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季氏妘娘》 章节目录 第1章 梦初醒 庆国晋嘉历一十九年六月初四,此时正值夏季,由于雨水充沛的缘故,定安城现下也不如往年这个时候热,只是闷闷的带着一股子燥意。 定安城就是庆国的京都,整座城池依傍着西岭这一片的山脉建成,朝阳暮日下尤显雄伟。 庆国开国元勋之一季孟的家族就坐落在定安城城西略靠近城南的那一片,季氏传承至今几经更迭,而如今最为显赫的季氏一脉的府邸正是已故帝师季成周季老大人的子孙,刻着“季府”两字、黑底漆金的牌匾高悬于府门之上,张扬着别样的尊贵与森严。 季府里长房的嫡女在府里行九,闺名一字为妘,年十二。因着身份,季妘的俞园里一向是不缺降温去暑之物的,即便是稀罕的冰也供应得足足的。 钱家媳妇是季家在东南甫州成晋老宅的丫鬟,就因为做成晋的地方点心很得季家小姐们的青睐,就配给了定安季府上一个得脸的钱姓管事。 钱家媳妇现下是听了俞园管事的孙嬷嬷吩咐,做了好几样生津开胃的成晋地方点心,打算亲自给长房的九小姐送去。 季府九小姐的俞园里头一花一草都是精心侍弄了的,东边还种着一棵特别粗壮的老桃树,树上还结着许多又大又红的桃子。 听说那棵老桃树原本是种在季家老宅的,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头了。庆国迁都定安之时,以前季家嫡支的老爷花了大力气才种在了俞园里头,可惜没活过来,就在十几年前还顶多是棵大上许多的枯木,但九小姐出生那月这本以为死透了的老桃树却是颤颤巍巍的抽了条新芽,那时的季老太爷尚在人世,当即让人收拾了这俞园,当作以后九小姐的闺阁了,此后这棵老桃树就越长越好,大家伙儿的都啧啧称奇。 钱家媳妇此时就等在俞园的院子一角,远远就能见着那如今生机勃勃的老桃树。 燥热的天儿等在这里,即便是阴凉处也不好受,钱家媳妇就和旁边的小丫鬟低声搭起话来,“这天儿可真热啊!也不知九小姐醒过来一切可好?” 季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九小姐卧病在床可不就是季七小姐失手把人推进了花园的池塘里么,且还晕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 那小丫鬟摇摇头。 钱家媳妇本以为大热天落了次水当是无甚大碍才对,也就是身娇体贵的小姐们受不住,要她这种糙人,大热天下次水说不得换身衣裳便罢了,连病都不会生。可这又一瞧小丫鬟摇头,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出了什么事?这可怎么好?”x “钱家娘子,你就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许多。再说,表小姐都还在屋里头看望我家小姐呢!眼瞅着是没事,可……” 小丫鬟正说着这茬,就听正屋里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不一会儿,那表小姐何月莹捂着半边脸颊就跑了出来,身后跟着自己的大丫鬟芳草。不久后,九小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玉林又追了出去。 钱家媳妇和小丫鬟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惊疑。 这是怎么一回事?九小姐和表小姐关系一向是亲厚的,都快好过了自家兄弟姊妹。近来也就生了九小姐落水这件大事,就算为落水的事情,那对象也该是七小姐啊!怎么就、怎么就是表小姐呢?难道是迁怒?这怎么可能?可又看表小姐这样子是挨了打了,这又是谁打的?总不成是下人打的吧? 季妘坐在房里的红木凳子上,一身雪白的中衣,身上披着一件薄衫,并没有绾髻,长发四散在肩背之上,微微有些凌乱,此刻正用白巾子捂着嘴咳嗽,另一个大丫鬟昔珍轻轻拍着她的背部,饶是这样也咳得脸色通红,头上满是汗水,连额发都濡湿了一大片,却始终看着何月莹落泪奔出房门的背影,脸上一片沉静肃然。 房里的田娘子、昔珍看着,连话都不敢多说,实在是被吓住了。 表小姐何月莹被季家九小姐扇了耳光,上午才发生的事儿到了下午的时候就和风一样传遍了季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连犄角旮旯的虫蚁若是出口能言,怕都能说出个条条款款来,谁叫这事透着古怪呢! 虽然这消息是传得快,但是却没像风一样吹过就罢了。 何月莹即便是躲在屋里,也耐不住旁的下人们悄悄议论,谁叫这位是小姐但前边多了个“表”字呢! 绿意是大房庶出的十小姐季巧姝身边伺候的,一张苹果脸笑起来十分讨喜,绘声绘色的讲起何月莹被一巴掌扇出门的丢人样儿,可把季巧姝逗得乐得不行,她也算是不喜欢何月莹的人之一了。 “照你这样说,就好像你亲眼见过似的,九姐姐院子里的人嘴巴紧,哪里有这样的话传出来。”季巧姝笑得脸蛋微红,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不过有句话你说的对,这偌大的季府里,还真轮不到何月莹这个孤女做主子小姐。平时借着九姐姐的名头在我面前摆小姐的谱儿,这下惹了九姐姐的厌,看她怎么办。” “小姐您还别提,这府上谁把表小姐当个主子看了,不过是面上好看。在奴婢心中,小姐您才是奴婢唯一的主子。”绿意顺着道表了个忠心。 “行了,看你这么忠心的份儿上,你家小姐再教你一个道理,这热闹还得亲自去看才叫热闹。” “小姐的意思是?” …… 何月莹是真委屈,她的身份说好听点是表小姐,说难听点不就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凭着点稀薄的血缘关系跑季家来攀富贵的穷亲戚么!她整日里活得战战兢兢的,就怕哪天被撵出了季府大门没了靠山,费尽心思的讨好巴结长房九小姐。 以前不都好好儿的嘛?季妘,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哎呀!这不是表姐么?坐院子里干嘛呢这是,大热的天儿,也不怕晒着。”季巧姝进了何月莹住的倚梅阁院门,看何月莹坐在院中树下的石凳上,于是这样说道。 “你来做什么?”何月莹的语气第一次这样强硬。 还真是受刺激了,季巧姝这样想。 “亏我还担心着表姐你,特地来看你呢!”季巧姝瞧何月莹那半边脸这会子已经肿得老高,有些幸灾乐祸,九姐姐这力气可使得真大。 何月莹抿着嘴不说话,她才不相信季巧姝有这么好心,就听季巧姝强忍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表姐不领我的情,可怎么说你也是我的表姐啊!绿意,你瞧瞧表姐这娇滴滴的脸蛋儿,红得都快发紫了,我都心疼了。不行,我得去找母亲要点活血化瘀的药膏来。表姐,你等着啊!妹妹这便去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何月莹气得都快哭了,为什么、为什么个个儿都要来欺她、辱她?等季巧姝走后,她终于忍不住趴在石桌子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许久,何月莹感觉到有一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抬起朦胧泪眼,见是自己的奶娘于氏,转头抱着于氏的腰,哭道,“奶娘,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帮帮莹莹?为什么她们都要这样待我?呜呜……” “因为她们是季家正经的小姐,而你不是。”于氏摸着何月莹的头,说道。 何月莹被于氏这话惊住了,抬起头,“奶娘,连你也瞧不起我是么?觉得我只是个下贱的孤女,是么?”那话音里透着绝望和不可置信。 “痴儿啊。”于氏摸着何月莹的脸,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她们靠的是季府这棵大树,而你,什么也没有。你以为季妘是真的把你当姐姐?错了,在她眼里你和那些巴结讨好她的人没什么不同。” “那我要怎么办?”何月莹有些失魂落魄,“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到底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离了这季家,我能去哪里?” “谁要你离开这季家。”于氏望了望四周的繁华似锦,笑得凉薄,“老夫人的喜爱、季大夫人的疼惜、九小姐的情谊,有了这些你就有了身份和底气。以前你不是做得很好么?不过是季九发了疯扇了你一巴掌而已,小姑娘没经事,落个水变得敏感了而已。你不怨不恼,以后的日子照常了过,老夫人会觉得你懂事,季大夫人会对你怜惜几分,就连你的九妹妹过后都会愧疚,有什么不好?收起你的眼泪,只要你能忍,有奶娘在,你将来过得必定比那个没脑子的季巧姝要好千倍万倍。”x :/ 何月莹止住眼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虽然至今想起昨日的情形依旧忐忑,但是理智上又觉得于氏的话是正确的,只好按捺下心中疑惑。 章节目录 第2章 母疼惜 俞园主屋里自从季妘病了后就再没燃过熏香,布置得也十分素淡。因为夏季,屋里多处都用上了些竹制品,没了浓郁甜腻的熏香,倒能闻出淡淡的竹香味来。 季妘第二日晨间就拖着病体去了季老夫人的院子,除了伺候的下人们,谁也没跟着一起,季妘就连自己母亲也没知会一声。 季妘的母亲季阮氏后头知道这事儿后,就亲自来了俞园,前前后后的时辰算起来也在俞园主屋里呆了有一会儿了。 等季妘从季老夫人处回来后,就见一位梳着堕马髻、身穿鸭卵青色裙装的妇人坐在凳上,背后的小丫鬟打着扇,一杯热气升腾的茶水还摆在桌上。 “母亲。”这一声就连季妘自己都听出了哽咽的味道来,在老夫人面前都能藏在心头的万千情绪,在季阮氏这个母亲面前却怎么也忍不下来。 季阮氏身边伺候的郑娘子见机,忙对左右伺候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都退了出去。 “妘娘这是怎么了?”季阮氏担忧的拉着季妘的手,半晌又悠悠的叹了口气,“我的儿啊!快些坐下来,你这是何苦呢!若真是你表姐做了什么,与母亲说便是。打了人又如何?有母亲在呢!你这还发着热,一个人跑老夫人那里去做什么,病的重了,你当母亲的心是铁石做的么?” 季阮氏这是误会了,还以为季妘落水和何月莹有些牵连,季妘这才在昨天打了何月莹。而季妘知道犯了错了,今儿个晨间才会跑去老夫人那儿。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季妘蹲在季阮氏的身前,把脑袋放在季阮氏的膝上,低诉,“女儿无事的,只是病着这些时候,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梦见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事情。梦中有许许多多熟悉的又不熟悉的人,他们有好有坏。女儿怕了,怕真的会变得和梦里一样,都快分不清什么才是梦、什么才是真实了。” “傻孩子,一个梦而已。”季阮氏摸了摸季妘的额头,本以为只是微微发热,却觉出掌下的肌肤竟是热得厉害,这才着急了,“妘娘,你快起来,怎么就这一晚一早的事情,烧的这么厉害,丫鬟们是怎么伺候的?” “不关她们的事,是女儿又任性了。”季妘这个主子小姐若真是执拗的要去做什么,院子里的下人谁又能拦得住呢! 季阮氏看着因为病着显得娇娇弱弱的季妘,也舍不得再说些重话,忙叫人进来问季妘的药可是熬制好了。 季妘的汤药都是俞园管事的孙嬷嬷早就使唤了丫鬟按府医说的定了时辰熬好了的,听九小姐要用药了,赶紧让人盛了端上去。x 季妘用了药,嘴里回荡着一股子细密而绵延的药味,她倒不像以前觉得苦涩难当,倒是吃出了些甜,让人觉着自己还活着。 “药可是苦了?府医还开了几味泛甜的药材在里头。”季阮氏问,“也是,你一直都是怕吃药的。往日里见着药碗,上蹿下跳的和那顽猴一样,一点不像个姑娘家的。有一次还偷偷把熬药的丫鬟骗走,自己把药倒了。” “母亲。”季妘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想起了自己幼年有多么任性顽皮了,“那时女儿不还小么!您怎么还记着这个啊?” “是喽!现在母亲的乖囡囡都长成大姑娘了”季阮氏原本笑着,但一想起季妘落水的事情,眼眶都开始有些红了,“不过你这性子得收敛收敛了,这次幸而你无事,你要是有个什么,你叫母亲怎么办?” 季妘自己也红了眼眶,为母亲也为自己。那个梦那么真实,到现在季妘的心里都还回荡着那梦时撕心裂肺的悲惨绝望。只是一个梦而已,季妘,却是不敢不信。 季妘和母亲还在屋里叙话,这时,有小丫鬟来传话,说是三夫人带着七小姐季菡来了。季阮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叫人撤下了药碗。 三夫人进了俞园正屋,就瞧见季妘安安静静的在她大嫂身边坐着,于是脸上端着笑,道:“大嫂,小九身子如何了?” “瞧着是能起身了,只是还发着热呢!”季阮氏不咸不淡道。 季家四房人,大老爷和三老爷都是老夫人所出的嫡子,是嫡亲的兄弟。当年的三夫人季张氏只比大夫人季阮氏晚进门了一年,凭着嘴甜讨巧在季老夫人这个婆婆面前很是得宠,暗地里和做大嫂的季阮氏争起了管家权,使了不少手段。 季阮氏虽然斗不过季张氏,但凭着辅国公府阮家嫡出大小姐的身份和一股子蛮横劲儿,愣是将管家权握得死死地。到得后来,季张氏算是看明白了,即使她再能干再讨巧,抵不住身份比不过季阮氏,渐渐地也歇了心思,但平日里总是给季阮氏找不痛快便是了。 “唉!这都怪我,往日里平姨娘的规矩是极好的,再者,我也觉着她好歹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自会好好管教七丫头,我也就没怎么拘着七丫头。现在七丫头性子这么顽劣,还害得小九……”三夫人假意拭了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脸愁容的说道,“这不,做弟妹的亲自带着人来给嫂子您赔个不是了。” 这话说得巧,三夫人她平时可没管季菡,全赖平姨娘不会教女儿上边了,对底下姨娘庶女也这么宽容,倒让人觉着三夫人真是个心善贤德的。x :/ 季阮氏最耐不得三夫人口甜心苦这一套,又看着旁边季菡那副撇开头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恼怒之余,还膈应得不行,说话也开始硬邦邦的了,“规矩这两个字不是横竖撇捺就成了的,三弟的子嗣繁茂,我看三弟妹得多多费心才是” 三夫人听这话,留着长长指甲的细白手指捏紧了手里的锦帕,心里恨得不行,子嗣繁茂这还不是因为咱季三老爷风流。 季府四位老爷里,季三老爷是季老夫人的幺子,性子最像老夫人也最受宠,上头出了什么事又有季大老爷这个亲哥哥顶着,行事之间最是放荡不羁。三房里头眼看着有了孩子的只有肖、平两位姨娘,可底下没孩子的妾室姨娘又哪里只有一两位。三夫人忍了三老爷带回来的一群莺莺燕燕,又哪里容得下底下几个庶子庶女。 “大嫂说的是。”三夫人季张氏好歹忍下气,还记得今天是来赔礼的,只是对季阮氏和平姨娘母女更加厌恶了。 眼见着日头渐渐高了,季阮氏不耐烦和三夫人打嘴仗,心里又惦着季妘身子没好,“这看着时辰也不早了,我还得去母亲院子一趟,妘娘这病一时半会儿的还好不了……” 三夫人看了眼季妘病怏怏的脸色,知道季阮氏最是宝贝这个女儿。再说,要不是三老爷那里不好交代,她还不乐意杵这儿管这摊子事儿呢! “也罢了,小九你就好好休息。”三夫人主动接了话儿,对季妘说道,“这你七姐姐性子糙的很,也别往心里去,自家姐妹又哪里没有些磕磕碰碰的时候。” “三叔母说的什么话,妘娘省得的。”季妘低头咳嗽了两声。 三夫人带着季菡走了,走出离着俞园院门还不足一丈远的地方。 微微转头看了眼身后一脸埋怨的季菡,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姑娘,三夫人轻笑,“今儿妘娘看着是没好全,但晨间还跑去了老夫人院子报了平安。做母亲的平时虽然不拘着你,可眼看着你做了错事却还是要帮你的,今日你九妹妹可没说原谅了你,你父亲那里,你可想好怎么交代了?” 季菡先是一惊,后又觉得气恼。她都亲自来赔礼了,从头到尾季妘可没搭理过她半分,看着不好了,可怎么就有心情去老夫人那里献殷勤表孝心了,分明是给她难堪了。 章节目录 第3章 辨真假 季妘这病慢慢养了也快大半月了,平日里房门几乎都是不出的,且府里的小姐们知道季妘在养病,都极少去叨扰,平时往俞园跑得最勤快的何月莹经了那事儿后也消停了。x :/ 这日,季妘就在软榻上靠着,昔珍端了药碗和一小碟子果脯,小丫鬟忙给打开了门帘子。 “小姐,用药的时辰到了。”昔珍小心翼翼的捧了药碗给季妘。 远远闻着那药味,季妘就皱了皱眉,有些嫌恶,却还是接了过来咕噜咕噜一口喝完了,昔珍赶紧接过空碗,又把装果脯的小碟子递了过去。 “这药还有几剂?”季妘问。 “还有约莫两剂,小姐再忍忍,等您的病好利索了就好了。” 季妘摇摇头,拿起旁边银丝绣线牡丹花样的团扇,这还是她嫡亲的兄长亲自给画的花样子,“四少爷呢?” “四少爷应该还在学馆呢?” “也对。”季妘恍惚了一下,想起那梦来,“我倒是忘了,哥哥还未及冠呢!” 也就是说那位杜家女还未嫁进季府,季家的四少爷还是一个风采翩翩的儿郎,还没有被扣上娈宠的名头。 季妘心里有些酸涩,也就是她这个蠢笨的妹妹,才把嫡亲的哥哥拖累到了生不如死的境况。她想不通,堂堂季家长房嫡少爷,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是真还是假?就看此举了。 “玉林去前院叫管家备上一顶软轿。”季妘这样说道,边扇了扇手里拿着的团扇,勉强压下心里的焦躁。 “小姐这是要出门去么?”玉林正归置着这些天少爷们送来的新鲜玩意儿。 季妘还没应,昔珍就劝,“可使不得,小姐,您的病还没好全呢!上次病症重了就是奴婢们没能拦着您,让您去老夫人院里的路上见了风,回来发了高热,孙嬷嬷和田娘子好歹没打死奴婢和玉林两个呢!” 孙嬷嬷是俞园管事儿的老嬷嬷了,田娘子则是季妘的奶娘,还在身边伺候。 季妘又摇了摇头,“闷了大半月了,再闷才要闷出毛病,就差两剂汤药的事儿。” 季妘自从醒来后,性子沉静了许多,往日眉眼间还能见出稚嫩天真,现在却是一副郎朗清清的样子,越来越有世家小姐的气派了。 玉林在旁看着昔珍劝说不过,正待说话,季妘就截了话头,“你们也不必多说,今儿这门我是非出不可的,你们也不必忧心,我还是要去知会一声母亲的。” 玉林、昔珍二人听了,舒了口气,好歹大夫人知晓了,能是不能就有了主意。 季妘果然去了和风院找季大夫人,季阮氏也知道这两日该是无碍了,也没拘着季妘,自然是允的。 季家夫人小姐们坐的软轿都是一个制式,只有凉轿和暖轿之分。轿身都是一水儿的藏青色,只露出四边轿子四周边缘的木头,上边刻了许多精美的花纹。 季妘坐着凉轿,通体藏青的软轿上,只在前方轿顶上垂了红缨,轻纱做的帷幕,很是通风凉爽。 “小姐,万卷居到了。”一前一后两个轿夫轻轻放下软轿,玉林一边说,一边伸手拉开了轿帘。 万卷居之所以叫这个名儿,是因为里面拓印的孤本、珍本尤其的多,而名画、名帖、善本一应更是不少,多少文臣士子还未曾身居高位之时的作品都留在了这里,是以名气极大。x 电脑端:/ 站在这墨香四溢、文雅非常的楼阁之前,“万卷居”三字牌匾高悬于上,大门左侧写着“隐隐于市开万卷”,右侧则是“枕经罄竹意难书”,这简单两行字却是苍劲有力,自有一股浑厚广阔之意。 季妘进了万卷居,里边一排一排的放着各色书本、砚台、毛笔、白纸等等。屋内此时的人是不多的,约莫是有的,也该在楼上了,那是万卷居的主人设来供儒生、大家吟诗作词、探讨学作的。 “这位小姐,您需要买点什么?”年逾半百的老翁在帐桌后问。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幅梅雨山水图?”季妘这意思是一幅画了梅花缤纷而落,有山有水的书画。 万卷居掌柜的垂头思索了起来,光是画梅的画都有许多。 “画师当为乐水。”季妘提醒。 “经小姐这么一说,老朽倒是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幅画。”掌柜的恍然大悟,这画还是从典当房那里倒腾来的,并不是名家之作,是以掌柜的没什么印象。 这一想起来了,就好办了,掌柜的走到一边找出了那幅画得尚可的画作,递给了季妘,虽有些好奇这么贵气的小姐为何就偏偏买了这幅画,也没多嘴问询。 季妘叫丫鬟付了银子,也没去别处,匆匆回了季府。 季府里,季妘落水的事随着季妘身子大好后也算是过去了。 季菡还好,怎么也是季三老爷的女儿,是小辈,教训一番,拘在院子里一段时间也就罢了。 季菡的生母平姨娘可就没那么好过了,季三夫人是下了死力气整治她的,连季三老爷为了给他大哥季大老爷一个交代也是不管的。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中元节就要到了,平姨娘还禁着足,这让她可就急了,中元节那日可是上香祭祖的大事儿,忙让小丫鬟传个信儿给季菡。 “娘,父亲什么时候才让您出来啊!”季菡搂着平姨娘的腰,有些埋怨的道,“母亲日日差了个老嬷嬷看着我,我做什么都不甚自在。娘,您快想个办法啊!” “菡儿,你要听娘说,再过几日就是秋祭了,若是那时娘还不能解了这禁足,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丫鬟婆子定是会看轻咱们母女的。” “那,那怎么办?”季菡有些急,“我去央着父亲把您放出来吧!九妹妹都大好了,怎么还拘着您啊!” “别、千万别去找你父亲。”平姨娘道。 别看季三老爷平时做事随性惯了,但认死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季菡这样去定是会惹季三老爷不满的,尤其季三老爷还十分敬重他大哥。 “你去你九妹妹面前求求情,她耳根子软,性子又天真。事情也过去这么些时日了,你做姐姐的放低了身段,她不可能不应的。” “不,我不去。”季菡一听这个下意识就拒绝,她皱着眉有些愤恨。 那日季菡跟着季三夫人去给季妘赔礼道歉的时候,季妘的无动于衷、也不搭理她的样子和季三夫人的话到底梗在了季菡心上,那时难堪丢人的滋味季菡记得清清楚楚,哪肯再去。 “菡儿!”平姨娘哪里知道这些,大声叫了句,随后又看着季菡微微扭头有些委屈的模样,拉起她的手,放软了声音,哄道,“娘的乖女儿,你有一日不是在花园里见你四哥哥带了个年轻男子进来么,娘都给你打听清楚了。” “真的么?娘。”季菡忍不住转头看向平姨娘,眼神里止不住的期盼渴望。 季菡月前在花园假山上的凉亭里赏景之时,竟看见了四哥哥后面领了一个面如冠玉、色若春晓的男子,恍然觉得世间男子不过如此了,从此就将此人印在了心上。不然,季菡后来哪里会日日拉着季妘去园子里玩,还失手推了季妘下水。 “可不是么!你可是娘的心肝宝贝,怀了九月多的身子才生下了你这个小冤家,娘可只有你和子河这一双子女。你又是娘唯一的女儿,娘不心疼你,可还指望着那个黑心肠的正房夫人心疼你么。”(_ “娘,您对女儿最好了。”季菡感动的窝在母亲怀里,后又有些赧然,欲言又止的道,“他……” “娘的女儿不仅生得一副好容貌,眼光也好,那位可是侯爷的世子庄原庭,是贵人呢!”平姨娘摸摸季菡的脸蛋,心里想着定要将季菡嫁给一个比季大姑娘夫婿身份还高的权贵子弟,压过季三夫人的女婿,看这位正房夫人以后有什么本事在她面前猖狂。 “娘。”季菡听这话,微红了脸颊,然而又有些忧心,“可那世子看起来与四哥哥十分亲和,会不会和九妹妹……” “傻女儿,你四哥哥可是季家大房嫡子,咱季三夫人生的八少爷都要矮人家一头,谁不想和季四少爷交好啊?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交情,且还不说你大伯母怎会让你四哥哥领个外男逛到人家后院子去了。” “即便是庄世子不识得九妹妹,可九妹妹也是大房的嫡女,我怎么比得上。”季菡有些沮丧。 “浑说什么!”平姨娘有些责怪,而后自得的道,“娘原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只是家境败落了,这才嫁给了你父亲做妾,可即便是妾,那也是贵妾,何况娘还生了你弟弟。没见着我和三夫人杠上了,她顶多就想法子折腾我,不让我见着你父亲么!再者,你舅家这几年也争气,加之你的容貌性情在季家几个女儿中间也是拔尖儿的,一个侯爷世子怎么了。就是再贵重些的人物也使得,只要我的女儿欢喜。” “娘,你最好了,女儿以后一定好好侍奉您。”季菡听着,高兴不已。 “但是女儿啊!咱娘俩也得齐心过了眼下这一关才好,可不能让你黑了心肝的母亲压着,知道么?” “嗯,娘,女儿一定会让您出去的。”季菡坚定道。 章节目录 第4章 初谋划 七月十五的中元节是庆国历来秋祭的日子,也是小祭,大祭则是在冬至那一天。 今日,季府里头不仅是下人们起得略早些,主子们也是一样。只因季家老老少少的主子们是要先去族祠里边和季氏族人一同祭拜先祖的,当然,季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和没有入族谱的姨娘妾室是不算在里头的。 季氏一族里不全是如季成周这一支一样显赫的,贩夫走卒兼有之。 族人们去了季氏祠堂的也不是谁都能进去走完整个祭祀仪式的,大多是等族祠里边的宗子把迎祖、唱诵祭文、进馔、上香等仪式都主持完了后,那些身份地位不显的族人们才会带着妻儿去族祠里上香。而有些人丁繁盛的家族,等族人们都领着妻儿上完香的话,可能还要把祭祀时间延续到第二天。 祭祀完了先祖,哪怕是走在最前头的季府众人,完了之后也是快临近晌午了。 季老夫人领着子孙媳妇回府后,下人们早在府里正厅前的空地上设了香案、纸烛、供品一应,这下是家祭。 家祭没有族祭那么多规矩,连着府内的姨娘妾室都是要出来的,也代表着你在这个家里是有一席之地的。 这也是为什么平姨娘瞧着中元节还禁着足着急上火的原因了,若是家祭都不能同府里掌事儿的一起祭拜,是要被下人看轻、怠慢的,觉得你不是正经主子的。 季府众人祭拜一番后就去正厅用膳了,任香案摆在庭前当中,等那些香蜡纸烛燃尽,到了第二天凌晨自会有下人去收拾干净。 各个世家府邸的秋祭一般如此了,接下来的时辰也都是没什么事情的,那时就是各府主子们看去不去外面寺庙上香、逛庙会或者放河灯的时候了。 “小姐,您可还有什么物什要带的么?” 昨儿大夫人就差人吩咐了下来,今明两日是要带小姐去宝光寺的,玉林、昔珍两个收拾好了行囊,就看季妘还要带些什么了。 “把我新近打的那对儿络子带上。”季妘看着手里的书,翻了一页又好似不在意的说道,“哦,前几日买的那幅梅雨山水图也带上吧!” 玉林、昔珍应了,各自去找了东西装上。 昔珍就不说了,耐不住毛躁的性子。玉林倒是个细致的人,这些年跟着季妘,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有些品评字画好坏的本事,她也看过那幅梅雨山水图,普普通通,并无特别的地方。偏小姐这些天时时把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那是把那幅画看了个仔仔细细。 主子的心思果然不是丫鬟们能琢磨透的。玉林想起四少爷身边小厮白桐说的话,暗自点头。 宝光寺坐落在定安城西门口出去的五峰山上,是除了相国寺之外,大家世族的夫人小姐们最喜欢去的寺庙。因为香火足,庙里修葺的也好。(_ 季府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差人来捐点香油钱,更别提季府主子们上香时另捐的,所以宝光寺的客房时常给季府都要留上两间。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季大夫人上香是带着季妘、何月莹一起的,原本季妘的哥哥季时沐也是要一起的,只是临了被太子爷差人叫去宫里了。 “九妹妹?” 季大夫人带着丫鬟去宝光寺前殿上香去了,留了季妘、何月莹两人在房内,何月莹收拾完了,就跑来找季妘来了。 季妘听了声音,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印象中嫩绿色衫子、双丫髻,笑起来腼腆、羞涩的女孩,现在就好像褪了颜色的画卷,失了鲜活,只剩下梦里那个朱唇高髻、柳腰粉裙的高傲女子,张牙舞爪的占据了季妘的脑海。 季妘神色有些复杂,看向紧闭的青灰色房门,那里似乎藏着人心最丑陋肮脏的一面。 愧疚、怀疑、痛苦、退缩…… 季妘看了玉林一眼,玉林会意的上前打开了房门。 屋外,何月莹亭亭而立,脸上细看的话能看出些许紧张、忐忑来,依旧是一袭绿衫,她似乎尤为喜爱绿色,豆绿、嫩绿、葱绿……却不知以后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么鲜艳的红色,身后边则是跟着丫鬟芳草。 “九妹妹,我来时看着路上的庙会热闹极了,你大好后也没怎么出过门了,不若咱们一起出去走走吧?”何月莹似乎有些担心季妘拒绝,手指略微收紧,整个人有些局促不安。 何月莹总是那么惹人心疼的,乖巧懂事、体贴温柔。 “我……”季妘拒绝的话就含在口中,想起庙会,又转而说道,“我也想和表姐出去走走呢!赶巧了。” 季妘笑着,后又有些羞愧和自责,“表姐,那日醒来,我……” “九妹妹你不必多言,我都知道的。”何月莹很是善解人意,神色之间虽然有些受伤却还是体贴道,“姨母都与我说过了,我无事的。” 季妘如释重负的又笑开了,只一双眼睛沉静非常。 宝光寺的庙会十分热闹,老百姓们都知道今儿来宝光寺上香的夫人小姐们多,都摆上了些精致小巧的玩意儿,除去这些,解签文的、一旁杂耍的、卖点心小吃的、算命的等等都是不少。 “娘啊!这是什么啊?真好玩,还有那个。娘,你看那儿、看那儿,那个人好厉害啊!” 人群中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用红绳扎着丫髻,粗布做的花衣裳,白嫩嫩的包子脸,看见吃的馋得流口水,看见杂耍又直扯着她娘亲的手叫她娘亲看。 小姑娘的娘亲夫家姓江,粗布麻裳也难掩她眉目之间的秀丽,背上背着一筐子自己绣的锦帕,想在庙会上卖几个钱补贴家用。 找好了一个稍嫌偏僻的角落,江家娘子开始卖起绣品来,她尚是未嫁女的时候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哪里干过这当街买卖的营生,看着旁边的摊子主人都是大声吆喝着,有些红了脸的跟着喊了几声,只是声音着实的小。 江娘子这般,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过来看了看。倒是那小姑娘不怕生,看着长相美丽的女子就跑过去,“漂亮姐姐,你要买帕帕么?我、我娘亲自己绣的,可好看啦!” “什么帕帕啊?你娘自己绣的啊?”小姑娘干干净净的,长得可爱嘴又甜,或是丫鬟或是小姐都喜欢停下来逗逗她,倒是在江娘子处买了些绣品。 江娘子怜爱的看着女儿在旁边帮忙,冷不防一只手拿着扇子轻佻的伸了过来,“小娘子模样生得倒是清丽,怎生在此做起这末流的营生?”x 电脑端:/ 江娘子慌忙躲开,有些气恼,“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那是个样貌身材有些斯文羸弱的年轻公子,他见江娘子躲开,收回扇子,做了副风度翩翩的模样道,“你在此处不就是做买卖的么?怎么?爷想在你这儿买点东西,你这还挑客人么?” 客人俩字被年轻公子咬得格外清晰,江娘子脸色一红,后又倔强,“我不卖你的。” 看这年轻公子衣着富贵,怕他纠缠不休,江娘子想带着女儿离开,就这会子功夫竟然发现女儿不见了。江娘子心头一紧,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慌慌张张开始找了起来。 宝光寺今儿来的贵人可不少,平日里还好,现在却也不敢多做些什么,江娘子顶多是个清秀佳人,加上现在这般,那年轻公子也失了兴致,带着小厮就走了。 江娘子这一找就找了一下午,直到庙会散了都还没寻到人。也不敢回家,就怕女儿呆在哪里等着她,只好向庙里的僧人说明了情况,有小沙弥跑下山去寻了江娘子的相公。 江慎之听了小沙弥的话,紧赶慢赶的来了宝光寺。 江娘子此时发髻凌乱、形容狼狈,见着江慎之就像是找着了主心骨。 江慎之也是心急如焚,和江娘子一道寻人,宝光寺里也让了些僧人帮忙,直找到了夜半时分,四周都是寻遍了。 眼看着夜深了,寺里旁的人还好,就怕扰了贵人们,寺里的僧人只好劝了江氏夫妇在庙里的客房暂歇。 章节目录 第5章 下鱼饵 深夜的宝光寺四处都是寂静的,尤其女客住的厢房,只有风吹着树叶沙沙的声音,因为地势在寺里也算是略高的,远远的还能看见庙里的灯火闪闪烁烁。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进来。”季妘道。 “小姐,这小丫头倔着呢!非得要见您呢!”昔珍手里拉着个小姑娘,一脸无奈。 “我、我要去找我娘,我娘看不见我,会着急的,你帮我找找我娘好不好,我娘、我娘……呜呜……我要找我娘……” 小姑娘开始小心翼翼的,说着说着突然就哭了起来,话也说不清楚了,肉嘟嘟的包子脸皱成一团,还真像一个包子。 “现在天色晚了,知道么?”季妘无奈的叹了口气,拿出放怀里的锦帕细细的擦着小姑娘脸上的眼泪,轻声道,“庙里的香客、僧人都睡着了,你乖乖的,明天一早保证就能见着你的娘亲,好么?” 小姑娘听季妘这么说,好不容易止住了抽噎,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季妘的眼睛,似乎是在分辨她说的话的真假,良久点了点头,哽咽着说道,“那、那好,我相信你,你……嗝……你不要骗我,咱们拉钩。” 季妘伸出细白修长的手指和小姑娘拉了拉钩,小姑娘满足的笑了,似乎是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娘亲。 “小姐……”昔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季妘脸色冷淡了下来,摆了摆手,阻了她的话头,“带着她下去吧!等明日。” 今日见着这位小姑娘的时候正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哭得几乎就快断了气,昔珍当时只觉得这小姑娘哭得怪可怜的,下一刻就见小姐叫了随行的侍卫把人拿下,后来才得知这人是人贩子。救下了这小姑娘后,明明看见了有小沙弥在找人,小姐都不曾差人问过,表小姐想问也被小姐阻止了。 为什么今日小姐知道那男子并非小姑娘的亲人?而下午甚至夜间分明是有僧侣在找人的,很可能找的就是这小姑娘,小姐救了人,却是一副不想过问的样子? 昔珍心中疑惑,看着已经转过头去的季妘,也只有按下。 等昔珍走后,房里就只剩下了季妘一人,方才因为用力抿得死紧的嘴唇因为骤然松开而泛起了嫣红的色泽,季妘捂着胸口,那里跳得厉害。 整个屋子里点了四盏烛火,明明灭灭、影影绰绰,四四方方的屋子就好像梦里的那个囚笼,逃不开、躲不过。 小姑娘真的叫江阿南,她父亲叫江慎之。 季妘伸手打开了房门,夜晚扑面而来的冷风让她紧缩的心稍微松快了些。 皇四子萧琛瑞身边的第一谋臣,当初的清流之首江家唯一留存的子嗣,府中门客成矣之流都是比之不过的。 季妘慢慢走过白日才经过的梅花林,没有梅花的点缀,夜晚看来竟是丑陋至极。 那梦里的竟然都是真的…… 季妘想到这儿,蓦地伸手撑住旁边的梅花树干,一只手紧紧压在左边胸口。不知是疼得厉害了还是怎么,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水。 “这位小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一抹颀长的身影撞入了毫无准备的季妘眼中,她愣住了,好像没料到这么晚了在外面还能遇见旁人,含着泪水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左手还使力抠着树干,一根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已经断裂开,点点血渍浸了出来。 男子背着光,看不清面孔,只觉得声音十分温雅,他见着了季妘流血的左手。十指连心,都不知道疼的么? 季妘看着那男子递过来的一条边缘绣了银线的白色锦帕,第一次就想这么痛哭出声。 季妘转过身,男子看着她沉默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季妘没认出他来,他却是知道季妘的。 季九小姐,就是这样的么? 庙里自然比不得自家府上用物精细,天明时分,季府的三位主子简单洗漱收拾一番便罢了,又一起用了些宝光寺的粳米粥、腌菜。 “姐姐,我娘什么时候才来啊!”小包子似的江阿南好容易忍下了焦躁,吃了饭食才扯着季妘的袖子问。 季妘摸摸江阿南的头,“不怕啊!我已经让丫鬟去找庙里的僧人了,你娘应该还留在庙里寻你呢!一会儿就该来了。” 江阿南乖巧的点点头,有些局促的拉着季妘的袖子,也没有放手。 “这孩子是个可人疼的,幸而昨日那厮没能得逞。”季阮氏看着江阿南道,“佛门清静之地也干些下作的勾当,也不怕天打雷劈么!” “当时我也唬了一跳呢!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呢!”何月莹拍了拍胸脯,也在为江阿南的遭遇心有余悸,“还好是九妹妹在的,不然阿南就遭罪了。” 正说着话儿呢!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动静,老远就有女子的声音传来,“小师傅,真的是我女儿么?” “今日是这里住着的贵客派了丫鬟向师伯说明的,施主你放心。”有僧人回道。 季阮氏让一旁伺候的丫鬟出去迎一迎,“该是这孩子的娘亲来了。”x 电脑端:/ 江阿南可一下就听出来外面的人就是她娘了,没等丫鬟出去迎人,自己就放开季妘的袖子就往外奔去,嘴里还直喊着娘亲二字,可见这过了一晚是怕得狠了。 江娘子身后就是江慎之,夫妻二人昨夜哪里睡得着,经了一夜的担惊受怕,现在看起来都是憔悴不堪的。 看着江阿南奔了出来,江娘子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霎时红了眼眶。 “多谢夫人、小姐救下了在下的女儿。”江慎之往季家女眷那间厢房深揖,他今日是听人说明了原委的,心有余悸之余也是万分感激。x :/ 季阮氏出了门,身后跟着季妘、何月莹,“谢倒也不必,以后还是小心些,小姑娘也是吓坏了。” 江慎之又是作了一揖,应下。 季阮氏原本是想趁着晨间日头不高打道回府的,只是出了个江阿南,这下江氏夫妇也来了。季阮氏也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言谈一番送回江阿南也就罢了。 季妘她们来的时候坐的马车,要走了,丫鬟们就忙活着把包袱、行李放上马车。 “我新买的那幅画呢?”季妘站在旁边问。 玉林的动作一顿,低着头眼神闪烁。 “在的在的。”昔珍忙回,一边从旁边包袱里拿了出来,想要递给季妘。 “我拿给小姐吧!”玉林低声对昔珍说道。 昔珍一愣,还是递给了玉林,谁知刚刚松手,玉林却好像没有反应一样,那买来装画儿的盒子登时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画也从盒子里滚了出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哎呀!都怪奴婢没有接住,小姐勿怪。”玉林赶紧把摊在地上的画儿捡起来,还特意捏着一头抖了抖,才递给了季妘。 这是在?抖灰?昔珍看着干干净净的地儿,无言。 “无事,下次要小心些。”季妘拿着画看。 旁边的何月莹见了,有些好奇,“九妹妹这是?” “哦,前几日买的梅雨山水图,画师的画技一般,却胜在意趣二字。”季妘笑着,也没有把画儿给何月莹看的意思,叫玉林卷了收起来。 何月莹闻言点点头,也不再问。 坐上马车,季妘透过车帘往外看着渐渐离得远了的宝光寺,含着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宝光寺墙角边站着江慎之一家子,江家现虽只余江慎之一人,但清白轩朗的门风是不会变的。 虽然季大夫人不肯表明身份,江慎之却想知道,这是天大的恩情,以后如若有机会也好回报一二,即使这样的机会很小。便带着妻女来到了这里,因为稍大一些的世家都会在马车一角刻上自家的姓氏的,却不曾想看见了方才的一幕。 江慎之不傻,相反的极为聪明,虽然在看见那幅画的时候几乎都想冲出去夺过来,却也看得明白,刚才分明是那丫鬟故意的,至于是谁授意的—— “季家小姐。”江慎之低低道了一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章节目录 第6章 祸根起 季阮氏带着两个小的上香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季老夫人的年丰院里请安的,两个小的也跟着去了。 一行人刚刚走过游廊,过了一片竹林后,远远瞧见季老夫人的院子里好似热闹了几分,进得院儿内才知道原来是阮家二房的三少爷来了。 “我说今日老夫人院里怎么就热闹了几分,原来是玄儿来了。”阮三少爷阮荣玄是季阮氏亲弟弟的嫡子,关系自然亲厚。 “侄儿见过姑母。” 阮荣玄抱拳行礼,直逗得季妘笑,“表哥这又是去哪里看了些新奇的话本子?还是听了新戏?这礼怎的就做成了这样。”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没规没矩的,倒是笑起你表哥来了。”老夫人坐在上首,虽是呵斥,脸上却是笑着的,显然也被阮荣玄这不伦不类的礼节逗得不行。 “无事、无事,能博得季老夫人和妘娘一笑,那也是值得的。”阮荣玄飒然一笑,浑不在意的样子,“只是不知姑母旁边这位小姐是?” “这是妘娘的表姐,也当得你的表妹的,不是别家小姐。” 季阮氏说完,何月莹大大方方的对着阮荣玄行礼,道了句,“月莹见过表哥。” “月莹表妹真真儿是个娴静的人物,倒不似妘娘一样。”阮荣玄笑着道。 何月莹在季府这些年不常和季阮氏出府见人,一是怕被人知道身份后瞧不起,二是不敢频频和季大夫人一同出门赴宴惹人厌烦,因而世家公子小姐识得不多。乍一听阮荣玄这么称赞于她,何月莹一时微红了脸羞涩不语。 “表哥这样说,可见是记不得我的好了。”季妘装作生气的样子。 “瞧这丫头,见比不过月莹,竟是怪起她表哥来了。”季老夫人乐呵呵的打趣,“小九儿可是个没良心的,你表哥这次就是听说你大好了,特地来看你的,你可倒好。” “祖母这样说,孙女可是不依的。” “罢了罢了,祖母与你母亲还有事要说,你便带你表哥找你哥哥去,我这把老骨头可闹腾不过你们年轻人。” 闻言,三个小的就齐齐向季老夫人告了退。 “表妹病了一场,人倒是看着清醒了许多。”阮荣玄一边走着一边说,也没看季妘,就好像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季妘心里一颤,下意识看向阮荣玄,二十岁的青年男子身姿挺拔,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能看见微微勾起的嘴角。 季妘抬手折了旁边一支翠菊拿在手里把玩,笑了,“难不成在表哥眼里,我这十几年都是睡着的么?月莹表姐,你说呢?” “表哥只不过与九妹妹你开了个玩笑罢。”何月莹装作没听出两人的你来我往,只偷偷看了一眼阮荣玄。 阮荣玄摇摇头,不作争辩,“表妹你身子不好了,老祖宗这些时日也忧心得很,瞧着秋祭刚过就叫我跑腿儿来了。” 阮荣玄口里的老祖宗说的是阮家老夫人,季妘的外祖母。 “想来阮老夫人那么疼爱九妹妹,该是着急坏了。九妹妹落水时,我……” 何月莹这话还没说完,季妘截了她的话头,道,“月莹表姐,三表哥许久没来府上了,我父亲、哥哥想来也想见见表哥的。” 何月莹有些尴尬的看了阮荣玄一眼,又对着季妘笑了笑,像一个包容任性妹妹的温柔姐姐,“是了,从宝光寺回来,我也有些乏了,院儿里也没收拾好呢!表哥,月莹便先行告退了。” 阮荣玄客套了两句,何月莹带着丫鬟芳草顺着另一条青石路就离开了。 “你表姐想说什么了,怎的不让她说完。”何月莹走了,阮荣玄说话随意了几分。 “表哥有兴趣听?”季妘扯着手里翠菊的花瓣,脸色变得冷冷淡淡,“有多少姐姐妹妹想看着我这个季九小姐倒霉的,表哥听她们说不如听我说。” 季妘这下神态冷硬,全然不似往日,阮荣玄倒真是怔住了,站在原地。 季妘可不管他,自顾自往前走去。 阮荣玄看着季妘渐远的背影和那朵被丢弃在地上的翠菊,那花儿连着梗都被扯得稀碎,可见季妘并不像表面那么镇静。 这水倒是落得好!阮荣玄追了上去。季家因为过世的季老大人,从来和太子一派密不可分。随着当今逐渐年迈,即使太子如今地位稳固,党派之争也会越来越残酷,季家也从来都不是平静无波的,更何况季妘所在的季家嫡支长房。 给何月莹说带阮荣玄见季大老爷是假,找季四少爷倒是真的,季妘和阮荣玄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季妘嫡亲哥哥季时沐的院子里,季时沐此时还在读书。 “哥哥这书读的倒是奇怪,嫉恶如仇的,像是见着了大恶人。”季妘头先看见季时沐坐在屋内厅中读书,没进门就笑着道了句。 季时沐见是自己妹妹和阮家三表哥来了,放下书,吩咐了小厮白桐下去端些茶点上来。 “身子好了又成了这打伞的和尚了,你这是谁,快还我乖巧懂事的妹妹来。”季时沐卷起手里的书就敲了敲季妘的脑袋。 “妘娘才见着开了一窍,你可别给敲没了。”阮荣玄喝了口白桐端上的茶,手里捏了块点心,说是这样说,却一点没有拦着季时沐的意思。 “开窍?”季时沐讶异的看着阮荣玄。 季妘趁机夺了季时沐手里的书册,打开一看,蓝面书皮的上面书了四个字,“工物之术?哥你看这书干嘛?” 《工物之术》季妘记得是写砖瓦、水利、粹精等技。 庆史有记:晋嘉历二十一年夏,南鄞合慈兴大涝,十不存一,饿殍遍野。太子不仁,奢侈□□,乃负苍生…… “哥,你看这书干嘛?”季妘强自镇定,提高了声音再一次问,话音有些颤抖。 “妘娘,你怎么了?”季时沐有些诧异,但还是回道,“上月清岭县涝灾,不少低矮处的民居均为水祸,昨日去了东宫,太子便问起了治水之道,我这才翻了这书来看。” 阮荣玄吃够了点心,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喝着茶,眼睛却是半刻不离季妘的脸,“想来东宫问你这个问题,是想让你问问你父亲。” 季时沐摇摇头,“表哥慧也,我又如何不知,只是……” 原来两年后鄞合州慈兴郡的大涝之祸这时就埋下了,清岭县可不就是在慈兴郡么。 “涝,水之祸也。慈兴之灾,可疏可堵,偏而概之,不然。高山野岭,可疏,低洼矮谷,可堵……”季妘皱着眉喃喃出声,这是当时皇四子听了江慎之的话后上呈天听的谏言。 季时沐正说话,季妘的低喃没听清,于是问,“妘娘,你说什么?” 阮荣玄一直看着季妘,听了个清清楚楚,眼神一亮却又皱紧了眉头,似懂非懂。他哪里知道这是两年后慈兴郡大涝时的解决法子,何况季妘也没说个具体的。 “没什么。”季妘不再去想,垂首避开了季时沐的视线,又看见阮荣玄眉头紧皱,手里又无知无觉的捏起了一块点心,不禁笑,“表哥,你这吃点心甜食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改什么?”阮荣玄回神,脸上换上一副自傲的表情,“想我堂堂辅国公之子,难不成这点子吃食都供不上了,那可真是可怜至极了。” 季时沐无言,这才想起问阮荣玄为何而来,有些怀疑,“表哥,你来不会就是为了吃季家厨子做的点心吧?” 这事儿阮荣玄还真干过,定安本地的糕点讲究做工好看,吃起来味道微甜之余还能嗅着淡淡的香气,而季家人老宅在甫州成晋,做的点心好看不说,重要的是甜,能顺着嗓子眼甜进心里的那种,甚得阮家三公子的欢心。 “哪儿能啊!”阮荣玄这厚脸皮的被表弟揭穿了往日的糗事,好歹还是知道挽回的,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自从妘娘病了,可惹了老祖宗不好了,恨不能把住处都搬你俞园旁边搁着,听你大好了,这就催了我来季家要你去看看她老人家呢!” “累外祖母担忧了,是我这个做外孙女的不好。”季妘黯然,可不就是她的错么,阮家的老祖宗最是疼爱她了,只她信了小人之言,罔顾家族血亲,葬送了九族性命。x :/ 定安城南的断头台上,季家九族人的鲜血与哭嚎日日夜夜回荡在季妘耳边。年迈的老人还没有安安稳稳老去,等了个不得善终,青壮年男子还没有完成自己的志愿,就已经丢了性命,年幼的孩子还不知道死亡,头上高悬的铡刀已然落下。他们都在哭,形容狰狞……x 季妘按住左胸,那里跳得厉害,脸色骤然苍白起来,额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妘娘,妘娘,你怎么了?” 季妘晕倒前听阮荣玄这样唤,她这个早慧的表哥也有这般着急的时候,她想装作不在意的笑笑,说自己没事,可话没出口,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章节目录 第7章 闲莫管 季妘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不早,却不知是哪个时辰了。 “小姐,你没事吧?” 撑起身子,眼前人影晃动,模模糊糊,季妘有些看不真切,闭上眼再睁开,“玉林……” 季妘靠在床上,甫一开口就觉喉咙干涩发疼,声音也是低哑。 “小姐您先别说话。”玉林忙说道,手里端了一杯清水递到季妘嘴边,“先喝口水润一润嗓子。”x 喝了水才觉得好多了,想起晕迷之前的画面,季妘捏了捏眉心,“什么时候了?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现在是辰时,您晕迷了好几个时辰了呢!”玉林放下杯子,拿了个大引枕让季妘靠着,“可急坏了夫人和少爷们,府医说……。” 玉林有些吞吞吐吐的,季妘看了她一眼,“说什么了?不必瞒着我。” “说您思虑过甚,恐有心悸之忧。”玉林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季妘的脸色,“奴婢们都觉得府医是乱说的呢!小姐身子向来康健,何况哪里有什么事情值得小姐思虑的,更别提心悸这毛病了。” 季妘愣了一下,勉强笑了笑,“睡了这么久,我也有些饿了,你下去备些吃食罢。” 玉林闻言便下去了,偌大的房内只余下季妘一个人。因着外边的天色暗沉沉的,屋内显得有些昏暗。 思虑过甚么?在那个离奇的梦中,江慎之多智近妖,乃皇四子萧琛瑞的左膀右臂,假如没有此人,萧琛瑞能不能坐上那位子还得另说。 江家出谋臣,诡智也! 谋算江慎之,在不知梦中真假之时,季妘脑子里浮现的就只有这个念头,只因此人运筹帷幄、料事如神,若梦成真,必成太子登位之大患。 是以,季妘才会循着梦中所示,这才有了那幅梅雨山水图,有了宝光寺救下江阿南一事…… 思虑过甚!以后谋划的还会更多、更长、更远,可如何是好?季妘轻笑出声,就好像魔怔了。 比起生不如死,心悸又算得了什么? …… 季妘一下子晕了过去,阮荣玄昨儿给国公府的阮老夫人捎了个信儿,也没说季妘晕倒的事情,怕阮老夫人担心,之后就在季府歇下了。 阮荣玄的母亲出自威远将军府李家,李家的男儿都是马背上的英雄,哪怕是李家外孙也一样,这是阮荣玄母亲的原话,因而阮荣玄幼年的时候其实是跟自己外祖父还有舅舅去边关历练了一番的。 阮荣玄因为母亲的影响,对武将并没有文臣那般轻视之心,自己也练了一身好拳脚,大清早的起来,不拘是在季家客院,就哼哼哈哈的练了起来。 练完了后也是出了一身大汗,阮荣玄接过下人递来的白巾,转眼看见少女娉娉婷婷的站在院门那里,锦衣广袖,风姿绰约,再一对比自己一副莽汉的样子,莫名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你来了怎么也不吱个声儿,昨儿吓了我一遭,今儿个还想再来一遍?” “表哥可就是冤枉我了。”季妘见阮荣玄坐到院中石凳,也跟着过去坐下,素白的手指微掩在宽大的袖子下面,就这样做起倒茶的事,也别有一股气韵。 阮荣玄端起来慢慢啜饮,又阻了季妘喝茶,“水是凉的,叫你丫鬟换热的来。” “表哥倒是自在,还使唤起了我的丫鬟。”说这样说,季妘还是让伺候的下去换茶,看了眼阮荣玄身后的小厮,“表哥是否也该摒退左右?” 阮荣玄十分自然的让人退下了,倒惹得季妘好奇,“表哥就不问问我原由?”x 电脑端:/ “在这个时辰过来,你该是去了姑母院子用了早膳便匆匆过来了,不是有事又是什么?” 阮荣玄一副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配上身上乱七八糟的衣袍,惹人发笑,推论完了也没忘关心季妘,“倒还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昨日你?” “无甚大碍的。”季妘不愿在这上边多说,静默了半晌才又道,“表哥,当年的江家是怎么一回事?” “江家?哪个江家?”这问题问得突兀,阮荣玄疑惑。 “常资江氏。” 季妘声浅音低的道出这四字来,阮荣玄脸色一变,下意识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阮荣玄神色凛然,望着季妘一双清幽的眼睛。 许久,收紧了的心慢慢平静下来,阮荣玄屈指敲了敲石桌,沉吟,“你从哪里听说的常资江氏?这家人的事,几位老大人都讳莫如深,你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无怪乎阮荣玄紧张,江家是犯了大忌讳被当今圣上亲自下旨抄的家,除了庆国老臣,几乎都没几个人知晓了,那都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了。 “从哪里知道的重要么?”季妘避重就轻的回道,随即又轻笑,“表哥果然是知道的。” 季妘这话一出来,阮荣玄就懊恼得不行,这小丫头竟然诈他,忍不住恼怒,“知道又如何?我是不会说与你听的。” 季妘那双眼睛不像以前,天真、娇憨,清凌凌的竟带着些冷寒,阮荣玄被这么盯了有一会儿了,终是败下阵来。 “江家出谋臣,诡智也!”阮荣玄谨慎的看了看四周,这才低声道。 这八字之语季妘是第二次听了,第一次则是在梦中。 常资江氏一族,虽智非常,却也聪明反被聪明误。皇位之下的血腥纷争,岂是一个士族就能填满的?江家人太会算计,算计了每一个人——皇上、皇子、众大臣,却独独算不到天命。前太子被废,眼看着贤妃殷氏之子众望所归,奈何现在坐上皇位的却是惠妃之子,如今的文景帝。 文景帝幼年甚为仰慕前太子萧合重,承帝位,对在前太子被废后就另行择主的江家甚为痛恨,令诛灭满门,江氏旁支族系永不得录。 “永不得录。”季妘低语道。 “对。”阮荣玄肯定道,“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向旁人问起常资江氏,也不要再好奇,莫说那位还在,就是……江家现在也是一盘散沙,再无当年的气运。” 季妘又是沉默了半晌,“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么?” 阮荣玄见季妘不死心,心知江氏败落,决计不可能复起,玩笑一句,“除非大赦天下。” 季妘看了眼阮荣玄,伸手握着石桌上的冷茶,她来这儿的时候还起着薄雾,这会子即使散去了,晨间的空气依旧寒凉,这杯冷茶也久久未让丫鬟换上热的。 季妘一口饮尽了茶水,从嘴唇一直冷到了胸腹之间。 “表哥,你错了,除了大赦天下,还可以为江氏翻案。”季妘笑了,仿若春花秋月,说的话却似冰如刀,似乎马上就要把这件事付诸行动了。 梦中江慎之为何就做得了四皇子府的门客幕僚?为何后来就能出入皇宫大内了?季妘知道,蹊跷就在那幅画上,可惜她至今还没有琢磨出个门道来。 阮荣玄听了这话,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妘娘你疯了、你疯了……”阮荣玄顾不得其他,起身来回走动,嘴里直嚷嚷,“江家与你什么关系?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公案!何谈翻案?不对,究竟是谁告诉你的?谁怂恿你的?好哇!好狗胆,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啊!” 若是季妘和常资江氏扯上了关系,可不就是找死么!有太子爷护着都经不住天子一怒啊! 阮荣玄气恨,当今虽已老迈,但老当益壮,皇子们这就开始蹦跶,手都伸到季府长房来了,到底是哪个不长眼背主的奴才在季妘耳朵边碎嘴了? 何月莹在远处隐隐约约就听见阮荣玄的声音,到了院子门口,看见季妘和阮荣玄身边伺候的竟都站在这里,眼神一闪,这是孤男寡女? “本想去俞园看看九妹妹,却听说九妹妹来寻阮家表哥了,烦劳进去通报一声,免得冲撞了倒是不好。”x :/ 玉林、昔珍闻言心头皆是不喜,冲撞二字倒教人误会,里头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阮荣玄贴身伺候的小厮也没想许多,倒是觉得这位小姐十分温柔有礼,并不摆高高在上的小姐架子。 院子门口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阮荣玄赶紧的住了口,只是脸色难看,连着瞪了季妘好几眼。 在何月莹看来阮荣玄那是瞪,其实不过是季妘脑子里想的太骇人,阮荣玄想扯着季妘叫她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可何月莹在旁并不好说。 “表哥这是怎么了?九妹妹?” “月莹表姐来得正好,表哥这是听了新的话本子,讲与我听呢!只是书里的小人太过鬼祟,可把表哥气得不行。”季妘说小人二字的时候是看着何月莹的。 何月莹不自然的撇开头去,不知道季妘是故意的还是…… “可不就是小人!”阮荣玄气道。说完一阵阵饥饿感传来,身子上也有些黏腻不适,这才想起自己练武后还没来得换衣用膳,衣袍也是皱皱巴巴的,这可在何月莹这个新表妹面前丢了大丑,更是气恼,又想着来季府的目的,“我见你也是大好了,不若待会子和我一道去府上看看老祖宗吧!” 阮荣玄没等季妘回答,就自己回了房,也没功夫管何月莹,闹得何月莹一阵莫名其妙,心里有些不痛快,原来阮三少爷也不过是这么个莽夫。 “表哥今儿心情不好。”季妘笑着对何月莹解释,翻案并非不可,表哥总会明白。 何月莹理解的笑了笑,没说其他。 章节目录 第8章 各筹谋 季妘昨日虽然突然就晕迷了过去,经府医诊治,只说放松了心情便是,到底身子也无甚大碍。 想着要去阮府上见阮老夫人,季妘知会了母亲季阮氏一声,便带着季阮氏命人给收拾装好了的大大小小十几盒子的物什去了阮府。 季妘坐着马车,阮荣玄骑了一匹高头大马护在旁边。 俊俏的郎君骑在黑色的骏马之上,墨发用发冠高高束起,宽阔的青石路两旁不少年轻女子含羞带怯,用手中团扇掩着半面,目光追逐着马上的阮荣玄。 阮府门前迎人的是府内得用的二管家,精瘦的人做出谦卑的姿态,显出了几分谄媚,他道:“问三少爷、表小姐安,老夫人知晓表小姐要来,早早儿的就在松福院正屋里等着了,心急着要见两位主子呢!二夫人和八小姐也在老夫人跟前儿呢!”x 阮家二夫人正是阮荣玄的生母阮李氏,八小姐闺名阮岫竹,是阮荣玄的同胞妹妹。 阮荣玄和季妘入得阮府之内,到得松福院门口,前儿就有小丫鬟进去给屋里头的主子们报了信儿。 两人走了一段儿,在正屋门口就听见里边传来阮李氏爽利的声音,“也就是妘娘这丫头可人疼的,不像阿竹一样是个闷不吭气儿的。” “你可就住嘴吧!阿竹有什么不好,你这个做母亲的,怎的惯会埋汰自己个儿的女儿。” “外祖母,二舅母那是口是心非呢!要是把我与阿竹表妹掉换个个儿,不出一日,二舅母一准儿是要嫌妘娘闹腾的。” 话音落,阮荣玄和季妘两人也进了屋,季妘看着坐在上首的阮老夫人,满头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绣了福字的赭红色衣裳,同色的抹额中间还镶了一块拇指大小的宝玉。 “妘娘问老祖宗安。”季妘这一礼行得郑重。 “哎哟!快起来、快起来。”阮老夫人一迭声道,让身边伺候的小丫鬟赶紧去扶了季妘起身,“病了这些时候,怎的就与外祖母生分起来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哪里就有的事。”季妘起身,笑着,恍然还是那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女孩,“这不是许久没见老祖宗了么!妘娘可是想念您得紧,不好好儿给您行个礼,真就是浑身不舒坦呢!” 季妘说完,又是朝着旁边的阮二夫人行了一礼,“妘娘也念着二舅母呢!还有阿竹表妹。” “这孩子,病了一回嘴巴倒似抹了蜜一样的甜,可真是要腻死咱们了。”阮二夫人打趣道,她是威远将军李府的嫡次女,性子最是爽朗不过,但女儿阮岫竹却是闷葫芦的性子,倒是十分喜欢季妘这个外甥女。 “妘娘嘴巴抹了蜜还不是惦着抹你这个亲舅母身上么,可怜见的,模样都憔悴了些。来,快到外祖母身边来。”阮老夫人瞧着季妘似是清减的模样,很是心疼,把人拢到身边来,一会儿拿起外孙女的手儿瞧瞧,一会儿摸摸外孙女的脸蛋,眼里满满都是疼惜。 “老祖宗的心呀!可真是偏着表妹长的,亏得孙儿忙碌奔波的把人请到了这儿,老祖宗竟也不问上孙儿一声。罢了罢了,孙儿和妹妹还是不呆这儿讨您老人家的嫌了。”阮荣玄装出一副受到打击的样子,竟真的拉起阮岫竹的手就往外走。 阮岫竹有些不知所措的被阮荣玄拉着,回头望了望屋内众人,又望了望拉着她的阮荣玄,这就红了面颊,“哥哥?” “得了得了,你个皮猴子。”阮老夫人笑骂,“整日里没羞没臊的,竟是埋汰起祖母来了,你是做哥哥的,别带坏了阿竹。” 阮荣玄消停了,放开妹妹阮岫竹的手,又笑嘻嘻的凑到阮老夫人面前,“孙儿哪儿敢呢!” 几个晚辈陪着阮老夫人说说笑笑,阮老夫人又是问了季妘一些琐事,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就打发了几个小的出去玩去。 阮老夫人是谁,一双眼和一颗心,保了阮府两代荣华不衰的女人,即使老了,心里可都是明白着呢!妘娘这病了一回,倒似乎是变了不少。 “你瞧着妘娘这丫头如何?”阮老夫人闭目,良久,问。 “妘娘性子极好,媳妇可就盼着阿竹开窍呢!”阮二夫人笑着,装作没听懂阮老夫人的话。 阮老夫人一直想把季妘和阮荣玄凑到一块儿,但李家那边却也想嫁个女儿过来,两头为难的事儿,阮二夫人可不是傻子,索性都不开口应下,做了个糊涂人。 季妘和阮荣玄兄妹一道出了松福院,阮岫竹比季妘小上两岁,正是女孩儿天真烂漫的时候,离了长辈的跟前,就好像放出笼子的雀儿,这才显了几分活泼出来。 而自说与了季妘常资江氏的事后,阮荣玄一直想扇自己几耳刮子,叫你多嘴,这下也没有外人,倒没了顾忌。 “妘娘,陈年旧事,与你无关。何况,事有可为,亦有不可为。” “表哥,你真的高看我了。”季妘摇头,“我自然只为可为之事,至于有关无关,我却是有苦难言、有怨难说。” 阮荣玄沉默半晌,季妘日日在季府中,身边人不易觉察,然许久未见的亲近之人,譬如阮老夫人、阮荣玄等,留心之下却不难发现季妘变了许多。 “既然如此,事有可为,表妹何不让表哥一同参谋?” 季妘听阮荣玄这样说,心里大为触动,此事一旦不好,将大祸临门,她也是迷茫的,但却不得不去做,江慎之此人若不能为太子所用,不如毁去。 “天将变,储受眷之,不防小人之祸。”季妘这样念了一句,“表哥以为,江为太子谋,还是为小人谋,哪个更好?” 阮荣玄心下震颤,“江家早就散了,也并不是每个江姓人都慧极……” 阮荣玄想反驳,说了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皇位更迭,莫不伴随着各族兴衰荣辱,不得不慎重以待。