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十一》 章节目录 第1章 往事逡巡朝与夕 万福九年秋樊城 漫天红喧,遍地金粉。国公府红艳艳的娶亲队伍蜿蜒街巷。散花童子举手一挥……叮当作响的喜钱引来一片哄抢。樊城山庄府门前静静地停着一辆素色锦蓬马车,一盏绢白灵灯高挑车头。一阵风头吹过,剧烈摇摆的灯盏在红色波涛中时起时落。 喧闹的迎亲队伍渐渐远去,遗落满地碎红金线。“吱呀”一声,山庄府门开启。 “呸!”老门房恨恨啐骂,“什么东西!” 府门大开,几人抬着一乘软轿迈出大门走向马车。“菱儿?”清朗的呼唤声惊醒了望着一巷艳红出神的斐菱。她慌忙伸手扶住从轿中出来的大公子。二人坐到马车上,垂帘放下的一瞬,大公子突然伸手攥住斐菱的右手,在她耳边说道:“你放心。” 斐菱展颜微笑,抬手欲推开大公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是气他们欺人太甚罢了。” “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大公子眸光一闪,抢先反手搂住斐菱肩头,拉向自己。 “偏不。”斐菱蓦的坐直身子,瞪着大公子,菱唇微翘,凤目含嗔道,“樊城上下谁不知这十几年来咱家的规矩?今天是山氏三位阵亡将军的祭日!他们……他们娶亲哪天不好选,偏选今日?还偏偏从咱家门前经过……” 大公子俊眉一敛,身板挺直,哑声道:“此事……你也就和我说说,莫在奶奶面前提及。” 斐菱侧扭开头,小声嘀咕着:“老夫人难道会不知道吗?她若肯让你出仕,谁还敢欺负咱们?” 大公子挑眉瞪眼,终还是轻轻摇头,依旧抬手拉过斐菱搂在怀里。“我若出仕可还能有他们的威风?咱们大慈大悲些,钱让我赚了,这官嘛……就让给他们去做好了。” 斐菱闻言轻轻一哼,过了半晌,她突然小声说道:“到时候……到时候……那排场可不能比他们差了去。” 大公子喉间低笑出声,“我早说了,你放心。平岚定让菱儿成为这天下最最风光的新娘。” 万福十年夏墨城 鹊鸟闹枝头,机关府司家今日可谓双喜临门。 这第一喜,是府上唯一的小姐司琅今日满十周岁;第二喜,是司老爷将在生辰宴上当众宣布,小姐的生母宛氏晋为他的继室夫人。 司琅一直闭着眼睛,手指在掌心上写划着,颇有耐心的听凭丫环们在梳妆台前给她装扮。突然听到大丫环提铣满意地叹道:“乖乖,这才是个小姐的样式。”说罢,她又整了整司琅已经很标致工整的发鬓。 提铣原叫鸣翠,比司琅大四岁,九岁时和另两个女孩儿一起分在姨太太宛氏身边,主要是伺候小姐,就同时被司琅改了名字。 “要说这凡事都是天注定的,”提铣在司琅耳边小声嘀咕着,手里又开始忙活,“老爷恰恰扶正了咱们太太,她们有几个儿子也没用。” 司琅眉梢一跳,她知道不是因为被扯痛头发的缘故。 “她们再也不……” “提铣!”司琅没睁眼,声音也不大,但是眉心微耸,隐约不快的语气,让左右马上安静下来。 提铣正轻按在司琅发间的手一抖,也没了声息。司琅微微把眼张开一条缝,看到提铣正通过梳妆镜偷眼瞟着她,满脸紧张和后悔。 司琅不禁有些尴尬,丫环们都知道她最讨厌是非,但是今天怎么也该是一个轻松愉快的日子,她实在没想把气氛搞僵。她的嘴角微微一动,但最后还是选择闭上眼睛。 正在这时,另一个大丫环落锥说道:“太太和小姐今天这么大的喜事,提铣姐姐难得的机会为小姐如此盛装打扮。”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司琅,她马上问:“好了吗?”同时借着机会把语气和缓下来。 “……好啦好啦。”提铣似乎先是一愣,随后忙应,又伸手把司琅的领口抚抚平。 司琅舒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秀目轻转。这脖子好硬!她动动几乎僵直的脖子,微微适应了一下光亮,挠挠颈后一处绷得太紧的头发。很随意的看了镜子一眼,“还不错。”