里走出去!没错,只有活下来的那个才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众犯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所有人疲惫而又无助的脸变得狰狞了…… “怎么?还不动手吗!”守将宣布这场人性泯灭的战争彻底开始。 众犯人像被魔咒控制一般纷纷争先恐后的去抢散落在地的兵器,他们都想活下去啊。 木夫人怒目圆瞪,冲着木向阳大呼:“阳儿!抱着弟弟!” “不!母亲,我是木家的男人,我应该……”木向阳眼眶里积蓄起了泪水。 剩下的话还噎在喉头,却被木夫人的嘶吼声打断:“混账!这个时候还有力气来哭!给我爬到中间的高台上去!越高越好!” “去啊!”木夫人将襁褓中的婴孩硬塞给了只有九岁的儿子,转身去捡地上的刀剑,“母亲护着你!你和弟弟,至少要活一个!假如非死不可,我也不许你们死在皇帝手中!” 木向阳抱稳连声哭泣的弟弟,重重的点头,他别无选择,而这时他的母亲已经开始迎战了。 木夫人是巾帼英雄,她的父亲是突厥骁勇善战的战士,她的母亲是大棠温柔多情的女子,而木夫人则兼备父亲的勇敢和母亲的温柔。尽好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之余,她也曾无数次向丈夫讨教剑法,无数次手持长剑与丈夫过招。如今,却也派上用场。 她拼了命也要两个儿子爬上高台暂避风头。 木夫人手持长剑与背对木向阳,替他抵挡反方向的敌人,木向阳则紧紧的抱着弟弟一步一步向高台处走去。未满一岁的婴儿,因为缺少营养早已无力哭泣,小小的脑袋窝在麻布襁褓里一动不动,好似熟睡又好似已经死去。 高台下丧心病狂的犯人互相厮杀,而高台上早已是众人攀爬。谁,都想保存实力到最后。 木向阳挤过去,攀了第一步,幸好父亲平时训练严格,自己还算有些底子。 不好!身旁有个犯人想来推他! 嗤……的一声,母亲手中的长剑已经刺入那人胸腔,再一拔剑,鲜血喷薄!那人已从高台上跌落,单薄的身子直直跌入黄沙之中,飞扬的沙粒模糊了木向阳的双眼。 木向阳猛然想起父亲自刎时的场景,就是这般的鲜血淋漓…… “爬啊!快!”木夫人一边叫喊着,命令着,一边将刚才捡的一把短刀递给木向阳,“阳儿接着!” 木向阳接过母亲递来的短刀握在手里,继续向上攀爬。 木向阳觉得自己也疯了,在统治者设定的这场残酷游戏里,他彻底沦陷了……他也只是想活下去啊! 于是当高台上方的人想来阻止他的时候,他手里的短刀便毫不留情的刺向他们,刺向同他一样可怜的陌生人,他们无冤无仇。 夫人此刻也已身中数刀,体力不支,鲜血横流,她还能支撑多久。嗤的一声,不知又是谁向她刺来的一刀,将她的手臂彻底刺穿,骨肉分离,隐约可见有白骨暴露在弥散着黄沙的空气之下。 木向阳还在攀爬着,眼看就可登顶…… 什么?这是! 一把正在滴血的刀锋从他头顶上方伸出…… 木向阳猝不及防,原来最高处竟还匿有一人! “阳儿小心!” 木夫人大声提醒,拼尽全力才使出一个飞身,已经断掉的长剑不偏不倚正好接上那把伸向儿子的尖刀……木夫人再用力一挑,终于将那尖刀挑飞。 “母亲!” 木夫人手持短剑的手自木向阳眼前掠过,他无法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重重坠落。母亲的身体像一块不受控制的巨石,撞击着高台向下坠去,终于,一切都归于黄沙,归于尘土…… 此刻这鲜血淋漓的场面,便已镌刻在了木向阳脑海里,他痛!他恨!他无能为力! 溢出来的眼泪被风干,木向阳拿着短刀不断挥向妄图爬上来的人,殷红的血溅满了他的脸,可襁褓中的婴孩依旧安安静静的睡着。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在压抑已久的情绪的指使下一旦爆发,着实令人惊畏!这是老天在帮他啊!两个稚子居然硬生生的挨过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惨绝人寰的厮杀…… 此刻仅剩最后两人,其中一个壮实些的汉子终于叫喊着将闪着寒光的刀砍向另一人的头颅,人头落地的刹那,那个壮实的汉子也慢慢倒下…… 一丝狡黠的光自木向阳眼中闪过,不好,差点就中了这汉子的奸计了,此人伤不致死,而且与那人开战之前,眼光似有似无飘向高台,他必定是知道他们的存在。若是此刻下台,一旦经过那汉子身边,他必定腾起要了他和弟弟的命,可是若不下台,待他养精蓄锐爬上来,自己一定不敌……该如何是好? 木向阳心中盘算,此刻坐以待毙绝对是下下之策。他要下去!而且必须要让那汉子以为他已然中计。 木向阳抱着弟弟缓缓从高台上往下爬,脸上故意做出惊喜之态,完全像个劫后余生的稚子该有的神情。 果然那躺在地上的汉子五官变得狰狞扭曲。 “啊……” 刺的一声,木向阳藏与身后的短刀已经刺穿那大汉的脖子,又是鲜血喷溅的场面!那汉子痛苦的呼喊已经随着刀锋的没入戛然而止,本来溢于眼底的喜色瞬间飘散……自己,自己居然死在一个孩子手中……他离获得生存的机会只有一步之遥啊,他不过是想活下去啊!剧烈喜悦与剧烈的痛苦之间的落差才是让那大汉真正死去的原因吧。 木向阳胸口剧烈起伏,真是太险了!太险了!他额头上的汗珠汇成一股细流像只虫子一样爬下来,爬进眼睛里去,沙烈烈的疼让他睁不开双眼。 “喂!那个孩子!就剩你一个了吗?” 戍边将士夹杂在风中的声音,情绪万千,他们不敢相信,居然是个孩子! 然而更加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还在后面。 木向阳扯下一片衣襟,细细的擦净方才杀人的短刀,又轻轻的掀开弟弟小小的粗糙的襁褓,他看着这个稚嫩的婴儿,轻声呼唤:“阿厝,阿厝……” “哥哥做到了,哥哥做到了……” 这是襁褓中的婴儿居然微微的睁开眼睛,那葡萄般圆硕又纯洁的双眼就像是这苍凉的大漠中的一对宝珠。 木向阳看着可爱的弟弟,慢慢举起短刀……站于铁荆棘门在的戍边将士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屏气凝神不敢做声。 “你们说过,只有一人能活,对吗!食言非君子!” 就像木临年将高恪之刀横于自己颈间一般令人骇然,木向阳慢慢将短刀贴在自己颈上。 此刻的夕阳散发出像琥珀一样暖黄色的光芒,让凄冷的蓝色天空里散发出一股温暖,悲壮的光芒。 最后的赢家究竟是谁,是那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吗? 拉开遍布铁荆棘的大门,一个将士自满地尸体中将那个孱弱的婴孩抱出,用手轻轻探试他的鼻息。 他一阵痛苦的叹息之后,终于宣布:“断气了……” 半个月后千里之外的勤政殿内,探子来报:木家余孽已铲除殆尽。 靖安二年,帝大赦天下,轻徭役,重农桑,改革军政,废护国将军一职,永世不设,加强西北防御,设置管辖机构……收效颇佳,同年上元佳节,帝大喜,为与民同乐特许开禁三天,又设宫宴犒赏群臣,席间帝独赏丞相美酒,相甚大喜,竟卒。x :/ 越明年,突厥又犯,满朝武将,竟无人领兵。 章节目录 第39章 第 39 章 ……布政坊禁军统领府。 高恪眉头紧锁在书房内踱来踱去,心事重重。 “父亲。”高恪七岁的儿子推门而入,替母亲送来宵夜,“父亲可是又在愁那突厥入侵之事?” “嗯。圣上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而且眼下军需不足……” “父亲,军需为何不足?”七岁的少年微微掀起嘴角,那是嘲笑,“儿子听说前户部尚书木江巨贪,前年圣上抄没木家不是共获白银一千万两吗?” 高恪大怒却极力压低了声音:“住嘴!黄口小儿竟敢妄议国政,还敢提叛将逆贼!” 孩子丝毫不惧父亲的呵斥,继续发问:“好,儿子不提。那父亲可否告诉儿子父亲您为何不愿带兵北上?” 高恪轻咳一声:“为父身体不适,且无能无才……无法领兵……” “父亲无能无才?依儿子看父亲绝非无能,而是……”孩子停顿片刻眼中似有几分忌惮。 但他还是说了:“请父亲恕儿子不孝,父亲绝非无能,而是无勇!” “你……” “父亲您在纠结,木家灭门,大棠无可用之人,您当然想去,败那突厥您比任何人都更加迫切,可是您怕!您怕成为第二个木将!父亲,陛下不过是急欲掌权,才不得不将那如日中天的木家铲除,再说了还有那真正的叛臣从中教唆呢!”(_ 那叛臣就是上元节被皇帝赐死的丞相乔伟。 “那叛臣就是上元节被陛下赐死的丞相,乔伟……此人收受突厥线人的贿赂,教唆新帝毁自家的长城。” 高珩的声音飘荡在染着红晕的黄昏里:“我那时还不能理解父亲的苦衷,父亲说,宁可籍籍无名也不可万年遗臭。现在我竟然跟他是一样的想法,跟他一样爱惜自己的羽毛。还记得我说的‘芝兰当路,不得不除’吗?我怕有一天我也会走上这样一条路,成为下一个木将……” 穆忆罗拉住高珩的袖子轻轻摇晃:“不!不会的,不会再有战事了,也不会有人陷害你的,你会好好活着的。” “但愿吧,”高珩低头冲她一笑,他喜欢她这个惹人爱怜的小动作,“不知道木夫人还有哥哥弟弟现在是否还活着……” 往事如烟,为尊者讳,真正的故事早已经掩埋于西北的黄沙之下,世人或编或造或存疑,早已经失去了意义。高珩和世人一样,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 “一定是活着的。”她道,“一定是活着的。” 高珩笑看她,看着瑰丽的夕阳落满她的眼瞳:“但愿吧,其实人啊不应该老把生死挂在嘴边,你看活着多好,寿终正寝多好,其实籍籍无名也很好……我就很想做个籍籍无名的人,比如说当个大夫,不过这辈子是不成了……” “嗯,”穆忆罗受不住他满眼柔情的注视,赶紧低头去看脚尖,“我以后想在山里买一栋小房子,每天自己砍柴烧水做饭,再养一只能看家的大黄狗。” “这还不容易……”高珩刚要说到那时候我们就一起砍柴烧水做饭,又想起来她是不肯的,于是转了话锋:“我来背你吧。” “什么?”她抬头望他。x 高珩勾起唇角一字一字道:“我说,我、背、你!” “上来,”他弯下腰,半蹲着身体,“你不知道,这是我们高家的祖训,丈夫得背妻子,一辈子起码得有一回。” 其实,这并非祖训而是期许。 每每死里逃生他都会遥想自己安定下来的生活,有母亲,有妻子,有两个孩子……他对自己许下承诺,若今生有幸娶妻生子,他定要背着妻子去最扎眼的地方走上一个来回。 “这……不用了吧,”穆忆罗尬笑,“我很重啊。” “怎么,你还怕我背不动你?”高珩指了指自己的背,“快点,我一直这样弯着很难受啊。” “那……好吧,”穆忆罗犹犹豫豫将胳膊伸到他肩膀上,“现在咱们上哪,还是回去?” 高珩负着她缓缓起身:“回去吧,带你去看看咱们在布政坊的宅子,那还是父亲做禁军的时候置办的,虽然及不上现在的堂皇,但也算得上体面,你一定会喜欢的——很轻嘛,还得再多吃点。” 穆忆罗想起他们新婚的当晚,她昏昏沉沉被人戳醒,没看清来人是谁,只当是李君执所以一股脑扑到他身上,现在他身上气味就和当时的如出一辙,是清新淡雅的兰花香,君子的气味。 她伏在他背上颠簸:“那个……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我是说,时局安定,没丈可打,这样的以后。” “老老实实当差呗。”高珩的声音沿着胸腔传到她耳朵里。 “哎呀,我是说婚姻大事啊,你们这边男人啊,一个媳妇也太少了,再说了我又……咳咳,那个,你没想过纳妾吗?多纳几房小妾,家里看着也热闹嘛,效率高点,三年抱俩,母亲看了一准儿高兴。”如今穆忆罗也能脱口就称周氏母亲了。x 电脑端:/ 高珩狠狠拧了一下她的大腿:“什么纳妾,胡说八道!” 穆忆罗吃痛地“哎呀”了一声,不敢还手就接着劝:“这怎么算胡说八道。你啊,就是不近女色太久,不知道温柔乡里的舒服。你去过平康里吗?有相好的吗?一般是留沐还是遛马啊?听我的,拉上你那兄弟们多去几次,多去几次你就知道那里的好了,就想着纳妾了。” 高珩轻笑:“你还知道的挺多嘛,听你那意思你去过啊?” “我没去过,我一个女孩子家。”她谎撒的利落,“我是听去过的人说的嘛……不过,你要是去啊,要记得克制,在美人和美酒面前不懂得克制的男人,可不是好男人。” 这话她依稀听谁说过。 “是么?”高珩笑她语气老练,“这话说的不对。” “怎么说?” “在最心爱的美人和最心爱的美酒面前,还要继续克制的男人,才不是好男人。” 穆忆罗没能会意他的意思,哦了一声:“这样啊。” 高珩眼睛一亮,不如给她下个套,于是继续诱导:“那在你看来,我算不算个好男人呢?” 穆忆罗用下巴戳着他的肩膀上思考:“你嘛……不算。” “……” 居然败在这里。 他再次轻轻掐了下她的腿:“我不算吗?再给你一次机会。” “就是不算!”穆忆罗被他掐疼了,使劲拿下巴戳着他的肩膀,戳了半天不解气还用手去捏他的耳朵。 高珩见逼迫无用,又换了说法:“哦,那既然这样,我改一下刚才的话,在最心爱的美人和最心爱的美酒面前,还要继续克制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这男人是个逻辑怪。 她丈二的和尚:“什么意思啊?” 他得意一笑:“回家我就告诉你。” 他背着她挑了最近的路出了西市,一直往北去,没几步路就到了布政坊。 刚进家门,正好赶上敲净街鼓。 看门的门房一见是主人来,急急忙忙迎上来:“少爷,您来了。”这称呼,也只有从小服侍他的老人们还在用。 门房又看了看他背上羞的面红耳赤的姑娘,笑道:“这位就是咱们夫人吗?跟少爷您真是般配。” 高珩嗯了一声:“提前知会了春妈妈,让她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不知道是哪一间?” “提前?”穆忆罗这才恍然大悟,这人是早有预谋啊。顺便也对他刚才的话参透一二,脸红的更加彻底。 “那个,放我……放我下来吧。”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待着吧,不差这两步路了。” 这时春妈妈已经笑吟吟地穿过天井迎出来,春是一个极具福相的妇女,见高珩背着穆忆罗不肯放,笑的花枝乱颤,兀自笑够了才道:“少爷您和少奶奶的屋子一早准备好了,通风凉快景色好,您跟我过来。” 怎么有种去酒店开房的感觉? 穆忆罗在高珩背上打量了一路这个老宅子,雕梁画栋的建筑,精美的花窗,曲径通幽的小路还有搭配得宜的花光水影。她才知道他口中那句“倒也还算体面”实在是太过谦逊。 春带着二人一路进了后园,穿过弯弯绕绕的小路方到了地方,这院子名叫“窈窕”,也是出自《诗经》。虽不知道是谁取的名字,不过看得出来这一大家子都酷爱《诗经》。 到了地方,春站在门槛处看着高珩将穆忆罗背进了屋子,笑问:“少爷您和少奶奶想吃点什么,家里什么都有。” “酒,”高珩边说边托了托背上的人,回身问,“有酒吗?” “这……”春思来想去,“这个应该是没有的,老爷在的时候就很少喝酒,也不许家里人喝酒。这个时辰,再去打也不能了,要不我问邻居家借点?” 虽然净街鼓敲了不能上街,但在坊里串串门还是行的。 酒?他还真要喝酒? 穆忆罗急的抓耳挠腮,头上那朵堆纱宫花都歪下来:“不要酒!不要酒!我们不喝酒!” 高珩进了屋将她倒在床上:“罢了,是我提前没有说好,不必麻烦了。” “哎,那行,少爷和少奶奶要什么,随时差人来说。”说完春就咧着嘴退了出去,还不忘严严实实把门给关上。 门外射进来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高珩背上,高珩就居高临下看着床上蜷缩的穆忆罗。 “害怕吗?” ??? 这话怎么那么的……她好像从来都没答应过他什么吧。 “点点点灯吧,太太太黑了……”她一紧张就结巴,幸好还穿着鞋,一骨碌从床滑下来,“还早,我们聊聊天啊。” “聊什么?”他笑看她的局促与不安。 章节目录 第40章 第 40 章 “啊呀,你之前给我买的那个糖炒栗子可太好吃了,不知道在哪买的……还有,还有之前你让我解的那个什么‘五龙出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解,不如你教教我吧……还有,还有,这个宅子这么好看,你带我开开眼界啊……” 穆忆罗边说边往门口溜:“太热了,我去把门打开。” “站住!”高珩坐在床上轻拍下身边的位置,“过来。” “我……”她把下巴摆在锁骨上,心跳声刺的耳膜疼。 “你到现在还不愿意?” “是……我很对不起你,做了你的妻子,却从没履行过职责。”她攥了攥拳头,在愈来愈黑的屋子里开始实话实说,“其实,我不属于这里,我早晚是得离开的,别问我为什么,我没法告诉你原因。你是个好人,总会有好姑娘来……” 为什么又是这句话,她在心里扶额。 “我的意思是你值得更好的人,像木夫人那样的巾帼英雄,或者是母亲那样坚强的女人,再或者是像昌平公主那样背景强大的……反正就不是我这样的,我一无是处,而且身体还不好。” 说罢她佯装咳嗽:“咳咳,大夫说我有寒症,指不定哪天我就……没了。” 她的脸在阴影重叠的房间里半明半暗,睫毛投下深深的阴影,神色慌张,看来她是真的不愿。 “就因为这些吗?”高珩问,好像是要告诉她,我不嫌你不巾帼,我不嫌你不坚强,更不在乎你的背景或者身体如何。 李君执也说过同样的话,穆忆罗说你是我义兄所以我不能嫁你,然后他问,就因为这个吗?好像是说,除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义兄妹头衔,其实我们之间没什么阻隔。 穆忆罗嘴唇翕忽了半晌:“这些还不够吗?” “好,”高珩的期待在心里破灭,脸上依旧伪装的很好,明知在黑暗里她看不见却仍旧摆出温文尔雅的笑容,“今晚上你自己住这儿吧,我让春候着外面,你缺什么短什么了直接喊她。” 他起身,顺便给她点了盏灯:“太晚,就别出去瞎溜达,这宅子里人少,你又不熟悉环境。” “嗯,”穆忆罗怯生生回他,看着他盖上火折子擦身而过又心生歉意,“你……你也早点睡,不用担心我,我不出去。” 高珩点头推门出去,从外面替她把门掩上。高大俊俏的影子扑在明瓦上很久才消失。 他这人的确什么都好,唯独在情路上是坎坷了一点。 …… 八月十五,中秋盛宴。皇帝下令,大宴群臣,可携命妇亲眷入宫同乐。 水阔鱼沉,穆忆罗的房间,高珩亲自替她整理诰命夫人的钿钗礼衣,又给她扶了扶缀金撰玉的冠:“重吗?” 她摇头:“不重,只是非要去吗?我什么规矩都不懂,万一冲撞了谁,影响了你的仕途怎么办?”(_ 高珩摸了摸她眉心精巧的飞燕花钿:“今天的妆容很好看,必定是艳压群芳……当然非要去,你不仅是我的夫人,更是命妇是郡夫人,以往都是母亲陪我进宫赴宴,今年也让我让那些笑话我不娶妻的人都新鲜新鲜。怕什么,到时候跟着我,只管吃就行,不过尽量吃的好看点。不会出差错的,就算你真惹出来什么差错,那也是我替你担着。” 穆忆罗“嗯”了一声,任由他的手指停留了一会,道:“反正少说话就对了,是不是?那我父亲也会去吗?” 高珩点头:“应该会去,到时候有的是时间叙旧。” “时辰差不多了,走吧,”他挽起她的手,“也别跟个哑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会说的就说,不会说的就笑,凡是碰上有套话嫌疑的,就只笑。” “哦,懂了。” “其余的上了马车我再慢慢跟你说,没那么可怕,别跟上杀场似的。” 马车缓缓而行,他一路攥着她的手。 大明宫不愧是那个时代令世界叹为观止的建筑。 过了丹凤门,望着重檐翘角的宫殿,穆忆罗叹道:“你知道吗,这座宫殿被称作千宫之宫,面积是故宫的四倍多。”她大学选过一门《中国古代建筑史》,睡不着的时候也听过一耳朵,着实被震惊了一番。 高珩不解:“你说什么?故宫是什么?” 她一激动就容易串台,忙解释:“没什么没什么,我胡说八道的。” 她又问:“你信这么大的宫殿会毁掉吗?”大明宫毁于唐末的战乱。这座辉煌庞大延亘百里的建筑群会毁于铮铮混乱的铁蹄。 “信,”高珩始终拉着她的手,声音冷静客观,“有阿房宫做前车之鉴。” 穆忆罗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回答,诧异了片刻,道:“这算居安思危吗?你的信条?”x 电脑端:/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规律,居安思危不过是尽量延长寿命罢了。有时候我也会想,居安思危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就像是我们活着,最终都要死去,明知道会死去那就不活着了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那居安思危的意义是什么?”她问。 高珩弯起眼睛一笑:“意义是,能多一天站在这里和爱的人说话。” 穆忆罗没有附议,不过她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答案。 “进去吧。” 不愧是盛世,中秋尹始于此,也兴盛于此。中秋宫宴在麟德殿举行,经过繁琐的迎宾,宣礼之后,才到起宴,皇帝坐在辉煌的龙椅上俯视底下的几十张宴桌,宴桌四周摆满了鲜花和盆栽的石榴。内侍监宣布起宴之后,一排身姿绰约的曼妙宫女们拎着大大小小的食盒开始上菜。 穆忆罗满怀期待地盯着少女们手中的盘子,低声对高珩讲:“这就是皇帝吗?感觉挺正派的呀。” 她话音刚落,高珩立马递过来一个冷飕飕的眼神。 穆忆罗赶紧转了话锋:“刚才我看见我爹了,他老人家脸色不大好,明天我能回去看看他吗?除了回门我就回过一次家。” 这时有宫女摆下一盘炙羊肉,高珩道:“明天我随你一起回去——快吃饭吧。” 不愧是盛世的宫宴,林林总总算上甜品有四十八道菜之多。末了,皇帝还一人赏了一个月饼。就是每道菜沾上一筷子也能把人撑死。 刚吃饱喝足,这就到了乐舞环节,内侍监拍下巴掌,八/九个衣着绮丽华服的舞娘就拥上来,开始起舞。 高珩介绍道:“这是胡旋舞,由西域传入民间,与那些娇媚柔软的舞蹈不同,这舞刚劲有力,十分爽朗。” 看看舞娘旋舞时灵动的身躯,再看看他完全是对艺术欣赏的眼神,穆忆罗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做到不见色起意的?” 