假如江家人真的就出了一个诡智之人,又不为太子所用…… “他是谁?” “表哥信我?”季妘笑。 “妘娘!”阮荣玄摇头,无奈,“真被你忽悠了,这江姓之人都还没见着个影儿呢!况且这事哪里就有可为之处了?” “表哥,你总会明白的。”季妘俏皮一笑,冲淡了此间凝重。 …… 当今太子名讳萧越泽,是端敏陈皇后的嫡子,亦是长子,为人敦和仁厚。 太子爷最大的爱好就是吟诗作对,写出一首诗词来,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念出来,宫人们每每拍手称赞。 今日太子爷兴致来了,念了首打油诗,念完,问身边的大太监童佶如何。 “奴才的太子爷啊!您的文采无双,奴才这等糙人哪里配得上聆听一二,恨不能割了耳朵,以免玷污了爷您的佳作。”童佶一副犯了大罪过的样子。 “狗奴才。”萧越泽骂,却是笑着,“油嘴滑舌,该打。” “该打、该打。”童佶假意扇了自己两巴掌,“这,太子爷,四皇子在外边求见,您看?”(_ “说你是狗奴才,还真就是,四弟来了,无需通禀,还不让人进来。” 皇四子萧琛瑞的母妃乃是玖珍宫向淑妃,当年未登妃位之时,只是陈皇后身边的一个婢子,是皇后娘娘给的脸面,才有了向氏母子如今的尊荣,是以这向氏母子二人一向唯陈皇后母子马首是瞻。 萧琛瑞行事一板一眼,万事以太子为先,这也惹得其他皇子暗地里嘲笑,说向淑妃原本就是皇后娘娘的奴才,这生的儿子又一副东宫奴才的样儿,果然,奴才就是奴才。 萧琛瑞进了东宫,瞧见太子的案桌上有许多新的字画,也只有在太子爷面前才会放松了心情,笑着,“皇兄大才,旁的人哪里有皇兄这样文思泉涌的,可羞煞天下文人士子了,皇弟着实佩服。可贵的是皇兄大才竟如此自谦,也只有胸怀若谷的大家才会如此不屑与天下人做比了。” “皇弟谬赞。”虽如此说,但萧越泽脸上分明有些自得,有心也想让天下的庸人见识见识,但经萧琛瑞这么一捧,也不好说出来,“皇弟此行为了?” “明日父皇便是要抽检诸位兄弟的策论了。”萧琛瑞道,“再来,皇兄不是想知道季九小姐如何了么!” 萧越泽这才想起来,他一向不耐烦写策论这个,便悄悄让了萧琛瑞帮忙,想必是写好了,且还带来了季九小姐的消息,“倒是累着皇弟了,妘娘如何了?” 季妘是太子爷授业恩师也就是已故帝师季成周的嫡亲孙女,上回母妃召见季大夫人时就说是病了,这都月余了,也不知好了没有。 从来都是这样,太子爷不想理会的烦心事,萧琛瑞这个做皇弟的总是能一一为其办好,且半点不居功。 萧越泽有时倒是在想,为何他就做了这太子,假使四皇弟是太子,那么他也就不必烦扰这许多俗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做个闲散的王爷,既可以得享富贵,又不用像做太子这样劳苦,多好。不过,也只有想想罢了,母妃知道了定是要气的。 章节目录 第9章 向淑妃 定安城郊有一片梅林,寒冬凌冽花开之时,极美。 季妘一身红衣,外面罩着白色的狐毛披风,红白两色交映,衬得少女眉目如画,神采亦是飞扬。因着方才和友人作乐,饮了几杯淡酒,人亦醺然。 漫天飘飞的细碎雪花纷纷扬扬,季妘忍不住放下手中伞,用双手想去托住。 雪,冰凉。少女欢喜的在雪中奔跑,偶尔撞落了枝头梅花。 待到累了,季妘停下脚步,呼出的气息像白雾,梅花就像雨水一样簌簌落下,而落下的雪片刻已经沾湿了衣襟,头顶梅与雪蓦地停住。 季妘转头,欢声道,“哥哥,你竟能寻到我。” 为少女撑伞的男子一身白衣,好似美玉一样温润光华,嘴角含笑,整个人仿佛就要融进了白雪之中。 “在下唐突,小姐莫怪。”他道。 季妘握着尚留余温的伞柄,看着男子走远的身影,留在原地怔怔不语。 那一年季妘十四有余。 …… 季妘比起平常官家小姐出入皇宫的次数要多得多,再次被宣召入宫去,比起以前的好奇拘束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凤翔宫,庆国西六宫之首宫,乃当今端敏陈皇后的宫殿,朱漆大门之上高悬着金丝楠木所制的牌匾,黑底金字的“凤翔宫”三字写的端是龙飞凤舞。 经由小宫女通报,等在偏厅的季阮氏与季妘这才由一个老嬷嬷领进了凤翔宫殿内,短短的路上均是目不斜视,并不因好奇而四处察看。 凤翔宫殿内中央摆着个三足两耳紫金瑞兽熏炉,浓郁芬芳的香气盈满了整个大殿之内。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陈皇后端坐上首,正红的裙衫衬得肤白若雪,高高梳起的发髻如云堆砌,最显眼的是发髻之上的一支飞凤展翅金簪,双眉修长飞扬,鼻梁高挺,抹着红色胭脂的薄唇,唇角微微下撇,显出三分沉肃威严来。 待得季阮氏母女行过大礼后,陈皇后叫了起,又赐了座儿,脸上这才含着些许笑意,“夫人今日气色瞧着倒是好些了。” “前些时候妘娘病着,臣妇心忧,倒不妨娘娘体察入微,也是累娘娘挂怀了。”季阮氏微微侧身朝着陈皇后那方,声音姿态皆是恭谨。 “妘娘这孩子本宫极是喜爱,现在是大好了?”陈皇后两手的无名指与小指皆是带着长长的护甲,小小的护甲之上纹刻着福瑞吉祥的花纹,此时抬了手对季妘招了招,旁边的老嬷嬷见机搬了个锦杌过来。 “已是大好了。”不然也不敢身上带着病来宫里面见陈皇后了。 季妘小心翼翼的坐了锦杌半边,陈皇后摸了摸她的发顶,笑意盈盈,“本不至于这么急着就召了夫人过来,只是本宫心里总是想着妘娘这孩子,倒是让夫人劳累了。” 这只是客气话,当今皇后有口谕,哪里就敢不来。 季阮氏笑着,“这是妘娘的福分,也是臣妇的福分。” “瞧这模样似是清减了不少,本宫记得本宫库里恰有一株上了些年份的灵芝,夫人出宫之时,便拿了回去给妘娘用着吧!” 季阮氏代季妘谢了恩,“臣妇代妘娘谢过娘娘赏赐,让娘娘费心了,这孩子就是病了也是个闲不住的,如今好了更是不得了,就怕闹着娘娘。” 陈皇后笑意不减,“这怕什么,妘娘好些日子没有进宫了,本宫都觉着宫里冷清了许多。永贞也是念着她得很,夫人便在这儿陪本宫说说话儿,让妘娘去云阳宫见见永贞罢。” 永贞公主是寄养在陈皇后名下的养女,虽不是亲生的,倒也十分受宠,皇后这样说,有可能是太子也在云阳宫,季妘病了,太子不可能不问的。 季阮氏闻言自然应下,季妘这才在皇后面前告了退,出了殿门,这便有凤翔宫的宫人领了她去云阳宫。 云阳宫和后宫妃嫔住的地方离得远,要走上一会儿,宫内并不如中宫凤翔一般庄严华美,但雕栏玉砌亦是处处精巧。 “太子哥哥与四皇兄今日竟会来永贞宫里,让永贞猜一猜,是不是妘娘进宫了?”朝中大臣之女,一般不会单独去见一位皇子,多是有旁的公主、小姐作陪的。 “就你是个鬼机灵。”太子萧越泽啜了口永贞亲手泡的茶水,微微涩苦的茶在舌尖回转两周才咽了下去,叹息,“本宫将这上好的金骏眉匀了你些,倒是糟蹋了。”x 电脑端:/ “太子哥哥心疼直说便是,永贞瞧四皇兄都不觉有何不妥,太子哥哥这嘴也过于挑剔了。”永贞不客气的顶了回去,她虽是皇后养女,却与太子关系甚为密切,与亲兄妹无二。 “你这技艺再高上两分,本宫便不挑剔了,皇弟,你说可对否?” “皇兄明知永贞……” 季妘在外就隐隐约约听见殿内交谈,未曾想四皇子萧琛瑞也在殿内,脸色登时煞白一片,呆立当场。直到旁边的宫人见她停住脚步,唤了两声,这才回过了神。 她早该知道会有再逢一日,早该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那时雪罢风停后丢了心,今日朗朗青天下,情又该归何处? 萧琛瑞,季妘娘今生只为裁你羽翼,断你前程。知否?恨否?可又悔否? “妘娘,你来了多久了?”永贞公主听着旁边丫鬟禀报,往殿外一看,不远处站着的可不正是季妘么。 季妘闻言,垂首敛下神色,细细抚平袖边褶皱,又抬头挺直了纤弱的脊背,往殿内行去。 季妘,不悔! 那女子在如今炎炎烈日下还着了一身锦缎做的衣衫,略老气沉重了些,只肩背周直,广袖宽领,让人觉得此女风骨自成。 玖珍宫,后宫西六宫之一,皇四子萧琛瑞的母妃淑妃向氏居所。 向淑妃本是京内良家子,入宫参选,因相貌平凡无奇被撂了牌子,却被中宫留用。向淑妃还是凤翔宫婢子之时,尽心服侍,得了陈皇后的看重,这才有了如今。 玖珍宫寝殿之内亦是燃香,向淑妃让宫人开了寝殿中央的错金银云纹香炉,手里拿着香匙往内里添香。 底下站了向淑妃身边得用的大宫女秋心。 “季妘去了云阳宫?”向淑妃长相一般,但嗓音、身段儿俱是风流,尤其那嗓音,宛转悠扬,酥媚入骨。 “正是,娘娘。”秋心垂着头,双脚脚跟靠拢,脚尖微微往外张开几分,双手拢在小腹处,宫里的奴才个个儿都是这副模样。(_ “皇后娘娘向来谨慎,丁点错处都让人寻不出来。”向淑妃添好了香丸,自然有太监上前盖好香炉,收拾了器具退下。 太子与季时沐、季妘两兄妹自小一块儿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因着已故的季老大人,用不着姻亲稳固,季家已是铁杆的太子一党,皇后娘娘怎么肯拿出太子妃的位置笼络一个本就是自己人的世家呢?既如此,太子想见季妘,当然得在云阳宫,以免有人碎嘴,坏了名声。 “那位也过于谨慎了些。”秋心道,又见向淑妃靠在软榻上,便上前蹲下为其轻轻揉捏起腿脚来,“即使季家势大,却也是臣子,往日宣召旁的宗室、命臣之女也不见得如此。” “谨慎?后宫里谨慎一点才不会行差就错,皇后她只是怕出了岔子,伤了羽翼,且瞧着,皇后给太子指的妃子必不会出自季家或者她陈家。” 季家是不用送女入东宫,而陈家,陈家倒是想再出个皇后娘娘。可惜,一族两朝皇后,莫说陛下不允,就是她皇后也不敢应下。 向淑妃想着,忍不住嗤笑一声,闭上眼睛,靠在绛紫色金丝菊绣大引枕上,“皇上今日可用了药丸子?” “用的,能让身子骨强健的东西,也就皇后娘娘才有法子。” “可不是,咱们这些个庸人可没有皇后娘娘能干。”向淑妃笑得意味不明,眼神里有些讽刺,又有些怨恨,“本宫可不得巴着皇后娘娘一点,要不然呐,哪里来这滔天的富贵。” “娘娘本身就是有大福气的人。”秋心道,“四皇子殿下可就指望着娘娘您了。” 想起自己的儿子萧琛瑞,向淑妃柔和了面色,“皇儿近来瞧着精神有些不济,你多注意着些,多制些补身子的汤水端去。还有本宫哥哥那里,没有本宫吩咐,不得去寻。” 向淑妃说到后面,饶是柔媚的声音,也含了两分冰寒。 没人知道向淑妃还有个哥哥在宫中担职,除了皇后娘娘,因为正是皇后娘娘的授意,才有了如今的太监总管向海,海公公。 秋心闻言,心下凛然,应下。 章节目录 第10章 暗动作 季妘从来不会忘记那个梦境,那一个梦每一个夜晚都在重复,重复着悲伤、绝望、后悔和滔天的仇恨。 夜半时分,如往常一般挣扎着,汗水和眼泪顺着面颊沾湿了柳锦织花枕头,季妘依旧闭着双眼,右手却紧紧抓住了疼痛不已的心口。 那时,你在皇位和我之间,选了前者。此刻,我在亲族和情爱之间,亦是选了前者,前世今生,不再相欠。 …… 季妘又被皇后娘娘宣进了宫,之后的日子照旧了和母亲一起去季老夫人的年丰院请安,她病了的时候不说,现在身子无事了,自然是要日日去的。 大家氏族里,若是长者未辞,是不兴分家的,越是传承悠久的氏族越是忌讳“分”这个字。甚至说有些新贵或是嫡支人才败落的家族为了彰显自己氏族的兴旺,还会从旁支挑些优秀子弟,让他们做嗣子、义子、养子等。 季家统共四房人,媳妇、孙女的来给季老夫人请安,人也是多的。 季大夫人是大嫂,是起头给季老夫人摆膳的,旁边是季四夫人季谢氏帮忙,季二夫人和季三夫人则是在老夫人跟儿前逗趣,尤其季三夫人是个会说话的。底下则是府上行五、六、七、九、十、十一的小姐和何月莹这位表亲,最大的五姑娘季初早就定了人家,今年及笄了就是要嫁过去的,最小的小十一季莞莞也九岁了。 季家女儿也就这时候凑得最齐全,小姑娘们扎堆说说笑笑也是热闹。 季初及笄后就要出嫁,早请了嬷嬷教导着规矩,现在也有了些女子的柔婉,顺着下来的就是年十四的六姑娘,眼看着就要相看人家了,不免心里忐忑,也和快要出嫁的季初有了几分亲近感,和她说起小话来。 季妘昨儿又进宫了,七姑娘季菡偷眼看着坐着吃茶不说话的季妘,“九妹妹真是好福气,连皇后娘娘都那么喜爱。” 七姑娘季菡向来是个骄傲的性子,前儿害得九姑娘季妘落了水,这时候竟然舍得主动开口和季妘说话。 几位小姐静默了一会儿,谁都嫉妒季妘,生得好,出在了长房夫人的肚子,又得皇后娘娘的喜爱,将来福分肯定不小,说不得还能做太子妃娘娘呢!可再嫉妒也争不过,都得巴结着。 一时间,小姐们也不忙着在老夫人面前表孝心、在一边说小话谈论衣衫首饰之类的了,都在好奇皇宫什么样子,皇后娘娘是不是特别威严一应。 “倒是忘了给诸位姐姐妹妹们说了,皇上赐了永贞公主出宫建府,公主给我传了个口信儿,到时是要请了咱们季家女儿去赴宴呢!” 季妘这话一提,又是静默了半晌,连张罗着布膳的季四夫人都仔细听着这边。 这时候可不多,那可是公主府上,莫说寻常人家,就是官家小姐也不是谁都能去的,连上首坐着的季老夫人都有些惊讶,“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莫不是你听错了,公主其实只邀了你一个?” “祖母,妘娘可不敢造次,公主兴致好着呢!请了好几家少爷小姐。” 季家旁的几个小姐听了这话,方才的惊讶、疑惑全化作了欣喜,公主府去的客人,定是非凡,说不得年纪到了的小姐这便寻了如意郎君,平时可从未有过。 “倒也是极好的。”季老夫人沉吟,“说了是哪一日了么?”x :/ “八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再过得几天怕是帖子就要送上府的。” 季老夫人听季妘这样说,叫了季阮氏,“老大媳妇今日便差人去请绣娘来给丫头们各自量身做一身儿新衣,公主开府,不好失了礼数。” 今日怕是季府女儿最欢喜的一日,各自心里揣着小心思,嘴里也不忘说季妘的好,永贞公主和季妘向来交好,这里边恐怕就有季妘的情分撑着呢! 皇家的公主及笄后就会被赐府,受宠的及笄之前,就如永贞公主现在尚有一年才及笄便被赐了府邸,不受宠的,那得等到大婚之时,也或许被嫁去邻国和亲。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陈皇后无女,对永贞也就格外用心,若非后来庆国和姑临打了起来,梁王镇守庆国与姑临的边界让当今猜忌,永贞也未必会远嫁幽北氐孟。 夫人小姐们陪着老夫人用过膳,都带着喜色回了各自院儿里,这时候何月莹的尴尬就显出来,她是季府的主子,却算不得季家女儿,然而公主宴,权贵子弟定是极多吧! 何月莹想了想,还是在路上便叫住了季妘,“九妹妹,方才外祖母说请外头的娘子进府量身,我有些……” 何月莹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似乎是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好歹有些脸面在的,何月莹不好直接说她能不能跟着去公主府,但是不说却害怕到时候失了这个机会。她比季妘大不了多少,但季妘已经有人问了,她却如宝玉蒙尘,京内都讲究门当户对,她不想借由一个不上不下的季府表小姐身份,去嫁给一个家世不显的门第。 “表姐怎么了?”季妘惊讶的看着她,随后想起什么似的,“近几日表姐无事的话,不如和妘娘一起挑些首饰样子,叫工匠紧着打出来,毕竟是要去公主府。” 何月莹听了这话,原本带着些愁绪的神色登时欢喜起来,高兴地应下。 梦中,淳定侯世子庄原庭和季妘的哥哥季时沐交情颇深,一来二往之下,季妘和像季妘影子一样的何月莹也认识了世子爷。七姑娘季菡早就相中了庄原庭,自然是要争的,明面上压不过季妘,却经常仗着身份欺负何月莹。 如今,季妘一刻不敢忘家族覆灭之险,忙着收拢江慎之,忙着想法子搅乱向淑妃母子的种种筹谋,忙着防范府内小人,且内心里对当初算计了她的淳定侯一门避如蛇蝎,何月莹哪里来的机会结识庄原庭,也就没有季菡打压何月莹一说了。 永贞公主出宫开了府,以后和永贞公主的来往便可以密切些。 季妘别了何月莹,往俞园走去,脸上笑容不变,隐隐带了些兴奋。那一番话,皇后娘娘定是听了。 季妘随母亲进宫面见陈皇后的那日,刚刚送走了季阮氏母女。 凤翔宫,陈皇后此刻卧在美人榻上,看了眼旁边小宫女端的托盘,那上边是今日陈皇后要喝的补药。 “这是季妘说的?”陈皇后脸上不带一点笑意,越发显得威严深重。 站在下头的老嬷嬷把头垂得更低,声音不带一丝情绪,“禀皇后娘娘,正是季九小姐进宫之时无意之中说起,奴婢听着似乎话中有话,这才斗胆说与娘娘听一听。” 豪绅有两子,大儿子尤乐风花雪月,二儿子老成持重……大儿子嫡母所出,二儿子姬妾之子……嫡母威严益重,姬妾俯首帖耳……取信嫡母,母子联手夺之……正室嫡子俱丧,豪绅之富,庶子承之…… “庶子承之!”陈皇后念了句,眼神里寒光郁郁,瞧了眼宫女手上的药碗,她身子越来越不如以往了,“皇上的身子如何了?” “看着极好。” 老嬷嬷语出四字,看着两字尤为刺耳,皇上的汤药与陈皇后的经自一人之手,却为何效果天差地别? “给本宫都滚下去。”皇后怒言,宫人们赶紧退了出去。 “向海!”见无旁人,只剩下那个老嬷嬷后,陈皇后咬牙切齿,“枉本宫苦心栽培至此,许你向氏一门荣华富贵!庶子承之,好一个庶子承之!” 在这宫里,心里的疑惑一旦种下,慢慢的想,就都能想通了,就是不通,也始终会揣着提防之心。 “皇后娘娘息怒。”老嬷嬷声音依然平静无波,“娘娘该好好儿想想那药,还有咱们宫里头是不是有人张望着外边儿的好处。” 是了,进给皇帝的药虽然是向海献上,却是拿的皇后的名义,而这些年她甚为信任向淑妃兄妹,这凤翔宫却不知是否依旧严密。 陈皇后又是一惊,心头大震,反而冷静了下来,只眼神含刀,“让可信的人查,往日的钉子都先别动弹了。” 老嬷嬷应下,“那季九小姐那边?” 听老嬷嬷提起季妘,陈皇后神色带了些思索,“永贞这年纪,也该到了出宫建府的时候了,本宫明日便寻了机会给皇上提一提,毕竟是本宫的公主,当得这荣耀。” 永贞公主无父无母,从小养在皇后身边,奉皇后为亲,一向是个聪敏的孩子。且,永贞与季妘交好,两人平日里即便是往来密切些,都是女流之辈,又能说出个什么错来,也不惹眼。x 电脑端:/ 皇后笑了笑,眼里含了探究之意,她倒想知道,季妘究竟知道些什么?却无恶毒之心,毕竟是季家的女儿。 季妘的哥哥季时沐,季家长房嫡子也是如今的年纪了,尚未定亲呢!陈家也有不少适龄的女儿,看来季陈两家还是要再亲近一些才好。 章节目录 第11章 八月六 当今特赐了永贞公主出宫建府,内务府领旨后便在定安城内择了一座公主规制的府邸,拨了银子请工匠修缮,并不要多长时间,是以永贞公主早早就拟了请帖。 永贞公主得皇后看重,又与太子亲如兄妹,身份贵重,到了八月初六这一日,不止公主府府内后罩房置满了车马,朱漆大门前亦是门庭若市。 季家的少爷小姐们除了嫁出去的季大姑娘、久病的季三少爷和年纪尚小的十一姑娘,都来了公主府上赴宴。 马车上的季字被公主府的下人看见,自有奴才在门前唱念,道,“成晋季氏,到。” 季氏的祖宅、祖祠是在庆国东南的甫州成晋,是以会这么叫一声。 送上贺礼,季府的主子们由一个小丫鬟带头领着就进了公主府内,走远了都还能隐隐约约的听见公主府府门处的喧嚷。 季家众主子里面除了季妘和少爷们之外,都在暗自打量着公主府府内格局。亭台水榭、池馆延廊、飞檐斗拱……可说是一步一景,端的是富丽堂皇四字。季氏一族百年清贵,家底也是不错的,可依旧比不上天家的富贵。 一路行至内里,季府众人皆是无话,由着公主府的下人将他们带进了一处视野广阔的花园。 花园里处处搁置了方桌矮凳,看着随意却也并不杂乱无章,永贞公主坐在正中一处,周围伴着的正是太子萧越泽与四皇子萧琛瑞。 “可瞧着是季家的诸位少爷小姐来了。”永贞公主听了小丫鬟的禀报,看着季府众人道。 先进得花园的少爷小姐们听了永贞公主的话,心下把季家受皇后娘娘看重的程度又提高了几分。 得了公主殿下惦记,上边却还有太子和四皇子在的,季府众人不敢托大,皆是行礼问安,做足了礼数。之后,永贞公主便让下人领了他们入座。 宴席向来是吃不了什么的,多是互相结交寒暄,今日来客里边有后族陈氏、泾永王氏、成晋季氏、汉梁杨氏……俱是世家子弟、名门闺秀,这样一看,各自心下都有了几分猜测。 今日的主人家是永贞公主,便是太子都要在旁边坐着的,待宾客都齐了,永贞公主在上添酒,说完谢语,举杯敬众人,这宴席也就开了。 季妘坐在矮凳上,矮凳上面是垫了个锦垫的,方桌之上各色点心吃食俱是不少,不仅仅是京内的,还有地方风味吃食,茶是上好的金镶玉,每年制出来的量并不多,也就是公主府上才能拿出来宴客用。 此处引水入园,由一条细细长长蜿蜒而去的活水分割开来,环顾四周,少爷们都是坐在对面。季妘周边都是熟识,暗中看来,竟是他们季府上来的主子比较多。 季家众人皆以为是季妘在公主面前说了好话,才能得到今日这请帖,只有季妘自己明白并不是如此。 “色金黄,味清鲜,汤色浅浅,味却甜爽。上好的金镶玉,果然好茶!”说话的是对面一身石青色锦衣的公子,只见他神色喜悦,连连啜饮,侃侃而谈。 “这是哪家公子?听他一言,这茶倒是不错的。”有小姐用团扇掩半面,悄悄问。 都是十三岁左右的闺阁女子,乍一听,倒真是觉得这位公子学识定是好的。可真正喜茶的人却并不这样想,那公子虽侃侃而谈,观他行止,却连基本的品茶一道都不懂,不过表面功夫罢了。 季妘失笑,摇了摇头,锦皮草心的枕头,没多少真材实料。又见那公子说完,不停侧目看向女客这边,想必是心上人在这边,倒也可爱。 “九妹妹,你笑什么?”季府来了六位小姐,说话的是季七小姐季菡。 季菡这声音并没有刻意遮掩,旁的几位小姐闻言都注意着这边,对面的公子亦然,季妘脸色不变,“倒是失礼了,这金镶玉小女子是不如方才那位公子那般学识渊博的,只看其在茶汤之中似把把银刀直立而起,觉得十分有趣罢了。” “季九小姐这倒是真性情。”皇四子萧琛瑞笑着看向季妘。 萧琛瑞和太子都是知道,永贞的茶之一艺有不少还是季妘教的,季妘这话说起来,再对比先前那位公子,知情的人可不就是心底暗笑么! 众人见季妘一言,上首的两位皇子和公主都是笑吟吟的,只感叹季妘的受看重。而季妘听了萧琛瑞的话,垂首不言。 季菡见状,眼神微微闪烁,不自觉瞥向男客中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正是淳定侯世子庄原庭。 世子爷竟是在笑的,季菡捏紧了手中团扇,心头嫉恨不已。 这一茬过了自有另一茬可说,众人时不时捧一捧皇子公主、巴结一下大家士族的少爷小姐们,用完了眼前之物,席间亦是不少身姿体态俱是柔美的婢子捧着吃食穿行而过,半晌下来,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待众宾客用得差不多了,有少爷提议借这现成的活水,来玩一玩曲水流觞,酒杯顺着上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当场作诗一首,不拘好坏。 曲水流觞,这是大家都会的玩法,文采十分出众的并不担心,而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的也猜到可能会有这一出,早早就背了好几首诗词备着,以免出丑。 曲水流觞开头要起一首诗,这起头的人自然就是太子爷了,萧越泽起身,随口念了一首平日的小作,底下众人无不是争相夸赞。 宾客繁多,也不是谁都会去玩曲水流觞,像阮荣玄这一类的就呼朋唤友的,去了公主府的练武场,玩射靶。女孩们有的旁观少爷们射靶去了,有的去公主府府上赏景去了,有的在玩藏钩、投壶一应,但都是扎堆儿一道的,这时候若是谁落了单,又恰巧被人撞见和男子单独在一起,那可就说不清了。 季妘和季家姐姐妹妹在一起,季五小姐季初定了亲,端庄了许多,和熟识的小姐们坐一起说话儿,并不去哪里。行六的季岚霜和行七的季菡都是季家三房女儿,季菡拉着季岚霜就去玩曲水流觞了,淳定侯世子可不就在那里么!至于剩下行十的季巧姝和表小姐何月莹,一个是大房女儿,一个向来和季妘在一块儿,三人自然待在了一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能互相结识的小姐,身份都是相当的,季家已故老大人曾位列三公之一,季妘的父亲如今也是吏部侍郎,是以季妘交好的世家小姐身份也是显贵,文思侯之女吕眉、礼部尚书之孙温静娴等等。 季妘合着吕眉、温静娴、季巧姝、何月莹,还有旁的几位认识的小姐坐在一块儿,品着茶,吃着婢子呈上的小食,亲亲热热的说开了。 永贞公主乃是东道主,都把宾客安排好之后,待得有了一会儿,便悄悄命人去寻季妘,连太子爷都未曾告知,寻了个由头,便退至后院去了。 季妘这边闻公主传唤,也不张扬,别了众小姐,跟着那小丫鬟去了。只一路上都是些偏僻之处,季妘心下警惕,待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寻常院落,见着屋内永贞,这才放下了心。 “真还不知道公主府上还有这么清幽的小院儿。”季妘与永贞独处之时,亲近了几分。 “宫中亦有有偏僻之处,何况公主府内。”永贞公主并无平时与季妘相处之时的随意,此刻严肃了神色,眼中稍稍流露出了些许探究,“妘娘,出宫之时,母后曾嘱咐于我,让我与你多走动一二。” 面对永贞公主一点不错开的视线,季妘也不回避,“这样不好么?公主想到什么了?。” 永贞公主见季妘避而不谈,索性直接道,“我已然知晓,母后提前请旨让我出宫开府,必是与妘娘你有关,不然不会叮嘱我与你多多亲近。而今日之所以邀了季府诸位小姐,不过是母后想要季陈两家更加亲近罢了,只是,这其间因由,我却是猜不透。” 季妘看了眼两人所处的院内主屋,桌椅俱全,并无其余饰物,想必并无人居住,屋门大敞,一眼就能看见远处的院门,那里守着一个小太监与一个婢女。 “太子哥哥的性子如何,公主知晓,妘娘亦然。”季妘开口,却说起了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情,“幼年,太子哥哥曾经戏言,他愿做闲云野鹤,倒不如四皇子入主东宫。” “都是幼时戏言罢了。”永贞皱眉言说,心中却有些忐忑,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 “公主,你大可以去东宫探听。太子笔出策论,是否为太子亲书?太子上奏谏言,是否借由他人所想?太子每日朝起夕落,又在做些什么?” “大胆!”永贞惊怒,“东宫诸事,岂可由旁人探听!” 季妘毫无所惧,说完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后,竟还轻笑了声,“公主,你以为为什么皇后娘娘会让你提前出宫开府呢?” 为什么?为什么?自然是早就觉察了端倪,可四皇兄与他们自小长大,为太子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向来以太子为先。怎么可能?荒谬! “季妘,有些话可说,有些话却万万说不得。”永贞第一次在季妘面前端起了她皇室公主的尊贵威严,却又好似用这副模样在遮掩着慌乱的内心,“本宫与你亲厚,却并非只言片语就可摆布之人。” “公主殿下所言甚是!不过,在您探听之时,最好不要让太子哥哥身边的大太监童佶知晓,不然,您什么都得不到。”季妘说完,起身,“耽搁太久,妘娘怕府中兄弟姐妹担忧,这便退下了,公主行事之间还望三思而行。”x :/ 季妘走了,留永贞公主一人呆坐于内,她一点儿不担心永贞不把这番话传给陈皇后,因为皇后娘娘就是想要知道更多。 x 电脑端:/ 章节目录 第12章 了前尘 除了季妘,余下季家小姐俱是庶出,季五姑娘和三房的两位姑娘还好,一个是定了亲无所谓,另两个是房里的嫡女嫁出去了,没人压着。 季巧姝和何月莹两女就不一样了,季巧姝是季家大房庶女,上头有季妘这个大房嫡女对比着,而何月莹更是并非季家正经小姐。 等季妘走后,何月莹牟足了劲儿,做足了温婉的样子,想和这些世家小姐们结交一番。奈何,明明坐着季府的马车来的,报出姓氏闺名之时却是何姓,何月莹每每说出自己是表亲的时候,仿佛瞧见了那些闺秀们眼底的轻鄙,心底愈发难堪痛苦。 这倒是何月莹自己想多了,各府有点血缘关系的亲戚都是常来往的,亦是常有表亲的兄弟姊妹住在自己家中,众小姐根本不知道何月莹的身世,又哪里来的轻鄙呢?顶多心头记下季府有个何姓的表姑娘便是了。 季妘回到席间的时候,就见何月莹竟然一反常态独自坐在一侧,想了想,还是行至其旁,“表姐这是怎的了?” “我、我身子有些不适罢了。”何月莹不想季妘发觉她的难堪,随口就这么言道。 季妘敛了笑意,有些担忧,“表姐身子哪处不爽利了?需不需得先行回府?” “不需。”何月莹脱口而出二字,后察觉自己话儿回的也恁的快了,又解释道,“如此行止亦是不好,我只是头有些晕罢了,四处走走,透透气便罢。” 季妘闻言,眼睛微微眯了那么一瞬,笑言,“也好。” 于是,季妘唤了个公主府上的婢子,在何月莹面前万般叮嘱这婢子,道,“我表姐有些头晕,此处人多,你且带她去人少些的地方转一转。记得多走一走,沿路能赏一赏景也是好的。” 婢子应下,领了何月莹透气去了,周边的小姐见了无不赞她对何月莹的关心之情。 “嘁!轻狂。”旁边不远处坐着的小姐们瞧见这边的情景,不知谁轻声说了句,“真当公主府是自己家了。” 细细一瞧,那说话的女子身量娇小,眉目间还显稚嫩,只是容色非凡,想来将来必定是位长相标致的美人。她一身粉裙,外面罩着今年定安城流行的透明纱织罩衫,素手执着一把团扇,那团扇的扇面倒也十分可爱,是一只幼猫扑蝶的画面,女子说完这话似乎也没放在心上,转过头去与旁边的姑娘说笑。 众人瞧见是她,都纷纷别过头去,只当做看不见。这粉裙的姑娘来头不小,是当今端敏陈皇后的侄女,闺名月绍,比季妘大上两岁。 陈月绍的话,季妘只当没听见,却也有些头疼。皇后娘娘想要和季家亲近,这就有些联姻的意思了,季妘这时候看见陈月绍着实没有什么好心情。 “九妹妹。”这时候有人唤她,季岚霜和季菡两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说话的是季岚霜。 季岚霜生母是付姨娘,付姨娘在季三夫人面前从来是伏低做小,是以季三夫人对季岚霜的教养上心了几分,对比起季菡,显得柔婉大气些。 “九妹妹这是去哪儿了?”季菡这话问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无怪乎她如此。 季菡一直心仪淳定侯世子,方才世子爷离席了,她再一看,竟发现季妘也不在。想着季妘哥哥季时沐向来和淳定侯世子交好,季菡心里把事情补了个七七八八,现在这么一问,颇有些质问季妘到底和淳定侯世子去哪儿了的意思。 季妘并不知道季菡所想,再者,她也不需得交待些什么,只言,“气闷了一会儿,让小丫鬟带着走了走。” 一般来说,在主家府邸这般说话,差不多就是来客要出恭的意思了。 季菡是不信的,从发现季妘和淳定侯世子不见之后,她一直注意着时辰。虽此刻依旧不得见淳定侯世子,她也认定了是两人约好了的。但季妘这般模样,她亦是没法子,心头气得厉害,只觉得季妘也太不要脸面了。 何月莹由着婢女在前领路,那婢女是知道季妘身份的,不敢怠慢了。按季妘吩咐,带着何月莹去了人少些、景色又极好的地方走一走。(_ 公主府当真气派,何月莹目不暇接,走走停停,几乎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睛,待转过一道月亮门后,却被一个形容匆匆的男子撞了个正着。 “哎呀!”何月莹惊呼。 就在倒地的刹那,来人伸手揽了她的腰身,让何月莹免于摔倒的狼狈。 何月莹既惊又恼且羞,虽然那人飞快的放开了手臂,但何月莹依旧觉得腰身处尚且留存着那男子手掌的温度,这叫她还怎么做人? 待平定了心情,何月莹想骂将两句登徒子之类的,抬眼一看,这撞到她的男子正是坐在永贞公主身旁的四皇子殿下,憋住话头,一时涨红了脸。 明面上看,萧琛瑞一心甘为太子,可哪个男儿没有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雄心?萧琛瑞自认雄才伟略,假使太子乃明主也就罢了,偏偏最喜风花雪月之事,又有母妃向氏的仇怨横亘其间。于是,萧琛瑞暗地里结交、收买了不少权臣显贵,淳定侯就是其一。 事成之前,萧琛瑞决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的野心,他只能徐徐图之。今日正好借了永贞的开府之宴做遮掩,萧琛瑞找到了淳定侯世子商谈大事。眼见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匆忙的想赶回席间,以免惹人怀疑,却不想倒是冒犯了何月莹。x “小女子参见四皇子殿下。”虽是萧琛瑞无礼了,但谁叫他乃皇子之尊,如今这情景,只能叫何月莹冲撞了皇子殿下。 何月莹心里忐忑,有些害怕四皇子怪罪于她,却不曾想,萧琛瑞如斯温柔,“无事,倒是本宫唐突了,不知小姐可有受伤?” 何月莹有些受宠若惊,眼看来权势滔天的皇子殿下竟也如此平易近人么!何月莹通红了脸,这下是羞的,有些呐呐道,“并、并无。” “不知小姐芳名?府上又是?”这女子好似是跟着季家人一起来的。 “小女子姓何,闺名月莹,是季府中人。”何月莹有些局促,万一四皇子问起她为何非季姓,该如何回答? 萧琛瑞自然不会问这种问题,确定了她是季府的小姐,脸上的笑意浓郁了几分,“本宫冒犯在先,便送小姐回席间,改日再亲自登门致歉,小姐以为如何?” 何月莹有些犹豫,虽眼前人乃是皇子之尊,到底也是孤男寡女,这? 萧琛瑞见了,猜到几分,体贴道,“无事,还有下人在呢!再者,此事却为本宫孟浪了。” 何月莹看了一眼旁边,方才领路的婢女低垂着头,十分恭敬,这才应下了。 四皇子可比表少爷阮荣玄斯文儒雅许多,更有比阮家少爷还要高贵显赫的身份,何月莹摆出女儿娇羞的姿态,心头亦是十分欢喜。 这才多久时候,就瞧见四皇子萧琛瑞亲自送了何月莹回席间,季妘面色淡然。 季妘早已发现淳定侯世子和四皇子二人皆是离席,心中知晓二人暗中定有往来。恰逢何月莹想去走走,季妘便存了让何月莹撞见这二人的心思,却不曾想真的看见这一幕之时,心头却是有些苦涩。 那一年,季妘距离十五岁还有些时日,她却再无机会行及笄之礼。 未曾及笄,却匆匆穿上了嫁衣,入了淳定侯府之时,季妘的心都是苦的、涩的、痛的。她祈求着,盼望萧琛瑞信她,她没有与淳定侯世子暗通款曲。 他说他信,她笑了,带着满满的痛苦和无奈,而后不久却听闻他纳了表姐何月莹为侧妃。 “我纳何月莹进门是迫不得已,你信我。” “我想见你,妘儿。可,你已为旁□□,叫我如何是好?” “季妘,你为何不信我?是庄世子心仪何月莹。” “你放心吧!妘儿,等那一天到了,我就将你与何月莹换过来,只是委屈你再不能以季九小姐的身份和我在一起了。” “妘儿,太子和我说过他不想做皇帝的,只要我得了那个位置,我们就能在一起了。放心吧!放心吧!” 季氏乃太子一党,季家女不可能另嫁皇子,季九小姐更不可能。 □□?妇之德,乃幽闲贞静、柔顺温恭也。为人妻者,当贞之、贤之。你登位之时,我依旧只能是旁人之妻。 费尽心血助你,季妘只明白了一个道理——帝夺臣之妻,大忌! 为什么她当初没能早早明了真相?何月莹心仪之人明明就是四皇子,何来与世子爷庄原庭眷侣之说。 为什么她当初没能早早看透一切?心悦之人,为了皇位,竟与世子庄原庭联合算计她亲事。 为什么她当初如此痴傻蠢笨?季家满门抄斩,老的少的全死了,只留下她、母亲与哥哥,都活着,却俱是生不如死。 为什么?为什么? …… 季妘闭了闭双眼,不再去想,再睁开之时,清幽明澈至极,只听她对过来的萧琛瑞、何月莹二人道,“表姐身子有些不适,现下却是劳烦四殿下送了表姐回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季妘嘴里说着客气的话,整个人却冷冷清清。 就好像那日在宫中见她时一模一样,无悲无喜,平淡若水。萧琛瑞笑了笑,只当是季妘生性如此,并未放在心上。 章节目录 第13章 结亲愁 永贞公主设宴,辅国公阮家来的是阮三少爷阮荣玄和阮七姑娘阮圆香,阮圆香是阮家长房嫡次女,上头有做婕妤娘娘的亲姐姐和一个亲哥哥宠着,性子骄纵得很。 阮荣玄虽然和阮圆香一道来,却也是不耐烦管这个隔房妹妹的,自个儿和众公子耍玩。他身手好,纵马射箭也是使得,围观的少爷们也很是佩服,无不赞一声,果然是威远将军府的外孙。 汉梁杨氏正是如今梁王的母族,杨家人多是骁勇之辈,杨朗宁见阮荣玄箭术高超,纵马射箭用的活靶,亦是十中七八,忍不住技痒,下场就要讨教一番。 “杨兄,你我十箭定胜负如何?”阮荣玄手中提着巨弓,一身玄衣,英姿飒爽。 杨朗宁没有不应的道理,叫人拿了与阮荣玄一般两石的弓来。 普通的人能拉开一石的弓已是不错,而军中将领能拉一石二的弓就叫人佩服了。阮荣玄与杨朗宁两人竟能使上两石的弓,不论谁输谁赢都是叫人佩服的。 不过,有人佩服,自有人不服气。 “这就叫厉害了。”一个少年人低声嘟囔着,悄悄对旁边坐着的苍衣男子道,“二哥,你上去怕是都能弄断了那弓吧?” 那着苍色衣衫的男子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闻言很实诚的点了点头,却又道,“弄断是不难,可如此精湛的箭术却非我所能了。你且看那两位公子的手掌,右掌拇指与食指有厚茧,而左掌掌心亦然,再观那位玄衣公子,左掌拇指与食指同右掌一般生有厚茧,当能使左右双弓,此等俊杰,若不能结识一番,倒徒生了几分遗憾。” 苍衣男子说完还摇了摇头,似是真的为不能结交此二人而遗憾。 少年人与那苍衣男子正是泾永王氏之人,王氏一族枝繁叶茂,不似季氏一般只有季妘所在这一脉一枝独秀,倒是百花齐放。少年人名唤王高轩,正是那苍衣男子王长珩的族弟,二人结伴上京,正巧公主府的请帖送上了府,便上门赴宴来了。 王氏名门,这一代却出了王长珩这个怪人,性子温吞,文采风流,样貌也不见就是歪瓜裂枣的,但是却天生神力。若是王长珩这天赋落到将门之后身上,说不得又是一位统领一方的大将军,可惜,此人最是文雅不过了。 “这又有何难?”少年王高轩闻言,不以为意,“京中伯父不是说了,叫二哥你多和京内公子走动一二么?” “傻子。”王长珩合了手中折扇,敲了敲王高轩的头,笑言。大伯父是没有私心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和王高轩这两个从泾永来京的子弟赴公主宴,可大伯母心里怕是极为不愿的,就怕他们踩着她儿子应哥儿的身份往上爬。 就这兄弟俩说话的功夫,那边阮荣玄和杨朗宁已然分出了胜负。 “痛快!”杨朗宁大喝出声,一点儿不见输了的不甘,“倒是不知定安京内还有阮少爷这样的人物,叫我好生佩服。” 阮荣玄也很是欣赏这杨家郎君的豪爽来,“杨兄高看了,若不是杨兄相让,小弟赢得也不会这般容易。” “说什么让不让的,那是看轻了你我,我若是让,开头便让你三箭才是。” 这话说得托大,却是戏言,两人相视一笑,相约秋狩时再行较量,一来二往,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公主府一场宴席下来,主客尽欢,也算得圆满。而自此宴后,京里又是传出了不少女儿定了亲的消息。 季府的门庭也多了些常往来的公子,莫过是三房里季岚霜和季菡两个女儿到了定亲的年龄了,就是年十二的季妘都有人过问了。 “这些人家也太急了些。”寅时,季阮氏就开始伺候了季大老爷更衣、净面一应,想起这几日来往府上的人和因着各种由头送上门的礼,便如此说道。 “咱房里头是不急的,也就莹姐儿一个十三的姑娘,初姐儿定了亲,妘娘也还小,更别提十丫头了。”季大老爷由着妻子亲自给他更衣、端水,笑着道,“三弟房里倒是有霜姐儿和菡姐儿两个,虽是庶出的,亲事嫁妆一项却也不能薄待了。” “你净是关心三叔的女儿,好歹初姐儿是你长女,她嫁妆你就不关心一二?何况我哪里会薄待了三叔一家子。”季阮氏啐道,也有些委屈,“后宅里头的事,大老爷们懂个什么?”x 当年季三夫人和季阮氏打擂台,有些事儿若不是她脾气倔,闹到了老夫人面前,加之老夫人也不是个糊涂偏帮的,可不就是吃暗亏的事儿么! “夫人莫气。”季大老爷也是知晓季阮氏上奉养婆母、下教养子女的不易的,“这些年我也是知道夫人辛苦的,只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免要照拂三弟一番。” “唉,我是知道的,你也放心,莫说旁的,就是初姐儿那儿我也会好好照应的。”季阮氏叹道,“你是不知竟也有人家跑来问我妘娘的亲事。” “妘娘还小呢!”这话说得,季大老爷分明眼里带着骄傲,“不过,也合该注意着些,也就这两三年的事儿了。旁人如何说,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你也万莫想着东宫那位,可别觉着我是亏待了妘娘。” “我省得的,主子娘娘的事儿我亦是不想的,只盼着我的妘娘嫁个会疼人的。”(_ “其实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如何想的。”季大老爷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与季阮氏知晓,“陈家老大人竟是有些透露出结亲的意思。”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什么?”季阮氏惊道,想起前几日的公主府的宴席来,恍然大悟,“怪道公主把咱们府上各房哥儿姐儿都叫了去,原来是存了这心思,可让妘娘入宫,我是万万舍不得的。” 皇后娘娘哪里会让季妘嫁给太子爷,季大老爷宽季阮氏的心,道,“我瞧着陈家的意思是想娶我季家女儿,或是让我季家迎他陈家女进门,倒不是东宫那边有意思,何况妘娘年纪还不到,放心罢。” “也罢,权且老爷你做主的。”季阮氏最后给季大老爷戴上官帽,“只莹姐儿那里,虽说她母亲是府上庶女,好歹也是季府嫁出去的姑奶奶,人都没了,只留了莹姐儿一人,以后如何,我还是要问问她意思的。” 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何月莹住在季府上,作为季家大夫人,季阮氏自然是要管的,但毕竟不是何月莹生母,凡事还是要问问何月莹的意思的,免得以后徒生怨怼。 虽然让个未及笄的女孩儿谈论自己亲事有些不妥当,但季阮氏说的也是为何月莹好,也就应下了,见都收拾好了,便出门乘了轿子上朝去了。 季阮氏在房内,这才让丫鬟们伺候着穿衣、净面,收拾脸面的时候也没多大细致,只在脸上抹上一层细细的香膏和妆粉,用眉黛描了眉,口脂点了唇。 等丫鬟给梳好发髻,季阮氏就开始忙起府中事宜,等再过些时辰,就等季妘来了,一道儿去季老夫人房里请安,这晨昏定省是不能省了的。 近来,府上来往的人家多了,俱是沾点儿亲故的门第,不只是后宅女子,季氏府上前院儿的少爷大了,都开始和京中子弟来往了。 季阮氏想起亲子季时沐,向来和舅家表兄阮荣玄交好,如今更是识得了不少权贵子弟,王氏兄弟、杨家少爷、侯爷世子、…… 阮府里头坐镇的母亲前头还来信儿叫她近来多费心些,至于费心些什么?中宫的威严愈发重了,听说还发了次脾气,就是中宫娘娘顶顶儿信任的向淑妃也受了连累。 季阮氏前儿听了季大老爷的话也是心头烦躁,季家向来是纯臣,现下后族陈氏要和季家更亲近些,她的一双儿女都没正经定亲呢!说不得这和陈家的亲事就要落在季时沐或者季妘的头上。 季时沐还好,那是迎了人进门,陈家女瞧着也不是没有规矩教养的,可把季妘嫁进陈家里边,季阮氏却是百般不愿的。出了位皇后的氏族,就怕心尖尖儿上的女儿进了陈家门受磋磨。 季阮氏倒是想选个娘家子弟,就像阮荣玄就是顶合适的,把季妘嫁进去也不怕受气,可弟媳妇没透露出那意思,也不好再说。 真可是愁死个人,季阮氏皱眉。 妘娘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看她受苦?之前落水那次是意外,季阮氏就是丁点不信的,妘娘才十二,尚且还有三年才及笄,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毁了她,直气得季阮氏要命。如今,眼瞧着怕是又有牛鬼蛇神要出来了。 季阮氏是季家嫡支长房的媳妇,又是如今辅国公的亲姐,再如何,都得叫她女儿嫁个合心意的。季阮氏冷了脸子,谁敢再对妘娘下手,那简直就是在戳她的眼珠子、剜她的心头肉,万万轻易饶不得。 章节目录 第14章 鱼上钩 普天之下,君者,坐北朝南;臣者,西尊东卑;君臣位者,尚右;主宾位者,虚左。 是以,定安城城北乃是皇宫大内,城西则都是些高官重臣、皇子公主的宅邸,而城东大多为巨商富豪的府院,城南就是平民百姓的门户了。当然,其间均是不乏客栈酒楼、珠宝玉斋、书阁工坊等等。 布衣巷只是城南很平凡的一条小巷,巷口住了一户吴姓人家,开了一间吴记饼铺,说是铺子,也不过是在自家门户前摆弄一番,做了个小摊卖饼。周围的人家都知道这吴家的饼子好吃且分量足,都愿意来买。 今日八月十五,乃是中秋佳节。吴记饼铺的月饼在寻常百姓看来也是极好吃的,因而今日的生意尤为红火。 江慎之每年中秋都会在吴记饼铺这里买上好些月饼,和吴家的也是熟识了。 吴家当家的远远见着是江慎之便打招呼,道:“江先生,果真是您,看都是晌午了,我这心里还直嘀咕,您怎么还没来呢!” “哪里。”江慎之走近了道,“昨日江某便是说好了在大哥处定下十五个月饼的,吴大哥定钱都是没收的,江某更不能失信于你了。” 吴家当家的憨直,用油纸包好了三包月饼,用细绳绑在一起递给江慎之,“江先生学问大着哩!我家那个小子还是多亏了江先生才像个样子。” 江慎之也是笑,从钱袋子里数了六十文钱给吴家当家,那汉子直摆手不要,奈何江慎之坚持,便少收了二十文,权作是江慎之教导他儿子的谢意,江慎之这才提了东西走了。 吴家媳妇见江慎之走了,从屋内出来,朝着自家男人就骂,“你咋是个木头脑袋呢!咱天不亮就起来剁馅儿、和面、做饼子,就忙活着这一趟赚些银钱给娘和娃子买新衣裳哩!” “你女人家懂什么。”吴家当家的嫌自己个儿的婆娘不懂个事儿,囫囵吼了回去,“人家是读书人哩!肚子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本事,咱娃子全靠了江先生,不然还是个只知道和稀泥巴玩的野小子。” 吴家媳妇贪财,见人从自家手里抠银子,当然心疼,但又一瞧吴家当家的瞪着个眼睛,也没敢和他吵嚷起来,只小声嘀咕着,“本事人哪里住这里,早住了青墙绿瓦的大院子,我看就是个穷酸秀才。” 江慎之没走多远,吴家夫妻俩嗓门又大,也隐约听见了,虽心里愁苦,但眼神清亮坚定——前虽险阻百千,吾亦往矣。 从巷口到江家的小院子,几乎要走完布衣巷的一大半儿去,等江慎之到了自家门口,却看见一辆不起眼的青灰色马车停在旁边,若是邻里见顶多猜测是他家亲戚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江慎之坦然,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江家住的院子实在是小,院子一角还种了一棵快枯死的梧桐树,旁边放了好几个竹匾,晒了些谷物、辣椒在里头。 江娘子在院子中央做绣活儿,但明显看着心不在焉的,旁边是一位穿着轻纱斗篷的女子,她背对着院门口,正弯腰和江家女儿江阿南说些什么,而离着她们几步远的是一位锦衣公子。x :/ 那穿着斗篷的女子是把斗篷的兜帽戴了起来的,又是背对着院门这方,看不清面貌,身量却是娇小。而那锦衣公子微微侧身,光是瞧着侧脸已觉惊为天人,再一瞧通身的贵气,便知绝非寻常百姓。 “江郎。”江娘子心知眼前这位小姐曾经救过自家女儿,但瞧着其身旁并不像家仆的外男,亦是心头惴惴不安,瞧着江慎之回来了,下意识唤道。 那身着斗篷的女子闻言动作一顿,挺直了脊背,却并未转身。着锦衣的男子倒是转头把江慎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个遍。 江慎之是蓄了胡须的,让人看着愣是觉着沧桑得很,一身粗布麻衣,左手还提溜着油纸包的吃食,既有文人的儒雅,却又带了几分老百姓的市井味儿。 江阿南听了娘亲的话,知道是江慎之买月饼回来了,转头就跑向站在院门的江慎之身边,欢声道,“爹,你回来啦!” 顶着锦衣公子毫不避讳的目光,江慎之倒是自在的很,亲自关了院门,一手抱了这才八岁的江阿南向里走去,“倒是不知贵客是择了今日来寒舍。” 江慎之一边说,一边把买的月饼递给江娘子,叫她带了江阿南进屋。 院中只剩三人,那女子看了眼紧闭的院门,除下兜帽,“若不是江先生让人送信儿告知,此处倒是难找得很。” 这女子正是季妘,旁边的则是阮家三少爷阮荣玄。 季妘这话倒是让江慎之扯着脸皮冷笑两声,言语间有些冷锐之气,“凭季家小姐的本事,若真要寻江某,又有何难?” “难的是江先生自愿告知。”季妘并不在意江慎之的态度。 此人当真沉得住气,整整一月,若非表哥派人暗自查访江家住处,被江慎之觉察,江慎之定是不会主动让人往辅国公阮府内递信儿相邀。而即便是江慎之如此作为,也仅仅是怕牵连妻女罢了。 阮荣玄看不惯江慎之这般做派,一个大男人竟跟女子言语争锋,于是讥讽道,“一块臭石头也值当表妹亲自来此,江氏后人亦不过如此。” 江慎之淡淡的看了一眼阮荣玄,并不言语,倒教阮荣玄气闷得紧。 “表哥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江先生海涵。”季妘这样说,脸上却看不出什么,一如方才一般,并无变化。 江慎之见此,心下凛然,此女小小年纪城府便如此之深,教人小看不得,“季小姐说笑了,江某不过一介布衣,怎敢与公子计较?” 江慎之略略低头,此刻的神态又显得谦卑至极,还能看出些许谄媚之态,似是怕真的惹恼了季妘二人。前倨后恭叫阮荣玄瞧之不起,对季妘道,“早前便言常资江气运已失,偏你如此看重。现如此,又何必同此等小民多言,何谈为江氏谋?” 阮荣玄说完此话,暗自观察江慎之反应,见其形容依旧鄙薄,不免心头叹息。昔年钟鸣鼎食的常资江氏终究败落至此,教人不免心有戚戚,是否往后季阮两家亦会如此? 若非心下早有定计,江慎之此番作态,倒真是会让季妘深觉此人不堪大用,而如今看来,江慎之却是不负江氏诡智之名。 “江先生!”季妘加重了语气,一双眼睛看着这个而立之年却失意落魄至此的男子,悠悠然道,“可想堂堂正正立身为人?可想保妻女余生无忧?可想复又位居庙堂之上?可想重振江氏昔日一族繁盛?可想为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先?” “可想”二字一个比一个沉重的砸在江慎之心头,他如何不想?江慎之脸上神色不变,却不知不觉的攥紧了拳头。 江氏族难始于皇权倾轧,如今莫说当初江氏极盛的几支脉系,便是旁支都是十不存一。一帝而成,得来江氏一族血流成河、永不得录。他不服!当年江氏嫡支一脉行差就错,但他父亲一系分明忠于太子重。若非宫变,辩无可辩,被人强自安下罪名,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小小闺阁之女,你能助我?”江慎之抬头惨然一笑,目光如刀剑出鞘,寒光毕现。 江慎之此言无礼至极,但此番变化,也教阮荣玄心头大震,此人虽着青衣麻衫,前后态度不定,如今却是风骨自成,如青松绿竹,弯而不折。 “江先生此言倒教小女子明了。”季妘不为其言语所怒,“已故的江老先生叫您千万寻到他昔日所作的梅雨山水图,却定是未曾告知江先生您其中关窍,不然,您不会有此一问。”(_ 季妘此言教江慎之疑惑,父亲去世之前只万千嘱咐,定要寻回此图,不然亦是死不瞑目。如今季妘如此说,莫非另有玄机? 江慎之沉默不语,却是第一次开始正视起这位季家小姐。 “还未告知先生,小女子一字名妘,府中行九。”季妘看了眼天色,想着时辰必是不早了,“今日言尽于此,还望先生三思。家中尚有亲友等待,未免多生事端,小女子与表哥便就此别过。”x 江慎之心中烦乱,便由着季妘兄妹二人离去。 妘之一字为闺名,江慎之无从得知,但季府行九的小姐却是无人不晓,乃是已故季老太师亲孙,季家嫡支正统血脉。季家九小姐与太子亲厚,深受当今皇后娘娘喜爱,今日一行,莫非? 非也,非也,江慎之摇头。 太子储位稳固,怎愿与他这罪臣之后有所关联?但季九小姐今日所言,却反复透露着愿为江氏谋的意思。究竟有何目的?父亲昔年旧作却为何另有玄机?季九小姐如何知晓?又知晓了些什么? 江慎之脑中思绪万千,想不明理不清,乱糟糟的一团。怕只有等他想清楚了、下决心了,那位季家小姐才愿再见他一面,只下次恐是再也不能脱开其间暗流,怕只怕连累妻女。 当真时也!命也! 章节目录 第15章 何氏女 中秋那日,阮荣玄、季时沐和几位交好的公子爷们各带了家中姐妹一道儿,众人一起吃吃喝喝、赏月、燃灯、猜灯谜一应,直至尽兴方归。 其间,季妘一支极为喜爱的羊脂白玉簪落地而毁,阮荣玄当即亲自引了人去辅国公府上的玉器铺子,让玉器师傅重新修补。虽如此之后玉簪价值不如以往,却博得了季妘一笑,另又送予了季妘一套头面首饰。 阮荣玄的母亲阮李氏知晓此事后,瞧着阮荣玄似是要出府去,忙让丫鬟叫了阮荣玄过得院内,言道,“玄儿,你束发之时,母亲便寻思着让你先定下亲事,你推脱不让。现如今我儿亦是及冠了,且前些日子去了公主府上赴宴,可有看上哪家闺秀?” 阮荣玄闻母一言,真真儿是哭笑不得,“母亲,这哪里就是儿子看上便罢了的。何况外祖旧年二十有五之时才成了亲,儿子可才二十呢!” 阮李氏听阮荣玄如此一说,猜测道,“我儿可是心悦妘娘?是以不愿娶妻?” 妘娘?阮荣玄想起季妘如今性子沉静、万事皆握于掌中的样子,以后若真是迎进了门,宅府后院必会井井有条,可若说心悦,“母亲,您多想了。儿子只把妘娘当作妹妹看待。” 阮李氏怕阮荣玄是脸皮子薄才这般说,便想试探一二,“玄儿,母亲意嘱你与你舅家表妹结亲,若我儿当真心悦妘娘,母亲也好心有定计。” 娘家李氏想嫁女入府,但婆母却透露出迎季妘进门的意思,阮李氏本觉与季家结亲也是好的。可经了永贞公主开府之宴,阮李氏却瞧出了两分不好的苗头。一方是大姑子的夫家,一方却是后族陈氏,她并不愿自己亲子搅和进季陈两家的事情中间去,这才在两厢为难下择了自己娘家女儿。 阮荣玄听母亲这么一提,想起舅家表妹,当是李氏阿婵无疑了。 当初阮荣玄随外祖行去边关历练,李婵虽为女子之身,却习得一手好鞭法,胆子亦是不小。竟女扮男装,悄悄随军,即使最后被外祖发现送了回去,也让阮荣玄记忆尤深。 “阿婵表妹知否?”阮荣玄苦笑,“母亲,你可别说是只你与舅母定下的,阿婵表妹若是知晓且不愿的话,非抽死儿子不可。” 阮李氏见阮荣玄不提季妘,说起李家表妹亦无反对之意,心下松了口气,“总归是不会逆了两方的意,瞧你紧张的。既要出府,也不留你了,这便去吧!” 一月之后的九月十五乃庆国秋狩,从泾永来京的王家兄弟初来乍到,还没有一匹合适的坐骑。汉梁杨氏可是满门武将,于定安城郊马场养了数百匹宝马,要想求得良驹,自然非找杨家不可了。今日便是杨家少爷杨朗宁相邀,要一道去京郊杨氏马场看马的。x :/ 阮荣玄这会子见母亲打发他走,赶紧出了府去。 当今文景帝效仿先帝,执政勤勉,每三日一朝。今日正是休沐之时,若不紧着点时辰,阮荣玄怕就会被其父拦下了。 庆国皇子,只要不是太不受宠或是娘家实在不显的,多是在束发之后、及冠之前就要出宫开府的。向淑妃虽不如甘泉宫那位受宠,却也是四妃之一,加之上头是有皇后娘娘在的,是以其子萧琛瑞是到了束发之龄就出了宫去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四皇子府离着永贞公主府不远,相较于公主府的精巧,四皇子府显得尤为大气磅礴。 今日是休沐之时,宫中亦无事,萧琛瑞居于府中,负手站在廊下的荷花池前。 此处名为烟云阁,之所以是这个名儿,只因其朝雾初起之时,荷花池上烟云缭绕,蔓延至屋内四周,颇有云间仙境之感 烟云阁不同于旁的院子呈抄手环抱之态,由院门处砌了一条笔直通向内里的青石路,此青石路两旁并非左右厢房,而是以活水相隔,假山矗立其间,并许多奇花异草。沿着青石路往内行去,原本正眼瞧去该是主屋的地方却是一前后皆是门户大敞的屋子,此屋两侧倒是厢房了。 成矣听了四皇子府内下人传唤,行至烟云阁内,远远就能瞧见屋后廊下负手而立的四皇子殿下,待居其侧,成矣这才俯身拱手道了句,“殿下,不知您有何要事?” “不急,先生既来了,不妨与怀瑾对弈一番。”怀瑾是萧琛瑞的表字。 成矣闻言岂有不应之理,屋内早已设好棋盘、棋子,二人拼杀一番,萧琛瑞半子险胜。此刻,时过已一个时辰之久。 “殿下是否心绪不宁?”成矣盘腿坐在团垫之上,面前乃棋盘是也,另一侧则是四皇子萧琛瑞。 寻常二人对弈,萧琛瑞擅棋,往往半个时辰便可分胜负,而今却是一个时辰后由半子险胜,是以成矣有此一问。 “母后于宫内受罚,为人子者,岂敢心安?”萧琛瑞端起茶盅,白底青花的盖子轻拨茶汤之上漂浮的茶叶,“这还是太子爷赏的金骏眉,先生好茶,何不品鉴一二?” “茶虽好。”成矣牛饮一口,“非主赐,兼水浸良久,品之无味。” 萧琛瑞笑,搁下茶盅,“未曾与先生言,中宫已然知晓本宫为太子书。” 萧琛瑞一言出,成矣却感寒凉入体,一步错当形销骨毁,连问,“策论乃前朝之事,中宫怎会知晓?莫非太子?” “非也。”萧琛瑞摇头,“此一事本宫亦是不知其间因由,探察之下,东宫并无异常。” 东宫无异,却是哪里出了纰漏?难怪,难怪淑妃娘娘被陈皇后迁怒。思及此,成矣眼神闪烁不定,陈皇后多疑且手段狠辣,如今看来仅为代笔策论一事。但,若是四皇子插手东宫所辖要务被陈皇后所知,如今殿下势弱,处境危矣!x 电脑端:/ “如此,大难!”成矣叹息,“殿下如何打算?” “先生以为如何?”萧琛瑞脸上并无慌乱之色,十分镇定。 成矣见此,沉吟半晌,道,“抚江泛滥成灾,致使清岭县为涝所祸,乱后,当今着令太子思之,殿下莫不是?” “然。”萧琛瑞眼露寒芒,“本想借机安插心腹,为太子埋下祸端,如今,却是不得不助太子一臂之力。” 清岭县为涝所祸,如今堤坝高筑,虽已控制了水患,但撤换官员、放银赈灾、安抚民心一应却是大有文章可做,但如今中宫有疑。向淑妃母子苦心经营多年,却依旧不能与陈皇后之势相抗衡,只能徐徐图之。如今之境,只得暂退一步了。 成矣闻言亦觉可行,只是,“殿下,中宫之主向来狠辣多疑。若此举为博其信,殿下只怕得亲自到圣上面前求了差事,前去清岭县,且事后不得不言说此为太子之功。可惜,殿下劳苦,却全为他人做了踏石。” “事已至此,万莫轻举妄动。太子母族势大,依附无数,兼之诸多老臣拥护,不可力敌。”萧琛瑞此人隐忍坚韧,并不以此事所挫,又问,“谢氏近来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殿下之前是否曾偶遇一位季府的小姐。”成矣想起谢氏竟冒险传来密信,于是问,“此女乃何姓。” 萧琛瑞立时想起了那日公主府唐突了的那位小姐,言道,“先生说的可是何氏月莹。” “正是。”成矣从衣袍之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截细细的竹管,两头以蜡封住,递给了萧琛瑞,“谢氏昔日说的那位小姐便是何月莹,知晓殿下见过此女后,便交予在下此物。” 萧琛瑞接过来,并不避讳成矣,当即捏开,里面藏了一张纸条,萧琛瑞看完,递给了成矣。只见上面写满了季家近况,最后谢氏再三言道,当四殿下迎了何月莹进门之时,便是她全力相助之日。 “欺人太甚!”成矣看完,有些着恼,“殿下,何氏女寡陋之身,不过季家庶女之后,身份低贱,谢氏大胆,竟妄图要挟殿下迎此女进门。” “先生勿恼,本宫虽在季府之内安插眼线,却始终不及谢氏,加之谢氏与季家昔年旧怨,亦是不怕此人反水,倒是一颗好子。”萧琛瑞也是冷静,不为此事所动,“季家百年清贵,声名远播,若不能为本宫所用,则务必要折损殆尽,方能断太子一臂。” “殿下,谢氏终归不过府院小妇,目光短浅,又可助殿下几分?”成矣劝,“再言,您贵为皇子之尊,何必为此等妇人所迫。” “先生多虑了,本宫并非信此妇人。靠女子成大事,本宫还没有这么不成器。”萧琛瑞笑,他心中自有章法,“季氏一族虽略逊于泾永王氏,但其势若能助我,便如乘东风。” “殿下,在下愚钝,不知殿下如何打算。”成矣有些糊涂,谢氏确为季府之中藏得最深的一枚棋子,但终究是后院妇人,并不能影响其他,如今更是胆大包天,妄图插手皇室嫁娶之事。再者,何氏女不过季家养着的孤女,怎就能影响季家助殿下成事? “皇后如同酣眠之虎,本宫若迎娶季家女儿,立时便能引起皇后反击。”萧琛瑞唇角微勾,面带笑意,莫名想起季妘来,“但若是季家女儿非本宫不嫁呢?” 成矣思索一二,眼神一闪,“殿下想借何氏女谋算季家女儿亲事?” 萧琛瑞但笑不语。 是了、是了,成矣恍然大悟,何氏女身处季家,若殿下放出口风应下谢氏,不仅谢氏为殿下所用,怕是何氏女都愿为殿下解忧。若能利用此二人使得季家女儿非殿下不嫁,殿下便能借季家声势扶摇而上,如此一来,皇后就算心存疑虑,也不足为患,实乃妙计也! 殿下大才!虽心怀善念,却取舍有度,虽情深德厚,却不乏杀伐果断,当谋天下也! 章节目录 第16章 第十六章:愿为盟 九月的风微凉,季妘坐在屋侧耳房的炕上,由支楞起的窗户,能觉出两分凉爽来。 炕上是摆了个大引枕的,季妘坐了一会儿便不由自主地把身子歪在了引枕上,懒懒地从朝南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院门边上的一棵合欢树,这时候的合欢花已然凋败,结了些青涩的果实在上边,原来她是极喜欢合欢树的,现在却是莫名觉着厌烦。 玉林手里提着一小篮子晒制好的桂花,这些日子小姐的精神头不是很好,桂花香气宜人,玉林便想着做两个香包给小姐挂在身上。 进得俞园之内,玉林吩咐了个小丫鬟把干桂拿去放好,看着自己通身并无不妥,这才掀了主屋的帘栊,进得门去。 “小姐。”玉林站在季妘跟儿前,双手交叠于小腹之前,垂首唤了声。自季妘醒来后的种种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倒教玉林恭谨了几分,不似之前一般跳脱。 “让你办的事,如何了?”季妘托腮望着窗外,并不回头看屋内的玉林。 “已经妥帖了。”玉林微微抬头,“那家当家的在赌坊惹了大.麻烦,奴婢花了不少银子,让那家人去京郊的庄子做事去了,自是感恩戴德。” “赌坊?”季妘皱眉,用手指按了按眉心。 “小姐放心,那男子差点被赌坊的剁去手指。”玉林说到此处,想起当时之景,仍觉心惊胆跳,稳了稳心神,才接着道,“想来不至于再犯,何况奴婢吩咐了庄上的管事,暗中看紧一点。” 季妘点了点头,这便很好,抬眼看了看玉林稍嫌苍白的脸色,倒是笑了,“想来是惊着你了,不过,若非最后一刻救下那人,那人必不会有多感恩,总归心怀侥幸能逃过一劫,你这般已经很好了。”x 电脑端:/ “小姐,奴婢不明,为何此事要避开昔珍。”玉林见季妘神色之间很是满意的样子,大着胆子问。昔珍与她从小一同伺候小姐多年,早已情同姐妹,如今,小姐做事却避开昔珍,不得不让玉林心生不妙之感,只怕昔珍哪里有了错处,被小姐厌弃了。 倒是和以前一样,是个重情义的,不然,最后也不会步了昔珍后尘,为了她这个糊涂的主子小姐,死在了淳定侯府之上。 季妘笑了笑,透过窗能看见被她打发去大厨房取点心的昔珍回来了,难得对玉林解释道,“你当昔珍和你一样心细如发么?她啊!能给我绣好一方锦帕就算耐得住性子了。” 这是说昔珍并无不妥,只是做事太不稳重了罢。 玉林方松了口气,外边提着红木雕花食盒的昔珍就掀了帘栊进得屋内,还没到跟儿前,就听见昔珍在说,“小姐,大厨房做了莲蓉松瓤卷酥,好似花了不少时辰呢!奴婢瞧着不错,也给您带了一碟子。” 季妘无奈的看了一样玉林,玉林也终于明了,昔珍这性子,微微摇了摇头,“昔珍,整院儿里就听见你在咋呼,就不能稳重着些,得亏了小姐好性儿,若是七小姐那般重规矩体统的,必得罚你。” 玉林这话说的不错,府上丫鬟们都知道季七小姐虽是庶女,但底下丫鬟从不敢造次。而就说完话这档口,昔珍已到得近前,对玉林所言不甚上心。 玉林也是无奈,只得接过食盒,打开,同昔珍一道将点心摆在炕桌上。 莲蓉松瓤卷酥,是取了新鲜的莲子、糖粉、香料细细研磨作一起,由上等面粉、油等煎炸而成。这煎炸二字也是有门道的,中间还要卷上打得松软的奶油。每年莲花花开之时,丫鬟们取了开得极好的莲花花瓣晒干,之后研磨成粉备下,是要加进这道点心里边去的,就是为了使得莲蓉松瓤卷酥其香更加清透。 等三小碟点心上了炕桌,季妘看了一眼,果真是莲蓉松瓤卷酥,季府上从来没有主子会用这道点心,是以定然没有研磨好的莲花粉备用,而嗅其香,并无清透之感。x 季妘脸色有些阴沉,这道点心她再是熟悉不过了,她指了指那卷酥“把这道撤下去吧!” 昔珍瞧着,心中忐忑,“小姐可是不喜?” “闻着腻味得紧。”季妘沉吟,问,“这是大厨房自己想着做的?” “并非。”昔珍摇摇头,“奴婢瞧见是表小姐身边的芳草在叮嘱大厨房做的。” “何月莹。”季妘两指微微摩挲了一下,笑,倒是不知这么此二人早就已经混在了一起,莲蓉松瓤卷酥可不就是萧琛瑞最爱的一道点心么!若非萧琛瑞指点,何月莹哪里能知道这么一道点心。 点心还没撤下去,外面倒是有个小丫鬟传了话儿来,府外有一个叫阿南的小姑娘捧了一盆菊花求见。 