说完,她起身就走。 提铣早已从落锥手里接过一面铜镜,放在司琅头侧,预备着小姐要对镜审视一番。她傻呆呆的看着司琅出了门才缓过味,失望的神色不加掩饰的浮上面庞,只听落锥安慰她说:“你也别难过,小姐那是对你的手艺一百个放心。” 提铣摇头叹气,她慢慢拾掇着梳妆台上的饰物,说道:“唉,小姐哪儿都好,从小的言行举止也与旁人不同,处处胜似大人。可就是这女孩子该上心的事,我……真是担心啊,过不了几年就该说婆家啦。” 盘镌才收拾了杂物要扭身出门,闻言“噗哧”一声笑起来,走回来一指戳在提铣的眉心,说:“瞧瞧你都说的什么,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那些事情,自有老爷太太烦恼,你一个清亮亮的黄花闺女掺和什么。再说,咱家小姐是个怎样的人物,咱们机关府又是怎样的门第,怕什么?” 提铣被说得红了脸,一把抓下盘镌的手,掐了她一下,才道:“就你心如明镜。” 落锥抿着嘴一笑,搂住盘镌的小腰说:“让我瞧瞧,这府里的聪明伶俐,小姐论第一,镌儿排第二,是再没错的。” 此话一出,屋中的丫环们又笑成一团。盘镌怎么肯吃亏,不依不饶的要教训落锥,两人你追我赶的嬉闹在一处。 提铣笑着摇头,刚才的不开心也抛至脑后。 与闺房一墙之隔的小院是小姐司琅平日的工作坊。司琅惦记着抓紧宴会开始前的一点时间,再把前一阵偶得的一个灵感仔细理一理。坐在敞开的明窗前,她心无旁骛的摆弄着手里的零件,或凝神思索片刻,或执笔写画计算……艳阳之下,纷繁喧浮之中,动与静也仅一墙之隔。 同年夏樊城 山庄的劳总管一早得了大公子的委托,拿着大公子和斐菱姑娘的生辰八字去找城隍庙里最灵验的测字先生测过了。如今正恭恭敬敬的站在大公子的书房外,等各处的管事汇报完事情,他就可以进去交差。 劳总管四十岁上下,相貌平平,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多少也要归功于他一向谨慎缄默,不是一个爱传八卦的人。可是不传是非,不等于心里没有是非。所以,早晨才从大公子那儿领了任务,他就一溜小跑的去找老夫人。 回想着早上的事,劳总管看了看廊下挂着的金丝鸟笼——那是大公子给斐菱喜欢的一对凤头百灵特地订做的——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老夫人放权将近十年,如今更是个富贵闲人,连孙子的婚姻大事也放手不管,直接吩咐他照主子的话做就是。劳总管心里憋屈,可又无可奈何。他这么着急为的什么啊,还不是怕大公子娶个身份背景都不明的丫环作夫人,最终坏了山庄的声誉,被人指着脊梁在后面笑话。x :/ 劳总管又把视线移到院中的秋千架上——那是大公子怕斐菱陪在他身边无聊,特地请了机关府的人搭建的。当时银子花的,让指挥施工的机关府三少爷眼都直了。可是他劳总管说什么了吗?没有,他连眉毛都不带动一下的。不就是主子宠一个丫鬟吗,山庄有的是钱,大公子又是棵土生土长的摇钱树,别说宠一个丫鬟,就是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 斐菱十岁时被十二岁的大公子从路边买回来,当时只知道她姓斐,菱字还是大公子给取的。在山庄这六年里,举止仪态,谈吐造诣处处被大公子按闺阁名媛的方式□□。再加上她本就容貌出众,人品风流,精明犀利的让老夫人都有所耳闻。 可事情发展到今天,劳总管不自觉地摇摇头。呼风唤雨的丫环是一回事,可让个来路不明的丫环作当家夫人,他想起来就头疼。 劳总管正径自在心里盘算,没注意到一个小厮没命的奔进院子。“大公子,不好了,斐菱姑娘被国公府的人抢走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劳总管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居然有些窃喜,刚把微微裂开的嘴角合拢,大公子的人影已经歪歪斜斜的从门里抢出。 “几时的事?”不等人站稳,大公子一把抓住报信小厮的领子。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还不等这小厮缓过气来回答,又见一个丫环急匆匆的从外面跑回来,气喘吁吁的说:“大公子,斐菱姐姐有话带给您。”大公子闻言猛地松开手,一把推开面前的小厮,拄着拐杖刚要冲下台阶,却被劳总管死死抱住。“主子您别着急,这带话的人就在眼前,哪里跑得了啊,您的腿伤还没痊愈,万万激动不得呀。” 大公子的身子明显一僵,还不待他转头看向劳总管,劳总管已经心虚的低下头,松开手,噤声不语。院里的人全部低头垂手,一下子静了下来。劳总管心里后悔,谁不知道大公子自右腿受伤后的忌讳,他怎么就糊涂了。可提到这伤,还不是为了斐菱…… 过了半晌,大公子才沉沉的说道:“你们其他人可以走了。”然后点指着劳总管和那名小厮及丫环,“你们三个进来。” 丫环和小厮的讲述,让劳总管暗暗吃惊,刚刚他还在腹诽斐菱姑娘的身世,这会儿却传来,她在大街上被国公府新娶的少夫人认出是父母双亡后,失散十几年的妹妹,并已经带入国公府。 劳总管悄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山庄和国公府做连襟那是再般配不过了。他马上把测好的生辰八字拿出来,呈给大公子,有点讨好的说:“这是天作之合的好姻缘,要不怎么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大公子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去下聘?” 大公子并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接过测帖。劳总管有些尴尬,但也不敢偷窥主子的表情,忙把帖子轻轻放在桌上,收回手等着吩咐。 “劳总管,你带他们都下去吧。”大公子的声音略显疲惫和低涩。 劳总管不敢耽误,招呼着另外二人退了出来。抬脚刚迈出门槛一步,屋里又传来大公子有些犹豫的声音:“要是……菱儿回来了,马上带她来见我。” “哦,是。”劳总管连忙应下,然后离去。 书房里彻底安静以后,大公子伸出两指夹起桌上的八字测帖,出了一会神,然后手指一松,那张曾经托付了他无限希望的纸片,就这么飘飘然的滑落到地面。 他又侧过头,凝视着墙上的一幅画——画中一个妙龄少女,正打帘而出,妩媚娇柔的杏目闪露出不肯居于人下的心高气傲,而那张小巧标致的菱口,红艳欲滴,仿佛引诱着他随时可以汲取…… 大公子的一只手紧紧掐着伤腿,脸上表情却淡淡的,丝毫看不出有疼痛的感觉。过了许久,他锐薄的嘴角讥讽的向上一抬,慢慢地把手松开,若无其事的轻轻抚了抚捏皱的衣摆。 “本禄。”大公子突然高声唤道。不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快步走了进来。 “叫劳总管备轿去接人,顺便把六嫂新出炉的点心带上,那是菱儿最爱吃的,每到这会儿她都喊饿。”大公子吩咐道。本禄低头应了,马上跑去办。 劳总管大气不敢出的站在下面,等着大公子的责骂。这么简单的任务都没办好,他这个总管还真是白当。 “人没接着,见着了吗?”大公子低头捋着账本,虽然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隐隐有些期盼的味道。 劳总管心中叫苦,但还得一五一十回答:“也没有。只有他们府里的总管传话,说是姐妹相见聊不完的话,诉不尽的……苦,抱头痛哭了好几回,少夫人怎么也舍不得放人。” “那点心呢?”大公子似乎并不介意的又接着问,只是握住毛笔的右手一紧。 “点心后来也请他们总管给拿了进去,但是给退回来了。说是他们少夫人说的,她妹子进了国公府,已经认了老国公做干爹,将来还要请旨归入宗室,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郡主。