高珩眉毛一皱,拈着葡萄美酒的手抖了一抖:“我应该见色起意吗?” 她道:“我的意思是,她们都很漂亮,你不应该只把心思放在欣赏她们的舞姿上。” 高珩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本想着娶了媳妇,能安抚住家中的老太太,可这个媳妇比老太太还能操心。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憋屈道:“不看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去哪?”他出去,她当然也要出去。 高珩拉起她的手:“咱们去太液池和蓬莱山看看,去个没姑娘的地方。” “哦,好。” 这个月份的傍晚,不冷不热刚刚好,稍微有点微风,一吹让人舒服的很想像猫一样叫一声。 一路上有来往的提灯宫人步履匆匆,也有穿官服挂金鱼袋的朝廷大员过来寒暄,穆忆罗很听高珩的话,一律报以微笑。 这地方离太液池很近,出了麟德殿往东稍微走几步路就到了。 “快到了吧,”穆忆罗低头去看自己脚上的鞋子,“这鞋子有点大,不太跟脚。” 这时一双银红色的真丝翘头履停在跟前,前翘的履头上各是一朵活色生香的银白色牡丹花。她只顾欣赏眼前这对精致的鞋子,竟一时顿住。半晌慢慢抬头往上瞧,就是宝石红的曳地长裙,缀满了蝴蝶牡丹的暗纹,这样的衣服得一寸一寸欣赏,快一点都是暴殄天物。 可就有人暴殄天物,穆忆罗不知道她这番欣赏的功夫高珩已经与昌平用眼神大战了三百个回合,他道:“见过公主,臣下和夫人正打算去太液池泛舟赏月,想必陛下和诸位娘娘正在麟德殿等着公主吧。” 昌平未答,身后跟着若干提灯的宫女,橙黄色的宫灯簇拥着她,再配上她这一身曼珠沙华般热烈的红衣,很有几分孤绝妖女的样子。媚!艳!冷! 昌平没有让路的意思,声音一如她的外表孤绝:“这就是你的夫人?” 穆忆罗晃神之际猛然抬头,正好撞上昌平打量的目光,还好她记得高珩的嘱咐,忙福身道:“二品郡夫人高穆氏,见过公主。” 昌平冷哼一声,当着高珩并若干宫人的面上来就捏她的下巴掀她的脸,艳丽的蔻丹深陷进她细白的脸孔。 “公主!”高珩拉开昌平的胳膊,也是当着若干宫人的面,“昌平公主,不知道贱内哪里冲撞了公主,末将愿意领罚。” 原来这就是昌平公主,穆忆罗顿时理解她的态度,大概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她的事,用得着你领罚?”昌平收了手似有似无地揉着腕子,继续打量穆忆罗,她说她放长安贵胄圈子里给人提鞋都不配,现在看来确实有些贬低她了,模样生的倒是极周正。 昌平扫了高珩一眼,他越是护短她就越是气愤,不过这样的场合气愤就太失气度了,哪有笑来的让人印象深刻。 昌平轻笑一声,语气让人捉摸不透:“瞧瞧,咱们将军大人真是护短啊,我知道这是你的夫人,从前是妾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夫人了,也能名正言顺穿着二品命妇的衣服进宫来讨酒吃了。” “啧啧啧,”昌平绕着穆忆罗来回打量了一圈,“这就是咱们穆大人的独生女儿啊,怎么生的跟那老家伙一点不像呢?以前也从来没见过啊,难不成是我清修久了与外界脱了节?我说将军大人,你在长安待的时日也不算长的,可得认仔细了,就是野猫野狗也有毛皮格外靓丽的。” 章节目录 第41章 第 41 章 昌平的话字字诛心,穆忆罗听的一愣一愣,这公主该不会知道内幕吧。也不对啊,她也不能完全说不是穆忆罗,起码这具身体是的。 正当她发愣之际,昌平拿手指戳了戳高珩的胸口:“你过来,我有话说。” 高珩眼底的厌恶之情不待流露就掩盖下去:“公主,您宴席来的晚,别让陛下和各位娘娘们等急了,还是尽快过去的好。” “关于你岳丈,我看你最好还是知道。” 见他纹丝不动,昌平又扔下炸弹一样一句话:“别到时候死了都不自知!” 高珩犹豫着看向昌平,这公主的脾气秉性他是了解的,无缘无故不会说这种话来要挟人,而且她的能力也让他忌惮,就是朝堂之事也常有她搅弄风云的时候。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穆忆罗的肩膀:“你就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点点头:“好。” 高珩放心不下又嘱咐一句:“哪也不许去,听见没,我不回来你哪也不许去,也不许乱跟别人搭话。” “够了!”昌平火冒三丈,裙子底下跺着脚,“又不是生离死别!” 高珩不理,还伸手揉了一把穆忆罗的脸蛋,欣赏艺术品似的边赏边道:“公主不知道我这夫人得来的多么不易,她又生的惹眼,我实在是放心不下。”x 说罢才似笑非笑看向昌平:“公主请。” 穆忆罗看着高珩和昌平公主一左一右并身而行,正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若她只以寻常女人的角度来审视这二位,温和儒雅的少年将军与曼妙绰约的天家贵女,这实在是天作之合。 若非是她,若非是安江的萧凤栖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想高珩应该是个会服从安排的人。他自己也说过,他像他父亲一样爱惜自己的羽毛。他从来都不是个爱情至上的人,他没有爱情依旧能活的很好。他之所以还不愿意放弃她接受昌平,也许是政治上还没受到威胁。 昌平的侍女们并未跟随,提着灯退到游廊一边,排成一排看守犯人一样盯着她。 穆忆罗不敢乱说话,提着裙子坐在坐凳楣子上等他。 她时不时抬头去望一眼外头的月亮,的确还不算很圆,圆满大概等到明天才行。可明天的月亮谁能保证一定看得到。 …… 昌平自袖子中掏出一纸密函,弯起唇角:“这是我费了好大功夫弄到的,看看吧,眼下恐怕只有我能你的帮了。” 高珩接了她手中信笺,撕开朱红的密封火漆,借着月光取信来看,片刻的功夫,脸色已成惨白。 “哦,对了,”昌平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不妨火上浇油,“我知道你曾中意萧骞的那个玄孙女,她的死因,我也顺道替你查了一查,想不想知道?”x 电脑端:/ 高珩将信纸攥入手心,纸张蜷缩发出微微的脆响。 “还请公主,略说一二。” 昌平轻哂一声,抬头探他的神色,见汗珠滚下,亲拿手帕替他擦拭,然后踮起脚尖吻上他的耳朵:“叫我的闺名,我就告诉你。” 昌平公主,皇三女,皇后嫡女,名唤戚缓缓。 高珩没有做声,可也默许了她暧昧的举止。 昌平并未因他的倔强而懊恼,她就喜欢他的倔犟,于是冷声给了他第二个选择:“不叫也可以,你亲手把你那个夫人推进太液池里,我一样可以帮你。怎么样啊?” 高珩依旧没有做声,呆呆地立着,将手中纸团揉的更碎。 “看吧,我早说过你不是个会受威胁的,你当初娶她果然是心甘情愿,我不威胁你,我甚至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只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利弊,你还有母亲,还有长安和幽州的若干将士,还有以后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昌平接着道:“你莫不是怀疑我的消息有误,虽然幕后主使我还没有眉目,但这事儿与穆和成那老头子脱不了干系。穆和成是陇右河州人,那地方离西北也就快马一天的功夫,他是突厥人细作的身份很难相信吗?” 的确,种种疑惑缠上高珩,穆忆罗有一个识字的乳娘和不会洗衣服的丫头,还有当初她以一个莫须有的理由非要嫁过来…… “公主的话,我自然是信,”高珩终于开口,“我心里已经有打算,且日后还要劳烦公主费心了。” “你答应了?”昌平实在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 高珩点头:“不过,公主要什么回报,最好与我说清,万一是我给不了的东西……我不想失信于你。” “娶我为妻!”昌平字字坚定,这样的话本不该一个女儿家来说,可她也不是个将脸面看作生命的人。 “好……”高珩颔首,“这样我也能心安一些,只不过,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么多。” 语毕,他踏着自己的尾音与昌平错身而过,渐渐消失在深渊一样的游廊里。 穆忆罗还等在游廊原处,一刻钟,二刻钟,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麟德殿的靡靡之音已经渐消,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与亲眷鱼贯而出陆续离宫,可是高珩他还是没有回来。 “这位姐姐,”她问一个领头的宫女,“不知我家大人与公主去了何处,怎么现在还不见回来,姐姐可要去寻一寻公主?” 为首的宫女正是碧荷,涂满铅粉的脸上画着高高挑起的眉毛,派头比公主还公主,碧荷道:“公主的事就是我们这些贴身之人也不能过问,哪是你说去寻就去寻的!” “可……”穆忆罗谨记高珩的教诲,不敢错了规矩,那个公主盛气凌人,想必是太平安乐那样的狠角色,势力大到可以卖官鬻爵和当皇太女,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于是没再做声。 她又想,兴许现在高珩他想通了,终于发现公主的好了,所以两个人去犄角旮旯培养感情去了,这样是最好的,只要他娶公主,那么她就能顺利脱身,就是不知道是以哪种方法。休妻,还是丧偶? 想到这里穆忆罗后脊梁一阵阴风吹过。丧偶不好。 这时来了个行色匆匆的太监,火红的宫袍,在黯淡的长廊里从暗到明,到了跟前未冲她行礼反倒向碧荷颔首,太监道:“您是高夫人?” “是我。”穆忆罗好奇地观察着这个“新鲜物种”。 那太监许是发现她眼神中的异样,态度十分不屑:“您自个儿回吧。” “回?回哪儿?”她本想挠一挠后脑勺,可手还没到就被头上的冠挡住了。 “呦,瞧您这话说的,宫宴都结束了,您自然是从哪来回哪去啊。” 穆忆罗试探问:“可是我家大人还……” 太监扫了她一眼:“将军大人正与公主叙旧呢,今晚上许是回不去了,这才叫老奴过来通传的,本以为您是个聪明人儿,怎么非要老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破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太监话音刚落,提灯的那一队宫女或多或少都掩面笑起来。 可这话那么别扭呢?她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叙旧准备夜不归宿,她丈夫不用害臊,那个女人不用害臊,反倒是她这个什么也没做苦等了两个小时的妻子要害臊? 没天理了还! 穆忆罗一肚子气没处撒,反正她和高珩就是个形婚,没得感情,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她巴不得他三妻四妾,三年抱俩。 不过面子还是要稍微挽回一下的,于是她也冷眼扫过那太监和那一队宫女,道:“行,本夫人知道了。麻烦诸位,谁有空帮我转告我家大人,让他与公主叙的尽兴些,今晚我就吩咐门房不必给他留门了!” 末了又特意给了在站各位每人一个“春光灿烂”的笑。 碧荷望着穆忆罗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愤愤道:“就这么走了?” 她脚上的鞋子确实大,小步小步地走还能保证不掉,大步流星的快走可就十分费劲了,没走两步就踩上了鞋跟,跟趿拉着双拖鞋似的。 碧荷收了目光低声问那太监:“刘公公,您跟我说实话,咱们公主和将军,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太监道:“碧荷姑姑,公主和高大人方才就在那块说话,公主吩咐我站的远远地看着人,可没说两句两人就走了,高大人在前,公主在后,这接下来要去哪儿,我就真不知道了。” 碧荷思忖,环视众人吩咐道:“今天的事儿,谁也不准往外说,听见了没。 众人皆颔首福身道“是”。碧荷是昌平身边最管事的大宫女,昌平的事都有她参与和拿主意,今天这事主子虽未提前告诉她知道,但她也猜出个□□分来,绝非儿女情长,而是滔天的大事。 章节目录 第42章 第 42 章 走远了挑了个没人看见的地方,穆忆罗才把鞋提上,这大明宫她人生地不熟的,不敢乱走,本想着回麟德殿找她老爹带路,可谁成想,宴席早就散了。 没办法只能跟着穿官服的人往宫外走,看着人家一个一个成双成对的,她心里竟空落落的。x 回了崇仁坊,门房见穆忆罗一个人回来,忙上来问,将军怎么没回来。 她愤愤道:“他今晚上叫同僚绊住了不回来,你们把门关了吧,关严实点!” 穆忆罗走后,门房们面面相觑,纷纷道:“夫人这是怎么了?这么大气性?” 她回了水阔鱼沉,刚进门就把头上叮铃桄榔的冠重重一扯扔地上:“敢放老娘鸽子!” 寄桃知道她家小姐赴宴回来还想着来问问宫中盛况,可刚一进门就叫她这副模样给吓了一跳:“小姐这是怎么了?被谁放鸽子了?” “还能有谁,”穆忆罗披散着头发开始解那礼衣,“寄桃咱们现在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寄桃好生捡起地上的冠:“回家,去看老爷吗?” “嗯,天一亮就走,走了就不回来了。” 寄桃放下冠过来替她解下衣服:“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走了就不回来了?” 现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索性实话实说:“我与他一早分手了,成婚第六天他就给我写了休书,现下他就要娶公主了,咱们还是早走的好,早走了给他们腾地方!” “什么休书?” 穆忆罗去红木箱子里将表层的衣服全拖拉出来,抱出那个枕头,“刺啦”一声扯开一道口子,将休书掏出来:“你看就在这,我们一早没关系了。”(_ 寄桃神色慌张取来她手中的休书:“这不可能,怎么会?”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他一早给我了,说等到我有资格去祠堂公示我们俩就彻底没关系了,我看现在也用不着了!” 寄桃忙将那纸休书掩进袖子里,慌张至极:“小姐啊,这事可不能往外说,你这是和姑爷闹别扭了在说气话。什么休书,没有的事。” “寄桃你干什么,把那东西还给我!”穆忆罗一时后悔,早知道瞒着她了,“给我。” 边说边往寄桃袖子里掏:“快点给我,人家这都要娶新夫人了,这东西留着有用。” “不成,这东西不能留着!”寄桃一反往常温和的态度,话音刚落她居然跑到油灯边上,将那休书引了火。 休书引火落地,穆忆罗抢救无效,眼睁睁看着黄白的纸张化作黑灰。 “你疯了!寄桃,你干什么?这关系到我的死活!” 寄桃并不理会她的吼叫,竟生气一般把她丢在屋子里。 我离婚关你们屁事啊,我结婚就结的稀里糊涂的!”穆忆罗冲着寄桃的背影大吼,“他管我,丽管我,连你也管我!我招谁惹谁了,不待这么欺负人的吧!寄桃你也被盗号了吧!” 今天的寄桃简直不像寄桃。 兀自骂了一通,散了散火气,心里稍微痛快一点,可她没有睡觉的心思就跑到院子里去看那棵洋紫荆花树。 这树花期很长有大半年的时间,大约从十月份开始一直到次年五月,如今却不在花期,只剩下终年长青的叶子。 是谁种的这树呢?这树南方好活,在北方大概很难过冬的。 无花可赏穆忆罗就搬了一张太师椅去树底下,又抱了两床被子,一床铺,一床盖,打算今晚上就睡在外边。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有气还是怎么着,总觉得屋子里憋闷。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许是今天吃的太多想的太多,居然很快就睡过去了。只是被子太薄,身子跟跌进冰窖里一样,但是身上冷却就是醒不过来。她就好像那棵跨越长江北上的洋紫荆树一样,本应该栽在花盆里做个盆栽,太阳好了拿出去晒着,到了冬天只有搬进屋子里才能存活。 次日转醒的时候,却是在房间的床上,丽正端了热水来给她擦身子,她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高于体温的热水不停地浸润四肢百骸,身上寒气才稍稍有些击退。 “天亮了吗?”穆忆罗哑着喉咙问,“好冷。” 自打在院子里发现她,丽眉心的那道褶就没舒开过:“你从来不记得日子是不是?上次就是这样,还发着高烧。你这身体本来都有好转了,偏偏挑这么个日子出去睡……作死吧你就!” 果然她稍微挪动下身子,底下就跟泄洪似的:“昨天的月亮好看……” “你知道大夫说什么吗?”丽突然红了眼眶,拿帕子掩着口鼻开始抽泣。 “说什么啊?该不是……我快死了?”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迅速占领高地,她有预感,一定是这样。看来这任务是完不成了。 丽真真正正淌开了眼泪,一句话不说只是哭。 “他呢?”穆忆罗还想最后争取一下,看这休书能不能让高珩再补一份,“我是说他……该回来了吧。” 难不成这是一场阴谋,为什么高珩一有另娶的念头,她就得病了呢?难不成是他让大夫下了药? 她心突突跳个不停,可是之前他明明对自己很好啊,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儿? “丽……他呢?”穆忆罗挣扎着起身下床,“我得去找他,我有话说……还有,李君执呢?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 见她下地找鞋,丽顾不上哭,先把她摁住:“好孩子,你别乱动了,大夫说了得静养,快回去躺着。姑爷昨晚没回来,今早上一回来就去马厩牵了马,好像是又去了安江……” 安江? “安江?去找萧凤栖?”穆忆罗问,“为什么又去?” “什么?”丽一惊,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丫头你刚才说什么?” 她道:“他的心上人叫萧凤栖,不过已经死了,他一直在查,大概是有了眉目。许是昨晚上和昌平公主聊的就是这个。” 那么是否,他没有另娶的打算,只是在谈这个。 天呐,这叫什么事啊,白白生了一晚上气,还糟蹋坏了身子,穆忆罗心里乱做一团。 丽的脸色稍作和缓:“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做点吃的,不要到处乱走,人家老太太还担心的不得了,硬生生守了你一个多时辰。” 高珩不在,穆忆罗就干瞪着眼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两天的时间猜测了无数种可能,(999)一如既往的含糊其辞,问了也是白问。现下没别的办法只有等着高珩回来问个清楚。 第三日,她还在睡梦中就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许是在做梦,但是高珩的确是回来了。 然而,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 马蹄声声急,那姑娘就紧紧依偎在他的身后,双手环在他的腰际,一派幸福的模样,从下马到进府,高珩一直挽着她的手。 不知道是哪门子寒症这么厉害,不过三天的光景竟然把穆忆罗活生生折磨的只剩半条命,得知高珩回来的消息,她硬灌了自己一碗米粥才有力气去见他。因为等了两个时辰,他也没来见她。 还是托了庆祝的福,她才进得去这居安楼,当时高珩正站房间正中间的沙盘旁边出神,他蹙起眉头的样子,颇像是在为江山发愁。 听见她进来,高珩并未抬头,只用手指指着沙盘西边一片,道:“你知道吗,这里是西突厥……常年骚扰西北边境。” 穆忆罗不懂:“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 其实她都没想好该问他些什么就来了。 “我只想知道,你要娶新夫人了吗?是公主还是安江那个姑娘?我的休书不小心烧了,你能再补一份给我吗?咱们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高珩木然抬起头,看着眼前气若游丝的人:“你病了,活不了多久了,大夫已经告诉过我,你的寒症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纸休书还有意义吗?” 他竟然知道她的病。 “她是谁?”穆忆罗心里有几分死寂,“她是萧凤栖吗?她没死?” “不,她不是,她叫萧鸣翡,是凤栖同父异母的妹妹,但是她们长得很像。” 原来是这样,她问:“所以你要娶的人就是她?是打算等我死了以后对外报丧偶,再名正言顺娶她吗?不如别等了,现在就报,然后就放我走吧,悄悄的好不好?我也不想死在你们家徒惹了晦气。” 高珩沉下眉头,死死盯着她惨白的脸:“不,有些事情我还没弄明白,你的命我留着有用。你放心,我替你请了最好的大夫……说来也巧,我去安江的时候,他就正巧在安江。两天,顶多两天他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 章节目录 第43章 第 43 章 两日后,长安真的有江南名医到访,不过此人来的极其隐晦,刚进城就换了小轿,一路抬进了崇仁坊,下轿的时候,高珩亲自去迎并特派了体面的婢女跟随。 他深知这位“邪医圣手”的癖好。 婢女伸手预备去扶将要下轿的名医,本以为是个男人,可自轿帘里伸出来的却是柔荑一般水嫩的手指。 不过梁凝的确是个男人。 青纱斗笠下掩着一张神秘莫测的脸,梁凝看着巍峨的府衙轻轻一笑:“不知道将军大人的腿伤可有复发?” 高珩作揖道:“无恙,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他又道向扶着梁凝的婢女道:“雀儿,你先带先生去歇脚,然后再水阔鱼沉看病。” 