江阿南才八岁的年纪,虽然平时不太怕生,但独自走到季府之内,也知道自己似乎和这里格格不入,有些拘谨的跟着小丫鬟往内里走去,小丫鬟还不停地嘱咐她勿多言、勿多行。 待将人领至俞园外,那小丫鬟看着江阿南乖巧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又叮咛了几句,虽然不知道江阿南来季府为何,但看着小姑娘年纪小,怕其不懂事冲撞了主子可就不好了。 俞园最显眼就是东边的那棵大桃树,江阿南从来没见过这么粗壮的桃树,忍不住惊奇。这时候江阿南曾在宝光寺见过的昔珍过来,领了她往最大的那个屋子行去。 季妘端坐在炕上,引枕也叫人拿走了去,江阿南进了屋,手里还捧着那盆菊花,终于见到了季妘,这才放松了些。 “怎么?阿南不认识我了?”季妘笑着,让昔珍把那花儿接着。 “妘姐姐。”江阿南手心泥土,她有些扭捏的把手藏在身后。玉林见此,去吩咐了小丫鬟打些水来。 “阿南来找我,有什么事么?”季妘眼神一闪,想起江慎之。 果不其然,就听江阿南说道,“爹爹说妘姐姐救了阿南,阿南要感谢姐姐,那花儿是阿南自己养的,想送给姐姐。” 江阿南说完,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季妘,季妘心里霎时柔软了几分。 此时小丫鬟捧了水盆进来,玉林帮江阿南净完手后,季妘便让江阿南到身边来,摸了摸她的小髻,“你爹爹可还说过什么?” “爹爹还说……”江阿南一脸认真的回想,“阿南养的菊花,妘姐姐一定会喜欢的,昨天爹爹还发现有蝈蝈在上面爬,被爹爹抓住了,可阿南想看蝈蝈,爹爹不让。” 玉林在旁边听着,心生疑惑,九月早菊,寻常得紧,瞧着昔珍搁在旁边的那花,又并非什么名贵品种,小姐怎么会喜欢? 不同于玉林所想,季妘却很开心,手里捏了糕点喂江阿南,“我很喜欢,阿南有心了。” “菊”“居”同音,“蝈”“官”相近,江阿南送来的菊花,虽亦是九月早菊,却偏偏茎直且高,江慎之这是告诉她愿居高位,同她为盟。 菊,隐士也,如今却入了凡尘。江慎之如今入了季妘的网,但也并非由季妘随意摆布。若有利用、谋害他之心,然,菊乃四君子之一,素有“抱枝宁自枯”的美名,这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了。 想不到江慎之此人堂堂男儿,心思还这般弯弯绕绕,难道就笃定她能明白? 季妘此刻心情极好,见江阿南吃了点心,似乎是十分喜欢,“阿南爱吃这些点心么?”x :/ 江阿南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包子脸有些红扑扑的。 季妘笑了笑,“用多了却是不好,我让丫鬟包起来,一会儿阿南带些回去,让你娘亲也尝尝。” 等让人将一应点心用食盒装好了放在一边,季妘又带了江阿南去花园走走。江阿南送了她一盆花,她自然也得回送一盆。 何月莹并不像往日一般待在自己的倚梅阁,整日除了侍花弄草,就是拈针执笔,近日倒是频频出入府门,性子也瞧着活泼了几分。 今日瞧着日头不高,甚是凉爽,何月莹便带了芳草和桃儿去游季府的花园子。 何月莹初来府上之时,季阮氏本想给她配两个贴身的大丫鬟,但奶娘于氏替她拒了,只要了芳草,究竟是投奔来的,不好太过讲究。而这些年来,何月莹年纪愈发长了,那个做舅母的季大夫人竟也从未想过给她再添上一个。 何月莹嗤笑一声,看了眼芳草旁边极为乖顺的桃儿。桃儿虽然只是个洒扫丫鬟,但听话又机灵,帮了她不少忙,以前一直升不了二等,也是因为并非家生子的缘故。 何月莹前儿做主提了桃儿二等丫鬟的例,瞧着对她这个主子小姐却是更为忠心。也罢,季家人终究是靠不住的,自己着手挑的丫鬟才忠心,等过些日子,瞧着桃儿不差的话,便添了大丫鬟吧!等她嫁进了皇子府,这些慢待轻侮她的人,终究要给她个说法。 “小姐,当心。”何月莹思虑重重,没注意前路已然分作两处,桃儿紧着上前扶了何月莹,何月莹见此更为满意,桃儿却道,“芳草姐姐比奴婢先看见呢!因着奴婢离着小姐近,这才先扶了小姐。” 何月莹看了一眼芳草,芳草不敢居功,心里却觉得桃儿是个会事儿的,对小姐提了桃儿等次这事儿也放下了几分。 芳草做了一个表小姐的大丫鬟,府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都时不时要怠慢、刁难她几分,若非她们一家是季府家生子,境况更加难看些,假使有个桃儿在旁边帮衬一二也是好的。 章节目录 第17章 第十七章:季望珵 季妘带着江阿南在挑着几株开得极好的花,何月莹一路行来,转过假山便瞧见一大一小正说说笑笑。 瞧着那不就是宝光寺救下的小姑娘么?何月莹对江阿南还有些印象。 季妘经玉林提醒,知晓何月莹过得这边,吩咐了她,只言说道此间花景虽好,到底比不上三哥哥亲自侍弄的小花房里花景好,便让玉林领了江阿南去四房寻季三少爷选花去。 何月莹到得近前,玉林恰恰领了江阿南去了。 “倒是不知此处还能见着九妹妹,可真是巧了。”何月莹抿着唇笑得得体,看了眼玉林和江阿南的背影,“方才那不是九妹妹在宝光寺救下的小姑娘么?” “表姐倒是瞧得清楚。”季妘也笑着,不欲多言,看了眼何月莹身边的桃儿,“表姐身边这丫鬟看着倒是周正。” 江阿南左不过一个寒门出来的,没甚精贵身份,何月莹随口问过一句便罢了,这会子见季妘注意到了桃儿,心里竟有些得意,自她提了桃儿等次后,她诸事都开始顺了起来。 瞧,你们母女不给我条大道走,我自己也能寻了出处。 “也就是瞧着周正,做事也是笨手笨脚的。”何月莹抱怨似的说了一句,又问,“九妹妹近来可有事么?” 也不等季妘回话儿,何月莹脸颊微红,有些羞涩,“九月蟹黄肥,四殿下明晚相邀游船吃蟹呢!九妹妹无事的话,便一道去吧!” 何月莹是笃定了季妘会去,可未曾想季妘偏偏回绝了,“不巧明日我与温、吕两家小姐相约,倒是让表姐挂心了。” 何月莹身子一僵,面色立时有些难看。 何月莹从前是刻意的处处捧着、顺着季妘,而自季妘落水后,二人关系并不同以前亲近了。 近来逢四殿下看重,何月莹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是那个一无所依的孤女,是以殿下请她邀了府内姐妹去游船吃蟹之时,何月莹连请帖都拒了没拿。 犹记当时,她柔软了面庞,道府中姐妹俱是亲厚的,她带句话儿便可。其实,何月莹只是想着四殿下如此丰神俊朗,又贵为皇子,哪个闺秀能拒绝这样的人物,去不曾想头先一个季妘便是不去的。 “小姐。”桃儿在身后唤何月莹。 何月莹脸色实在不好,她什么时候这般失态过,闻言敛了心神,强自笑道,“近日精神头不好,倒让九妹妹见笑了,九妹妹果真是不去的么?” 季妘并不在意何月莹如何作想,她再不想和萧琛瑞此人有任何瓜葛,“前有约,不敢毁,倒是府里其他姐姐妹妹该是乐意的。” 季妘这么说,何月莹不好再问,说将两句,扯了个由头便走了。(_x :/ 刚刚转过身,何月莹脸色便阴沉下来,手里攥着的丝帕几乎都要被扯拦了,而季妘从背后看着渐行渐远的何月莹,却真真儿是身段儿袅娜,一副弱不胜衣的柔软模样,难怪萧琛瑞会喜欢上。 江阿南跟着玉林七拐八绕,到得一个十分僻静的园子,里面并无高大的树木,但奇花异草一应生长得极为茂盛, 绿意掩映处,一蓝衫男子闭目躺在酸枝木青花雕纹躺椅上,远远看去,那蓝衫男子骨架匀称,想来身姿亦是挺拔,身侧还有小厮为其打扇送风,端的是闲适二字。但走得近前,细看之下却发现其脸颊微微凹陷,肤色泛黄,唇色苍白,实乃久病之态,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问三少爷安!”玉林朝那蓝衫男子行礼,放低了声音。 蓝衫男子依旧闭目,动也不动,玉林和那小厮在旁,俱是屏息静待,江阿南被玉林牵着,有些好奇的看着那男子。 许久,久到江阿南以为这人其实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却陡然看见他慢慢张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黑黝黝的,无悲无喜,嵌在这样一张平凡且病态的脸上叫人觉得可惜。 蓝衫男子睁眼,还没说话,就开始咳嗽起来,不重却让人觉得极为痛苦,仿佛心肝脾肺都要咳了出来,那小厮赶紧取了痰盂,轻轻拍抚那男子的后背。 “喝点水吧!”江阿南说,小小的脸上带了些同情。 蓝衫男子咳嗽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江阿南,眼中亦是平静无波,却因为憋了这一会儿,脸色泛起了嫣红,又剧烈咳嗽了几声,渐渐歇住。 男子接过小厮递来的水净口、吐水,待用折叠整齐的白巾擦完嘴角水渍,这才有了功夫说话,“九儿叫你来干嘛?” 这话不是对江阿南说的,问的是玉林。 玉林将来意说明,那蓝衫男子也就是季望珵点了点头,唤了旁边那小厮,“既然如此,戊辛,去把那盆泥金香拿来。” 戊辛搁下手里一应物什,应了声,便向一旁小道而去。 “我叫江阿南,你叫什么呀?”江阿南依旧拉着玉林的手,眼睛却止不住四处乱看,看得最多的却是季望珵。 季望珵又是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并不回答,江阿南忍不住又道,“你这样不好,生病了就该到处走走,总是这样,长不壮的。” 季望珵不动,依旧不答,只放松的手指微微蜷了起来。 江阿南见他不说话,也失了兴趣,等戊辛搬来那还未开花的泥金香,又跟着玉林走了。 等人走后,季望珵这才吩咐了戊辛,记得往琅冬院也送上一盆一模一样的泥金香。戊辛应下,自去吩咐了底下奴才搬了盆含苞待放的泥金香送去了琅冬院。而季望珵仍旧躺在他的酸枝木青花雕纹躺椅上,那双如珠宝玉石一般寒凉清透的眼眸被眼睑遮住,只能看见颧骨微凸、骨瘦形销,仿若垂垂老矣。 季家前府的琅冬院正是季时沐的院子,季时沐因着是长房嫡子,季大老爷对他寄予厚望,秉着大器晚成的道理,如今并未功名加身,仍旧在学文。原本季时沐到了束发之龄后便可在府内自行研习,间或去学馆请教先生便是。但因父亲请来单独教他的梅章老先生德高望重且为人严厉,如今暂居于学馆之内,于是,季时沐每日还是要去学馆的。 这时候季时沐是在自己院子的,手里捧了本书,但脸上却是神思不舍的样子。 那盆泥金香虽不是顶儿好的名品菊花,但含苞待放、枝叶葱绿的模样瞧着也是极好的,白桐亲自捧了这花儿到季时沐跟儿前,“少爷,三少爷那边又送来了一盆花,奴才瞧着是费了不少心血。” 季时沐回过了神儿,瞧着那放在眼前的花。 这一盆泥金香在同种菊花之中实属上品之相,茎干粗壮,叶脉清晰。虽仍是花苞,却饱满圆润。 “又叫三哥费心了。”季时沐叹道。 季望珵久病难医,多少名贵的药材流水似的往他院子送,却也勉强得个行动自如。照其生母季四夫人季谢氏的意思,该是听大夫的好好儿在房中静养,却拗不过季望珵喜好养花之道,不过,也只允了季望珵每日一个时辰能待在他单独辟出来的小花房也就是那小园子里。 季三少爷身子不好这事儿谁都知道,白桐听自家少爷季时沐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惋惜,季望珵曾也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只可惜病得愈发久了,人也就愈发不行了。就好像从根里烂掉的大树,表面光鲜,谁曾想季望珵原本见好了的身子就这么一病不起了呢! 季妘这边送走了江阿南,却有些事儿要向季时沐探听一二,进得琅冬院,便瞧见了还没搁置好的那盆泥金香。向来是这样,季三少爷养了什么上品的花儿,必定是要往琅冬院送上一份的。 “哥哥。”季妘远远唤了声,瞧着坐在树下的季时沐看了过来,这才上得前去,“怎的不在书房里去?” “房内闷得紧,今日外头倒是风朗气清。平素里瞧你爱买些钗环首饰,今日改性子了?”季时沐轻咦一声,看着季妘让丫鬟摆上来的几本书和一卷画,随手翻了翻,却发现竟都是些珍本,有些惊讶,“你这都是从哪里倒腾来的?” “哥哥不管嘛!”季妘这时候才像了个小姑娘,“这些只是拓本,只问哥哥喜是不喜?” 虽是拓本,但内里却是实打实的,正是有关民生一应的大家之作,季时沐哪里有不喜的道理,揉了揉季妘的发顶,笑道,“妘娘送的是团废纸,我都喜欢,何况这些书册如此珍贵。” 季时沐说完,又拿起那卷画册来,能和这些书册放在一起的,想来也是名家之作吧!然而,季时沐打开一看。 那是一幅极为普通的写意画作,印章上是乐水两字,季时沐想了想并没有听过。画中远处是山,近处是水,一株寒梅凛冬盛放,红色的花瓣飘飘然然,在空中,在水面。整幅图意境尚可,但论道画功实乃一般,真要评个好坏,也就胜在笔墨转折之间甚为流畅,看得出乐水此人有过许多画作,是以基础扎实。 季时沐看完,正要说话,却脸色一变。 章节目录 第18章 第十八章:林中遇 定安属青州一块儿,京里的文人雅士最喜用青纸,不只是京里的,有些其他州郡的富贵人家讲究些的都喜欢用青纸。 青纸制于青州,其质地棉韧,洁白的纸面配着清晰且细密的纹理,极为好看。而将青纸用于书写绘画一应,落墨着色,干、湿、浓、淡的笔触皆是使得,又适宜长期保存。是以哪怕买青纸费的银钱多些,稍有身家的儒士都乐意用。x 季妘拿来的这幅画,虽然瞧着有些老旧,纸张略略泛黄,看着有些年头了。但季时沐毕竟是梅章老先生的学生,这一看再一摸之下,立时觉出此画用的正是青纸。只一项,这画用的可能是许久之前制的青纸了,摸起来并不像如今的青纸一般细滑,有些粗糙之感。 再观绘制此画所用之墨,季时沐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墨迹早干了,但是摸起来和青纸十分贴合,笔触转折之间也甚是顺滑,看着并无多余的滞涩之感,可见是用了一支好笔和一锭好墨。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好文的儒士对自己需得用的笔墨纸砚一应都是十分了解,据季时沐所知,一刀青纸一般来说是一两银子,而上等的笔墨对寻常人家来说更是价值不菲,而乐水此人却为何作出了这副明显价值还不如其所用笔墨纸价值的画来。 可能是某府的公子哥儿作了画,赏了奴才们,才会被流入市井,这样的事也是有的。 季时沐初时也是这么想的,但多年前用青纸所作的书画,他亦是瞧过不少,手里这副的厚度明显是不对的。 这纸张过于厚实了些,怎么会这样呢? “妘娘,这画,你到底从何处而来?” …… 大庆九城二十四州七十八郡,东邻澹海之滨,西卧姑临之地,南有大启氏朝,北据氐孟之民。虽氏族林立、国富兵强,乃百二河山。然,周亦强国环伺,不敢轻忽也。 如今庆帝文景,即位一十九年矣,每岁秋狩皆是盛大举行,不论男女之别,不论文武之距,皆可参与,旨在令众臣不忘文治武功、均衡之道也,切莫偏颇。 庆都定安雄踞西岭之下,而从其城西之门沿西岭这片山脉蜿蜒西行,约莫两日行程便能到得西汜猎苑。 九月十二这一日,九九重阳才过不久,登高望远、赏菊吃酒的乐趣还未回味完。被写入花名册的官员携其亲眷便随了圣驾,浩浩荡荡的往西汜猎苑而去。(_ 季妘坐在季府的车驾里,虽是第一次随了圣驾去西汜猎苑,却并没有什么或兴奋激动的情绪,倒是同坐于车驾之中的季菡频频掀开车帘,往外打量。 季三老爷只在京里挂了个闲职,这随驾秋狩的事哪里轮得到他。只此次是平姨娘求了季三老爷好些日子,可怜季菡到了十三之龄,都未曾出门见过世面,这才让季三老爷开了尊口,厚颜让做大哥的季大老爷带了季菡一道。 过了两日后,瞧着终于要到了西汜猎苑。季菡明显有些忍耐不了心头的急切、焦躁,不停的抚弄身上的衣衫首饰,察看是否有不妥之处、会不会失了仪态一应。待觉得妥当后,又转头看季妘,季妘平静无波的样子竟让季菡心里也镇静了许多。 真就到了西汜猎苑的时候,各府车驾规规矩矩的停在原处,外头没有人叫出,便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 幽北那地界的氐孟族是游牧民族,只有王罕的部落才建了一片宏伟的城池,整个幽北的部族皆听其召令,而如今的王族部落是塔塔尔部族。 庆国与幽北氐孟族一向乃友谊之邦,每年的秋狩都会照例请了塔塔尔部族的王子前来同欢,也是向其展示庆国儿郎的勇武。 文景帝身着五爪龙袍,同今年来使的塔塔尔部族的三王子一同进了西汜猎苑,身后则是随了一众宗亲、皇子、大臣。许久,等宫里来的娘娘、公主和宗族女眷的车驾也进了猎苑后,臣子亲眷的车驾才缓缓进得苑内,由个下人领着去了各自早就搭好的帐篷歇着。 晚间,照例了是举行了一个大型的篝火晚会,这并不是庆国习俗,而是氐孟族的,此举也只是为了昭显出文景帝对塔塔尔三王子以及幽北整个氐孟族的重视。 第二日,也就是九月十五这一日,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 文景帝端坐高台之上,下首坐了沈惠妃与向淑妃二人。至于为何是这两位娘娘伴驾,沈惠妃是受宠,而向淑妃约莫是因着儿子为当今分忧去了鄞合州慈兴郡的缘故。而在此三人之下,则是按礼制坐了塔塔尔部族三王子及其随使,还有众皇子、大臣和宗室之人。 这等子场面,除了宫中娘娘能在,连皇室公主都是各自待在帐篷里的。 季妘自然和季菡在一块儿,只等前方事罢,各府女眷才能过去。或跟着爷们进林子里,或自己个儿呆旁边歇着,和左右说个话儿。 辅国公阮府之上,孙辈随驾的是长房的二少爷阮奕生、七小姐阮圆香和二房三少爷阮荣玄。阮奕生是个文人,每年秋狩权当开开眼界,骑了马儿带着妹妹阮圆香就和舅家林府的人一块儿去了,留下阮荣玄一人自然去寻了季家人。 季府来的两位少爷,一是二房少爷季恒,算得季府三代子孙里边最能耐的一个了,也是最严肃孤僻的一个,二就是季时沐了。 阮荣玄过来的时候,季菡和季妘刚上了马,季菡为了今日可劲儿的学了骑术,穿了一身儿水蓝色的骑装,端是是柔中带俏。而季妘则是一身儿茜色骑装,面容沉静,举止之间有两分利落。 话不多说,这头筹自然轮不到季妘他们这一行人身上。毕竟除了阮荣玄是个中好手之外,季恒和季时沐均是不擅此道,更别提季妘和季菡两位姑娘了,此行就当是寻个乐趣,只要最后没有空手而归就好。 西汜猎苑不像川州的上北围场一样地势平坦,多是山林之地,周遭的树木草灌十分茂盛。 季妘一行人骑着马多是在林子边缘绕行,见着树木稀疏之处才纵马进去探寻一番。 一上午下来,也猎到了一些体型略小的动物,当然,大多是阮荣玄的功劳。 “快看!那里有一只鹿子!”季菡惊喜的叫道。 的确是一只鹿子,这么久了,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猎物。阮荣玄心头一喜,但瞧那头鹿子被季菡这一声惊跑了,腿上用劲,骑了马儿就赶紧追了上去。 余下季时沐等人比起阮荣玄来可就慢上了些许,但也紧跟其后追了上去,人人脸上都带了些兴奋和紧张。 山林之中,遇到稍复杂的地势,马儿跑得可比鹿子慢多了,眼见着那鹿子就要跑了。阮荣玄顾不得能不能中,张弓搭箭便射了出去,只听一声哀鸣。 然而,等阮荣玄闻声上前、下马察看之时,却只见着地面和草叶上的滩滩血迹。 “跑了。”这会子功夫,季时沐等人已经跟了上来,说话的是季菡,声音中不乏遗憾,毕竟是她先发现的野物,若能逮住了,也算得她一份功劳。 “这鹿子受了伤,跑不了多远。”阮荣玄翻身上马,又对众人道,“咱们沿着血迹,在四周散开些寻一寻。” 就这么让猎物跑了,就是季恒这么个性子也觉着不甘心,于是,俱是同意了阮荣玄的提议,稍稍散开了些,开始寻找那受伤的猎物。x 电脑端:/ 阮荣玄那一箭略略插在了鹿子的后脊与后腿之间那处,虽没有射中腿部和要害,倒是真的跑不远了。 这时季妘和季时沐一起,几丈之外就是季恒和季菡两人,阮荣玄则是在季恒和季菡的另一侧,几人身后跟了几个侍卫,开始慢慢的找了起来。 “在这里。”发现那鹿子的又是季菡,她听见前面灌木遮挡处有响动,便下意识叫道。 季菡刚刚说完这话,季妘兄妹和阮荣玄闻声都看向了季菡这边。 此刻,季菡却瞧见不远处仿佛也有些人纵马往此处而来,她心里有些急,怕被人抢了猎物,才想说话警示一二,就见远处的人骑着马儿飞快的往这边而来。 来人是一名穿着红衣的男子,后面跟的俱是侍卫,远远能瞧见那红衣男子锋利如刀的眉眼,薄薄的嘴唇殷红似血,此时看向这边,唇角微微勾起,邪气凛然。 季菡虽看不仔细,但能感觉到那人是在盯着她。 红衣男子百丈外,提弓取箭,张弓如满月,短短一瞬,那人的箭直直的指向季菡这边,季菡被这股杀意笼罩着,全身的汗毛都几乎炸起,瞳孔紧缩,惊惧至极。 他,是想杀了我么? 章节目录 第19章 第十九章:当真敢 离弦而出的箭矢迅若奔雷,只听得一声凄惨的嘶鸣之声,前方不远处的野鹿脖颈处被扎了个通透,猩红的液体洒了一地。 季菡面色惨白,后背汗出如浆,浑身僵硬,却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众人脸色难看,但心里俱是松了一口气。方才情景太过骇人,俱是以为那男子箭矢瞄准的是季菡,却未曾想乃是那头野鹿。 而就在众人放松之际,季妘面色却陡然一变。 从看清那红衣男子面容之时,季妘便浑身紧绷,双手死死抓住缰绳,暗自注意着那人,此刻竟发现那男子竟是又张弓搭箭,所指之处却是季时沐。 若说方才红衣男子对季菡那一箭是存了戏耍之心,这一箭明显带着刺骨的杀意。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哥哥? 季妘飞身扑向季时沐的时候,脑子里只来得及这么想,而正是这一扑,那箭矢从季时沐兄妹身侧擦肩而过。 才放松下的众人因此突变,惊愣呆滞之余,心头皆是生了一股惧意,他当真敢在此杀人! 季妘扑向马上的季时沐,两兄妹滚作一团摔在地上,阮荣玄反应过来,狠狠一鞭抽在马身之上,赶紧上前。 这位向来嘻嘻哈哈的阮三少爷,此刻的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 季时沐兄妹摔得不轻,而季妘心头更是惊惧非常。 梦醒后,季妘自持通晓全局,无论后宅阴私,还是前朝暗谋,都在她一步又一步的计划下瓦解,虽缓慢,却终能颠覆全局。但是,在如今没有任何谋划之下,只有对方赤.裸.裸的杀意之下,她差一点、差一点就失去了她嫡亲的哥哥。 为什么? 顾不得浑身狼狈和那红衣男子的虎视眈眈,季妘右手死死抓住心口处衣衫,那里疼得厉害,就好像有什么要跳出来了。 为什么梁王会想杀了哥哥? 季时沐怀里抱着季妘,只见她额头冷汗遍布,双目空洞无神,脸色更是痛苦不堪,一双手攥紧了胸口的衣衫。 季妘听见了或男或女的焦急呼唤,早已分辨不出谁是谁,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阮荣玄到得季时沐兄妹跟儿前,心头虽焦急,下了马,却没有急着上前察看季妘究竟如何了。他手里提着弓,左手不停摸着身侧的马儿,手边不远正挂着他的箭壶,一双眼睛防备的看着那红衣男子,高声道,“梁王殿下,却不知您这是何意?” 听阮荣玄一言,众人这才知晓此红衣男子竟是当朝梁王,传闻中那个性情乖戾、视人命为草芥的男子。 梁王瞧见了阮荣玄的动作,似乎有些可惜的啧了一声,恋恋不舍的收了弓,“还以为是头狡猾的猎物呢!” 当真是岂有此理!这么大两个活人,竟被他当作猎物,随意射杀,这理由何以服众? 梁王压根儿不在意别人信或是不信,他这么说,仅仅是为了扯块遮羞布,随意遮挡一番罢了。只要有借口,不管是真是假,连当今都忌惮两分的梁王,又有谁能辩驳一二。 季时沐瞧着季妘即便是晕了过去,眉头依然紧皱的模样,顾不得脸上的擦伤,握紧了拳头。他看了梁王一眼,面色却甚是平静,抱起季妘,道,“既如此,舍妹如今晕厥,便告退了,梁王殿下。” 梁王殿下四字被季时沐一字一顿的叫出来,再看他一脸平静无波,眼神里却分明是恨极、怨极的。 梁王怔了怔,这神情,当真是像极了他!而后,梁王却阴沉了脸色。 等季时沐等人走后,身后跟着的梁王心腹上得前来,却是一容貌出众的女子。 那女子知晓,梁王对季时沐是真的生了杀心,所有像那人的都该死,尤其是季家人。她轻启朱唇,嗓音轻柔、婉转如鹂,“王爷,用不用奴家为您分忧,去……” 梁王挥了挥手,止了那女子话头,眉眼凌厉,却笑得意味深长,“难得皇兄肯下旨召了本王回京,本王可要好好儿的玩玩儿。” 季妘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心口更是一抽一抽的疼着,疼得就像是肺腑都搅在一块儿碾成了细沫儿。她耳边有些特意放轻了的脚步声,而后不久,便有极为苦涩的药汁顺着嘴唇入喉,一直苦到了心头。 玉林喂着季妘喝药,好在季妘还能吞咽,待伺候其进了半碗药之时,却瞧见季妘眼角有两行清泪落下,不由有些惊慌。 玉林搁下药碗,从旁拿了锦帕细细擦拭,“小姐?小姐可是醒了?” 玉林唤了半晌,季妘并无反应,叹了口气,待她拿起药碗想继续喂完汤药之时,转头却瞧见季妘已然睁开了眼睛,不由喜道,“小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季妘呆愣了一会儿,才示意玉林将她扶起来,玉林赶紧的往季妘身后垫了软枕,扶了她起身坐着。x 因着刚刚进了汤药,季妘嗓子并不如何干涩,只是弥漫着难言的苦涩。 玉林见季妘不言不语的样子,有些忧心,“小姐觉着如何了?用不用再请了御医瞧瞧?或是,奴婢去给四少爷知会一声吧!” 季妘闻言,这才完全回了神,只脸色有些不大好,“不急,我哥哥他没事吧!” 玉林让季妘放下心,将季妘晕倒后的事从头到尾说与了季妘听。梁王自然是无事的,倒是淑妃娘娘叫了随行的御医来给季妘诊脉,而季四少爷只是脸颊和胳膊擦破了一点皮,身上有些青肿之处,季妘反而是最不好的那个。 季妘点头表示知晓了,苍白着脸,忍着心口闷闷的疼痛,看了眼四周,竟没有发现同住的季菡,“七姐呢?” 季菡本是和季妘住一块儿的,但御医说季妘需得静养两日,便由人收拾安排了一应物什,另住了。玉林说了此间原由,又叫了昔珍,两人用了些温水,拧干了白巾,帮季妘净了面。 “玉林,你去悄悄请了我哥哥来,勿要惊动旁人!”收拾倒腾好,季妘拿了锦帕捂口,咳嗽了两声,吩咐了一声。 玉林自是去了,留了昔珍伺候着,没一会儿,季时沐便来了。 此时正是夜深露重,来得这样快,哥哥该是没睡吧!虽然玉林再三说了季时沐无甚大事,季妘却是亲自见了季时沐才放下了心。 “妘娘,你如何了?”昔珍拿了凳子放在季妘床边,季时沐坐下,打量了一番季妘的脸色,有些担忧,“身子可还不适?” “无碍的,我只是惊着了。”季妘忍了疼,笑着安慰。 “御医来给你诊脉的时候,我亦在一侧。御医说你郁结于心在前,惊悸不宁在后,恐怕已有心悸之痛。妘娘,你……”季时沐说起这话,有些犹豫踟蹰,因为他也不明白,季妘究竟为了什么郁结于心,可若说宫里随行的御医说错了,又怎么可能。 “哥哥!”季妘见状,微微提高了声音唤道。她是不愿多提此事的,又想着梁王出乎她意料的举动,心中不安,“哥哥可还记得那画!” 季时沐脸上登时有些无奈之色,“前些日子,画中蹊跷,我已说与你听了,你却是不愿让我毁了那画找出因由。此番你如此了,竟还惦记着!” “哥哥,此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季妘一脸认真,抓住季时沐的那只手不由自主的握紧,“那幅画,哥哥千万不可自行探究,帮我交给梅章先生!” 梅章正是季时沐如今的授业恩师,乃是先帝极为看重的儒臣,却不知为何后来辞官归隐,如今倒是在季府小小的族学里做了季时沐的先生。 “交给先生?”季时沐惊讶。 “对,交给梅老先生。”季妘肯定道,只有昔日与常资江氏极为交好的梅老先生才愿意担下此事,才有这个能力做成此事。 梁王已经回京了,原本季妘以为向氏母子能得梁王相助,当是许以重利,而今看其竟对季时沐起了杀意。好像很多事,季妘都想错了。这个时候,她决不能让季家、让哥哥卷进去!(_ 季时沐想问,但瞧着季妘面色苍白,额际冷汗涔涔,分明是不适的,但却死死抓住他,眼神清亮坚定。 他莫名的知道,妘娘是不会告诉他的。 季时沐忍下心头烦躁,应下季妘的话,又让她放宽了心,好好歇着,走前吩咐了玉林、昔珍二人好生照看。 待离得季妘的住处远了,季时沐放慢了步子。妘娘好似变了很多,性子愈发沉稳了,季时沐本以为是妹妹年岁愈长的缘故,如今看来,妘娘似乎是有不少事情瞒着他的。x :/ 季时沐回自己帐篷的脚步一顿,转而另一方阮荣玄的住处行去,表哥是否知道许多? 季妘亲近的人府内府外,季时沐都清楚,想当然的想去寻阮荣玄打探一二,回过神才发现,夜半时分,表哥怕是歇下了,也或是没有。 就季时沐思索的这会子功夫,抬头,却发现那方不远处有两人席地而坐,周围摆了许多酒坛子。 一人墨发红衣,可不就是梁王么!还没看清另一人长相,季时沐转身便走,却不妨被人叫住。 章节目录 第20章 第二十章:自甘愿 “难得夜里竟有人与本王一样难眠,季四公子,不来共饮一杯么?”x 梁王声音沙哑,似有两分醉意,语罢,一手举起酒坛,并不用酒樽一应,仰头便灌,这哪里像个王爷,倒像是江湖草莽! 季时沐本不欲理会,但其已然知晓他是谁,只得转身,作揖,言道,“王爷兴致好,在下却是心忧舍妹,无心饮酒作乐,这便告退。” 季时沐这话刺耳的很,梁王动作顿了一顿,性子倒是一样,倔得很。 “慢着。”瞧着人就要走,梁王慢悠悠道了句,这时才正经转头看向月色下的那人。 季时沐着了一身月白色长衫,衬得少年郎的身子愈发单薄瘦弱,梁王看着,下意识皱了皱眉,向季时沐招手,“过来。” 季时沐无奈,走至近前,这才发现与梁王同饮的竟是王长珩,不由惊讶,“长珩兄,你怎么会?”怎么会认识梁王此人的? 五日后,圣驾启程回京。 季妘回府后就听说三房的六姐姐定了亲事,是给事中大人家的独子,给事中官职乃正五品上,季岚霜不过三房庶女,想来是抬了做妾的。 三叔母的心也当真只向着嫁了卫义伯梁府世子的大姐姐的,给事中主献纳得失、谏诤纠弊,梁世子入仕,但为人却不是个自律的,想来怕又是有了什么错失,季莞乔这才把娘家庶妹妹送进了给事中府上。 不过,能嫁进显贵之家,即便是做妾,怕都是有人乐意的吧!季妘看着由远至近的何月莹,脸上浮现了些笑意。 季巧姝和季妘一道在池边的廊下坐着,其母许氏乃大房妾室,什么都喜欢争,但她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争也只和争得过的人争,对季妘这个嫡女倒生不起什么心思来。不过,季巧姝欺压起旁人来,倒也算得上可气的。 “表姐,瞧你这方向是从前院儿来的,妹妹今日可听说了,前院可有贵人的。”季巧姝这话就是故意说给何月莹听的,莫不是你闻着声儿跑去瞧瞧去了吧! “十妹妹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闺阁女子却忙着打听前院诸事去了,何月莹暗讽,比往日硬气了许多,“像我这般,就什么都不知了。” “你!”季巧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有些气恼。 季巧姝她哪里见过何月莹如此,从来都是端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每每叫人觉着是她欺了这位表小姐。既然如此,季巧姝便坐实了这个名声,里里外外和何月莹不对付。 “好了,都是自家姐妹。”季妘撒了些鱼食进池子里,随口说了句。 季巧姝闻言,也收了气愤的模样,复又坐下,前儿何月莹传话儿让府里的姐妹去游船吃蟹,四皇子做的东,她也不是不忌惮的,更不敢像往常一般对待何月莹了。这位表姐竟不声不响得了皇子殿下的意,让她心惊。 哪里见过跟炮仗似的十小姐哑了声,何月莹心头得意,面上却愈发柔婉,“许是我哪里话说的不好,倒惹了十妹妹厌烦,十妹妹大度,可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季巧姝可是个小心眼的,何月莹这话怎么听心头怎么不爽快,不免脾气上来犯了浑。心道,得皇子看重怎么了,眼见着还没入了其府,恁的如此轻狂,少不得要杀杀你的威风。 淳定侯庄世子曾为季时沐解过围,兼之二人趣味相投,一来二去,便成了至交好友。 庄世子人品文采皆属上乘,此等风光霁月的人物流连门庭,若非如今侯府门庭败落,怕是有不少高门女儿想嫁得此人。 季时沐兄妹在西汜猎苑的事,庄世子有所耳闻之后,这便备了厚礼前来探望,自然没有季大老爷亲自迎接的道理,于前厅寒暄一二,便由得季时沐作伴相陪了。 府上事宜,平姨娘自然探听得仔细,深觉此次实乃良机。女儿思慕庄世子良久,却无从相识,凭季菡的身段儿与容貌,还怕这位世子爷看之不上么?想着房里被随意送给别府做妾的霜姐儿,与其等着正房夫人拿捏亲事,不如自己主动寻得良人。 季菡今日特地穿了她那件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褙子,柳锦的料子,最是金贵不过,平日里季菡怕穿旧了不好看,都舍不得上身儿,里面则是配了同色的束腰长裙,衬得腰身不盈一握。又使了丫鬟梳了高髻,头上带的是那日为了去公主府上吃宴特意打的一套金镶玉样式的头面,自然是贵重的。 季菡容色在姐妹中间本属最好,如今这么一打扮,十三岁的丫头硬是有了十五岁姑娘的婉约成熟之态,她叫丫鬟抱了琴。 季府前后皆有花园,只前院的花园更大,季菡寻了往日最喜且最高的那处亭台,听了丫鬟传信儿,已然知晓庄世子就要过来。 庄原庭随着季时沐停停走走,不时赏玩着身周美景,耳边却渐渐听得琴音靡靡,所弹词曲当真宁静悠远、引人入胜。 循着琴音,远远瞧去,亭台之内有一女子坐在琴桌之后,燃着香,抚着琴,袅袅青烟绵绵而起,看不真切女子面容。只能瞧见其粉白的裙角、高高的发髻和那葱白的手指,就好似寒宫仙子一般。 “这是?”庄世子喃喃问道,好似被迷惑了心神。 季菡离得庄世子和季时沐两人尚远,专注弹琴,耳朵里却是丫鬟仔仔细细的将二人反应一一道来,待听到庄世子的失态之时,心头微喜。 季菡此番作态,旁人怎会不知。尤其季三夫人最是明白季菡生母平姨娘的心思,别瞧着庄家如今是个侯府,却是日渐衰落了,早两年还好说,现如今庄原庭这个世子爷能不能承袭其父爵位尚未可知呢!季菡上赶子跑去庄原庭面前,殊不知聘者为妻奔为妾的道理,平姨娘的眼皮子也恁的浅了,还以为她能出个什么幺蛾子呢! “夫人,用不用奴婢去敲打平姨娘一番?”禾穗能做了季三夫人的大丫鬟,心性手段俱是不差的,“一个小小的妾室,如何拿捏还不是夫人一句话的事儿?” “不需得,我也是个心慈的,你瞧霜姐儿不就嫁得很好,给事中家的儿媳妇,哪怕是妾都是身份高贵的。”季三夫人笑着,一脸慈悲,“偏平姨娘不安分,以为生了一子一女就能无法无天了?” “夫人说的是。”禾穗蹲在季三夫人跟儿前替其敲打揉按起来,“平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女儿不顶用,儿子却也不过六岁稚龄,如何与咱们夫人的一双儿女相比。” “且随了她的心意吧!我那女婿不拘小节,但在大事上却极有章法。”平姨娘受三老爷看重,季三夫人也不想为得此徒惹了老爷厌烦,“卫义伯这是矮了侯府一头,却是有圣宠的,难道还比不得一个败落的门庭?这还不说老爷最是厌恶举止轻浮之人。如此这般,这七丫头的亲事,我这个做嫡母的少不得要和老爷说将一二,也免得被个姨娘教坏了根子。” 若是季三老爷知晓他心目中那个柔弱贤良、知书达理的女子,竟然教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真真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引人发笑。 自西汜猎苑回了后,季妘后头又从季时沐口中得知王长珩竟与梁王熟识,这心里存了疑,也明白了万事多般变化,不全由梦中便可猜测,本是图个清净,想着好好捋一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但季巧姝和何月莹在一块儿真就是闹腾得厉害。 若说往日还好,自何月莹对四皇子生了心思,加之四皇子瞧着也十分中意她后,言谈举止便没了昔日的畏畏缩缩,也敢和季巧姝对着来了。 玉林、昔珍二人站在离小姐们十步远的地方候着,这时有个小丫鬟跑来与玉林耳语一番,玉林点点头示意知晓,避开昔珍好奇探寻的视线,往小姐们那处看了一眼。 季妘看了看时辰,便寻了由头自行回了院子,季巧姝和何月莹自然也就散了。(_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行至僻静之处,玉林四顾无人,这才道,“七小姐去了趟平姨娘的院子,后就回了屋,瞧着是特地重新梳洗装扮了一番,才去前院儿的花园子里抚琴的。” 若非季妘知晓前院来了贵客,嘱咐了她盯着些浅荷院那边,还不能发现其中的弯弯绕绕,顶多是觉着七小姐凑了巧,撞见了外男,却不曾想七小姐此番竟是故意的。 这就是了,前朝沉浮,各方关系如同老树之根虬结不分,此时的四皇子和侯府世子就像两朵鲜花一样,吸引着季府的女儿往上边撞,却不知最后得的是金玉良缘还是痛悔终生,当初的她可不就是如此么? 前世债,今世报! 季妘笑笑,府内府外总归不平静,这妖魔鬼怪的心思多了,吃人的欲望也就来了,路都是自己选的,成全你们又何妨,怕只怕蹉跎终生,悔之晚矣! 章节目录 第21章 第二一章:独思量 季菡怎么不知道这是不要脸面的事儿,可她慌了,六姐嫁给了给事中家的少爷做妾,若真是个翩翩公子也就罢了,给事中的家世也是配的,可那人是个跛子啊!六姐这辈子算是毁了,枉费付姨娘每日里给正房夫人伏低做小,到头来女儿得了这么个结果,竟也没了法子。 季菡跪在屋子里,外边是姨娘的哭声,她只能咬死了是凑了巧遇见庄世子,不然凭季三老爷的脾气,能打死她。季家在乎什么?最在乎的是百年的清名! 不用想都知道是季三夫人作的怪,她就见不得底下庶子庶女的好。她弟弟六岁了,至今没请个正经先生教着,姨娘说得对,她们不争就真的没活路了,凭什么季莞乔、季妘那样的嫡女生而无忧无虑,正房夫人不慈,教她们这些个庶子庶女怎么办? 半晌,外面的吵闹才歇了,季三老爷也是气急,平姨娘好说歹说才让他相信真是巧了。再来,毕竟平时都是贤淑规矩的人,季三老爷消了消气,想了想,也就信了平姨娘的话,只心头依旧是梗得慌,摔了袖子便走了。 平姨娘进来扶了季菡起身,到底是亲生的女儿,就跪了这么会儿,心里也疼惜,忙叫丫鬟帮忙看看,膝盖可是无事。天儿也凉了,地上寒气重,女儿家的身子就这么跪着,哪里受得住! 季菡通红着眼眶,看着平姨娘肿了半边的脸颊,这是被季三老爷打的。她父亲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打过人。不知季三夫人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儿,戳了季三老爷的心窝子。 三房这边的动静大着呢!全给几个妯娌看了笑话,季三夫人向来心思不正,就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脾性,面子功夫也懒得做,自然不得人喜欢,妯娌们也乐得看三房的热闹。 季菡经了这事儿,也下了决心,定是要嫁进显贵之家,莫说自己有了身份,就是姨娘和弟弟在季三夫人手里边也好过活。 王氏一族如今在京任职的只有王长珩大伯一人,其余皆是地方官员,尤其泾永所在的商州及其比邻的三乾州、柳州等州郡享职者居多。 王氏祖宅在商州泾永,王长珩正是王氏嫡支嫡子,端的是一位温文尔雅、飘逸宁人的浊世佳公子。王家四世同堂,如今尚在的老祖宗十分疼爱王长珩这个曾孙,倒是纵得他凡事只管按心意行事。 王长珩数月之前应了母亲的话,带了族弟王高轩便上了京城。不为别的,商州闺秀多矣,却无一合了王长珩的心意。是以王家老祖宗便让了王长珩父亲休书一封,令其京中大伯帮衬着些,明面儿上是王长珩兄弟俩进京见见世面,其实是王家老祖宗千叮咛万嘱咐王长珩带个曾孙媳妇回去,也就是这位王氏子弟才被纵着这么胡来。 莫眼见着王氏一族如今一副势弱的模样,到底是能出了先皇后乐恭王氏的氏族,底蕴之深厚,明白人都不敢小瞧其一二。 王大老爷是个心思澄明之人,也明白如今的官位不靠家族撑着,决计不能在仕途这一道儿上走得如此顺畅,因而家中嫡支子弟来京也是事事上心,倒不像其妻王宋氏这般拎不清。 王宋氏只觉夫君官位全靠自己辛苦挣来的,家族助益却是没见多少。王长珩来京,虽说是奔着定亲来的,但京中世家女又岂是一个白身子弟能想的,且王宋氏还怕其阻了应哥儿的路,这就是王宋氏短见了。 王家府宅之内,王长珩和王高轩住的院子倒是清净,屋内伺候的都被打发了,王长珩窝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细细品读着。 屋内的紫檀雕花圆桌上的茶水点心一应都是才呈上来的,王高轩坐在桌旁,一手拿了本极薄的册子,一手从碟子里拿了块儿点心,咬了口,甜得粘牙,忙呸呸两声,喝了口浓茶,“京里的点心也忒甜了,怕都是上了些女儿家用的罢。” “你不喜这些个味道罢了。”王长珩头也没抬,随口道了句,继续津津有味的看着手里蓝皮面的书册子。 “二哥,你可就歇歇吧!那话本子有什么好看的。”王高轩这边言说道,见王长珩依旧故我,苦了脸抱怨两句,“我说二哥,老祖宗是叫你给找个媳妇回去的,不是让你搜罗了一大筐话本子带回泾永的。” 王长珩不理,王高轩只得继续看着手里的册子,那是大伯母今儿悄悄使人送来的,翻开一看,也算得是费了心思,那是京中女眷的小画像,旁边还写了一两行注解。 王高轩自顾自看得兴起,不去吃那他觉得甜腻的点心,拿了个果子就啃了起来,“唔!这哪家小姐,长得还行,就是胖了些……这个不错,旁边写了身量娇小,三寸金莲。不错,不错,凑活吧!这个……咦?这位看着好生眼熟啊!” 画中这位女子长裙低髻、眉眼平凡,旁边注解了一行小字:季氏嫡女,行九,一字名妘。 “季家嫡女可多了去了,也不写清楚哪支哪系。倘若真就是看上了,提亲之时却弄错了人,那乐子可大了!”王高轩笑着,觉着这画师就是个不靠谱的。 王长珩却走至近前,拿了王高轩手里的册子,看了两眼,笑了笑,“季妘,行九,这不就是时沐的妹妹么?” “什么?季时沐他妹妹。”王高轩惊讶,“就那个被梁王殿下吓晕过去的病娇娇?” 梁王萧焕风如今统领十万大军镇守封地汉梁,以御姑临之敌,乃一方之将。旧年,梁王尚为皇子之时曾南下办差,与王氏一族如今的几位老爷颇有交情,王高轩虽不能说和梁王相识,但也从父亲口中知晓梁王此人,最是恣意潇洒不过。 九月十五那日,梁王箭指一方、杀意陡生的情形,王高轩并不知道,后闻此事,只当是一将之威,吓晕了季妘这位京中贵女。 王长珩和梁王从来交情颇深,此次上京多有一半是因着当今下旨,着令梁王归朝,这才应了王家长辈进京而来。是以王长珩对当日之景,即便是未曾亲至,依旧日恩怨,却也能猜出个一二三来,倒也不好对王高轩细说。 “非亲眼所见,怎能妄下论断,日后莫要再提。”王长珩这般囫囵的提醒了王高轩一句。 王高轩点点头,表示记下此言。王长珩受族内重视,终归有他过人之处,上京之前,父亲就曾嘱咐,万事不定,可听长珩之见。 “这册子你也别看了。”王长珩将其收了起来,暗自摇了摇头。过得今年一冬,明年便是地方官员三岁考绩之时,族内怕又是要上下活动一二,让得王氏一人被推举入定安做京官,此举也是不让泾永那边对京城这边的消息失了偏颇。 旁的不说,大伯母送来这册子不拘好坏、高低或是适宜不适宜的女子皆在其上,看着是一片好意,到底是存了私心。此上杨、季、陈三家之女,能入得王家门?怕到头来惹了一身腥。原本王氏一族就因着先皇后受了当今猜疑,这才急流勇退,以保得上下平安,大伯母当真是糊涂了!x 电脑端:/ 王高轩性子躁,并不懂其间弯弯绕绕,见王长珩不让他看就罢了,又将其扔在一旁,有些急,“二哥,你这便丢在一边了?你若不看个一二三出来,回头咱们回了泾永,老祖宗舍不得骂你,可得拎着我的耳朵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嘱咐了。”x :/ 真就是个呆子,难得精明的五叔母生了个这么实心眼的儿子,此行入京,照族里的意思,哪里就是让他定亲的。 王长珩转头,一副镇定坦然的模样,那眼神里分明透露出一个意思,朽木不可雕也! 这活脱脱看傻子的神情,若原来,王高轩还觉着二哥果真大才,胸有万千丘壑,遇事总是这般波澜不惊。可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看透了王长珩这位二哥哥的恶劣脾性,明着副公子朗朗若清风的样子,实质上私底下没少干些阴损事儿。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王高轩学馆里偷偷看话本子、瞅戏图,二哥不照样?可每次被逮住的就是他,就算王长珩偶尔被发现了,也是端着一副管教幼弟的样子,是从他那儿收缴的杂书,为的是不让他误了功课,贪图玩乐。 每每被自己哥哥坑害,直教王高轩见了王长珩这表情就气得胸腹五脏皆疼。 如今,王长珩这般模样,王高轩脑子都疼,直道不管了、不管了,到时老祖宗若问起,可自己去应对,但到底是不服气二哥喜欢整治他,临了出门,偷摸畏缩的叫了声,“二哥,我瞧着你和时沐相交甚好,季九小姐颜色虽不算出众,到底是时沐妹妹,不若娶了她也好!” 说完这话,王高轩就和兔子似的一溜烟儿就跑了,王长珩无奈笑了笑,他只是不想梁王将来为自己做下的事后悔,且依着往日情分,这才看顾季家兄妹一二。 何况,季妘,王高轩想起那小姑娘浑身冷冷清清、如皎月寒梅的样子,这样的冷淡性子,着实不适合他! 章节目录 第22章 第二二章:寻亲人 入了冬,飘飘扬扬的雪让整个定安都裹上了一层素白,皇宫之内的琉璃瓦也只能影影绰绰的看见丁点黄澄澄的颜色。 冬日的皇宫尤为寂静,有一顶轿子,周边随行了几个侍卫,一行人静默无声的往宫外而去。轿内传旨太监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这还是文景帝即位以来第一次颁旨于一布衣。 有小太监在外唱念开道,萧琛瑞回京已有数日之期,此间是为入宫拜见母妃向氏,见此错步避让开来,等那传旨的一行人走后,脸上露了些思索之色。 凤翔宫,燃着专供帝后所用的龙涎香,馥郁芬芳的香气盈满了整座大殿。 陈皇后一身金丝绣牡丹正红宫装,不高不矮的发髻上簪了两支缠丝赤金凤簪,素日里的威严在见着太子后,也柔和了面色。 晌时,陈皇后与太子一同用了膳,瞧着太子最后进了一碗莲叶羹后,陈皇后这才命宫人撤了杯盘碗碟一应。 “也只有在母后这儿,儿子用得才舒心。”宫人递上叠的整整齐齐的锦帕,太子抹了嘴,这才笑着说了话。 “也就吃食一项,你才惦记着来母后宫里。”陈皇后似笑非笑,由宫女扶着往榻上坐了,太子见状也跟了上去,挥退了那宫女,亲自扶了陈皇后。 太子这般殷勤,陈皇后也是无奈,想训诫两句也无从开口。 “儿子昨个儿得了几张狐狸皮,毛色净白,赶巧儿了给母后制了披肩。”太子笑嘻嘻道。 “油嘴滑舌。”陈皇后无奈的瞪了太子一眼,“前儿你四皇弟回京,你巴巴儿就往人家府上去,现下倒是想起母后来了。”x 电脑端:/ 太子自然道不敢,陈皇后又是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东宫事务,太子亦非庸人,陈皇后也没看出个什么。 萧琛瑞清岭一行办差,回京后倒是太子大受当今褒奖,令得陈皇后对向氏母子稍稍放下了一点心思,素日常用的那药也让可靠的御医查了,并无不妥。只是,为何向海进的药,皇上用了,身子却是愈发好了?于她却并无大用?这一点倒依旧让陈皇后存了疑。 离着中宫不远就是向淑妃的玖珍宫,萧琛瑞见了母妃向氏,在这风尖浪口之上却并不敢多言,母子二人隐晦的谈论了几句,向淑妃便打发了萧琛瑞回府。 四皇子府中,成矣可谓智囊之首,但近来诸事却让其觉得愈发捉摸不透,难以把握。原本朝堂之上局面明朗,可随之而来中宫的莫名猜疑,太子于清岭涝灾向当今所提良策,兼之四殿下不得不放弃暗中部署前往清岭等等,如今梁王又是奉诏入京,朝局混沌,倒是如同雾里看花一般看不透彻。 萧琛瑞匆匆回了府上,就闻府中下人传话,成矣求见。 成矣在京中坐镇四皇子府,而外自有四皇子殿下心腹干将把持,如今成矣再三思量之下,终是决定将心中所想献于皇子殿下定夺。 “先生是说,叫本宫亲自寻得此人?方能解忧?”四皇子在屋外脱了大氅,进得内里,与成矣详谈。 “正是。”成矣乃名士,如今所谋之事却有些力不从心,本想暗自查访,奈何时不待我,“殿下,此事事关重大,在下本无十足把握,但如今局势,却不得不让殿下知晓定夺。常资江氏之人慧极,三十年前虽满门诛灭,但一息尚存。前太子重府中谋士便有江氏一脉,如今极有可能免于祸患,只要得此一人,大事可谋。” 萧琛瑞居于上首,成矣一席话下来,非但没让他看轻,倒是更加信任。他食指微曲,轻轻敲击桌面,沉吟,“若先生所言当真,也不失为一助力。可惜,昔年江氏灭门乃父皇亲旨,若此人出世,亦不可用也。”x “殿下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四皇子并没有否决此议,成矣心知可行,面上不由放松了两分,徐徐道来,“昔年江鸿之才内秀,唯前太子重乃其伯乐是也,在下曾与此人相交一二,实乃王佐之才。当年大难,定有法子避其祸也。” “先生之言,本宫如何不信。”萧琛瑞笑了笑,亦有些奇怪,“既然江鸿此人大才,却为何如今不存于世?前后此非矛盾?” 成矣闻言倒是叹了口气,有些惋惜,也有些戚戚之感,“伯乐亡,千里马何以存世?若有朝一日殿下事败,在下亦然。” 萧琛瑞闻言心头触动,成矣此人来路不可言说。他曾防备至深,如今,倒显得多心了。 起身,端身一揖,萧琛瑞言道,“先生高才,若非先生助怀瑾一臂之力,岂有怀瑾今日之功?” 成矣心头大震,为此主,虽死尤愿。 晌过,雪大如鹅毛,临近夜间更是寒冷,今年怕又是有不少贫苦之人、无家之民或冻死街边或尸横家中。 定安城南,临着卯时,进出城门的百姓陡然多了起来,这时辰一过,城门一关,可就只能等天亮了。若富贵人家还好,可在城内客栈住上一宿,若家无半钱的,这么冷的天儿只能在街头过上一夜,说不得天寒地冻,就此丢了性命。 一对儿衣着单薄的男女,互相紧挨着,哆哆嗦嗦的进了城门。 瞧这身儿打扮就知道不是定安城的人,现下在外边村镇还可以求了好心的人家借宿一宿,入得城内,谁又管了你的死活。 莫不又是两条性命?守城的士卒暗自摇头,为这对少年模样的男女的命运叹息。 季府内里灯火辉煌,季老夫人的院子更是早早烧了炭火,霜面儿的炭,一丝儿烟火气都没有,一小盆能燃上一晚上,这还是宫里头赏的,寻常人家几乎不得见。 季老夫人这些年也爱拜佛,旁人说心慈的人才信佛,可季老夫人不信,权且当是静了心。亏得季三夫人总是装着慈悲像,与老夫人说解佛经,可惜她那些小心思,老夫人心头门儿清。 秀姑是伺候在了季老夫人身边许久了的,如今膝下半点子息也无,只季老夫人做主给她过了一个孙子,老来也好有人奉养。 季老夫人向来有头风这一病症,寒冬腊月里最是忌讳凉气近身,也免了媳妇子孙的晨昏定省。今夜里瞧着是会更冷,秀姑便使了大厨房的做了驱寒暖身的汤水。 老夫人坐在主屋旁开的小佛堂,小佛堂内陈设极简,一佛像,一香案,一蒲团,一桌兼一椅。此时,季老夫人就坐在那唯一的椅子上,手里捻了串佛珠。 秀姑由外接了小丫鬟送来的热汤,站在屋内门口一角,待身上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气散了,这才提了食盒放在桌边,进得一侧小佛堂叫了老夫人。 季老夫人轻嗯了一声,将佛珠搁在桌上,上前在香案上插了香,拜了拜,这才掀了小佛堂的布帘出了来。 秀姑麻利的取了瓷盅,盛了一碗汤水递到季老夫人面前。浓白的汤汁不沾一点儿油腥儿,热气腾腾的汤水,正是适宜入口的时候。 秀姑在旁候着,待季老夫人进了一碗半之后,又同个丫鬟伺候了老夫人擦嘴净手。 打发了屋内丫鬟,秀姑这才躬身,走到季老夫人耳边,道,“老夫人,西边角门那儿来了对儿兄妹,持了信物,说是当年老太爷失散多年幼弟的子嗣。” 季老夫人手里捻的佛珠并不是小佛堂那串,上边刻下的经文还很清晰,此时听秀姑一言,顿了顿,又继续捻动起来,“差人在府上安排个僻静的住处,寒冬腊月的,也是可怜的。” 季老夫人没说认也没说不认,更没说叫人拿了信物来看。没作何想,秀姑应下,下去吩咐了得用的丫鬟去角门处安排,妥帖了之后才回来。 “你怎么看?”季老夫人冬日里的精神头向来不好,此时也有些乏了,微微阖目。 “老奴也说不清。”秀姑去紫檀福瑞云纹平角柜中取了薄毯盖在老夫人双膝之上,这事谁能说得清?又道,“子嗣血脉向来慎重。” “嗯。”老夫人淡淡应了声,搁了佛珠。 瞧着季老夫人如此,似乎是要准备睡下,秀姑这便叫了外头伺候的丫鬟端上早已备下的热水、铜盆、白巾一应洗漱物什,伺候了老夫人就寝。 府内西角门的事儿,自然是掌着管家权的季大夫人最先知晓,拿不定主意,这才禀了季老夫人那边。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听着丫鬟回话,季阮氏晓得了老夫人的安排,这心里却莫名有些着紧。几十年不曾寻回来的人家,这时候一双儿女却是回来了,还是孙辈的。 是福?是祸? “明儿去给妘娘那边知会声,这样的天儿,就不要四处走动了,天冷路滑,小心崴了脚。” 季阮氏蹙着眉,这样对身边的郑娘子吩咐道。 不管是福是祸,冬日里各府来往也少得紧,不需得常出门。老夫人那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还是自己个儿在屋内好好呆着,免得撞着些晦气的,倒不好开脱。 章节目录 第23章 第二三章:真兄妹 冬月间,季阮氏请了正宾一应给行五的季初办了及笄礼,后头便择了个良辰吉日忙活着送亲。五姑娘嫁的人家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那家算得是富户,人口也简单。虽然一家子都是白身,但儿子是可靠上进的,秀才出身,以后若是争气了,季初好歹也算是正房官夫人。 早之前,季初就自己着手绣了被面、喜袍一应,当然不全是亲自动的手,绣娘做好大约的,剩下着紧的部分才留给季初。 是个庶小姐嫁去,季府上并没有大肆筹办,但由五姑娘闺阁至偏门一路上也是张灯结彩,丫鬟婆子们也得了主子吩咐,多穿了些喜庆颜色的衣裳。 季初的房里,喜婆忙着给新娘子净面、描眉,昨夜季初和其生母冯姨娘哭了许久,过了五更守夜这一遭,脸色有几分憔悴,旁边伴着的则是季家三房两位小姐。 “五姐姐,你真好看。”大红的喜袍披在季初身上,季岚霜脸上有几缕哀愁,这般说道。她定的人家,门户是个显贵的,却是只能一顶小轿抬了送去,这辈子怕是都不能碰这样正正儿的红了。x :/ “六姐姐,今儿可是五姐姐大喜之日呢!”季菡握了季岚霜的手,提醒着,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过得一会儿,季初一房内的季妘、季巧姝也来了,后边自然是表小姐何月莹。 五姑娘的大喜之日,不管素日里多少磕磕绊绊,这时候都歇了,到底是留得几分姐妹情在的,俱是有些不舍。且谁也不知道自个儿将来嫁个什么样儿的,是寒门小户的正头娘子?还是高门大家的富贵姨娘?一时间,女儿家的心头皆是茫茫惆怅。 到了时辰,有人在一旁敲敲打打,季时沐作为大房唯一的少爷,护了季初往偏门行去,这样算得给了季初这个庶妹妹几分体面。 甄氏兄妹在这僻静的小院儿里已经住上了一月有余,有一老婆子诫其万勿随意走动,且屋外时有丫鬟盯着,虽衣衫饭食皆是不缺,到底是憋闷得紧。 今日,在屋内甚是无聊的甄莺儿听得院外传来吹吹打打的乐声,好不热闹的样子。她的性子本就被已逝的父母娇惯坏了的,哪里耐得住,趁着丫鬟们被热闹引去了注意,一人悄悄地溜了出去。 季府宅邸之内修葺得甚是清幽,处处透露着世家大族的的高洁之气,甄莺儿从未见过这么雅致贵气的地方,倒真是有些庆幸和哥哥来了定安寻亲,幽居月余的苦闷和后悔霎时被抛到了一边。 季家偏门外是季初未来的夫君,新郎官身后是二抬的花轿,上绣福禄鸳鸯纹,边角挂了四彩花灯,披了正红的花绸,瞧着是处处妥帖。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冯姨娘和季家人见了心下也是满意的,没为难新郎官几分,也没耍旁的,正待季初跨了那道槛儿,众人身后却是一阵喧嚷。 瞧这情形,还有那闹将起来的人,季阮氏身边伺候的郑娘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头疼的紧,赶紧的吩咐了丫鬟去后院传了话儿给季阮氏和老夫人。 消息由着丫鬟之口传到了季老夫人和季阮氏的耳朵里,莫说季老夫人,就是季阮氏都忍不住拍了桌案,斥了一声“荒唐”。 凭着甄莺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这季府之上嫁女,嫁的当然也算的她姐姐,眼珠子一转,便不顾了其他。 周边的丫鬟婆子们有识得甄莺儿之人,心里暗自叫糟,忙和人一道儿阻了她去。 顶着一众下人的阻拦,甄莺儿鼓足了劲儿往偏门那处叫着姐姐,嘴里的吉利话儿更是一气儿往外蹦,都不带重的。 季家好几位哥儿姐儿都是一脸惊愕,只季妘一人瞧着这热闹,笑了笑,眉眼间却是一片冷肃,这兄妹二人到底是来了季府。她上前握了五姑娘的手,那手竟有些凉意。 是了,任谁走这么一遭都是惊吓。 “小姐身有暗疾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还不上去拉着小姐点儿,莫要出了乱子。”季妘冷声喝道。 听了这话,旁边不敢动手的小厮这才大着胆子上前想拉了甄莺儿下去。门外头观礼的老百姓也明白过来,原来是季家一位得了暗疾的小姐,怪道如此莽撞。 甄莺儿可不是普通人,手臂腕间一翻一转便滑溜的挣了开,季妘那番话可把她气得不行,这会子有了回嘴的功夫,不免高声喝骂,“你才有病!你们全家都有病!” 这话也恁的粗鄙了些,果真是病得不轻!也是季妘穿得并不如旁的姐妹一般,身上金银玉饰甚少,站在旁边扶着新娘子,倒叫甄莺儿以为不过一个丫鬟罢了。 “放肆!”季阮氏匆匆赶来,就听得甄莺儿此言,气得不行,吩咐左右,“还不把她拉开。” 季阮氏身后跟着一众仆从,兼之作为季府的嫡长媳,掌了多年季府后院的管家权,整个人不言不语之时,自有一股子威严整肃的仪态。 甄莺儿见了,知晓定是府上夫人,也不敢造次,乖乖的退到了一边,她这般无非是不想和哥哥再待在那个偏僻的院落自生自灭罢了。(_ 此间变故被季阮氏压了下来,又亲自送了季初出门,新郎官那边也息了心头不满,倒觉得季家门风果真清贵。 事态平息,季阮氏看着季家几个小的脸上止不住的好奇,意味莫名的又看了一眼甄莺儿。 季府势大,多少沾亲带故、旁枝末节的人想由着府内西角门窥得季府内里富贵,数十年了,也就何月莹这位表小姐安安稳稳的在府上倚梅阁住下了。 “还不扶着小姐点儿,天寒路滑的,当心磕碰着!”季阮氏转头看了一眼方才带头阻拦甄莺儿的刘婆子,又使人去叫了甄莺儿的哥哥,那位甄公子。 如今这情形,便索性带了这甄氏兄妹二人和几个小的去老夫人面前罢,而刘婆子正是被差了去盯着甄莺儿的人。 刘婆子自知犯了过错,因着贪图热闹,便一时疏忽,没能盯住这位,出了这样的乱子,心里怎能不慌,闻言忙上前几步扶了甄莺儿,也好将功补过。 这老婆子在她兄妹二人进得府上之后多有提醒,如今又这般殷勤伺候,当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甄莺儿面露得色,心安理得的由着老婆子扶了,跟在季阮氏的后头走着。 甄莺儿这做派倒真是唬住了旁人,方才她可是叫的五姑娘姐姐,莫不是季大老爷? “人可是带来了?”季老夫人在年丰院正屋上头端坐着,难得问了这第二遍,可见也是上心的。 “老奴去迎一迎。”待季老夫人点头,秀姑掀了冬日里挂在屋门的帘栊,只露了细细的一条缝,侧身出去。 没多久,外边喧嚷起来,季阮氏和季家少爷小姐俱是知晓季老夫人有头风病,进屋都是小心的,唯甄莺儿大大咧咧的。 季老夫人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秀姑见了,立时使了丫鬟将炭火烧得再旺些。 季老夫人的屋内,桌椅柜案一水儿的紫檀木,甄莺儿看不出其贵重,倒是觉得一处一物,精致极了。 这小姑娘一身儿鹅黄色绣淡青如意纹小袄,大冬天的也不披上件儿斗篷、披肩一类,活泼好动,想来身子康健,不见得是缺衣少食的。 趁众子孙媳妇行礼问安之时,季老夫人把甄莺儿打量了一番,自然也将其不伦不类的礼数看在眼里。 季府主子们各自都落了座儿,这甄莺儿算的哪处?下人们也不知晓该是引了她去哪方坐下。 甄莺儿见此,也没甚不自在的,倒是斜眼瞥了同样坐着的季妘。皱眉,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竟不是丫鬟。不过,她也不放在心上,打扮的这么寡淡,想来也是个不受宠的。 “您就是莺儿的伯祖母么?”先把亲认下才要紧,甄莺儿几步蹲到季老夫人跟儿前,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看着季老夫人,极为委屈的样子,“莺儿这才知晓,原来莺儿和哥哥还有这般慈祥的伯祖母,莺儿和哥哥不是孤单的。” 女孩儿的眼泪最是惹人怜爱,又想起家中如今只剩下了她了,没了宠她疼她的双亲,不得不跑到他人房檐下低头做人,甄莺儿不禁真的悲从中来。 听甄莺儿唤了这声伯祖母,这才让人想明白了几分。 这事儿想来在祖母手里闹不出个大名堂来,季时沐想着方才甄莺儿的一通搅和,便辞了这边想着亲自去一趟五姑娘亲礼。 季阮氏犹记方才甄莺儿对妘娘的口不择言,又是误了那家人的迎亲吉时。到底还是季家这边生了变,便允了季时沐去照看一二,亦算得赔礼罢! 这边甄莺儿还在闹,直哭得季老夫人头疼,秀姑赶紧的劝了甄莺儿起身,扶了她坐下,这才罢休。 好似是季老太爷当年失散幼弟的子息,瞧着却不是个省心的。 屋内坐着的主子皆是不多言不多语,听甄莺儿那番话,似乎是还有个哥哥?一时之间,整个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甄莺儿似真似假的啜泣声。 章节目录 第24章 第二四章:生死间 定安城郊有一片梅林,寒冬凌冽花开之时,极美。尤其大雪纷飞的天儿,三两友人结伴而行,于雪中花下温酒赏梅,亦别有一番意趣。 此间梅林亦有其来路,原乃一雅士携妻于此独居,其妻极为爱梅。于是,雅士便沥尽心血植下各色梅树,与妻共赏。直至两人垂垂老矣,不忍心血尽丧,立碑刻字于前,望后世之人珍之惜之。 如往年一般,踏雪赏梅这等雅事自然不可或缺。季时沐与阮荣玄携了家中姐妹,往城郊梅林而去,只今岁倒是多了甄氏兄妹二人,这亲季老夫人到底是认下了。 季、阮两家的马车并列而行,前边是季时沐、阮荣玄和甄远邺三人,俱是骑了高头大马,倒真不拘这风雪茫茫。而后,则是随行的侍卫们。 阮家马车之内只坐了阮岫竹主仆,季妘便留了何月莹和甄莺儿一起,自去阮家马车之上陪了阮岫竹一道。 出得城门不远,且行一会子便到得了梅林边,那里正正儿立了一块石碑,只是冬雪茫茫,早已将其掩埋。 因着来往赏梅作乐的文人雅士、公子小姐多矣,有一富绅便出了银钱在梅林之中砌了三座凉亭,此举方便了众人,倒是让此富绅赚得了一个好名头。 季妘一行人来的时辰尚早,三处亭中皆是无人,便随意选了一处,由着跟来的丫鬟们拿出带来的一应物什,开始于亭内收拾打点,无非是于内里石凳铺上锦垫、燃起炭火温酒、再用碗碟呈上吃食等等。若是待会子风雪大了,则还要于四周掩上一层半透明且可略略遮挡风雪的鲛绡纱帷幕。 阮岫竹如今才十岁的年纪,正是天真娇憨的时候。 甄莺儿初见便上前拉了阮岫竹的手,还捏了捏她的脸,定安城中贵人说话都与旁处不同,甄莺儿也试着慢慢学了那腔调,道,“妹妹生得可真是玉雪可爱。” 阮岫竹性子本就羞涩腼腆,再者,京中贵女行为举止之间亦是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甄莺儿如此,叫她忍不住红了脸,忙躲到季妘身后。 甄莺儿见着季妘挡住了阮岫竹,又是记起季妘那日浑说她有疾的事儿,但如今已然知晓其身份,愤愤不平之余倒也不好明面儿上做些什么,只现在的眼神里分明透露着厌恶。 “莺儿妹妹。”甄莺儿年纪比何月莹略小,但行止实在出格,何月莹不敢上前拉她,但唤得倒是亲热,“这方瞧着风雪甚微,正是踏雪赏梅的时候,不若咱们去远处瞧瞧,一会子回得亭中,也恰是时候。” 说到最后,何月莹征询似的看了看众人。 “如此也好。”阮荣玄点头,瞧着丫鬟们还得忙活一会子,又是看了眼甄远邺,他已然知晓此为何人,“不知远邺兄以为如何?” 甄远邺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倒是甄莺儿似笑非笑的瞧了眼季妘,心生一计,“这么大一片梅林,扎堆看多没意思啊!不如,咱们分开,各自寻了好去处,不是更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甄莺儿话是白了点,但所言不错。 