所以,还请公子……不用担心了。”劳总管擅自把最后一句篡改,人家的原话是“还请你们公子不要惦想了。”可这句原话,打死他也不敢说。 大公子听后顿了一下,好像是账本看得有些乏,闭上了眼睛,撂下笔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然后微眯着眼指着桌上的烛火说:“你帮我把它剪剪,越来越暗,看得我眼晕。” 劳总管连忙回身到对面五斗柜的抽斗里去取烛剪,一抬头恰巧从柜上的铜镜里看到大公子用手拭了两下眼睛。劳总管赶紧收回目光,一直低着头,小心的回身把多余的烛泪剪下,又挑亮火苗。x 电脑端:/ 烛火渐渐亮了很多,直到劳总管把烛剪搁回原处,一切收拾停当,大公子才重新执起笔,翻开新的一页,平淡地说:“你叫人把她原来住的院子封了吧。从明天起,我不希望在庄子里听到任何关于她的耳语。” 章节目录 第2章 怨怨相报到几时 `万福十三年初夏墨城 景成年间,崇尚精密机巧之物的风气始由宫廷传入民间。如今是万福十三年,经过了百多年的历练,机关府成为世人皆知的制造第一府。 这一日,司老爷五十大寿,更是惊动各方,那些年年依靠机关府的出品,升官发财的官员们纷纷前来庆贺。而同好的氏族大家更是不胜枚举,或由执掌大权的主事者亲自登门,或派出族中出色的子弟前来拜贺。 司琅一向避讳外人,最忌阿谀吹捧的场合,小范围的家宴还能勉强出席。今日听着前厅这般热闹,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皱皱眉头裹足不前。 落锥看了提铣一眼,这寿筵可是小姐以正房独女的身份,亮相的好机会。再说,还有那么多世家公子,太太特地吩咐了要给小姐精心打扮。此时若是不去……恐怕不妥。 “小姐,”提铣先开口,“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太太特地吩咐了,小姐再是不喜也要露一面的。” 司琅微微侧头,有些懒懒的样子。她转了转手指上一枚看似普通的戒指。落锥知道那是老爷去年送给小姐的生日礼物,戒面里设了一个小巧的机关,用来防身。小姐极为喜欢,甚至养成一考虑事情,就转动戒指的习惯。 “你说的也对啊,”司琅像是想通了,双手一拍,有些调皮的冲满脸惊喜的提铣一笑,“姨娘们都在前厅,后花园一定没人打扰。难得啊,我也为爹爹的寿礼辛苦了这么久,正好趁这个机会,独享清闲去。” “啊?”提铣一脸懊恼,她每回被小姐戏弄后都是这个表情。提铣又张张口,似是还想劝说,却被落锥拦住。 司琅看了落锥一眼,将手里的礼盒递过去,笑着说:“倒还是落锥了解我,难怪她们都说咱俩像是姐妹花。” 落锥粉唇一抿,摇头道:“小姐不用抹了蜜来甜我的心,我但求菩萨今天能让你在老爷面前蒙混过关。” 司琅很不在意的歪歪头,转过来又对提铣说:“好姐姐别生气,你常说我总不在意自己,今天姐姐给我梳了这么漂亮的发式,我一定选个临水的亭子坐下,美上一整天。” 说罢,司琅吩咐她们将寿礼小心送去,然后便真的转身独自离开。 夜幕低垂,司琅倚在后花园假山上的凉亭里,自在的品着香茶,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的机会,没人过来搅她,闹她。自从三年前宛氏被扶正,司琅没少跟姨娘们打交道。想到这儿,司琅“嗤”了一声,她最看不上那些无聊的女人。可是这些女人还偏偏是她这一世的老爹的老婆们,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她们啊。 司琅望着天边升起的第一颗星星。她不知道该怎样定义自己的这一世,是转世投胎吗?可是她对上一世还有很多记忆,难道是孟婆的汤喝的不够?是灵魂穿越吗?但是她偏偏忘却了自己过去的名姓生活。 当初刚刚在这一世苏醒时,她因为一直浑浑噩噩的搞不清状况,将近二岁还不会说话,每日痴傻呆笨,每个人都说她是哑巴和傻子。 