梁凝摇头:“不必了,直接去看过病人吧。” 雀儿带着梁凝直接去了水阔鱼沉,沉睡间穆忆罗微微感觉有两根温热的手指正压在自己脉搏上。 她睁开眼睛看着身边这个陌生人,不待她开口,来人却先问候:“我们又见面了。” 说罢梁凝摘下了斗笠,穆忆罗不解其意,细细打量这张年轻的脸孔:“我从没见过你。” 梁凝笑:“哦,你忘掉的事情太多了,不过记不起来也好。” 她问:“先生您就那位是江南名医吗?” 梁凝倒不谦虚,颔首道:“我还有一个名号,叫邪医圣手。” “你是梁凝!”穆忆罗猛然忆起,上元节那天李君执曾经提过这个人,“削骨易容,天衣无缝。” 这个梁凝倒是谦虚了:“不敢当,这个还是要看发挥的。” “那你认识……”穆忆罗想向他打听李君执的下落,可对方是名人,妇孺皆知,怎么会知道乘风镖局一个小小的镖师是何许人也,“算了。” 梁凝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你哥哥最近好吗?” 她心里一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拉住梁凝的袖子:“你认识我义兄?” “有过数面之缘,只是很久没见了。” 她好像又有了希望。 “这样啊……那梁先生我还能活多久?” 梁凝挑了挑眉毛,表情像是正在晒太阳一样轻松,他道:“不好说,你这病放寻常大夫那里就是个死,到了我这儿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十年八年倒是还行,不过至于究竟能活多久,这还得看你听不听话。” “怎么说?” “遵医嘱就叫听话,不遵医嘱就叫不听话。” “我遵!”穆忆罗答的干脆,“先生,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梁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是在欣赏完美无缺的艺术品,只是这副嗓子,可惜了。 “我很乐意效劳。” “我要见我哥哥,您能帮我找到他吗?您是神医,认识的人肯定海了去了,一定能帮我找到他的是不是?”她哀求地望着梁凝言笑晏晏的眼睛,“只是……您能不能瞒着他……那个请你来的人?” 梁凝道:“这是自然,我从不外泄病人除了病情以外的任何消息,只是,我也许久未见他,所以不敢保证一定找得到,君执也不是谁想见就见得到的。” 穆忆罗期望更盛:“听您的意思,您和他很熟悉?” “我们是朋友。” “先生我想见他,若您能联系到他,就问他愿不愿意来带我走?” 梁凝点头:“我想他是愿意的,你是他拿命都要保护的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李君执曾说,梁凝啊,报应的确不爽,可是浑身罪孽的人也想救人,若是我能救下怀里这个姑娘,我愿意去死。 穆忆罗苍白瘦削的脸深深陷进枕头里,失去血色的嘴唇与脸同色,唯余一双眼睛大的吓人。 梁凝道:“你要好好听话,我开药给你,除此之外再给你一张药浴的方子,一日一泡,这些都是辅助,最为关键的时,切忌有情绪上的波动。”x :/ 她乖巧的点头,梁凝就退了出去。 居安楼里,高珩听梁凝汇报了她的病情,叹息过后,问道:“先生,我夫人她……有没有向您提起过一个人……” 高珩话音未落就被梁凝打断:“我这人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问这些病情之外的事。” “可是这事,事关紧要……” 梁凝双手一摊,笑道:“有什么紧要,有您付的银子紧要?” 高珩也赔笑一声,面带恳求:“那先生可否再多住些日子,直到我夫人病愈……无论您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梁凝却摇头,随后婉拒:“您这宅子我住着不太舒服,总感觉杀伐之气太重,许是我与拿刀杀人的犯冲吧。” 梁凝是个有话直说的直肠子,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了也不是所有拿刀的都犯冲,可能就单独与您气场不合。” 高珩略微尴尬。 梁凝想了想,伸出纤纤玉手比了个“三”:“最多三日,您夫人答应我会好好遵医嘱的,往后的事,我在与不在也没什么分别了。” 无法,高珩只能尊重他的意见:“那余下的三日,就请先生费心了。” 高珩语罢,梁凝就伸个懒腰说要回去休息,刚送走了梁凝,昌平的车驾却悄无声息的到了,走的偏门,极其隐晦。 她今日一身寻常妇人的打扮,乍一看谁也不知道这是权倾朝野的三公主。 进了居安楼,高珩也恍惚了片刻,忙请安道:“见过公主。” 见她如此掩人耳目的打扮,高珩知道她这是怕打草惊蛇,于是赞道:“公主睿智。” “你也会夸人吗?”昌平轻笑,然后随意地坐到他对过:“为什么还要拖着?要到什么时候?万一他们比你早动手呢?” 高珩道:“不会,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而下一个合适的时机还未成熟,现在是秋天,粮草充足的季节,这时候陷害我,然后与我们作战,他们不占优势,或许要等明年吧。而且我一早检查了我所有的印鉴,也并未发现过被盗被用的痕迹。幕后的主使不揪出来我不放心,你说和突厥人有关,我总得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吧。” “有分别吗?哪一个突厥人不是恨透了你?你岳丈也算其中一个。”昌平虽相信他的推测,可也不免怀疑他的动机,“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你那只漂亮的小猫吧,舍不得杀了她吗,她可是来要你的命的!” “怎么会?”高珩讪笑,“我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只不过是借她把人引出来,鱼儿也许会上钩,但是也许不会,如果不会,到时候再杀不迟。” 昌平姑且相信,又问:“另外一个萧骞的玄孙女呢?你把她带回来做什么?难不成是爱屋及乌,把感情寄托到这个跟姐姐长相酷似的妹妹身上了?她可是害死萧凤栖的凶手。” 昌平咄咄的逼问,让高珩极其不快,他暂且强压住心头的不耐烦,尽量温和道:“你想多了,我留着她的命也有用处,反正无关你我的婚事。” 昌平察觉了他语气里隐约的怒气,不想没成婚就惹他不痛快,于是立刻换了面孔柔和一笑:“好好好,我不问了,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公主还是尽快回去吧,而且我们最近不宜密切来往。” 和她待在同一屋檐下也十分折磨他的呼吸系统。 …… 萧鸣翡提着食盒正往水阔鱼沉去,向丽打过招呼才敢进去穆忆罗的房间。 穆忆罗泡了梁凝的药浴才刚刚躺下,见有人过来微微撩起眼皮打量这个极具江南风韵的女子,一时间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萧鸣翡冲她微笑,嘴角立刻浮现出两个甜甜的梨涡:“夫人好,我一进府就听说夫人您生的端庄美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您身体可有好转吗?” 穆忆罗并不讨厌这个客气娴静的女子,也冲她微笑:“我没什么大碍……你不用叫我夫人,我自己都不习惯,他……那个,你们要成婚吗?是什么时候呢?” 萧鸣翡低头一笑,立刻飞红了双颊:“这个……他还没说过。” 看来他要娶的的确是她,而非公主。 “哦,你放心,他做事效率高着呢。”穆忆罗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萧鸣翡这张脸就觉得头疼。 她如今就像是电视剧里油尽灯枯的老皇帝,面前站的是朝气蓬勃的继位人,为了能多苟延残喘几天,老皇帝总是会给继位人吃个定心丸,于是她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占着你的位置,我迟早是要走,至于是哪个走,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慢不了。不出意外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因为她觉得李君执就要来找她了,或者她就要死了。 “最迟不过明年三月廿五……” 还有人能如此精准的推算自己的命盘吗?萧鸣翡不解其意,但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个来回:“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穆忆罗解释的直接了当:“我的意思就是,你不用想着以非自然的方法要我的命,我没心思和你争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是你的迟早是你的。”x 萧鸣翡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经历了无数后宅争斗的她竟没想到有人直接会把这些事拿到台面上来讲。 “夫人瞧您这话说的,这……这是什么话啊,我把您当姐姐看的。” 同样看过无数宫斗宅斗剧的穆忆罗,听见“姐妹”二字瞬间汗毛战栗。 她忙拔下手上玉镯,在萧鸣翡眼前亮了一亮:“你看,这是老太太给正室的传家镯子,我待会就叫我的侍女给她老人家送回去。你只管把你的心放进肚子里去,等她老人家亲手传给你就好。” 萧鸣翡着实没想到这个半死不活的小妇人还有一双慧眼。 她忙道:“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未……” 纵使说谎成习惯,此刻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萧鸣翡竟也说不出谎话来了。 “其实,我觉得您有点像我那故去的姐姐。”她不知作何冒出来这么一句。 萧鸣翡的话一入穆忆罗的耳朵,她突然有种贯通的感觉,原来,还是因为爱屋及乌啊。可她真的像那张画上身着碧蓝色交领短袄的那个南方女子吗?那个女子,她的容貌和眼前这个女子,的确如出一辙。 穆忆罗牵了牵嘴角:“没关系,你比我更像。” “那夫人,我先走了。”萧鸣翡福了福身子向她告别。 她走的时候,将来时的食盒原封不动带走,那是一盅秘制的栗子乌鸡汤,听府里下人说,夫人喜食板栗。只不过她这汤里特地加了一味西域草乌头,不会当即毙命,却是慢毒入侵,再加上服食者将死未死的身体,时间不会很长。 章节目录 第44章 第二卷 (一)这一卷用第一人称叙事 三年前,靖安十九年,那天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没有下雪。 我穿一件碧蓝色的交领短袄,领子上有雪白的银鼠皮出锋,底下穿一件月白色的裙子。我在萧家行四,上头有两个哥哥并一个姐姐,不过现在萧家只剩我一个孩子了。 我哥哥过世的时候,有个算卦的不请自来,说她母亲六亲缘薄,伤克子女。然后那个算卦的就被她父亲打了出去,自此再没在安江出现过。 我是极其畏敬她的父亲的,畏字在前。 这身华丽温暖的衣服就是我父亲亲自为我挑选的,因为我很喜欢红色和蓝色。但是,现在我不能穿红色,因为我母亲过世了。 那天还有一个跟我穿一样衣服的女孩子来到我家里,父亲告诉我说,她是我的妹妹,比我小两岁。父亲牵着那孩子的手,把她领到我的跟前,让她叫我姐姐。 那个女孩子有着一双跟我一般无二的眼睛,它们毫无惧意的望着我,这双眼睛显然已经经过生活的打磨,似乎比我的还要成熟,它们透露着狐狸的狡黠。 我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她的眉毛,她的鼻子还有嘴巴,居然也都和我的出奇的相似,甚至她的两靥也有一对梨涡。 若说不同,她仅仅是脸型比我稍微尖俏一点罢了。 当我看向她母亲那张尖尖的脸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们的五官都长得出奇的像我们的父亲,只有脸型随了各自的母亲。 那个跟我穿同样衣服的女孩子,叫做鸣翡,鸣翡的脸上明明是泰然自若的神情,但声音却是怯生生的,我厌恶的认为她那是惺惺作态。 听到父亲的吩咐,鸣翡很听话的叫了我一声:“姐姐……” “我没有妹妹!我娘只有我和哥哥两个孩子!”我冷冽冽对父亲讲话。 很明显我触碰到了父亲的逆鳞,他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脆生生的一个巴掌,很疼。虽然父亲已经不再年轻,但他的手掌依旧很有力量,那一巴掌打得我头晕目眩,嘴角有鲜血迸出。 我用袖子微微擦拭掉嘴角的血迹,随即从鼻子里哼出一阵又一阵冷笑。 我冷笑着质问父亲:“今天是我娘去世的第几天?”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对父亲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但是我并不后悔。直到现在我仍旧觉得自己当时的举动很像个英雄,我很开心我当时迈出了这一步,为我母亲迈出了这一步。 父亲不回答,狠狠的盯着着我,眼睛里全是冷漠和愤怒。 “第六天。我娘尸骨未寒。明天才是她的头七,明天她是会回家来的。父亲你急不可耐的带着这个女人和什么妹妹回来,不怕我娘见了心里难受吗!” 父亲眼睛里的冰冷丝毫没有融化,他的确对我已故的母亲没有一点感情。 他说:“四娘!你真跟你母亲一样的脾气!总不能让我顺意!” 的确,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总是话不投机,她总是能惹父亲生气。我曾一度怀疑,我和哥哥究竟是不是娘和父亲共同的孩子。但是貌似我母亲和父亲也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说,我连封建糟粕的产物也算不上。 但是我娘头七的时候,我不想让这两个女人出现在这里。 我和父亲僵持了很久,不过我想我最终还是要认输的,因为除了父亲自己,没有人可以把这两个女人暂时弄走。而我,又一定要让我娘安安心心的回来看我。x 我低了头,我说:“父亲,那就请你看在我还叫你一声父亲的份上,明天让我娘好好的回来一趟,行吗?” 父亲是个很犟的人,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有人可以改变,这可以理解为坚定也可以理解为固执。其实我是敬佩父亲的,父亲的这种性格,让他办成了很多大事。 虽说我们萧家本就是安江乔望,但自祖父一代已经显有颓势,可家业传到父亲手里,父亲耗了半生心血居然又让萧氏一族有了点欣欣向荣的态势。 父亲没有说话,重新牵过那小丫头的手,并那个尖脸的女人一同走开了。头也不回的走开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果然,父亲没有因为我的认输和求饶改变分毫。这也再次印证了他的凉薄。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与这个人从此势不两立,等我娘一过完头七,我就即刻离家出走,即使亡命天涯,即使客死他乡,我也与这个人,再无半点干系! 其实,今天是上元节,是我一年之中最喜欢的一天。 前十五个上元节都是我娘陪我过的,而今天是她离开我的第六天。 这六天里,尤其是晚上,我总是一个人掉眼泪,吹了蜡烛,谁也看不见我的时候,才敢哭。(_ 母亲的离世,这个家里,看不出有谁在伤心。就像是我哥哥过世的时候,除了母亲,没有人伤心,那时我还小,不懂得伤心。 晚些时候,祖母的一个侍女叫芳霭的来敲我的房门,她说,祖母让我去找她。 虽然祖母看重男丁,但对我这个唯一剩下的孙女也还算是好的。 我进了祖母的屋子,她老人家正挨着个炭盆等着我呢。 我唤了声祖母,慢吞吞的走到她身边去。祖母听见我叫她,睁开微合的双眼看着我,叫我坐到她的边上来,祖母用温暖又柔软的手捂着我的手,一番感叹:“我的小细娘长大了。” 我再次哭了,我的眼睛不听使唤,六天里头一次在有人的时候,掉眼泪。 祖母安慰我:“好了,好了,不哭了。你爹他就是想给你找个伴来陪你过节,你瞧那个小丫头跟你长得多像啊。奶□□一回看见她的时候,还真的是吓着了呢,跟你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原来,祖母早就见过那丫头了,现在这是叫我来接受她的。 我松开了祖母的手。 祖母的手还保持着刚才捂着我手的姿势,表情略显尴尬:“知道你不愿意,方才你爹已经把她们送走了,等你娘过了头七再去接她们就是了。” 什么?居然,父亲居然听了我的话。 我又红了眼眶,赶紧跪下来给祖母磕头,心里既是激动又是感谢,也不知道要谢谁:“谢谢祖母!谢谢祖母!”我一口气连说了七八个谢谢祖母。 祖母叹口气:“你这丫头,总是不肯叫我声奶奶。” 我慢慢退出去,替祖母关上门。 心想,以后总有人替我叫的。 章节目录 第45章 第 45 章 明天是母亲的头七,按照我们安江的规矩,需得由儿子来操办,但我哥哥已经不在了。没办法,只能由我来。x 我要上街去买点母亲爱吃的东西,其实我都不知道母亲喜欢吃什么,一时间能想的起来的只有四喜饺和海棠酥。因为以前,母亲总是做这些给我。 母亲的手艺很好,所以也惯坏了我的舌头。从那之后,我没再吃过四喜饺和海棠酥。它们的味道也渐渐不记得了,恐怕只有舌头才知道。 其实,我还是想上街去看看的,因为今天是上元节。一年才有一次。 领子上银鼠皮的出锋护着我的脖子,并不觉很冷,今年没有下雪,有些光秃秃的,远不及去年好看。 我还记得去年的上元节,下了很大的雪。安江偏南,所以我们这一般不见大雪,即使下雪也就是星星点点的小雪,极其温润的那种,但是去年却是鹅毛大雪。 我记得很清楚。 父亲和母亲总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发生争吵。 去年上元节的前一天,我和母亲还有父亲一起吃晚饭。每次只要和父亲一起吃饭,我们三个总是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但这次父亲中途却同我和母亲讲起了刺史大人家的公子如何如何。 我一直专心于桌上的鲈鱼脍,未曾听见。 只听见我娘不冷不热的同父亲说了一句:“我就四娘这一个女儿,她的婚事,需得她自己愿意。” 父亲问我:“四娘,你可愿意?” 我不知所措的看着父亲那张严厉的脸,还有脸上不容抗拒的表情,我都不知道刚才他说了什么,但从我娘的话里,我猜父亲的意思大概是叫我嫁给刺史家的儿子。 我不知作何回答。 我娘将筷子重重的撂在桌子上,声音毫不客气的替我回绝了父亲,我娘说:“萧墨宣!四娘不愿意,你看不出来吗!” 我再次不知所措,不知所措的看着我的母亲。其实,我一直闹不清楚我父亲叫什么名字,大概只有我娘和父亲吵架时,我才有机会听见有人会直呼父亲的名讳。而且长这么大,我听过直呼父亲名讳的人,只有母亲。 父亲也被母亲的恶劣态度瞬间激怒,拍案而起:“秦瑟!四娘她自己还没说个不字,你着急拦下来是什么意思?”x 电脑端:/ 我母亲姓秦,单名一个瑟字,与琴瑟谐音。《诗经》有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我一直以为我娘的名字大概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名字。她的人生也该像她的名字一样,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一辈子琴瑟在御。 可母亲不幸,偏偏就碰上了父亲,两人互相厌恶,在一起度过了大半辈子“萧瑟”的光景。 父亲将手里的茶杯摔的粉身碎骨:“秦瑟!你晓得安江刺史是什么样的人吗?且不说一方父母官如何的位高权重,单他的儿子就是绝无仅有的七步之才。你看看你平日里都将四娘娇惯成什么样子了!我就四娘这么一个女儿,我能不为她着想吗?” 母亲不甘示弱:“你居然敢说你就四娘一个女儿!你有什么资格编排我的女儿!她什么样子?我告诉你萧墨宣,她不论什么样子,都不能成为你,成为你们萧家往上爬的工具!” 顷刻之间,一场风波诡谲的战役就这么拉开了帷幕。说真的,我不敢离开我娘半步,曾有一次争吵,父亲手执长剑指向母亲的喉咙。 幸好这次这场战役截止在了还没抄家伙的时候,是祖母拄着拐杖来强行阻止的。 祖母是个很护短的人,总是向着他的儿子,对我母亲态度很不好。不光给予我娘眼神上的威胁,而且还留下“四字真言”以作警告:好自为之! 我实在不知道我娘做错了什么,父亲明摆着就是想借我攀上刺史这根高枝儿。而且,像质量如此优良的高枝儿,若是父亲先夫人的女儿还活着的话,“这等好事”是断断不会轮上我。 等看热闹的人都散尽,屋子里只剩我和母亲。 直到我拉了拉母亲的袖子,母亲才收回呆滞的目光,并着动了动僵硬的身子。 我安慰母亲:“娘,他们萧家人都欺负咱们,大不了咱们就搬出去自己单过嘛!” 母亲无奈:“四娘,终究你还是姓萧。” 今晚上的信息量很大,后来我才慢慢明白了。母亲那句“你居然敢说你就四娘一个女儿。”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并不震惊,我甚至觉得这简直太正常了,要是父亲除了我娘之外没个别的女人,那才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呢。 还有父亲说的叶刺史家的儿子,名叫叶沐泽的,年长我两岁,的确是个少有的七步之才。三国时期魏国的曹植,曾能七步成诗,据说,叶沐泽也可以七步之内成诗,才思敏捷,出口成章,绝对的可造之材。 可我又不是贡院,我要这么可造的材料干什么。而且,我一向不喜欢那种文绉绉的才子。