只是此行本就季阮两家少爷作一起出来耍玩,另还要顾及女儿家的安危,若是分开怕也是自带了家中姐妹,无甚意思。最后几番思虑,竟还是觉得一道才好。(_ 未能达成所愿,甄莺儿心中懊恼,只觉这世家子弟也恁的婆妈了些。 梅有三美,即曲、斜、疏三项,直则无姿,正则无景,密则无韵。各府宅邸俱是种梅,但由了花匠心意拿捏,到底失了那股子天然傲骨。 一行人披了斗篷、披风一应,女子手中各执了一柄十二骨绸伞,少爷们倒是不怕这些微风雪。 一路行去,雪中红梅,冷香花影,处处是景,当真是美不胜收。 “不走了,不走了。”这才没多久,甄莺儿突然蹙了眉,耍性子般的说道,见众人驻足瞧她,又好似体贴谅解道,“想来你们亦是意犹未尽,我却是走的累了,不若我先回亭子里歇着等你们回来罢。” 甄莺儿如此,甄远邺自然上得前来,亲自送了甄莺儿往来路而去。 待估摸着两方离得渐远之时,甄莺儿脸上这才显得有些不耐,“现在你满意了!你我就此分开,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看着那女子脸上的嫌恶,甄远邺无动于衷,他嘱咐了甄莺儿今日得此独行之机,自有要事需行。只走之前怕甄莺儿做下什么蠢事影响了他,这才似是无意的提醒了一句,“阮三武功之于你,高出多矣!” 瞧着甄远邺没入远处雪色的身影,思其言,甄莺儿皱眉。甄氏到她父亲传得一妙手回春之术,昔年问病看诊之人各色各样,诸如达官贵人、江湖草莽、书香子弟、山野之民等,是以甄莺儿倒是学了一两式功夫防身。 想不到京内这些书生子竟也不同想象中一般手无缚鸡之力,不过,那又如何?甄莺儿循着方才季妘一行人的脚印跟了上去,此女向来是个真正无法无天的性子。 雪大了几分,甄莺儿其后远远坠着众人,仔细看了看,发现就这会子功夫,竟就不见了季妘的身影。待她察看一二,旁处倒有一行分辨不明的脚印延伸而去。 本想让你在众人面前丢个大丑便饶了你,如今单了去也好,倒省了我的麻烦。 甄家独生的掌上明珠,向来是甄莺儿说一旁人不敢说二,季妘还是除了甄远邺之外第一个敢这么对她说话的人,她治不了甄远邺,还对付不了你一个居于深宅后院的闺阁小姐么? 这路上脚印愈发浅了,兼之又是覆了一层薄雪,走到此处,竟再也寻不到踪影。 “人呢?”甄莺儿跺了跺脚,有些着恼。 这女子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有男子轻笑声远远传来,甄莺儿不防此处有人,向声音来处看去。 那株梅花树下竟坐了个人,那人一身白色的中衣,全身上下俱是积了一层白雪,青丝掩了半面,看不真切面容。 这样一个人连呼吸都微不可闻,难怪方才甄莺儿没看见。 到底是女子,这男子中衣示人,方才又嘲笑于她,直教甄莺儿臊得慌,骂了声不要脸之后,也不管其死活,便匆匆离开了。 “她走了,你倒是可以出来了。”男子声音不带半点笑意,有些低哑,轻咳了两声。 此言不久,不远处树后走出一人,可不正是季妘,亦是一身儿的白色,她捡起方才埋在雪中的绸伞,撑了起来,看着甄莺儿离开的方向,轻声道,“难道就不冷么?” 在树下盘坐之人愣了愣,大笑,“冷啊!真冷啊!” 虽大笑,却分明不带半点喜悦。 本以为那人因着当年和五哥的情分,到底不会对他动手,却谁知那至高无上的权利终究会腐蚀人心。不防身畔小人,差点误了性命。不过,现遇此女,真丢了性命也不奇怪! 季妘不知作何想,转身面对那男子,从袖中取出一壶酒扔了过去,“喝罢!” 精致的玉壶,里边竟是如斯烈酒,男子也不怕有毒,饮罢入喉,浑身都烧了起来,僵硬的身子都暖和了几分。 “你倒是心胸宽广!”男子微眯了眼,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季九怎么知道他在此处? “传闻梁王殿下性情乖戾,最喜红衣。”男子身下依旧可见斑斑血迹,那片红,艳丽得刺目,季妘不见得惧怕,泰然自若,语声似嘲带讽,一双眼睛望其如同刀剑一般锋利,“却不知如今此番狼狈,倒也懂得取舍。”x 若非除去外衣,以雪加身,怎能掩藏身形?怎能断了血腥之气? 那男子正是梁王,闻季妘一言,沉了眉眼,原本以为不过手中执棋,翻掌间便可定其生死,却不料内里自有乾坤,此女今日倒让他捉摸不透。 “你待如何?”梁王身边护卫死伤殆尽,如今身负重伤,为保得性命,不得不藏于雪中,如今更是四肢僵硬。 那日秋狩,梁王差点射杀了季妘兄妹。季妘于他,是杀?是救? 从来没有将季妘这位后宅女子放在眼里,今日之景,梁王倒是看了个仔细。 少女一身的白,只见得墨发玉簪两色点缀其间,锦缎白衣,束了一掌宽素白半月水波腰封,外边罩着月白绣花小披风,不显清淡,但有几分冷傲,如枝头红梅。 你来我往这么久,无非试探二字,谁人能知如此寒天,季妘掌中却是冷汗涔涔,已然知晓梁王如同待宰羔羊。 不能久待!季妘一步一步走向梁王,丢却绸伞,亦不顾雪冷浸身。 她慢慢走至近前,脸色霜白,眉间却是煞气冲天。萧焕风第一次知道,原来京内向来十指葱葱的弱女,竟也有如今冷硬的时候! 数月之前,她为鱼肉,而今,她为刀俎。 章节目录 第25章 第二五章:搅风云 不日,宫内传来消息,梁王遇刺,重伤垂危。一时之间,各方暗流涌动。 四皇子府,萧琛瑞顶着风雪,行色匆匆的从宫内回了府中,直接吩咐了下人去请了成矣,自己则径直往书房而去。 他前些日子才向梁王透露了些许亲近之意,今日就听闻了梁王遇刺重伤的消息,以萧琛瑞凡事思虑过三的性子,由不得他不慌张。x 电脑端:/ 梁王如今被安置在皇宫舒敬轩之内,侍卫重重把守,有御医日日夜夜的守着,各色贵重药材更是流水似的往舒敬轩送。 这位可不是挂着一字王的虚衔,封地西鹿汉梁,领十万大军据守九里关,以御姑临之敌。如今一方边疆之领在京遇刺,若是真的身有不测,九里关必乱。 数日,不止是前朝后宫,就连整个定安城都似被一层阴影笼罩,往往还不到宵禁之时,一些酒楼铺子都关上门,歇了生意,到处都是兵将在京内搜查刺客。 季府内,自那一日季时沐与家中姊妹踏雪赏梅回了后,府上的主子们都甚少出得门去,尤其后院女眷。而季妘因着同去赏梅,一时不察跌下雪坡伤了脚,幸而王氏公子长珩途经救下了季妘。若非如此,天寒地冻的,季妘一身白衣更是难寻,还不知后果如何。 由人送了回府之后,季妘又由专项治跌打损伤的医女看了,发现脚踝处脱臼了,并未伤及筋骨,其余只是受了惊,兼身子入了寒凉,要好生注意,莫再受寒便是。恰好京里抓捕刺客戒了严,也省了出门的功夫,可好生静养。 金玉满堂是京内最大亦是最雅致的酒楼,因着后台硬,此时这个风尖浪口倒没有太过畏畏缩缩,只明显看得出掌柜的行事比之往日里还是要谨慎些许。 晨间,还不到晌时吃饭的时辰,衣着甚是普通的一男一女进得金玉满堂。那掌柜的抬眼一看,男子面目普通,只身材高大,女子则是身姿窈窕,带了帷帽,若是平日里也属正常,可近来…… “两位客官,近来京里戒严,到处在抓刺客呢!姑娘这……”掌柜的斟酌着用词,倒不是怀疑这两位,只是谨慎些总归是好的,免得到时出了差错受了牵连。 那女子并未多言,揭了帷帽,一张脸色蜡黄还带着些许斑点的脸在掌柜的面前一晃,复又迅速的带了回去。 原是陋颜,掌柜的恍然大悟,面上却不显轻视鄙夷,叫了小二迎了两位客官。 金玉满堂二楼一雅间之内,正有一年轻公子等候在内,他时而面露思索、神情焦急,时而起身四处走动,显得坐立不安。 听到门开声音,这年轻公子霍然转身,诸多情绪刹那间内敛于胸,长身玉立,此时年轻公子的面目叫门外男女瞧了个清楚,正是王长珩。 “你下去吧!”王长珩面无表情的对那引路的店小二道,“有需要的时候自会吩咐于你。” 雅间内早已摆上了一桌子吃食,只是早已凉透了,三人各自落了座儿,静默半晌,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打算。 御书房内,传闻极为震怒的当今圣上正站在案桌之前,一旁是伺候了他几十年的高德高公公,并无旁人。 高德将拂尘别在腰间,拿着一锭上品青墨细细的研磨起来,一边看了看文景帝写的大字儿,脸上堆了笑,“老奴瞧着皇上的字儿是写得越发恢弘大气了。” 铺陈在桌案上的御用青纸用了镇纸压着,上书一字“梁”,文景帝虽已步入垂暮之年,但身子骨极好,精神头也足,称得上是老当益壮。 “朕也练了这么些年。”文景帝搁下笔,负手瞧着“梁”之一字,“十九怎么样了?” 这称呼的是梁王萧焕风,乃先帝昭成第十九子。 “老奴今儿才使了人去问。”高德见文景帝搁了笔,往窗边炕上坐了,忙躬身过去回话儿, “徐院首言道梁王身上刀伤可愈,棘手的是其所中之毒。” 文景帝端了杯茶,闻言顿了顿,用茶盖子拂了拂上头飘着的茶叶,啜饮一口,罢了才问,“太医院没有法子?” 文景帝这话是问,却好似有些笃定的意思,高德将头埋低了几分,“太医院的御医们并不知晓是何毒,正日夜研制解药。” “这也是命。”文景帝意味不明的道了句,嘴角竟含了一丝笑意,又吩咐了高德一句,“去,把太子的利民之策拿来给朕。” 高德应下,转身去了,没得几步,倒是隐约听见文景帝低声说着什么如此去了倒也清净之类。这般情形,高德惯来当自己没了耳朵,什么也没听见。 舒敬轩那位到底熬得过这一劫否,当真就是命了。 可就是命,明面儿上的功夫谁都得做。后宫各大小妃嫔也趁此向文景帝献殷勤,纷纷劝着皇上切勿伤怀,说得好似梁王一定就是个丧命的结局一样。 天下谁人不知梁王性命堪忧,当今圣上手足情深,为其罢了一次早朝不说,而后听闻太医院徐院首传来梁王伤重的消息,又是把自己锁在了御书房,不论哪个臣子或妃嫔去求见圣颜一应都被挡了回来,可见是忧虑得紧了。 “皇上那边如何了?”陈皇后今儿早早派了心腹宫女去御书房送了些她亲手熬制的羹汤,这会子回得凤翔宫,陈皇后便召了她回话。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只让了高公公伴驾,余下的娘娘们无一入得御书房内。” “也是了。”陈皇后多少有些明白了,梁王在当今心头的地位果真是旁人不能与之相较的,“本宫叫你送去的羹汤,皇上可是取了?旁的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高公公自奴婢手里提了羹汤给皇上,还让奴婢给娘娘带了话儿,让娘娘安心,余下的只有甘泉宫的惠妃娘娘送了东西进去,别的都被高公公挡了回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陈皇后听到此既喜且忧,喜的是皇上对她这个皇后一如既往的看重,忧的是沈惠妃果真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女人,而最最让人心头不安的是这个沈惠妃的膝下可是有个七皇子在的。 “嬷嬷怎么看?”陈皇后摒退了左右,只留了一老嬷嬷,这老嬷嬷从她进宫来一直帮衬着她,陈皇后许多事都要听听她是如何作想的,就数月前季妘进宫那一番庶子承之的话,也是这老嬷嬷说与陈皇后听的。 这老嬷嬷没有名字,但宫人们都叫她王嬷嬷。 王嬷嬷头发都白了精神却是矍铄,她言谈举止对陈皇后极为恭敬,却又好似透过这位端敏陈后看着另一个人。(_ “皇后娘娘,后宫从来没有平静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必然稳固的盟友,老奴的话,娘娘该是好好儿想想。” 好好儿想想?她苦心栽培向氏,如今却只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八字,便要自断一臂么?何况皇四子已然成年,太子之位亦是稳固,这叫她如何取舍? “嬷嬷,让本宫再想想,再想想。”陈皇后捏了捏眉心,坐在高位之上,道。 王嬷嬷噤声不语,空旷的大殿安静极了。 甄远邺今儿一早就带了个青衣丫鬟出门,直至晌过傍晚方归,回了季府,他一路往竹轩而去,那是他于季府中的住处。 竹轩临水,有一周游廊绕水而建,甄远邺走到游廊一角,瞧着四周无人,蓦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身后一直跟随于他的青衣丫鬟。 那着青衣的丫鬟脸色蜡黄,还有些许难看的斑点在脸上,而撇去这些,不正是崴了脚该在俞园静养的季九小姐么! “如今你也得偿所愿了,何时将梁王的解药交于我?”甄远邺皱着眉道,梁王如今身中奇毒,被困宫中,皆拜此心机深沉的季九娘所赐。 “放心,梁王殿下死不了。”季妘自然知道梁王身上是什么样儿的毒,甚至知道几时毒发,解药何处,“只要王公子做好他答应我的事,届时,解药自然双手奉上。” 季妘此番并不将梁王生死放在心上,叫甄远邺恼恨之余更是厌恶非常,想不到家风清白的季氏竟有如此心狠手辣的女子。 “你最好记得你今日所言!”梁王之于甄远邺有救命之恩,若是梁王出事,想来甄远邺必不会放过季妘。 “自是谨记在心。”季妘笑了笑,容颜丑陋,心情倒是甚好,“王公子以族佩为凭,应下助我三事,这仅仅是第一件而已,我还不想没了余下两次机会。今日之行,我也只是不想有所差池而已,想来有王公子竭诚相助,亦是不会误了梁王性命。” 事到如今,此女仍不忘话里话外的威胁于他,甄远邺微眯了双眼,脸色阴沉,“是不是所有的季氏女子都如同你一般工于心计?” “不,我只是知道得更多罢了。”季妘脸上笑意顿时散去,若非步步精心算计,她,乃至季氏一族迟早成为博弈的输家,而输家,向来是不得好死。 语声淡淡,季妘又道,“你以为,梁王让你混入季府做什么?甄莺儿是我伯祖父子嗣,你么?”梁王对季府心怀不轨,何怪她予以回击? 季妘说完,徒留甄远邺一人怔在原地。 章节目录 第26章 第二六章:事成矣 岚桓、鹿、江乃庆之西三州,其中尤以鹿州边疆毗邻姑临多矣。 姑临一国,民风剽悍,尚武厌文。又兼极西之地,夏,则酷热,冬,则严寒。是以每逢冬夏两季,粮食欠缺,姑临人俱往西三州劫掠,以求温饱。 鹿州首邑,汉梁也,亦是梁王母族杨氏所据之地。 丰宁年间,先帝昭成,视其中宫嫡子如珠如宝,生而即立太子之位,宠甚。但,过犹不及,太子重乃帝之五子,非长却嫡。长、嫡之争,系宫中秘闻,不可妄言,只后知太子重饮鸩而亡。帝大哀,囚长子于西山,随之龙体每况愈下,不日传位于皇八子。另,帝念太子重生时与十九子情谊甚笃,遂亲旨,赐其封地汉梁,号“梁”之一字,统十万大军,无诏不可回京。 如此这般,可见梁王地位之重,独据鹿州,一方称王。但,极西之地,气候恶劣且变化多端,并不如南地数州郡,粮产寡时甚多。 西三州产粮虽然少,但若是拒姑临之敌于关外,倒也是能自给自足的,只要不出现大的纰漏,而另一项则是盐。 盐、粮素日里瞧着对西三州并无影响,但若是被有心人拿捏了此二项。西三州,尤其主要抵御姑临的鹿州危矣。 任家本为小富之家,起家就是因为盐,从任老太爷那一辈儿在自家买下的地产里边掘出了一个小盐矿。自那时起,任家就开始发达了,而后头任家大爷又是趁机投了大笔的银子和做皇商的丁家搭上了线,倒腾起了漕运一事,暗地里也有些贩私盐的勾当。 任家本在南豫一带发展,丁家人也是知道任家借漕运之便沾了私盐买卖的。早前两年,丁家就暗自授意任家,运送漕粮之时,可借了贯通南四州的抚江行船,运了大量私盐、米粮去鹿州,那里自然有可做买卖的,这也让任家赚足了银钱,愈发富贵。 今年冬,都这个时候了,在西南恩阳州的丁家却传了信儿说要掉粮,这得亏是南方,江河湖海都未结冰。任家几个爷们虽然在心里犯嘀咕,但想了想,还是由了任二爷护了两大艘空置的漕舫下河,又想着抚江行船是要经过鹿州的,任二爷就照例在特制的船底运了不少的盐米。x x :/ 任家的船,出了南豫地界儿都还是好好儿的,直到过了鄞合州到得柳州之时。 “二爷,前边就要到柳州相云的码头了。”有家丁跑来给任二爷传话,“外头有相云府尹设的关卡,叫了停船,要上来查探。” 柳州相云,富庶之地,大内御用柳锦、相云锦便多是出自此处,什么时候也新设了关卡?任二爷也就这么一想,却不甚在意,他任家行的可是漕舫,多半是走个过场罢了,往年不都如此么? 恩阳州丁家大宅,地方上出了名儿的富甲一方,正经的豪商巨贾,如今丁家掌事儿的正是丁家大爷。 “大老爷,大老爷。”丁家大宅的管家有些慌张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丁大老爷还在书房欣赏他新买的字画,商贾多好这一项,瞧管家进得门来,这才皱眉斥道,“慌什么!” “老爷啊!”管家苦着个脸,这底下传来的事儿要是真的,不赶紧收场,谁也兜不住,“怕是要出大事儿了,老爷。柳州那边传来风声,任家被盯上了!” 这柳州相云不愧是出了名儿的富庶之地,连一个小小的运河码头,关卡之上的兵丁都装备精良。任二爷心头赞叹,待这群士卒蛮横的冲进漕舫之内,直往舱内而行,并不如往常一样在外查探,任二老爷这才面色一变,陡觉不对。 “大人,这是何意?”任二爷勉强提了笑意,对那主事的佥兑官道。 那主事之人并不应话,只静静等待。 见此,任二爷渐渐也没了笑容,脸色有些发白。如今情形,看来要遭,他频频望向船舱,只求船内关窍能瞒天过海。 任家被盯上了?怎么会?丁大老爷听了管家的话,头一个念头便是这般,任家一门也就这数年来靠拢了他丁家才显出了声名,谁能盯上这么户人家。 是谁?事可有转圜余地?丁大老爷第二个念头便是如此,任家家底子薄,也代表着他牵涉的关系少,再加上听话好用,若有可能,丁大老爷倒是愿意出力保下。 “传信儿的人是柳州一个小师爷使来的,算算时日,也就这两日,相云府尹就能派人拦下任家漕舫。” 丁大老爷闻言沉寂了下来,任家运了私盐、大批米粮去鹿州与人做买卖还是他暗地里牵的线。漕舫中有米粮倒罢了,可私盐! “来不及了!”丁大老爷颓然一叹,似乎有些可惜。 任家这条线牵往鹿州,是主子爷亲自吩咐行事。可如今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断了,谁能这么不动声色的布置这一切,丁、任两家的对头还没有这个能力,恐怕这还是主子爷那边出了问题。 任二爷眼睁睁看着一众兵丁将一袋袋米粮、净盐扛了放在他脚下,脸色惨败,汗出如浆。 完了,全完了,谁能想到这佥兑官竟能算了漕舫吃水几深,亲自叫人凿了船底,那藏在其中的盐米自然被挖了出来。 任二爷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漕舫上的一干人等都被看押了起来,无一人上前来扶,这位任家二爷再不复风光。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难怪啊!难怪相云府尹新设了码头关卡,难怪有正经的佥兑官领了众多兵丁来此,这是大难啊! 任家如此,也算是命数了! “老爷,万一逮住了任家,那家子人胡乱攀咬,可如何是好?”管家看丁大老爷听了这样的事儿之后依旧镇定,心头的急切也去了几分,只还有些疑问。 “还能攀咬什么?”丁大老爷笑了笑,问得意味不明。 自然是丁家授意他任家贩卖私盐、倒卖米粮啊!不仅如此,还有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任家也…… “丁、任两家不过面儿上来往过几桩生意,可不就是清清白白的么!”丁大老爷这样说,端了茶盅,饮了一口浓茶,那些个暗地里的好处,任家拿了,可谁能说是丁家给的,“叫底下些个人稳着点儿,收了口子,叫谁也瞧不出来个端倪来。” 另,丁大老爷自己还要亲自寄上书信一封,送予定安,告诉了主子爷,鹿州这线算是断了,还断得不明不白。 定安京内,几经周折,瞧着是要死不活的梁王,最后终究是被太医院的御医们救回了性命。 其中,盐铁使王大人近来才上得京中的侄儿王二公子功不可没,正是他献上的解毒丹起了绝大的作用。 王长珩献药之举使得当今文景帝龙心大悦,欲赏赐、嘉奖于他,不论金银珠宝,还是加官进爵,俱是任其挑选。 王长珩倒是言说“愿为帝解忧,不敢居功”,一时之间,此子于京内风头无两。 “想不到这王家二公子竟也是个人物。”说话的是季巧姝,手里捧了个小巧精致的汤婆子,和季妘一道走着,何月莹在一旁沉默不语。 冬日,许是事务繁忙,许是天冷地滑,何月莹出府几次,再也没有“偶遇”四皇子殿下,才张扬了几分的性子就又收敛了。 四皇子殿下频频注意、看重何月莹,季巧姝心头多少有些顾忌,加之懒得搭理她,两人近来倒是相安无事。 “哟!这话说得,十妹你是思春了啊!”能这般口无遮拦的还能是谁,甄莺儿远远听见了季巧姝的话,忍不住嘲笑两句。 季巧姝气得脸登时红了,但到底是年纪小,又是世家门第养出来的,比不得甄莺儿的无所顾忌。 “莺儿姐姐,这话可说不得,到时怕是又要被祖母罚了。”季妘扯了脸皮笑了笑。 梁王如今清醒了过来,季妘却不知之前王长珩应助她的余下两件事还能不能作数,此时正是心烦的时候。 前些日子,有两个丫鬟碎嘴,说七小姐季菡暗地里诋毁甄莺儿并不是正经主子之类的,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儿,这叫甄莺儿听了去,可不得了,气得直上季菡的浅荷院,把内里陈设砸了个干净。 季妘是嫡女,又有季大夫人护着,她没法子,但季菡一个姨娘生的,猖狂什么?可平姨娘并不是个软柿子,为此又哭又闹,说就是庶女,再怎么也是季三老爷的女儿,怎由得人如此作践? 这事儿叫季老夫人知晓了,只叹对不起甄莺儿祖父,定要好好管教一二,就让了甄莺儿去后院设的大佛堂里跪了三天,静心思过。 这回,这件事又叫季妘提起,甄莺儿心里那是抓心挠肺的难受,却长了教训,不敢明面儿上动手。 这些宅门后院的女子拘于一方天地,只懂得逞口舌之利。 瞧得甄莺儿被气走了,虽不知九姐姐为何就与这甄莺儿不对付,季巧姝心里也是痛快的,旁边的何月莹倒是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章节目录 第27章 第二七章:年三十 自腊月二十六一日文景帝封笔、封玺后,季家素日里公务最是繁忙的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有了闲暇。而季府之上,季阮氏亦是着手差了下人置办起了年货一应,府内各处俱都装扮上了福字、红剪花等等。 大年三十,晌时的席面办得最是精细,炖鸡、酱鸭、鲜鱼、猪肘子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还有小姐们最是喜爱的各色点心吃食也没少了去。 季老夫人穿了身儿暗红提花镶边绣花缎面圆领对襟袄,簇新的柳锦面料,配着同色儿的抹额,端坐上首,显得老太太精气神儿极好。 底下子孙媳妇挨着给老夫人行礼请安,少有这般齐全的时候。 各自入了座儿,季老夫人两侧当然坐的是季家的大老爷和三老爷,顺着下来,各自是掌家的季阮氏和向来口甜心苦的季三夫人。之后则是二老爷和四老爷,后头伴着自己个儿的正房夫人。最后,小的一辈儿就坐了剩下的那块儿。 季阮氏是个实在人,往常管家,行事之间也是公允,并无短缺了谁的份例,除了季三夫人,其余两个妯娌对她也是无甚不满的。 季三夫人就不一样了,最是踩低迎高的性子,得老夫人喜爱与夫君爱重,可与妯娌间关系却不好。 季二夫人素日里瞧着是丁点错处没有,可二房如今可就二少爷季恒一个嫡子,这里边若是没有古怪,谁能信了?是以,心眼清明的都小看不了她。 最后的四夫人季谢氏,并非世家谢氏女,只是四老爷当年跟着大老爷去西南恩阳州办差,大老爷这个长兄做的主,于谢家迎回来的小户女,平平淡淡的性子,只胜齐整二字。 几个妯娌甭管素日里谁和谁不对付,年节里都不闹腾了,且又因着是年三十,席面上也不拘得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几个小的是放了心的闹腾起来,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宫内,也约莫是这个时候,文景帝合着众妃嫔、皇子、公主,还有各宗室之人一道儿于乾真殿内吃着家宴,到了晚间才会宣了大臣及其家眷,在太清宫二仪殿行外朝宴。 太清宫乃庆国历代帝王朝会的宫殿,其后二仪殿属禁内,也只有每岁年夜宴的时候才允了朝臣并其家眷入得其中。 宫内举宴,需得官位五品之上,且所携亲眷皆有定数,不可逾矩。 申末酉初,太清宫二仪殿,丹陛之上、卤薄之前张挂黄幔,陈金器于下,卤薄后则张青幔,而下设诸席。由鸿胪寺官按了规制引各权臣高官、皇亲国戚携其府内三两家眷入得其内,众皆逢人拱手作揖,入座端,并不敢高声言谈喧哗。 待百官就位,文景帝这才同陈皇后入殿内,同居于丹陛之上的御宴宝座。帝后坐定,乐起,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宗妇诰命俱一叩,帝称起,而后赐茶,方可开宴。 季妘随着父母双亲行了跪拜大礼,受茶,以袖掩而饮之,甄莺儿和何月莹二人偷眼瞧了,有样学样。 甄氏兄妹是季妘伯祖父唯一的子息,万不能薄待,以免落人口舌,是以宫宴二人俱往之。而同为季家亲族的何月莹,季阮氏面儿上并不露厚此薄彼之心,也让其随了一起。 如今领吏部尚书一职的老大人年迈,从职实在力不从心,权且因了圣眷才一直未曾告老还乡,平日里并不如何管事儿,等同于担了个文散官了。季家势大,亦是因着季妘父亲明为吏部侍郎,却暗掌吏部尚书之权。但即便如此,礼制不可变改,吏部侍郎官居正四品上,席中设座离着当今仪仗还是有些距离的。 “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啊?”甄莺儿小声嘟囔,先还觉着皇宫里边气派得紧,吃用之物竟比季府之内还要精细讲究,可久了,只觉得处处都是规矩,比在季府里还要拘束些,这就有些受不住了。 季妘闻言,起筷的动作顿了一顿,之后才夹了一筷子冬笋入口细细咀嚼,宫里边可不是谁都能由个宫女伺候了用膳。她此时听了甄莺儿的话有些无言,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周边各府女眷,俱是一派端庄。 无一人回应甄莺儿的话,她脸色有些不好,却也不敢造次,只得忍耐。 何月莹刻意与甄莺儿交好,也知晓她向来跟着她父亲天南地北的给人诊病,是自在惯了的,当然受不住。果真是寒门里边出来的,即便是回了季家又怎么样,遮不住那一身的市井味儿,何月莹心下有些鄙夷。 年三十的宫宴自然不仅仅吃吃喝喝一项,各位大人们除了逢迎当今圣上之外,互相亦是推杯换盏,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待到酒酣耳热之时,殿内又有丝竹之声响起,众歌姬鱼贯而入,蹁跹起舞。(_ 此间热闹的气氛又足了一些,有武将击掌叫好,女眷们亦是言笑晏晏,不复方才寡淡、沉闷的样子。 戌时,沈惠妃果然不愧为当今心头最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解语花,见此间气氛良好,招了身后的宫女吩咐几句,出得席间行礼,道,“皇上,今儿个年夜宴,臣妾的妹妹沁儿习得一舞,祈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愿献予皇上,还望皇上成全。” 文景帝使了身边伺候的高德去扶起了沈惠妃,脸上含着笑意,侧身与一旁坐着的皇后低语了几句,这才道,“惠妃有心了,朕怎可拒了惠妃心意。不过,独一家闺秀岂非单调,皇后的侄女也是愿献得一曲。如此,众爱卿,不拘各府少爷小姐,俱可上得前来献了才艺,若是好的,朕自然重重有赏。” 百官群臣自然应是,惠妃在下首又是对帝后一礼。 回了座儿,沈惠妃看着前后无甚区别,脸色分明沉了几分。皇后和淑妃两人对她逼得愈发紧了,独木难支,本想借此机会让沁儿得了皇上青睐,由此入了宫。可陈皇后玩的这一手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失了方寸。沈沁若和一众闺秀入殿助兴,再怎么看着也成了一众小辈里的一个,还怎么提让她入宫? 上头明明暗暗、起起伏伏的言语机锋众人自然不知,何月莹心头只道机会来了,她又看了眼甄莺儿。 此时,季妘面前的羹汤略显凉了些,有宫女捧了新的过来,却不小心洒在了她的裙角之上,这宫女立时跪伏于地,一迭声的求饶。 “行了。”季阮氏闻声发现此间变故,皱眉轻斥,又对季妘道,“可有伤着哪里?” 季妘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那跪伏一侧的宫女,眸色有些暗沉,“女儿下去换一身儿衣裳便是了。” 女子出外宴饮自是要备上一套与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裙以防意外,说罢,季妘又看了眼何月莹和甄莺儿。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何月莹垂了头避开季妘的视线,心头发紧,就怕季妘要了她同去,万一错过殿内献艺,她何时能有出头的机会?此次若是得了皇上嘉奖,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好在,季妘只是看了她与甄莺儿一眼,便由宫女领着独自出了殿门。 那洒了汤水在季妘身上的宫女领着季妘从旁侧出了太清宫二仪殿,一路七拐八绕,季妘蓦地停了脚步,“不知道,这一路是要去哪儿呢?” 那宫女停下,躬身言道,“奴婢带小姐去偏殿稍作歇息,再叫人去府上马车取了小姐的衣裙过来。” 季妘进宫,多是随了母亲季阮氏去凤翔宫,哪里会清楚现下所去宫殿乃何处。可若说真的不熟悉,却是假的,夜夜不息的噩梦里,这所世间最奢华尊贵的皇宫大内,她已然知其十之五六。 “你这话说的不错。”季妘脸色平静无波,“可我突然不想去了,怎么办?” 那宫女惊愕非常,忍不住抬眼瞥了一眼这位世家女,“小姐不愿亦可,只是您这……” 女儿家当是十分在意自己形貌的,视线所及之处,那宫女似乎在盯着她裙角的脏迹,季妘洒然一笑,“无妨,恰好我身子不适,这便回了也并无不可。” 九月十五秋狩经梁王一吓,季妘有心悸痛的毛病早已不胫而走。 可如今明明瞧着好好儿的,季妘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那宫女饶是再伶俐的性子亦是没了法子。 季妘这般试探一二,心头倒是愈发疑惑。这是宫内,能使了宫女这般行事的,最大的可能当是身处皇宫大内之人,而最想算计季家和她的不正是向淑妃母子么?但又一瞧这宫女应对之间于她并无胁迫之意,处处引导,只一心想引了她去一处偏殿。 可真就是去的偏殿么?无论是也不是,有人想要见她却是不假。季妘遥遥望向前方,可究竟是谁?她见是不见? x 电脑端:/ 章节目录 第28章 第二八章:好奇心 此间是一条长长的甬路,不远处是一座傍水的凉亭,因着离了太清宫二仪殿有些远了,灯火明明灭灭,周边明明暗暗,显得有些偏僻,胆小的轻易不敢走这边。 季妘玩上了无赖,红口白牙说瞎话,要借了身子不适为由退去,那宫女尚在绞尽脑汁想说服季妘,而季妘心下却不再犹豫,她随之去了又能如何?除了能满足一下好奇心之外,带来的只是无法确定好坏的结果,而这宫内最不能要的就是好奇心。 既如此,何苦来哉?季妘正待转身离去,不妨迎面走来一男子,那男子着锦袍衣狐裘,今日是没有风雪的,这男子肩上却不知从哪里沾了片片雪花,他朝宫女挥了挥手,那宫女退了下去。 季妘见此,紧绷的脸色倒是松缓了,她隐约有些明白了,嘴角隐隐噙了些笑意,“倒是不知二公子如此手眼通天,竟能使了宫人办事。” 来人正是王长珩,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季妘。 季妘今日穿了身儿粉蓝缎面梅绣袍子,外头罩了件粉色镶毛边披风。想不到如此玲珑心肝、行事果决的女子,竟有这般娇俏可人的时候,倒不像个心肠歹毒之人。 王长珩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心情甚好的笑了笑,“冷寒的天儿,瞧你衣着单薄,竟也不备上个汤婆子使使?” 闻言,季妘敛了神色,有些冷淡,她看了眼自己裙角的一团脏迹,难不成是她自己有寒夜外行的嗜好? “二公子莫不是在同妘娘说笑?” “这……”王长珩顺着季妘视线看了看裙角那处,脸上有些尴尬,随即叹了口气,“不是我,你信么?” “信,怎么不信。”季妘看了眼王长珩,皱眉思索一二,“舒敬轩那位醒了?他想见我?” “果真是瞒不过你。”王长珩不得不赞叹于季妘的机敏,“醒了有几日了,可王爷嘴里说的有些话,前前后后,倒让我生了几分猜测。” 季妘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那日梁王重伤,太医院徐院首言,若非有人早早儿为其用药止血,以烈酒暖身,如今就是不死,大半条命也得去了,说起来你还救了梁王一命。”王长珩有些探究的看着季妘,“而王爷身上那毒想来亦非你所为,那解毒丸,我倒是听闻甄家乃医林圣手。” 王长珩所言几乎句句为真,当日季妘遇见梁王之时,以其性命胁迫,王长珩不敢拿梁王性命做赌,应下了季妘三件事,之后季妘又用解药相要挟,逼得王长珩不得不插手于鹿州私盐之事。 此间种种被人看透,季妘皱了皱眉,嗤笑一声,“解药是我从甄莺儿那里得来的,可论到救梁王?西汜猎苑他想要我哥哥性命一事,季妘谨记于心。” 季妘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倒教王长珩想起他数月前上京之时。中元节那日因着误了时辰,城门已关,他与王高轩二人便歇在了五峰山上宝光寺的客院。 那日月夜下,素白衫子的少女身姿单薄得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抬头那一眼,泪盈于睫、柔软脆弱的模样,教王长珩忍不住想要洗净少女的哀愁,还她一个郎朗清清。第一次如此唐突的递了锦帕予女子拭泪,果真是被拒绝了,王长珩满心却在想,女子断裂的指甲该如何之痛? “罢了。”王长珩叹,那时下娇软的女子,究竟因何成了如今这般冷锐的模样?王长珩心头生怜,忍不住提醒,“陈年往事,这倒是你们季家欠了梁王的,如今……” 王长珩话还没说完,方才退去的宫女匆匆过来,行止无异,神色却带了些肃然,目光似是无意的瞥了一眼季妘,道,“公子、小姐,太清宫二仪殿里边出事儿了。” 文景帝金口一开,哪家府上的少爷或是小姐不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纷纷牟足了劲儿想拔得头筹,亦或是在圣上面前留个好儿。 可惜的是,有准备和没有准备到底是两回事儿,沈惠妃之妹沈沁与陈皇后侄女陈月绍两人并非庸人,兼之有备而来自然胜过诸多贵女。 何月莹倒也真是个人物,不知何时竟习得庆国最为繁杂的祈福舞,一舞下来,虽香汗淋漓、面色发白,倒于众贵女之中脱颖而出,独得当今夸赞,出尽了风头。 而后殿中献艺的就是甄莺儿,何月莹为其说明其间种种好处,又捧得得甄莺儿自信满满。且她想着连何月莹这般软绵绵的舞,不过时辰长了些、变幻多了些,如此都能得圣上嘉奖,受众人仰慕,她独树一帜的剑舞,当更得人心才是。x 电脑端:/ 可惜,事与愿违。甄莺儿实在太过冲动,席间殿上,即便是假剑镀银,亦是寒光闪闪。甄莺儿为求更为凸显她与旁人不同,辗转戳刺之间,使出了浑身解数,甚是逼真。武将们看的是津津有味,毕竟有些真本事在里头。可甄莺儿这么一遭竟失手惊到了一旁坐着的晚婕妤,而晚婕妤经此一吓,当即身下见了红。 婕妤娘娘被宫人匆匆扶了回去,甄莺儿站在大殿之内顿住,不敢动作,她被那女子身下染红了半截子衣裤的模样吓住了。甄莺儿如何不知,那是小产的征兆? 而晚婕妤如此形状只有近前的几人知晓,坐的远些的只当婕妤娘娘受惊回宫了,甄莺儿这般当殿愣怔着实让了些个人心生疑惑。 “晚婕妤向来是个柔软的性子,这女子舞刀弄枪的,本宫瞧着也着实吓人了些,便下去吧!”陈皇后开口,听着是笑意盈盈的。 甄莺儿顾不得面儿上难堪,匆匆回了席上,手心背上俱是冷汗。那可是皇上的嫔妃,宫里的娘娘,要真就是有个三长两短。甄莺儿面露惊惧之色,又想,可真就是怀孕了,怎的这般就小产了?但那么多血,分明就是了。一时之间,甄莺儿又急又慌,不知如何是好。 何月莹今晚可是大放异彩,心头正欣喜不已,瞧着甄莺儿又听了她的话,一个女子,在她后头做些舞刀弄枪的这般粗鲁,只能更加衬出她的温婉大气罢了。 甄莺儿于殿内兀自停了下来,只看见有穿金带玉的娘娘被宫人扶了走了,进而就是皇后娘娘令甄莺儿退下。何月莹并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事,只当甄莺儿惹恼了那位晚婕妤,可此番却又见她这般表现,反应过大了些,忍不住唤了两声,“莺儿妹妹?莺儿妹妹?” 甄莺儿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探身过去一把抓住了何月莹的手。 手掌被握得生疼,但又瞧着那双含着恐惧的双眼,何月莹心头陡生不安,只听甄莺儿道,“晚婕妤、晚婕妤小产了!” “晚婕妤小产了?”那宫女口中太清宫二仪殿出的事儿便是此了,季妘惊讶反问了一句,这晚婕妤不正是辅国公阮府送进宫的大姑娘阮向晚么,也算得季妘的表姐。 那宫女点了点头,又将此事细细道来。 季妘听了,与王长珩对视了一眼,两人立时觉出了此事的蹊跷。 如此轻易就掉了孩子,当真就是甄莺儿吓得么?可无论真相如何,甄莺儿现在都是季家人,出了差池是要牵连季家的。 “梁王那边。”季妘沉吟道,既然是舒敬轩那位想见她,这宫女自然是听了梁王的话才来引她至此,然如今太清宫二仪殿那方出了事儿。(_ “无碍。”王长珩此两字,季妘明了,这便匆匆离去。 “二公子,这?”那宫女见季妘走了,自己却不知如何去王爷跟儿前交待,不由问道。 “王爷就这脾性,我与他说了便是,倒是你。”王长珩转身看着那宫女,满脸无奈,“平卉,再过两年你便是双十年华,我与王爷数次想带你离宫,你都不肯,入宫八年了,还不够么?”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那叫平卉的宫女闻言,耐不住心头波动,双眼登时显出刻骨的仇恨,“怎么能够?十二年前,大小姐本可以随了王爷去鹿州,最后却死在了季家里头。都说好了,明明都说好了,大小姐怎么可能自己走了死路,是有人想害她呀!有人想害她呀!” 平卉声音抖得不行,明明一副想哭出来的表情,却倔强得不让眼泪落下,她道,“四年!在季家四年!我找不到真相,那我就入宫找,入宫八年我找不到,就再找一个八年!我家大小姐如何去的,该还的总是要还!” 言罢,平卉强自压下心头积压多年之恨,面色归于平静,也许只有等到知晓真相、为主报仇那一日,她才能放下。 此一番话令得王长珩心下震颤,一时无言以对,更不知从何劝起,只叹一声冤孽啊! 章节目录 第29章 第二九章:想太多 庆宫里多久没传出喜信儿了,这晚婕妤有孕,可不让人赞一声当今文景帝龙马精神么!可惜,这被晚婕妤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众宫妃都还未曾知晓的事儿,就这么让季府上的姑娘吓出了好歹。 朝堂之上,此事闹的是本为姻亲的辅国公与季侍郎屡屡争锋相对,见天儿的找着皇上说理,下朝之后更是水火不容,两家关系冷淡了下来,到底不如以前亲近了。 这日,因着文景帝怜惜晚婕妤痛失腹中孩儿,特允了阮府亲眷近来可进宫看望一二,晚婕妤身子才养了不足半月,便召见了阮家人。 阮家进宫的是长房夫人阮林氏与七姑娘阮圆香,阮林氏是晚婕妤生母,阮圆香则是晚婕妤的亲妹妹。此二人先是去了中宫娘娘那里请了安,这才去了晚婕妤宫内。 天儿依旧是寒的,晚婕妤又是刚刚小产,宫内炭火比平日多用了些,阮府来的大夫人和阮圆香进去拜见时,殿内暖烘烘的。 晚婕妤一身儿杏黄色绣花流苏垂绦宫裙,头上只简单绾了个发髻,上边除插了支羊脂白玉簪,余下半点饰物也无。 瞧着女儿脸色苍白、通身寡淡的样子,阮大夫人红了眼眶,眼看着怀了孩子,寂寂宫中也有了念想,却又硬生生掉了,这身子、心头哪处不疼? 见此,晚婕妤知晓母亲是心疼自己,可这孩子本就是留不住的。她收拢身侧的御医早私底下与她说过,此胎不稳,过不得五个月。此次,实乃她于年夜宴上误食了落胎之物才致使小产,而那落胎之物从何而来,现今种种都指向沈惠妃,只皇上还没拿个话儿。 之间种种扑朔迷离,其中原由却不可外道也,晚婕妤只得劝,“母亲,这孩儿与本宫没有缘分,怪不得旁人。” “姐姐。”阮圆香听了,忍不住言道,脸上异常气愤,“分明是那甄莺儿的错儿!作什么怪不得旁人?就是她,姐姐才小产了的,那个扫把星。” “慎言!”晚婕妤心头一痛,皱了皱眉,神色间浮现些忧虑。她瞧了眼身边掌事儿的大宫女,吩咐了伺候的宫人退了出去,这才道,“香儿,你年纪小,还不懂。” 阮圆香正要辩驳,阮大夫人转头瞪了她一眼,“你姐姐说的话,好生听着便是,还能害了你?” 说罢,阮大夫人又看着上首坐着的晚婕妤,旁侧无人,言语间多了几分亲近,“娘娘于宫中行事,心中当自有定计,母亲本不该多言。但,如今你身子不好,如何这般急了就要召了我与你妹妹进宫?” 若非因她落胎,季阮两姓人家何至于闹得不可开交?可这事儿本就内藏蹊跷,万不能因此让两家生了嫌隙! 趁此机会,晚婕妤紧着把要说的话都说了,“母亲,我只是听闻二叔父为着我的事和季家闹起来了,是也不是?” 阮向晚口中的二叔父就是阮家嫡支二房的老爷,如今的辅国公。 闻言,阮大夫人点头。 本就心存犹疑,这亲耳证实,晚婕妤又是心头一惊,疑惑更重,喃喃道,“何至于此?” 阮向晚说起来是阮国公隔房的侄女,且阮二老爷并不像这般冲动莽撞的与人当面红脸之人,更何况嫁进季家的可是国公爷嫡亲的姐姐,孰近孰远,一目了然。难道就因为侄女是宫里的娘娘?这似乎说得通,但就了解阮国公为人的人来看,又觉着似乎说不通。 瞧着女儿脸上的疑惑不解,阮大夫人又似乎是在感慨一般,道,“你二叔母瞧着是将军府里嫁过来的姑娘,素日里也是一副直来直往的糙性子,但处事到底是比母亲清明。她让母亲给你传句话儿,宫内宫外隔着堵堵高墙呢,宅院儿里的女人也不见得能做了爷们做的事儿,各自安了心便是。” 二叔母这是让她分清楚前朝后宫的事儿,二叔父与季家的闹腾,她一个后妃就不要想太多,安心养身子就是了。 这话让晚婕妤的心放下了几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是明白的,这才着急了几分,如今瞧着并不是面儿上那么简单的闹腾…… 可咱国公爷和季侍郎两个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呢? 季府之上,任外头多般风风雨雨,府内诸事与往常半分不同都没有。 俞园里,季时沐身边的小厮白桐送了一大盒子点心过来,那是王家二公子整日里闲来无事,在定安京里四处闲逛得来的,不拘什么都捎带了些给他家四少爷。今儿送的是这女孩儿喜用的甜腻点心,四少爷哪里稀罕这些个,这不,转手便让他带给了俞园的主子小姐。 说起这位二公子送往之物,若是笔墨纸砚实乃常事,精巧的小玩意儿勉强使得,各色点心吃食也就罢了。昨儿那匣子物什里竟有一盒儿胭脂!气得四少爷抬手就想砸了,却不知是否瞧那胭脂贵重,到了最后竟收了手,自此白桐深觉这二公子实乃神人也。 这些日子里,白桐常往俞园跑,俞园的下人们也是见惯不惯了。 因着是男仆,没小姐吩咐,白桐没敢往里走,提溜着那个大得异常的点心盒子就站在了俞园的院门口。 “白桐,我瞧着你是更像我家小姐身边伺候的。”昔珍听了小丫鬟传话儿,知晓四少爷身边伺候的白桐又来了,便过得这方,走近前取笑道。 “珍姑娘,可别再笑了,你便将这盒子点心送去给九小姐,我还要紧着给四少爷回话儿呢!”言罢,白桐递了食盒过去。 昔珍这一提,啧,还不轻,别了白桐,自顾提了进主屋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今儿,俞园主屋内里是巧了,江阿南那小姑娘又来了府上,季妘正教了这小姑娘打络子。(_ 昔珍进得门来,就道,“小姐,四少爷使人送了好大一盒子点心呢!” 玉林过去帮着接了,放在了桌上,她看着那食盒,杨木的料子,并不精贵,但其上五彩点螺菊样雕花,倒是做的细致,边角处还刻了四字,“金玉满堂,四少爷这还是去府外定的呢!瞧这装点心的食盒都这般精美,那金玉满堂还不知如何气派呢!” 季妘听了倒是笑了笑,“说起气派还能比得过宫里么?也别眼馋,哪天寻个日子,带你们去开开眼,也免得说我这个主子小姐拘了你们,一个食盒,恁的你们这般稀罕。” 说完,季妘看着那食盒上的雕花,倒是想起一事,转头瞧了旁边的江阿南,“阿南,去岁你送来的菊花开得极好,阿南是亲手养的么?”x 电脑端:/ 江阿南点了点头,是了。 “那花开得可比我三哥亲手养的还好,教我三哥嫉妒得很。”季妘想起此事就忍不住笑,季望珵性子真真儿是寡淡的,如今为了盆花,从去岁一直问到她现在,“阿南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养的?” 江阿南自然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然一席话下来,季妘却是听得糊涂了。 “小姐,阿南姑娘,用不用进些点心?”这厢玉林和昔珍拿出了那食盒里的点心吃食,倒也极是丰富,便叫了二人。 又瞧着季妘脸色苦恼,一脸无奈,玉林不由笑了,“三少爷既然爱养着那些花儿,小姐您不好此道,不若让阿南姑娘亲自教三少爷就是了,到时奴婢在旁伺候了,小姐也放心。” 季妘想了想,按季望珵那脾气,不上心的事儿是丁点儿不在意,可真要是被他惦记上的,刨根问底也得弄个清楚。她也是被季望珵问得紧了,想来江阿南如今八岁的年纪,有玉林伴着,当是无事,如今只看阿南愿否。 江阿南听了,嘴里还咬着块糕点,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玉姐姐说的对啊!妘姐姐一点儿都不懂,阿南给你说了,你也记不住。” 说到后边,那嫌弃的小模样儿,又是可爱又是可气。 “呀!这是哪里来的胭脂啊?”这边几人说笑着,昔珍在旁收拾了食盒,倒是发现底下有个掐丝珐琅胭脂盒,甚为精致,不由惊呼。 “拿来我瞧瞧。”季妘正对江阿南这小姑娘哭笑不得之时,闻言看了眼昔珍拿在手里的胭脂盒,眼神儿一闪,“许是哥哥送来的,便顺道儿塞在了食盒子下边。” 那胭脂盒一看就知是新的,昔珍想想也是,四少爷和表少爷没少给小姐带些稀罕的玩意儿,胭脂算得什么?再者,文思侯府上吕县主的哥哥还亲自给她制胭脂呢! 季妘手里摩挲着那瞧着就是极好的胭脂盒,有些出神,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玉满堂的点心不难理解,那日她扮了甄远邺的伺候丫鬟,去的就是金玉满堂,这许是暗示着她余下两事是作数的,可这胭脂又是为的哪般? 季妘丁点儿没有身为女子见着上好胭脂的喜悦感,任她想来想去,话称“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万万想不到,这不过是王长珩见不得这么个才十二年纪的小丫头整日里愁肠百转,真就是随处转转,瞧着是小姑娘喜欢的就送来的,哪里就有那么多意思。 章节目录 第30章 第三十章:倒霉事 正月十五,月首圆,故谓之元宵。 各府上,或是自家老爷亲自上阵或是请了名家代笔写了飞帖,上书寓意福瑞吉祥的白话、短句、诗词等等不一而足,又使了府中下人送往别家门前元宵之日才挂上的接福袋儿中。 是以,白日里,多见空车走马,却无敞门迎客。 元宵佳节,庆京定安接连三日不夜,只因着晚间的赏灯猜谜之会,当然,三日中数十五之夜最为热闹。 文思侯府上的吕县主向来和季家九小姐、温家五小姐交好,又是许久未曾一道耍玩,于是,就用了自己个儿哥哥,即吕世子的名义早早儿向温、季两府下了帖子,邀了两府中人同游灯会。且季、阮两家闹得如今地步,吕眉也是有些担心季妘,此次也好借机问个清楚。 金玉满堂是定安城内最大的酒楼,周边亦是书阁斋坊林立,尤其热闹。 值此佳节,金玉满堂联合了周边众掌柜的搭了戏台子,请了城东洒金街梨生戏楼的名角儿来唱戏。梨生戏楼的戏子身段儿、嗓音俱是一流,专给达官贵人唱戏,寻常哪里得见,是以不少百姓聚在此处来看。 此间不止百戏杂陈、歌舞载道,更有极为精巧、华美的花灯列于通衢,其上垂以绢布,上或书诗谜、或画人物,俱是藏头隐喻。若有人猜中了灯上之谜,便可不花去半钱银子拿得此灯。诸多花灯之中,竟也有写了市里坊间的俚语、诨话叫人猜的,不过也权当做个乐趣罢了,文人墨客些个瞧了那些粗俗之言,倒也无人端了儒生的架子,只一笑置之。 文思侯府上早派了人过得金玉满堂定了二楼的雅间,此时雅间之内早上了点心零嘴儿一应,只在如今的热闹下,小姐们哪里还瞧得上那些个吃食,纷纷靠了窗边,看着底下热闹。 吕家来的就吕修筠、吕眉兄妹二人,季家则是季时沐兄妹,如今就等着温五小姐了。 温五小姐是早和吕世子订了亲的,两人,一个碍于女子之身,面皮子薄,一个又是谨守规矩的,难得见面,这下温静娴却是要来,想来定是吕眉在其中使了力。x :/ “你是怎的让你哥哥舍了面子,肯亲自邀了娴姐姐?”季妘小声的和吕眉咬耳朵。 吕修筠为人倒是好的,只是过于刻板正派了,丁点儿玩笑都是开不得,可苦了季时沐如今不得不端正了神色,在今日还要像对待师长父兄一样的和吕世子说话。 吕眉偷眼瞧了那边坐在椅上的二人,也是笑,“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我哥哥那人,只要你说的话有道理,他觉着对就好办。” 季妘也是想起了这位吕世子的怪脾气,一根筋的讲理。外人常道吕世子甚为疼爱妹妹,作为男子竟能为得妹妹制胭脂。其实,不过是吕眉说了句自家做的总比外头好,哥哥看那么多书,既然会,怎么不亲手做了送她?吕世子闻言,深以为然。于是乎,就有了吕世子甚为疼爱妹妹这一说。而此事若非吕眉说与她听,季妘竟也不知文思侯府的世子爷恁的好玩。 温静娴乃如今礼部尚书温老大人的孙女,府中行五,顶头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今日本该她嫡亲的哥哥亲自送了她一道,怎知温家少爷一听是吕世子邀约佳人,便不管了,只使了个侍卫赶车相送。 到得金玉满堂吕世子定的雅间外头,温静娴身侧伺候的丫鬟为其敲了敲门,待里边的人应了,这才推门而入。 “嫂子,你可算是来了。”吕眉这声嫂子直让温静娴臊得慌,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只红了脸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眉儿,别胡闹!”吕修筠轻斥了句,又瞧着温静娴身后并无旁人,皱了皱眉。 “哥哥他有事在身,便让侍卫护送了我过来。”温静娴解释般的说了一句,示意身侧伺候的丫鬟出去,且带上了门。 “胡闹!”吕修筠眉头皱得更紧,“怎的不早使了人来知会我一声,今日外头人多眼杂,有个意外如何是好?” “这娴姐姐也到了,世子爷合该放心了。”季妘在一旁帮腔,“只是待会子娴姐姐回府可得劳烦世子爷了。” 吕修筠想了想,也是,便松缓了神色。 季妘见状,偷偷和吕眉对视一眼,俱是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笑意,而后便拉了温静娴坐下。 几人闲谈一会儿,温家因着温老大人任礼部尚书一职,家中甚为看重礼仪规矩四字。是以温静娴少有出府的时候,但今日元宵佳节,赏灯、猜灯谜一应万不能少了去,吕眉便言说让世子爷带了温静娴下去,也猜谜拿几盏花灯应应景。 “那季兄和……” 吕修筠正待说他带了温静娴下去,余下的人如何?吕眉便不甚在意的道,“咱们点心还没吃够呢!对吧?妘娘?”说完还向季妘眨了眨眼睛。 季妘点了点头,忙和吕眉一样拿了块儿点心放进嘴里,季时沐也不甘落后,端了杯茶细细品着。 等此二人走后,余下三人皆是互相对视一眼,笑了。 “待会子等我哥哥他们走远了,沐哥哥你带我和妘娘出去赏灯猜谜去,如何?”吕眉眼神亮晶晶的直看着季时沐。 少女明艳动人的样子倒让季时沐生了几分尴尬,干咳了声,自是应下。 今儿季妘跟着季时沐出府赏灯,甄莺儿是因着前儿惊了婕妤娘娘,致使其小产,即便是季大老爷护住了她,这心里惶恐,也没敢出门招摇。何月莹却是等着季妘兄妹出去后,自顾吩咐下人备了车马,带了身边伺候的芳草、桃儿两人便随后出了府去。x 电脑端:/ 四皇子萧琛瑞底下人出了差池,也不知是哪一位的手笔,悄无声息的就断了他和鹿州汉梁的牵扯。而宫里因着晚婕妤小产,虽然这火有几分烧到沈慧妃身上的意思,到底风声鹤唳,向淑妃那边并不敢有何动作。 于是,萧琛瑞这才想起了季府上的何月莹,本是想借着邀了何月莹的便宜,引来季妘这位长房嫡小姐,奈何次次落空,今日亦是如此。 京内是有一条泠水河的,由西南向东方而去,而后于城外环绕了大半个定安城。 四皇子府的画舫从城西这头行船,上头除了萧琛瑞外,仅杜家兄妹与何月莹三位主子,旁的则是丫鬟仆从。 萧琛瑞在前朝领的是工部的差事,这杜大人正是工部尚书,是以萧琛瑞与杜家大少爷杜祯也是熟识。 今日元宵,萧琛瑞便邀了杜氏兄妹与何月莹,本想着让何月莹也请了季时沐兄妹往之,可惜比吕家慢上了一步。 “月姐姐这般娴静端庄的人物,若儿竟是从未见过。”杜若笑得天真和善,口中此话却存了试探之意。四皇子可没说这位是哪家小姐呢!她都是跟着哥哥才来的,想来何月莹能得了四皇子亲自邀约,身份怕是不简单,可京内何姓门第不少,是哪一家呢? 何月莹闻言,心底蓦地有些难堪,她身份到底比不得这些正经世家嫡女,但还是端了笑容,似乎是被夸得有些羞涩,“若儿说笑了,不过鄙陋之身,哪里值当娴静端庄四字。” 这话过谦了,杜若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小小年纪,脸上并不露一丝痕迹,很是自然地接过话头,与何月莹笑谈起来。 心中愈是厌恨自己个儿的身份,何月莹笑得是愈发温婉,与杜若言谈之间,她瞧了一眼船头和杜家公子临风而立的四皇子,眼中闪过志在必得之色。 “此间虽四处通风,到底比不得船头通畅。”何月莹看着久久不进舫内的两位公子,笑着道,“不如若儿与我同去船头,也能欣赏一番两岸美景。”x 杜若闻言,自然应是,待何月莹转身往外行去,她脸上却浮现了几分思索之色。瞧着这位月姐姐似乎并不是四殿下心仪之人,倒好像是她要着紧四殿下一些,如此,四殿下却是为何独独请了这一位小姐? 罢了,杜若放下心头疑虑跟了上去,回府后问问哥哥何月莹是哪家闺秀便是。 季时沐小心护着吕眉和季妘两个逛灯会,凭着季时沐的文采,也是得了好几个花灯,吕眉和季妘玩得兴起,提着花灯,又往泠水河畔而去,说是要放河灯。 泠水河旁不乏贩夫走卒,季时沐自去买了纸笔灯船。纸笔并不如何贵重,灯船是老百姓自己做的,十几文钱一个,也算不得精致,倒是结实得很。 两个姑娘兴致高,悄悄写了自己的心愿,放进小小的灯船里,各自闭眼默默祈愿了一会子。 季妘睁眼之时,就见不远处桥下过得一座画舫,画舫极为华美,瞧着就是权贵人家的船舫。然细细一看,画舫船头不正是四皇子萧琛瑞么?余下一男两女,有一女子竟是像极了何月莹。 季妘正分辨着,看得入神之际,不防有人推搡了她一下,眼见着就要落入水中,不由面色苍白,屏息闭眼。 章节目录 第31章 第三一章:称心意 哪家母亲的心不向着自己儿女?话虽如此,大伯母护着应哥儿的种种行止却是着实让王长珩看之不上,男儿齐家立业当以己身为重,如何由得妇孺短见左右? 错了错了,季家那位九姑娘倒算不得短视之人,堪比男子之慧。 王长珩正这么想着,就听随行的王高轩道,“二哥,瞧,你心上人在那边呢!” “浑说什么!”王长珩抬手就想给王高轩脑门一巴掌,可瞧着这是在桥上,周边不少人,便收了动作,给王高轩留了几分面子。 之前大伯母送来的小册子上有季妘的小画像,王高轩便是屡屡调侃。这些日子他总送东西进季府,明着用各式盒子装了,叫人看不出个一二。可王高轩如何不清楚,于是,更加蹬鼻子上脸了。 王长珩笑骂一句,转头瞧着王高轩指的那地儿。 泠水河畔,杨柳依依,佳人灼灼。 此间美景如画,陡然有人惊呼,“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季妘正分辨那过得桥下行至眼前不远的画舫,其上一女究竟是否何月莹之时,不防旁边有人无意中推搡了她一下。好在,季时沐一直护在季妘、吕眉身侧,见此,忙一手拉了她。 没等季家兄妹二人说话,旁边人倒是猛地叫了声,“落、落水了,有人掉下船了!” 杜若尚在心头猜测何月莹的家世,比何月莹慢行了几步,抬眼就瞧着何月莹不知被什么绊住了,一下就从船头掉了下去,手里无意识的抓住了四皇子的袖子,四皇子因此也是跟着落了水。 这番变故,惊住了画舫、岸上众人,岸上百姓俱是忧心那落水二人的性命,画舫中人却是忧心自己的性命。 若是四皇子殿下有个万一,整船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还看着做什么?”杜祯是不会水的,只急得上蹿下跳,“还不下去救人!” 岸上百姓们只瞧见画舫上的不少人扑通扑通和下饺子一样往水里跳,一月的泠水依旧是凉寒侵骨,这些人都不要命了么? 好在此处水流并不湍急,只恁的冰些,四皇子是抱着何月莹上岸的,周围的百姓空出来了一片地方,瞧着这一伙从画舫下来的人。 萧琛瑞也算得君子,从侍女手中接过披风,不顾自己,先盖住了昏迷不醒的何月莹,又半蹲着将其放在铺了衣衫的地上,而后才由了下人拿了另一件儿往他身上披了。 “快,快去叫辆马车来。”杜祯吩咐了小厮,又是满脸焦急,上下看了看冻得嘴唇青紫的萧琛瑞,“殿下觉着如何?” 萧琛瑞用力咬住止不住发颤的唇齿,看了眼地上的何月莹,脸色平静,心里却是对今日变故的种种怀疑。 “还不去把我那件厚实些的披风拿来。”杜若对身侧伺候的丫鬟斥道,看了眼地上的何月莹,无一人关心她的死活。 杜若走到昏迷着的何月莹身边,神色焦急担忧,似乎是在自责,“都怪我,怪我今日非要邀了月姐姐来,这会子落水晕死过去了,可如何是好?” 萧琛瑞神色一动,又瞧着杜若亲自把他覆在何月莹身上的披风揭去,使了丫鬟重新盖了女子小巧的那件儿。 “要快些换上干爽的衣衫才好。”伸手探了探何月莹的鼻息,杜若眼里含泪望着萧琛瑞,嘴里直道,“四殿下恕罪,月姐姐一时莽撞,幸而底下奴才们手脚利索救了姐姐。瞧着却是不好了,还是快些寻了医馆、药坊诊治才好。” 百姓们由此话可窥见真相,恍然大悟,而有些人却是疑惑,明明是那位落水的贵公子抱着这姑娘上岸,怎的成了下人救得其性命?不过,这还不快些救治,怕也离死不远了。 萧琛瑞心下暗忖,如今宫内宫外诸事不宜,此时不是与何月莹有深入牵扯之际,便默认了杜若的话。 杜若见此,眼底对何月莹的轻视更甚。若今日四殿下应下救了何月莹,上门提亲是少不了的,毕竟方才二人浑身湿透,四殿下可是亲自抱了何月莹。现下么!是她邀的何月莹,救人的也是奴才,和四殿下半分关系也没有!而如今她为四殿下解围,亦是得其高看一眼。 萧琛瑞皇四子的身份,生母位至四妃之一,且早就和太子绑在了一起。若是太子登位,萧琛瑞一字王的身份是跑不了了。这些都是做哥哥的杜祯与杜若说的,若能嫁得四皇子府为正妃,将来少说也是个王妃之尊。 杜若心里的小算盘是打得啪啪响,她还没能进四皇子府,瞧着今日这事透着古怪,不管是不是巧合,都不能轻易让何月莹入了门。x 季时沐旁侧从头看到尾,却是气恼,分明是四皇子救得何月莹,如今听了这女子的话,竟撇清关系至此,何月莹如何也是季府小姐,欺人太甚! 瞧着下人叫的马车已过得这方,季时沐一步踏出,言道,“在下多谢四皇子殿下救下表妹,事态紧急,还望殿下恕罪。” 语罢,季时沐将何月莹抱上了马车,季妘、吕眉朝萧琛瑞行了一礼后,随之而上,至于吕世子与温五小姐那边自有下人知会一声。 一行人去了,萧琛瑞通身狼狈,回想着季时沐说的话,沉了脸色,而杜祯兄妹亦不敢多言,只劝其回画舫更衣,又着人请了大夫。 季妘在马车里,想起萧琛瑞那憋屈的表情,莫名有些笑意浮在眼底,而车马震动间,忽而发觉何月莹的呼吸重了几分,她分明是会水的,此刻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季家就好像和水犯了冲,去岁六月,九小姐落了水,今次又是表小姐,却不知下次又是哪位主子。 好在,人是没事儿,到底是个命大的,元宵夜那般黑咕隆咚的夜里,又是泠水河中,竟也好好儿的,说不得还能得了段好姻缘。 何月莹人是清醒了,尚发着热,季大老爷便匆匆过得倚梅阁来,后边跟着季时沐和季妘二人。 进得屋内里间,芳草端了药碗在旁候着,桃儿则见机扶起了何月莹,又拿了个大引枕搁在何月莹后头。 季大老爷坐在椅上,丫鬟奉了茶,季时沐与季妘皆是站着。x :/ 何月莹脸色苍白,脸颊却是有两团病态的嫣红,见她忍不住掩口咳了两声,季大老爷吃了茶,这才斟酌着开口,“你何时与杜家姑娘相识的?” “永贞公主开府之宴时,月莹与杜家小姐志趣相投。”她昏迷时的事,芳草与桃儿两个都给她说了。 季大老爷点头,又看向季妘,问,“可亲眼瞧着是四皇子救得莹姐儿?” 何月莹有些紧张地看向季妘,季妘却低首敛目,并不看她,应是。 季大老爷沉默半晌,嘱咐何月莹好生休息,便带着季时沐走了,徒留季妘一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何月莹松了口气,心底欣喜,知晓她这位大舅舅定是会为她做主,只是不知疏远了许多的季妘为何肯帮她。 “你们都下去吧!”季妘接过芳草手里的药,吩咐了底下伺候的退出门去,只桃儿一人看了何月莹一眼,待她点头这才退了出去。 季妘此举,霎时让何月莹心底的欣喜去了个干干净净,她心里莫名不安,勉强笑了,“九妹妹,你这是何故?” 季妘亲自端了药碗,吹凉了喂何月莹,莹白的瓷勺,灰褐色的汤药。 女子脸上一丝表情皆无,何月莹可不敢就着季妘的手喝药,忙道,“这汤药有些烫,待会子让丫鬟伺候我进了就是,哪里能劳了九妹妹动手。” 见她坚持,季妘倒是笑了,她曾经和何月莹好得就像同胞姐妹似的,可如今两人渐同陌路,一桩桩一件件,由不得季妘左右。 “月儿表姐。” 何月莹听这称呼,脸上一怔。幼时,季妘觉着她名字里的月字好听,总是这样甜甜的唤她,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妘开始变得冷漠、寡淡,从来叫的是月莹表姐。 “记得去岁我落水醒了,就打了你一巴掌!” 季妘笑吟吟的,何月莹却只觉此时浑身寒凉,不亚于她掉进泠水河时的冷,季妘何时开始唤她月莹表姐的呢?好似就是去岁六月,季妘落水醒后打了她一巴掌的时候,她什么都知道了? “我那时说什么,做噩梦惊着了。是啊!真就是噩梦一场!月儿表姐,我待你如亲姐,你却为何宁愿推我入水,只求陷害季菡?” 为何?季巧姝与季菡欺我、辱我之时你在哪里?何月莹想起奶娘于氏当时说的话,在你眼里,我和旁的巴结你的人有何不同?你真的就肯把一个孤女当做亲姐姐么? “今次,月儿表姐落水了,妘娘最后帮你称了心意。此后,怕是与表姐的情分就尽了” 尽了!直至季妘离去,何月莹不曾言半字,心头或痛、或悔,更多的是压抑多年后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如今情势,她就要入皇子府了,再不是无名无分借住季家的孤女了,她会成为皇子妃,身份尊贵,说不得季家以后还需得靠她。 何月莹笑了,她有什么可痛悔的? 章节目录 第32章 第三二章:局诡谲 宫里新来了个乐艺先生,姓江,深受帝宠,怀天子令,可自由出入皇宫大内。江先生学识渊博,通六艺,晓天文,更擅棋。文景帝每每宣召,与之对弈。 今日不朝,晨间,文景帝就于乾真殿宣了江先生,摆设棋盘,各执棋。 “近日,鹿州边关来报,姑临大军压境。”文景帝手里捏着黑子,观棋局,脸色不变,如此说道。 “皇上。”那江先生摇头,手上一顿,洒然一笑,倒无半分于帝王面前的拘束,“您此番言说,可就是扰了臣下的心神,与您对弈,可半分不得松懈。” 文景帝闻言,笑,扔了棋子,又命人撤下,自有宫人奉上茶点。 “朕不难为你,这下可以说了吧!”文景帝用茶盖拂了拂金黄色茶汤上漂浮的茶叶,呷了一口。 “边关急报,敌军压境,自得将领率军阻之。”江先生身上一股子文人儒士的味道,笑眯了眼。 “朕最是不喜你这说话含半截的舌头。”文景帝面露不满,而后却笑,带着寒意,“鹿州汉梁十万铁甲军,如今怕都要改姓杨了,还派什么将领?” “皇上。”江先生起身向文景帝一揖,“恕臣下妄言,如今最是合宜的不正是舒敬轩那位么?” “放肆!进言将梁王软禁宫中的是你,要放他回鹿州的也是你,你是在戏耍于朕?”文景帝即便是怒,脸上神情依旧平静。 帝王忌惮梁王一事仅近侍高德可窥一二,如今却是多了个乐艺先生。 “微臣不敢。”江先生跪伏于地,以示鄙贱,心头却无半分惶恐,他垂首,道,“梁王乃皇室中人,是您的十九弟,他膝下并无子嗣。” 是了,萧焕风如今年近三十,府上美妾如云,却并无子嗣,连正妃、侧室都没有,可见还惦记着当初那个下贱东西。x :/ 惦记着也好,文景帝闻言沉思,叫起了江先生,只听江先生继续道,“无子之王,何患之有?且到底是皇家人,于鹿州镇压杨氏一族,又有何不可呢?” 但梁王母族不正是杨家,沆瀣一气,岂非祸患? “梁王可是当年杨妃之子。”文景帝拇指摩挲着食指关节,沉吟,而后却是笑,真正开怀,“朕倒是忘了,杨家少爷可还在定安。” 这位杨家少爷杨朗宁可是杨氏嫡支之中最为出色之人,杨家这一代旁的子弟俱是平庸,若能用什么将杨朗宁绑在定安,不失为上上之策。 “先生之语令朕茅塞顿开,有赏、有赏,哈哈!” 那位江先生只微笑着拱手,并无多言。 宫内一位乐艺先生受帝赏,不过是件小事,大风大浪中连一朵小小的浪花都不会激起,倒是鹿州九里关一乱,舒敬轩那位高权重的梁王竟然即刻被送出宫外,不日就可启程回鹿州。 “你所言可是当真。”向淑妃得了这个消息还是文景帝下旨之后,似是不敢相信,再三确认。 向淑妃其贴身伺候的大宫女秋心应是,瞧着向淑妃的脸色更是不好。 一为鹿州铁甲军士解决盐粮之忧,二解梁王伤重被困庆宫之难,三便是动之以情、许之以利。如此,梁王这一助力便为我儿所用。但如今,任家已毁,梁王出宫,何来后着?到底谁?事事阻挠?莫非是皇后? 思及此,向淑妃心头一惊,又暗自摇头。不可能! 前儿年三十里,晚婕妤小产不久,沈慧妃就被皇上禁足宫中,一朝宠妃能这么轻易被困己宫,若说没有皇后的手笔,她是万万不信的。若暗中下手阻挠她的人是皇后,何苦困住沈慧妃,当是把矛头对准她才是。 向淑妃正这么想着,就听殿外有宫人传皇后口谕,诏淑妃往于凤翔宫。 沈惠妃娘家是靠了她这个妃位才得了擢升,算不得有多大的权势根基,如今宫内有皇后、有淑妃,更别提其他几个养育了皇子的妃嫔。是以其子——七皇子萧曜,即便是文治武功俱是不差,但平日里极其内秀,只为避开中、东二宫锋芒, 晚婕妤年夜宫宴小产,那落胎之药查来查去,竟有沈慧妃宫里人经手。因此,皇后拿捏着这个由头,将沈慧妃禁足宫中,明面儿上说是避嫌。 沈慧妃顺势领皇后懿旨,不日便幽居自个儿宫内。她就不信,四妃之中,贤妃仅有一女,德妃无子,整日吃斋念佛,只剩她和向淑妃二人底下有皇子,若她借晚婕妤落胎一事抽身而出,避开宫中纷扰,皇后真就那么信任向淑妃? 今日不过正月十九,沈慧妃这才禁足九日,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听雨就亲自来请了她,沈慧妃心头一跳,随之去了中宫凤翔。 晌时已过,此刻凤翔宫内,但凡位份够了的妃嫔都在里边,就连平日里总待在宫内佛堂念经祈福的德妃都来了。 沈慧妃入得凤翔宫主殿,环顾一周,四妃就差了她。这阵势,是出了什么大事?她朝陈皇后行礼请安,等皇后娘娘叫她坐了,这才歇在旁边。 端敏陈后,陈家的小女儿,初见时看着平平常常,并不打眼。但自其入宫以来,处处顺风顺水,在各娘娘斗来斗去之时,她的位份不知不觉间一提再提,直至入主中宫,成了皇后娘娘,众人这才发觉最大的对手竟悄无声息已然封后。 而在这位新封的皇后娘娘诞下皇长子之后,宫内这才似百花齐放,诸娘娘接连传来喜信儿,回过味儿来的众人不由心惊胆战,皇后竟能这般手眼通天,干涉得了帝王子嗣? 如今,住了近二十年的凤翔宫,陈皇后威严愈盛,再不复当年那个青涩少女的模样。 “今日,本宫请了诸位妹妹来此,是有一要事还得诸位妹妹做个见证。” 陈皇后面色沉肃,不带丁点儿笑意,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众宫妃正这么想,就见皇后娘娘朝身后的老嬷嬷挥了挥手。 老嬷嬷退出门去,不久就有两太监押了一宫女进殿。 那宫女衣衫整齐,并无不妥,只脸色灰败,跪都跪不好了,几乎要趴在地上,身子抖的和筛糠似的,额头冷汗直流,这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刑的。 萧琛瑞日前救了季府表小姐,到底当时季时沐兄妹和文思侯之女吕眉三人是在的,这事儿得拿出个章法,萧琛瑞心头只道怕是得定下亲来,但尤可拖延一二,待何月莹及笄再迎进门来。此事有关女儿家清誉,想来季家自不会宣扬,也可瞒了中宫一时。 心有定计,四皇子正准备让人遮掩此事,以免走露风声,慎刑司就有人传来密信,皇后娘娘于十七之夜,暗中命人提了一宫女用刑,正是牵扯晚婕妤落胎一事之人。 十七之夜,也就是昨夜。萧琛瑞立时觉察不对,凭着似是而非的一个粗使宫女,想拉极为受宠的沈慧妃下水本就不可能,能将沈慧妃困于己宫已是最好的结果,却又因何夜里对这宫女用刑? 想起这些时日东宫防范渐密,要务皆有皇后新近提拔的专人把持,他安插的人手分毫不敢动弹,而母妃那边又曾言中宫有疑,前前后后一联系,萧琛瑞不由阴沉了脸色。x 庆京定安之前还平平淡淡,尚余节后的欢乐气氛,如今却是风波乍起。城内百姓纷纷传言, 元宵之夜,四皇子救了落水的季家小姐,二人衣衫尽湿、亲密相拥,如此这般,而后却没瞧见这位四殿下亲自上门提亲,难道是个不想担事儿的?若如此,真就是有辱斯文! 这话儿兜兜转转,都进季妘耳朵里了,可见是传得满城风雨。 这才什么时候,元宵三日不夜刚过,十八的日子,前三日都没露半点风声的事儿,这一下午的时间便能至此? 定是有心人推波助澜?可有心人是谁?是谁想对付萧琛瑞? 季妘细思几分,如此枝末小事,萧琛瑞只要站出来提亲便是,那又是什么藏在流言蜚语之后呢?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呢?(_ 因着季妘屡屡出手破坏,现在已然不能按照梦中所知行事,局面诡谲,若无人传递消息,季妘亦是处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 好在,最大的棋子已然埋下,端看今后风云变幻,谁能独善其身! 章节目录 第33章 第三三章:中宫事 皇四子身为帝王之子,如此行径,闹得满城风雨,自有诤臣上奏天听。 诤臣范良隶御史台,这位老大人最是耿直忠厚之人,哪位权臣、皇子没被他参过一本,活到这把年纪依旧好好儿的,也是文景帝惜其直言谏诤、不带丝毫虚妄。 明日正月二十才是早朝的日子,这位范老大人却是早早儿侯在了宫门之外,官服、官帽一应俱是齐整,双手做交握状,掩在袖袍之下,显得尤为恭谨。 文景帝于乾真殿召见范良,瞧见的就是他这副模样,不由笑,“老大人,如今休沐之日,您可是半分舍不得让朕歇下啊!” 范良一把掀开官袍前摆,垂首,面朝下,双掌于两侧贴地,双膝俱跪,请安道罪,道,“微臣罪过,然,今臣偶闻一事,实乃有失陛下天颜,故而奏之。” 文景帝听此一言,整肃了神色,叫起,令之一一禀来。 范良言辞激烈,丝毫不为皇四子的身份有所畏惧,事无巨细的将萧琛瑞毁良家女子清白、且默不作声的行径一一道来,直把他说成了一个大奸大恶之徒。 文景帝心下愕然,哭笑不得,又瞧着老大人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只得当即诏令四皇子入宫觐见。 萧琛瑞领诏入宫,没到一炷香的时辰便进得乾真殿,自是向文景帝行礼问安,待文景帝叫起,这才一脸惊讶,好似才注意到了大殿之中的范老大人。 文景帝细细看着这个低眉敛目的四儿子,衣衫单薄凌乱,可见是来得匆忙,而脸色苍白,两颊略红,额际微有汗意。 这瞧着是病了,文景帝端坐书案之后,看着呈对峙之姿两处而立的范老大人和萧琛瑞,到底是淑妃给生的儿子,小时候也是疼过的,“你这满头大汗,是一路进宫匆忙累着了,还是怎的?” 萧琛瑞忙退后几步,拱手,“回父皇的话,儿臣身有不适。只闻君诏,不敢懈怠,这便匆匆进宫,失仪之处还望父皇恕罪。” 文景帝瞧了一眼另一侧站着的范良,那眼神儿似乎在说,朕的皇子可是病了,你待如何?不过,想来也是,以现下之期,泠水河冷寒侵骨,落水的可不仅仅是那位被救下的小姐。 范良不为所动,不论四殿下病是没病,德行有失却是确有其事。 老大人甫一开口,字里行间的质问,字字句句皆是戳在萧琛瑞心头,萧琛瑞脸色更是不好,却是闭口不言,神色戚戚。 “果真如此?”文景帝见萧琛瑞半分辩驳皆无,不由沉了脸色,此事可大可小,可如今闹将出来了,到底有损皇家颜面。 文景帝这一问,问得萧琛瑞嘴巴发苦,他突然想起东宫的太子爷,若是易地处之,今日染病且在此受诤臣诘问的是萧越泽,不论事真事假,父皇定会回护一二的吧! 然而,他是淑妃之子,萧琛瑞面上神色更显愁苦,言道,“非也!儿臣窃以为子女承之父,受于母,皆是自小被双亲视之如珠如宝,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 萧琛瑞忆起往昔,徐徐道之。 年幼之时,他亦于玖珍宫承欢父皇、母妃膝下,时时思之念之,如今成年后到没有了往日亲近。当日,他救人之举虽有损女儿家声誉,但念及何氏月莹尚未及笄,即便其双亲俱丧,也是曾受父母珍爱的。是以,便想着与季家大人相约女子笄礼之后再行结亲,也算全得了何月莹已逝父母对她的拳拳爱子之心。 萧琛瑞一席话下来,范良自思家中年幼稚子,大有感怀,直道错辜四殿下仁厚之心。 文景帝亦是想起那年,贤妃所出二子与如今宁贵嫔所出三子嬉戏之时出了意外,二子早夭即世,三子自此有了腿疾,此后又逢向淑妃传来喜信儿。大悲之下又遇大喜,文景帝对萧琛瑞这个儿子也是上了几分心,只怕其同二、三两子一般遭遇,玖珍宫中也是留下不少父、子、母三人共享天伦之乐的美好回忆。 “淑妃亦是常于朕的耳边提及你对她至善至孝,你于朕亦是至忠至诚,是朕的好儿子。”文景帝感慨,又是笑,他想起自己幼年生病之时,总是喜欢缠着母妃,“既然如此,如今晌时已至,不若今日便随朕去玖珍宫见见你母妃去,一道儿用个膳。” 范良在旁,自然对此帝王家父慈子孝的场景好一番赞叹,而萧琛瑞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几分。 凤翔宫,那跪着的粗使宫女经一番盘问、折腾,早已晕死过去,中宫伺候的太监听令拖了她出门,而其跪过的那块儿地竟隐隐沾了点血色, 方才那宫女虽神思混乱、词句不搭,但心念口语还是让人听了个明白,是向淑妃指使了她给晚婕妤下药落胎,而这药正埋在玖珍宫花旁泥内。 庆宫内除了皇后,并无贵妃,向淑妃乃四妃之一,素日里高高在上,如今当着众妃嫔的面儿,朝陈皇后俯首作揖,自道是冤枉。 皇后娘娘今日穿的明黄的凤袍,端坐上首,神色晦暗不明。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众妃瞧着宫人从玖珍宫花下挖出来的落胎药,又悄悄觑了眼殿中陈情、做出雪冤姿态的向淑妃,俱是心想,看来这么多年了,皇后娘娘终究是忍不了向淑妃,要整治这个借中宫之势爬上龙床的婢子了。 而此时季府中,季妘才得了这个消息,她手里拿着个青色荷包,里边的纸条被她看后便毁去了,内里早已空空如也。 昔珍捧了攒盒过来,让季妘过一过眼,瞧见季妘手里那荷包,笑,“小姐,江家可真是个知恩图报的,每回阿南来咱们府上,她娘亲都要亲自缝制了荷包送来,可见到现在还惦记着您的救命恩情呢!” “小老百姓家这么爱女的倒是不多。”季妘随口道了一句,又看了那攒盒里的果脯点心一应,这是要待会子给江阿南那小姑娘的。而现下江阿南则是由了玉林伴着,在她三哥季望埕那里,一大一小两个就养花之道一项能说上一两个时辰。 瞧着都是些素日里江阿南进的最多的零嘴儿,季妘点头,叫昔珍收装起来,捏着荷包,有些神思不属。 皇后娘娘这会子开始发作了向淑妃,可惜四皇子母子二人这些年来暗中经营,所具根基已然不浅,教得四皇子早得了风声。不然,最后怎会引得当今圣上随四皇子去了后宫,看来,今次向淑妃这难是解了。 梦中当今圣上是得了急症去的,但驾鹤西去之前,仍是强撑着毁了后族陈氏一脉。如此这般,难道皇上早已开始猜忌太子母族?之后当今仙去,四皇子得登大宝,第一件事就是继灭陈氏后,再抹去了她季氏满门。 季妘心头蓦地一惊,梦中亲族尽数被诛,仿佛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想起这些时日,季、阮两府生了嫌隙,父亲屡屡和舅舅争执…… 祖父是教过太子的,季家又是当今亲自绑在太子身侧保驾护航的,脱不得□□的身份,若和陈家有过多牵连,那便是外戚的助力,而不是太子爷的助力。但是,季家和阮家亲近又有何不妥?父亲何苦疏远了阮府,让母亲心头难受?x :/ 猜不透!季妘眉尖紧蹙,捏着荷包的手紧了几分。 昔珍那边拾掇好了攒盒,又仔细的封好,回头瞧见季妘这脸色,唬了一跳,莫不是那心悸的病症又犯了,忙走得季妘近前。 “小姐?小姐?”昔珍有些慌张,“可是身子不适了?心口可是疼痛?” “并无。”季妘经昔珍这一惊一乍的,回过神儿来,有些好笑,“叫你稳重些、稳重些,恁的这般跳脱。” 素日里昔珍是听了就听了,可想起好长些时日,小姐常与玉林咬耳朵,虽也不避讳她,但她不知晓小姐与玉林说些个什么,心里那是抓肝挠肺的难受,好奇心直冒,却没敢问。现下听了这话,不由脸上就有些难过。 昔珍本就是个心里头藏不住事儿的,便就着这情绪,竹筒倒豆子般的和季妘说了,语罢,面露小心的觑着季妘脸色。 季妘听了,好笑之余,故意板了脸色逗她,直吓得昔珍脸色苍白,怕是季妘厌了她。最后,季妘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昔珍这才觉出小姐这是在耍弄她,脸上既羞且恼。 “小姐好久没这样开怀了。”昔珍羞恼之后,瞧着季妘满脸的笑容,这样想着便说了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的,小姐越来越有做主子的威严,行事也愈发有了章法,也常常做些她看不透的事,而性子亦是越来越冷淡,像今日这般故意逗她的情境,好似许久都没有过了,教得她都快忘了,季妘才是个虚岁十三的女儿家。x 昔珍这话,季妘一愣,脸上依旧挂着笑,“是啊!好久没有了。”又捏了捏昔珍双颊的肉,“谁教你是小姐的开心果儿呢!旁的事你无须心忧,每日里只管让我开心便是。” 她自从噩梦醒来,一通则百事皆通,想明白了,也越发惊惧不堪,时常夜里惊醒,怕下一刻尚且和美的家便落了个九泉相见的下场。而如今,什么事好似都不一样了,连处处辖制她一口气都喘不过来的四皇子都自顾不暇。他最大的助力慢慢被她拔去,也使得季家覆灭之危渐渐得以避开,她怎能不开心?不欢喜? 季妘笑眯了眼,昔珍见了,兼之听了季妘的话,想着玉林亦是时常说自己莽撞,她心思直,便只管让小姐开心罢,想通了后,也是跟着傻乐起来。 章节目录 第34章 第三四章:心难测 文景帝身后跟着四皇子萧琛瑞,有小太监过来给近侍高公公回禀,向淑妃被皇后娘娘宣去了,高德自是告知了文景帝,圣驾便折往了凤翔宫。 进了凤翔宫,瞧着是大大小小的妃嫔聚在一堆子,独向淑妃一人立于殿中,而众妃见是皇帝,齐齐起身行礼。 皇后更是从上首走得近前,行礼,且道,“皇上今日倒是来得巧儿了!” 文景帝笑吟吟的扶起陈皇后,往殿内行去,不知是否顺手,又扶起了殿中的向淑妃,携了皇后坐下,这才道,“怎么个巧法?今儿这是怎么了?” “皇上不是让臣妾查查前儿晚婕妤小产一事么,有宫人指证,说是接触那落胎药物的是惠妃妹妹宫里的人。”陈皇后脸上端着笑,挥了挥手,让那捧着落胎药的小太监上前几步,“说是巧了,便是今儿个臣妾查了个水落石出。这落胎药竟就藏在了淑妃宫里,是以,今日就有了这一出。” 文景帝笑容不变,招了底下的四殿下萧琛瑞,道,“你可知你母妃做下此等子事?” 萧琛瑞惶恐,自道是不会的,“母妃素日里久居宫内,不常四处走动,且婕妤娘娘有喜之事,若非婕妤娘娘不好了,母妃又何从得知?” 这话说得有道理,文景帝一双眼睛看着萧琛瑞良久。今日他怎的来了凤翔宫,真就是凑了巧么?又想起范良,素来一位清清白白的直臣,文景帝微微点了点头。 “此事待查,朕相信朕的淑妃不是那歹毒心肠之人。”文景帝此言似乎对向淑妃极为爱护、信任。 皇后这位置待得久了,连带着陈氏一族的心也大了,他是想传位于太子,但也不想百年之后弄出个外戚把持朝政的局面来。何况,淑妃安稳了这么多年,没道理这时候跳出来,留着她,也算给皇后一个掣肘。 向淑妃闻此一言,感动得无以复加。 陈皇后却是脸色微沉。今次,她本就不想就此处置了向淑妃,只身侧王嬷嬷一再相劝,这才想就此事试探一二。想那沈慧妃,为避嫌二字便是愿禁于甘泉宫数日。若向淑妃是个好的,她亦非绝其生路,千万种法子可以脱身,只可惜,今日向氏母子选了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一条路,且竟不知皇上如此袒护向淑妃。 “皇上所言极是。”短短一瞬,陈皇后似乎是从未撇下过嘴角,依旧是笑着,苦主都没出来扯着向淑妃要个道理,她难不成充大头去驳了皇上的面子,只得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臣妾这心里也直纳闷儿呢!淑妃妹妹向来好性儿,怎会做下这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事来呢!” 原来是雷声大雨点小,众妃心里各自思量,瞧着宫内的风向怕是要变了,陈皇后和向淑妃再不是一股绳、一方人了。 “但那歹毒之人也是要揪出来,朕不容朕的后宫存此恶妇。”文景帝皱眉,道,又看了眼下边坐着的阮向晚,“也算是给晚婕妤一个交代。” 这点子事如今看来是掰扯不出个一二三来了,后宫的莺莺燕燕虽瞧着文景帝在,到底是皇后宫中,皇后叫回了,众妃不敢造次,恋恋不舍的离了去,只留了向淑妃母子。 “朕瞧着琛儿左右无人,季府女儿不错,想着给琛儿添个侧妃也好。”毕竟是季府上养的女儿,正经的官家小姐,萧琛瑞有损其闺誉在先,迎做侍妾却是不妥。 先头文景帝莫名为向淑妃撑腰,陈皇后还没觉出个味儿来,宫妃们才退下,文景帝又说了这句,可把陈皇后惊了一下。 季府女儿,季家?原来向氏这贱人,竟不知不觉间开始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弄起小动作了,其心可诛啊! 陈皇后几乎端不住仪态,勉强笑了,“皇上说的是季家哪个闺秀?可瞧见是已故老太师的子息,臣妾的哥哥也想着和季家结门亲呢!” “哦。”文景帝这一字可谓起伏婉转,颇有深意。 “季家四子,文采风流、俊秀非凡,臣妾的哥哥便想着将月绍嫁进去,也不失为一桩金玉良缘。”陈皇后说起季时沐,瞧着哪处都好,仿佛陈月绍入了别家门就是糟蹋了。 文景帝心里冷笑一声,怎可能应允?只道他与皇后意见相左,并未应下,倒是皇后底下养的永贞公主,意属许给杨家公子,好事成双,可就着给萧琛瑞迎侧妃一并下旨赐了婚。 自登基以来,文景帝想做的事,有几人能逆了其心意?待送走当今、淑妃母子之后,陈皇后坐在殿内。(_ 天色渐渐晚了,凤翔宫主殿昏昏暗暗,有近身宫女小心翼翼的问询皇后娘娘是否点灯。静默半晌的陈皇后就像是炮竹被点燃了一般,一把端起内里茶汤早已凉透的茶盅摔在了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十分刺耳,而陈皇后眉目之间满是阴狠。 翌日,四道圣旨不分前后的去了公主府、杨府、四皇子府与季府,而随着圣旨一道出宫的则是梁王及其随侍。 定安城西门外,不远三里处一路边茶寮,梁王与一女子对立而坐。 梁王一行西去鹿州,随行不过二三人,当今只道是边关军情紧急,顾不得大肆送迎,即令其快马加鞭,赶往鹿州九里关。 季妘一席不起眼的藕色裙衫,外头罩了件褙子,头上戴着青色帷帽,直到现在坐在这儿,她都没想通梁王临行前为何还要叫了她来相送。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茶寮中,梁王此时也不忘招摇,依旧墨发红衣,似乎从来都是这般张扬狂傲得不可一世的模样,此处往来之客无几,如今都是坐得远远儿的。 粗茶亦能入口,梁王喝着微微涩苦的茶水,看了半晌的风景,季妘不知其何意,边关急报,他竟似一点儿不急的模样。 “九里关急报,您就丁点儿不着急么?”季妘斟酌着开口,到底是她等不住,今日是甄远邺悄悄携了她出城,在外多耽搁一分,便多一分被人发现的可能,闺阁之女相送一朝王爷,总归不会得了什么好名声。 “任家一事,迫使长珩断我鹿州盐粮,我还以为今次你能猜到我为何就能去得边关。”梁王凉凉的看了季妘一眼,此处人多眼杂便未自称本王,而后又似是嘲讽的勾了勾唇,“你倒是运筹帷幄于京,决胜千里于外。” 她断了鹿州盐粮之路,等同于断了边关铁甲军盐粮之路,梁王此问,季妘无话可说,但她亦非事事得以知晓,怎能猜得到边关之事。 “入京后,若三月无信,我叫他们杀了姑临太子。”梁王面色冷淡的说出这话,季妘却猛然一惊。 怪道姑临如此之早便大军压境,季妘提前找到了梁王,为其治伤,又用他做筏子逼迫王长珩应她三事,而后暗中对付四皇子……此间种种倒是引起了梁王的兴趣,并未如梦中那般万念俱灰,顺了文景帝的意交出鹿州,且后被困宫中,也就没有了杀姑临太子一事。如此看来,那么姑临大敌之于梁王,究竟是什么? 当今圣上旧年与之有谊,梁王终究不信,昔日极为濡慕的八皇兄在坐上那个位子后会对他生了杀念,以性命做赌入得定安之牢,直至冬月遇袭,险些丧命。只可惜…… “只可惜累了杨朗宁。”梁王摇了摇头,尚了公主,做了驸马,于旁人是欢喜,于杨朗宁却是毁了他。 季妘亦是知晓其间曲折,这还是她百般算计得来的结果。却不曾想,即便是没有她,当年先帝昭成除太子重外最为器重疼爱的十九子,如今梁王萧焕风,如非所愿,怎会轻易被困宫内?x 电脑端:/ “那您如今是?”越是清楚,季妘心中越是有些忌惮,这人可是曾经想杀了季时沐兄妹的。 “若她当年得你一半聪慧便不会被人逼死!”梁王笑着,无头无脑的说了一句,季妘疑惑,却看出了苦涩之意,愈发不懂。 只听梁王又道,“我不知道你为何想要对付四皇子,念你救过我,素日里帮扶你一二亦非不可,只定安暗流汹涌,我于鹿州鞭长莫及,帮我护着点杨朗宁!” 语罢,不管季妘答应不答应,也不管让一介女子护着杨家少爷有多么奇怪,梁王起身于茶寮外上马,二三随侍跟从,绝尘而去。 直至那抹红色的身影再也瞧不见,季妘收回视线,随甄远邺上了停在路旁灰突突并不起眼的马车上,其间面色无丝毫变化,心头却是对梁王愈发难懂。 他说念她救过他,话瞧着是讽刺,但神情分明是认真的。 章节目录 第35章 第三五章:起疑心 结亲的日子定得很急,何月莹近来几乎是寸步不离自己的倚梅阁,着手准备着嫁衣、喜被一应,季阮氏亦是为其前后张罗了嫁妆,但脸上也不见得有多高兴,何月莹的心太大了,亦不知是好是坏。 今儿季阮氏是请了牙嫂进府的,底下领了十来二十个的小姑娘,虽然是穿的粗布麻衣,倒是收拾得齐整,就等着主子们看哪个顺眼,挑了入府伺候着。 何月莹身侧亲近点儿的奴仆就奶娘于氏,还有两个大丫鬟芳草和桃儿,陪房也就芳草一家子,桃儿是她爹烂赌后卖进季府的,寒了心,并不想和家里人来往。 到底何月莹是入皇子府做侧妃,这点子人瞧着寒碜了些,是以今日才叫了牙嫂,再给她添上两个伺候的,也趁这些时日由着老嬷嬷调.教一二。 过来挑丫鬟的不只是何月莹,除了最小的十一姑娘,季家几位小姐和甄莺儿俱是在的,底下一水儿的年轻丫头,最小的十岁模样,最大的却有十五了。x :/ 排前的模样较为出挑,越是后边则越是不打眼,何月莹瞧了个遍,又看着众姐妹,笑,“瞧着我这处却是着紧些,于四殿下那边不好失礼,便先挑了去,还望妹妹们见谅。” 这是何月莹第一次在众表姊妹面前说话这般没有顾忌,神情里莫不带着高高在上,姿态却是做得低。拢共二十来个丫鬟呢!何月莹、甄莺儿各挑两个,剩下季菡、季妘、季巧姝各挑一个,都还剩下许多,何月莹这般说法,不过想得个先儿。 季菡自那日淳定侯世子庄原庭上府之时行止出格,又遭了父亲责骂后,是日日在院子里读《女诫》、《女训》等等,才又得了季三老爷的欢心,出了房门。 如今季菡瞧着往日谨小慎微的何月莹一转眼这般趾高气昂起来,性子本就不服输,不由呛声,“这好日子近了,表姐急些,怕是恨嫁咯!” 季菡说完用锦帕掩口轻笑,似是姐妹间的说笑打闹之言,何月莹气恼,转而又想季菡这般掐尖儿的骄傲性子,嘴上不饶人,心里怕就是嫉妒得很。 “七妹妹净说些诨话。”何月莹微红了脸,又道,“六妹妹出了阁,下来就是七妹妹你了,姐姐也愿妹妹早日嫁得如意郎君才好。” 季菡脸色一沉,六姑娘季岚霜被三夫人送去做了贵妾,何月莹这时候说起,又提了季菡亲事,不正是打她的脸,望她不好么! “七姐这般好颜色,又是三叔父的心尖尖,自有一段好前程。”季妘笑了笑,瞧着何月莹,神色有些意味不明,“倒是表姐,出阁做了皇家媳,周遭俱是不同以往,现下紧着些挑了丫鬟,让老嬷嬷多教教她们,日后也好帮衬表姐一二。” 季巧姝往日得罪狠了何月莹,生母许姨娘百般嘱咐她再不要得罪了这位未来的皇子妃,便没有说话。 甄莺儿却是没有顾忌,之前何月莹和她刻意交好,她还当何月莹与她关系极亲近,此时说话便带了几分亲昵,“连四皇子殿下都心悦月莹姐,姐姐可是大福气的人,嫁过去可不就是四皇子殿下疼着宠着,哪用得着帮衬。” 甄莺儿这个没脑子的,何月莹暗恨,旁人不知其间弯绕,身侧的季妘能不清楚?她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不接话,正经挑了两丫鬟,一个出挑些的,叫了彩儿,另一个模样周正的,唤了春柳。 待瞧着小姐们俱是挑完了,管事娘子这才将牙嫂和一众丫头领了下去。 有季妘在,那清凌凌的一双眼,瞧得何月莹心头莫名难堪,仿佛心头什么隐晦之事都被撕开了光鲜的表面,露出了丑恶狰狞的一面,让她陡然没了炫耀的心思,便随意找了个由头匆匆离去,余下的自然也是散了。 宫内,即便是最后得知萧琛瑞迎的是季家表小姐,到底陈皇后和向淑妃已经撕破了脸皮,往常在宫中如鱼得水的向淑妃,现下深觉有些束手束脚之感。 庆宫皇子成年后不得随意出入后宫,只有一月中每七日才可去往自己生母宫中探望,今日正好是这个日子,萧琛瑞一早便往玖珍宫行去。 玖珍宫殿内,向淑妃正在惩治一个小宫女,见萧琛瑞来了,便让两个太监堵了那宫女的嘴,拖了下去,而后又是摒退了左右。 殿中只余母子二人,向淑妃看着这个自己费尽心血养大的儿子,面色冷淡,许久,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玖珍宫主殿之内。 萧琛瑞脸被扇得偏向一侧,却是低头,道,“儿子有错。” “你何错之有?”素日温和的向淑妃,如今满目煞气,字里行间含着讥讽,冷冷道,“为了个女人,你是要毁了你、毁了本宫么?” 萧琛瑞沉默不言,只垂着头。 “近二十年,本宫忍了那个贱人近二十年了!日日像狗一样在她面前摇尾乞怜。”向氏恨声道,“可你呢!季家嫡女便罢了,可本宫的好儿子啊!此番竟是为了个下贱的孤女!” 向淑妃气得发抖,萧琛瑞扶了她坐下,才道,“母妃,当日之境,若是皇后真要借晚婕妤落胎大做文章,以此对付您,如何是好?时间仓促,儿臣只能就何氏女一事引了父皇过去。” 皇后那时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向淑妃闻言,蓦地沉思起来,喃喃道,“素日里你我行事并无纰漏,皇后没有理由与我为敌啊!” “儿臣不敢赌!”萧琛瑞字字恳切,若皇后真的想要置向淑妃于死地,事后再行动作,怕是为时已晚。 向淑妃看着萧琛瑞,神色复杂,她摸了摸萧琛瑞刚刚被扇了的那侧脸,叹了口气,亲自取了药膏,为其涂抹起来。 “琛儿,莫要怪母妃心狠。”向淑妃眼神里满是痛苦,当年陈皇后留她于宫内便罢了,能伺候当朝皇后,那时的向淑妃心底亦感荣耀。可当皇后发现她面貌平庸,却体态柔媚之时,便利用她争夺皇宠,而后又绝了她向氏子息,让她哥哥入宫做了太监。年迈的老父亲怎么受得了?不久便郁郁而终,向淑妃的母亲也随之去了。如此,教向淑妃怎能不恨? 萧琛瑞是知道此间恩怨的,从小向淑妃就教导他面善心狠,为的就是有一天登上那个位子,替母还仇。 “母妃,可记得为何童佶就做得了太子的贴身太监?”萧琛瑞握了向淑妃拿着药膏的手,示意无碍。 童佶算得是文景帝身侧太监总管高德的徒弟,当年皇后千挑万选才择了他做了太子萧越泽的贴身太监,却不知童佶早已是向淑妃母子的人,而之所以连皇后都未曾察觉,只因一人。 “当然记得。”向淑妃怎么能忘,那人曾侍奉先帝身畔,若非有此人相助,怎会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轻易安插了童佶入东宫,又怎会屡屡教唆得了太子蒙蔽中宫。 “若非那人相助,高公公不会收归童佶于门下,童佶更不会成为太子近侍。”萧琛瑞双眼微眯,显得有些沉肃,“何月莹的乳母于氏,正是那人的庶妹谢玉。”x 电脑端:/ “什么?”向淑妃有些惊讶,随即沉吟一二,“这便是你为何纳了何月莹为侧妃的理由?” 萧琛瑞点头,面露笑意,“若能得此人相助,纳了何月莹进门又有何妨?” “如此甚好!”向淑妃这才展颜,“你胸中有了章法,也是好的。” “那海公公那边。”向海按辈分当是萧琛瑞的舅舅,只向淑妃从来不让萧琛瑞这么叫。 “无碍!”向淑妃言道,心头为着与皇后交恶的烦躁平息了几分,向海可是受当今器重的,还是皇后娘娘亲自扶持的他,皇后轻易动之不得。x 话不多说,又瞧着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萧琛瑞便离了后宫,自乘了软轿往宫外而去。 轿内,萧琛瑞闭目养神,脑中细细思虑,面上却不露丝毫。 南豫任家、鹿州盐粮、梁王出京、皇后发难……桩桩件件就好像有人特意引了他入局,让得他多年心血付诸流水,到底是谁? 萧琛瑞软轿一路行过,快到宫门之时,有一小太监领着一儒生,瞧着前儿不远是贵人经过,忙退居旁侧,待那软轿过了,复又带人前行。 “方才过去的是哪位贵人?”那儒生正是近来极受文景帝宠信的江先生,此刻正问着那小太监。 小太监听了,自道是四皇子殿下居于轿中。 这位江先生约莫是最受帝王恩宠的一位乐艺先生了,皇上竟破例允了其偶宿宫内。今日,亦是皇上兴致来了,宣了歌童、舞姬奏乐取乐,且传了口谕召了江先生进宫。若今儿是旁人相问,小太监自然是要拿乔的,可如今这位是当今跟前儿的红人,当然不敢装怪,老实答了。 四皇子殿下,萧琛瑞。 江先生看了眼那渐行渐远的软轿,不知在想些什么。 章节目录 第36章 第三六章:阴差阳错 鹿州九里关,庆国铁甲军与姑临打得难分胜负,直至过了三月,战况依旧焦灼。而这些日子,京里最大的几件事无非是四皇子殿下匆匆纳了个侧妃,辅国公之子阮荣轩迎娶了舅家的姑娘李氏阿婵,尊贵的公主殿下许给了杨朗宁,杨家少爷一步登天成了驸马爷。 过了三月十六,入了四月中旬,季妘如今也是年十三的女儿了,经常有这家夫人那家太太约了季阮氏上府听戏,还特地叫了带上季府几个姑娘同去,十三可不就是可以议亲相看的年纪么。 何月莹如愿以偿的进了皇子府,成了皇子侧妃,日子倒也没有多难过。只初次随四皇子进宫之时,向淑妃待她似乎总是有些过于冷淡了。 牡丹花有开得早的,如今这时候就已经盛放,向淑妃难得对何月莹这个侧妃表示了亲近,从宫内赏了好几盆开得正好的牡丹花予她。于是,经了四皇子授意,何月莹便使人写了帖子,邀了季府姐妹和几家与四皇子交好的臣子家眷来皇子府赏花。 到底是身份不同了,何月莹打头由丫鬟桃儿扶着,芳草则是跟在后边,入了首席,前院儿自有四皇子亲自待客。 往来的些个夫人小姐,有几人心头暗自瞧不上何月莹孤女的身份,可如今观其言谈温婉,举止有礼,虽然是侧妃,但谁叫四皇子府上就这么一个正经的女主子,身份也是尊贵,也就放下心头轻视,嘴上夸赞着。 昨儿才得了京内暗探的信儿,萧琛瑞今儿一早便吩咐了几件要事下去,紧接着成矣就匆匆出了四皇子府。 江慎之如今依旧住在布衣巷那个小小的四合院里边,正教着女儿江阿南识字,转眼却瞧着位五十余岁的文士站在门口。 “先生是?”江慎之笑着哄了江阿南,叫江娘子带了女儿进屋,这才道。 “昔日尔父江鸿旧友也。”来人正是成矣。 萧琛瑞心头惦着今晨得的消息,此时却非深思的时候,倒也压下了这方焦虑,和宾客应酬起来。 季妘是和自家姐妹坐在一块儿的,甄莺儿屡屡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瞧她,似是幸灾乐祸,又似是同情怜悯,教季妘心头有些不安,借口出恭,叫个小丫鬟领着便离了席间。 四皇子府的恭房亦是华美精致,点了熏香一应,无半分异味,季妘不过在其间做了做样子便出来了。 那领路的小丫鬟还候在原处,季妘出来时不防有人行色匆匆,差点把她撞倒在地,细瞧之下,那不是何月莹身侧伺候的桃儿么。 桃儿赶紧告罪,只道是何月莹见她不在席间,着了桃儿来寻她,有桃儿领路,那小丫鬟自然退了下去。 季妘眼神一闪,似是无意道,“今日表姐这宴摆的倒好,听说那几盆名品牡丹还是宫里淑妃娘娘赏的,难得一见呢!” “九小姐哪里的名贵花种没见过。”桃儿依旧垂首,笑了笑,季妘的三哥季望埕爱花是满京皆知的,养的花自然不差,“只今日的宴,是侧妃娘娘花了大心思,让宫里御厨的徒弟来做的呢!” 吃食,季妘暗自琢磨一二。 就说话的这会子功夫,季妘又回了席间,桃儿自去回禀了何月莹。 满桌子的菜,精致极了,季妘却无甚胃口,搁了筷子,最开始注意到季妘这边的竟然是甄莺儿。(_ “九妹妹,你怎的不吃啊?”甄莺儿似乎很是关心季妘,“可是不合胃口了?” 季妘摇了摇头,“方才夹了几筷子,现下却是有些吃不下了。” “瞧妹妹如今却是消瘦了几分。”何月莹不知何时来到了季妘的旁边,她端了一杯酒,道,“昔日你我姐妹情深,如今姐姐出阁却和妹妹似是生疏了几分,今儿借此,与妹妹饮上一杯,望以后妹妹可别忘了姐姐。” 甄莺儿在旁劝酒,季妘定定的看着何月莹的眼睛,何月莹半分不躲闪。 季妘突然笑了,端起丫鬟递来的酒,“姐姐盛情,妹妹怎敢推却。” 何月莹见季妘满饮此杯,脸上笑容渐深,又瞧着季妘满脸绯色,似乎这才想起这酒甚烈,忙问季妘是否无碍。 酒,只有往年冬月与几位哥哥们一起耍玩之时,季妘才饮些女子用的果酒一应,今儿个却是过了。 只一杯,季妘便是浑身酒气,何月莹自责不已,未曾想季妘如此不胜酒力,不过也好。忙吩咐了伺候季妘的玉林、昔珍两个,扶了她们主子下去府内厢房休息。 季妘却是紧紧抓着甄莺儿的手不放,甄莺儿无法,便随了丫鬟送季妘去厢房歇上一会子。 到得厢房,此处不知为何昏暗得紧,甄莺儿的手仍旧被季妘拉着,便叫了玉林、昔珍去门外守着,玉林、昔珍犹豫了一会儿便出去了,这时候季妘的手倒松了开。 “九妹妹?九妹妹?”甄莺儿轻声叫了几句,季妘不应,她笑着摸了摸季妘的脸蛋,“长得这般模样,倒也可惜了。”x 甄莺儿说完,转身便想离去,不防颈后剧痛,便晕了过去。 季妘脸色不大好,强忍住脑中晕眩,放下了手里的玉枕,而外边的玉林、昔珍听到动静,忙推门而入,只见季妘蹲下身,正伸手探着甄莺儿的鼻息,可把两人唬了一跳。 “小、小姐。”昔珍有些惊恐,结结巴巴道,什么时候她家小姐这样凶猛了。 玉林惊了一下,倒是立马缓过神儿来,见季妘想把甄莺儿拖上床,赶紧过去帮忙,她看了看地上的玉枕,小姐干嘛砸晕了表小姐? 季妘却身子一晃,不知是那酒太烈还是其他,她脑子愈发混沌。 玉林、昔珍见状,顾不得疑惑,各自扶了季妘坐下。 季妘缓过来,忙取出怀内一物,这是她让甄远邺帮她买的,也不知有没有用,道,“玉林,去把这个抹在甄莺儿的人中处。” 玉林接了药瓶子,又听季妘道,“有人设局害我。” “小姐。”昔珍闻言带了些哭腔,季妘这般摇摇晃晃,虽屋内暗沉,看不清其脸色,昔珍也觉出了大事不妙的味道。 “待会子,玉林随我去邻屋歇下。”季妘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神思清明几分,“昔珍警醒些,若有人引开你,尽管跟了去。” 玉林、昔珍俱是点头应下,知晓事关重大,不敢马虎。 不久,何月莹身侧的桃儿过来这方,说是瞧瞧九姑娘如何了,又说府上大厨房熬了醒酒汤,席间丫鬟婆子正忙,叫昔珍随之去取,也没问玉林去了哪里。 又隔了不过一刻的时辰,芳草过来本是来寻季妘身侧另一个丫鬟的,但瞧这处厢房门口半个人影都瞧不见,只心道省了她的事儿,自是回去报了消息。 季妘坐在屋内塌上,满身酒气还是因着她并未饮了那酒,只在口中囫囵了一圈便吐在了袖袍之内,却不知为何,脑中依旧止不住的晕眩。 “没用的。”一男子话道,季妘此时正暗暗掐着自己的胳膊,以求熬过去,冷不丁这么一吓,忙抬眼去看,眼前却是一片红色。 “陀香散,再加上迷陀花酿制的烈酒为引,沾了一丁点,哪怕不入口,都是最烈的情药、迷药……”季妘迷迷糊糊听见那男子低声道来,说起这般下作之药,竟也让人无端听出了冷薄的味道。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那男子见季妘终究晕了过去,脸色绯红,就好像一朵最艳丽的牡丹,竟是难得的叹了口气,这药还是当年甄家老太爷的门徒公冶费尽心血在极西绝地得来的,没想到用在了此处。 何月莹那方,席间宴罢,与众夫人、小姐赏花逗趣,半晌,似乎想起了季妘,有些自责,道,“怪本宫今日瞧见九妹妹过于欣喜,糊涂了,教得她错失了此间美景。” “哪里怪得娘娘,娘娘也是与季九小姐情谊深厚。”自有人想巴结何月莹这位被四皇子亲自提亲迎进门的侧妃娘娘。 而此时,众人只见有丫鬟行色匆匆,至何月莹耳边一番言语,何月莹当即脸色大变,略有些不自然,寻了个由头离去,让众夫人小姐各自赏花,她匆匆往后院而去。 何月莹半分不遮掩慌张,众人好奇,瞧着是出了大事。 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请了淳定侯夫人和另几位身份较为贵重的夫人去得四皇子府后院,到得此间,只见一厢房门口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淳定侯夫人瞧着跪着的人之中竟有她儿子庄原庭的随侍,脸色蓦地有些变了。 何月莹脸色也是说不上好看的,径直走到淳定侯夫人面前,“夫人,月莹是晚辈,本不该对您有所置喙,可世子爷也太不拘一格了些,九妹妹她……” 何月莹姿态放得极低,字字斟酌,吞吞吐吐的,但众夫人都是经了大风大浪的,又有什么不明白,瞧着是淳定侯世子冒犯了季九小姐? 众人各怀心思,屋内之人收拾停当,那众人以为的季九小姐并未出来,倒是出来的庄原庭脸色极为难堪。 “孽子!”淳定侯夫人脸色发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 庄原庭满身酒气,原本只清醒着一分,现在吓也吓成了十分,他苦笑,扶着淳定侯夫人,“母亲勿要气坏了身子,儿子酒后无状,竟是唐突了季七小姐。” 季七小姐?他说七,不是九,何月莹心头的得意,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季菡怎么会在这儿?甄莺儿呢?季妘呢? 章节目录 第37章 第三七章:不为妾 季妘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床上,脑中还有些混沌,一双眼睛睁开了,却是直勾勾的看着头顶的桃色点珠帐子,许久才慢慢起得身来。 视线所及之处,房内窗棂处搁了酸枝木喜鹊登枝纹的屏风,之后又是一张红木雕花圆桌,桌上放了个霁蓝釉粉彩描金细口瓶,里头插了花,另还有把银丝绣线牡丹花样的团扇…… 这不正是她的闺房么?季妘又是看了看自己,发髻早已放下,穿了身中衣,她略有些木然的摸了摸房内摆设,她不是应当去四皇子府赴宴了么? 昔珍手上端了碗米粥,随后是玉林,两人进来瞧着季妘就是这副呆呆的样子,便轻唤了声小姐。 季妘听见声音,慢慢转过头来。昔珍脸上的妆粉比素日上得厚些,尤其眼睛一圈,像是刚哭过,玉林脸色瞧着也有些憔悴。 “我怎么在这儿?”季妘半晌问道。 昔珍一五一十的将昨日发生的事说与了季妘,她后头从四皇子府的大厨房回来就没瞧见季妘和玉林两个,倒是季家有人来报信儿,说季妘心悸痛犯了,便先回了。 “季菡?”季妘挑了件新近做的裙衫,吩咐了昔珍替她更衣,嘴里喃喃道,她明明是敲晕了甄莺儿。 “小姐。”昔珍有些欲言又止,“昨日送您回来的那人……” 季妘一愣,想起晕过去之前隐隐绰绰瞧见的红色衣襟,她抿了抿唇,“没有人送我回来,是我自己身子不适,这才回了府,你们可明白?” 昔珍、玉林二人对视一眼,俱是应下。 现下季妘醒来恰是临近晌时,昨儿季妘身子不适,到得后来季阮氏才知晓,过来看了看,守了季妘好几个时辰才回自己院儿里歇下,而今日的晨昏定省,季老夫人自然是免了的。 与昔珍一同伺候好季妘穿齐整了衣衫,玉林又叫了小丫鬟端来清水,另拿了擦脸的丝帛、净口的青盐等一应洗漱用的物什。 其间,季妘抬手轻嗅了嗅,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香气,似梅似兰,淡而薄却经久不散,她皱了皱眉。 妆台上,昔珍早已打开了妆奁,各色金的、银的、玉的簪子陈列其中,俱是素日里季妘常常穿戴的几样,胭脂、眉黛、妆粉一应亦是拿了出来。x 电脑端:/ “且不忙。”季妘道,又是抬起衣袖仔细闻了闻,且叫了昔珍、玉林二人过来分辨。 “好像是股子梅花香呢!”昔珍有些犹疑,府上小姐们喜用熏香,但季妘已有近半年未曾用过了,又哪里来这香气呢? 季妘心头有些烦躁,叫了丫鬟们取水沐浴,又新换了衣衫,初时不闻那香,不久又是隐约散发了出来。 折腾了前后近一个时辰,季阮氏得了季妘醒来的信儿,这都派人过来问了,季妘便道罢了,叫了玉林为她上妆,自是紧着去给祖母、母亲请安去。 季阮氏和季妘来到季老夫人年丰院门口的时候,只听见里边是吵吵嚷嚷的,老远就传来了平姨娘的哭喊声,嘴里还指桑骂槐的骂着。 “老夫人哟!您可得为七小姐做主啊!再怎么她也是您的孙女啊!她素日里的德行,您还不知道么?今次受了这难,妾这心就好似刀子在刮,老爷还不知听了哪个疯人的话,恁的觉着是七小姐自己行为不检,也不瞧瞧那皇子府厢房原本可是九姑娘在里头的,九姑娘她……” “够了!”季老夫人瞧着屋外是季阮氏带了季妘进来,手头捻佛珠的动作一顿,斥道。x :/ 平姨娘闻言住了口,却是跪坐在地上,直用手绢抹眼泪珠子,抽抽噎噎的,也不嫌在季妘这晚辈面前丢脸。 房内还有季三夫人在的,脸色铁青,看着平姨娘的眼神儿就好像要生吞了她。 “母亲!”“祖母!” 季阮氏带了季妘向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算是受过了,二人自去旁边坐下。 “九丫头这也是在的。”老夫人看着赖在地上还不肯起来的平姨娘,心头有些不喜,“且让她也听听你有什么说的。” 季菡回来就被三老爷关了佛堂,生生要她每日两个时辰的跪着,自思己过。平姨娘心疼女儿,想朝三老爷求情,又拗不过三夫人这个正室在中间作怪,只好跑到了老夫人跟前儿哭诉。方才平姨娘话里头编排的可不只是三夫人,季妘也在其中,如今季阮氏母女来了,老夫人叫她说。 “老夫人,妾也豁出去了。”平姨娘挂着泪珠儿,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昨儿皇子府那事能怪七小姐么?九姑娘歇下的厢房,七小姐不过是好心去看望自己的九妹妹,作何后来遇见了世子爷?且不说七小姐根本不认识世子爷呀!” 这话意思可就多了,季菡数月前偷偷作态勾引庄原庭的事儿,就连其生父季三老爷后头都信了只是巧合,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心思,这会子平姨娘说季菡不认识庄原庭也是对的。而真正与庄世子交好的恰是季妘的哥哥,如今又是在季妘歇下的厢房出了事,莫不是说其实是季妘私下与庄世子通了款曲?(_ “荒唐!”老夫人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说了句,简直被这个胡乱攀咬的姨娘气得头疼。 平姨娘身子一抖,又是顿住了声儿,见老夫人是真气着了,不免露了些畏缩之态。 季阮氏这还刚刚进了年丰院不久,平姨娘才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也是气得不行,无怪乎之前进来见三弟妹的脸色如此难看!平日里,只道三房平姨娘是个掐尖儿的,有做正房夫人的心,却是个妾室姨娘的命,未曾想今儿这出,看着她竟也是个言行无状、满口胡邹的。 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还不教人浮想联翩,平白毁了季妘的名声! “去,去把三老爷、七小姐给我叫过来!”老夫人使了秀姑去叫人,反了天了,又瞪了一眼季三夫人,好似在怪她连个房里的姨娘都压不住。 等秀姑去了,老夫人合上眼,手里捻着佛珠的动作快了几分,只余下平姨娘一人在地上。 之前老夫人叫她起来,平姨娘愣是委屈得跪在地上,直说当着三夫人这个主母的面儿,不敢不敬,如今是腿都麻了,老夫人不说话,却也不敢起。 约莫一刻的时候,秀姑领了七小姐过来,身后瞧着却是没有三老爷的影子。 “老夫人,三老爷出府和人买诗集、赏画去了。”秀姑回了老夫人。 买诗集、赏画?老夫人手头捻动佛珠的动作又慢了几分,睁眼看了季菡。 季菡是被个丫鬟扶来的,瞧着腿有些软,今儿晨间就去的佛堂跪了,果真是娇养的小姐,这才一个时辰。 “昨儿生的事儿,你平姨娘口口声声说是你九妹妹带累了你。”老夫人对季菡说这话时,脸上神色有些冷硬,“你怎么说?” “老夫人,妾……”虽然字字句句这样暗示,想拉了季妘下水,但明面儿上可没这么说,平姨娘讷讷的想反驳,被老夫人看了一眼,又闭上了嘴。 季菡忍了腿脚的僵硬酸痛,拂开丫鬟的手,跪了下来,眼眶微红道,“都是孙女的错,与九妹妹无关。” 季三夫人可不是那心慈的人,只叫丫鬟拿了个薄薄的垫子让季菡跪了,一个时辰下来,只比跪在青石板上好些,自然是酸痛不已。 原本就是季菡好好去厢房寻季妘,且不提两姐妹关系如何,到底是季菡遭了罪。如今被三老爷罚了,季菡亦是一句怨言也没有,现下到了祖母院子,又是忍了痛跪着认错,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免怜悯一二。 “唉!”季老夫人叹了口气,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好好儿的闺女,正是议亲的时候,前儿是表姑娘莹姐儿,可那往好了说也是英雄救美的佳话,如今季菡这算得什么? “罢了!”老夫人朝秀姑使了个眼色,叫其扶了季菡起身,又道,“你也别去佛堂里跪着了,好好儿呆院子里,你父亲那边我去知会一声就是了。” 瞧着平姨娘在老夫人院子撒泼打滚,兼之上她的眼药,三夫人心头气恼,又故意不去阻了平姨娘。心里想着老夫人最是看重规矩,就等着平姨娘因此被老夫人狠狠整治呢!这季菡来了,倒是真免了罚,季三夫人怎么甘心? “大嫂,都怪我素日里太过和善了!”季三夫人看着季阮氏和季妘,一脸歉意,“今儿平姨娘胡言乱语,都是心疼菡姐儿,听着难免刺耳了些,嫂子和妘娘可别放在心上,往后与我生分了。” 就季三夫人和她私下里不对付的这脾性,季阮氏哪能不明白这是想拿她做筏子,不咸不淡的应了,权当今日是看三房的唱大戏,哪时候不是这样闹腾的。季阮氏又想起大房里许、冯两位姨娘,不知比三房的省心多少,就更没心思掺和进去了。 “你大嫂不是小气的人。”老夫人道了句,看着季三夫人,“回去也紧着些菡姐儿的亲事,即便他淳定侯是勋贵门户,季家亦非寻常门第,总该拿个说法的。” “倒是使了人过来。”平姨娘忍不住小声说道,瞧老夫人看她,又继续道,“庄家想抬了菡姐儿做贵妾。” 也是,淳定侯一门如今即便式微,好歹也有个“淳定侯府”的四字牌匾压着,万不能有迎个庶女做主母的事儿。 季老夫人点点头,心里明白,季菡却是一下跪在地上,朝老夫人一扣,字字铿锵,“祖母,孙女宁死不为妾。” 章节目录 第38章 第三八章:黄雀在后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抵说的就是季菡这样。 何月莹于四皇子府上设宴那日,季菡亲眼见着甄莺儿扶了季妘进屋,之后屋内响动,似有重物落地,伺候的人刚刚出来又赶紧进去看了,而后季妘便被两个丫鬟搀着进了隔壁厢房,却不再见甄莺儿出来。 里面定有蹊跷!季菡本以为是拿住了季妘的把柄,悄悄进得那间厢房,只见甄莺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不久,房门处就好似守了人,季菡不敢动作,只屏气凝神听着外边动静,想寻了机会出去,不曾想,知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声音是四皇子殿下,他叫淳定侯世子庄原庭进房内,说这厢房里的就是季九姑娘。 原来四皇子想算计季妘,季菡当下有些明白了,手脚麻利的将甄莺儿塞到了床底,自己躺了上去,她心跳如擂鼓,好在房内昏暗,庄世子亦是有几分醉意,并未察觉出什么。 庄原庭站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女子的发髻,竟是低低的叹了口气,半晌,伸手解开了季菡的腰带,又和衣躺了上来。 最后的事情就好像是安排好了,有丫鬟闯了进来,惊声叫嚷,季菡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瞧见屋内的世子爷,脸上十足惶恐,而床底下的甄莺儿一无所觉。 甄莺儿醒来后这两日,她心里既是后怕,又是恼恨。 若非后来不知怎的是季菡被人发现和淳定侯世子在那厢房,那么,如今和庄世子牵扯不清的就是她了,比起何月莹许诺的让她也进四皇子府做娘娘,嫁给一个侯爷世子又算的了什么? 伸手摸了摸后脑微微凸起的淤肿之处,生疼生疼的,甄莺儿心头恨上了季妘。让你当世子妃有什么不好?嫡亲的哥哥和庄世子私交甚密,季妘嫁进去淳定侯府想来也不会受气,说来还是便宜了季妘。 甄莺儿一边心里怨恼着,一边还要捂着自己伤了头的事儿,就怕季妘闹出来,到老夫人面前告状,可见是憋屈的紧,瞧见甄远邺迎面走来之时,说话的口气可不见得太好。 “你倒在季府住得心安理得。”甄莺儿上下打量了甄远邺,目光极尽轻蔑之意,“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甄莺儿确为已逝季老太师当年流落在外的嫡亲弟弟之后,但到了甄莺儿这一辈儿,传自祖父的那股子认祖归宗的心思总归淡薄了些。直到后来家逢巨变,有人告诉甄莺儿,只要认下甄远邺做亲哥哥,就让她做回富贵小姐,这才有了如今季家的两位甄姓主子。 “你不要忘了当初说过的话,我如今可是你的亲哥哥,为何不能心安理得?”甄远邺看了眼甄莺儿,同是一姓之人,不见得他就很待见甄莺儿。 甄莺儿话被堵了回去,帮她入京,顺利和甄远邺进了季家门的人,虽未见其真容,但些许小事便可窥其手段,甄莺儿轻易不敢和这人对着来,自然不能反驳了甄远邺的话,只装了满肚子的火,头也不回的走了。 甄远邺瞧着甄莺儿走了,皱了皱眉,脚下不停,继续往俞园而去。 俞园里,季妘让下人搬了把椅子,放在院子东头那棵桃树下,她躺在上边,看着院门口的合欢树发呆。 梦里,她死活要嫁给四皇子,满城皆知,结果最后却是入了淳定侯的门户,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出嫁前,她整日里郁结于胸、暗自垂泪,这棵合欢树就是在那时候被母亲吩咐砍了,做了她的嫁妆箱子,至于父亲、祖母,还有舅家真正关心她的人,早就被她闹得寒了心…… 甄远邺到了俞园,从院门处就看见了发呆的季妘,在短短的几个交集中,季妘给甄远邺的印象就是城府颇深、极擅心计,竟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头上陡然掩下来一片阴影,季妘眼神动了动,抬头看了。 “若你想知道迷陀花,便随我一行。”甄远邺半分废话不说,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甄莺儿其实是梁王暗中送进京内的,而甄远邺是甄莺儿哥哥这身份亦是梁王安排的,梦中梁王遇刺后自甘被夺.权,且囚困于皇宫,最后不知怎的和四皇子结为同盟,连同何月莹、甄远邺毁了季家。 如今,甄远邺知道迷陀花三字,季妘想起四皇子府上神志不清之时,眼前那一抹红色衣襟,抿紧了唇,应了声“好”。x :/ 季妘临行前知会了母亲季阮氏一声,说是有表兄相伴去了府外散心,叫下人们备好了马车便出了门去。 马儿拉着车,踢踢踏踏的行在宽阔的街上,迎面行来另一辆马车,瞧着那车上的标识,赶车的仆役自然知道这是皇子的车架,忙扯了缰绳,让马车让道。 皇子车架上的仆役见了让路的不是什么白身平民,是季家人,便高声报出了名号,又是相谢让道。 竟是遇见了四皇子府上的人,季妘心头一动,不知那车上坐的是四皇子府的哪位?她鬼使神差的掀了一侧车帘,往外瞧去,正正儿对上四皇子萧琛瑞的视线。 季妘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之后便是神情自若的对其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 瞧着季家的马车渐行渐远,萧琛瑞这才让人赶了马车继续前行,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那日赏花宴,萧琛瑞就是故意纵容了何月莹算计季妘,淳定侯世子庄原庭是他底下依附之人,和季妘结亲最好不过。只另一边…… 萧琛瑞想起探子带回来的消息,对季妘陡然生了忌惮。 从恩阳常资的江家祖宅查起,一路顺着线索摸到了京城,得知江鸿之子江慎之住在布衣巷,萧琛瑞立时派了成矣前去拜会,却是满满当当的吃了个闭门羹。萧琛瑞自然不会轻言放弃,只要他能助江慎之重新振兴江家,再略施手段,江慎之早晚归于他门下。 未曾想,探子来报,江慎之入京种种,尤其去岁中元节,季妘救了江慎之女儿一事。萧琛瑞心道,这真的就是巧合么?再来,他屡屡想要引季妘出府,制造两人偶遇之像,竟次次失败,如今看来,季妘竟似早有所觉,暗中避开。(_ 若真是季妘这么个闺阁女子,收归了江家之才,未免心计过于高深,萧琛瑞心头有些犹疑,摇了摇头。 同坐于皇子府马车的还有何月莹,瞧着萧琛瑞摇头,便问,“方才瞧着是季家马车,不知是否月儿长辈,若是几位舅父、舅母,月儿没有下去拜会,实在失礼。” 瞧着何月莹脸上忐忑,萧琛瑞握了她的手,虽然是孤女,但何月莹温柔知礼,且一心向着他,也让萧琛瑞对其多了几分怜惜。 “不是季家几位老爷夫人,是你的九妹妹。”萧琛瑞这般说道。 何月莹另一侧手陡然握紧,是季妘,殿下就是因为瞧见了季妘,所以失神那么久?好在殿下心头似乎并不心悦季妘,前些日子还叫淳定侯世子污了季妘清白,借此求娶于她。可转而一想,如今要入淳定侯府的可是季菡。那,殿下会不会对季妘起心思?x “是九妹妹啊!”何月莹低声道,脸上有些内疚,仿佛是为了前些日子算计了季妘,即便没有成功。心头却是在想,不论如何,季妘嫁谁都不能嫁殿下! 那厢,季妘别了四皇子府车架,自然没有多想什么,只愈发觉得自己梦里是中了魔障。 一个有抢夺皇位野心的皇子,哪怕牺牲再多人,只要能成就霸业,又有何不可?怎会顾惜她小小女子和其九族血亲?英雄都是爱江山胜过爱美人的,有了江山,再多的美人都会有的。 甄远邺从头到尾都是坐在车内一侧闭目养神,哪怕遇上四皇子府车架也没动弹,不久,马车停了,他倒是率先起身下了车去。 季妘本以为甄远邺带着她堂而皇之的乘了季府的马车,多是会去酒楼茶肆、书坊工阁一应,见应见之人,然如今一看,此门户牌匾上书“德远之家”。 “德远之家”,瞧着那边角的印章,是御赐的牌匾。 据季妘所知,哥哥季时沐如今仍尊为师长的梅章老先生辞官引退之时,当今好似就是赐了这么个四字牌匾,这里,难道是梅章老先生的居处? 章节目录 第39章 第三九章:各取所需 先帝在世之时,其晚年尤为倚重的大臣里边就有梅章,梅老先生德高望重,在文臣士子间的名望甚高。只当今文景帝即位后,三度贬谪其人,由此梅章郁郁不得志,最后才辞官归隐,而当今于此时念其侍奉先帝多年,这便御笔亲书“德远之家”,赐给了梅章。 两朝老臣,梅老先生前半生帝王恩宠加诸于身,后半生却备受帝王冷待,且性耿直,全靠昔年奉银维持生计,十分穷困潦倒,直到季妘父亲上门求见,季时沐以其为师,境况这才好了些。 梅老先生早年丧妻,晚年丧子,如今家宅之中只剩下儿媳带着孙子侍奉左右。 甄远邺带着季妘走到梅家门口,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妇人,当是梅老先生的儿媳梅夫人,她见着甄远邺和季妘,默不吭声,只侧身让二人进来。 甄远邺没说话,季妘也不好开口,便笑着朝梅夫人点了点头。 梅宅是个二进的院子,梅夫人在前领路,将甄远邺、季妘二人带去了院子西厢,而后便自顾往东厢房去了,那处门口有个少年等候。 西厢房房门大开,甄远邺瞧季妘站在原处并不进来,眼睛还看着东厢门口那扶着梅夫人的少年,挑了挑眉,有些不耐,“那是梅公子,你愣着作什么?还不进来?” 闻言,季妘皱了皱眉,走进了西厢。 房内西墙正中挂了幅梅雨山水图,两侧有对联,字迹遒劲、洒脱,其下是一条案两圈椅,亦有香几并其上贵重摆件分立两侧,而屋内中央又是设了一黄花梨束腰内卷足圆桌,配了四个黄花梨纹藤式绣墩。 踩着脚下柔软的织锦羊毛地毯,季妘原本淡然的心境,却是越发忐忑不安,屋内西墙挂的那画,不就是她叫哥哥给梅老先生的那一幅么? “他在耳房等你。”甄远邺瞧了眼西厢左侧,用来隔断的轻纱幔子被细绳收缚了起来,隐约可窥内里摆设。 季妘捏紧了手指,脸色倒是没有半分变化,往左侧耳房去了。x 西厢耳房东墙窗户大开,内里很是明亮,一红袍男子靠着引枕,窝在炕上一侧,手里捧了本书,观其神情,似乎正看得入迷。 此红袍男子不正是梁王?季妘心头大震,即便再不愿意相信,这远在鹿州的人已经到了京城定安却是事实。 “坐吧!”梁王这样说道,随手就把书扔在了一旁的炕几上。 其实,若是季妘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梁王哪里看书看得入迷,分明从她进屋之后,眼角余光便一直注意着她,至于那书,早就拿反了,而梁王却不自知。 耳房内,除了书案后的凳子与梁王坐的炕上哪里有别处可坐的地方,想了想,季妘在炕的另一侧坐了。 “季府短了你吃穿住用不是?”梁王看着季妘脸色有些憔悴,皱了皱眉道,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又瞧她穿的衣裙,几近白色,寡淡了些,不如红色热烈。 季妘一脸惊讶无措的看了梁王,眼神儿里似乎在问,您如何有此一问? “本王见你脸色难看,不是没吃好睡好,难道还是不乐意见本王?”梁王眉头皱得更深,面上立时显了两分不悦。 “非也。”季妘凝神垂首,有些领教到了梁王的喜怒不定,只恭谨道。 见季妘这般戒备的模样,梁王更是不悦,当初胆大包天拿他性命做威胁时候的狠辣劲儿去哪儿了?现在倒是乖顺。 “罢了!”梁王缓和了面容,屈指敲了敲炕几,沉吟道,“你为何就与四皇子过不去?” 季妘神色一动,不答反问,“王爷,您觉着太子爷的位置真的稳么?”(_ 梁王一怔,他是经历了夺位之险的,只要没真正坐上那个宝座,是太子又如何?而且季家是定死了的太子一党,他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明白季妘为何就针对了萧琛瑞一人,抚掌一笑,言,“道是如此。” “可你怎的就觉得只萧琛瑞一人有威胁?据本王所知,沈慧妃之子萧曜也不是个简单的。”梁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季妘,“你祖父虽去了,但其门徒无数,且你父亲亦是全力扶持太子,你不在闺中抚琴拈针,操的是哪门子的心?” 今日登梅宅之门所见之人是梁王,再加上适才厅内所见的梅雨山水图,季妘一下就想了个通透。 梅雨山水图乃江慎之父亲江鸿所作,内里藏了一封前太子重的亲笔书信,信中言明江鸿一脉实乃无辜,还望新帝勿要牵连带罪。 当初,季妘是知道有密信一事,本以为是画中暗喻密信所藏之处,却没想到此信就藏在画中。而季妘知晓画内蹊跷后,不久就让哥哥季时沐将此画交予了他的先生梅章。 如今,梁王不顾先帝旨意,暗中入京,藏身于梅宅,不就是说明梁王他与梅老先生交情甚笃么?这样看来,季妘暗中收拢江慎之的事情,从她将那画叫季时沐带给梅章之际,就已经被梁王知晓了。 梁王一而再,再而三的问季妘为何独独针对四皇子一人,可她能说梦里就是萧琛瑞得登大宝么?不,她不能。 季妘摸不清萧焕风到底知道多少,神情越发谨慎,闭口不言。 “你!”梁王被季妘这戳一下就露出满身尖刺的模样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探身过去抓了季妘的手臂,眉眼冷厉,笑得邪性,“季妘,真当本王不敢拿你怎样?”x 电脑端:/ 季妘手臂被捏的有些疼,蹙了蹙眉。 梁王见此,冷哼一声,松开手,坐回了原处。 此时,季妘开了口,只听其声音平静无波,道之,“臣女惶恐,您是皇亲贵胄,臣女鄙陋之身,当不得王爷气恼。” 季妘绝不敢忘,西汜猎苑秋狩之时,梁王意欲将她哥哥射杀于马下之事,如此性情乖戾、喜怒不定之人,且对她兄妹曾怀杀心,又怎么能让季妘轻易对其放下戒备之心呢! 这女子对他神态动作俱是恭敬,但其说的话在梁王听来却是极尽讽刺之意,他没有回应,沉默了下来。 今次,梁王是为什么悄悄入京呢?只因一件旧事,一件如鲠在喉的旧事。 季家,有一件不为人道的秘辛,季大老爷第一个孩子并不是正房夫人所出的季时沐,而是一个歌姬所生的女孩儿,这女孩儿就是季嫦,整个季府第一个出世却不被期待的子息。 梁王时常会想,那个故作坚强,实质却带了些自卑怯懦的女孩儿是怎么有勇气用那么锋利的匕首插.进自己胸膛的?他在季府瞧见季嫦尸体的时候,季嫦浑身都是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裙,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就好像解脱了一样。 去岁秋狩,梁王本以为他再次回到京都,见到季家人之时,会忍不住心头疯长的杀意,而如今,他面前好好儿的坐着季妘。 “你表姐身边是不是有个奶娘于氏?”梁王这么问季妘,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实质上,从季妘拿了那副画给梅老先生之时,梁王就开始关注这个季九娘了,慢慢的竟然查到了季府上一个不起眼的奶娘竟然就是季四夫人季谢氏的庶妹谢玉,而正是谢家当年将季嫦生母送予的季大老爷。 那么,为什么谢玉会背着自己的嫡姐偷偷混进季家呢?又是不是和当年季嫦的死有关? 而听梁王这么问,季妘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人。” 何月莹生母乃季家庶女,不过嫁了个小户人家,何月莹能有今日,全靠了这个于氏,就季妘猜想,去岁年夜宴,何月莹力压众闺秀所跳的祈福舞,说不得就是于氏教的。 “这就是了!”梁王得了季妘肯定的话,鼻息之间隐约可闻一阵如梅似兰的香气,神色一动,“那日四皇子府上,你……” 那日何月莹邀了季府中姐妹去赏花吃席,后来发生的事,就如今看来,那救了她又做好一切安排的男子就是梁王无疑了。 那般难堪的境地,被她一直敌视的梁王瞧见,虽然是救了她,但季妘心里多少有些窘迫,怕他又说些什么不该说的,季妘忙出言截了话头,“那日的事,妘娘多谢王爷了!” 也没那么客气的用谦称了,女子耳根有些泛红,却故作镇定的模样似是取悦了梁王,教他忍不住朗笑出声。 瞧着季妘耳根的绯色渐渐蔓延到了脸颊,就要恼羞成怒之际,梁王却是止了笑,干咳了两声,又举起茶盅喝茶,掩饰自己的笑意,一番动作,罢了才道,“这几日,你身子可能会有些不同以往……” 说到这儿,季妘神色不变,抿紧了唇,手也微微握紧。教梁王看出了她的紧张,安慰道, “你大可放心,陀香散是甄老太爷的门徒所制,因着所需的迷陀花生在极西绝地,甚为少见。中者需用其花根茎碾碎晒制而成的粉末入水浸身,是以我说的你身子不同以往,便是可能会有数月之久,你会身怀异香。” 季妘松了一口气,多少有些赧然,张了张嘴,半晌,憋了句,“谢谢。” 梁王笑着,受了这声谢。 章节目录 第40章 第四十章:身不由己 季三老爷在给季三夫人这个正妻爱重之余,亦是甚为宠爱平姨娘。不仅仅因为平姨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更是因为她柔弱中带着坚韧,这样的女子又全身心依赖于他,而不似三夫人一般,遇事喜怒不形于色,且自能处理妥帖。 季菡像极了平姨娘,虽为庶,但那股子不曲折的韧性,让向来自诩高洁的季三老爷十分欣赏,如今,这女儿跪在面前,只倔强的说“不愿为妾”。 可这哪里由得人?季三老爷有些恼上了四皇子府那边,若非去那家吃席,哪里就委屈了季菡如此。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季三老爷拂袖而去,留下哭得抽抽搭搭的平姨娘和跪在地上的季菡。 平姨娘赶紧扶起季菡,赶了下人出去,关上门,这才抱着季菡,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她该高兴的,养的女儿要嫁侯府了,比三夫人的亲生女儿嫁得门第还高。可如今,这是什么名声摊在头上?