要是日后生活在一起,不被酸的倒牙才怪。万一他要是引经据典的骂我,那我岂不是丝毫招架不住。 按照惯例每年上元节父亲都会带着我和母亲我们三人一同去街上去逛的,可头一天这么一吵,我还以为这种事会免掉。 至于为什么要上元节出去逛,是因为人多,至于为什么感情不和还非要一起出去逛,正是因为感情不和。萧家是一方乔望,就该在事事上成为表率,连夫妻感情上也要比旁人更加的和睦。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次日晚上,父亲还是衣冠楚楚的出现在我和母亲面前。 我和父亲,母亲,我们三个人走在安江城灯火通明的街上,看似温馨和睦的画面,我的脑海里突然却冒出一个词来:三人成虎。 我这个人最喜欢望文生义,之前跟着先生念书的时候不知道挨过多少戒尺也改不掉,记得读《行行重行行》的时候,以为“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就是劝人多吃饭。 可后来才知道是分手的意思。 可是第一印象难以抹去,不论怎么样修改,首先忆起的还是初次的理解。就像我第一次遇见某个人,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 父亲热情的跟上来寒暄的人拱手问候,接受着他们的赞美和祝愿,作为一方乔望的当家人真是风光极了。而母亲,也是个极好的伪装者,笑的温柔而美丽,极力配合着父亲的工作。好像昨天的争吵和矛盾未曾发生过一样。 唯独我,尴尬到极点,只好一个人低着头掰着手指消磨时光。 章节目录 第46章 第 46 章 二月份的时候刺史还是带着他的儿子以及媒人,通共六人来我家提亲了,本着双数吉利的规矩。但是中途却有一人拉肚子了。 他们来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都在。 关于提亲,我们安江有个规矩。女孩儿都是不露面的,悄悄的站在一面由特殊绢帛制成的屏风后面观望着。这个屏风是单向的,女孩们站在后面可以将来人的样子看的一清二楚,而对面的人却对屏风后面的女孩们浑然不知。这是一项特殊的福利,女孩子们可以提前看看自己未来的丈夫。等到父母问及女儿的意见时,若是女孩们自己也中意对方,就只需回一句,全凭父母做主即可。若是不中意的便凭一句委婉的“女儿还小,还想多尽孝道。”也可以打发了男方去。这样两家人谁也不伤体面。 之前,有几个来提亲的,我都是说后面的那句话。虽说都是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可父亲也没逼过我,全由着我自己愿意。但这次不同,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真的已经不小了,还是父亲为了攀刺史的高枝,父亲说,不管我愿意与否,只能说全凭父母做主。x 电脑端:/ 我站在屏风后面,将那男子的眉目看的一清二楚,倒是生得个月朗风清的好模样。若真的再是个七步之才,恐怕真是全安江城女子倾慕的对象了。 突然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四娘,如何?”父亲问我。 我没有迟疑:“全凭父亲大人做主。” 我从来没对父亲的命令迟疑过。因为母亲总说,端了谁家的碗,就要听谁家的话。进了他们萧家的门,就是他们萧家的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只能从她脸上看得出无可奈何,从未看到过挣扎和抗争。也许是觉得自己势单力薄,也许是觉得没有一线生机吧。但我以为,连想都不敢想,是懦夫的行为。我不是说我母亲是个懦夫。我理解她,因为父亲太过强大。 按照规矩,叶家的公子送了我一把梳子,我则回赠了他一方手帕。 又收了彩礼,日子定在明年的二月份。 说的真,我并没有把嫁人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是在明年,我觉得这离我还很遥远。还有无数个明天。至于这个人,我觉得,还不错的。 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我过得和平时差不多,就是花了很多时间来学习女工,绣嫁妆。可我的女工差的出奇,绣出来的东西不堪入目。府里所有见过我的作品的妇女们无不扶额叹息。(_ 但我绣的东西也并非一无是处的。我几乎没看过父亲笑,但看到我绣的鸳鸯时,父亲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父亲忍俊不禁:“四娘啊,真像个男孩子。” 我恳求父亲不要让我和教我的绣娘们互相折磨了,我说:“父亲,虽说事事不能全部听天由命,但有些东西还是要量力而行,一味强求也许会适得其反。就拿这女红来说,还请父亲恕女儿无能。” 我总结出来一个规律,和父亲讲话,不掉书袋都不行,而且最好是句句引经据典,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父亲觉得我最近跟着先生有所进益,没有一直睡觉。父亲很受用。 父亲难得慈爱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当父亲的手柔和的拍我肩膀的时候,我紧紧的瑟缩着膀子。吓得要死。 在我的记忆中,几乎很少跟父亲发生肢体接触,一般都直接上升到肢体冲突。父亲和母亲也是,自从我三哥去世,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口角之争也直接上升到了拳脚。最严重的一次是兵戎相见。 父亲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张,自己也略显尴尬,他说:“罢了罢了,你不愿做就罢了。” 父亲感叹的很:“四娘你说的没错,有些事就是不能强求的。强人所难,结果往往不尽人意。我和你母亲就你这一个女儿,从小当宝贝养着的,难免惯出来点脾气。我知道你天生活泼好动些,到了那边,收敛是该收敛些。可也别让人给了你气受,你的脾气是父亲惯出来的,也由不得他们来打磨。虽说那刺史是朝廷命官,可咱们萧家配他们也是配得上的。要是受了委屈,父亲母亲给你做主。” 我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父亲的意思是,他居然会关心我。 其实,我也只当父亲是在安慰我,或者是突然觉得自己养育的女儿要离开自己,却发现自己并未真正尽过做父亲的责任,所以赶紧补救一下。就跟我知道先生明天要之前检查课业,所以今天赶紧把上个月让背的书背一下是一样的道理。 可是,往往这样做的结果总是不大尽人意的。每次我都会挨了先生的戒尺和父亲的训斥,然后又抄了整本的书。 同理,父亲关心我的这番话,也仅仅是蜻蜓点水般在我耳朵里过了一遍。倒是个,说者有意,听着无心。 晚上我跟母亲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做了海棠酥给我,母亲说:“总做女红,最近连饭都吃的少了。你爱吃这个,多吃点。” 我边咬着酥脆的海棠酥边和母亲聊天:“娘,今天父亲说我不愿意做女红就不用做了,他说,强人所难往往结果不尽人意。” 母亲冷笑一声:“他如今才懂得这个道理吗?是不是太晚了。” 母亲又问:“四娘,你当真愿意嫁去叶家?你跟娘说句实话。” 我说:“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人家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的。我要什么没什么,人家都愿意了,我哪里还不愿意呢。” 母亲摇摇头,懒得理我。我这样的女儿怕是真的无药可救。 “娘,我是真的愿意!您不是也很喜欢叶家的公子吗,要不然怎么就由着父亲做主了呢。” 我这话算是说中了母亲的心事,虽说她先前铁定认为父亲非要与叶家联姻有攀高枝的嫌疑,但见过叶沐泽本人之后,也是真的满意。 我那时跟母亲说的话都是真话,我是愿意的,我认为我们的条件都算得上是般配。 可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愿意,与般配无关。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当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由不得我反悔了。 章节目录 第47章 第 47 章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盛夏。 我的嫁妆也在父亲母亲紧锣密鼓的筹备下,几乎齐全。我依旧不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嫁做人妇了,仍旧想着如何应付先生的检查,乳娘的唠叨,还有父亲越来越强烈的关怀。还经常偷偷跑到很偏僻的野山上去,找条野河,脱光了衣服洗澡。 可到秋天的时候,母亲的身体突然不好了。 起初,大夫来看说就是着了凉,没什么大问题,又开了几剂寻常治风寒的方子。 我没把母亲的病当回事,父亲就更没当回事了。安江今年中秋的“拜兔儿爷”由父亲筹办,他忙的脚不沾地。 几副药吃下去,起初还见些效果。当我以为母亲要大好的时候,她却突然晕倒。大夫再次来看,仍旧给了与之前同样的方子。 当时,父亲刚从外面回来就怒气冲冲的闯进母亲的房间,质问那大夫如何行的医。 父亲是个窝里横,为了维护自己谦谦温和的形象,一向对外头的人礼遇有加,头一回不管不顾的发脾气。 后来,父亲又让人换了另外一位大夫,据说是从来长安来的名医。可这位名医一搭上母亲的脉就连连摇头,最后直接判了母亲死刑。 母亲卧床的那段日子,父亲极少出现,母亲几乎是拒绝见任何人,有时候我想进去陪她说说话,她都把我拒之门外。 中秋的时候拜兔儿爷的仪式举半的非常盛大和成功,我站在远处远远的看着身着盛装的父亲,胸中百感交集。 我很难过,他真是个凉薄的人。 我在街上瞎逛的时候,偷偷的跟很多人说,那个萧墨宣不是什么好人,他和妻女的关系一点都不好,他们家一点都不和睦。你们看到的都是假的。 但是那些人他们都不相信,很多人不认识我,并不知道我就是萧墨宣的女儿。真正的知情者。 母亲病了,父亲又忙,更加无人约束我。所以我在外面闲逛了很久才回去,很久没吃到母亲做的海棠酥和四喜饺,又特意去最地道的一家买了些带回去给母亲尝尝。 等我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回去了,我站在母亲房间的门口,听见他们的对话。 母亲说:“你跟四娘说,强人所难,往往结果不尽人意是吗?” 父亲说:“是,我刚明白这个道理。从前不信缘,不信命,现在刚晓得什么叫命里无时莫强求。” 母亲说:“那为什么不好的结果要由我们母子来承担?就算我死不足惜,可之扬的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母亲口中的之扬是我死去的三哥。 父亲说:“秦瑟,之扬的死不是我的本意……” 我很震惊,没想到我三哥的死居然和父亲有关。父亲是个巧舌如簧的人,可是他并未继续申辩。 母亲说:“你后悔了吧,当初图个新鲜费尽周折把我弄进你们萧家,闹的满城风雨,人人说你萧墨宣跟你老子有一学一,不务正业,捡了一只破鞋回家。没两年就后悔了吧,还是干干净净的姑娘好啊。” 父亲说:“是啊,的确后悔。那时候年轻,没发现没有你,一个人照样可以活的好好的。还以为,不娶你就一辈子不会娶别人了呢。当初听了我母亲的话该多好,找个门当户对的干净姑娘过日子,岂不省事很多。” 母亲说:“现在也不晚啊,那个女人,不是已经给你生了一个女儿了吗!萧墨宣你真虚伪!说到底,你就只爱你自己。要不是为了你自己的名声,干吗不早早的把她接了来,光明正大养在萧家的宅子里。”x :/ 父亲说:“不着急,很快我就会光明正大的把她接进萧家来,让她做我的嫡妻!她的女儿就是萧家的嫡女!你的女儿身份将大不如前!” 我听的心都快碎了,父亲竟然这般心狠。他是巴不得母亲早点死,我都怀疑,母亲的伤寒是不是他害的,母亲吃的药是不是他动过什么手脚。要不然,小小的伤寒怎么这就快要了母亲的命呢!x 电脑端:/ 母亲冷笑:“萧墨宣,你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诅咒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 父亲也不甘示弱:“好!秦瑟,随你怎么诅咒我。只要下辈子别再让我碰上你就好。” 父亲的确没有儿子。虽说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都不是什么特别有才干的当家人,也没过什么积阴德,可他们好歹也都有一个儿子,以至于萧家三代单传还未断了香火。可到了父亲这一代,父亲的两个儿子,居然先后夭折。其中一个是我三哥,另外一个二哥,是父亲第一任妻子生的儿子。 父亲在我母亲之前有过一任妻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婚姻。那位夫人和母亲一样有两个孩子,一女一儿。 听家里的人说,那位夫人在第二次生产时难产,因涉及保大保小的问题,选择了孩子,虽然她为父亲生下了一个儿子,但自己也香消玉殒。 但萧家为她风光大葬,父亲对她念念不忘,祖母至今都对她赞不绝口,并时时拿来与母亲做比。 可是后来,她的一儿一女,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姐姐都由于种种原因,相继去世。 后来,父亲才娶了母亲。而且正如母亲所说,父亲是图一时新鲜费尽周折把她弄进了萧家,而且一进门就是嫡妻。像母亲那样的出身,简直就是天下奇闻。 母亲说的对,若父亲当时娶个门当户对干干净净的女子该多好。父亲说的也对,那时没有发现原来没有母亲自己照样可以活的好好的。自己年轻时以为这辈子除了母亲以外再不会娶旁人,后来才发现,谁都可以。 我对父亲的这番话深信不疑,喜欢只是一时冲动,合适才是地久天长。喜欢会变,合适才不会。大概年少时所有的情感都是冲动炽热不顾一切的吧,所以才酿成了往后日日煎熬的祸患,追悔莫及。 所以我很庆幸我自己是个不会炽热,不会冲动,不会因为年轻而不顾一切的人。我认为我和叶沐泽就是合适的,从目前来看,各方面都合适的不得了。 到了冬天的时候,母亲算是彻底熬不住了,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某天我终于得到了母亲的允准,可以进去看看她。 我进去看母亲的时候,当时屋子里只有一个叫婢女,叫忍冬的。 母亲咳嗽着叫忍冬出去。 我坐在母亲床边,问母亲:“娘,您为什么不让我来伺候您?您是不是因为讨厌父亲也一并讨厌我?您放心,我永远站在您这一边,我可以不姓萧,也可以不吃他们萧家的饭。”我真的是这么怀疑的,毕竟我和父亲长的那么像。 母亲的手干枯到根根手筋暴露无遗,她把手伸出来握着我的手,母亲说:“四娘,傻孩子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是娘的亲生女儿。娘只是不想让你看见娘这幅病恹恹的模样,你就要嫁人了,万万不可沾染病气的。” 我点点头,摸着母亲僵尸一样的双手,心疼的想哭。满脑子都是母亲离我而去的画面。在这个世上我唯一有着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就要离我而去了。 我问母亲:“哥哥的死,跟父亲有关是吗?” 母亲因为虚弱,连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力气做出,母亲说:“跟你父亲无关。你不要多心。” 我说:“不对!不对!我明明听见娘跟父亲说,您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一定是父亲害死哥哥的。一定是!” 母亲暴怒,拧了我的胳膊,她的力气太小,我丝毫察觉不出疼痛,只感觉得出她的油尽灯枯的态势越来越严重。 母亲骂道:“混账!连娘的话也不听。你哥哥他是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的,与你父亲无关。我说的那些话全是气话,全是气话!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死你!” 我很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她说我胡说八道,可我说的话,句句都是她说过的。 我没有跟母亲争执,而是努力安抚她的情绪,我怕母亲动了气会加重病情。 母亲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闭上眼睛,额头上沁出大粒大粒的汗珠,她喘着粗气平复了好久才再次睁开虚弱的双眼。母亲说:“抱歉,四娘,我和你父亲没能给你一个和睦的家庭。不要恨你父亲,也不要恨我,谁都不要记恨。你还有很好的将来。你要听你父亲的话,他总不会害你的,跟在你父亲身边,他会护着你的。”x 我不信却点了点头,将被角替母亲掖好:“娘,我谁都不记恨,我已经很幸福了。你要陪我久一点,好不好?” 母亲也微弱的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母亲的诺言是实现不了的。 终于,在刚过完年的时候,正月初十,母亲彻底离开了我。 母亲自从上次与父亲见过面,至死未曾再见过。 父亲是个凉薄的人,可我没想到,他可以凉薄到这种地步。他不让母亲葬入萧家祖坟,不把母亲的名字录入萧家族谱,更不把母亲的牌位供奉在萧家的祠堂。 我还看见父亲将一个密封的信封放进母亲棺内,然后他冷冷的吩咐管家:“秦氏遗言,死后宁愿曝尸荒野也决不葬入萧氏祖坟。其亡子秦之扬一并迁出萧家祖坟。” 父亲称母亲“秦氏”而非“萧秦氏”,一字之差就足以说明母亲已经不是萧家人了。父亲放入母亲棺内的信封,我猜大抵是一纸休书吧。 “父亲!”我喊住父亲,他已经将母亲遗体的安置权交给了管家,我害怕他真的会让母亲曝尸荒野,“父亲!母亲她再不让您喜欢,可她好歹做过您的妻子……您……母亲她好歹是您的妻子……”我这话说的真替母亲没底气。 父亲叹息一声:“三娘,你是该好好求求我。” “来我书房一趟。”父亲丢下这句话时,我还迟疑在“三娘”二字当中。父亲连哥哥也不要了,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算是彻底断了。 章节目录 第48章 第 48 章 我推开父亲书房的房门,比平时父亲问我书的时候更加战战兢兢。 父亲的书房与其说是个书房,不如说是父亲的房间。父亲的生活起居全都在这一个房间里。他不跟母亲住在一起。 父亲说,我该好好求求他,所以我按照他的要求来求他。 我不想,我恨他。可是除了求他,我别无选择。 “父亲,我求您了。求您别再折磨母亲了,她一定知道错了。” 父亲绕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我:“三娘,叶家那个小子,我不打算勉强你了。你要真不愿意,就算了吧。”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甚至突然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人要嫁。 父亲说:“年轻时候的事一定要考虑清楚,别像你母亲一样追悔莫及。” 可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问:“父亲,您是不是也同样后悔。曾经为了母亲走了那么多弯路,放弃了那么多东西,后来却发现母亲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悔不该当初的感觉是不是相当难受?” 父亲半晌不语,或许,他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他没有回答我。 我跪下来仰视父亲脸上坚硬的表情:“父亲,求您善待母亲,她已经是个死人了,已经输的彻头彻尾了。”我喜欢下围棋,喜欢玩猪骨和羊拐,喜欢所有有趣的游戏,所以凡事也喜欢论个输赢。在我看来,的确是父亲赢了。 父亲笑了:“三娘,你真是个孩子。我担心叶家那小子照顾不了你,还是再找个机会,让你们相处相处吧。时间上确实是紧俏些,但父亲来想办法。你放心,你母亲……我不会让她暴尸荒野的。可是萧家已经容不下她了。” —— 父亲虽然薄情但他没有食言的习惯,父亲将哥哥的坟墓迁出萧家祖坟之后并着母亲的棺材一同送还给了母亲的娘家。 这样的奇耻大辱,母亲还是受了。 母亲走后的第五天,我跪在空荡荡的灵堂里替母亲守灵。这个家里,只有我自己在为母亲伤心。 我独自落泪之时,有个小小的影子投射在我身旁。 那个丫头模样的女孩,我看着眼熟,她拿了件斗篷替我穿上:“小姐,夜里冷,小心着凉。” “你是……忍冬?” “回小姐的话,是。”忍冬鼻子嘴巴冻得通红。 我问:“你怎么来了?我听家里的老妈子们说,凡是伺候过我娘的人,都遣出去了。” “小姐,奴婢没有,我本来是老爷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因为家里无人加之伺候夫人的时间不长,才没被撵出去的。” “哦。”我不知道这个忍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谢谢你替我在母亲跟前儿尽了孝道。” 