水性杨花、贪慕情爱…… “姨娘、姨娘……”季菡忍不住的泪珠儿直往下掉,一叠声的唤,“菡儿是愿意的,庄世子是个风流人物,菡儿早就心悦于他,姨娘不知道么!” 季菡这么说,平姨娘却是越发伤心了。她后悔了,悔不当初!她不该想着比过正房夫人,不该撺掇了季菡肖想世子妃的位置。她女儿本该做主母,压着所有姨娘妾室,而不是如今连个奴才秧子都敢碎嘴,说季菡不要脸,在堂妹妹歇下的厢房就和男人鬼混。 季菡轻轻拍抚着平姨娘瘦弱的脊背,她知道自己除了进侯府做贵妾,别无他法。现在外头传言越发难听了,她必须得熬,咬着牙熬,决不能轻易答应为妾,只有这样才能说明外头的流言是假的、是人胡言乱语的。以后她若真嫁了侯府,才不会被人轻视,才能有身份,她的姨娘和弟弟才能有奔头,而父亲怜惜之下,弟弟将来的前程也有个保障了。 季府中丫鬟婆子之间流言四起,季菡这名声不好,传了出去,带累的可是整个季家的声誉,这也是季老夫人最不能容许发生的事,且季菡与世子庄原庭一事,本就发生在四皇子府,想来季家女儿在四皇子府上生了事儿,帮忙捂着还嫌不够,怎么会传出去?且闹得季府后宅不宁。 季老夫人也是当了大半辈子的家,什么幺蛾子没见过,立时处置了几个碎嘴传小话儿的奴才,也慢慢摸到了府内流言从何而起。 甄莺儿前儿不是趁何月莹出嫁挑陪嫁丫鬟之际,也从牙嫂那儿挑了个近身丫鬟伺候么!这丫鬟就是慧儿,倒也受甄莺儿看重,毕竟伺候的下人里,只有慧儿的卖身契是在甄莺儿手里的。 府里老夫人使人来唤甄莺儿,慧儿心里是紧着就去回禀了主子。 甄莺儿一时纳罕,晨昏定省之时,都不见这位伯祖母同她多说几句,如今,怎的有心情这时候唤了她去? 到了老夫人年丰院主屋的时候,季阮氏和季妘、季巧姝两个坐在一侧,季三夫人则独自坐在另一侧,瞧着除了季菡和最小的四房小姐,剩下的未嫁女都是在的了。 上一次小姐们这么齐的时候,还是季阮氏叫匠人给打发钗首饰的时候,想起那些珍玉珠宝,甄莺儿脸上带了些喜色,端午节就要到了,莫不是又要裁新衣、做首饰了? 笑着进了屋内,甄莺儿正待行礼给老夫人问安,只听老夫人一声冷喝,“你给我跪下。” 甄莺儿愕然的抬头看着老夫人,见其脸色冷厉,季妘和季巧姝两姐妹俱是冷淡,低眉敛目,似乎早就料到了此间情境。 委委屈屈的跪了下来,甄莺儿看了眼老夫人身侧的秀姑,上次她砸了季菡的闺房,惹恼了老夫人,老夫人也是这般叫她跪下,那时,秀姑可是帮她说了话儿的。 “今儿,我也不是因着你是侄孙,便待你苛刻。”老夫人说这话时,语气尚且缓和,但转眼间便狠狠一拍桌面,道,“可你万万不该拿了菡姐儿的名声做玩笑!” 甄莺儿被这声音一吓,又听老夫人这么一说,才知道今日是为了什么,哪里是给添衣衫首饰,分明是为了季菡撑腰来了。 她梗着脖子,似是不明白,道,“莺儿不知道伯祖母在说些什么?” 老夫人见她死不悔改,忍了怒意,似乎有些伤心,“你祖父当年被拐子带了去,如今你和邺哥儿也算得是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甄莺儿闻言心里冷笑一声,当她还不知道么?若老夫人真心想要她这个流落在外的季氏子孙认祖归宗,早该让她和甄远邺入了族谱,如何就像现在一样拖着?x “你性子在外边自由自在惯了,我也没逼你什么,只求你安安稳稳就是了。”老夫人继续道,“但不论如何,人伦纲常你该是懂的,菡姐儿也算得是你姐姐,府上下人仆役将她传得那般不堪,你敢厚颜说不是你暗中作祟?” 姐姐、姐姐、姐姐……这府上哪个不是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可谁真把她放心上疼爱了?甄莺儿心头又是心虚又是气恼,她自己行为不检点,勾搭外男,还不让人说么? “伯祖母,莺儿虽然平时和您并不十分亲近。”甄莺儿眼眶有些红,情真意切道,“但莺儿祖母早逝,到了季家,见了伯祖母就想将伯祖母当做亲祖母一般侍奉,与几位姐妹濡慕伯祖母的心是一样的呀!伯祖母又怎么能这般误会莺儿呢?” 老夫人是彻底对甄莺儿失望了,她以为坏了季菡的名声,她这个季府表小姐以后议亲就能得了好? 其实,老夫人肯为这事儿叫了季阮氏、三夫人,还有季妘、季巧姝过来,一则是表明自己还是重视这个侄孙女的,二则也是让季妘、季巧姝两个小姐妹警醒些,女儿家名声是最重要的,万莫行差就错。若非如此,早该私下里狠狠惩治一番甄莺儿一番,叫她不敢再犯就是了,十几年前的惨剧,不该再发生。 正在这时,外头有个丫鬟急里忙慌的就闯了进来。x :/ “站住,慌里慌张的,成什么规矩!”季三夫人斥道,她认出来了,这是她跟前儿伺候的禾穗,皱了皱眉,又问,“出了什么事么?” 禾穗脸色惨白,着实是吓得,她哪里想到七小姐还有这般刚烈的时候,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倒不像是行礼道罪,她这是腿软的,忙对各位主子说道,“夫人!小姐!快、快去浅荷院瞧瞧吧!” 见禾穗说的着急,众人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浅荷院不就是季菡的院子么? “菡姐儿怎么了?”老夫人起身,由丫鬟扶了,走到禾穗面前,急急问道。 “七小姐、七小姐吊了脖子啦!”禾穗头上的汗这才细细密密的冒了出来,脸色惊恐。 什么!老夫人身子一晃,两个媳妇赶紧的上前扶住,季阮氏更是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七小姐怎么就吊了脖子了?” “还问什么啊!”老夫人缓过劲儿来,道,“还不扶了我过去看看。” 季阮氏和三夫人闻言,顾不上几个小的,扶了老夫人就往浅荷院去了。 周遭是乱成一团,长辈们都朝浅荷院那边去了,甄莺儿也没跪地上,自己起了身,慧儿过来帮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 季妘想了想,让季巧姝先回自己院子呆着,自己则是站在原处,看着甄莺儿一脸无所谓的准备离开。 “甄莺儿。”季妘叫住了她,眼中难得有些怒意。季菡是心比天高,常和她作对,但却从来没真正有过害人之心,她何至于被逼到上吊自绝的地步? “九妹妹,你有何事?”甄莺儿笑着,掩饰了眼底对季妘的厌恶。 季妘看着甄莺儿脸上的笑,沉默了半晌。 甄莺儿却有些不耐烦了,瞧了瞧外头,蹙了蹙眉,仿佛有些担忧,“也不知七姐姐如何了?”该不会真死了吧! “莺儿姐姐。”这是季妘第一次叫甄莺儿姐姐,甄莺儿看见她脸上的笑容,莫名觉得瘆得慌,只听季妘继续道,“若是七姐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不怕晚上做噩梦的时候,七姐来找你么?”x 电脑端:/ 甄莺儿还挂着担忧的脸一僵,转头就想反驳,她死了与我何干。 季妘说完却是往外行去,甄莺儿脸上的恼恨一闪而过。那日四皇子府吃席,她扶了季妘去厢房歇下,转身出门时却是脑后一痛便晕了过去,这十之□□是季妘干的好事。 事后,甄莺儿本想质问季妘,但被何月莹阻止了,就怕季妘知道些什么,于是,甄莺儿只好装作什么也没事的样子。 为什么那日被世子爷污了清白的是季菡呢?为什么不是季妘呢?就该是她,季菡所承受的痛苦都该是季妘受的,季菡要怪也该怪季妘啊!可惜了季菡那副容貌身段儿,明明该被逼着去淳定侯府做妾的,应该是季妘才对。 章节目录 第41章 第四一章:渐生恨 季府之中好久没有这样乱过了,季菡可以被送到庄子上,甚至可以被打发回季家成晋老宅的家庵里边,却万万不能在这个档口就去了,不然,这逼死庶女的名头可不好听。 老夫人坐在季菡的闺房内,这还是她第一次到一个庶女的屋子,耳朵边是平姨娘跪在床前拉着季菡的手不停哭泣的声音。 “哭什么哭!”季老夫人拍了拍桌子,轻斥,“人这还没去呢!” 平姨娘闻言,哭声渐低,但身子却是直抖,这般憋着流泪的样儿,让人更觉可怜。 床上的帐幔是拉开的,可以瞧见闭着眼睛的季菡,白皙的脖颈之上是一条极其显眼的青紫痕迹。 “老三还没回来么?”老夫人出言问道,脸色难看,眉头紧皱。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季三老爷是老夫人的幺子,向来偏疼些,只如今季菡都这般模样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还不知道在哪里,直教老夫人心头不满。 “老爷被淳定侯爷请过府了!”季三夫人小心翼翼的看了婆母的脸色,辩解道。(_ 他季府上的姐儿如今寻死觅活,差一点就去了,淳定侯府这时候才有个响动,季老夫人想了想,吩咐了句,“菡姐儿都这般模样了,做父亲的哪能不在身侧,还不去叫个丫鬟给三老爷说了,叫他回来。” “母亲,这……”季三夫人脸上登时有些犹豫,心道,一个妾生的,能进侯府就不错了,还死活不做妾,这样高的心气儿,叫淳定侯知晓了,岂不是要对老爷心生不满? “还不快去!”老夫人瞪了三夫人一眼,平日里瞧着是玲珑心思、处处妥帖,但真遇上了些事儿,就成了个拎不清的。 而后,老夫人又看了秀姑,让其将季菡身边伺候的丫鬟带进来,问今儿到底生了何事?让季菡有了轻生的念头。 “三老爷今儿晨间怒气冲冲的去浅荷院见了七小姐,好像是责骂了七小姐,没多久,三老爷就出来了,后头屋子里就传来了七小姐和平姨娘的哭声……” 那丫鬟紧张得嗓子眼发堵,吞了吞口水,继续道,“奴婢后来瞧见平姨娘走了,便进去伺候七小姐,结果七小姐说要去花园里走走,后来,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让进,奴婢心下担忧,便守在屋外廊下,许久没听见内里动静,把门撞开才发现七小姐吊了脖子。” 屋子里只听见丫鬟细细道来的声音,等她说完,众人静了半晌。 平姨娘许是不清楚,但之前才一道儿在年丰院听老夫人斥责甄莺儿的季阮氏和三夫人二人心里却有了谱儿,八成是七姑娘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这才想不开,有了轻生的念头。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老夫人心头亦是生了些许质疑。她当初该是不该为了维护家声,允了甄氏兄妹住在京内府上? 浅荷院那边的事儿,长辈们哪能叫了几个姐儿过去看,只季菡没事儿了,使了丫鬟给小姐们报了信儿。 季妘知晓季菡没事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吹干墨迹,又是叠好装进了锦囊里,叫玉林找机会送出府去。 四皇子府中书房,何月莹正伺候了萧琛瑞进些她亲手做的补身汤水,而季七姑娘险些丢了性命的事,萧琛瑞方才也说与她听了。 “都是臣妾行事鲁莽。”何月莹脸上有些自责与愧疚,若再周密些,今日要嫁进侯府的就是季妘了,她也不必担心殿下有朝一日会迎了季妘进门。 萧琛瑞进了几口汤,闻言顿了顿,也是想到差一点季妘就要被送进侯府,登时没了胃口。 “撤下去吧!”萧琛瑞吩咐了下人,又安慰何月莹,“虽是有损了府上七姑娘的名声,但庄世子与我私交甚笃,且我知其为人,定不会薄待你姐妹的。” 何月莹点了点头,展颜笑了笑,神色缓和了些。 这时候,府上有办差回来的奴才求见四皇子,何月莹便退了下去,避让开来。x 电脑端:/ 原是萧琛瑞对季妘起了疑心,便叫了两个不起眼的探子时时守在季府门口,今儿是得了那边动静,才过来回禀的。 “你说,季九小姐身边的丫鬟去了梅宅?”萧琛瑞听了消息,反问了一句,有些不解,他直觉梅宅里有些他不知道的事。 那探子在下首弯腰垂首,应是,肯定了萧琛瑞的话。 萧琛瑞脸上露了些思索,叫了探子退下,且继续去盯着季府,尤其季妘。而后他掀开了桌案上覆在面儿上的一层青纸,露出了其下几张。 那是一位女子的画像,正是季妘,寥寥几笔,却将其容貌勾勒得活灵活现。不只是季妘,还有其身侧伺候的玉林、昔珍两丫鬟,俱是萧琛瑞凭记忆画出来的,叫探子看了,也好知晓该盯着谁。 越是查探,越是明了,萧琛瑞就越是想探究季妘,想起第一次见季妘是在永贞的云阳宫,她锦衣广袖加身,肩背周直似是不屈。心头暗道,季妘,究竟是不是你? 何月莹缓步慢行于四皇子府中,府内亭台楼阁、迤逦华美,此间富贵只要享受过一次,便再也不想失去。 桃儿落后何月莹几步,听了个小丫鬟传话,眼神一闪,附到何月莹耳边低语,道,“娘娘,殿下离了书房。” 何月莹脸上笑意渐浓,摸了摸头上钗环,“本宫的耳环好似落在了书房,桃儿,你去替本宫找找。” 说完,何月莹却是暗中握了桃儿的手,低声吩咐,“去看看殿下铺在桌案上的青纸究竟藏了些什么?” 桃儿收了被何月莹握住的手,感觉出了那是一枚耳环,对何月莹行了一礼,应下,自去萧琛瑞书房打探。 当晚,萧琛瑞歇在书房,何月莹就在自己房内砸了一套茶具,气得狠了! 原当是多么清高的长房嫡女,何月莹心头冷笑,殿下宁愿和张画像一起,也不愿进她房中过夜。季妘简直就是个灾星!她未嫁时,被季九娘用身份死死压在底下,嫁了后,却不知这女子如何就勾了殿下的魂儿!当真是可恨! “娘娘,莫恼!”桃儿劝道,“您才是正经的皇子妃,何必为张纸生气?” 何月莹院儿里的人当着她的面儿都不敢提个“侧”字,桃儿便只叫了她皇子妃,仿佛这样,何月莹就真是四皇子府的女主人了一样。 桃儿说得对,何月莹眯了眯眼,脸色显得有些阴沉,她才是殿下的枕边人,是尊贵的皇子妃娘娘,季妘不过是大臣之女,如何能与她比?怎么比得过?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敲晕甄莺儿?为什么不早早儿嫁了侯府呢?何月莹越发后悔,那日不该只让了芳草和桃儿去盯着,倒让季妘逃开了,下次,定要你挣脱不了! 桃儿没敢让旁的丫鬟收拾那一地碎裂的瓷器片子,怕何月莹不满四皇子歇在书房的消息传出去,只亲自动了手。 何月莹见了,越发满意桃儿,从季府陪嫁过来的四个丫鬟里,最能干、也最知她心意的就是桃儿了。 梅宅之中,夜间,西厢房里仍燃着隐隐绰绰的烛火。 梁王摩挲着手里的锦囊,鼻腔之中似乎萦绕了一股子如梅似兰的香气。 “爷,您该歇了。”伺候梁王的不是什么丫鬟婢女,而是一个侍卫模样的女子,她叫宝笙,也是梁王的心腹暗卫。 说话之间,宝笙有些好奇的看了看梁王手里那个小巧精致的锦囊。这是今儿白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带来的,请王爷转交给二公子。可瞧王爷那样子,却是心痒难耐的想拆开来看,什么时候见过向来不顾忌旁人所感所想的梁王这般踟蹰了,倒让宝笙愈发好奇,好奇这锦囊中藏了什么,也好奇这锦囊的主人是谁。 “宝笙,你说……”梁王犹豫再三,问道,“我打开了这锦囊,她知道了,会不会气恼?” 她?还是他?宝笙面无表情的看着梁王,道,“二公子与王爷情同兄弟,不会恼上爷的。” 宝笙这是误会了,今日这锦囊指名道姓请了梁王带给王二公子王长珩,她以为梁王是怕二公子知晓了会不乐。 见梁王还是一副犹豫的模样,宝笙脸色不变,只眼里带了些不耐烦,似是不明白梁王究竟在烦恼什么,接着道,“就算爷打开了又如何?又无第三人知晓。” 反正锦囊拆了还可以再装上,又不是火漆封缄的军情密信。 梁王闻言,想了想,为什么要怕她知晓后着恼于他呢?索性拆了开,内里是一封叠得十分整齐的信函,展开来,还来不及为那一手笔走龙蛇的字迹叫好,信上所言却叫他心头一震。 章节目录 第42章 第四二章:何以成事 何月莹听闻季菡险些没了性命,自然得是满心愧疚的模样,不日便携了厚礼,由着四皇子殿下相伴,来了季府,说是看望季菡,也是做个姿态。 以前这位还只是个季府里头待字闺中的表小姐罢了,如今进了皇子府做上了侧妃娘娘,真是好大的派头,瞧着四皇子对何月莹也是宠爱有加,竟也亲自陪了她来,叫季府上不少丫鬟婆子叹其命好,自是要好生伺候着。 四皇子殿下在季府前院儿由着季家几兄弟作陪,何月莹则带着一众丫鬟仆从去了季菡的浅荷院,前后俱是有人伺候着,瞧着是风光无限。 季菡那日挽三尺白绫就悬了梁,好在是救下来了,但也伤了嗓子,如今不能开口说话,见何月莹来了,盈盈一拜,做足了对这位皇子侧妃的礼数。 待季菡都快行完了礼,何月莹才笑着,道了句,“你我姐妹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季菡不能说话,只笑了笑。 若她不知晓何月莹与甄莺儿暗地里的阴私,只看面儿上功夫,还真就以为这位是个温柔善良的主儿。 何月莹现在是皇子侧妃了,自然是季妘、季巧姝还有甄莺儿过来浅荷院这边,连年纪最小的季莞莞都由个老嬷嬷陪着过得这方来拜见。 四个季家的未嫁女到得浅荷院主屋,见了何月莹,首要的自是蹲身行礼,何月莹身边可是有宫内的教养嬷嬷在的。 若是以往,何月莹但凡有一点和姐妹之间的亲近,这些礼数免也就免了,做做样子便是了,那教养嬷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如今,一个季妘就让她恨在了心上,更别说还有季巧姝这个往日最喜和她作对的,见昔日嫉恨又不和的姐姐妹妹们不得不对她这般恭谨,何月莹面儿上不显,但心头解恨,只觉得扬眉吐气。 “月莹姐姐,许久不见你,瞧着愈发美了。”甄莺儿刚刚福身起来,就去拉了何月莹的手,看着那白皙的手腕上戴了个成色极好的鸡血玉镯,艳羡道,“四殿下真是宠爱姐姐。” 何月莹今儿戴了一套极为贵重的头面,皇子侧妃的气势端得足足的,瞧着尤为金尊玉贵。 甄莺儿尚且记得何月莹应她同入皇子府的事,自然要捧着何月莹,眼里瞧着何月莹的今日就好似在瞧着自己的明日。 昔日在季府,何月莹是有月例可拿的,私下里自己打些银簪、金簪也是可以的,何况府内公中每月都要拿银钱给小姐们裁新衣、换首饰样子,但何月莹每每瞧见季妘通身贵重,吃穿用度无不精细非常,即便那是季阮氏用自己私房给季妘补的,也不免觉得心头不平。 如今,甄莺儿说她美,她们都羡慕她…… “莺儿妹妹总是这样嘴甜。”何月莹笑着和甄莺儿说话,又瞧了季菡,面露忧色,上前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劝,“七妹妹,不是做姐姐的多嘴,就当是姐姐今日掏了心窝子与你说的体己话,且听一二。就那淳定侯府的门第,还配不上妹妹么?可瞧见四哥和庄世子亦是交情不浅,想来世子爷的品行也是不差的,你何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声四哥正是指的季妘的嫡亲哥哥季时沐,说到这儿,何月莹倒似乎是别有意味的看了看季妘,“九妹妹应最是了解的,你说我说的是么?想来四哥当是给你提过世子爷吧!” “表姐说什么呢!”季妘似乎有些不解,失笑道,“哥哥在外的友人甚多,我哪里能个个都晓得?” 可世子爷的身份可是不低,季妘口里说不知道,到底事实是如何,谁又能知道真假呢? 那日季妘敲晕了甄莺儿,定是知道了什么,但后来,厢房里和世子爷在一起的却成了季菡。季菡难道就不想知道,是谁害的她成了如今这样么?何月莹言下之意,无非是想告诉季菡,世子爷可是和四哥交情不浅,说不定那日害了季菡的就是季妘。 这样挑拨离间的话,若是往日不知晓真相,季菡说不得就要信了。犹记去岁,明明是季妘自己个儿掉进了水里,当时亭中三人,只因她与季妘关系从来不好,是以都说是她故意推了季妘落水。那时,季妘昏睡了多久,她就在佛堂里跪了多久,不过…… 季菡用力回握了何月莹的手,笑了笑,再看季妘之时,又敛了笑意,似乎是在感谢何月莹的规劝,又似乎是信了她话内暗藏之意,毕竟,季菡从来和季妘不和。 何月莹见此,便收了想继续挑拨的心,转而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个了。瞧着再过得几日就是端午了,不若那日咱们姐妹几个一道儿去看龙舟竞渡吧!也好让七妹散散心。” “那时人多眼杂的,咱们怎好去得?”方才瞧着三位做姐姐的你来我往,言语机心颇重,直到现在,季巧姝才敢接了话。 甄莺儿面露鄙夷的看了季巧姝一眼,主动过去拉了何月莹,娇声道,“这怕什么啊!到时四殿下定是有安排的,咱们只管沾了月莹姐姐的光去了便是,对吧?姐姐?”x 电脑端:/ 何月莹点头,轻笑,一派端庄的看着季妘,端看她应是不应。 最后,姐妹几个说定了,只待端午相聚。而前头的四皇子也由着府上少爷们领路,过来亲自接了何月莹一块儿打道回府,并未与众女多言,自有少爷们送了此二人离开。 甄莺儿看着四皇子萧琛瑞的背影,神思有些迷离。 季巧姝见了甄莺儿这眼泛春水、脸颊微红的模样,心头暗啐了一口,只道其不要脸,瞧着自己姐夫也那副思春的丑态。 这何月莹走了,余下的小姐们又是关心了季菡一番,自然是散了。 季妘径自回了俞园,在屋子内坐定之时,心里想的却是那日叫玉林送去梅宅的书信。 王长珩与其族弟住在盐铁使王大人家中,未免节外生枝,她便让梁王代为转交,想来梁王那般骄傲的人,既然肯救她,又与王长珩交好,转交一封书信,当不会出什么岔子。(_x 只是,为何现在还没有动静?季妘拨弄起了手边的络子,有些焦虑不安,难道是王长珩反悔了?不愿应她此事? 正当此时,玉林进了屋,行色匆匆,进了内里又是探头出去看了看屋外。 季妘见玉林如此,知晓是有消息了。 果不其然,玉林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囊,与她送去梅宅的那个一模一样,但细看之下,缝制的针脚还是有所不同,且其下绣了一个很是奇特的符号。 季妘打开了看,里面是一张叠好的信纸无疑,只四字“如你所愿”,却让季妘放下了心,但心头有些怪异,这字迹仿佛在哪里见过,苦苦思之,然不了了之。 四皇子府那边,得知何月莹已经与季府之中的小姐们约定好了端午一道儿去看龙舟竞渡,萧琛瑞心头说不上是何感觉,独自去了书房。 宫中,陈皇后如今是对向淑妃步步紧逼,只当今不知为何,似乎对向淑妃莫名信任非常,屡屡回护,兼之向淑妃多年的暗中经营,一时间倒是与陈皇后斗了个旗鼓相当。 萧琛瑞想起母妃向氏所言,他们母子二人既然与皇后撕破了脸,就算是为求自保,也该适时反击,趁现在当今还对母妃多有袒护之意,不妨求个好亲事,而他没能将梁王收为助力,现下最缺的就是一个家中掌有兵权的四皇子妃。 而季妘、季妘……萧琛瑞曲指敲了敲桌案,这女子古怪得很。 季家为什么能有如今的清贵之名,不仅仅是因了季家先祖是开国功臣,也因了季家近几代出了不少重臣,尤以季妘祖父,即已逝的季老太师声名最显。其门下学生无数,如今朝堂之上不少臣子都与季老太师有关系,甚至翰林院的学士之中不少虽未拜入季老太师门下,却也受了其恩惠。 季老太师生性旷达、德重识远,萧琛瑞亦是极为尊崇,只可惜,他是太子的授业恩师。 如今,萧琛瑞虽然曾经想过借季家这东风,拉拢朝臣,但季妘、季妘…… 又是这个季妘,萧琛瑞皱了皱眉,闺阁女子不都仰慕仪态端方的谦谦君子么?可这女子,每次见她都是一副寡淡冷漠的样子,她不主动要嫁,何谈他备聘求娶?且如今梁王已经不为他所用。萧琛瑞想到所谋之事,没有掌控兵权,何以成事? 再看看吧!再看看,萧琛瑞暗忖。东宫经皇后清洗,太子身侧要务已不容他插手,到底是自小受教储君之道,太子爷本身治国之才并不输他。只恨,为何生而如此,他到底哪里不如太子,叫得父皇从来不曾将他放进眼里过! 且瞧着,最后究竟是谁得以位主天下! 章节目录 第43章 第四三章:变伊始 到了端午那日,季菡的嗓子也是好得差不多了,说起话来,虽听着还是有些嘶哑之感,到底是无甚大碍了。 这日,未到晌时,四皇子府的车架便过来接了季府的主子们,径直去了泠水河畔的博望楼。博望楼也是京里排得上名号的几大酒楼之一,但因其内菜色、装潢不若金玉满堂的富丽金贵,是以名声上略逊于金玉满堂。 年年龙舟竞渡都在一个地方,便是博望楼不远处的泠水河上,也就这时候,博望楼的生意比之金玉满堂要来得红火些。(_ 博望楼二层的雅间,这处视野极好,能清楚的看见泠水河畔的热闹之景,季府上的小姐们随了何月莹来得此处。当然,自是有家中兄弟陪伴,众人到了此间才发现太子爷还有几位皇子俱是在此。 季府众人行礼,又因着人多,便被个小厮领去了皇子们所在的雅间隔壁,而季时沐与季妘兄妹倒是同何月莹留了下来。 太子爷自跟着当今处理政务之后,少有出宫的时候,如今瞧着是神态畅快,但季妘如何瞧不出太子爷眉眼间的沉郁之色,与往日似有不同。 “倒是许久不曾见着你们了。”太子自小接触的最多的不是宫中兄弟姐妹,反倒是季老太师的一双嫡亲孙辈,也就是季时沐与季妘两个,说他们三人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此处独季妘一人尚在闺阁,她闻言只笑了笑,不多说。 季时沐接过了话头,和太子还有众皇子寒暄起来。其间,原本关系当属极为亲近的太子萧越泽和四皇子萧琛瑞,此二人的言谈举止倒是十分疏远的样子。 自陈皇后与向淑妃势同水火之后,陈皇后数次警醒于太子,向氏母子狼子野心、心怀不轨,万不能以之为信。 萧越泽到底是中宫嫡子,就算无心帝位,但从小由季老太师教授为君之道,其聪慧亦是不下于旁人,甚至对这帝王之术尤为了解。而就是因为了解,仔细推敲,萧琛瑞的野心即便是掩藏得再好,难免教太子看出了两分端倪,心生罅隙。 雅间之内,共五位皇子,除了太子爷之外,余下的便是二、四、六、七四位皇子,季妘也不是一一都见过的,待季时沐与皇子们说完话后,便告退了众皇子殿下,去了隔壁雅间,和季府小姐们扎作一堆子。 隔壁雅间之中,季巧姝、甄莺儿、季菡三人各自坐了一方,季菡不说话约莫是嗓子没好全,而季巧姝与甄莺儿则是无话可说。 见季妘过来了,季菡依旧坐在原处不理会,有季妘在的时候,她惯来是这样。 甄莺儿倒是抬眼把季妘看了又看,一副想说话却又十分犹疑的样子,上次算计季妘,季妘却在后面敲晕了她的事,还没摸清来龙去脉,她哪里敢和季妘多言。 季巧姝性子不好,欺软怕硬不说,还有些个仗势欺人的味道,可不知为何,她自小就十分亲近季妘,哪怕这位嫡姐姐待她并不如何的好。 此时,季巧姝见了季妘,便主动拉了她去支起的窗棂那儿看热闹。 见那两人说的开心,甄莺儿闲着无聊,蹭到了季菡身边,小声的问,“七姐,你说方才领头站着的贵人是谁啊?你认识么?” 甄莺儿说的是太子萧越泽,她瞧着萧越泽能站在四皇子身前受了众人的礼,且通身威严,心道这不是比四殿下还尊贵么?便心里好奇得紧。 季菡瞥了甄莺儿一眼,没有说话,她那点小心思,一看便知。 见季菡这模样,甄莺儿脸上登时有些讪讪,这时候,雅间的门被推了开,何月莹进得内里,对众女道是一起耍玩,然却笑得有些不自然。 龙舟竞渡向来是京内几大商会各自出银钱制龙舟、招桡手一应,且还设下了三甲彩头,也是为博个声名。 龙舟大小不一,但大都是细长窄小的模样,船头配龙头,船尾自是龙尾,俱是木雕彩绘,兼用彩带、锣鼓等饰之,瞧着极为威武精美。 泠水河共容九条龙舟并行,河畔博望楼前亦设高台,其上桌椅帷幕俱全、瓜果点心专供,就是给那些个达官贵人们观看而设的雅座,到得开始的时辰,自有掌柜的亲自迎了皇子们和季府众女前去高台观看。 往年这高台之中多是些个巨贾豪商及其家眷位于其上,真正有身份权位的世家中人极少到这嘈杂喧嚷的地界儿。 今日,众皇子与季府中人只为图个热闹罢了。此举倒教得百姓们心头暗自嘀咕,猜测着这高台上隐约可见的数十位年轻男女,他们的身份家世是为几何? 不过,不管那雅座上的是何等人物,也就让人那么一想,该看、该瞧的还是那泠水河中威风凛凛的九条龙舟,其中,有一条极为引人注目的龙舟位于数三之位。 只瞧见那龙舟通身黝黑,金色的龙鳞绘于龙身。龙头高昂,端的是栩栩如生,观之便觉着耳边似有龙吟之声响起。而其龙尾上卷,亦是苍遒有力,仿佛下一刻就要摆动起来,直冲云霄。且不说这龙舟制造之精美,更遑论其雕缕之逼真,只其上仅有十位大汉并一位鼓手,便叫人心生奇异之感。 众所皆知,龙舟竞渡往年来以三十为限,一舟桡手俱是二十至三十人不等,另配一鼓手、一鼓头二人,然这黑底金鳞龙舟竟只有并鼓手在内共十一人,着实奇怪。即便龙舟上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可桡手仅仅十人,能夺得前三甲么? “咦!那条龙舟怎么……”甄莺儿面露惊异之色,却又仿佛不知如何形容。而此言一出,见着众人看了过来,她脸色一红,有些羞赧,一副娇憨的女儿姿态。 “莺儿妹妹是想说特别吧!”何月莹接过了甄莺儿的话,抿着唇并不露齿的笑了笑,十分端庄得体,“这我瞧着也是呢!龙舟竞渡,这船大小规格再如何的变化,也脱不了那个规制,二十三四人并老叟鼓头、稚子鼓手最佳,却不知这龙舟为何人数极少,无鼓头只鼓手,且这鼓手还带着青鬼面具,恁的吓人了些!” 何月莹侃侃而谈,太子一笑,解释一二,道出那面具来历,“这面具青面獠牙,额生两角,眼大如铜铃,嘴阔似切面,当乃古书神话故事中所写战神无生。相传无生此人面相丑恶,犹如厉鬼,却是长胜之将,从无一败。但因其心性暴戾,与他为敌之人从来杀之且饮血食肉,断无生路,是以谓之无生战神。” 太子说的十分恐怖血腥,倒教坐在旁边的几位小姐们苍白了脸。 “那、那为何那人要带了这等面具竞渡呢?”甄莺儿美目流转,看着萧越泽,似乎是好奇极了。 太子爷未曾作答,倒是季妘为其解释了缘由,“想来那人是想讨个吉利,无生战神不是未尝一败么!” 甄莺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恰此时,那戴着青鬼面具的人遥遥望向这边。季妘感觉到了那人的视线,兼之那面具着实可怖,不由心头一紧,好在那人似乎只是随意一瞥,很快又看向了别处。季妘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下自嘲,倒是越来越胆小了。 萧琛瑞也是暗暗注意着季妘,瞧她也会有寻常女儿家的害怕,脸上不由自主的露了些许笑意。 何月莹坐在萧琛瑞身侧,自然是瞧见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下意识去看了季妘。 女子容姿虽非倾城,但肤白如雪、明眸皓齿,也是一窈窕佳人,如今,仿佛被太子说的故事吓住了,神色之间不免有些紧张、忐忑,倒惹人怜惜。 见此,何月莹脸上神情微显阴沉,很快却敛了情绪,似是有些害怕的对萧琛瑞道,“这无生战神果真是无一败绩?那战败之敌岂非血肉皆为其所啖?如此,可真是骇人之极!”x :/ 不过书上的故事罢了,当真如此可怕?萧琛瑞摇了摇头,拍了拍何月莹的手,又看了季妘。想着,这个冷漠如冰的女子也怕这种诡怪志异的东西?x 瞧着萧琛瑞是心不在焉,屡屡注意季妘,何月莹摸了摸被萧琛瑞拍过的手背,心头有些酸酸涩涩,一双眸子越发深邃难辨,叫人看不透彻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季时沐摸了摸季妘的头,神情自若,只微微侧身,挡住了四皇子的视线,低头同季妘说起话来。 季妘乐得躲开那遭探究,窝在椅子上,和哥哥天南地北的说起话儿来。 而现下竞渡就等鸣锣开始了,正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时候,百姓们俱是往河畔涌去,或是驻足观看,或是高声呐喊,此间却是有数十道身影缓慢的逆而行之。 他们,想要做什么? 章节目录 第44章 第四四章:消息 当今近来精神头似有些不好,今儿晨间上朝的时候当着众朝臣的面儿就打了好几个哈欠,瞧着是困倦极了。 乾真殿中,即文景帝的寝殿之内,错金暗刻龙纹香炉放在外间的正中央,内里燃着龙涎香,袅袅香气萦绕鼻尖,而周边有四个小太监分站在角落伺候,俱是脚跟并拢、脚尖微张、双手交握、屏息垂首的模样,就好似这殿内的一件摆设一般。 朝中几位肱骨之臣下朝之后便被当今宣召至此,然众人等了半晌,却是文景帝身边的高公公从内室出来,让他们各自回了,教人摸不着头脑。 目送走了几位臣子,高德甩了甩拂尘,看了眼周围规规矩矩站着的宫人们,脸上这才露了些忧色。x :/ 文景帝方才说乏了,卧在塌上便吩咐了高德,叫众臣退下,暂不议事。语罢,许久,高德听着没了动静,悄悄抬眼看了,文景帝竟然已经睡着了。 高德是帝王近侍太监,也是文景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他对文景帝的作息时辰与吃穿用度最是清楚不过。明明昨儿晚间文景帝那般早便歇了,白日里竟还如此犯困!若是一两日的如此也就罢了,可偏是近来日日如此。高德暗中注意了吃食并无问题,也就是说,很可能是文景帝自己的身子……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再想下去可就是大逆不道了,高德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袖口,又将拂尘搁在左手臂弯,看来还得靠海公公使力,求两丸仙药献给皇上。 文景帝这一觉直睡到了晌时,腹中饥.饿难耐,这才醒转过来,鼻腔里满是龙涎香的味道,教他莫名想念起了向淑妃身上那香味,闻着让人极为爽快。 高德一直候在旁边,见文景帝醒了,自是上前伺候了皇帝起身,又让人去吩咐了太监宫女,呈上擦脸净手的物什。 “这备热汤的是哪个?”文景帝随手抹了把脸,水有些热了,不由皱了皱眉,心下越发烦躁不耐,没等高德回话儿,就道,“换了。” 这是要换了备水的一干奴才,即便这一应物什都是照例备下的,但得了皇帝的厌,哪里容得旁人分辨? 高德应是,摆了摆手就叫宫人下去了,又问过文景帝之后,传了膳。 这吃着山珍海味却味同嚼蜡,文景帝又是发了通脾气。 皇上的心情不佳,在寝殿里接连训斥了好几个太监宫女,连着御膳房向来做菜得皇上心意的几位御厨也受了罚,不一会儿,高位分的娘娘们都是知晓了这消息。 玖珍宫内,向淑妃哪里还有在陈皇后面前委曲求全的模样,她细细的用手指捻了香丸,放在香匙里,叫宫人开了香炉,往内里添香,这怕是向淑妃最喜做的事儿。 向淑妃身边的大宫女秋心匆匆过来,在殿外看了看自己的衣衫配饰,规整了一番,这才进得内里。 “娘娘,乾真殿那边皇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秋心过来回禀了向淑妃。 闻言,向淑妃脸上有了些笑意,用手轻轻抚弄着今晨宫女摘来的花骨朵,上边还有些潮意,低头轻轻嗅了嗅那花儿的香气,问了秋心,“皇后娘娘那边呢?可是遣了人去乾真殿问候?” “去了,不出娘娘所料。”秋心走近了向淑妃两步,压低了声音道,“今次高公公连中宫那边的宫人都挡了回去。” “呵……”向淑妃轻笑,随即吩咐了秋心,“你且去拿了本宫亲手给皇上做的香囊过去,皇上心情不佳,这香囊的味道最是凝神静气,想来皇上该是喜欢才是。” 向淑妃这话说得笃定,秋心按捺下心头疑惑,娘娘既然这么说,那皇上一定会收下。 秋心去了,向淑妃笑盈盈的脸色下一刻就阴了下来,白皙的手指扯了朵那瓶中插花,眉头紧皱。 这花香闻着真就是厌烦得很,向淑妃走到一旁,鼻腔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独特的香味,教人有些放松。 命人撤了那插花,向淑妃让了宫女们重新为其净面、描眉、上妆等等,而后又是换了一身儿嫩青色的宫装,瞧着就是平日文景帝最喜的一副装扮。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玖珍宫殿外竟就有小太监高声言,“皇上驾到。” 文景帝今儿个心情不好,前头是连皇后娘娘的面子都没给,结果后头就摆驾去了玖珍宫向淑妃那里。中宫的脸面这样被踩在地上的时候可不多见,宫妃们既有暗中看陈皇后好戏的意思,又有对玖珍宫那位手段的心惊。 究竟何时起,这么个宫女出生的淑妃不仅越过了向来盛宠不衰的沈慧妃,连皇后娘娘似乎都被比了下去。 “什么?你再说一遍?”陈皇后脸色阴沉似水,戴着长长护甲的手紧紧握住了一侧的座椅扶手,惊怒问道。 底下跪着的宫女身子有些抖,但还是强忍着恐惧回了皇后娘娘的话儿。 “皇、皇上去了玖珍宫。” 陈皇后只觉得难堪得紧,她突然就想起季九娘说的那句话,“庶子承之”四字尤为清晰,她有些后悔,为何没早听了王嬷嬷的劝,斩草除根! “你们都下去吧!”站在在陈皇后身侧的王嬷嬷这样吩咐,而凤翔宫殿内伺候的宫人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也没有等陈皇后开口,便十分乖觉的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王嬷嬷上前轻轻抬起陈皇后的手,小心翼翼的取下了陈皇后的护甲,瞧了那修剪得极为齐整的指甲并无损伤,这才道,“娘娘是尊贵的一国之母,犯不着气成这样儿。” 王嬷嬷即便这般说话,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也是没有丝毫表情。 陈皇后见此神色复杂,心头有些不知所措。陈氏一族当年虽也是世家大族,但京内这样家世的氏族比比皆是,自她做了皇后这才步步高升。陈皇后心里清楚,若不是这位王嬷嬷屡屡相助,她能不能做到皇后这个位置,还得另说。 如今,向淑妃尤得当今青睐,皇上竟然把那个女人看得比她这个皇后还要重些。 不仅如此,前朝那边,四皇子果真是个怀有异心的,太子政事平常,小错不断,那四皇子倒是一反往日之态,便是领了工部里头的差事,都是办得有声有色,而皇上亦是渐渐有些倚重于四皇子,前儿还透露出些想让四皇子去户部就职。此间种种,教陈皇后不知如何是好。 瞧了陈皇后这副惶惑不安的模样,王嬷嬷心下叹息,到底是陈家小女儿,不是先皇后乐恭王氏。 “娘娘是在怕什么呢?”王嬷嬷替皇后除去了所有的护甲,收了起来,“您是皇后,非德行有亏,哪朝哪代能轻言改换后位?何况太子殿下虽无大功,但也是皇上亲自请了季老太师教授,自小培养的储君,您是在怕什么呢?” 陈皇后一愣,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她是皇后,是正宫娘娘,每月初一十五,皇上来的都是她的宫中,再得宠又如何?她不是连沈慧妃都忍了下来么? “但是,前朝四皇子……” 还没等陈皇后说出自己真正担忧的地方,外头就有个小太监高声求见,陈皇后与王嬷嬷对视一眼,这是有大事发生了。 玖珍宫里,文景帝坐在榻上看书,向淑妃时不时伺候他进些水果,倒也惬意。 “爱妃宫里倒真是清爽。”特别是燃的香,当然,文景帝不会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历代帝王的喜好,又有谁是真正能了解的。 “皇上是晓得臣妾惯来是不喜那些个繁杂之物的。”向淑妃笑着,似乎是浸了蜜糖的嗓音儿勾人得紧,直教听的人心头发痒。 “清爽有清爽的好处。”文景帝赞了句。 帝后的寝宫之内,大体的物件儿摆设是有规制的,香炉中用哪几样香料,衣衫配饰用的哪些制式,就连吃食也不见得回回都有自己个儿喜欢的。 原本也是为了防范有心之人利用或是掌控帝王喜好,现下却教文景帝觉着拘束得紧,倒是淑妃这儿,越发得他的心意。x 电脑端:/ 想着午膳后,才批了一小半的折子,文景帝就脑仁发疼,不若叫高德拿了过来批阅,玖珍宫也是有书房的。 然,还没等文景帝说出口,高德就匆匆进来,似有要事。 见高德神色肃然,一双眼睛不经意的看了看向淑妃,文景帝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令他直言。 “皇上,太子遇袭,四殿下重伤。”高德垂首,手心里有些汗意,这一位是储君,一位是文景帝极为看重的皇子,不论哪一个出事了,对前朝后宫来说,都是一场大震动。 高德说完,玖珍宫大殿之内,落针可闻,而与此同时,凤翔宫陈皇后那边也是得了消息。 章节目录 第45章 第四五章:失踪迹【捉虫】 朗朗青天之下,约莫数十人不动声色的慢慢走近了博望楼设下的观赏台,其上是众皇子与季府一众少爷小姐。 他们俱是布衣百姓的打扮,不曾蒙面,容貌极不起眼。 近了,近了……却是猛地亮出了袖中暗藏的利剑,持了剑便施展身形,往高台之上扑去。 刺客们个个儿面色冷厉,和皇子们身边的侍卫交起了手,招招都是往人的要害之处而去,浑不在乎他人性命,也好似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皇子们究竟是要金贵些,随行的侍卫们多是护在他们身侧,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护在了季府众人的身前。 众侍卫且战且退,但求拖延时间,等京内御林军赶来。 龙舟竞渡本乃佳节盛事,人声鼎沸之处有持刀剑拼杀者十数人之多,百姓们无不惊慌逃窜,且刺客们仿佛是认得人的,倒将季府众人与皇子们那边冲散了开。 季妘心头万分紧张,唇瓣抿得紧紧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鼻尖能嗅到轻微的血腥味儿,耳边全是或男或女的尖叫声、哭喊声,刀剑无眼,遭殃的还有无辜的百姓,而眼前则是哥哥季时沐宽阔的脊背。 “你怕么?”季菡这档口竟有心思转过来问季妘,声音有些嘶哑,脸色虽然也是苍白,但一双眼睛比季妘还要来得平静无波。 季妘匆匆看了季菡,脸上有些惊诧,似是讶异于季菡说的话,又似是讶异于季菡竟没有半点惊慌或者说恐惧。 似乎是知道季妘在想什么,季菡竟还对其笑了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时,旁边甄莺儿惊惧极了,为了躲开前边的刀光剑影,使劲儿往后缩,撞得季菡身子一个趔趄。 季菡趁此拉了季妘,压低了嗓音,对季妘道了句“小心”,说完,便很是自然的松开了手。(_ 刺客们以命搏命,而众侍卫却是瞻前顾后,终究是疲于应付,当那三尺青锋刺向太子的时候,寒光烈烈,亮晃晃的剑身映照着周围人或惊恐或绝望的神情。 完了!若太子今日伤了毫发,谁能独善其身? 太子面色尚且呆愣,似是没想到这般结局,然利刃入肉,胸膛之上氤氲开的血迹散发出了一股子腥气,却是四皇子以身挡剑,止了那利刃的势头。 那刺客很快死于侍卫剑下,太子扶着萧琛瑞摇摇欲坠的身子,脸上惊讶、思索等等一闪而过,最后归于平静,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太子险些被刃剑下,四皇子如今生死不知,众侍卫再顾不得惜命,两方厮杀,惨烈至极,不停有人满身鲜血的倒下。 等御林军赶来时,刺客们自然没了活路,亦是捉住了两活口,未待绑了回去审问一二,就见这二人双目陡然睁大,神情痛苦至极,七窍俱是鲜血直流,押着他们的军士忙松开了手,仍可见其倒在地上后身体不断抖动抽搐。 这等凄惨死状教人心头一寒,其实,从刺客们未曾蒙面,众人心头就有了些许猜测,如今看来,果真是死士无疑。 顾不上管这厢刺客如何,是否还有活路,那方四皇子生死不知,忙由了兵将护送回宫,半分不敢耽搁。 季府中人亦有一干御林军护送,然季时沐环视一周,心下愈发沉重,他捏紧了拳头,冷声喝问方才同季妘一起的众女,“妘娘呢?” 季妘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阵发黑,脑后更是疼痛不已,想起晕过去之前的事,她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待头脑不再发晕之后,季妘这才有了功夫看了周围。 这是一间极为朴素的屋子,桌椅床柜瞧着有些年头了,暗红的漆被岁月剥掉了外壳,露出了斑驳的木料。 窗棂外有日光透进屋内,季妘起身,瞧着身上的衣衫配饰竟换了一身儿,不由心下一惊,愈发不安。 穿上绣鞋,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门边,伸手拉了拉,是锁住的,只能透过门缝瞧见外边杂草丛生的院子。 这是哪儿?哥哥怎么样了?太子又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季妘握了握拳,按捺下心头焦急。 屋内院外都是静悄悄的,连窗棂都是定死的,季妘有些渴了、有些累了、有些饿了,却依旧安静的坐在床沿,不言不语、不声不响。 直到傍晚时分,外边才传来动静,有人开了锁,季妘听见了声音,陡然睁开了眼。 屋内飘了饭菜的香味,进来的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正往桌上摆着一碟碟的吃食,她面貌平平无奇,见到季妘还十分和善的笑了笑。 女子的嘴唇已经干得有些起皮了,那妇人见了又从带来的挎篮里取出了一壶清水和一只白瓷杯子,朝季妘的方向举了举,示意她过来喝。 季妘想了想,走了过去,悄悄瞥了眼大开的屋门,又看了看从篮子里往外取米饭、仿佛似无所觉的妇人。 瞧着季妘满眼警惕,并不去动桌上的清水,妇人敛了笑意,脸上露了些思索之意,随后却是亲自喝了水,将每道菜都吃了一遍,又重新拿了新的杯子和碗筷。 “这是哪儿?”季妘没动那些吃食、清水,许久没有开口,嗓子竟然有些发涩,又是看了眼屋外,问那妇人,“是你帮我换的衣裳?” 妇人不答,只垂首站在一旁,失了方才那和善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木头桩子。 桌上热气腾腾的吃食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瞧着是用极为普通的碗碟装的,但那菜色极为丰富,却是让季妘觉得有些熟悉。 她频频看向屋外,第一次还有所遮掩,第二次却是当着妇人的面儿大大方方的看了,而那妇人不为所动,教季妘心头一沉,猜测外面十有□□是另外有人守着的,不然不足以解释这妇人为何这般一无所惧。 定安京内竟然叫当朝太子遭了刺客,险些丧命,如今四皇子也不见得就得了好,太医院里的御医开始愁眉苦脸起来,而更苦的就是京兆尹、御林军统领一干人等。 去岁梁王遇刺,这些个相关的臣子官员尚且没拿出个条条款款,如今,又是让太子遇袭,四皇子重伤昏迷,且还有一臣子之女不知所踪。 当今脾气愈发暴躁了,此事一出,更是雷霆之怒,若真不能查个水落石出,这京兆尹或是御林军统领的位置就真该换个人坐坐了。x :/ 季府之内,自季妘没了消息之后,季阮氏见天的憔悴了下来,疏远了些的娘家辅国公府在这个时候也屡屡派人过来。 季大老爷从府外头回来,风尘仆仆,径自去了自己个儿夫人的院子,在被丫鬟告知季阮氏又是去了俞园之后,也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朝服都没去换下,便转而去了俞园。 俞园门口是一棵高大的合欢树,这还是季大老爷在季妘出生的时候亲手种的,只为将来砍了做女儿的嫁妆箱子,如今…… 院子主屋的门大敞着,隐约可见内里布置,季大老爷进了里间,不出意外地看见季阮氏正坐在床边垂泪。 季阮氏见是自家老爷来了,强自露了欢颜,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的问,“老爷,妘娘她……有消息了么?” 季大老爷摇了摇头,季阮氏双肩一垮,好似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用手帕捂了嘴,呜呜的哭了起来。 “去岁我还在和老爷说妘娘这么大点儿,十二就有人问亲事了。还嫌急了些,怎么、怎么这么一会子功夫人就不见了呢!” 季大老爷心头也是梗得慌,眼眶发热,上前拍了拍季阮氏的背,“放心,我已经请了太子爷出面暗中去寻,端看何时能找到人了。” 找到人?何时才能找到?那时又是死是活?受了委屈不曾? 季阮氏越想越悲苦,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季九娘现下还没有消息的信儿立时传到了辅国公府上,阮老夫人想起那个娇娇软软、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外孙女,也是担心得很,对嫁到季家做长媳的女儿的忧心更添了一层。x “这是做的什么孽哟!”阮老夫人用力拍着桌子,底下站着辅国公阮大人与其嫡子阮荣轩,她脸上全是焦虑,只道,“我不管你们那些个弯弯绕绕,也不管你是不是疏远了季家,但老太婆现在还有一口气呢!还指望着妘娘一辈子平安喜乐呢!这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还不找!还不找!” 嫡亲姐姐的女儿出了事儿,阮大人这心里也不好受,阮荣轩更是满心的忧虑,但老夫人年纪大了可经不住这样大悲,父子二人忙一通劝。 章节目录 第46章 第四六章:算尔亡 太清宫,今日大朝会。 “十日已过,这刺客追拿之事竟无半分进展,朕要你还有何用?” 龙椅之上,文景帝正襟危坐,语调平平,看向但跪伏于大殿正中的陈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陈贺正是定安京兆尹,亦乃后族陈氏中人,此时只觉如芒在背,背心处冷汗涔涔,不是他查不出来,而是牵连过大,上头没开口,不敢查。 他深深的将头颅垂在交叠的手背之上,“臣,无能!” 文景帝蓦地嗤笑一声,极轻,极低,几不可闻。 “大理寺卿何在?” 一八字胡、国字脸的中年男子跨步而出,掀开官袍便跪了下来,他两掌交叠,掌心向下贴地,于京兆尹前叩首,后恭谨言道,“微臣在此。” “太子遇袭,朕之四子重伤垂危,然凶手逍遥法外。”文景帝字字平稳,到底不如壮年之时的气若洪钟,但威仪愈重,道,“可查否?” “闻皇令,当受之,必不负圣意。” 荒芜小院中,只可窥见日升月起。 十日已过,季妘心头一叹,院外开锁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妇人,和善的眉眼,却一言不发、油米不进。 今儿上桌的菜依旧是三道并一盅煲汤,季妘坐在桌旁,那妇人十分体贴的替季妘盛了汤。若非情境不对,倒要赞其一声细致妥帖。 “整日里吃这个,我也觉着有些腻味了。”季妘状似无意的说道,她对那妇人笑了笑,就好似面对的是家中老嬷嬷一般,“可否做些莲蓉松瓤卷酥来,不知行是不行?” 若是季妘身侧伺候的大丫鬟玉林或是昔珍在此,便是知晓,季妘这是说的大谎话,她不是最厌恶这道点心么?上次季府中表小姐吩咐大厨房做了这个,昔珍带了些给季妘,全数教季妘给了江阿南。 可这妇人不知道,相反,上头人吩咐了,除了不让这位小姐出这个门,旁的不得苛待半点儿,于是,她没作多想,点了点头。 而今日午后,那妇人比往常多来了小院儿一次,给季妘带了一碟子点心,还有京内贵女们最喜用的果子茶。 白瓷玉碟上盛了四样不同的糕点,散发着甜香酥软的味道,其中一样正是季妘要的莲蓉松瓤卷酥。 因着季妘从来十分安静,也没有流露出半分要逃走或是其他激烈举动,妇人很是放心的离开了,只等稍后再过来这方收走杯盘碗碟一应。 咬了一口那莲蓉松瓤卷酥,比普通莲蓉松瓤卷酥的甜中多了一丝咸味。 熟悉的味道,季妘眼泪都要下来了,却是恨的,这分明是四皇子府的厨子做的,萧琛瑞喜欢的味道。 季妘把那咬了一口的糕点搁回了原地,握紧了拳头,沉吟半晌,慢慢松了开。 又是看了看外头万里无云的晴空,心道,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四皇子府上,依旧是花团锦簇的景象,只内里下人的穿衣打扮莫不素淡了些,显得寂寂寥寥。 今儿一直安安分分的那位,午间突然就要了些茶点,这点子微末要求,想来是尊贵的身子,没遭过这般恶劣的形势,也不知殿下是何意? 成矣脑子里也就这么一想,吩咐了下人好生照料,便不管了。不过晚膳时,又来消息说那位竟然就没了心思进些东西入腹,大概是茶点用得多了些吧?成矣这样解释,亦未放在心上。 四殿下如今在宫内由太医院的御医们日夜照顾,虽偶有清醒,但这时候,也不能接触过多的人,一切只能按照先前安排好的章程行事。 当今早已流露出了对后族陈氏的不满来,如今当京兆尹的陈贺办事不利,没贬了这位,也是底下烧的火不够旺,看来是时候加把柴了。 成矣在房内笑了笑,将主子爷早交予他的书信拿了出来,仔细封好。 次日,休沐之日,御史台范良范老大人、工部尚书杜大人、淳定侯庄侯爷等等,俱是上折弹劾于京兆尹陈贺此人,细数其官居京兆尹以来种种办事不利,当贬之,以儆效尤,且句句影射后族陈氏不堪大用。 乾真殿,文景帝刚批阅此三道折子,脸色莫名,良久,摆驾去了凤翔宫。 中宫之所,其内摆设多是文景帝亲赐,自是熟悉,他亲手扶起了陈皇后,倒教陈皇后有些诧异。 这些日子,不知向淑妃使了什么手段,皇上对她愈发冷淡了。 “皇上今日倒是有空来臣妾宫里。” 陈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她年少入宫,如今就算保养得再好,脸上不免有些细纹,明黄的凤袍,没有初时的稚嫩、羞涩,只剩下满满的端庄、华贵,撑着那副皇后的架子。x :/ “朕来瞧瞧你。”文景帝拍了拍陈皇后的手,一如当初对初为皇后的陈氏的体贴与关怀,眼里有一些怀念,更多的是淡然。 今日的文景帝和陈皇后就好像回到了当初,陈皇后尚且只是个低位宫妃,把文景帝当作了天,两人一同用膳,而后一人看书写字,一人磨墨奉茶,琴瑟和鸣。 文景帝没有留宿陈皇后宫内,离开时已然是夜幕降临。 凤翔宫门口依旧是挂了两盏宫灯,却再无当初倚门只为迎送于他的女子,文景帝难得平静了心绪,只喉间痒得厉害,他忍不住掏了帕子,捂嘴咳嗽了两声。 暗夜里,寂静非常,这咳嗽的声音尤为清晰,她终究算计、在乎的太多,皇位、太子、权势…… “皇上。”高德有些惊疑,他手中拿着文景帝用过的锦帕,上边是点点血迹。 “摆驾回宫罢!”文景帝并不在意,只道。 三日一朝,文景帝突然就罢了陈贺京兆尹一职,连带贬了御林军统领,各由其左右顶替。另,不少昔日被弹劾之臣,如今俱是或多或少有了处置,而最令人感到莫名的是,为救太子而重伤的四皇子也被罢了职务。 宫内,四皇子伤势颇重,一时不能挪换地方,何月莹乃其唯一入了皇室宗牒的侧妃,自然伺候其左右。 萧琛瑞此刻正由了宫人扶起身来喝药,听闻自己被罢了职,眼里微不可察的露了些笑意,却只淡淡道了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何月莹用小小的青花白瓷勺子舀了黑漆漆的汤药,听萧琛瑞这般说话,咬了咬唇,有些不忿,“殿下就一点不怨么?” 萧琛瑞摇了摇头,很是平静,仿佛丝毫不在意。 你不懂! 又问,“她近来如何了?”x 电脑端:/ 何月莹身子有一瞬的僵硬,垂首,看不清表情,“数日未进粒米,开口却是要见臣妾。” 萧琛瑞难得露了些惊讶,又有些理所当然,能不动声色的算计了所有人的女子,这时候猜出了他的身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是真的猜出来了么? “你去见见她吧!好歹也是你的姐妹。” 听萧琛瑞这么说,何月莹只觉得口腔之内隐隐有些血腥味,抬头笑了笑,“臣妾自然是听殿下的。” 伺候了萧琛瑞用药,又好好安置了他歇下,何月莹这时候合该出宫了,想了想,却是转道去了玖珍宫,她想见见向淑妃。 多年陪伴身侧的奶娘另有身份,季妘竟暗中与向氏母子作对,又听说,当今有意让兵部尚书之女做四殿下的正妃…… “奶娘,您还有个哥哥,是么?” 自从于氏告知何月莹自己是谢家庶女谢玉的身份之后,便堂而皇之的跟在何月莹左右,尤其进宫,必然有她,而何月莹这句正是问的随自己进宫的谢玉。 于氏低声应是,承认了。 “难怪……”后边的话何月莹没说,不知是因为到了玖珍宫,还是因为其他。 原来,一切都是个笑话,自小敬若生母的乳娘对她不过是别有用心的利用,四皇子纳她进门也不是因为她算计得好,全是他人安排好的,自己一直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还自以为寻得良缘。 看了眼奶娘于氏悄然离开的背影,没有了往日的惊讶,只觉得讽刺,何月莹知道,于氏是要去找她的哥哥。 玖珍宫殿内,向淑妃近来除了文景帝宣召和日日去中宫请安,几乎不出自己的宫门,瞧着规矩极了。 如今,何月莹求见于她。 不过一个侧妃罢了! 向淑妃看着誊写好的一纸佛经,哥哥近来愈发得皇上看重了,她笑了笑,待墨迹干了,用镇纸压住,又是燃了一段香插在小佛像之前,这才叫了何月莹进来拜见。 小半个时辰了,何月莹默默估计着,竟没有了当初的忐忑,眼底划过一抹狠色,该死的人终究要死。 章节目录 第47章 第四七章:饿死鬼 于氏穿的并不是宫内的服饰,自然不能在各宫各殿随意行走,倒是有一女子在前为其领路,细看之下竟是向淑妃身边的心腹宫女秋心。x 电脑端:/ 而与此同时,何月莹在玖珍宫殿外等了小半时辰之后终于见到了向淑妃。 她规规矩矩的朝向淑妃行了礼,甚至比在任何时候都要恭谨、守节。 “四皇子的伤情可好些了?”向淑妃即便是召见了何月莹,虽没有明面儿上为难于她,但何月莹却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向淑妃对她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疏远、冷淡甚至是…… 不喜。 “御医说四爷的伤要仔细将养着,旁的倒没什么。”何月莹双手叠在身前,将袖口拢紧了几分,到了这关头,她早就下了的决心倒有些犹豫了。 向淑妃是什么人?自然发现了何月莹的踟躇,对此,一般人哪怕面儿上不动声色,但心里都会好奇,她在踟蹰什么? 不过,向淑妃却想,这与她何干?若不是因着何月莹的奶娘于氏与那位若有似无的关系,她岂会理会这么个心无成算、瞻前顾后且家世不显的女子?怕是连见也不会见上一面。 另一边,秋心带着于氏七拐八绕、穿廊过亭,这才到了一楼阁之前。 这是皇宫内一处不为多人所知晓的书阁,里边存着的是各种杂书,譬如天文地理、阴阳五行,乃至于某些个不可外道的□□、野史都堆在这座庞大的书阁里面,而此地名曰“无名楼”。 无名楼地处皇宫偏僻之所,但见其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下,数棵极为粗壮的松柏像军士一般拱卫着整座楼阁,其间草茵绿坪、苍苍翠翠,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大内,竟露了些隐士之风。 “奴婢等候在此便可。”秋心对于氏倒也恭敬,想了想无名楼归置书籍的那位公公,又道,“还请夫人速去速回,主子和侧妃娘娘恐不能久等。” 于氏颔首,表示晓得此间厉害。 玖珍宫,秋心嘴里的主子和侧妃娘娘正一上一下坐着,向淑妃用茶盖拂了拂汤上茶沫儿,却并不吃茶,脸上露了些思索之色。 “你说季妘没死,反倒是被本宫的儿子囚禁了起来?” 耐人寻味! 见何月莹点头,向淑妃脸色变了,有些沉。 若被大理寺的人查了出来,或是被御史台那堆子腐儒知晓。 向淑妃冷着脸看了一眼何月莹,微眯了眼,像极了一条择人欲噬的毒蛇,看着何月莹面容上止不住的紧张之色,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没那个要人命的本事,却又有要人命的心思。 不过…… “你来告知本宫此事,琛儿他知道么?”向淑妃放下了茶盅,和桌面碰撞,发出有些沉闷的声响,似笑非笑的看了何月莹一眼,“你又想要本宫如何?” “四殿下乃不世之材,如今不惜声名,只为囚困一介闺阁女子,此举无异于接下了一个烫手山芋,热灼难耐。月莹只恐殿下为有心之人利用,不肯早下决断,特告知母妃,望母妃费心,指点一二。” 没有直接回答向淑妃的问题,何月莹眼神闪了闪,说了这样一番话,字字恳切,句句似为萧琛瑞着想。 爷是要登上那个位子的人,怎能被另一个女子绊了脚步,还是一个昔日处处压制于她的女子。x 至于萧琛瑞为何非要囚困季妘?何月莹不懂也不想懂,而向淑妃自何月莹之口知晓此事之后,心中倒是隐约有了些许猜测,难道那个暗中与她母子二人作对的是季妘? 怎么可能?可若是真的呢! 无名楼,清幽之极。 于氏推开了那两扇大门,内里密密麻麻,摆放的全是接上梁连地下的书架。 其间,有一白头翁,着藏青色太监服,其面容虽沧桑,却与那当年迈不堪时才生的满头白发不相符合。 “你来啦!”宫内太监特有的尖细且阴柔的嗓音,回荡在空寂冷清的屋内。 于氏却无端端的听出了些儒雅和轻狂,眼前站的,那是当年杯酒行欢、冷冷飒飒的谢靳谢二公子。 “二哥。”于氏莫名哽咽,泪如雨下。 …… 临近晌时,何月莹才带了于氏离宫回府。 四皇子府的马车行过有些空旷的街道,马蹄哒哒哒的声音传出老远,只有车轱辘的滚动声与之相和。 何月莹端坐在马车之内正中的位置,以前她还做姑娘时,这个位置向来是季妘坐的。 她并不十分宽大的袖袍下,白皙的手掌交握,里边有一红瓷玲珑药瓶,那是向淑妃给她的,也算是她今日求来的。 是死路,亦是生路。 是旁人的催命之符,亦是她的……解脱良药。 夜,无月,仅有影影绰绰的星辉倾泻而下。 高低不一的荒草,明明暗暗的阴影映照在灰白的墙体上,莫名有种凄厉之感,恰此时,似有夜枭的叫声响起,墙体上不停晃动的阴影竟有一道极快的掠过,教人心惊胆颤。 那是一个黑衣人,身量娇小、纤细,然而动作却是迅捷无比,好似猎豹一般。 季妘睡在院内的床上,过着食之精侩、居之陋简的日子。 黑衣人避开了此院落周围所有的耳目,那拘束季妘于此方天地的铜锁被她一捏一扭,发出咔哒一声,就这么打开了。 闪身进入屋内,黑衣人只露出的那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床上安歇的季妘。 许久,黑衣人掏出了怀中的蜡丸,放在季妘枕边。 做完此事后,黑衣人转身准备离开之时,耳边只听睡梦中的季妘嘤咛一声,而后那一双浅淡的烟眉轻轻拢起,似有无限愁怨。 想了想,蜡丸如此之小,万一掉在地上或是犄角旮旯里…… 得不偿失!黑衣人摇了摇头,略有犹豫,又从怀内掏出一把尺长匕首放在季妘枕边,将蜡丸捏碎,取出纸条,塞在了匕首鞘内。 确认万无一失后,黑衣人状似满意的捏了捏下巴,这才离开,临走前,单手一合一送,那铜锁便恢复了原样。 天明时分,季妘向来晚间不得安眠,噩梦缠身,只是久而久之,后来也是渐渐习惯,得以入睡,但到底起身的时辰十分的早。 还未睁眼,季妘的脸颊一侧便感觉到了几分冰冷,就像是钨钢冷铁,带着锋锐和一丝丝的熟悉。 豁的转头去看,一把尺长匕首映入眼帘,饶是季妘冷静自持,也不免吓得够呛。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这不是她暗中定制的那把匕首么?当初为了王长珩三诺,架在梁王颈项上的那把利刃。 是谁? 季妘握了那匕首,脸上有些迷茫、有些疑惑,渐渐的、渐渐的变得难看起来。 能拿了这匕首给她,却不告知身份,半夜梁上君子,入女子闺阁,怎么瞧怎么都是贼子行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要帮便帮,何必故弄玄虚? 咬了咬唇,季妘有些无言,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拔了那匕首,只见一揉皱了的纸条掉了出来。 “三五日,勿饮勿食。” 七个十分熟悉的小字,狂狷潦草、力透纸背,是王长珩? 季妘记得第二次要王长珩践诺,去信后,那回复的四字“如你所愿”,与现在的七字,一模一样。 数日来,季妘始终不曾放下的心落了几分,但眉头却皱得更紧。 她已然确定,囚困她的人就是四皇子萧琛瑞无疑。如今她数日不进粮米,只为逼见何月莹一面,现下,王长珩这七字之言…… 季妘苦笑两声,她最后不是被对头折腾死了,是饿死的吧! 苦中作乐几句,待到听见外边开锁的声音,一切便都沉寂了下来。 萧琛瑞在她措不及防的时候出手,为什么?约莫他已有九成的把握是确定了是季妘暗中作对。 那么,明明只是囚禁,如今王长珩却费尽心思传信,只为叫她不饮不食,为什么?无非是吃食有异。 萧琛瑞困她却不杀她,为何此时开始在吃食上做手脚?一刀去了性命,岂不干脆利落? 最近,何月莹该来见她了吧! …… 念及此,季妘陡然沉默,再不深思。 门外,那一直照顾季妘起居的妇人终于开了锁。 今儿这钥匙似乎有些不好使。 妇人手里端着盛了清水的铜盆进门,另有净面、漱口用的白巾、青盐一应,抬头便看见季妘已然穿戴齐整,坐在床边,与往常无二。 寻常女子,被莫名拘束在此方寸之地,怕早就惶惶不可终日了吧!偏这位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妇人暗暗记下季妘此刻的面容神态、行为举止,垂下头,恢复到了不声不响的木桩样儿。 章节目录 第48章 第四八章:陌路成仇 又一年夏日,定安这时候惯来是热得很,若是在季府之上,下面人自然要从地窖里取冰,再供应到各房主子那里。 可惜,此处荒僻,在幽闭的小院儿,屋内人又不能随意出入,仅一个等同聋哑的妇人来往送些吃食用物,哪里就能让人讲究许多。 季妘没用早膳,只饮了桌上清水,而后便是静静坐在屋中,比之数日之前,多的不过是桌上一两本打发时间用的蓝皮杂书。 四皇子府,艳阳下,亭台楼阁俱是巍峨。 当今虽卸了萧琛瑞的职务,可下来的赏赐却是愈发频繁了。 这四皇子他在宫中养伤时的用度还教人瞧不出来,但其府上每隔几日就受当今封赏,心细之人便可窥一二。