忍冬忽然开始啜泣,可能怕人听见又哭得很压抑,她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夫人……夫人,实在是走的……” 我不自觉就在忍冬的话后面加了“冤枉”二字。 我揪住忍冬的袖子,让她别哭:“忍冬,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忍冬又断断续续啜泣了一会才止住哭泣,一个劲给我磕头:“小姐,求小姐饶命!饶命!” “怎么回事!” 我气急败坏,极度不祥的预感,忍冬不断地欲言又止简直就像是一万只猫爪子在挠我的心脏。 我毫无克制的在寒冷冬天的漫漫长夜里冲着这个来跟我分享秘密的女孩嘶吼:“说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在夫人的药里,加了草乌头。日日喝着,时间久了会要命。” “你混账!”我抬手给了忍冬一掌,打的她再次伏地痛哭。 忍冬爬起来又给我磕头:“小姐,小姐,奴婢也是不愿意的呀!” 我强忍着怒火,压低了声音骂道:“混账东西,不想再挨打的话,就给我滚!” “小姐!奴婢还有话说!”忍冬拽着我的袖子不肯走,她让我听她讲话,但是她想说的,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她说,“小姐,这些事情,奴婢全是听老爷的吩咐啊。夫人过世前不许旁人近身,只让奴婢一人照顾,其实夫人她都知道老爷的安排。她知道老爷外面有女人好像还大了肚子,那女人还苦苦向老爷施压,求老爷让她进门。所以老爷才出此下策的。其实,老爷这样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啊,也是为了萧家的名声啊!” 我终于苦笑着瘫坐在地上,我明明已经猜出到了结果,可忍冬还是非要亲口说给我听。亲口告诉我,我的父亲为了外面的女人和肚子里的孩子不被叫私生子而亲手毒害了自己的妻子。 “夫人她临去的时候,一直哭着自言自语,问为什么自己的命这么苦。问为什么要碰上老爷,问将来小姐该怎么办,夫人还说希望小姐早早离开萧家,脱离苦海,夫人说小姐还是不要嫁进叶家的好,免得将来……” “够了!你给我出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样血淋淋的事实。可我的父亲他的确杀了母亲。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恨他。 “小姐!奴婢是老爷身边的人,可奴婢也是夫人身边的人。夫人对我好,我必会跟着夫人去的。可我希望,小姐能再听我多说几句话。”(_ “小姐,您的哥哥之扬少爷,并非老爷亲生。那是夫人先前丈夫的遗腹子!之扬少爷的死也与老爷脱不了干系!那时您还小,知道的事少。少爷十二岁的时候跟着老爷一起去西郊起马,少爷才刚学,骑术不精,可谁知那平时温顺的马突然受惊不受控制,结果少爷就从马上摔下来了。其实,少爷刚摔下了未伤及要害,及时医治定无生命之忧的。可因着血脉之差,老爷心里膈应,迟了那么一会,少爷就……” 忍冬终于说完了。 母亲是父亲杀的,三哥不是父亲的孩子,父亲又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我平静的听完忍冬的话,心如死灰,我究竟是生活在怎么样的一个家里。 母亲去世的第五天,我不知道是出于父亲的安排还是叶家人出于礼节,一大早我刚从灵堂里出来就听说叶沐泽来了。父亲急匆匆地遣了人来叫我过去,他的心还真是宽,他觉得我能像他一样薄情吗,这个时候让我相亲。 我被祖母屋里的几个妈妈收拾了一顿,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就急匆匆的赶去见客。 叶沐泽还是一如我头次见他时那般,月朗风清,温和有礼。 “替我好好宽慰三娘吧。” 父亲说完就走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余我和叶沐泽二人。 “你的模样……怎么……” “叶公子见笑了,丧母之痛,无以言表,是该憔悴些。” “节哀。” “谢谢。” 节哀,这就是叶沐泽宽慰我的话。我记忆中和叶沐泽说过的话统共这些,他两句,我两句。 晚些时候,送走了叶沐泽,父亲来问我,想好了没。 我甩给他冷冰冰的五个字:“想好了,不嫁!” 其实我对叶沐泽没什么太坏的印象,但是因为我母亲说了,我还是不要嫁进叶家的好,我信我母亲的话,我和叶沐泽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要是突然反悔,父亲会不会难做。 “真的想好了?” “是,想好了。” “好,那爹来想办法,退了这门婚事。” 父亲说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这我深信不疑。可具体他要怎么拉下老脸来,或者他和他的萧家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我就不管了。我只要他痛苦。 他也该为我和母亲付出点代价了。 但是就在母亲去世的第六天,就是今年上元节的当天晚上,父亲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人和一个跟我长得很像女孩子,于是我和父亲大吵一架。决定从此势不两立。 今年的上元节是我过的最差劲的一个,从前总觉得父亲母亲在一起装和睦很让人难受,可如今我一个人站在冷风口里吹风的时候,突然觉得那时好幸福啊。 x 章节目录 第49章 唯一心动 今年没有下雪光秃秃的一点都不好看,可节日的气息不见消退。我在人群里跌跌撞撞,想去买些海棠酥和四喜饺。不晓得今天会不会有人卖。 中途我路过一家棋院,景弈棋院,安江城最大的棋院,据说这里出过国手。 我鬼使神差的进了那家棋院,一楼里满满当当的挤满了棋客和看客,但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却是空荡荡的。没人招呼我,我自己径直上了二楼。 我喜欢下棋,而且下的很好,说真的,我在这方面确实有过人的天赋。说的略夸张些,除了我不想赢的,没有我赢不了的。 后来,我一度感觉那天身体不受控制的走进这家棋院,是老天爷在这节骨眼上给我安排的一段缘分。但是,这段缘分不是让我找到意中人平安喜乐的共度一生的,而是,用来折磨我的。 我一眼看过去就看见了那个男子,他坐在窗边,一个人,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他一直皱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皱眉的样子,感觉天都要塌了。 我走过去细细的看着他的棋盘,大致局势了然于心——黑棋落于下风。 我问:“这位公子,一个人发两个人的愁,岂不难受?” “难受?”他轻哼一声,“我几时说过我难受?” “你是没有说过,可你的脸上写着难受二字了。”我说,“黑棋不如给我罢?”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但是我自己很不客气的拉过来黑棋的棋篓,又夺过了他手里的棋子。我碰到他的手指,像冰块一样寒冷。x 电脑端:/ “不如给你白棋,这里的黑棋就剩一口气了。”x “我就要黑棋。”我说,“是不是该我了?” “是。” 我落下一黑子在棋盘角上做成劫,他则落一白子吃我一子,而我的黑子找到劫材之后立马吃掉他的一颗白子,算是解了僵局。 “你这招趁火打劫用的不错。”他说。 我不屑:“这么简单的伎俩,你以为我不会么?” “是,我以为你不会。”他笑起来真好看。 我就知道,他以为我不会下棋,是闲得无聊来寻开心的。不过,难得这人也诚实。 他又道:“不好意思,误会你了,因为之前总有人借下棋之名跟我搭讪。” 我笑问:“多半是姑娘吧?” “是。” 他还真是诚实。 最后我的黑棋以一百八十五子险胜白棋。我下的很认真,因为我想我一定要赢他,挫挫他的锐气。 我冲他拱手:“承让,我赢了。” 他拈着颗棋子,摇头笑道:“现在言输赢,为时尚早。我们三局两胜,如何?” 可我不想跟他在这浪费时间。 他又问我:“难道你不敢吗?” “对,我不敢。”我说。别人的激将法对我从来不起作用。 他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喂!我可是头一回劝一个姑娘跟我对弈。” 很好,他的话满足我的虚荣心,这一套,我吃。 “好吧,看在你求我的份上,那就三局两胜好了。” 结果第二局,我输。我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大意才输给他的,可是第三局,我又陷入僵局。正当我想着如何应对的时候,他却微微一笑,冲我拱手:“承让。” 我叹息:“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不,你还有一条路可走。”他弯起眼睛饶有兴趣的望着我。 “什么?难道要我像你刚才一样耍赖,五局三胜?” “不。”他摇头,然后他说出了我至今为止一想起来还会热泪盈眶的两个字。 “嫁我。” “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你嫁我,日后有的是机会赢回来,不好吗?”他整个人都在我模糊的视线中渐渐融化。 我压着嗓子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嫁人?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定下亲事?” “我猜的。”他说。 我摇头:“你猜的不对。我已经许了人家,今年二月十五就过门。” “二月十五吗?二月份还很冷,不适合成亲,如果是我一定要选在一个不冷不热的日子,四月吧,或者十月。”他说的话,与我无关。 我笑:“那祝你幸福。”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为什么?” 他盯着我笑的像个奶乎乎的孩子:“总得知道怎么称呼你吧……你嘴角的梨涡很好看。” “萍水相逢,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我好奇,你这样的姑娘该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四娘吧……” 我不能再跟他纠缠下去了,我还要去很远的地方买海棠酥和四喜饺。我在他的追问下,落荒而逃。 “喂!谁家的四娘?” “问那么清楚干什么?”我背对着他边走边回答。 “我总得知道去谁家提亲!” 我渐行渐远,甚至提起步子跑开,心里只想着逃避,可我又隐隐约约从人潮中捕捉到了他的声音:“四娘,我是长安人士,不日便要离开。若是寻你不得,便很难再见了!” 我哭了。 我第一次有那种感觉,心快要蹦出来的感觉。 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还会拿与叶沐泽的婚事来拒绝他,我心里突然就升腾起来一种悲伤,我跟他不可能,我不能耽误他。 其实我是真的愿意,即使不知道他的家世,年龄,人品,不知道彼此合不合适,我还是愿意,很愿意很愿意。 我手里提着海棠酥一路哭着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跟母亲讲话,娘,有人说他愿意娶我,他还一直问我叫什么名字,他的棋下的比我还要好,他长的真好看,他大概是北方人,他的声音真好听……我好喜欢他,你说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心痒的厉害,这种感觉就像上街的时候看上了一个糖人,卖糖人的就一直给你说他的糖人多么多么好,而家里的大人却因为钱不够而一直拉着你走……我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身后的方向,我多希望那个卖糖人追上来的说,看这小细娘多么讨人喜欢,拿去吧…… 我想,假如那人此刻再次出现,我说什么也要告诉他我姓甚名谁,等着他来娶我。 然而,我并不知道那个卖糖人的在我走后,立即便把我看上的那个糖人拿去招呼了另一个孩子。 我回到家兀自坐到二更天,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淌,到天大亮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硬撑着身子给我娘做完了头七。 我娘走后的第八天,我爹又迫不及待的把那两个女人接进了家门。还特地把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安排在了祖母的院子里,想必祖母是极看重这一胎的。这是整个萧家的希望。而那个小我两岁的丫头却安排进了我的院子。 父亲真会恶心我。 当天父亲还约了刺史大人并着叶家那小子来家里喝茶,我估计是商量退婚的事。父亲的信用和效率,是他身上唯一让我笃定的品质。 他们大约谈到很晚,那位刺史临走的时候,表情不大舒展,似乎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并未在意,我想,既然父亲答应下来,他该是有把握做到的。 没了这个牵扯,我也该离开他们萧家了。于是悄悄的回房收拾东西,但我收拾包袱的时候却有人叩响了我的房门。 我藏好包裹,冲门外喊道:“谁啊,进来吧。” “三娘,是我。”父亲踱着步子进来,一脸叹息,“还没睡吗?” “没有。” 他问:“你母亲的事你辛苦了,可都处理好了?” 我冷着脸回答:“劳您操心,都处理好了。”我不会再叫他一声父亲。 父亲很无奈:“三娘,不要总跟爹爹置气。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我冷言冷语的反驳:“您不想让我知道,那我自然没有资格知道。还劳烦您一定守口如瓶,千万别让我知道。”父亲那副伪君子的做派真让人作呕,假若他要是知道我已经对他害死母亲的恶行知道的一清二楚,恐怕,下一个惨遭毒手的人就该是我了。 “你!”父亲拿手指着我的额头,半天没有下文。 我两眼直视着他,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真像跟他撕破脸,大不了鱼死网破。我看着父亲的眼睛,真不知道他看着我的眼睛的时候在想什么,这么相像的一双眼睛。 我没想到,僵持良久的一场对峙,末了却是父亲的一声长叹:“三娘,是父亲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母亲。那叶家……你还是要嫁过去……” 我当头棒喝:“你说什么?” 父亲面露愧色:“婚期提前,下个月初一,即刻完婚。” “三娘,爹爹一生都是言出必行,从未对人食言过,唯此次对不住你了。” 我冷笑:“您这话怕说的有些不妥吧,除我以外您从未对人食过言吗!您不也曾经答应过我母亲,要好好待她吗!怕不是退不了,是您不肯退吧,毕竟人家是安江的刺史!” “逆子!”情绪之下父亲又抬起手来,似乎打过我一次上瘾了一样。 打吧,打死我算了,我还真希望他能打死我,这样我也好坏坏他的名声。 可是父亲抬到半空中的手,又懊恼的收了回去。 他喉头哽住:“你母亲……她……临去的时候,说过什么话么?” 我继续冷笑:“您真会说笑,您自己连母亲的院子都不愿意进去半步,到头来反来问我她说过什么!” 母亲临走的那一天,除了忍冬,谁都没有进去过她的院子半步。母亲不许。她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杏子树,我记得那天有一只猫头鹰一直停在那棵树上,停了很久。它,一定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忍冬说母亲是因为自己形容枯槁而羞于见人。 那天,母亲望着院子里的猫头鹰一个劲儿的问,自己身上是不是有死老鼠的味道,甚至还嚷嚷着去洗个澡。母亲是个很重体面的人。忍冬说母亲奄奄一息的时候还死死的吊住精神,不知道在等谁进去看她最后一眼。可她明明谁也不让进去。 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倔强。谁知她盼的那个人比她还要倔强。 父亲无奈的掩门而去,我看着他投射在窗纸上的影子,好像也不复从前的精神奕奕。 其实也不能全怪父亲,这段孽缘,无论如何也有母亲的参与。 章节目录 第50章 第 50 章 我没了法子一走了之,父亲看我看的紧,大有囚禁之意。倒也符合他的作风。 一日父亲叫我和那个女人并着那丫头一起去祖母那边吃午饭,那丫头油嘴滑舌烦人的很,我不愿理她便一个人在祖母院子里闲逛,走到祖母卧房处却听到了父亲和祖母的争执。 父亲态度甚是决绝:“秦瑟虽留下遗言,死后不图萧家一丝一毫,但求儿子一纸休书,儿子也给了她。可这正妻的位置,一日是她的便一辈子都是她的,谁也动不得!她叶秋萍就是为咱们萧家生下独子,儿子再怎么敬她尊她报答她,也不会扶正她。何况她也懂事,进门之前已经答应了儿子,不会觊觎正妻的位置。”叶秋萍是那个女人的名字。浮萍无根随水漂泊,聚散不定,带萍字的成语多半也没几个好的意思,而那秋字便更加萧瑟…… 我承认我是很讨厌那个女人,连她的名字也尽往坏处想。 祖母叹气:“你这孩子犟,扶正秦瑟的时候就谁劝也不听。如今倒好……我是怕人家秋萍寒心,人家肚子里可还有你的骨肉……罢了罢了,由着你去吧……我还能活几天来管你们的闲事……” 父亲叹气:“儿子不孝,还请母亲多宽心些,儿子这样做也是为了三娘,若扶正了秋萍,三娘的身份自然就降了,进了叶家,日子怕是没法过的。”(_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祖母不解:“你不是跟那刺史提了退婚的事吗?难道他们就一丝一毫都不在意秦瑟在这个时候突然离世吗?这般不吉利的事。非但不愿退婚还要三娘提前进门……这……”x :/ 父亲叹息:“利益捆绑,吉凶算得了什么。是儿子无能,三娘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我怕她步我的后尘。” 父亲的连连叹息和欲言又止,既让我不解又让我恐惧。 “都是儿子不孝,劳烦母亲操劳了,这件事母亲还是不要过问的好。三娘是儿子最疼爱的孩子,是秦瑟与儿子唯一的血脉……儿子真的不舍得……” 祖母大怒:“你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我不许你再提那个女人!三娘是咱们家的孩子,你是该疼她,可那个女人差点害的你身败名裂!哼!算她识时务,临死跟你要了休书。我本来就没打算把她葬入萧家的祖坟。扰了祖宗清静!” 祖母的拐杖声戳的地板“咚咚”直响。 “你去吧,你要还想让我多活几天,有关秦瑟的事,就不要再提半字!” 父亲要出来了,我赶紧轻手轻脚的走开。父亲居然会说出心疼我和母亲的话……其实我的耳朵很抵触听见父亲说这样为了我的话,也许是怕自己听多了会忘掉他害死母亲的事实,我没人恨着,一定会更加难受。 我本以为吃饭的时候会跟叶秋萍打上照面,可祖母说她身子不爽不来了,我这才肯好好吃两口。 期间父亲提议:“三娘,以后鸣翡搬到你院子里住,你们俩也在一起吃饭吧,厨房会给你们单做。你是姐姐该学着照顾妹妹。” 我没有反驳,反正吃不了几天他们萧家的饭了。看在刚才他刚才说的话的份上,不愿多生是非。 祖母在一旁眯着眼睛笑:“看我这老眼昏花的,哪个是咱们三娘,哪个是鸣翡,我还真是辨不出来。鸣翡从小长在外头,经历的事多,这眼神看着倒比三娘还要成熟些呢。” 鸣翡笑着迎祖母的话:“奶奶才不是老眼昏花呢,鸣翡瞧着奶奶的眼睛比小姑娘的还要清亮呢,奶奶说的是,我自小长在外头,没有孝顺奶奶的机会,比姐姐差远了,日后可要好好补上呢。” 她哪里是比我差远了,分明是我比她差远了。这一张嘴就叫尽了我这十六年来该叫的奶奶。 祖母笑道:“三娘,可有人陪你解闷了,你看你这妹妹,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我不说话,随便扒拉着碗里的饭。 鸣翡又道:“奶奶,爹爹,女儿不懂,怎么你们都叫姐姐‘三娘’?我似乎听姐姐叫自己四娘呢?” 显然这个问题触及了父亲的旧伤,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什么四娘?你姐姐行三。这些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你初来乍到,过问这么多做什么。你才是四娘,称呼什么的慢慢改就是了。” 慢慢改?我记得,父亲不要三哥的时候,对我改口改的倒是快。 鸣翡笑的很灿烂:“是,四娘谨遵父亲教诲!” 这张嘴真是伶俐,要是我还在年幼的时候,真该学学她这讨长辈欢心的本领,压岁钱就该翻番了吧。 父亲放下碗筷,略显疲惫:“我今天还要出去一趟,可能要个三五天才能回来。三娘和鸣翡都要听奶奶的话。”说完又向祖母道别,便出去了。父亲总是在忙。 当日的晚饭我是和鸣翡一起吃的,许是头一回,厨房送来的晚饭格外丰盛,而且大多是我爱吃的,还有好些个胡饼,送饭的丫头说,老爷怕厨房做的胡饼不合三小姐口味,特意叫人上街去买的,老爷说了,三小姐和四小姐头一次一起吃饭,不必拘泥平时的规矩,开心就是了。餐后还有冰糖葫芦给两位小姐解腻。 胡饼这东西真的是我的心头好,我有一回上街,初尝胡饼就爱上了这个滋味,但父亲总以外面的食物不够洁净为由不让我吃。还有这冰糖葫芦,若不是上元节出去逛的时候,一年能吃上一回,平时连面也见不到的。 可是如今看着面前这个跟我容貌神似的女孩,我真的提不起兴趣大吃一顿。 我扔下筷子白她一眼:“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鸣翡嘟起嘴反驳:“姐姐说谎,姐姐明明爱吃。” 我大怒:“我不是你姐姐!” 鸣翡无视我的态度,越发锲而不舍跟我套近乎:“姐姐叫什么名字?鸣翡从来没听过姐姐的大名。爹爹说萧家的孩子都是排‘鸟’字辈的。” “萧家孩子”四字一入我的耳朵就激起我的万丈怒火,我咬着牙骂鸣翡:“你也算萧家孩子,你就是个小杂种,你娘不过是爹从牙婆手里买来的跳舞的瘦马!我很讨厌你,不该问的别问!” 鸣翡的脸色一沉,怒意未待我察觉便烟消云散:“我娘她……姐姐,我娘说了,有钱人家的小姐们多少都会有些小姐脾气的,叫我忍着。但是我觉得姐姐应该也不像是有那种脾气的人,大概是因为大夫人的事,还在伤心,是不是?妹妹可以理解的,我们好好吃饭吧。” 鸣翡的三言两语竟让我进退维谷,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我自知话说的重了,略有悔意,态度却也没有好转:“我不许你过问我的母亲。” 我不知道刚才我的话一如鸣翡的耳朵也激起了她的万丈怒火,我真是大小姐做的久了,以为旁人都不配生气。 鸣翡笑道:“好了,姐姐莫气。我不问就是了,我们坐下来吃饭好不好。这胡饼需得热热的吃那才叫原汁原味呢。” 说得好听些人家这是在给我台阶下呢,说的难听些,这叫借坡下驴。我瞥了一眼近旁站着的两个婢女,她们的神情更让我压力倍增,我想我这头倔驴是不得不下她这坡了。这都是父亲的眼线。 章节目录 第51章 第 51 章 我改不了吃货的本性,心里对那胡饼甚是垂涎,傻傻的盯着发愣。突然想起鸣翡说曾听过我自称“四娘”,可是从她没进萧家门的时候我就是萧家的三娘了,她又是从哪听来的呢。 我没避讳,单刀直入问她:“你是从哪儿听见我自称‘四娘’的?” 鸣翡急忙将口中食物咽下才与我说话:“姐姐记性真不好,你上元节那日才说的啊。我还在想,姐姐若是行四,那妹妹岂不行五,还五娘五娘的叫了自己好半天,现在才知不是。”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哑然:“你上元节……见……过我?” 鸣翡轻“嗯”一声:“人群中匆匆一瞥,只听见一位公子对着姐姐的背影问道:‘谁家的四娘?’便知姐姐定是对那位公子自称四娘了。” 我的脸霎时滚烫如沸,喉头哽咽。 鸣翡笑嘻嘻说道:“那位公子当真是世间罕有的神仙人物。” 我脸涨的通红,她说着说着,脸上居然也泛起红晕。x :/ 我想那人的确是个人见人爱的模样,想必倾慕他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他却对我说他一定要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他要娶我为妻。 “姐姐!姐姐!” 直到鸣翡推了我一把,我才知道我已神游天外多时。桌上的胡饼凉了大半,一摸眼睛居然全是泪水。 “姐姐想什么呢?” 我这人一向嘴硬:“你才是萧家的四娘,我不是。我没对人说过我是四娘,也没见着过什么绝世公子,上元节那日我只是出去买了海棠酥便回了。” “姐姐你……” 我将与那男子终生相误的恨意,转移到鸣翡头上:“别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我很讨厌你,包括你母亲!” 我又道:“我就要嫁给刺史家的公子了,那才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你一定没见他,你若是见了定不会认为上元节那位是什么绝世公子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可能是因为偏偏被这毛丫头撞见了,心里格外懊恼吧。像是被人捏住了软肋,才急欲毁灭证据。 “姐……”鸣翡忙改了口,“是,是,你说的是,我错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鸣翡低眉顺眼向我道歉,既不再叫我姐姐又说了我想听的回答,我本应该高兴,可为什么我会更加生气。这种感觉就像想找个人出气,想好好打一架,可对方偏偏在还没打的时候就跪地求饶了。 我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鸣翡斜了斜嘴角,一阵苦笑:“我本来就没想过你会和我亲近,临来的时候我娘就跟我说了,咱们母女是苦命的人,漂泊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收留,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是该知足了。还求日子能更舒坦吗?” 她收敛了天真烂漫的声音,说出来的这些老成持重的话,句句重击我的心里。 我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在烛火下细长的眉眼,暖和的灯光在她眼皮上跳动着,就像看着另外一个自己。我心里难受的很。可我不是一个喜欢表现出心软的人,对父亲是这样,对奶奶是这样,对她也是这样。 “我走了,你们可不就舒坦了。” 我冷冷的走开,留给近旁侍奉的婢子一个警告的眼神。暗示她不许将我的冷言冷语告诉父亲。 我刚到屋子外的长廊那里,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个女孩,拉住我的袖子气喘吁吁。 “怎么了?青青?” 青青是叶家送过来的婢女,说是怕我丧母伤心,送个人儿来给我逗闷子,也好尽快熟悉下叶家的规矩。叶家的这个举动让我十分反感,天王老子也没他们家事多,我总觉得这类似于一种监视。可是幸好青青这孩子跟我很聊得来。 “小姐,你可千万别出院子了!” “怎么了?” 青青情绪激动,张牙舞爪:“我说出来你可别害怕,有人……有人淹死了……他们刚刚在捞呢!我还想去看看,可听说溺水的人很吓人,又害怕会做噩梦。” 我问:“是谁?” “好像是叫什么冬的。” 我讶异:“是忍冬?” “对对对,就是忍冬!” 忍冬怎么会在这时突然溺水,她是唯一知道我母亲真正死因的人……难道是父亲杀人灭口吗?可是以父亲的性格,怎么会拖到现在才动手?而且,是绝对不可能等她告诉我之后还让她多活了好几天。 我无比冷静地细细回想了忍冬的话,越发觉得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有人看见她跳下去的,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老爷现在在哪儿?” “老爷吗?老爷今下午出远门去了。” 我这才想起,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父亲说过,是要出远门的,一去三五天。 “带了什么人没?” “没带什么人,就平常的几个人。” “亲近的人都带出去了吗?”x “大概是吧,我也不清楚。” 青青刚来对萧家的事不甚熟悉,说的不清不楚也是情有可原。我不敢贸然信她,又问了几个老嬷嬷和小厮,他们都说父亲今下午用完午饭半个时辰就走了,而且亲近的人也一同跟出去了。 亲近的几个人也都不在,这样的事,父亲断不会交给旁人来做。 一定不是父亲做的! “姐姐?姐姐啊,除了姐姐,妹妹真的不知道该叫你什么好呢?” 鸣翡笑吟吟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在这鬼魅般的夜晚,让我毛骨悚然。 “怎么了?有人溺水吗?这小婢子当真坏的紧,还特意来吓姐姐,姐姐快点进屋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可别吓坏了。” 鸣翡是个很会洞察人心的丫头,听了我问青青的话,当下就有了打算。 一个恶毒的打算。 看我走神走的厉害,她拉起我的袖子顺势将我牵进屋里。直到我觉得周身一团暖气才发觉已经在屋子里了。我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想不通。究竟是谁要杀忍冬。她绝不可能是自尽。虽说萧家也算是大户人家,可我从小到大也只是听惯了父亲和母亲争吵,像这样耍阴谋诡计置人于死地的事还是头一回见到真的。 “姐姐,喝口茶吧。” 鸣翡端起一杯茶递过来,我接了过来,的确口干舌燥。 “啊!好冷……”青青突然大叫起来,又发疯似的将我手里的杯子打翻。然后满口胡话又笑又叫,净说些“水里真冷,在水里喘不过气来……”之类的话。 旁边侍奉的两个老嬷嬷见状都说她这是叫鬼魂附身了,一定是叫那忍冬的鬼魂给附身了。说是溺水的人一旦被水鬼缠住就无法进入轮回,无法投胎,所以须得赶紧找个替死鬼来替自己。看来忍冬是找上青青了。 青青跌跌撞撞的冲出屋子,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追上她看个究竟。 谁知青青越跑脚步越稳健,还径自绕过了忍冬溺水的池子往祖母的院子里去了。 我心想,难不成这忍冬的鬼魂还是个不识阡陌的主儿? 到了祖母处,青青就立刻神智清醒,祖母还以为是我害怕才跑过来的,于是爽快的邀我同住。再加上我不愿和鸣翡在一起住,便顺口答应了和祖母住在一起。 又过了三天父亲回来着手彻查忍冬的死因,这都是后话了。 章节目录 第52章 第 52 章 父亲给了忍冬的家里人一笔不菲的丧葬费,终于让这个女孩儿的死湮没的无声无息。 可我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究竟忍冬是不是受了父亲的指使?如若不是,那又会是谁?按照动机推测,我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我对叶秋萍无能为力,只好请父亲出手,终于我再次走进了父亲的书房,决心逼他彻查此事。 父亲凝重的脸色就像寒冬傍晚的乌云一样。 我问:“为什么花钱了事,不继续查下去?” 父亲声音嘶哑,许是最近压力太大:“你快成亲了,这事不吉利,我不想越闹越大。”x “那不正好逼叶家退婚,一举两得划算的很。除非……你本来就不想退掉我的婚事。” 父亲无奈的叹了又叹:“三娘……为什么非要把爹爹想的这么不堪?” 是时候走出最后一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临来的时候交给了忠心婢女的一封信,一封足以领萧墨宣身败名裂的一封信,这是我对抗父亲的唯一筹码。 我牙齿不停的打颤:“如果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就会像对忍冬一样对我吗?” 父亲略显迷茫:“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啊?” 我问:“我母亲……她……你是不是恨她入骨?” 父亲不看我,却看向窗外的最后一点积雪,两眼空洞:“我……我和你母亲的恩怨都已经结束了,你不要过问。” 我继续逼问:“你是不是早就迫不及待的想接那个女人进门了?是不是我母亲碍着你的事了?是不是你怕你的亲生儿子被人叫私生子?”我承认我问这些问题的时候我的心是疼的,我不希望父亲给出肯定的答案,可是我又希望父亲给出肯定的答案。就像我既希望他是不爱我的,我又不希望他是爱我的。因为,我是爱他的,可是我已经恨了他这么多天…… “三娘!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显然,父亲又在生气了。 我顾不了这么多,今天必须问个清楚:“你是不是叫忍冬给我娘下毒的?我就问你是不是?” 父亲的胡须颤个不停,几分震惊:“你……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神志不清,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草乌头!我母亲是给草乌头毒死的!才不是风寒!萧墨宣!你不知道吗!” “你在胡说什么?” “忍冬亲口告诉我的!我娘初遇风寒的时候你就指使她开始日日往我娘的汤药里下着慢毒,好叫她死的神不知鬼不觉!是不是?” “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吗?你以为我娘她蠢吗,她稀罕你施舍给她的十天半个月吗?她早就看穿了你的把戏,她才不想死在你手里呢!她嫌你的毒太慢了!” 我笑:“你如愿以偿了吧,早早的接了新夫人进门,连七天都等不了!” 我一边哭一边笑,我说出我听到的“真相”,希望得到父亲的回答。或许,父亲真的会像对忍冬一样杀人灭口。那么我交给婢女的信就可以派上用场了。我用我自己的命,换他萧墨宣的身败名裂。值了! “唉……三娘……早点回去休息吧。”(_ 我设想过父亲千万种回答,千万种语气和情绪,可我不曾想到,他居然就这样叹着气,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叫我回去睡觉。 他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气急败坏去揪父亲的衣领,刚蓄起的尖细指甲划伤他的脖子:“你说话!萧墨宣!是不是你给我娘下的毒!你不是最敢作敢当最冷血无情吗,你承认啊!你承认了,你就杀了我啊,叫人把我推进河里啊!” 我张牙舞爪的指着父亲鼻子骂了半天,满天的叫喊最终弄的人尽皆知。那两个女人和祖母也一并惊动了。鸣翡扶着叶秋萍,叶秋萍搀着祖母,祖母则把拐棍拄得笃笃作响。一时间丫鬟小厮将父亲的书房挤的满满当当。 我是真的佩服父亲控制场面的能力,这个时候他还笑得出来。 父亲将座位让给祖母,伺候她坐好,一脸和气地冲着祖母微笑:“三娘这孩子叫我惯坏了,还是太任性。” 祖母没心情听父亲对我的评价,一脸严肃的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亲呵呵一笑:“说来也是怪我,一心想给三娘找个好归宿,也没问她的意见。她不中意叶家这门亲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来我是答应了厚着脸皮去给她退掉的,可是没成。这不,婚期越来越近,三娘她这孩子脾气就上来了。” 祖母连连摇头,居然开始流泪:“三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没有错。再说了,叶家那孩子你不是自己看好的吗?实在不该再闹了!你父亲……维持这么大的家业,他容易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发疯一般反驳:“我根本不是在说这个!萧墨宣你在怕什么?我问你究竟是谁给我母亲下的毒!”我是故意的,故意把事情闹大。因为现在我必须告诉所有人我母亲的死绝非偶然,不然他们将永远不会知道。我怀疑的人根本不是父亲,而是另有其人。但是当着他们的面,我必须咬定父亲就是凶手,这样一来会有无数人替我来问他。而且若是祖母来问,那么父亲没有理由不说。而且,这个凶手也不得不出来伏法。 果然祖母吓的脸色蜡白:“墨宣!三娘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父亲也许是震惊的,震惊我为什么会失去理智丧心病狂,但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平淡与镇定,甚至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胡说八道。 父亲沉默良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通过窗户上半透明的窗户纸,看见越来越多的丫鬟与小厮聚过来……坏事传千里,是在所难免的了,而父亲那样一个爱惜羽毛的人,我不信他会不撇清自己。 父亲终于开口:“三娘,你的证据呢?” “我娘头七那天,忍冬亲口所说,是受了老爷您的指使,现如今她又不明不白的溺水了,老爷不觉得像是杀人灭口毁灭证据吗?” 我冷笑着与父亲对质,我学会冷笑是在母亲去世后的那几天。 “那就是没有证据。” 父亲的脸上依旧平淡如水。 “哈哈哈!”我变本加厉的冷笑,“可是老爷,就算我没有证据,就算我说的话会因为没有证据而成为谣言,但是这样骇人的谣言,它一定会不胫而走!光萧家上下几百号人,几百张嘴就足以让它无限夸大,败坏你的名声!” 祖母捂着胸口无奈的长叹:“孽障啊!” 祖母还想骂我,可父亲冲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三娘,你说你母亲是被那草乌头毒死的,又说我是那个指使忍冬下毒的凶手,可你总得拿出证据来。若你只是为了当着众人的面制造谣言来毁我的清白,那你已经做到了。” 我看着父亲苍老的脸,他的眼角似乎湿润了。 “就当是我欠你母亲的吧。你回去吧,好好准备婚事。” 父亲摆摆手让众人退下,同时他自己的身体重重的向后退了两步直至靠上那张简陋的桌子,身体找到支点才疲惫的软下来。 众人散去,祖母也在那两个女人的搀扶下摇着头走开,而我依旧呆呆的立在原地。 不!我不能就此罢休,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马上就要出嫁了。 “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替我母亲讨回公道的,如果不成我就只好去阴间陪我母亲了!” 我冲父亲苦笑,然后从袖口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短刀,真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不过大概不难。我实在对这个世界没了留恋,留下的只有深深浅浅的遗憾。 那把锋利的刀刃抵上我的脖子,它轻而易举就划破我的皮肉,我缓慢的闭上眼睛…… “三娘!你要逼死爹爹吗!” 章节目录 第53章 第 53 章 “三娘!你要逼死爹爹吗!” 当我听到父亲这句焦急又痛苦的呼喊时,刀刃已经停止了继续往我脖子里深入,我缓慢的睁开双眼,看见父亲苍白的手上汩汩的淌下鲜血。它们顺着我的脖子流下来,很烫很烫。 我哭了,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也很烫…… 我以为,父亲的血是冷的…… “三娘!”父亲将短刀掷在地上用脚踩住然后一把将我抱住。 “三娘,爹爹宁愿你杀的人是我,可爹爹绝不允许你伤害自己!我和你娘就你一个女儿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有记忆以来,我的父亲第一次拥抱我,在我刚刚侮辱了他之后。 我靠在他怀里颤抖着嘴唇问了一个深埋我心底十六年的问题:“父亲,您……爱我吗?” 这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答案。因为有个词叫爱屋及乌,所以我想父亲应该是会因为爱着叶秋萍而爱着鸣翡的吧。那么既然有爱屋及乌那是不是也有个跟它对立的词,叫做恨屋及乌。父亲一定会因为讨厌我娘而一并讨厌我。 可是父亲却说,他爱我,胜过爱这世上任何东西,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包括整个萧家。x 电脑端:/ 我的眼泪再一次淌下:“那我说的话,你会信吗?” “我当然会信,我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清楚,我从小就教她仁义礼智信,她都记得。” 我的眼泪不止…… “那么父亲,是叶秋萍毒死了我娘,是她勾结忍冬的。而且鸣翡,她给我也下了毒,就在三天前您刚离开家的那个晚上。是青青救了我。” 没错,忍冬溺水的那天晚上,我被鸣翡拉进屋子里,她给我的那杯茶里面下了毒药。缓缓装疯卖傻的时候偷偷的捡起了那个茶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砒/霜!她为什么这么恨我,也许是因为我侮辱了她的母亲。 我慢慢地脱离父亲的怀抱,我看着他的眼睛,这双跟我很像的眼睛。 “可是叶秋萍害死我娘的事,我没有证据。”(_ “鸣翡给你下毒!” 一向沉着的父亲震惊地瞪着双眼。 “我没有说谎,多亏了青青机灵,要不然我就真的喝了那杯茶了。” “三娘……”父亲沉吟了很久,仿佛在做着无比艰难的抉择。 “父亲!无论如何我也要她们母女付出代价!”我坚定无比。 父亲看着我,眉头紧锁,半晌才说:“好吧,爹爹为你做主。” 父亲的确是在做着无比艰难的抉择,只是那时我不明白,我以为它仅仅是正义与邪恶之间的抉择。父亲选择为我做主仅仅是选择了正义。我那时并不知道父亲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萧家再也不是那个美名远扬的萧家了,他的当家人亲手撕开了华美绮丽的幕布露出无比肮脏的后台。而且,还涉及一个可能影响我一生的计划。 父亲不愧是父亲,他太强大了,他的手腕和效率是无数人望尘莫及的东西。一番盘查下来,伺候鸣翡的仆人招了,但是因为不是鸣翡直接去买的药,所以无法得到药铺老板的亲口指认,这人证有了物证却还是个空缺。鸣翡那丫头咬牙不认,非说是我在诬陷她。 所以父亲只好请了家法。他召集了萧家所有德高望重的长老,说要清理门户。 父亲拿着鞭子居高临下看着“底气十足”的鸣翡。 不得不说,这丫头的心理素质不知道比我好多少倍,这样的场面,十几个爷爷叔叔伯伯坐在一旁看着她,父亲的气焰又那么强盛。如果是我,就算没错也决计做不出这般的镇定自若。 “鸣翡,你可知罪!” 父亲又一次发问,捏着鞭子的手根根青筋暴起。 “父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若认定女儿有罪,女儿认了便是,求您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而且娘她自从有了身孕,胎气一直不稳,您随意处置女儿就是,但女儿求您千万别告诉娘。” 