只道这四皇子明着受了那位厌弃,怕是再起复之时,当不会再在工部那儿领个不上不下的差事了。 何月莹不是日日得以进宫去看顾萧琛瑞,昨儿才去了,现下怕是要好几日才能进宫了,毕竟不是正经的四皇子妃。 今儿,何月莹才在前院儿厅中领了当今的赏赐,送走了宫里的公公。 摸着这红木漆的箱子,何月莹命人打开来,不外乎是些御贡的金珠宝玉,另还有一对儿半人高的红珊瑚摆件。 见此,何月莹脸上不禁露了些笑,春风得意。 如今,皇子府上只有她这一个正经女主子,四爷颇为爱重她,上上下下的丫鬟奴才们俱是服服帖帖,半点儿不敢造次,与季府中处处受人冷落、轻视,还有不少人压在她头上的日子,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生不叫人觉着满足? 瞧了一会子,何月莹叫人把这些个宫里赐下的贵重之物搬进库里,又招了桃儿到得近前,吩咐,“四爷如今脱险,你且去收拾一番,叫管家备好车马,本妃要去庙里还愿。” 桃儿应下,自去何月莹的院子拾掇了行囊。 当初何月莹从季府陪嫁过来的四个丫鬟,彩儿模样太出挑,原本是何月莹准备拉拢四爷心的人选,可惜过于自作聪明且心大不好拿捏,当然不得重用。至于春柳,性子太憨,不懂变通。最先跟在何月莹身边的芳草则是太油滑,不是个定得下心的,最后,竟是桃儿越来越得何月莹信任,成了她的心腹丫鬟。 四皇子府阖府上下都知道何侧妃是去定安城外的庙里还愿,坐了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由着桃儿姑娘并两个侍卫护送,便出了门。 五峰山上,宝光寺,何月莹来这儿可比当初跟着季家人来时受重视。x 电脑端:/x 上过香,拜了两拜,何月莹闭着眼,嘴角微勾。 当初登入富贵门的愿望已经实现,如今信女只求良人得偿所愿,有个锦绣前程。 默默许下心头愿望,何月莹由了桃儿扶着,出了佛殿之门,门外,她回头望了望那浑身镀金的佛祖,而后,便是借口身子不适,要在庙中客房歇上一些时辰。 定安城郊多的是大户人家的田地、别庄、马场等等,四皇子府上自然也在京郊置办了些屋舍土地,离着宝光寺不远便有一座庄子,周边一大片莲花池都是算在这座庄子的范围,夏日里泛舟采莲也是意趣。 一辆青蓬马车静静地驶在小道之上,道旁野草丛生,瞧着约莫得有半人高了,而道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极大的莲花池,好似一双美人臂半搂着一座青瓦灰墙的别庄。 “还有多久才到?” 说话的是青蓬马车内居中的一女子,眉目间可见温柔婉约之态,正是何月莹,她此刻正问着马车之内的另一人,也就是随行伺候的桃儿。 众所周知,那日太子遇刺,四皇子为救其重伤垂危,但只有极少的人才知晓,同时还不见了个季家九姑娘,而桃儿乃是何月莹的心腹之人,当然也是知情人之一。 如今,侧妃娘娘明着去宝光寺上香还愿,私下里却带着两个侍卫来京郊别庄,四皇子伤势未愈,侧妃娘娘怎么有心思来庄子耍玩? 桃儿心下种种疑虑一闪而过,面儿上却不露半分,也不敢露,她听了何月莹的问话,自然而然的掀开了车帘子,问了坐在外边的侍卫。 得知前边不远便要到了此行终点,何月莹原本有些躁动的心越发平静了,奶娘于氏曾经对她说过的话犹言在耳。 在季妘眼里,她和那些巴结讨好她的人有何不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可后悔犹豫的? 没有! “那一小坛子梅花酿可放好了?”这话自何月莹出门后不知问了桃儿多少遍,还是唯一一次她问此话之时脸上带着些奇怪的笑意。 桃儿看着何月莹这笑,下意识看了看座儿下放着极为精致的酒坛子,答曰“放好了”,可心头不安更重。 季妘笃定了萧琛瑞对她尚无杀心,才敢绝食逼何月莹来见她,三五日过去了,这下是真尝到了饥饿的味道。 还没到晌时送饭的时候,门外却有人影闪动,不一会儿就有开锁的声响传进屋内。 门户陡然大开,透亮的日光照了进来,刺得季妘眼睛微眯,差点留下泪来,眼前亦是有些晕眩,这是饿的。 许久,季妘才定了定神,抬眼看去,并不是往日来往于此的那妇人,一前一后,一主一仆,是两女子,而那妇人,往后看去,那妇人开了锁,候在院中。 “表姐。”季妘勾唇一笑,天真、纯然。 何月莹在前,身后跟着桃儿,她看见季妘这样笑着,恍惚间竟觉得两人回到了幼年的时候,那时候的季妘才小小的一团儿。 外头风起,只听院内传来杨树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在京内,但凡有些家底的大户人家都不种杨树,只因其风起作响,为贼行便,这里偏僻,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何月莹偏了偏头,十足优雅,似是在听那树叶沙沙声,半晌,才看了季妘,回了话儿,“表妹住着可还习惯?” 眼前,是何月莹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语气乃至神态,季妘淡了笑容。 梦中,她被发现和淳定侯世子庄原庭同处一室、一塌,毁了名声。而因着她的不愿意,亦或是别的原因,庄原庭一直和她分而居之,哪怕是洞房之夜。 所嫁非人,季妘终日闷闷不乐,只有和萧琛瑞悄悄见面之时才得露欢颜,后来…… 后来宫中就传中宫皇后谋害君命,太子淫.乐后宫,不堪为庆国储君。当今西去,灭后族陈氏在前,诏令皇四子萧琛瑞登基为帝在后,而季家就是在新帝即位之后,得来灭门惨祸,至于罪名,竟然就是与中宫谋,意图造反。 亲族尽丧,谁的错?谁的过? 那时,刚刚下旨灭季家满门的萧琛瑞竟也肯费了心思,饶过她母亲,囚禁她哥哥,只为让她活着。 活着?活着!活着却不如就此死了! 就在一方小院儿里,也是杨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的时候,何月莹独自来看她,问:表妹住着可还习惯? 习惯么?就好像她还在季府,还是那副无忧无虑的年少模样。x :/ “习惯。”季妘咀嚼着这两个字,淡淡的音儿就好似一根丝线一样缠绕在舌尖,她笑了笑,道,“表姐若是能陪伴妘娘左右,倒也习惯。” 她如果下了地狱,拉着纠缠她的魑魅魍魉一同永堕无生,那才是真正的习惯。 何月莹似乎是没想到季妘会如此说法,愣了愣,随即有些嘲讽,都这般境地了,还不忘她那嫡小姐的派头。 以前,季妘坐着,何月莹站着,却让何月莹时时刻刻觉着高高在上、俯视旁人的是坐着的那个。 如今,依旧是季妘坐着,何月莹站着,何月莹却打从心底觉得她是真真正正可以俯视这个被众人捧在心尖上的女子。 “表妹习惯就好。”何月莹娇笑两声,手里捏着绣花绢子轻掩唇口,看了看四周简陋、陈旧的摆设,眼神儿里划过一丝嘲意,“姐姐可是想念你得紧,听闻表妹求见,这就匆匆过来了。” 季妘歪了歪头,脑中晕眩感愈甚,脸色就显了苍白。她看着何月莹身后的桃儿,而桃儿手里似乎是提了一小坛子酒水,教季妘蓦地想起王长珩传来的话儿——“三五日,勿饮勿食”。 何月莹瞧季妘看着桃儿手里的梅花酿,眸色渐深,不由转头看了屋外院中,那妇人是四殿下的人,候在外边不曾退去,即便是她叫那妇人退下,不料其根本不听。 亲自从桃儿手中拿过梅花酿,何月莹朝季妘走近两步。 季妘旁边的圆凳,棱角边的红漆都有些剥落了,露出了有些脏兮兮的内里,何月莹顿时犹豫,到底没有坐下,只站在季妘身前,将酒水小心的放在了桌上。 “知晓妹妹近来胃口不好,这是你往日最喜的酒酿,不醉人,可解忧。” 说这话时,何月莹十足好意,忽略此间情境,倒像极了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姐姐。 第一杯酒,是四皇子府上牡丹花宴之时,只为送她去他人床榻。此刻,这第二杯酒,又是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49章 第四九章:一封信 都到这地步了,何月莹竟也端得起姐妹情深的样子,那副为人着想的神态,教人看了只道“虚伪”二字。 “解忧?”季妘看也不看何月莹送来的梅花酿,转着头,环视了一周,又笑了两声,“表姐,你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些了吧!困我在此处,何谈解忧?你现下这般作派,倒是不知你亏心不曾?一样米养百样人,表姐真是好样儿的!妘娘佩服!” 季妘这话含讽带刺,就差指着何月莹的鼻子说她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了。 何月莹极少见季妘这般尖锐的时候,一愣,而后脸色登时有些难看,但转眼又瞧了桌上那酒,勉强提了笑,又有些委屈的模样。 “表妹,你不见了的那会儿,我心头亦是急切万分,哪里想过你竟在这儿。表妹这样说话,莫不是在怪我?是了,怪姐姐只是四爷身边的侧妃,做不了四爷的主,教表妹在这里受苦了。” 说完,何月莹眼眶微红,泫然欲泣,身后伺候的桃儿更是上前扶了何月莹,似有些为其抱不平。 “娘娘,九小姐,奴婢这儿说句公道话,还望两位主子勿怪奴婢逾矩。” 桃儿上前一步行了礼,微微侧身避讳着何月莹那边,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季妘的那双眼睛,又看了看桌前的酒酿,流露了些紧张之色,嘴上却是滔滔不绝。 “九小姐,咱们娘娘虽说是入了皇子府,到底与九小姐系出一府,往日情谊,怎能作假?何况娘娘的苦楚,九小姐金尊玉贵的身份,哪里能体会一二。近来,兵部尚书家的夫人频频被宫里的淑妃娘娘召见,听信儿也是四爷要迎正妃了。可见如今娘娘在四皇子府上的日子并不好过,但还是强撑欢颜来探望您,您怎么能……怎么能……” 往下的话,可瞧着说出口就是不敬,桃儿似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刻,何月莹却是喝止了桃儿,虽然桃儿这番话只是说给季妘听的场面话,可想起宫里向淑妃那意思,可不就是要兵部尚书家的女儿进门做正妃么! 何月莹揉了揉手里的丝绢,脸上悲苦有之,难堪亦有之,仿佛这样掏开心来同季妘说她的苦处、难处,并非她本意。 “原来如此。” 季妘这样说了句,瞧了眼被何月莹喝退的桃儿,便转移了视线。 看来向淑妃母子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皇后娘娘呢?就眼睁睁瞧着四皇子娶了兵部尚书之女?就不怕萧琛瑞羽翼渐丰,到后来如鲠在喉? 听季妘这样说,现在又是沉默不语,何月莹以为这位九妹妹被打动了,趁热打铁,她忍着心头的嫌恶,忙上前坐在季妘身侧,拉了她的手。 “表妹,四爷尚在宫中养伤,我亦不得相见。若是有机会,姐姐定会求了殿下,让你出去的。” 季妘感受着何月莹手掌穿来的温度,只觉得膈应得不行。 这人是怎么能在想毁了她的同时,又和她这么姐妹情深呢?明明是厌恶她到了极点,却依旧能好说好笑的同她诉苦,明明,早已经是对立两面。 抽了手,季妘不欲多言,她是想激怒何月莹,得到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但,她想起今晨出现在枕边的匕首,还有匕首内的七字之言…… “你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说完,季妘起身,去了内室。 何月莹捏紧了手中丝绢,几乎要把它扯烂,脸色更是难看极了。 都是阶下之囚了,还摆出这副清高的样子给谁看?哼!等着吧!你以为你还是季家九小姐?被人掳去,又不知所踪,回去了能如何?名声坏了,天下之大,哪里有你的容身之处? “娘娘。” 桃儿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何月莹这才回了神儿,她看了眼连个遮挡屏风都没有的内室,蓦地嗤笑一声。(_ 何必和如今模样的她计较?不过是逞强而已。 “走吧!”何月莹率先起身往外行去,脸上挂着理解的笑,“九妹妹心思重着呢!本妃只得下次再来探望了。” 半晌,外间没了动静,季妘这才出来,她一眼便瞧见了桌上的梅花酿。 竟然还在? 季妘揭了那玲珑酒坛的盖子,扑鼻而来的冷冽梅香,十分醇厚,腹中更加空空。 即便是见了何月莹,季妘午膳与晚膳照旧是没用的,这倒叫人奇怪了,明明已经得偿所愿,见到了何月莹,为何还是不肯进食? 成矣接了这传来的消息,眉头大皱,困住这位,如今就和供了个祖宗似的,也不知道四殿下究竟何意。 打不得,骂不得,更亏待不得,京里虽没有大肆搜查一失踪女子,但各方势力暗中查访也够让人胆战心惊了。 半月有余了,京里也不由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 原来,端午当日龙舟竞渡,是刺客袭击,当今太子倒是无碍,四殿下却是为了救自己的哥哥,以至于现在还卧床养伤。 不仅如此,听说季家九小姐也是在那日失踪了,不多说,定是被那贼人掳了去。 温静娴已经嫁进了文思侯府,乍听了这消息,忙使了丫鬟叫吕眉过来,吕眉那性子朝她娘,恁的泼辣。 “岂有此理。”吕眉气恼,喝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妘娘不该是好好的在季府么?这是谁起头乱嚼的舌根子,叫我抓住了,非堵了他的嘴。” “众口铄金。”温静娴妇人打扮,青丝全数挽起,越发柔婉,此时脸上露了些忧色,还有些思索,“话说回来,你我亦是有许久未曾见过妘娘了,这消息,季家人知道么?” 吕眉闻言,一时沉默,她可不是个没脑子的,京里这样的消息都传了出来,可季家做了什么安排呢?还有辅国公阮府呢?都打的是什么算盘? 季阮两府自是得了这消息,季老夫人的年丰院里,今儿临了晚间,季大老爷刚刚办完事儿回府,便被老夫人身侧伺候的秀姑叫了去。 “有消息了么?”老夫人捻着佛珠问。 这嫡亲的孙女不见了,季老夫人也是急,如今不知哪里来的妖风,吹得满京都是,若真是传言就罢了,季家这点风浪还经得起,可…… 怕就怕是有人暗中做手脚。 季大老爷闻老夫人之言,摇了摇头,话也不多说半句,这些日子颇有些心力交瘁之感。 嫡女不见了,家宅岂宁?而朝堂之上,文景帝的心思愈发难猜,慢待太子,打压后族,竟好似有重用四皇子的心思。 这向氏究竟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今儿早朝,他竟就从一小公公口里听说了文景帝近来时常在玖珍宫批阅奏折的事。 季老夫人见季大老爷面色疲惫,眉间是挥散不去的忧虑,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捻动的佛珠。 “儿啊!”季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嫡长子,昔日小小的一个,如今已经成了撑起整个季家的脊梁,“妘娘失了踪迹,但自你父亲去了,你便要撑起整个季家,如今是万万不能自乱阵脚啊!” “儿子省得。”季大老爷也是知晓其间厉害,但心头忧虑是怎么也免不了的。x “罢了。”老夫人明白季大老爷心里那滋味,不过……“你也要好好儿想想后路,若妘娘哪日寻了回来,她的名声如何保全,这事如何捂住。京里,已经不太平了。” “母亲放心。”季大老爷眼神儿一寒,登时有些冷厉,“我季家也不是软柿子,任谁都可以伸手捏上一捏。” “你心有成算便好。”语罢,季老夫人就放了季大老爷回去歇息。 良久,老夫人才伸手拿了桌上的佛珠,掀了帘子,进了旁侧的小佛堂,心道,也是时候去信让那家人帮忙查上一查了。 李家,也就是成亲后的阮三爷,即阮荣轩之妻李婵的娘家,更是威远将军府的门第。x :/ 将军府上人口简单,除了如今丧偶的李老将军,剩下的仅有两房人。 李家大爷成了亲后便未曾纳妾,膝下一子两女都是正室所出,如今也全是成了家的人了,李家二爷却是个浪荡的性子,最后一个小辈儿的李婵都嫁了人,这二爷还是老光棍一个。 李老将军头上还顶着威远将军的名头,却是在京荣养,李家兄弟两个则是替父镇守南疆,家中此时只留了长媳、长孙在老将军跟前儿尽孝。 李老将军是个糙性子,武夫的作派,最是不耐舞文弄墨的那一套。而今日,就好似改了脾气,破天荒的去了书房,呆了许久才出来,起因则是一封不知名的信。 章节目录 第50章 第五十章:谢家嫡子 人都道,皇宫大内里边,最有权势的太监当是伺候文景帝左右的高德,却不知,就连高德当年都曾得一人提携,那人,便是如今守在无名楼中的谢靳,靳公公。 靳公公曾经侍奉过先帝爷,也是提拔了不少小太监,东宫管事太监童佶就是其中之一,认真算来,私下里童佶还得管靳公公叫一声干爹,只是极少的人才知晓此间关系。 中宫与玖珍宫两位主子娘娘斗来斗去,时不时连甘泉宫的惠妃娘娘都要掺和进来,这主子们倒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可多少小宫女、小太监受了牵连。 这宫里,没有身份地位的宫人,死一两个乃至于十几个,又有谁放在心上? 童佶聪明机灵,不然也不会得了靳公公的眼,自此步步高升,只是毕竟资历尚浅,多少事埋在心里、烂在肚子里,弄不清楚,只好来无名楼找谢靳取经。 谢靳好茶,童佶便带了太子爷赏的二两金骏眉过来孝敬给谢靳。 “看不出你倒是在东宫混得如鱼得水。”谢靳手里拿了一枚金骏眉茶叶,眯缝着眼睛看,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一脸陶醉。x 别瞧着谢靳这话似是与平常叙话无二,但童佶这么多年来,多少有些了解自己这位干爹的脾性,此番话的言外之意该是在警告于他。 他明着是太子近侍,实则乃谢靳早年安排到太子身边的人,若真在东宫安逸起来,童佶是不是就会忘了自己个儿的身份? “再如鱼得水,也比不过当初在干爹手里受教过活的时候。”童佶低眉敛目,十分恭敬的说道。 “嗯,你是个乖觉的。”谢靳收了那茶叶,赞了句,又是呷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这才问,“宫里风声紧,今次你来这里有何事?” “李家动了。” 只四字,谢靳听了却是神情一凛,青瓷茶盖与茶杯肚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x :/ 李家是什么背景,如今怕是文景帝都没有谢靳知晓得清楚。 季家先祖季孟之后便再没有出过将军,那么,季孟手里掌的兵权去了哪里?便是落在了李家的手里,才有了如今的将门李氏。 宫内一直有一个秘密,据说,季家手里有一份开国皇帝赐下的圣旨,而李家则有一柄开国皇帝赐下的宝剑。寓意何在?不为别的,只八字“上斩昏君,下斩佞臣”,甚至是另立皇室新主亦是不无不可。 “李、季二姓。”谢靳呢喃着这几个字,眼神里陡然爆射出惊人的仇恨,不过一瞬便平静了下来,他看了眼童佶,“李家有了动作,多半是季家有所求,看来京中传闻季妘失踪了是真的,这倒是妙事一件。” 只要是季家出了祸事,谢靳必然是高兴的,也不知其与季家有什么仇怨。 童佶对谢靳这般表现并不意外,这么多年了,他自然知晓谢靳似乎是与季家有过节,至于什么过节,却无从得知。 “干爹,李家这一动,倒让人摸出了点有意思的事儿,还请干爹拿个主意。”童佶附耳到谢靳耳边,一阵儿低语。 定安,京内梅宅。 近来,季时沐神思不守,于学业无益,梅老先生便让他在家中歇上些时日,是以老先生这些日子多在家中。 今儿梅宅迎来了两位男客,梅老先生便叫厨娘多做了些酒菜款待。 酒足饭饱后,梅老先生请了居于西厢房的贵客梁王与今日两位来客一起到了院中坐下,石桌子上搁着早就沏上的四盏茶并两碟子糕点。 “梅老先生家的茶总是别有一番滋味。”说话的是两位来客中年长的一位,可不就是王长珩么!另一个自然就是其弟王高轩了。 “普通茶叶,家中老仆另晒制了一番罢了。”梅老先生面目平和,笑着说话,自有一股子端正之气。 话罢,气氛一时沉凝。 “梅老先生德高望重。”王高轩开口对梅老先生言,打破了此间沉默,“小子常听父亲提及老先生,每每憾之不能求见之。今儿可巧了有机会拜见,便私下带来了一幅字,以期梅先生品鉴,指点小子一二,唐突之处,还望老先生勿怪。” 王高轩说完便起身朝梅老先生一揖,十足诚恳。 小小石桌哪里能铺陈一副字画,当然要去书房,这是要支开旁人。 梅老先生却只当作不知,捋了捋胡须,道,“指点谈不上,妄言几句尚可,这处狭小,不若去书房,那里宽敞明亮,也方便了我这双老眼。” 说完,梅老先生带头离去,浑然当做梁王与王长珩不存在。 王高轩倒没想到梅老先生这样的脾性,愣了一愣,赶紧跟了上去,半路上还回头,冲王长珩和梁王这边做了一个苦哈哈的表情。 “我好似记得你这弟弟最是不喜文墨,你是怎么让他肯亲自请教梅老的?”梁王见王高轩那神态,笑了笑,有些好奇的问。(_ 王长珩闻言,想起自己威胁王高轩,若是不帮忙,回了泾永就给他母亲说他在定安京内的种种劣迹,王高轩心知自己母亲最不喜自己耽搁学业,若叫自己二哥王长珩回去这么一说,那还有好果子吃?当然对帮王长珩这点小事满口答应,只心里是骂惨了自己这位白皮儿黑馅儿的好二哥。 不过,这种话哪里好跟梁王提起,王长珩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揭了过去,问起正经的事儿来。 “王爷如今悄悄进了京来,没有个理由,走漏了消息怕是不妥。” “无碍。”梁王摇了摇头,“再过得几日,九里关战事平定,姑临上交降书,我这个有功之臣请旨班师回朝,促两国邦交,有何不可?” 怕就怕当今不乐意让梁王班师回朝,若未获帝王旨意之前,梁王被发现私自进京,如何是好?当今忌惮梁王拥兵自重,却因先帝旨意不敢轻易夺了梁王兵权,只敢私底下使绊子。一旦有机会除去梁王这个心头大患,想来当今亦是不留余地。 可这话王长珩也不敢明着说出来,那是在嚼君主的舌根子,一时脸上有些忧色。 “你便放下那心。”梁王也是知道王长珩心忧为何,但他如今遭当今猜忌,可不仅仅因着面儿上那点兵权,不然,庆国好几位边疆大将岂非都要受帝王猜忌?可皇室密梓,到底不能外道,只能这么不痛不痒道了句。 王长珩与梁王相识之时,正是文景帝初登大位之际。 那时先帝爷执政,因着先皇后是出自王氏,且恭顺良俭,颇受帝宠,连带着王氏一族也很受重用,改朝换代的头几年,王氏一族还是在京发展,王长珩自然也是待在定安的,只后来几年家族急流勇退,这才退居泾永。 犹记昔年,梁王与王长珩偶遇季家女儿季嫦,从此结下不解之缘,可当时新帝登基,梁王年轻气盛,将季嫦卷入了前朝争斗,便有了后头梁王欲带季嫦离京,季嫦反倒惨死季家的往事。 梁王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季嫦,即便这些年来不曾放弃查寻当年季嫦之死的真相,到底是搁不下心头的愧疚。 眼前的男子处事愈发老辣、深沉,再不复年少时候的轻狂,可他又何尝还是当年的模样。 王长珩轻笑一声,带了些苦涩,他道,“王爷胸有万千沟壑,我自是放心,只是,代她关心一二。” 她?梁王当然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眼前又是女子白衣染血的模样,何其无辜? “平卉自宫内传来消息。”梁王不言,王长珩却还有话说,想起今日亲自来此的目的,严肃了神色,“四皇子那位侧妃几次三番带了谢玉进宫,倒是让平卉挖出了一个在宫内担职的大人物。” “谁?”梁王冷声问道,直觉此人定是极重要的人物。 “谢靳。”王长珩口里吐出这两个字来,与梁王对视一眼,俱是觉出了事情的不简单。 谢靳是谁?谢玉的哥哥,谢家嫡子,而谢家,是恩阳州新余郡数一数二的富户,更是季家四夫人的娘家,可如今,谢靳在宫内,而能在宫内担职的男子,不就是太监么?那,谢家当年失踪的嫡子在宫内做了太监,季四夫人知晓么? “阿嫦的娘当初为谢靳慕之。”梁王意味莫名的说了句。 这样说来,谢靳于季嫦的死,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王长珩也想起来,当年季嫦在季府过得并不十分好,有奴才传言季嫦并不是季大老爷的亲生女儿,本以为是诋毁之言,但如今看来,难道是真的?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为何当初的季老夫人并不十分待见季嫦,可这是混淆血脉的事,真的能发生么? 章节目录 第51章 第五一章:别之行 庆国虽以武开国,却以文立国,尤重家世门第、子孙血脉。 世家大族,若真有不明血脉的子孙,是万万上不得族谱的,更遑论与家中父母兄弟姐妹等一起生活,好些的是打发到偏远的庄子上去,至于坏些的结局,性命丢了也未可知。 若是季嫦真的并非季家子孙,当初因此断送了性命,也说得过去。 “你怀疑,是季老夫人动的手?” 季老夫人十分顾全家族声名,若真是为这,逼死季嫦也属常事。 然,梁王听王长珩此言,却是摇了摇头,道,“不能妄下论断。” 这话倒不像是出自梁王口中,王长珩有些惊讶。 要知道,但凡关系到季嫦死因的人或事,梁王向来宁错杀不放过,且看季老太师刚刚去世那一年,季氏式微,何尝没有梁王手笔? “那王爷待如何?”梁王此番变化,王长珩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明明豆蔻年华,一双眼睛却饱含故事的季妘。 “宫里宫外都有人手盯着,既然谢靳跳了出来,就不怕查不出蛛丝马迹。”梁王气定神闲的道。 如此说来,倒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 王长珩点了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又道,“季妘那边?” “放心。”梁王脸上露了些浅淡的笑意,“我让宝笙护她左右,时机到了,她便能做回她的九小姐。” 梁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之间似乎与季妘极为熟稔,王长珩更是纳罕,不过…… “宫内向淑妃母子进来动作太大,当今将奏折都搬去了向氏的玖珍宫内批阅,还曾露了口风,要提了四皇子去户部做事儿。”王长珩说完这话,脸上全然不解之色。 旁人许是不明白,但王长珩与梁王交情非同一般,岂能不知?x 电脑端:/ 当今如何坐上这把龙椅,皆是当年几位皇子龙争虎斗之下,便宜了如今的文景帝。若真论起才华、论起谋略,文景帝只能称中庸两字。而当年兄弟阋墙的境况,文景帝决计不想在自己的儿子们中再看到,是以才有了在中宫生出嫡子之前,庆国皇宫之内无一皇室血脉出生的现象。 文景帝在皇后生出嫡子前能绝了众妃生子,可见其极为厌恶兄弟阋墙,既然如此,为何此时却频频冷待太子,反而重用起四皇子来? 现下朝上的几位老臣,随便拎出一个来,有谁看不出四皇子夺位之心,文景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当年,前太子重、如今的文景帝,还有梁王萧焕风,三兄弟虽非系出一母,却感情极好,但自太子重饮鸩自戕,八皇子也就是文景帝得登大位之后,梁王与那龙椅上的人仿佛渐行渐远。 万万没想到,去岁奉诏回京,竟是八哥对他怀有杀心。 梁王念及此,握着茶盅的手紧了几分,他看着王长珩,“八皇兄是八皇兄,而帝王是庆国之主。” 这话是梁王对当今寒了心了,王长珩叹息,“当初允季九娘三诺,这第二诺她有所求,我倒是不得不回一趟泾永作安排了。” 梁王本来冷漠的脸色突兀的显了两分不自然,闻言莫名心虚,王长珩是不知道当初季妘给他的那信函,早被他打开看过,这时候只好板着脸,装作不知的问,“是何要求?” 王长珩到没看出什么,想了想季妘所求之事,深觉奇异,“她要我王氏取了京兆尹或是御林军统领之位。”x :/ 此次王长珩入京便是替族中暗中打点,也是看看京内风向,且试试王氏昔年打下的各方人脉可用否,准备着再捧上一个王氏族人入京为官。 现下,当今虽撤了御林军统领与京兆尹的职,由其左右顶替,但到底没有下正式的文书,只是替职,能不能真正稳当下来还另说。季妘这要求还真合了王长珩此行目的,只是不知是不是凑巧罢了。 “所以你要回泾永了?” 若真是有了定计,这补缺的事儿自然越快越好,王家有心要争,王长珩在京动作还不够,还得要回泾永去给王氏族中长辈细说。 “嗯,明日启程。”王长珩点头,不然他今日也不会匆匆来寻了梁王,“而且,昨日我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谁?” “常资江氏子,江慎之。” 是夜,凉风习习,难得有这舒爽的时候,自何月莹来过一次后,照顾季妘饮食起居的那妇人似乎也没有那么谨小慎微了,处处提防了。 钉上木条的窗棂应季妘的要求已经可以打开,透过这一扇支棱起的窗,屋子内的热气也随着夜晚的风散去了许多。 季妘贪凉,暮色四合之时,仍坐在窗边,也不知是向往外间的风,还是向往外间自由自在的空气。而在关押她的人看来,季妘这是被困此地,失了最初的镇静,开始心生郁结,同时也意味着这位瞧着就是贵人的女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为何?只因季妘已经数日不食。 窗边旧炕,炕几上摆了一叠冷糕,旁人眼中数日不食的女子如今瞧着是面色红润,哪里还有白日的苍白憔悴,这也多亏了季妘让那妇人带的眉黛、妆粉一应。 晚间戌时,季妘才熄了屋中烛火,但人却没有歇下,昏暗的屋内,季妘坐在床畔,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久后,一阵儿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一身材纤细的黑衣人出现在了季妘眼前,手里正提着一个小食盒子。 那黑衣人熟门熟路的将食盒搁在季妘身侧,打了开,一阵儿饭菜香味传了出来。 “宝笙。”季妘唤了声,有些好奇道,“你是几岁开始练武?这么些日子了,竟没有一人发现你的踪迹。” 那黑衣人放下食盒之后便是拉开了面巾,面貌清秀,郝然是一女子。 “五岁的时候。”宝笙也就是那黑衣女子,此时脸上有些回忆之色,不过片刻便隐了去,“还是爷送我上山拜师学艺的。” “不都说二公子最是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了么?倒是没想到会送你去习武。”季妘笑,阮荣轩日日练功夫,也没见过这么厉害,她道,“我有一表哥,嗜武成痴,平日我也见过他练武,只是好似路数瞧着与你不大一样。” 宝笙闻言沉默了一下,她其实是并非二公子的人,只是,爷交待过勿要多言,那,不说也是可以的吧? 季妘也就是这么一说,想着宝笙还要把带来的食盒拿走,多留一会儿便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便不再多言,执箸用膳。 眼前的女子是季家长房嫡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如今落到这般境地,倒也不慌不忙。 “明日,宝笙便可带小姐离开。” 季妘闻言,执箸的手一顿,点了点头,不问如何离开,也不问离开之后去哪儿。 等季妘用完膳食,宝笙也不停留,盖好食盒,确认不会有丝毫味道传出来,这才施展了身法,离开这方小院儿。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一路于阴影中行走,定安京内巡逻的兵士比以前多了许多,宝笙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回到了梅宅。 梅宅西厢,这时候还亮着灯,影影绰绰的人影倒映在窗上,在烛火的映照下明明灭灭、晃动不止。 “爷。”宝笙放了食盒,进去西厢回话儿,见了梁王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已经知会了九小姐一声。” 只是王爷有没有料到,九小姐好似并不知道是王爷您在背后帮忙。宝笙这般想,但她此刻低着头,梁王并没有瞧见她脸上的犹疑之色。 “她知晓了便好。”屈指敲了敲桌面,梁王面露沉吟之色,汉梁九里关的军报已经在往京里送了,怕是姑临的国书随后不久也要到了,又看了宝笙,“宫里的不必多说,去盯着四皇子府谢玉的人你还是要多过问些。” 宝笙应是,梁王没有多问其他,便也不多嘴,自是退下了。 章节目录 第52章 第五二章:宝光寺 次日,一大早来给季妘送上洗漱用物的并不是那妇人,换成了一个年轻丫鬟,院子门口的护卫自然要将其拦下。 “哑嫂呢?” 这是问的那妇人去何处了,那丫鬟低着头,举止似有些畏畏缩缩,道,“院子里的那位小姐不肯进食,我娘她去找管事儿想法子呢!就……就让我先送东西过来。” 这些侍卫是定安京里调过来的,倒是不知这哑嫂还有个女儿,闻言便放了她进去。 小丫鬟步履轻盈,打开了院门,正准备进去。 这时,方才拦她的侍卫又道,“且慢。” 丫鬟脚步一顿,右手下意识摸向了左边袖口,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嘴里依旧是有些不知所措,道,“侍卫大哥,你、你还有什么事么?”(_ 这丫鬟看着年纪小,怕生得很,护卫见状,不禁放柔了声音,“里边的可是贵主子,你放下东西,伺候完贵主之后,不可多言,可明白?” 原来是说这个,那丫鬟轻轻嗯了声,表示知晓,便进了院子,转身又关上院门。 房门前那把铜锁依旧牢牢的挂在屋门上,那丫鬟也不用钥匙,看着柔柔弱弱,竟是伸手一捏一扭便打了开,而这不同以往的开锁声,也叫屋内的季妘听了个清楚。 “宝笙!” 季妘惊诧,那进来的丫鬟可不就是昨夜才来过的宝笙么! 原以为宝笙说的离开,怎么也是该好好绸缪几日,再不济离开时也当是晚上夜深人静之时,现在青天白日的,太堂而皇之了些,让她有些不适应。 其实,眼瞧着这别庄依水而建,别有一番诗情画意,但同时也有了一个极大的疏漏,那就是护卫们暗中巡视,独独不会在水边设防。宝笙便是屡屡从莲花池中泅水而来,仗着轻功好,翻过高墙,进得内里,里边的守卫可比外边要松上许多,更是方便了宝笙行事。 定安南城门惯来是寅时正打开,于是宝笙今晨早早儿出了城门,直奔这处别庄而来。 天色还有些蒙蒙亮,宝笙照着往常的法子进得庄内,摸到了那往日照料季妘起居的妇人房中,敲晕了那妇人,且喂了些迷药,转而又瞧见其房中有年轻女子的服饰钗环,料想是其女儿,便换了个身份过来。 然而,此间种种,现在不好细说,宝笙赶紧脱下了身上衣衫配饰,递给季妘,“小姐快些换上,那妇人晕在自己房中,一时半会儿醒之不来,只恐被人发现。小姐穿了这身儿衣裳,右行抄手游廊,过月亮门、凉亭,有一条甬路,尽头就是西角门,出去后二里地外自有人接应小姐。” “那你怎么办?”季妘瞧宝笙言行举止俱是十分利索,神情里不由添了些紧张。 “小姐忘了宝笙这些日子是如何来去自如的么?”宝笙说这话时,稚嫩的脸上不免有了两分自傲。 季妘点了点头,知晓自己在这儿才是宝笙最大的累赘,只有照着宝笙说的做,才是帮她,便不再废话,紧着换上了宝笙递过来的衣裙钗环。 右行抄手游廊,过得一月亮门,季妘记着宝笙说的路,抬头瞧见不远处的凉亭,一旁就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路,她沿着甬路而行,尽头果然是一扇角门,只角门边守了两个老婆子,正嗑瓜子聊天。 “我瞧后院儿那位就要不行啦!”角门左侧的老婆子神神秘秘的道。 “你怎么知道?”另一个老婆子纳罕,“你和我整日守着这门,哪里来的消息?” “你也不瞧瞧我是谁?四殿下这金屋藏娇,藏得侧妃娘娘都过来了一趟,你说,那做外室的还有有活路?” 原来,除了那些个知情人,别庄上的丫鬟奴才俱是以为季妘是四皇子养在此处的外室。 这当面儿听着旁人说着自己的闲话,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季妘敛衽垂首走到角门前,十分规矩。 “你这是去哪儿?”守门的婆子见了季妘过来,自然要问。 “侧妃娘娘来了之后,姑娘不乐意进食,嬷嬷方才差了奴婢去京里给买些姑娘爱吃的点心来。”季妘低着头,声音里含了两分委屈。 “庄子里不是有厨子么?那姑娘要吃什么,使了大厨房的做不就是了?”说话的是角门左侧的老婆子,她早就断定了后院儿那位争不过正经入了宗牒的侧妃娘娘,岂会给这个面子。 “行啦行啦!老姐姐。”另一个老婆子出言劝,她看了眼季妘,附耳过去悄悄说道,“肯定是那位气性大,争不过侧妃娘娘,拿下人撒气呢!让小丫鬟只身跑去京里,路不长,可用走的也累死个人,你这儿拦着,回头这小丫鬟买不着东西,拿你我撒气,如何是好?” 这老婆子自以为聪明,知道了真相,倒帮季妘圆了为何出门不先备好马车的事儿,也是好在此处是别庄,没有个正经主子,不用拿对牌出入。 角门左侧那老婆子听了这话,觉得有理,不想引火烧身,便放了季妘出去,却不知这么一放,才是一件滔天祸事。 季妘出了那庄子,陡然有些恍惚,只压下心头万般情绪,似慢实快的往远处走去,待有了一定距离之后,才敢回头望了一望。 但愿宝笙安好无虞。 行至二里地左右,这前前后后的折腾,也是快到了晌午,而宝笙口中接应的人没看见,季妘倒是瞧见了不远处有个茶寮。 日头高了,走了这些时候,季妘也是口干舌燥,摸了摸头上的粗制发钗,拔了下来,换一碗茶水喝也是使得。 “小姐姐这是从哪儿来啊?”茶寮忙活的是一个老汉和一个与季妘一般大的少年,说话的是那少年。 少年来到季妘跟前儿,扯下肩头搭着的布巾就开始擦桌子,放上大碗,细长的茶壶被他高高举起,微微倾斜,细细的茶水顺着茶壶嘴就流进了碗里。 这一手,倒是做行脚商生意的茶寮小二作派。 只可惜…… 季妘不动那茶水,把手里捏着的发钗递给那少年,“身无余钱,用这个做抵,可够?” 粗制的大碗茶,一文钱喝上两大碗都嫌贵,一根发钗做抵自是使得,少年皮肤黑黝黝的,笑了笑,点头哈腰的道,“够了,够了。” 下一刻,这少年就见季妘起身准备离开,他看了眼动也没动的茶水,眼神闪了闪,这人怎么不喝呢?赶紧朝季妘道,“客官,你这茶还没喝呢!” 只见季妘步调不变,更没回头,继续前行。 这时的茶寮只来了季妘一个客人,剩下的就是那老汉和那少年。 少年见季妘匆匆行走,莫名看出了些紧张,不再玩笑,大声朝季妘吼了一嗓子,“九小姐,是师姐叫我来接你的。” 师姐?哪个师姐,我不认识什么师姐。 少年发现这么一说,季妘走得更快,厚实的手掌一拍脑门,黝黑的皮肤也见了些红,可见是使了大力,他又吼,“是宝笙!宝笙!” 季妘这才停了脚步,片刻之后,由少年护着,往定安城西行去。 “这是去哪儿?”季妘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薄汗,问。 “宝光寺。” 轻飘飘的三个字从少年嘴里吐出,季妘莫名从少年的神态语气之中听出了些憧憬,于是转头看着他的眼神不免有些怪异。 年纪这么小就想着当和尚?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季妘双目平视前方,这样说了句,像是在劝这少年,又像是在劝自己。 少年摸了摸耳朵,面露疑惑。师姐和爷都说过九小姐聪慧异常,可也没说过她说话也这般让人不明白啊! 少年摇摇头,黝黑的脸上憨憨一笑,“九小姐,刚刚你为何不喝茶,起身就走呢?难道我看着不像茶寮伙计么?” 王爷查探各路消息,有时候从来往京内的行脚商嘴里能摸出不少来,若季妘都能瞧出他不像个茶寮伙计,焉知旁人看不出来? 懂茶的人自然知道常年握茶壶,手上何处该有茧,恰好季妘深谙茶道,且表哥阮荣轩亦是习武之人,而习武之人虎口处留下厚茧乃是常事。 方才,少年行止皆是带着股子市井味儿,倒茶的利落熟练劲儿亦是不缺,只季妘刚刚逃出生天,万事谨慎,半点不敢疏忽,在看见少年双掌起茧的位置有些怪异,不敢赌,才想着匆匆离去,以免多生事端。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不过,这样谨小慎微的心思怎么好和刚刚认识的少年说来呢! 季妘沉默了会儿,回道,“直觉。” 少年被这俩字一噎,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果然,九小姐说的话,他是听不懂的。 x :/ 章节目录 第53章 第五三章:不留余地 季妘和宝白也就是那少年走了许久,才堪堪看见五峰山上宝光寺庙宇的檐角。 寻常日子里,宝光寺来往的香客并不很多,多是些平民百姓。现下,季妘在后,宝白在前,沿着上山的路行去,身边偶尔有三两路人经过。 二人进了宝光寺,宝白举止之间似乎是极为熟悉宝光寺,带着她走了一条小道,直奔寺庙后边而去。 待出了宝光寺后门,二人又是顺着一条曲折小路下山,而后穿过了一条山腹之内的暗道。(_ 从昏暗的暗道之中出来,乍一见光,季妘微眯了双眼,在看清远处的建筑之时,面色难掩震惊。 那是一座修建得极为恢弘庞大的山庄,黑底牌匾上上书两字“西山”。 先朝,长嫡之争,太子重饮鸩自戕,皇长子则被幽禁于西山,终身不得自由,而这里,就是西山。 季妘一直以为宝笙是王长珩的人,可见着这西山庄,季妘蓦地怀疑起来,二公子真的手眼通天到能让她悄然到了西山?能伸手伸到皇室的面前? 宝白却没注意季妘如何,看着西山近在眼前,这才松了一口气,其神态举止莫不恭谨了许多。 定安城内,季九小姐被贼人掳去的传言愈盛,也不见季府中人出来澄清一二,这般不明不白的态度,加之有心人的挑动,季妘的名声一时坏到了极点。 若此事为真,那么多日过去了,一介女子之身,岂能得了好?何况季妘又是季家小姐,即便回来了,为保家声,就是位嫡女又如何,怕也活不下来了。x :/ 而就此事真假之说,李家老将军那日接了信函,又是破天荒的在书房呆了半晌,那信正是季家老夫人递来求助的,却让李老将军知晓了,原来季妘失踪了的消息是真的。 不过,就在李老将军才使了些人手去暗中查探之时,次日便在书桌上发现了一封火漆封缄的密信,且信封上还写了个极为张扬的“梁”字。 与此同时,这火漆封缄、上书“梁”字的信也分别到了辅国公和季大老爷的桌案之上。 后宫,西六宫之一的玖珍宫内。 向淑妃伴着文景帝在主殿内,正小意伺候着。 文景帝如今的面貌,任谁见其数月之前的模样,再对比如今,都会心生疑惑。他苍老得太快,就好似一下子便失了精气神儿,再不复昔日的老当益壮之感。 “皇上,都这时候了,臣妾叫宫人传了膳,可好?”向淑妃虽年纪不小了,可保养得宜,眉目一如既往的平凡,但在一众年老色衰的宫妃里边,也是出众。 “爱妃说什么就是什么。”文景帝双目呆滞了一瞬,而后缓过神儿来,皱了皱眉,问向淑妃,“朕适才说了些什么吗?” 向淑妃眼神儿有些闪烁,她摇了摇头,道,“皇上适才并没有说什么,是臣妾正想问皇上,可要传膳?” “传吧!”文景帝沉声道,又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疲累。 向淑妃见状,体贴的上前为其揉按起头部来,文景帝神色露出了些松快,抬手轻轻拍了拍向淑妃的手背,心头颇觉安慰。 比起皇后宫中的沉闷,在玖珍宫的放松倒让文景帝觉得舒服。 然而,此间和缓并没有持续多久,文景帝猛地口一张,哇的一声,一滩鲜红的血迹便映入眼中。 “皇上!皇上!”向淑妃扶着文景帝,惊声叫道。 文景帝最后看了一眼向淑妃的脸,焦急、担忧,只为了他这个夫君的安危而惊惧不已,而后便是人事不省了。 向淑妃脸上的焦虑不似作伪,却并非因着文景帝的身子。她看了眼殿内的错金银云纹香炉,明明那香她已经好几日没用了,就怕文景帝身子坏得太快,撑不到琛儿做好准备的那一刻。 不过转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向淑妃又镇静了下来。 如今这样,又焉知不是一桩好事呢? 心里辗转万般思绪,向淑妃面儿上丝毫不显,对着闻声进殿的宫人就急急的道,“快去太医院请徐院首过来。” 在陈皇后得知文景帝吐血昏迷的消息之时,徐院首都已经在玖珍宫为当今诊看了起来,于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皇后娘娘来到了向淑妃宫里。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陈皇后进殿在上首刚刚坐下,便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淑妃,皇上怎么就在你这儿出了事儿?” 这还没问个首尾,皇后娘娘就要急着定她的罪呢!向淑妃心里只觉讽刺,脸上却是万般惶恐,“臣妾、臣妾不知啊!” 狐媚子、扫把星…… 陈皇后看了向淑妃那张脸,平平无奇。怎的就笼住了皇上的心,连沈惠妃那儿都不去了,更是起了重用皇四子的心,长此以往,是不是中、东二宫的主子都要换个人做做了? 那方内室,徐院首替文景帝诊完脉,神情沉重,过得外间朝陈皇后拱手,道,“回禀皇后娘娘,皇上脏腑衰颓、气血亏损……” “你就给本宫说是怎么回事儿,皇上这样,是吃食有问题还是其他,可有法子治好?”陈皇后说到吃食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向淑妃,文景帝近来可多是在玖珍宫用的膳。 中宫与淑妃已经水火不容到了这个地步了,皇后娘娘言行举止之间丝毫不掩饰对向淑妃的厌恶,徐院首低眉敛目夹在两位娘娘中间,背上有些冷汗渗了出来。 “皇后娘娘,皇上似乎是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 陈皇后闻言,心头霎时有了算计。不论是吃了什么,还是在哪儿吃的,如今皇上可是在玖珍宫出的事儿,加之近来皇上又最是亲近向淑妃,向淑妃岂能脱得了干系? 不过,没等陈皇后想出什么整治向淑妃的法子,就听徐院首继续说道,“据微臣诊断,皇上身子的问题,应该是积年之疾。” 积年之疾!陈皇后心里将这四个字翻来覆去的咀嚼,又看着向淑妃此刻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心头一紧,莫名想起向海进给皇上的补身药,当初那还是她提了人到皇上面前说项。 “够了。”陈皇后厉喝一声。 徐院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以额触地。 皇后掩在袖袍之下的手攥得紧紧的,眼神发狠的看着地上跪着的徐院首,“给本宫好好医治皇上,但凡皇上龙体有损半分,本宫要了你的脑袋。” 徐院首嘴里发苦,也只有应下。 宫里四皇子伤势稍好了些,就搬出了宫外宅邸静养,这才没几日,各肱骨权臣、高官贵胄就得了当今龙体欠安的事儿。x 听说是见了血,人精儿似的众大臣们俱是嗅出了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也道是四皇子倒霉,当今不是曾私下言说想提了四皇子去户部任职么,这下文景帝一病,可不就没了影儿。 日暮时分,四皇子府。 萧琛瑞每每觉得自己正是志得意满、万事俱备的时候,总有那些个不如意的事儿发生,如今想来,竟是次次都和季妘有关,就好像这女子是他天生的克星。 适才,莲庄的下人来报,囚禁着季妘的那间院子走水了,漫天的大火,灭都灭不了,本以为人是死了,却连具尸骨都找不到。 报信儿的奴才道是烧成了灰。 烧成灰?萧琛瑞自知晓了这消息,脸上就挂着冷笑,他还真不信季妘死了,可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悄无声息的得了季妘的消息,还救了她出去。 或者,根本是季妘自己使计逃了出去。若是旁的女子,萧琛瑞还不会这样怀疑,可季妘,太邪门了! 这种处处有人与你暗中作对、屡屡被人拿捏软肋的滋味儿着实让人不好受,萧琛瑞本想留季妘一命。 可如今,她逃了,也将萧琛瑞心里最后那点子旖念去了个干干净净。 慧极必伤,既你始终要与我为敌,我亦当不留余地。再是世间难有的奇女子,比起江山,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琛瑞起身,胸口的伤隐隐作痛,却还是提了笔,书信一封。没想到他手里养的死士,竟也有去取一闺阁女子性命的时候。 是为报母仇、为得天下,还是为一展宏图伟愿,这些都不重要了。 萧琛瑞只知道自己输不起,但凡和他、和母妃向氏有些关系的人,只要是他输了,就都得死。十数载的隐忍,一朝发难,半点差错也经不起,是以季妘的命,该收了。 写完信,萧琛瑞仔仔细细的叠好了那一张薄薄的纸,放在信封之内,脸上的神情似是可惜,似是犹豫,又似是遗憾,最终都归于平静。 为何,做人就不能蠢笨些呢?这样,才能活得久。 章节目录 第54章 第五四章:绯色 萧琛瑞送完那封信之后,又使人叫了何侧妃过来。 何月莹还不知道莲庄日暮时走水的事情,这些日子,她绞尽脑汁往季妘那儿送吃食,可一直没个动静。(_ 萧琛瑞自回了府上,整日待在书房,与门客往来极多,几乎不与她见面,现在却是突然叫她过去,何月莹心里掠过种种猜测,不由有些忐忑之意浮上心间。 可不论有什么情绪,何月莹进了书房,见到萧琛瑞,是笑着的。 “殿下。” 她款款行礼,越来越有皇子侧妃的仪态。 萧琛瑞也不多言,今儿莲庄走水,想来季妘没那么快回到季家,既然决定了舍弃,便要一击致命。x 京里传言,也该让百姓们知道真假了。 第二日,何月莹就往宫里递了牌子,不止是她,好几家的女眷俱是递了牌子想要进宫见见各家娘娘,想来也是为了当今龙体欠安一事探探消息。 向淑妃这次没让何月莹在外等多久,宫人传话儿说何月莹到了,即刻就允了人进得殿中来。 何月莹进来,首先就是行礼,垂首却看见地上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昨儿下午文景帝吐的。 文景帝这一不好了,整个皇宫,上至皇后下至杂役宫人,都是围着当今在转,而昨日徐院首替皇上诊完脉,陈皇后哪里肯让文景帝还待在玖珍宫,立马是命人备了帝后车架,将文景帝抬去了乾真殿。 向淑妃也是跟着去了,守到了大半夜才回来,这地上的血迹没有她吩咐,宫人们也没有自作主张的去收拾了。 “你进宫来,有何事?”向淑妃口气不大好,面容也憔悴了几分,问完又是冷笑,“对付个囚困方寸之地的女子,到现在都没消息,你也是本事。” 若是季妘死了,她自然能知晓,可如今,半点消息也没有。 向淑妃一点儿不掩饰对何月莹的瞧不起,但昨夜,萧琛瑞明晃晃的表露出了要对付季妘的意思,何月莹心头欢喜,也不在乎向淑妃这态度,只道,“臣妾是替四爷带话儿给母妃的,父皇不好了,皇后娘娘定是焦虑,母妃何不请了季家人,尤其季九小姐进宫来,宽慰皇后娘娘几分?” 陈皇后和季阮氏、季妘母子二人亲近,本来是存的拉拢之心,但面儿上却是陈皇后十分疼爱季妘,甚至越过了娘家侄女陈月绍。 现下,陈皇后为了当今的龙体心忧,让季妘进宫陪伴,权且是为了报答皇后娘娘往日的疼爱之情。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话,当真是琛儿让你带给本宫的?”向淑妃一双眼睛十分锐利的看向何月莹,似乎在衡量其话中真假。琛儿不是想留着季妘么?如今,是怎么生了这心思? “不敢欺瞒母妃。”何月莹低眉敛目,又添了一句,“昨儿日暮之时,莲庄走水了。” 说到这句,向淑妃才真正信了何月莹的话。看来,这季妘是自取死路,逼得琛儿不得不铲除了她。 西山庄,外边瞧着端是恢弘大气,甚至有些华美之感。待进得内里,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才让人真正觉出了些森严肃穆。 每隔不远,都有一位通身黑甲的军士站在甬路一侧,他们面如石雕,动也不动,仿佛就是这西山庄的一部分,是石头,也是草木。 不过,当季妘与宝白过一方之景,这些守在要处如石雕般的军士又会一反僵直之态,将手中长戟探出拦路,气息抖转,森冷的锋芒扑面而来,也让季妘发现了那长戟之上一个十分奇特的符号,心头生了十分熟悉的感觉。 而每当这个时候,宝白都会拿出一面腰牌,黑甲军士见了,便会收起长戟,放了他们二人过去,又恢复到不动如山的样子。 宝白,是西山庄人,而且,地位还不低。 季妘跟在宝白身后,她越来越琢磨不透宝笙、宝白的主子是谁了,能在西山横行,到底是什么人? 西山庄内东北角那方的一处院落,院落之中并没有同京内各姓府邸一样在庭院中大肆种植名花名草,甚至连棵树木也没有,入眼皆是低矮的荒草,观之只觉满目荒凉。 院中陈设极简,只有石桌并四个石凳,此时,正有一满头霜华、一通身鲜红的两男子正在对弈。 其中红衣男子,正是梁王萧焕风无疑,而另一位…… “大皇兄,你又输了。”萧焕风执黑棋,杀得白棋是片甲不留。 “我输的时候还少么?”梁王口中的大皇兄,可不就是先帝昭成膝下长子萧彦是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嘶哑,嘲讽意味十足。 萧焕风和萧彦同处一地,从一开始的两相恨之,到后来的争执不下,而如今却是难得和平共处了。 “大皇兄,当年五哥之死,当真非你所为。” 萧焕风再提这话之时,萧彦依旧觉得浑身如堕冰窖,寒凉入骨,不仅寒了身子,也寒了心。 五弟就因为中宫之子,平白得了太子之位,萧彦不服,这天下当然是能者居之,他去争去夺去抢。而等五弟饮鸩而亡的消息传进宫,那时他还在父皇面前接受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谆谆教诲。 但,下一刻,这位正悉心教导长子的父亲,却是拔剑相向,怒斥——“竖子尔敢”。 刚刚被囚禁在此的时候,萧焕风就来过,为他的五哥讨债。后来,新帝即位,萧焕风临去汉梁之时也来过,说他该有此报。如今,萧焕风又来了,问他当年太子之死,是否他所为? 可笑! 萧彦想着便大笑出声,似乎是遇见了极为滑稽的事情。他华发熬成了霜白,而立之年熬成了将死之人,身形更是佝偻枯瘦,哪里还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十九弟这时候才来问他,当年太子,是不是他杀的。 萧焕风不知道萧彦是如何作想,他问了一句憋在心里数年的话,得来萧彦仿佛没有无止尽的大笑。 良久,萧彦体不能支,蓦地咳嗽起来,他重重的用拳头敲击着胸膛,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萧焕风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问,而就这时,有人附耳过来,道,“十九爷,她来了。” 闻言,萧焕风下意识起身,看了眼依旧痛苦咳喘的萧彦,还是走了。 萧彦见着萧焕风张扬挺拔的背影,咳完,又开始笑起来,这笑声,嘶哑沉闷,仿佛用鼓面蒙着,却久久不能破而出之。 季妘猜测助他之人的身份,梦里许许多多的人,如今她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都想了个遍,到萧焕风逆着光踏进门口之时,蓦地好似什么都明了了。 为什么季妘递信给王长珩,她会觉得回来的“如你所愿”四字十分熟悉。当初她随了甄远邺去梅宅拜访梁王之时,梅宅西厢进去正头挂的那副梅雨山水图上的题字不正是同样的字迹。 为什么适才黑甲军士手中长戟上印刻的符号,她会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王长珩锦囊回信,那锦囊上绣了一个极为奇特的符号,跟黑甲军士长戟上刻的,不正是一模一样么! 而宝笙白日里就敢堂而皇之的救她离去,这般张扬且毫无顾忌的模样,可不正是随了其主子梁王的作风么! 原来,一直以来,季妘所以为的二公子手眼通天,都是当朝梁王萧焕风的手笔,这就说得通了。 季妘刹那间将所有关节想了个通透,面对着这个曾经想要杀了她哥哥,这时又百般助她的梁王,半晌无言。 梁王看着季妘变幻的不定的神色,倒觉得颇为有趣,待见她面色归于平静,笑意吟吟,道,“九小姐,许久不见,可安好?” 竟无言以对,这和季妘心目中乖戾嗜杀的梁王形象颇为不合。明明是她被蒙在鼓里那么久,这位可是把一切从头到尾都看了个清楚明白,现在,问她可安好。 “还好。”季妘憋了半晌,憋出了这两个字。 梁王本来该极恨季家的,哪怕是另眼相待的季妘,最多也不过是不厌恶罢了。 但在此时,午后的阳光还残留些许,照进阴暗的大殿,豆蔻年华的女子穿着身儿不合宜的丫鬟衣衫,发髻有些不端正,几缕调皮的发丝垂在耳畔,脸上还残留着懵懵懂懂的神色。 萧焕风觉得愉悦极了,他惯来是张扬的、不羁的,不压抑情绪,自然而然便笑了出来,又伸了手替季妘别好耳畔青丝。 季妘尚且被梁王笑得莫名其妙,不防这此刻瞧着还端方的男子伸了手过来,一时呆愣,感觉到耳畔乱发被拨正。 于是,梁王便见到了这个从来寡淡冷漠、聪慧镇静异常的女子,从耳根开始,那绯色渐渐蔓延到了整张脸庞,艳丽非常。 章节目录 第55章 第五五章:意初起 回过神儿后,季妘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男子的手骨节分明,有一种玉质的透明感,此时因着季妘后退,徒然伸在空中。 梁王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在看见季妘戒备得跟个刺猬似的之后,又莫名想笑,但怕女子心头恼了她,只好咳嗽了两声,掩饰了笑意。 季妘垂着脑袋,并没有看见梁王上弯的嘴角,听见其咳嗽了两声,也是有些不自在的拨了拨衣袖。 性子喜怒不定、暴戾残忍的梁王,方才她是怎么从他眼里看出两分温柔的?是错觉,是错觉…… “王爷。”“季妘。” 好容易抚平了心里的波澜,季妘张嘴,想说些什么来掩饰此间的尴尬,不防与此同时,梁王也是开口唤了她的名字。 一时,季妘竟觉得窘迫极了,她不喜欢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不等梁王再说话,抢在他前面,就道,“妘娘多谢王爷屡屡相助,只是,脱了困境,妘娘不忍京中长辈担忧,需得早早儿回府,王爷大恩,结草衔环,必定报之。”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季妘言罢也是气息微乱,撇过头,想要避开梁王胶着在她身上的视线,但转头一想,她心虚个什么?何必怕他?强自让自己抬头朝梁王那方看去,只终究有些女子的矜持,眼里望到了一片火红衣襟的时候,便没有往上再瞧了。 此时,梁王倒是收回了放在季妘身上的视线,他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已是不早了。 “现在时辰不早了,明晚吧!明晚本王差人送你回去。” 听梁王这般允诺,季妘微微蹙眉,但她和梁王并无甚过深的交情,当初又拿捏过他的命,梁王厌她都来不及,能帮她就不错了,还能奢望什么? 可如今也不知京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她只从桃儿口中得知萧琛瑞怕是要娶了兵部尚书之女,旁的一概不知,但就凭何月莹恨不得她死的心思,只怕形势不容乐观。想问问梁王,又不知何从开口。 季妘想得极多,恨不得立刻飞回季家,可最后终究是从唇齿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点了点头,“全凭王爷安排。” 至于京内里的状况,季妘想了想,既然暂时回不了季府,不如明日再问吧! 季妘一副紧闭其口、不愿多言的样子,梁王亦是没有说话,两人半晌竟是相对无言。 良久,梁王才高声吩咐了屋外的宝白,领了季妘下去歇着,这般西山庄主子的作派,倒教季妘记在了心上,这才惊觉了梁王的不简单。 梦中,萧琛瑞最大的倚仗不外乎是智囊江慎之,有了他,萧琛瑞步步为营,集各方之力,聚沙成塔,以无可抵挡之势登上了皇位,得了这庆国的锦绣河山,而助萧琛瑞的这外力,头先一个就是梁王。 逢文景帝病危,萧琛瑞暗中让梁王屯兵于定安城外,不仅如此,他还把持了定安守卫御林军的兵权,且借了京兆尹有看管定安四城门的职务之便。表面上与文景帝言京都之安无虞,私下却是行的逼宫之实,由此,一朝储君变更,天下之主易改,成了他皇四子萧琛瑞。 其实,有一点,季妘一直觉得有些蹊跷,虽然梦里萧琛瑞暗中已是定安御林军的真正主子,但皇宫内,数十丈宫墙里的禁卫军,难道都是纸糊的么?只要禁卫军在,能守上几日,未尝不能让定安周围屯军的将军率兵前来救驾。 直至今日,季妘在西山庄见的种种,对于这个疑问,她心里终于有了些猜测。 难道宫闱传言,前太子重亡,先帝爷是想传位给梁王而不是当今文景帝的说法是真的?否则,又怎么解释梁王如今的手眼通天,就季妘所见所感,只要梁王想,约莫当真可以威胁到文景帝之位。 季妘这见微知著的本事,梁王无从得知,见宝白领了季妘去住处,他一掀衣袍,坐在了屋内上首的太师椅上。 指节分明如玉雕琢,食指微屈,敲击在桌面之上,一声,又一声。(_ 萧焕风面无表情,收敛所有情绪,甚至是有些沉肃,脑海中一会儿是白衣染血、无辜死去的季嫦,一会儿是对他戒备非常,却又坚韧不屈的季妘。 次日,晌时,庆国宫乾真殿。 文景帝这一病,陈皇后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才过了一夜,脸色瞧着就不大好了。 当今对着陈皇后母子冷淡了不少,有这亲身伺候帝王跟前儿表心意的时候,陈皇后当然是要做到尽善尽美,必要文景帝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不能再被向氏得了先。 熬了一夜,又为了表现自己心忧皇上的身子,陈皇后昨儿的晚膳并着今儿的早膳俱是没用,由宫人搬了杌凳在龙床边,陈皇后只管伺候着文景帝,到这时候,也不免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皇后娘娘,您没事儿吧?”乾真殿的伺候宫女见陈皇后身子有些摇晃,赶紧的就上前伸手扶了,脸上露着些忧虑。 陈皇后正想挥退了宫女,道一声无事,这时,外面就进来了一老嬷嬷,陈皇后仔细瞧了,可不正是自己的左右手王嬷嬷么,心头立下有些不妙的感觉。这么多年来,王嬷嬷极少出凤翔宫,更不用说来这乾真殿了。 “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深感娘娘对皇上的拳拳真心,自知鄙陋之身,为不能伺候帝后左右心生愧疚,特去了谕令,让永贞公主与季九小姐结伴进宫侍奉娘娘左右。” 陈皇后听了王嬷嬷这话,只觉得喉头有些腥甜之意,昨夜她刚刚拒了向淑妃同她一起守着皇上,今儿这贱人就来这么一招。别人不知,向淑妃母子岂能不知,这季妘分明是失踪了的,这是要拿身为太子臂膀的季家开刀啊! 本就粒米未进,熬了一宿,陈皇后急怒攻心之下,竟就这么晕了过去。 玖珍宫,主殿旁边的小书房里,向淑妃伏在案上,执了一管羊毫笔,饱蘸浓墨,神情极为肃穆的在抄写着一卷佛经。 皇后娘娘既然不让她在文景帝跟前儿伺候,她也不能没有表示,整日闭门不出,只道抄写经书,为当今祈福。 秋心进来的时候,向淑妃刚刚抄完一张。 向淑妃素手各捏了青纸的一角,张口轻轻吹了吹,瞧着墨迹似乎是干了,这才放在了一旁搁着,而那里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叠。 “有消息了?”x 电脑端:/ 秋心进来,只管侍立在侧,也没有出言打扰向淑妃的意思,等向淑妃施施然的走到炕边坐了朝她发问,这才麻利儿的过去替向淑妃捶腿,口里不停,回了话。 “那位在乾真殿晕过去了,任谁听了都说上一句帝后伉俪情深,皇后娘娘更是不负端敏贤德的名声。”x :/ 向淑妃闻言,蓦地笑开了,从开始的轻笑、低笑,到后头的大笑、嘲笑。 “比起当年本宫经历过的苦难,皇后娘娘遭受的此间种种不过才刚刚开始,尚且不及本宫所承受的万分之一,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伉俪情深?可笑,真正可笑。” “娘娘。”秋心见着这样的向淑妃,眼里浮现了些担忧,她一直知道向淑妃心里的苦,那怀揣着的恨,毁天灭地。 “好了好了,本宫这不是高兴么!”向淑妃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起身,拿了那厚厚一叠儿的,就像是拿着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动作轻而柔,“秋心,你且去盯着宫门,本宫的谕令下去了,永贞和季家还没个响动,这怎么行呢?皇后娘娘可就等着这昔日宠得和亲女儿似的两位来身边伺候尽孝呢!” 秋心得了吩咐,担忧的看了看向淑妃,还是退下了。 嫁给了杨家公子杨朗宁的永贞公主,在得了宫里娘娘的谕令之后,紧紧皱眉,挤出了深深的褶儿,她感觉到了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却看不出来这大浪到底会拍到谁的身上,又会淹死哪些人。 