鸣翡若是能自小跟在父亲身边,我猜她绝对是下一个父亲。除了心术,她的一切都跟父亲那么像。 然而父亲不理。 “这只杯子你可认得?” 有小厮呈上那天青青捡到的杯子。 “当然认得,这是姐姐的杯子!” “可这杯子是从你手里递出去!而且这杯子里还有砒/霜!” 本来族里的长老们还不晓得父亲叫他们来究竟何事,现下一听,无不骇然唏嘘,纷纷议论起来。 鸣翡字正腔圆:“父亲,女儿以为您不会是个只听一面之词的人。” 鸣翡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短暂而飘渺,我不知道她是个嘲笑谁,但应该不会是父亲,大概是我吧。可能她是觉得我太弱小了,斗不过她。看着这个与我容貌无异的女孩嘲笑的样子,我害怕的毛骨悚然。 “假如我是呢!” 父亲的回答再次令众人沸腾,包括我。 “父亲!”鸣翡有了点慌神,这自然让她始料未及的事情,“您凭什么……您凭什么只听萧凤栖的一面之词!您为什么不信我!我的母亲还怀着您的孩子!她怀着萧家的希望!而她的娘只是个连萧家祖坟都没资格进的贱女人!” 鸣翡这番没轻没重的话让我第一次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她太恶毒了。我不管她是气急败坏还是这就是初始的想法,她都不配做我的妹妹!我永远不接受她! “咻咻咻……”父亲手中的鞭子终于狠狠的落了下来,一鞭一鞭打在鸣翡背上,几乎鞭子下去的瞬间就会有血痕渗出来。这是冬天。父亲真的生气了。 好像父亲从来没打过我。 鸣翡咬着牙,硬是没吭半声。 “老爷!” 叶秋萍人未到,声先至。不知道是谁给她传了信,父亲吩咐过谁也不让告诉她的。 叶秋萍大着肚子颤颤巍巍的跑过来,身后的几个婢女忙着上来搀扶,可是祠堂的门槛太高,她还是不小心绊了一脚。 祠堂的门槛高,这样的女人不配进来!我丝毫不怜悯这对母女,就连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我也同样不待见。这是萧家的希望?如果这个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会是萧家的希望,那么萧家恐怕就离灭亡不远了吧! “不许扶她!” 父亲连忙呵住两个上来搀扶叶秋萍的婢女,任由她自己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往祠堂中央爬过来。 父亲,怎么会?我看着父亲,他看叶秋萍的眼神居然,居然也无半分怜悯。可,可父亲不是最看重这个孩子吗! 章节目录 第54章 无独有偶 “老爷……鸣翡刚来不懂规矩,要是哪里有惹您不高兴的地方,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还是个孩子!有什么事您冲着我来!我知道,三娘她肯定是不习惯突然有了个妹妹,她不太喜欢鸣翡,这您也是知道的……可能就是小姐妹闹别扭了,您别太当回事。” 叶秋萍一脸赔笑的解释,这婆姨更是个喜欢黑白颠倒混淆是非的主,我真不知道天底下的清白女子那么多,父亲怎么偏看中了她。她叫父亲一口一个您,一副趋炎附势的嘴脸,我母亲就从来不会,她是那么高贵,那么敢作敢为。 “你还好意思替这个混账开脱。三娘的性子你会比我这个做爹的更清楚吗?她会因为不喜欢你的女儿就来告黑状吗!倒是你,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的胆子有这么大!没进门就知道收买萧家的丫鬟来毒害正房了!又趁着我不在,将那丫鬟杀了灭口!这小混账能有今天,还不是跟你有一学一!” 父亲拿着鞭子指着叶秋萍,将她给我娘下毒的事一字一句说给她听,她的脸一下子变得蜡白。 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如此,他跟我娘发生冲突的时候也是这般狠辣绝情。我本来以为,他是爱着,或者起码有点喜欢着叶秋萍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吗?”父亲又逼问叶秋萍,拧着眉头满脸的不屑与嫌弃,“你们母女,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也想动我的女儿!” 叶秋萍抚着肚子无比绝望,她呆呆的瘫在地上,直至面无表情。 “老爷,您真是绝情啊……” 是啊,父亲真是绝情啊,可是他又对我那么好。 叶秋萍也是个巧言善辩的人,可这次她却一个劲的苦笑,没再说一句话。 叶秋萍当着萧家列祖列宗和诸位长老的面,承认了毒害我母亲的事,鸣翡也承认是她在进萧家之前偷偷买了□□试图毒害我。 这下,真相大白。我本来以为父亲会把叶秋萍幽禁起来等她生完孩子再处置,可是父亲直接宣布将她送官。期间祖母泣不成声的来求父亲,年近古稀的祖母颤抖着双手求父亲看在鸣翡和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的面上放过她。 可是父亲,无动于衷。 祖母让我去求父亲,可是我也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凭什么我要宽恕杀死我母亲的人!曾经,我念书的时候读到书上圣贤的道理,总是告诉自己要践行,可是当需要我践行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x 为什么这世界上那么多事情是矛盾的?为什么《论语》里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可是又为什么那么多侠义传奇里在歌颂敢爱敢恨的英雄豪士,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三娘,奶奶求求你,你去求求你爹爹吧……” 祖母拉着我的袖口不停的摇晃,我看着她苍白的手指,她可怜的表情,我突然想到母亲,母亲她临死之前就是这样摇晃着我的手,叫我原谅父亲,叫我好好生活下去。 是不是?有个不好的念头划过我的脑海,我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它还是不停的浮现出来。怎么祖母会知道的?若是父亲执意封锁消息,又怎么会传到祖母的耳朵里?难道是父亲派人通知的祖母,为的就是来劝我?是父亲在渴望我求他吗?是父亲在希望我给他个台阶下吗?依着父亲对我的了解,他该知道我会来求他。是不是父亲怕我再度轻生,才答应审问叶秋萍和鸣翡的?而他,而他却希望现在我能亲自终结这场我拿命换来的审问。是这样吗? 我被自己的疑神疑鬼吓得不知所措,何时,我也变得这般多疑,这般工于心计?何时,我对父亲的成见已经深到无法弥补? “三娘,好孩子!听奶奶的话,劝劝你爹爹啊……” 我沉默着,无动于衷。若是父亲自己想饶那两个女人,自然会另找台阶,何需我的介入?我倒要看看父亲的选择! 我承认那时我是被自己的心魔迷惑,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我那时也真正知道了仇恨的可怕,它会把一个人变成魔鬼。在我娘死的第六天,我看见父亲把这两个女人带回家的时候,是我最极端的时候,被仇恨控制的最厉害的时候。我对着上苍祈求,希望萧家会燃起一场大火,然后,我们都在大火里丧生,化为灰烬,这样,我就痛快了。 也许是我间接的害死了叶秋萍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半个月后衙门传来消息,叶秋萍于狱中自尽,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那是个未出世的男婴。我想起来母亲的诅咒,她在垂死的时候曾狠狠的诅咒父亲,这辈子别想有儿子…… 叶秋萍死的那天,鸣翡扶着她的棺椁痛哭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充满着仇恨与怨咒。我仿佛看见又一个魔鬼的诞生。我们都变成了仇恨的奴隶。x :/ 在鸣翡面前,我也终于由一个行得正坐得端的她的姐姐,成了畏畏葸葸的一个小人。(_ 叶秋萍临终时曾写信对祖母留下遗言,希望她可以照顾鸣翡长大。祖母答应了。不过,她从此以后,对我,对我娘的不满也更加深刻。也许这是叶秋萍最后的反击。也许,她赢了。 瞧我,我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只会用利益和输赢评价一个人行为的人了。 祖母大病一场,她求父亲的时候,父亲不得不答应放过鸣翡。从此,鸣翡便成了奶奶的心肝宝贝,我则别无选择,站在了父亲的阵营。 其实,我很庆幸,我马上就要嫁人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可是,我却死在了出嫁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一个眼生的老妈子急匆匆来告诉我,说四小姐喝醉了酒带着人要去挖秦家的祖坟。我当时严重的神志不清,想都没想扯下正试穿的大红色嫁衣飞奔出去。那的确是一个陷阱,萧家五进五出的宅子,五重门防竟然畅通无阻,待我沿着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冲进掩藏坟包的树林子里时,一支利箭穿越层层树杈直□□的肩头,只与心脏偏了一分…… 洁白的绸衣上绣着一朵粉紫色的洋紫荆花,苏吴女子心灵手巧,赋予了它勃勃的生机。它本绚烂的绽放于我的胸口,现下黑红的血水将它染的失去了本色,那箭上淬了剧毒。 很疼…… 我还剩最后一口气息,微睁着眼睛看我眼前由远及近出现了一双银红的绣花鞋,我认出那是鸣翡的脚,她蹲下来捏起我的下巴,审视蝼蚁一般,一双狐狸眼闪着狡黠的光,声音空荡荡:“姐姐你的命真好,你母亲明明比我母亲还要低贱,凭什么她就可以做萧家的嫡夫人?你凭什么就可以独占父亲的宠爱十六年?而我却只能在露天的戏台子上唱昆曲,一唱就是十年!” 鸣翡的诘问,句句带着对我的仇恨。她不该仇恨我,她不知道其实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鸣翡突然哭起来:“你以为我们回来萧家是为什么?是因为我母亲怀了孩子吗?还不是因为你的一句,不想嫁刺史的儿子。父亲甚至连尊严都不要了,甜言蜜语把我和母亲哄骗回来给你做替罪羊!就因为你我长的相像,他就要我去做你的替身!可他却又一点代价都不愿付出,连个正室的虚衔都不愿意给我母亲。” 我的心急剧收缩,不知道是毒发还是因为鸣翡的话而心痛,原来我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被父亲深爱着的幸运儿,可是我到死才知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话虽是这么说,可终究抵不过“意难平”三字。 我想最后再见父亲一面,我想再叫他一声父亲。 鸣翡盈红了眼眶,热泪将要滚出:“凭什么你那么好命,凭什么他要娶你,你还不嫁……” 我不能确定她口中的他是谁。 鸣翡的眼泪簌簌落下,滴在我的脸上,好像我哭了一样,原来她的泪也是热的。最后她以昆曲的绝美唱腔唱出了深埋心底的那段话:“姑娘,我是长安人士,不日就要离开,可以留下你的名字吗?” 我终于才知道鸣翡口中的他是谁……原来是他,那个唯一让我心动过的男子。 可是我也没机会嫁他,不是吗? “妹妹,对不起,其实我也没那么幸运……” 这句话用尽了我所有力气,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临终的最后一句话竟是给了她。 我与鸣翡是无独有偶,除了相貌,还有人生。 我只希望来生,我和她都能够再幸运一点…… 章节目录 第55章 尾声(一) 他说,梁凝,报应是不爽,可是浑身罪孽的人也想救人,若我能救下我怀里的这个女子,我愿意去死…… 说了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梁凝要走。临走前去看了穆忆罗一眼,他轻声说:“你放心,君执会来的,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间,但他从不食言。” 穆忆罗点头:“我信,先生和他我都信。” 而后,她开始认真的吃药并泡梁凝给的的药浴,只要李君执会来,她就还有盼头。可是盼什么呢?高珩的休书没了,就算是病愈她又能活几天。 已交九月,李君执还是没来,将军府里的菊花开的正好。 身体稍见好转,穆忆罗拖着略微轻松的身子去见高珩,那纸休书还是要再讨讨试试的。 她推门进去,恰逢他在,她难得规规矩矩对他讲话:“我想求你件事,行吗?” “什么?” 她绞着衣角子嗫嚅了半天:“我要你的休书,我要你休了我。” 高珩面无表情看向她:“你以为拿了休书就能全身而退吗,不可能的,从一嫁进来你就再没有出去的可能了,死了这条心吧。” 高珩字字如刀,不是威胁,不是恐吓,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到来的事实。 穆忆罗不明白他说的每一个字,只知道自己的希望要永远落空了。 她恐怕是回不去了,这场梦一般的游戏终于要结束了。 三个月后,李君执穿着隐蔽性极好的夜行衣,轻而易举避过将军府的重重巡查,潜进了水阔鱼沉,小心翼翼掀开床帐,看着浅睡的人儿,雪白的月光将她纤长的睫毛照的根根分明。 穆忆罗躺在帐子里昏睡,当初信誓旦旦答应梁凝要好好遵医嘱,而后忘得一干二净。 昌平催促动手的书信雪片一样传到高珩的书房里,他别无选择。动手的日子就定在明天。 十一月中旬,北方已经寒冷到一定程度,李君执在胸口捂了捂手才敢抚上她的脸。 纵然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但还是愿意进来闯一闯,他笃定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差。 “小罗……”这个已经生疏了的称呼,现在再唤实在心痛。 李君执的声音顺着穆忆罗的耳朵进入她的梦境,她不敢相信,这感觉就像她初嫁高珩的第一天晚上,被高珩的声音唤醒,下意识以为来人是李君执,如今她的下意识里只剩高珩。 “让我走吧……”她在睡梦中呢喃,“让我走吧。” 李君执的心房收缩,复唤一声:“小罗。” 他本是突厥的细作与杀手,她是他的棋子,两个人之间唯一存在的关系就是控制与被控制。x :/ 可他却不知不觉交付了一颗已死二十二年的真心。 她从凄冷的梦中苏醒,看到李君执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时,以为还在做梦。 “小罗,对不起,”李君执温热的手指停在她脸上,“是我,我来晚了,现在我来带你走了。” 穆忆罗即便惊叹也是气若游丝的力度:“李君执……你终于来了……我想走,想走,可是我走了,我爹怎么办?丽和寄桃怎么办?” “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安置他们,好了,什么也别说,我这就带你走。”李君执取来斗篷将她裹住,打横抱将她拥入怀中,他记得去年上元节那天,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的,“别说话小罗……以后咱们好好活着。” 恐怕是要亡命天涯。 穆忆罗靠在李君执的怀里,心里有说不出的安稳,总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无所不能的人。 在黑夜里,她听着他轻有力的心跳,轻声说:“找一座荒山,买一栋破房子,藏起来。” “好……” 陷阱一般进的轻易,出的难。 李君执的好运气也有消耗殆尽的一天,纵然是大宛来的名马也逃不出早已潜伏待命的暗卫。 穆忆罗一路靠在李君执怀里,马蹄声敲击着耳膜,他越来越乱的心跳声也赶不走昏沉的睡意。 “小罗别睡!别睡!”李君执声声唤她。 她这寒症他一早知道,那只冷箭上的淬的毒药,纵然解开也要受一辈子折磨,甚至稍有不殆就会毙命。可她只是棋子,毙不毙命是早晚的事,只要她能活够一年就够了。一年的时间足以让威名赫赫的金吾将军身败名裂,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穆和成还有她,到时候也一并玉石俱焚。 这是原定的计划,可也难逃“变数”二字。变数大多源于心变。 李君执的心就变了,他违逆上级的命令,将计划时间一拖再拖……拖到被昌平察觉,拖到被高珩发现,拖到明天就要事发。 十一月的冷风吹着北方所剩不多叶子,叶子在黑夜里唱着悼歌。风吹过穆忆罗的脸,将她苍白的皮肤冻得泛红。 “我记得谁说过,成亲不要选在冬天,太冷,秋天或者春天最好,下个春天我们就成亲吧……可是我怕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穆忆罗不停地说话,“我其实我不是穆忆罗,我叫林霖,我没拿到他的休书……明年三月廿五我就要死了……” 李君执不信:“你胡说什么,我会让梁凝救活你,他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小罗,不要睡,多跟我说说话。” 穆忆罗道声好,在他怀里颠簸着,硬撑起眼皮试着跟他说话:“李君执……有很多事我不明白,可也说不上哪里不明白……你究竟是谁?是做什么的?” 李君执望着漆黑的路,驾马正穿进一片白桦树林,高挺的树干罗汉一般望着他。 “以后你想让我是谁,我就是谁。我找了一个地方,先安定下来,梁凝也在,我会求他治好你,等你身体好些了,咱们想去哪儿去哪儿。” 她点点头:“好,我想去南方看雾凇,我一直想去南方……” “好,去,我带你……” “去”字卡在喉头,李君执的声音开始涣散,片刻又变得坚决和痛苦。 他用力一夹马腹部,纵马加快了速度。 “你怎么了?李君执,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穆忆罗察觉到一丝不对,大片的血迹已经透过李君执的衣襟向她的身上蔓延。 李君执脸上绽起一个虚弱的微笑:“抱歉小罗……我不能带你去南方看雾凇了……” 主人握着缰绳的手,兀然没了力气,身下失控的马匹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后渐渐停下。 马儿停下的瞬间,李君执力气耗尽身体后仰自马上栽下,于是自身后而来刺穿胸膛的利箭,继续向前贯穿了他的心脏。淋淋的鲜血顺着精钢的箭头淌下,箭头微微闪烁的寒光比苍白的月色凄冷。 “李君执!”穆忆罗也一并栽倒下来,现在就躺在他的怀里,赫然入目的就是那支取了他性命的冷箭,“李君执!” 她实在没有想到,刚见他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要阴阳两隔了。 “李君执……” 他的血沾满了她的斗篷。 “小罗……脏……有毒……不要……沾到身上……” 李君执依旧微笑,他用尽力气扯起的一个笑让人心疼的想哭。会怕他太累,想让他省着点力气。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他颤抖着手,自怀里掏出来一包东西,泛黄的牛皮纸底下包裹着两个冷掉的胡饼。 “冷……冷了……也脏了……”李君执的唇色向深紫演变,中毒的迹象逐渐显现,“不能吃了……我对不起你……小罗,我不该利用你……” “小罗……我太莽撞,害苦了你了……现在你该怎么办呢?”x 电脑端:/ 第一次真切的面对生离死别,她除了哭一无所措:“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你别死……李君执你看着我……” 李君执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他是胡汉混血,拥有极其特殊的泛绿色眼瞳,阳光底下玻璃珠子一样美丽无暇。 现在穆忆罗眼睁睁看着他的瞳孔放大成一双黑洞,最后彻底失去对光的反应。原来这就是死了,再也看不到光了。 其实,李君执的一生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经看不到光了,仇恨如同蒙住双眼的缎带,阻拦了光照进他的生命。他的陌刀上刻满了向日葵的图腾,秦婉一次又一次为他绘制工笔的向日葵,可都是徒劳。 因为有人不停地教他仇恨,教他仇恨助纣为虐的禁军首领,教他仇恨刚愎自用又患得患失的皇帝,他该再次自毁长城,他的天下该再次陷入危机。 “厝”便是他的使命。 “梁凝,报应是不爽,可是浑身罪孽的人也想救人,若我能救下我怀中的女子,我愿意去死……” 一语成谶,刺中萧凤栖的利箭没有即刻要了她的命,于是它再次刺中了李君执,算做是他的报应。 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音,三两个火把闯入光秃秃的白桦林。 他常年混迹于长安城的烟花柳巷和大小赌坊,因为那里鱼龙混杂,消息众多。平康里那个名叫秦婉的妓/女到死都没有吐露一句有关他的消息,只不过她的房间里挂着一幅灿烈的工笔向日葵。他姓李,木子李,果然是木家的后代。只是他是谁?是当年的哥哥还是襁褓中的弟弟? 高珩喝住身边几个暗卫:“我自己进去,你们看着这里,不许放人进来,更不许放人出去。” 为首的暗卫十分不放心:“主人,恐怕会有危险。” 高珩下马,命令道:“不许忤逆我的意思!” 只身向林中靠近。 他看到白桦林中有一团隐着月光的锦蓝色,宽大的斗篷下是她羸弱的身躯,她怀中揽着一个男人,已经中箭身亡。他的箭术还像以前一样好,绝无虚发。 哥哥的耳朵是大棠的传奇,甚至蒙着眼睛都能做到箭无虚发,那时他也立志,愿有一天能与哥哥比肩。 如今,他的这支准头极好的箭,已经刺穿了哥哥的心脏。 高珩一尘不染的白底黑面官靴,踩过白桦树堆积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音。 “他死了?”他就立在她身后,好像询问的是被她养死的宠物,“让我看看他是谁?” 穆忆罗背对着高珩,声音镇定,这种镇定十分反常:“是你杀了他……” 高珩没有回答,眼睛飞快地扫过她怀中男人的脸,纵然是二十二年没有见面,纵然西北大漠的风沙将他蹂/躏的面目全非,可他的眉梢眼角依旧残留着儿时的样子。 是哥哥。 是皇帝的暗卫手下留情,是西北斗兽场里的戍边将士手下留情,这才留了向阳一命,只是年幼的弟弟没能挨过大漠的苦寒。 章节目录 第56章 尾声(二) “向阳……”高珩想起当年那个年长他两岁,名叫向阳的哥哥,他曾取笑他说:珩弟就像个女孩子,以后多读书考功名吧,或者做个裁缝大夫也成。 他是将门虎子,名将之后,原定的人生该是向着太阳,四处戎马南征北战,奈何命运多舛,沦为突厥人的爪牙,成了将非将,卫非卫的细作。 高珩伸手去扯地上的穆忆罗:“跟我回去。” 他手劲很大,扯起她时就像扯起一只小狗的后颈,不过这只小狗不想理他。她反手打掉他的胳膊,虽然体弱但力气尚够推开他:“你就是个疯子……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 李君执的死让她丧失理智,惨白瘦削的皮囊下一颗复仇的心:“他就是我一直等着的人,我这辈子要嫁的人!你凭什么杀了他,我们马上就能过平淡安稳的日子了!你不是也要娶妻了吗……为什么不能放了我们,我们会隐姓埋名,不会败坏你的名声……” 她记得他爱惜名声,她记得他嫉妒猜忌,唯独忘了他那么爱她。 病就是病,一口气说话太多,她渐渐体力不支,烂泥一样摊在地上,眼泪流到流无可流,又是怨恨又是后悔:“都怪我没早和你说清楚,我不是那种乱嚼舌头的人……你怎么能随便杀人……他死了,李君执他死了……人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你知道吗……是我害死了他……” 穆忆罗对这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毫不知情,只当这是一个好面子的男人捉奸成功,情急之下杀了妻子的情夫。 听着她的胡言乱语,高珩终于证实了心中猜测,这场阴谋,她果真从头到尾都未有心参与。都是木向阳利用了她。 “我们回家吧。”泠泠的月光打在高珩无比温柔的脸上,将他素日的凌厉克化的一丝不剩,“听话……” 他将手伸向她:“母亲等着咱们呢。我不娶萧鸣翡,是你误会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带你去南方看雾凇和雨凇,买很多胡饼和糖炒栗子给你吃……好不好?” 她以手撑地缓缓站起来。高珩看着地上锦蓝色的斗篷动了一动,心里只剩欢喜。 她拢在斗篷下的手摸了摸袖子里的越女剑,他说的没错,越女剑最适近身搏斗。 “我不回去……” 她出剑刺向高珩。 可她道行终究是浅,高珩反应敏捷,顺势一躲避开了她剑锋,只是刺中了胳膊。 富贵公子穿的都是上好的绸缎,可不论是蚕丝还是麻布,被冷兵器刺穿时的声音却都是差不多的。高珩没有捂住伤口,任由皮肉伤口暴露在冷风中。 他问:“难道你要和我比剑术吗?” 她虚弱的靠在一棵笔直的白桦树上,气若游丝叹笑:“我的剑术是你教的,学到的又是皮毛中的皮毛,怎么敢跟你比,我认输……” 高珩怕她吃撑不住,再上前来拉她:“既然比不过,就跟我回家。等你病好了,我再教你,以你聪明总有一天比得过的。” 好像谁说过,嫁我,以后总有机会赢回来…… 他的手刚碰上她的胳膊,腹部就涌来一阵剧痛。 “再不用你教了!”穆忆罗握住越女剑的剑柄,“你不是教过我了吗……兵不厌诈,我学会了……” 高珩抽搐着嘴角,脸上却泛起一个虚无的笑:“我输了。” 他曾在安江的景弈棋院输过她一次,今天再次败在她手上。 高珩轻轻推开她,将浅浅插在腹部的短剑拔出,问她:“你是因为病着,还是因为舍不得?今天不杀了我,以后你就都没机会了。” 高珩在穆忆罗颈上轻轻一击,还剩一丝力气支撑的身体软塌塌立刻歪在他怀里。x 晕了一天,再次醒来,却是在居安楼里。穆忆罗不知道,短短一天的时间,外头已经风云变幻。 穆和成以通敌叛国罪为首,另列十八条大罪,车裂并诛九族……而高珩,已经是换了金鱼袋和紫服的上将军,并且好事将近,娶的是皇帝的三公主,昌平。钦天监给的日子,就定在明年二月月。 至于萧鸣翡,则顶着穆忆罗的名字和一张神鬼不辨的脸,算进了穆和成的九族。这是高珩一早做好的打算,既然她算计了萧凤栖,这就是她该还的。 萧鸣翡逃了一辈子的宿命,兜兜转转还是降临在她头上。 穆忆罗对高珩抵触的很,始终不愿再见他,以绝食的方式逼迫他将自己挪去了布政坊的老宅子,她要在这里清清静静等死。 二月份还很冷,不适合成亲。 公主的花轿已经进了高家的大门,嫁衣如火的昌平手持团扇等着她的夫君。 高珩轻移开公主的扇子,没有表情。 “我知道你在难过。”公主坐在喜帐中叹息,“为什么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呢?你不杀那个男人难道等着他来杀你吗?” 公主垂目痛心:“你那一箭免他多少痛苦,若交给父皇,恐怕……” “可那个男人是她的挚爱。” “可这样,她会恨你一辈子。” “我宁愿她恨我一辈子,可是她的一辈子还剩几天呢?” 他望着公主,好像不认识她。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公主将头上的凤冠取下,“你觉得这样的话不该从我嘴里说出来?我跟一个将死之人争什么争?我可以把大内所有的名医召来为她诊治。取尽天下名药救她性命。” 他冲公主无力地微笑:“谢谢你。”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靖安二十四年,三月廿五,红煞日,诸事不宜。 布政坊中,病榻之上,奄奄一息的女子终于撑不住合上眼皮。 他闻讯赶来的时候,奋力推开了床头围着的若干侍女将她偎进怀里。都说死人格外沉重,她只剩一副骨架的身躯,他却抱不住她。 “萋萋……萋萋……”他一遍又一遍唤着这个不被她承认的名字。 记忆猛然撞入她逐渐趋于停止的思维。x :/ 有个人说,“嫁我,日后有的是机会赢回来。” 有个人说,“二月份还很冷不适合成亲,若是成亲选在四月或者十月最好。” 有个人说,“四娘我是长安人士,不日便要离开,若寻你不到,便很难在相见了。” 她闭着眼睛伸手去探他的脸,他今天穿着宝蓝色的长袍,玉样的皮肤,漆黑的眉眼,他富贵繁华冷淡忧愁,是上元节里鲜衣怒马的冷峻少年郎。 “我叫萧凤栖。”她说,“现在告诉你了,记得来我家提亲。” (正文完) 章节目录 第57章 番外(一)缘 有些事情,我永远无法知道,因为只有父亲和母亲知道,而他们两个,一个死了,一个永远不会承认。 母亲未嫁父亲之前是个船娘,摇撸船于镜湖之上,以此谋生。 我猜父亲遇见母亲的时候,一定是在一个不冷也不热的春天,春风拂面,百花盛开……母亲一定是素衣蹁跹立于荡漾的轻舟之上,说的是吴侬软语,唱的是昆曲小调。 父亲那时也一定是一个温柔可亲的翩翩少年,饱读诗书,气质非凡。 我想,如果父亲遇上母亲的时候,不是在春天或者当时刮了一阵大风下了一场大雨,亦或者是母亲的船划的再快一些,父亲的脚步再放慢一点。那么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其实,父亲遇上母亲的时候,正值盛夏,酷暑难耐,蝉声聒噪,就连那一年荷花都开的不好……父亲的第一任妻子刚刚因为难产过世,而且刚生下来的男婴不久夭折。 那是父亲的第一个儿子。 父亲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去镜湖逛逛,父亲曾不经意的向我提起,他说,镜湖里的水可清澈的很,能像镜子一样能把人照出来。不开心的时候就去看看水,便能得到水的力量,能让心,如止水。 还有一次父亲醉酒,他说,这安江城的姑娘啊,就数镜湖的最好。脾气爆,性子直。 那是父亲说过的最风流的一句话,在酒后。 我能忆起的就只有这两次,但是不知就里。 可是等我越长大就越没有镜湖的事情从父亲嘴里说出来。 当时,父亲走在镜湖边上,他想着去世的妻子和女儿,伤心欲绝,他慢慢向湖心走去。父亲并不想跳河轻生,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向湖心走去。湖水打湿他的青衫他也浑然不觉,他贪恋镜湖带给他的这片刻清凉的慰藉。也许是老天看他太过可怜,便想通过这水连天天连水的镜湖,赐给他一段新的缘分吧。 母亲像往常一样在镜湖上摇船,当时她已经过了湖心,可是一阵风吹过,将她的头巾吹进了湖里。天气闷热,本不该有风。 那天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将两个本不相干的人硬生生牵扯在了一起。 母亲划船回头想捞头巾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轻生”的父亲。母亲心地善良又熟水性,本能的一跃便游去救了父亲。 救下父亲时,母亲却看着自己的头巾越漂越远……母亲是个火爆脾气,当时又正值盛夏,在燥热难耐下,母亲不想着救人居然对着神志不清的父亲破口大骂。 “哪里死不好,弄脏了镜湖。” 这个故事并不想我想的那般美好,不是景明的春天,不是温柔的姑娘,不是倜傥的少年,而是一个颓废的轻生者和一个暴躁的船娘。连荷花都不愿意为他们开放。 父亲在母亲的船上苏醒,他大概是听见了母亲的骂声。母亲的头巾没了,大片大片的黑色头发批散下来,经湖水的浸润连成一张柔软的毯子。母亲的头发,黑而茂密,旁人有三千烦恼丝,而她至少九千。 没有人知道父亲喜欢母亲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的救命之恩吗?还是因为她的万绦青丝将他的心绊住了?抑或者是他在丧妻之痛中沉沦的太深,急于逃离深渊? 我记得父亲曾经在母亲垂死的时候告诉她他的后悔:那时候年轻,没发现没有你,一个人照样可以活的好好的。还以为,不娶你就一辈子不会娶别人了呢。 可是当时父亲对母亲是何等的炙热?究竟是哪里错了?是年少时的一时冲动才造成的今日苦果吗? 于是我吸取了父亲和母亲的教训,在上元节那天面对那人的求婚,我跟他说,我已经有了婚约,我们不可能。我是理智的,是权衡利弊之后才放弃他的。我是为了他好。可是我还是那么后悔。他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却在我深思熟虑之时从我指间错过,于是我便在后悔的泥沼中窒息而亡。(_ 我当时究竟在想什么?当时,我还抱着一种幻想,我自愿放弃他之后,也许上天会可怜我,上天一定还会安排我们重逢的。现在我才明白,我自己都不愿意把握的人和事,上天凭什么再给我一次机会。x 电脑端:/ 所以现在我才知道,父亲那时的一时冲动一定是对的。若能重来,父亲一定还会追求母亲的。 那时,父亲对母亲炽热的追求持续了很久,母亲却总是在回避,原因竟跟我的一样,有婚约在身。 母亲还是嫁人了,在嫁人的前一天晚上她才跟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姥姥,说出她的心里话:“我真正喜欢的人是萧家的萧墨宣……”x 母亲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让姥姥惊讶无比。 “哪……哪个,萧家?可是四大乔望之一的……萧家?” 姥姥没有给母亲诉说她感情的机会,她将盖头盖在母亲头上,她一定是觉得她在说梦话:“人家官家大少,独儿独子,哪里肯让你毁了前程去。咱们跟人家是云泥之别,你少做那种麻雀变凤凰的梦了。你看看你自己,你这双手,这副胳膊。比人家家里洒扫庭除的老妈子还要粗糙,还要粗壮。人家能看上你?” 于是母亲盖着盖头对着姥姥点了点头,盖头将她的眼泪遮住,姥姥没有看见。她转身去厨房里清点她的姑爷送给她的大米和肥鱼了。 一根细瘦的红烛发出羸弱的光,将母亲呆板的影子拉长到面目全非。 母亲在手心里轻轻的写下两个字“秦瑟”,写着写着她就记不清楚,“瑟”字底下究竟是不是个“心”字。 母亲始终记得这两个字的来源,那个面带愁容的男子醒来后问她的名字,她生气不肯说,只说自己叫秦娘。而他却笑了,他的笑容像是镜湖里湿润的水汽,还带着淡淡的青色,一下子浇灭了她心头因丢失头巾而燃起的怒火。 他说:“多谢你救了我,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那就定要配一个世上最好的名字。若你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把世上最好的名字送给你。你姓秦,不若就叫秦瑟吧。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其实母亲的名字,是父亲给的。 此后,他常来找她,他说心烦的时候就该来看看水,能得到水的力量,能心如止水。他还说过,如果她能答应,他即刻就去她家提亲。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许诺过的美好誓言,大多容易随风而逝,不好的话却往往一语成谶。 章节目录 第58章 番外(二)灭 我不知道父亲年轻时候的叛逆程度能有多深,我也无法想象他是抵抗着多大的阻力才把母亲,这个出身卑微,嫁过人,而后丧夫,还带着一个遗腹子的女人娶进萧家的。 突然很理解祖母对我母亲的不待见。 其实我是羡慕父亲的,因为他有那样的手腕和能力,以及勇气。他有叛逆的资本。而我,却连用哪只手写字都不敢由着自己的意愿来。其实,我是个左撇子。 嫁给父亲不久,母亲便生下了一个男孩儿,父亲为他取名之扬,我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但是我想父亲一定是喜欢他的,因为这个名字这样好听。 正如忍冬先前告诉我的一样,哥哥八岁那年父亲带哥哥去西郊骑马,马突然发狂,哥哥从马上摔了下来。然后哥哥不治身亡。那是母亲头一次放心父亲和哥哥单独出去,临行前父亲向母亲打了一百个包票。 这件事怎么听都像是传奇里的故事一样让人匪夷所思。非要和继子一起出去的继父,怎么想都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不知道,父亲当时为什么没有救哥哥,也许是像我在祠堂那天一样,在至关重要的时候丧失了理智。谁都有自己的心魔,当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就很容易被心魔左右,而后则一定会付出代价来偿还自己做下的错事。于是父亲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余生的幸福。 他和母亲的关系就此破裂。 其实,母亲也是被心魔左右。她不肯原谅父亲,她将哥哥的死全部归结于父亲的二心。于是,她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同样是往后余生的幸福。 也许,父亲和母亲真的不合适在一起。两个人极其刚硬的性格,势均力敌。都不肯认输,不肯求和。他们始终试图改变对方,却至死都没有结果。 没有人知道母亲死的时候呆滞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窗外那只不肯走开的猫头鹰,她嗅着自己身上越来越浓重的死人的气息,她到底在想什么?她谁都不肯见,可是她分明又在等着谁? 而父亲,他一个人在书房里对着那盏发出微弱火光的油灯,他无数次提笔又无数次放下。父亲的一生写下过无数文采斐然的文章,可那晚他无论怎么也写不出母亲要的一纸休书。 父亲那么睿智的一个人,可他直到最后也没有想明白,母亲含恨要那一纸休书的意思,其实她是想激怒父亲,她想让他来问问她,为何临死还这般绝情。 人啊,离自己一步之遥的目的地,却偏要选择一百步的那条路,这往往是为了微不足道的面子。可是时间不够了,这条一百步的路,走不完了。 世人立休书结尾处常常这样写: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可是父亲该怎样写?因为母亲没有此后了,无法婚嫁,也不可能再跟他有争执。 墨汁在毛笔上停留的时间太长,毛笔终于留不住它,于是那大滴的墨汁就啪嗒一声掉在泛黄的宣纸上,绽放成一朵黑色的血迹斑斑的花。父亲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就着墨汁掉下来的地方落了笔,他写的是:唯愿来生,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其实放入母亲棺内的是父亲一生都未说出口的告白。 就是这样,父亲对母亲的爱,就像这封信一样,无奈的只能对着来生希翼,而这份希翼又像个逃犯一样无法示人,只好终生躲避在休书的信笺之下。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父亲和母亲,他们这一对光明正大的夫妻,而彼此的爱却只能苟且偷生,今生消耗殆尽只好指望着下辈子开花结果。 可是会吗? 我不希望他们来生还会遇见…… 我是个不喜欢吃苦的人,所以我也不希望身边的人如此历经沧桑。 我死了,十六岁的时候,在我即将嫁给叶沐泽的前一天晚上,我所经历的一切化为了泡影……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后来有个男子救了我,而且为了救我他付出了利剑穿心的同等代价。 我也不知道,再后来我竟然与那个问过我名字的男子再次相遇,还是在上元节的夜晚,他说他要送我回家。 我以全新的躯壳陪伴在他的身边,唯独那颗侥幸存活的心没有爱过他。x :/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最后一刻,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 我叫,萧凤栖。x 电脑端:/ 凤栖梧桐,多么好的寓意啊。 章节目录 第59章 番外(三) 那天,高珩喝的烂醉。他闯进我房间的时候,我正在跟寄桃学女红,我正仔细的绣着一瓣嫣红的牡丹花瓣。 他的突然造访,吓了我一跳,他说过他最讨厌跟我同处一个屋檐下的,今天他却突然来了。 他赶走了寄桃,然后紧紧的关上了房门。x 电脑端:/ 我没想过他要怎么样,也许又是看我不顺眼来找我吵架的。 我故作镇定,继续绣着那瓣牡丹花瓣。 他是怎么夺过我的绣绷子,怎么将那根细细的绣花针刺进我的手指,然后又将我头上的钗子扯下来拆成两半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他满嘴的胡话,胡说八道着一些无厘头的事情,他叫我的名字,他叫,萋萋,萋萋,萋萋…… 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重…… 我突然想起,李君执…… 我喊疼,那根绣花针将我的手指刺的发白,然后溢出大粒大粒的血滴。 我惊恐的看着他。将他彻底的激怒。 高珩曾经无数次告诉我,他最讨厌我惊惧的样子,他认为我一切惊惧的样子都是在使苦肉计。我是多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在上元节设计他,想方设法嫁进他的将军府,我又是多么胆大包天的在成亲第二天想要把他踹下水池子…… 我既然有胆量对他做出这样事情,而他也已经选择了接受,所以,他就绝对我不允许我再有资格装出害怕的样子。或者说,在他那里,我已经失去了害怕的权利。 他说我惺惺作态的样子最让他生气。 他的左手捏我的手指,右手捏我的下巴,它们同时触碰到我的骨骼。那种痛……十指连心,五根不再灵活的手指就已经让我承受不来。 我好疼,于是我凄厉的喊起来,喊救命…… 我说,高珩,我求你,你休了我吧,我自愿,我滚蛋,我离开你的将军府,我求你放开我…… 他沉吟不语,半天吐出让我绝望的三个字,你休想! 他身上,有很重很重的酒气。跟李君执醉酒后的酒气不同,他身上的酒气一闻就是好酒,是最上等的高粱和酒曲的味道,同时散发着最优秀的酿酒师的心血。也许,单纯的因为这些,我讨厌不起来他身上的味道……(_ 李君执是五味杂陈兼具痞气,而他,他是遥不可及。 即使,此刻我们唇齿相依。 我哭了,他第一次主动亲吻我,也许只有趁着酒气,他才会主动亲吻我。 我哭了,眼睛主动的。 可我没想到,他黏黏腻腻的吻终结的那么快,然后,他轻轻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四娘。 四娘,四娘,四娘…… 我捧起他的脸,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说,你看清楚,我是谁! 我发誓,我永远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喝酒,永远不让自己失态!x :/ 四娘!你是四娘。他说。 我哭了,生平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却没有声音。我恨他,也恨那个叫做四娘的女子。清醒的时候,高珩厌恶我提前侵占了她的位置,天天对我横眉,即使我就是个侍妾。喝醉了酒,就拿我来发泄对她的思念。 凭什么,就因为我喜欢着他,就应该心甘情愿受他的作贱吗?我不要! 我不是,四娘!我将他推开,但是他身手敏捷的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