杨朗宁过来看了永贞这副样子,倒是笑,“公主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永贞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杨朗宁,想说出自己的不安、焦虑,却又不知自己这样是为了哪般,只好勉强露了笑容。 “父皇病了,母后茶饭不思,淑妃娘娘叫我和妘娘进宫里宽慰一二。” 言罢,永贞也没有多耽搁,又吩咐了下人去季府传信儿,她也好同妘娘一道儿进宫。 季妘自然是不在季府的,季大老爷和季阮氏听了公主府下人传来的信儿,是永贞公主约妘娘一块儿进宫觐见。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同于季大老爷的泰然自若,季阮氏的眼里满满当当都是焦虑、惶恐。 若妘娘根本不在季府的消息被证实了,也就变相承认了她是被贼人掳去了,这女儿家的一辈子可就毁了。 可不认,瞒下去,这时宫里娘娘要宣见妘娘,可怎么办才好? 章节目录 第56章 第五六章:暮色相见 季大老爷倒没有过于纠结,直接言说,女儿季妘卧病在床,恐传了病气给皇后娘娘,由此拒了宫里来的谕令。 等打发了公主府下人和那宫人,季阮氏脸上才露了惊色,要被发现了季妘没找回来,这可是欺君之罪啊!且之前季家也没有放出消息,说季妘找到了,这下突然就说妘娘卧病在床了,老爷是怎么想的? “夫人勿忧、勿忧。”季大老爷将季阮氏的惊惧不安看在眼里,握了季阮氏的手,道,“妘娘为贵人所救,只是不能立下回到家中,我这般也是为了拖延一二。” 乍一听女儿没事,季阮氏竟是不敢置信,连连追问,季大老爷一一说来,心头想起那封突兀出现在桌案之上火漆封缄、上书“梁”字的密信,摸了摸胡须,脸上露了笑意。 而宫里,向淑妃闻听季家大老爷说季妘卧病在床的借口,意料之中又有些意外之感,倒没想到季家掌舵人肯冒了欺君的风险,只为保全一个闺阁女的名声。 不过,躲了这一次,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次?乃至第三次?既然季妘病了,何月莹这个做姐姐的合该回去看看,今儿是时辰晚了,就明儿个一大早去吧! 夕阳幕下,定安城万家灯火已经燃起,定安城西,进进出出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守门的兵士们也有些懒洋洋的。 这时,有“嗒嗒嗒”的马蹄声响起,守城兵士听见这声音,俱是转头往声音来处望了过去。 是一男一女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过来,远了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出那女子侧头似乎是在与身后男子说话。 女子是季妘,而男子正是梁王,此刻,季妘正与梁王争辩着。 “王爷身份尊贵,何必委屈与季妘同乘一骑。”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只有一匹马。”梁王淡淡的说道,似乎还带着些我也不想的情绪。 季妘闻言,她还真不信西山庄里只有一匹马,可明知是谎言,却不能证明梁王撒谎,顿时郁卒不已,不由赌气说道,“王爷可以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别闹。”梁王从季妘身后绕过来牵着缰绳的手紧了几分,似乎真怕季妘这任性下马,可那哄小孩儿的语气也让季妘气得够呛。 “到了。” 没等季妘再次开口说个子丑寅卯出来,前边城门就近了,梁王轻飘飘两个字,又堵了季妘的话头。x 电脑端:/ 这骑马的一男一女走得近了,兵士们这才看清他二人的样貌,方才远着尚觉得此二人气度非凡,不过近前,倒发现这对男女样貌不过平平。 “还不快快下得马来。”梁王与季妘临行前皆是乔装打扮,兵士们只当是寻常人,自是要呼呼喝喝的要二人下马接受检查,且不说京兆尹新官上任三把火,再加上有前车之鉴,城门要处的看管自然严了两分。 梁王看了季妘一眼,率先下了马,随后就伸了手,欲扶季妘。 “小两口倒是伉俪情深。”有兵士调侃两句。 季妘在马上准备借力下来,闻言登时顿住,脸色微红,梁王的手还伸在旁边,季妘一时之间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她哪里和这人有那种关系。 梁王看着季妘不知所措的样子,饶有兴趣,但未免旁人怀疑,暴露了身份,下一刻便笑了笑,对城门兵士道,“内子面儿薄,教军爷见笑了。” 内子,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季妘忘了那兵士的话,狠狠地瞪了一眼梁王,借了他的手便下了马,瞧着有些气冲冲的。 守城门的众兵士见了,这小娘子脾气不小,那相公倒也忍得。 “好了,你们可以过去了。”兵士们上上下下看了,二人轻装简行,又是落落大方的模样,就放了他们进城去,临了还好心的嘱咐了两句,“我说小相公,进了城你赶紧带着你娘子找地儿住了,夜里戒严呢!” 梁王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叫一声“小相公”也不生气,笑吟吟的应了,“多谢军爷相告。” 言罢,和季妘一道儿进了城门之内。 定安城内果真是戒严了,巡查的兵丁多了好几拨不说,就连巡查之间间隔的时辰也短了不少。 梁王见此,微微一想便知晓了,要么,是太子遇刺一事风波未停,毕竟真凶还没查出来,要么…… 念及此,梁王看了一眼身侧的季妘,要么,就是萧琛瑞想找到季妘,至于原因,最大的怕就是要借季妘对付季家。 “王爷看着我作什么?” 自进了京内,季妘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谨慎多疑的季九娘,此时微微蹙了眉,口里虽是低声问着,但眼睛却时不时的往身边路过的巡查兵士看去,神情满含紧张。 “你怕什么?除非亲近之人,谁人能一眼认出你我来?”梁王摇了摇头,一把拉了季妘,疾步走了起来。 这行色匆匆的模样立时引起了巡查兵士的注意,但瞧是一男子,左手拉着匹马儿,右手护了一位小娘子,想是天色渐晚正赶路的行人,看了看二人平凡的容貌,便没过多注意。 季妘原本想挣开梁王拉着她的手,或者低声责问这样匆忙的行迹,岂不是显得可疑?但瞧巡查的兵丁往这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季妘回家心切,也就由着梁王拉着她疾步而行了。 季家坐落在城西,等梁王与季妘二人到了季家西角门不远处的时候,走的路不算多也不算少。 瞧着四下无人,事不宜迟,季妘这就想拜别梁王,回去季府。而此时,梁王一把拦了她,没等季妘发问,她顺着梁王望过去的方向就瞧见了一人。 那是一男子,羽冠青袍,在这暮色下,夜风轻轻拂起来人衣角,他行走在宽阔的大道之中,闲庭信步,端的是一副悠悠然然的模样。 “萧琛瑞。”季妘低声念着这三个字,辗转、缱绻。 “难为季九小姐还认得本宫。”季妘说的再轻,在这处寂静的地方也叫人听了个清楚,来者正是庆国四皇子萧琛瑞,他嘴角含了笑,配上那身儿端方雅致的君子之气,七分温柔也添作了十分。 怎能记不得?我回来,就是为了和你不死不休啊! 季妘笑得如沐春风,心里越是恨,面儿上越是柔,“四殿下乃是人中龙凤,妘娘万万不敢忘却。” 这样的季妘,梁王不喜欢,一不喜欢她对着萧琛瑞笑,即便是假笑,二是不喜欢她将自己裹在厚厚的壳里,甚至把他也隔绝在外。 “天色已晚,四皇侄倒有游街的闲情雅致。” 这站在季妘身后做护卫姿态的男子萧琛瑞从未见过,虽莫名觉得熟悉,也没放在心上,此时这不起眼的人开口,萧琛瑞心里一惊,微眯了眯眼。x :/ “十九皇叔?”这话问得犹疑,萧琛瑞有些难以置信,梁王怎么会跟在季妘后边? “嗯。”梁王扬了扬下巴,姿态摆的颇为高傲。 萧焕风也是敢,他就不怕萧琛瑞去向文景帝告状,揭发他不遵先帝旨意,不领当今诏令便私自进京么? 其实,萧琛瑞心里有一瞬是这么想的,梁王如今看着是站在季妘那边,若能拿了梁王把柄,何乐而不为?但,这念头刚起,就像小小的火星一样熄灭了,只因,这位是梁王,先帝十九子。 “十九皇叔兴致不也很好么?月色寥寥,凉夜伴美,季九小姐当真好极。”言罢,萧琛瑞眼含讽刺的看了一眼季妘,他道是季九娘有多么贞淑,对他的示好屡屡视而不见,却原来有更高的枝头等着她去攀,好极好极。 季妘如何看不出萧琛瑞眼里的轻蔑、鄙夷,只觉当真可笑,他以为世间女子皆要爱慕于他才算得常事? “凉夜伴美。”季妘重复了这四字,摇了摇头,“四殿下错了,王爷天人之姿、明月之华,季妘如何敢称为美,只当是地上微尘,不值一提。” 萧琛瑞说她为美,季妘偏说自己是尘,更是将梁王捧做皎月一般的郎清之人,那么,当初死活算计季妘,要迎娶于她的萧琛瑞之于梁王又算是什么?如此说来,季妘舍萧琛瑞而随梁王,不实属常事么? 季妘言下之意萧琛瑞怎会听不出来,在如何能忍,脸上也不免露了两分怒意,他踏前一步,逼近季妘。 梁王如何由得他如此这般,半点没有犹豫便站在了季妘身前,似笑非笑,“本王说天色已晚,四皇侄,你该是回府歇了。” 萧琛瑞之所以于此时亲自来此,便是他派来盯着季府的探子传了消息——季妘,出现了。本想最后再给这女子一个机会,一个站到他身边、携手共享天下的机会,可惜,她没有这个福气。 摇了摇头,萧琛瑞看了眼梁王,看了眼梁王身后的季妘,知道现下不能拿季妘如何。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他意味不明一笑,她还有那些错看他萧琛瑞之人,终究会为了当初的选择,憾悔终生。 章节目录 第57章 第五七章:登堂入室 萧琛瑞走了,季妘心知肚明,她又欠了梁王一次。谁能知道,之前要杀了她哥哥的人,如今却帮她良多。 眼见季府近在眼前,只要跨过那道门,她又是那个人前风风光光的季九小姐,季妘油然而生的是庆幸,更多的却是疲倦。 “王爷,你我就此别过吧!”季妘站在梁王身后,低声道。 “就此别过?”梁王摇了摇头,转身看着季妘,“本王帮了你那么多,你不是说要结草衔环报于本王么?” 季妘闻言一怔,莫名有些失笑之感,也许之前她尚且有些自信回报梁王一二,可后来这心思愈发淡薄,梁王哪里需得旁人相助,不过,既然他提了…… “王爷请说,但凡有用得着妘娘的地方,妘娘必不推辞。” 季妘说这话的时候,秀雅的脸上,神情认真极了,教梁王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以身相许如何?” 此言一出,二人俱是一愣,而后季妘垂首,却是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良久,正当梁王以为季妘不会回答或是搪塞过去之时,这女子竟然淡然的道了一字“好”,其实,季妘想,只要不是嫁给萧琛瑞,这辈子她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咳咳……”季妘答应了,梁王反而满脸怪异,猛咳了好几声,“这……嗯!今晚的月色真好。” 季妘:“……” 次日一早,季妘也算是稳稳当当的回了季府,回了自己的院子,倒把俞园伺候的玉林和昔珍唬了一跳。 “小姐!?”这是进来打扫俞园西暖阁的玉林,乍一见季妘全须全尾的站在那儿,惊得瞪大了眼睛,又用手揉了揉,似乎是不敢置信。 “什么小姐?”跟在玉林后边还没进暖阁的昔珍听见玉林的话儿,有些无精打采的问,待下一步踏进了暖阁,也和玉林一般无二,愣是将眼睛鼓得大大的,只是片刻间眼泪就模糊了视线。 昔珍连帕子都没掏出来,赶紧用手背抹了眼泪儿,就怕自己耽误了一点儿功夫,屋内的九小姐就会趁这时候,一下就不见了。 “真的是小姐,是小姐,小姐回来啦!”昔珍也顾不得规矩,欢天喜地的上前拉了季妘,“小姐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玉林眼眶里的泪水也直打转,可就是忍着不掉下来,喉头梗得厉害,但这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欢喜。 季妘见着玉林、昔珍二人,心里也是激动,她以为她再也回不了季府,至少,不是这样安然无恙、悄无声息的回来,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你这两丫鬟倒是忠心。”主仆三人正喜相逢,冷不丁有一男子的声音响起。 玉林、昔珍转眼去瞧,暖阁屏风之后,不知何时竟出来一位红袍男子。那男子有着锋利如刀的眉,狭长的丹凤眼,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殷红如血,偏此时唇角微微勾起,三分冷薄、三分邪肆、三分妖异,剩下一分竟带了些蛊惑人心的媚,好似恶鬼一样要将人拖入黄泉鬼门,不停沦陷。 昔珍从未见过明明笑着,却如此邪气凛然的人,下意识护在季妘身前,一副凶狠状,恶声恶气问,“哪里来的登徒子!” 这人昔珍不认识,可玉林却是认识的,这不是那次九小姐赴四皇子府上牡丹宴,为何月莹所害,救了九小姐的那位红衣公子么? 难道这次又是他救了小姐?玉林望了望季妘,征询似的唤了声,“小姐?” 从昨夜梁王说更深露重无处可去之时,季妘就料到了今日之景,一时之间看着防贼似的防着梁王的昔珍和一脸单纯无辜望着她的梁王,头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x :/ 她该怎么解释她一回来就带了一个外男进了闺阁呢? 到最后,你看我、我看你,还是玉林死活拉了要忠心护主和梁王同归于尽的昔珍出去,留了季妘和梁王二人在暖阁。 “王爷打算何时离开?”犹豫半晌,季妘还是问出了口。 “京内戒严了。”梁王似乎是站得累了,自顾自卧在了暖阁的软塌上,单手支着脸颊,十足慵懒。 季妘:“……”所以呢? “本王决定在这里呆上两日,避避风头。”梁王扯了扯衣襟,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红衣的映衬下愈发莹白。 季妘:“……”她一点儿都不相信梁王会怕被逮住。 见季妘沉默着不说话,梁王横了她一眼,淡淡道,“某人昨夜不是还答应嫁给本王么!不过是在这里避避风头,自是不会连累你季家,怎么,人都愿意嫁,本王不过占你地方用用就不行了?” 平铺直叙的语调,竟说出了登徒子的味道,季妘终于有了反应,她朝塌上之人点了点头,竟然觉得梁王说得很有道理。 “既然你同意了,本王现在饿了,也需要洗漱一番。”梁王说完朝季妘摆了摆手,双眼微瞌,这模样似乎就等季妘下去为他妥帖的办好一应杂事。 季妘:“……”嗯!王爷是最大的。x 电脑端:/ 皇宫之内,向淑妃还没来得及使了宫人去信儿让何月莹上季府看望看望她的九妹妹,萧琛瑞这时就亲自进宫见了向淑妃,并告知其季妘已经安然无恙的回了季府一事。 “你待如何?”向淑妃冷笑两声,“你想给季妘脸面,也要看人家瞧不瞧得上,如今看来,梁王八成倒向了太子一派。” “是儿子贪心了。”萧琛瑞从来看得清自己犯的错。 “你迎娶兵部尚书之女的事儿该提前了。”向淑妃眯了眯眼睛,梁王,是一个变数,她语声淡淡却极为笃定,“皇上明日便会下旨赐婚,你且好生准备。今次,本宫定要皇后再也翻不了身。” “儿子会的。”萧琛瑞点了点头,似乎也不奇怪,为何明明至今昏迷的文景帝,明日就能突然醒了,还有力气赐婚于他。 说完这些,向淑妃又和萧琛瑞断断续续的商议了一番,这才让萧琛瑞回了府上养着,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待送走了萧琛瑞,向淑妃里外收拾了,一身素淡的打扮就往乾真殿而去。陈皇后不让她们这些个宫妃时常在乾真殿呆着,以免扰了皇上静养,可向淑妃还是要每日去看上一会子文景帝的。x 乾真殿,没有了往日龙涎香的味道,满满都是一股子呛鼻的药味儿。 “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在外边求见。” 陈皇后那日晕倒醒来之后,在自己的宫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凤翔宫主殿的摆件叫内务府全都换了一遍,之后,陈皇后还是日日来乾真殿守着文景帝。不过,再没有整夜不睡了,夜间有时歇在乾真殿偏殿,有时会回了凤翔宫。 此时,陈皇后听了宫人回禀,脸色有一瞬的扭曲,转眼恢复了平静,但眼神却是寒得渗人,她想打发了向淑妃,转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竟笑了笑,“快叫淑妃妹妹进来,皇上最是宠爱淑妃,想来待会子听了淑妃妹妹的声音,自己个儿就醒了呢!” 这话谁信呢?不过,却不妨碍陈皇后面儿上说得好听。 向淑妃被允了进殿,倒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要费上一番功夫呢!进去之后就瞧见面色难掩苍白憔悴的陈皇后坐在床边,正从宫女手里接了帕子替床上躺着的文景帝净面。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向淑妃行了一礼,恭恭敬敬。 陈皇后却没叫起,她转头一寸一寸的用帕子擦着文景帝的脸,动作十分仔细、温柔,就好像是没注意到向淑妃正半蹲了身子朝她行礼。 半晌,陈皇后转头看了一身素淡在下头行着礼没起的向淑妃,似乎是被什么刺激到了,陡然掀了旁边宫女手里的铜盆,怒气蓬勃,“淑妃,你好大的胆子。” 温热的水溅起,几乎打湿了淑妃半边身子,她一下跪在了地上,恭声道,“臣妾不知做了什么,惹得皇后娘娘动怒,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这乖顺的小模样在她面前做了多少年了?陈皇后脸色阴沉下来,本就沉肃的面容越发冷厉,“本宫心心念念盼着皇上醒过来,你倒好,一身寡白,是奔丧来着呢?” “奔丧”二字一出,乾真殿伺候的众宫人无不跪伏在地,向淑妃更是惶恐,她双膝跪地,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妾并非此意。” 其实,今日无论如何陈皇后都要惩治向淑妃一番,顺了心头那口气,至于此处是乾真殿,皇上会不会突然醒过来给向淑妃做主,怎么可能?文景帝那么多日也不见清醒,哪里就这么凑巧。 “明鉴?”陈皇后冷笑两声,“依本宫看来,淑妃还是好好儿在外头跪着想一想,自己究竟错哪儿了。” “皇后娘娘。”向淑妃膝行两步,越发靠近龙床,“臣妾真的没有。” “由得你巧舌如簧。”陈皇后看了眼左右宫人,厉声道,“还不叉了她出去。” 两宫人起身,正要请了向淑妃出去廊下跪着,只是,她们都没有发现,龙床之上的文景帝眼皮子底下眼珠微微转动,似乎是在下一刻就要醒来。 章节目录 第58章 第五八章:连心连心 文景帝醒醒睡睡之间似乎就像是大梦一场,他梦见了第一次见皇后时,女子乌发如云,上头点了一根翠绿的簪子,那根翠绿簪子的样式他仿佛都记得清清楚楚,简单、剔透,他喜欢这样清爽的打扮,也喜欢这样干净的人。 梦里,文景帝伸出手,刚想要扶起还是个小姑娘的皇后,蓦地鼻尖传来一阵绵延悠长的香气,就好似最温柔的怀抱。 于是,梦境,陡然像碎裂的瓷器一样,不复存在。 乾真殿龙床之前,陈皇后正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要差人将向淑妃叉了出去,她没有看见身后文景帝冷沉的眉眼。 “淑妃,你过来。”文景帝乍一开口,陈皇后的身子就是一僵,而向淑妃,向淑妃她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恭声应了,起身又是跪在了龙床边,执着文景帝的手。 陈皇后有些不可置信,但文景帝确实凑巧就在此时醒了过来,用锦帕揉了揉眼睛,她转过身,声音有些颤抖,“皇上,您可算醒过来了。” 与此同时,无名楼。 楼内只有谢靳一个人,他独自用铜盆打了热水,用最雪白、最干净的布巾过水拧干,细细的擦起了无名楼内的每一尺、每一寸。 细碎的阳光透过掩住窗棂的帷幔,为昏暗的楼内带来了一丝光亮,隐约可以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曲,听仔细了,倒别有一番滋味。 待谢靳擦到某一书架之时,其上书册俱是古旧,瞧着就知道约莫有些年头了,他眯缝着眼睛,枯瘦的手掌,熟门熟路的抽了一本古书出来,其上并没有书名。 翻开其中一页,方才唱着戏曲的嗓音转而念起了书上文字—— “南地有蛊,名曰连珠子。取其百,每十数分之于一瓮中,百存十,十存一,终得百只连珠子之最。而后,十年心头血养之,称连心蛊。连心蛊种之人体,需得迷陀花所制熏香遍抹下蛊者乃其一,需得已死连珠子之虫尸齑粉为丹使中蛊者食十年以上者二,此其二缺一不可。若得俱全,方能起连心之效。” 连心、连心……谢靳微微一笑,撕了这一页纸,仔细叠整齐了揣进怀里,又将书放回了书架,继续慢慢用布巾擦拭起书架来,嘴里又开始若有似无的哼唱起两句曲子。 “泠泠河畔水啊~啊~啊~娘子!貌美堪比娇花啊~啊~啊~郎君……” 文娘,是我不好,当初没能护得了你,玷污你名声的孽种已经死了,你再等等,等我亲眼看着季家满门抄斩,之后,我就下来陪你。 乾真殿,向淑妃跪在龙床边,她身上的香味如兰似梅,文景帝深深的嗅了一口,才清醒两分的神色,蓦地有些熏熏然的醉意。 “皇上。”向淑妃低声道,那一管如黄鹂一般却带了些甜腻软糯的嗓音,即便是此时也带了些引诱的味道,“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照顾您,十分辛苦,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呢!” 向淑妃这话是替陈皇后说话,教得陈皇后狐疑的看了向淑妃一眼,心下警惕。 对,皇后辛苦了,没有好好休息,是该让她休息了。文景帝抬手握了向淑妃的手臂,脸色有些疲惫,对陈皇后挥了挥手,“皇后快些下去歇着吧!” 文景帝叫陈皇后下去,却没有让向淑妃离开的意思,这般境地,教陈皇后几乎要绷不住心里的怒火,枉费她日日伺候当今左右,到最后竟还是让向淑妃压过了她去。 “皇上,臣妾……”陈皇后强自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 然而,文景帝却没有听她多说的意思,只道,“朕乏了。” 陈皇后无法,只得行礼退下,临走前看着向淑妃跪在龙床边和文景帝双手交握的背影,眼里的狠色一闪而过。 待陈皇后走了,向淑妃与文景帝耳语一番,又是打发了乾真殿点的众伺候宫人,一时,整座大殿之中只余下文景帝与向淑妃二人。x 日头高高挂在朗朗青天之上,临近晌时,这时候,合该是用膳的时辰。 季府俞园里头,季妘回来了,早上安抚了昔珍、玉林两个,千万叮嘱二人要瞒住梁王住在院子西暖阁的事儿,莫要叫俞园管事儿的孙嬷嬷与奶娘知晓。 而后,昔珍、玉林二人也是收拾了情绪,前后张罗着伺候了季妘洗漱沐浴,又是往大厨房的端了饭食,当然,梁王那边一应也不能忽略了去,虽不是处处妥帖,倒也上心。 因着早上晚些时候才进了吃食,季妘晌时便没有让端了午膳来,只吩咐备了些百合酥、牛乳菱粉香糕并两盏玫瑰香露。想着梁王是男子,食量比女子要大,季妘后头又是让玉林多去大厨房端了碟子蟹黄饺和一碗枣儿粳米粥。 季妘失踪了的这些日子,俞园也是早中晚都要来端了主子小姐的吃食,只今日的要求怪了些,大厨房的丫鬟婆子们倒没有多少人怀疑,另还在嗤笑了一番外头疯传的季九小姐不在的谣言,季家九主子每日里吃得香睡得着,只是不爱出院门罢了,倒叫人恁的传些不见影儿的疯话,也忒的可笑。 俞园西暖阁是个二层小楼,下边是花厅,上边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梁王就暂时待在了二层,这时候昔珍张罗着摆放点心和杏仁露,不久后玉林也是端来了蟹黄饺和那碗熬得浓香可口的枣儿粳米粥。 梁王坐在桌旁,由得丫鬟们伺候,那神态举止倒好似真的把这儿当做了是在自己家中,好不自在,等吃食摆弄好了,也没有让谁伺候用膳的意思,随手拿了个牛乳菱粉蒸糕就放进了嘴里。 啧!浓浓的牛乳,是小姑娘喜欢的点心,梁王心里这么想,转头就瞄了季妘一眼,她就着杏仁露吃了两块儿百合酥和一块儿牛乳菱粉蒸糕便罢了手。 季妘看着梁王看了看她,又是看了看桌上吃食,想了想,便伸手把那碟子炸得金黄酥脆的饺子和那碗稠呼呼的米粥推到了梁王跟前儿,示意是给他的。 梁王神色间露了些满意,似乎十分受用,动作优雅的开始喝粥吃饺子。 季妘也是头一次和个梁王这个煞神在一起用膳,且还是在她的院子里,心里有些不自在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古怪,她是不信梁王是真为了寻个住处躲在她这里的。 等梁王用完膳的时辰也不需得太久,之后就是玉林昔珍主动上前收拾了杯盘碗碟,但剩许多的点心还是留着了。 季妘与梁王喝了漱口茶净口,又是用玉林递上的锦帕擦了嘴,昔珍站在旁边候着,防着梁王就和防着一登徒子似的,倒是玉林见了自家小姐和梁王相处的这一幕,心头诡异的生出“小姐出阁后约莫和未来姑爷相处也是这般”的想法。 稍待,季妘打发了玉林、昔珍二人出去,这才起了话头,“王爷,妘娘心有一惑,还望解之。” 梁王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脸上立时露了三分似笑非笑,点了点头,“且说来罢。” 男子示意季妘道来,而季妘开口问起反而有些犹豫,梁王梦中能帮萧琛瑞夺位,从西汜猎苑到如今的种种,季妘心里一直有个猜测,不吐不快,也或许今次是一个知晓真相的机会—— “王爷与季家究竟有何恩怨?” 料想中,季妘或者问他何时离开,或者问他目的为何,独独没想到季妘会问这个,梁王动作一顿,神色冷淡了下来,眉目间甚至有些锋锐之感。 他脸色平静的看着季妘,就在季妘以为梁王不会回答之时,梁王却意外的开了口,“你曾经该有一个姐姐的,她叫季嫦……”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陈年旧事徐徐道来—— 旧年,季大老爷年轻的时候曾和其庶弟季四老爷去恩阳州新余郡办差,恩阳新余有个家财万贯的谢家,而谢家能有这般家底,与其常献珍玩玉器给新余郡守不无关系。 从定安来的京官儿,尤其季大老爷与季四老爷还这么年轻的,一般都是世家大族出来的,新余郡守自然要好生巴结,车马住行一应为季家兄弟二人办得那是妥妥帖帖,当然,这其间花用的银子就是谢家掏的腰包。 谢家有双姝,一嫡谢珍,一庶谢玉,俱是美名远扬。两女未曾及笄,提亲的人家就快要把谢家的门槛儿踏破了。然而,这谢家双姝都是心气儿高的人,寻常男子哪里瞧得上,直到那时还是少年人的季大老爷与其庶弟来到新余。 谢玉心仪季大老爷,谢珍则与季四老爷两情相悦,若就如此,兄弟二人各迎了谢家女进门,也算得美谈。只让人料想未及,那谢玉骨子里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这边说心仪季大老爷,转头却是和个奴才秧子鬼混在了一起,季大老爷知晓后,极为恼恨。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谢家再富,也是百姓,是白身,哪里敢得罪京里来的大人,当即将谢玉撵去庄子关了起来,又是摆酒设宴,让谢珍透过季四老爷,务必请了其兄长赴宴。季大老爷不好拂了庶弟的面子,便去了,宴间席上,有一极为貌美的歌姬献舞,而季大老爷醉酒醒来之后就见这歌姬躺在身侧。(_ 等办完差事准备回京,也是一月有余,那歌姬竟被诊出怀了孩子,季大老爷无法,只得携了这歌姬一道回去,后头季四老爷聘了谢家嫡女谢珍为妻,而那歌姬没等季大老爷提了她做妾室,生下季大老爷的长女季嫦就因血崩去了,而季嫦,就是季大老爷真正的庶长女。 章节目录 第59章 第五九章:幺蛾子 不过办了趟差事回来,硬是莫名收了名美姬在旁,季大老爷心头不是没有一种被算计后的不快的,但文娘也就是那歌姬,即便是在孕期,也不忘妥帖侍奉了他左右,如此一来,尚且年轻的季大老爷也就放下了心头不乐,转而想起,若是京内一帮子朋友知晓文娘后,该是露出何种羡慕嫉妒的表情,不免得意。 定安里边,文人雅士若得红袖添香,即便教人说上两三句闲话也是无伤大雅,反而颇得同龄人艳羡,到底世家的年轻公子哥儿们都向往年轻的时候能有那么一两件风流韵事,话本子上书生与美娇娘的爱情故事,总是动人的。 季大老爷本以为文娘一事只是一件小事,哪家少爷公子没有一两个美婢姬妾的,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母亲季老夫人的雷霆震怒。 一个来历不明的歌姬怀了季家嫡长子的血脉,不清不楚,教得季老夫人怎生不怒?本来端方的儿子,转头做起与这下等女子红袖添香的事儿来,只道这文娘定是狐媚,季老夫人虽不至于发卖了文娘,到底也是不喜的,便将她拘在一方院子,等候生产便是。 “之后那歌姬生产之时血崩,只留了季嫦在世。”梁王说起这些话来,从头到尾俱是冷冷清清。 “原来我还有个姐姐。”季妘神思有些恍惚,季家原来是有个庶长女季嫦,然而如今她却是半点没有听说过,只能说明…… “季嫦,她死了?”季妘涩声道,心里有太多太多疑问。 梁王百般针对季家,约莫就是因为季嫦之死,可季嫦之死和季家又有什么关系?往更深处的想,若季嫦之死真的与季家人有关,最有可能是谁,季妘心里明白,最有可能的是极为重视家声的祖母季老夫人。 “死了。”梁王点点头,如今对季妘再谈起这件事,他想了许多,宫里当了太监的谢靳,四皇子府做侧妃奶娘的谢玉,还有如今的季四夫人谢珍,最后,回忆停止到了西山庄暗探传来有关谢靳的种种消息。 季嫦死了,死在季家自己的闺阁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插.在女子单薄的胸膛,血溅三尺。试问,谁能轻易拿捏住后宅深院的女子性命?莫过于同府之人。 梁王一直以为是季家人逼死的季嫦,那时,正是文景帝登基第七年,梁王本该领先帝旨意,去往西鹿镇守边疆,可当今文景帝念手足之情,西地苦寒,一直让他在京中多待几年再行西去,有人同意自然有人反对。自先帝去了,对梁王是否该即刻起身去西鹿统领铁甲军一事向来风波不断、谣言四起,甚至有人看见他与季嫦关系过密,好事者便将两人传说得极为不堪。 其实,京内一直有一个只有高官权臣才知道的密梓——先帝曾欲传皇位于十九子,即梁王。是以,站在太子一边的季家和梁王搭在一起实乃取死之道,若是为撇清关系便要牺牲季嫦,这手段也太过激烈,但若不是,却只有这一个道理能说得通,因而梁王总是在恨与不恨间徘徊。x 电脑端:/ 只是,如今谢靳冒了头,谢玉也出现了,梁王陡然察觉了不寻常的味道。谢家人为何都要往定安靠?联系到季嫦的生母文娘便是出自谢家,梁王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他需要证实,亲自来季家证实。 此间种种,季妘是不知道,听梁王确认季嫦死了,她脑子里乱极了。一时,眼前浮现梦中梁王高高在上、反掌间去人性命的模样,再一瞬,又浮现去岁西汜猎苑,梁王纵马持弓,那时眉眼如刀、杀气凛然的模样,最后回转现实,是沉默不语、脸色微露痛苦的梁王。 他,该是极喜欢她那个庶长姐的吧!季妘脑子里陡然出现这个念头,心头莫名有些苦意,一心人、一心人,季嫦不幸却也极幸。 小小的西暖阁二层,窗棂不远处是一红木软塌,铺着柔软厚实的锦缎,而后是一绣花屏风,上边绣着仕女游园戏蝶的图样,屏风前便是一桌四椅,梁王与季妘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良久,梁王轻笑了起来,季妘小十四的姑娘,这时眉眼露着愁,就好似听着仙宫乐曲,走近了却发现一稚子孩童拨琴弄弦一样,这也忒的不应景了。 季妘不知梁王为何发笑,一脸茫然,直到梁王一巴掌拍在她的额上,皮肉之上传来些痛感,这才露了恼怒。 女子白皙的肌肤十分柔嫩,只这轻轻一拍,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不免显了微红,配上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恼怒模样…… 梁王点点头,笑意渐深,心道这才像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季妘见梁王笑的更欢,心头恼意就更重,即便你是位高权重、杀人不眨眼的王爷也不该如此戏弄人,简直气煞人也!x 这小姑娘猫儿似的就要张牙舞爪的扑过来,梁王合该知晓适可而止,咳嗽两声,沉了脸装作正经的模样,“你父母该是不知你回来了吧!” 季妘的恼怒就像是一簇火苗遇着了水,颤巍巍的就要熄灭,却又不甘心熄灭,瞧着男子冷漠的样子,丝毫不见方才的柔和,季妘一时竟拿不准梁王究竟是转移话题,还是真的说起事来。x :/ 最后,心头燃起的小火苗终究灭了去,季妘无可奈何,再一次见识到了梁王的喜怒无常,只道是下次定要躲得远远的。 皇宫大内,乾真殿,向淑妃亲自扶了文景帝到桌案旁坐下。说来也是奇怪,原本瞧着没有精气神儿的文景帝,现在若有第三人在乾真殿,定会发现,文景帝看着与数月前健康时候的模样一般无二。 “皇上,您该为琛儿想想了,您瞧,琛儿现在还没有纳正妃进门呢!”向淑妃走到桌案旁,添了清水,仔细的研磨起墨锭来,嘴里一派温柔,似是闲话家常。 而文景帝坐下后,那双眼睛也不忘朝着向淑妃那方看去,仪表神态俱是不错,只眼神儿分明是呆滞的,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向淑妃说得对。 向淑妃笑了笑,半晌,用狼毫笔蘸了磨好的墨汁,放到文景帝手里,用手握了握文景帝拿着狼毫笔的右手,道,“皇上,您可得握紧了,琛儿和兵部尚书家的亲事,还得您亲自下旨赐婚呢!” 狼毫笔笔尖上的墨汁十分均匀,下面是一卷空白的圣旨,文景帝动作顿了顿,眼底似乎有些挣扎,转瞬间闻到鼻尖香气,又是迷茫一片,下笔起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部尚书之女方毓,端庄淑睿,知书达理,性行温良,柔嘉淑顺。朕躬闻之甚悦,特,赐婚于朕之四子为皇子正妃,由礼部并钦天监共同操礼,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陈皇后回了中宫不久,就闻前朝文景帝下旨赐婚,而那圣旨已经由传旨太监带了出宫,直奔兵部尚书方府之上,片刻不停,拦之不及。 “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陈皇后几乎乱了心神,皇上究竟怎么了,怎么就赐了萧琛瑞兵部尚书家的亲事,这不是明摆着要捧起四皇子和太子打擂台么?怎么会这样?难道,易储? “娘娘别急,别急。”王嬷嬷在旁看着陈皇后无头无脑、团团转的模样,劝了两句,“这时候娘娘更应该镇静啊!” “镇静、镇静……”陈皇后念了两句,陡然发了怒,“这叫本宫如何镇静,皇上越来越看重向氏母子,他是要做什么?做什么?” 脚边蝼蚁一步登天,且现在和她分庭抗礼,陈皇后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她想过和她作对的人,可以是贤、德、惠任何一妃,却万万没想到养了个小宠,偏偏是条毒蛇,转瞬间狠狠咬了她一口,痛,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向淑妃怎么敢?怎么敢? “当初是本宫一手提拔了她,也是本宫将她捧到了四妃之首的位置,贱人。”陈皇后摔了东西,气得发抖。 “娘娘。”王嬷嬷心头叹息,扶了陈皇后坐下,其实她也看出了些不对的苗头,皇上似乎有些怪异,只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嬷嬷,你说。”陈皇后抓了王嬷嬷的手,捏得有些紧,“皇上是不是、是不是想易储?” “娘娘!”王嬷嬷高声道了句,“慎言。” 这些年都是王嬷嬷在陈皇后身边出谋划策,倒让陈皇后的眼界越发窄了,易储能是乱说的?到底是帝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岂能随意揣测,还这般口无遮拦的说出来,殊不知隔墙有耳的道理。 陈皇后被王嬷嬷这么一喊,也是知道自己心思太过流于表面,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然镇静了两分。 “本宫要见陈夫人。”她道。 章节目录 第60章 第六十章:风起 文景帝病了,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毕竟当今的年纪大了,一不小心也就…… 只是这人才刚刚醒了,文景帝就像是迫不及待一样给四皇子结了兵部尚书方家的亲事,教人摸不透其心思。 陈夫人,也就是当朝皇后嫡亲哥哥的正妻,前脚听了四皇子被赐婚的消息,后脚就是宫里做皇后娘娘的小姑子召见,她不敢怠慢,只心里狠狠叹气。(_ 皇后她,太露痕迹了。 太子是当今一手教养长大的,自小依着储君的标准来要求,不说有他陈家和季家做后盾,就单单太子身边随便几个附庸世家也比四皇子那地位卑贱的母族要强。x :/ 试问,宫婢出身的向淑妃能有多少根基?向氏也能算个门庭? 不过,任凭陈夫人心头再如何抱怨皇后,道她不该在这风尖浪口的时候和娘家人接触过密,可真轮到皇后的谕令下来了,陈夫人还是要规整了仪容,往皇宫里去,只心里暗道见了面之后定是要好好劝劝皇后。 宫里的事季妘是不甚清楚的,但也是一早就起了身,如今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提醒了皇后去提防向氏母子,将江慎之送去了宫内为太子办事,现下就连梁王应当都不会再相助萧琛瑞了,季妘实在想不出,她还能做什么? 是了,季妘脸色不自然了一瞬,她望向西暖阁的方向,她那个死去的庶长姐,不仅是梁王,她也想知道,季嫦究竟是怎么死的。不管是阴差阳错还是有心为之,季妘着实明着暗着被梁王帮过许多次,即便不是为报恩,就是为化解梁王与季家的仇恨,季妘都该去寻求一个真相。 可没等季妘去仔细问问梁王关于季嫦之死的真相时,玉林急匆匆的跑过来,说四皇子侧妃何月莹来了,而且是浩浩荡荡的来了。 何月莹一直还幻想着季家能把她这个皇子侧妃看得重一点儿,于她来说,有一个如季家这般的娘家也是好事儿,但事实告诉她,无论她坐到什么位置,哪怕是一朝皇子的侧妃,那些昔日轻鄙她的人待她依旧如此。 既然你们无情,我又何须有意?你们不是把季妘那个蠢丫头风若真宝么?那我就毁了她如何?何月莹面无表情的坐在皇子侧妃规制的车马之内,外头的仪仗俱是比照着皇子侧妃的最高规格来办的,这样大的阵仗,早引得许多百姓在季府面前驻足观望,一时之间都在赞叹着季家好福气,竟有一个做侧妃娘娘的女儿。 季府三房人都出了府门,恭恭敬敬的迎了何月莹,往日是何月莹不计较不拿乔,自然季府的人不需得出外相迎,而今何月莹心存报复,一样礼数都不让季府中人拉下半分,凭她皇子侧妃的身份,哪怕是季家官位最高的季大老爷都不能拿她怎么样。 然而何月莹可是来接季妘进宫侍奉皇后娘娘的,轻易不能让他们糊弄过去,摆开车马,话里暗自表明今儿若是季妘不出现,到时一个不尊当朝皇后的罪名扣下来,谁能帮她? 好在季妘现在已经回了府上了,季大老爷与季阮氏并不如何慌乱,但看着从小在身边长大的莹姐儿如今竟帮着外人对季家步步相逼,季大老爷与季阮氏一时又岂止是一个寒心可以形容的。 何月莹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当今皇后为皇上操劳,便是向淑妃娘娘都是劳心劳力的侍奉左右,往日里皇后娘娘那般疼爱季妘,为何季妘不能进宫宽慰皇后娘娘一二呢? 季阮氏气得直哆嗦,她想过谁都没想过是莹姐儿,若今次妘娘没能悄悄回了府,被莹姐儿揭开那层遮羞的布来,妘娘还怎么活? 旁边季大老爷一如季阮氏一样的痛心,但却分毫不露,似乎是被何月莹闹得狠了,才吩咐了个丫鬟去请了季妘来,他道,“并不是臣偏要阻止妘娘去宫中看望皇后娘娘,而是……而是妘娘病得十分严重,怕过了病气儿给贵人们。” 何月莹自然是不信的,她知道昨儿莲庄走水季妘逃走后,得了四皇子与向淑妃的意思一大早便来季府堵人,她不信,凭借季妘这样的弱女子,真的能在一夜之间就扭转乾坤?然而,正是因为何月莹太过急切,萧琛瑞都还未来得及告知她季妘的行踪,何月莹便来了季府。是以,等何月莹看见被两个丫鬟半扶着的蒙面女子时,她当然不信,待揭开此人面纱之时,竟真的是季妘,虽然满脸的红疹子,但确信是季妘无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何月莹看着那张日夜都想毁了的脸,难以置信的高声喝问,她不信,为什么季妘会在季府,明明、明明…… 原本季妘应该怨恨何月莹的,可到如今,季妘看着失魂落魄的何月莹突然就不恨了,她知道,将来萧琛瑞是赢不过太子的,至于为什么季妘这么笃定,她似是不经意的回头望了一眼季府之内,在小小的西暖阁,可有一尊大佛镇着,也镇着整个儿大庆的脉,他必不会让心怀不轨之人乱了朝纲、乱了萧氏的江山。 何月莹摆足姿态来了,走的时候却像斗败的公鸡一般,季妘拉着父母的双手进了季府,关上门细商细量,她脸上的红疹如此逼真自然是多亏了梁王,借此,季妘也想称病不出,做一些她必须做的事情。x 是夜,仅有两三点星光和微凉的冷风,皇宫大内的无名楼里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吟唱声,都知道这是那位神志不大清楚的靳公公做的怪,但因其牵扯脉系甚广,且无名楼地处偏僻,于是就连那些个巡守的禁卫军都不太乐意去管无名楼的闲事儿。 谢靳神态温柔的看着手里拿的一幅画儿,用手一寸一寸的抚摸着,画中是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他想起他与文娘一起赏花踏青、咏梅叹春的快活日子,他们相识相知,没有谁能分开他们,可为什么…… “为什么文娘你要跟季家的人走呢?为什么?”谢靳低喃道,迷茫不解的神态一如当年。 文娘不就是季嫦的生母么?季妘一身黑衣蒙面躲在暗处,身侧则站着一副守卫姿态的梁王,她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与梁王对视了一眼。今夜季妘是随梁王由密道潜入皇宫,正是为谢靳而来。没想到还没逼问谢靳一二,就看见了这一幕。 那方谢靳在摇曳的烛火下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面前那画中人说话,一时说起两人的海誓山盟、坚贞不渝,一时说起是文娘先背叛了他们的感情,一时还说起他相信文娘的苦衷,他悔不当初…… 尖尖细细的声音含着难言的悲怆与痛苦,“文娘,你回来吧!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想要你的命,也不想要季嫦的命,我只想回到当初。” …… 季嫦竟是谢靳害死的么?季妘捏紧了拳头,悄悄看向依旧没什么变化的梁王,他知晓真相后,会怎么样呢?没等季妘想出个结果来,坐着的谢靳突然一把掀翻了桌上的宫灯,又哭又笑的喊,“你该死,你生的孽种也该死,他们都该死,等着,等着……” 谢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等淑妃娘娘心想事成,季家上下都会为你我陪葬。” 翻倒的灯油洒了一地,火舌舔舐上了灯罩,然后是飘飞不定的帷幔,梁王用力拉了一把季妘,沉声道,“走。” 玖珍宫,向淑妃捏着一封密信,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年她费尽心机蚕食着陈后的势力,可惜没到有万全准备的时候就与陈后对立了起来,眼下得了消息,各方兵马蠢蠢欲动,若无后族推波助澜,向淑妃是万万不信的,看来是等不及琛儿完婚了,先将陈后与太子拉下马才是。 正思虑着,向淑妃就听见外面十分喧哗,冲身边的秋心使了个眼色,秋心自是出去察看了一番,原是无名楼走水了。 “无名楼、无名楼……”向淑妃呢喃两句,蓦地站起了身。糟了,无名楼住的可是谢靳,若此番动静惊扰了皇后,焉知其不能看出几分端倪? 向淑妃眉目沉沉,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连召心腹几人出言安排。 这一夜,不止是宫里各处起了些不为人知的变化,便是宫外几位要臣府上的灯火都比平日里要熄得晚些,却不知是在酝酿着怎么样的风云。 章节目录 第61章 第六一章:云涌 当今久病,但在宫里两位娘娘的精心照料下,似乎是大有起色,近来不仅给四皇子赐婚了不说,还能起身视朝。众大臣虽不能直视天颜,到底这心是落回了肚子里。然而,今乃休沐之日,众臣子却于寅时接到了圣谕,着令大小官员参议朝会。 季府西暖阁,晨光微露之时,季妘慢而细致的煮好一壶香茶,沏上两盏,又命丫鬟们摆设棋盘,望着相对而坐的梁王,道一声请。 今晨季妘听闻自己父亲赶去宫内早朝,想大庆官员休沐之日上朝多逢大灾,心中实在难安,犹豫再三便来了西暖阁向梁王打探此间消息,而眼前这人倒好,叫她摆盘执子与他对弈一番方才肯言及一二,季妘心里嘟囔两句后还是顺了梁王的意。 梁王品着女子所沏香茗,脑子里一闪而过季妘方才于氤氲热气间现出来的一截儿皓腕,莫名心头热烫。转而一想,今次她竟然是来朝他打听萧琛瑞的消息,梁王心情转瞬阴沉下来,将手中茶盏重重搁下,再好的茶也觉得没了滋味儿,闷不吭声的和季妘下起棋来。 季妘的棋艺比起她的茶艺来就像是天和地、云和泥,着实相距甚远,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局下来两刻不到,满盘尽皆丢盔弃甲之像。 “罢了罢了。”梁王把手里的棋子儿随手一扔,撞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儿响,憋气道,“萧琛瑞同其母向氏所谋甚深,私心里从不安于皇后与太子之下,你说今儿本王的皇兄突然视朝是想要做什么?” 这意思是当今要帮着向氏母子了?季妘略一想便皱起了眉头,假使是这样,可为什么当今要帮向氏母子呢?难道就不顾祖宗典制了么?太子嫡长占了个全,甫一出生便得尊储君之位。前世萧琛瑞屡屡于太子身侧作祟,更为其扣上了奢|靡|淫|乐、轻贱百姓的大帽子,而今有她万般阻挠在前,有皇后警惕在后,太子虽心机手段不足,但恭敏俭勤有余。为什么在太子并未德行有亏的情况下,当今要选一个并不正统的人继承大位呢? 不可能!季妘看着梁王,斟酌字句道,“当今想打压向氏母子?” 梁王好笑的摇了摇头,看着季妘一双清幽的眼睛十分好奇不解的望着他,忍下想要揉一揉季妘脑袋的想法,轻咳一声说起他在南疆听来的一种蛊虫来。 “那蛊只能从南地寻到,但却十分罕见,名曰连珠子……” 《异书》有载:南地有蛊,名曰连珠子。取其百,每十数分之于一瓮中,百存十,十存一,终得百只连珠子之最。而后,十年心头血养之,称连心蛊。连心蛊种之人体,需得迷陀花所制熏香遍抹下蛊者乃其一,需得已死连珠子之虫尸齑粉为丹使中蛊者食十年以上者二,此其二缺一不可。若得俱全,方能起连心之效。 “这就是为什么向氏这么有底气的原因,他们、他们给皇上用了连珠子。”季妘低声呢喃着,她满面苍白、唇齿颤颤,心里恐惧至极。若当今神智已失,今日陈后与太子岂非危在旦夕?那季家的下场不还是一个满门抄斩?萧琛瑞会放过季氏? 不会!他们不会放过季氏全族!季妘大睁着眼睛,前世她尚且迷茫不知之时,季家已然顷刻覆灭,今生她多番同向氏母子作对,萧琛瑞更不会放过季家。 就像是心里最恐惧的恶鬼钻了出来,它在大笑,它在尖嚎,季妘捂住脸失魂落魄的道,“还是这样、还是这样……为什么还是这样?”话罢,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梁王就想吓一吓季妘,这女子聪慧绝顶、镇静异常,便是曾经为达目的以他性命要挟王长珩都不见半分怯懦。再说季妘收拢江氏子一事,更令满腹弯绕心肠的萧琛瑞都吃了一个哑巴亏,至今都没有真正明确是季妘搞的鬼。 自然,梁王也想他能正大光明告知她连珠子一事,凭借季妘的七窍心肝儿,合该想到他能无半分忧色的说出此事,该当有了解决之法,谁知道人倒是晕了过了,反过来把梁王吓了个够呛。再听玉林、昔珍二人说季妘是有心疾,梁王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忙抱起季妘往榻上一放,吩咐人寻大夫去了。 朝堂之上,向淑妃早有举措,暗示文景帝近来病症皆由陈后昔年所献补药所致,文景帝今日当着满朝文武揭开,人证即为太子爷的近侍童佶。 童佶上殿,捧着当今用过的药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他是太子近侍,更是海公公教出来的徒弟,却万万不能为主为师行包庇纵容之事,正是皇后娘娘授意其师海公公向当今下毒,中宫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经太医查验药渣后确证有毒无疑,立时好几位大臣捏着芴板大斥中宫罪行,更甚者言道,“中宫此举无异于谋逆大罪,太子或可有察,藏而不报,同罪矣!” 文景帝眼珠子有些微黄的浑浊,他眯着眼细细的看着太清宫殿内呼啦啦跪了一片的臣子,最大的官儿无非五品,最大的爵无非淳定侯,但不少都是身处要职。文景帝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朝身后的近侍太监高德摆了摆手。 高德神色如往日一般不悲不喜,他亲自从太清宫通往其后二仪殿的侧门引进一人。那人面白无须,往日低眉敛目的市井味儿已经消失殆尽,余通身文雅高洁之气。 “朕时常忆起朕的五皇兄,他天人之姿,更兼慧眼识人,早年便对江鸿一脉多有推崇之意……” 当今的五皇兄即为前合重太子,文景帝虽未捋其太子之名,但却甚少提及,今次搁置陈后下毒一事不提,转而他言,令得殿内所跪之人心中陡然升起古怪之意。这,和淑妃娘娘所说的不符啊! 文景帝似乎沉浸在了往事里边,良久,才和颜悦色的对高德引来之人道,“江卿记忆极佳,不若朕考校考校你,今日殿内所跪之臣几何,官职为何,曾为何许事也?” …………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擦黑,季妘于梦中惊醒,陡然坐直了身子,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呆愣了半晌。自她明了前世之事清醒后,每每入梦必定重新经历一次前世发生过的事情,或是萧琛瑞对她的软哝低语,或是何月莹待她的表里不一,或是流血哭泣的冤死之灵,但从未有今次这样的梦境。 这时候外边听见动静的梁王忍不住踏步进了屋子,高声问,“妘娘,你觉得如何?” 妘娘?季妘的脸色陡然扭曲了一瞬,反正都是要死的,往日忍的这人惯会在她面前拿乔装大的作妖,日后也求不到他头上了,恶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季妘抄起手边的枕头就扔了过去,大声道,“你进来做什么?不知道这是女子的闺阁么!”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梁王被兜头一枕头砸了个蒙,还从来没人对他这般的恶声恶气,直到季妘身边的伺候丫鬟拉了他出去才回过神儿来,真是新奇得紧,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暗道这样有精气神儿,看来是没事的,又转头朝皇宫的方向望去,神色复而凛然。 季妘把人砸了过去,经玉林、昔珍两个七手八脚的伺候,洗漱、穿衣、梳头各一番忙活。她一直寻思着自己做的梦,她在梦中奔跑,一直跑一直跑,累了也不停下,渴了也不停下,她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跑死了,结果有人骑着一匹骏马,她面前伸来一双手,干净、温暖而有力,他将她一把拉到马上,季妘再看脚下,那并不是土壤,而是一双双沾满血迹的双手,它们想把她拉下马,于是季妘愈发抱紧了马上的人,一起向远方而去。 “小姐,您为什么砸王爷啊?”昔珍憋了会儿,吞吞吐吐的问,又道,“您晕了过去,奴婢见王爷可关心您了,说让人找大夫,咻的一下就出来一个人,就像是大雁一样就从阁楼上飞了出去,一转眼就提了个大夫回来。” 起头昔珍自是焦虑不堪,甚而十分敌视梁王的,如今说起话来,到后面还手舞足蹈起来,十分卖力的比划,想让季妘知道那请来大夫的人是多么多么厉害,飞来飞去的就像是话本子里提到的大侠一样。(_ 季妘被昔珍这一打岔,神思渐渐清晰起来,见自己躺下这处竟是西暖阁的榻上,脸色阵青阵白,转过头忙问两个贴身丫鬟梁王去了哪里。x :/ “王爷去了宫里。”未等玉林、昔珍回答,门外边进来一女子,不正是宝笙,她合上门,走近季妘,道,“九小姐勿忧,王爷说一切风云皆会各自归安,于王爷眼前,魑魅魍魉必不能扰乱朝堂。” 这是说!这是说!季妘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甚至嘴角还添了一丝笑意。是了,她忘记了,这一世没有梁王相助,反过来梁王还和向氏母子做起对来,萧琛瑞想登顶?做一场大梦还差不多。季妘放了心,猛地想起刚刚她可是砸了梁王出门,刚刚平静的脸色腾地一下飞起红云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好在宝笙只是传个话儿,另在这儿保护季妘,说完便罢了,倒是昔珍一脸激动的扯了扯季妘,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小姐,大侠啊!就是刚刚那个飞来飞去的大侠啊!” 这丫头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漫天挥舞,季妘面儿上难看,只觉得今日怕是把一辈子能丢的脸面都丢到梁王这主仆俩跟前儿了。 章节目录 第62章 不放 向淑妃多年经营做不得假,肱骨之臣她动不得,但处要害处的臣子她却着实拿捏住了几位,而高德引进殿内之人正是江慎之,他眼珠子在太清宫殿内转了一圈,就好像是随意的瞧了瞧,方才伏拜在地,应对起文景帝的考校来。 “……太常少卿曹工,大理正徐元宏,京兆尹裴词,淳定侯庄岑,康靖伯方士照、刑部员外郎李衡……” 江慎之字正腔圆的唱念,越到了后面众人心中越是既惊且异。此时殿内针落可闻,隐约有类似“滴答”的细微声响,跪在前面的庄岑脊背僵硬如石,身上更是汗出如浆,咸涩的汗水汇聚一起滴落在地,也有丝丝缕缕流进了他的眼里,刺激的他的眼珠子泛红,他再蠢也有些明白了,今日怕是完了。 等江慎之念完,文景帝早已经困倦得双目微阖,高居龙椅的帝王用手拄着脑袋,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着。 真是……下得一步好棋!文景帝心头一时悲一时喜,想不到他争来的江山最后还是要十九来保住,酸涩之意陡然而起,只轻叹一句,“朕终究不如合重太子多矣!” 此话一出,百官无不屏息敛首,只有位列在前的四皇子趔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只是文景帝再也不看他,挥挥手,旁边的高德见状,立时高声唱念,且退了朝去,留下了几位众臣,宣于御书房议事。 晋嘉历二十二年实乃多事之秋,先是曹、徐、裴、李等数家勋贵名臣接连受诛,随之当今更褫夺了淳定侯、康靖伯乃至几位皇室宗亲的爵位,城南菜市口连着两月午时斩首,邢台前粘连的血迹红得发黑,日夜都有人哭号哀求,此后更传皇四子谋逆,囚于西山,一时间定安京内风声鹤唳。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时过两年,帝渐衰,于晋嘉二十三年薨逝,诏令太子泽即位。此间同时,移居长门宫的太妃向氏引火自焚,死前高歌恨为宫门女,引为宫廷秘闻。同年,季家长房嫡女季妘受封敦和县主,后征得其父母同意,携一众家仆回了季家在甫州成晋的祖宅。 甫州首邑,成晋也。季妘小时候就是跟着祖母在这里度过了她的童年,如今再一次回到这里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只季妘的奶娘十分操心,心想姑娘今岁已然十六,这下离了定安,又没有老爷夫人做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婚嫁,每每劝说季妘早些回去定安。 季妘奶娘田氏的担忧,季妘如何不知?只是新帝登基,皇后一位空悬,当初宫变之祸明面儿上掩了梁王,最大的功劳可在江慎之身上,若非他得帝王信任,暗中运作,焉知今日得胜的不是昔日的向淑妃母子?而先帝又岂能移蛊祛毒,令得东宫顺利即位? 江慎之深得新帝倚重,其复起又多有季妘相助的缘故,自然十分推崇季家女,然而陈太后可是希望自己的侄女儿陈月绍入主中宫的,两方闹得不可开交。有向淑妃一例在前,季妘可不愿入宫,管你季家女陈家女,索性早早遁走,到成晋图个清静,但这些怎么好对旁人言? 于是,她瞧着田娘子,哀声道,“奶娘,你又不是不知当初我有一段时日不见了踪迹,虽说有梁王殿下帮忙遮掩,到底我心结犹在,眼下待在定安不是为了我好,是在要我的命啊!” 季妘是田娘子从小看着长大的,虽不至金匙银碗的供着,却也是娇养的姑娘,闻言登时差点儿落下泪来,转头哭了一场后,竟再不提回定安的事情,只对成晋诸大姓世家十分上心,逢别府小姐摆宴请客,或是举办诗社画会必定央着季妘出门走动。 “小姐,您瞧,府尹大人家的三小姐要摆个百花宴,特地送来了帖子邀您,奴婢还记得小姐在京里也喜欢侍弄这些个花花草草,何况说有个什么十分懂花艺的王家娘子,小姐便去看看也好啊!”田氏拿着刘府尹之女刘三娘的请柬给季妘看,神色欢喜的道。 季妘兴趣缺缺,她身边早已换了一批伺候丫鬟,玉林、昔珍尽皆做了有头脸的管事娘子,身边现下是从二等丫鬟提上来的金珠、捻玉在伺候,于是吩咐一声,叫捻玉收起帖子,方拉起田娘子说起季妘的新嫂子来。 管事的孙嬷嬷可没田娘子这么好精力,不过也就是季妘的奶娘才敢这么在她面前啰嗦,瞧着自家小姐顾左言他,田娘子别的不说,耐心是一等一的好,她想前些日子季妘说她心结犹在,又想起近日季妘将自己闷在宅子里,活脱脱过得和老一辈的太爷、太夫人似的。田娘子下了恒心,愣是把季妘弄上了去赴刘三娘百花宴的车马上边。 “小姐,您要是真不乐意,用不用奴婢让车把式掉个头,咱们去别处就是了。”捻玉十分颇有当年玉林的风范,她瞧着季妘懒懒散散的窝在车厢里,便这样说道,心头又埋怨田娘子管得恁得宽了,连小姐的主她都敢做。 季妘掩口轻轻的打了个哈欠,自从向淑妃身死、萧琛瑞被囚后,她是越来越觉得自己老了,又想起梁王自请卸去兵权即日便回了封地一事,季妘冷冷一哼,瞧着捻玉面色忐忑,这才转而笑了笑,道说“去吧去吧,到底没甚个事情要做”,心里却想世人都是看重身份家世,连他也不能免俗,瞧着自己远离了京内繁华,一副不再卷入权势的模样就怕得赶紧回了鹿州,真真儿是叫人失望至极。 这却是季妘心怀怨气了,不管人对错与否,总归先骂将痛快再说。她不愿深想,若梁王真是贪慕权势之辈,又怎会轻易归还兵权呢?只是人都不打一声招呼便回了鹿州,当真不把季妘放在眼里,被骂也活该。 刘府尹是怎么当上成晋府尹的,他自然心中有数,往日里不管自家女儿们怎的闹腾,毕竟是女儿家,只要不太过分他都任着,而如今季家长房嫡长女回了祖宅,他只交代自己女儿们一句,不说能不能交好季家小姐,却也万莫交恶。 刘三娘身为刘府尹的嫡长女,虽不如庶妹七娘得父亲欢心,但人也不算太笨,每逢邀约闺秀们宴饮,必先派人请一遍季家小姐,是以刘府尹待她是愈发的好,更让刘三娘坚定了同季家小姐交好的心思。奈何季家小姐深居简出,总让刘三娘找不到机会,今日可好,因王家出了个极擅花艺的娘子,可巧来了成晋,她叹机会来了,果然,今次季家小姐就赴了宴。 季妘坐在有些微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出了城,成晋不比定安还有专供车马奔行的车道,好在这点子晃荡季妘还不放在眼里,原本她还以为刘三娘办的百花宴在刘府呢!却原来设在了郊外的别庄,她清亮的眸子淡淡的瞥过别庄门户,也不刻意去盯视,脸上丁点儿笑意也无,显得十分严肃端庄。 这时候早得了信儿的刘三娘正带着亲近些的小姐们在门口等人,她瞧着季妘,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再瞧其通身的气派,笃定这怕就是季家小姐了,于是迎上来,两相寒暄之下互相都认识了,一众小姐们就又往庄子里走去。x 来客均为女眷,并没有避讳的地方,刘三娘又安排了成群的仆婢伺候,于是在办百花宴的园子里,诸位闺秀都十分随意的在四下里找个地方或坐或站的同身边人闲聊。 园内,季妘身边一直是刘三娘亲自作陪,而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那极擅花艺的王娘子说起来还算是王长珩的族妹,只是不知怎的来了成晋,说不得等此女来了,季妘还要与她会上一会。 正当这时,外边就有人来报,说是刘三娘的二哥护送着王娘子来了。 刘家二郎是刘府尹的嫡次子,相看的就是这王娘子,两人已经过了小定,只是面儿都没见过。刘三娘今次邀着王娘子过来,一则想引来季妘,二则也想为自己二哥创造一个陪护佳人的机会,虽然二人不至于到互诉衷肠的地步,但见上一见总归是好的。 是以,刘三娘刚刚听是自家二哥同王家娘子来了,立时满脸喜色,又对季妘说王娘子是如何如何的文淑有礼,定要为二人引见一番云云。 季妘只淡淡的笑,倒也没驳了刘三娘的面子,又听说王娘子带了几盆极稀罕的兰花来让众女赏玩,心里好奇,索性跟着刘三娘一起到了庄子外看看。 刘二郎骑着高头大马,在未来的媳妇儿的车架旁相护,跟着一道儿起哄的还有别家的儿郎,美其名曰为刘三娘的百花宴捧场,自然都携带了不少的名品花卉来,叫人乍一看这王娘子赴宴的阵势竟十分的大,不知情的还悄声说那泾永王氏果真不愧为大家士族,连一个旁支女的排场都那么体面。 在如今的情形下,刘二郎却也不慌,下马后便向妹妹刘三娘作揖告罪,这是怕带来的这许多儿郎倒搅了刘三娘的百花宴,而季妘离得近,正正瞧见了刘二郎对刘三娘挤眉弄眼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 季妘长相并不算艳丽出众,许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自有一股子沉静婉然的味道,眼下嘴边含笑,又多了两分温柔和煦。 跟着刘二郎一起来的些个公子哥儿们,有为了瞧刘二郎热闹的,亦不乏冲着百花宴上众闺秀来的,家族联姻是常事,但若是能看上一个自己喜欢且门当户对的,岂非更好?眼下便有人看中了季妘,那人恐是个二愣子一样的,盯着季妘便涨红着脸道,“敢问这是哪家小姐?” 这等粗陋言语本应十分遭人厌恶,但成晋素来是风流之地,只要行事不出格,倒不像京都那般对礼教甚是严苛,若不然也不会有刘三娘撮合刘二郎和未来嫂子见面的事儿了。 只是旁的人不以为意,正被丫鬟扶着下车的王娘子却是霎时雪白了脸色,她下意识望向后面同自己车架一起赴宴的另一辆马车。 果不其然,那马车的车帘子被人从内一把掀开,下来个红衣如火的男子,引得众人一阵呆愣,无他,全因这人面貌生得委实过于俊美,偏此时唇角微勾,硬生生添了几分邪气,他几步上前,看似瘦削的身子却是一把将方才对季妘有意的那男子提着领子扔了出去,令得下人们手忙脚乱的要去扶人。x :/ 好生无礼!继为其容貌气度所摄后,这是周围少爷小姐们对这红衣男子的第二印象,谁知更无礼的还在后边,此人一把抓起了季妘的手,环视一周,尤其盯着一众公子哥儿,道,“这是爷的媳妇儿,谁敢抢?” 到底是上过战场沾过血的少年将军,更是皇室宗亲、一朝亲王,即便是放下了昔年仇怨,但眉眼间的凌厉依旧如故,这等叱问,竟无一人敢上前与之争锋。 季妘惊而喜之,闻言却是怒气勃发,她一字一顿,几乎算得咬牙切齿…… “萧!焕!风!” 众人眼中,方才还一副唯我独尊模样的青年霎时变了脸色,抿着红唇,转头小心翼翼的瞧着季妘,竟十分腼腆羞涩的笑了,浑不见之前的冷厉,只心下暗道——妘娘,我再不放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