直到有一天这一世的娘亲宛氏心痛的抱住她哭泣,她才幡然醒悟——其实,管她前世是谁呢,过好今生不就得了。也就是从那天起,机关府的小姐是个傻子哑巴的谣言才慢慢消失。 天空中流星一闪而过,打断了司琅原本的思路,让她猛地想起,一会儿等客人散去,还是要给爹爹磕头祝寿顺带认错的。想必爹爹已经看到寿礼了,也应该能对她送的礼物满意。想着想着,有点自得的笑意挂在她的唇边。正在这时,盘镌风风火火的跑了来。 “小姐……”还隔着老远,盘镌就叫道,“老爷四处叫人找你呢。” 司琅带着盘镌刚刚赶到司老爷书房的院外,落锥正左右张望的等着,她一把拦住司琅,带到一边小声道:“太太让奴婢告诉小姐,今儿个几房姨太太已经煽风点火了一下午,声声句句要老爷好好管教小姐呢。”她一边说一边挽住司琅的手,又道,“算奴婢求小姐了,别那么硬着脾气,老爷要是请家法,您可不能挺着。太太吩咐要奴婢在这儿听动静,小姐只要大声哭求,奴婢马上跑去找太太的。”说着还递给司琅一面绢帕。 司琅疑惑的接过来,刚要开口,落锥急忙补充道:“奴婢知道小姐懂事后就没哭过,这是浸过辛辣水的帕子,顶管用。用它揉揉眼睛,眼泪马上就下来。” 司琅来不及推却,转眼已经在落锥和盘镌两个人三推五送下,迈进了司老爷书房的院门。 走进爹爹的书房,司琅倒不慌张,依然规规矩矩的先请安叩头,恭敬的向爹爹拜寿。司老爷放下手里正把玩的一颗玉球,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女儿。面上虽然平静,心绪却不停的翻滚。 要不是司琅的眉色和司家人一样异常的浅淡,鼻眼和她的姑姑,司老爷已经早夭的亲妹妹有七八分像,司老爷真要怀疑司琅是不是他亲生的。 二岁前一直是个呆傻的娃娃,连话都不会说。突然有一天像开了天眼般的聪慧起来,而且对机关构造之物极为感兴趣,手还异常的灵巧。 更令司老爷惊异的是,司琅从五岁起就懂得收敛锋芒,表面上事事落后迁就于异母哥哥们,从不争风吃醋;但是转过头来却发现,她总能躲过府里的风浪,就守着自己的地盘,过的比谁都自在惬意。这丫头到底有多大?司老爷看不懂。 目光扫过书案上女儿送的礼物,司老爷再次感叹。 这丫头每年送上的物件,看上去取材平实,成本极低,但对每个零件的工艺水平却要求极高,组装更是简便轻巧。虽然表面上平平无奇,与时下愈演愈烈的繁复奢靡之风格格不入,但是在司老爷眼里已是无价之宝,因为每一年都给他带来新鲜感和极大的乐趣。 而其他几个儿子的作品,除了取材越来越精,花销越来越大,制作越来越繁复,本质上却没有任何进步和改变。司老爷只看一眼,就再没有摆弄的兴趣。 像以往一样,今天孩子们的贺礼,儿子的作品司老爷转手就送了几位关系还不错的官员,而司琅送的,司老爷早早就吩咐让管家直接送进书房。 但凡掌权之人的言行,难免要被旁人揣测,图惹是非。司老爷主持这么多年的机关府事务,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对于女儿,他是爱护之心大于器重之意。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宁愿让旁人误解他的举动,来维护女儿想要的空间。 这会儿,他一迭声的叫人找司琅过来,无非是因为研究了女儿送的五属混沌球许久,都没能找到机关所在,想让女儿为他讲解一番。但是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司老爷要找家法教训司琅这个目无尊长的女儿。 司琅的耐性极好,虽然在地上跪得膝盖生疼,但是她低着头依然没动一动。不管怎么说,她宁可在这里罚跪,也不要去前面看那些令她想呕吐的嘴脸。 “起来吧。”司老爷终于理清了有些纷乱的思绪,才意识到女儿还跪在下面呢。 司琅松了一口气,虽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认罚,但是跪在地上还是不好受,她揉着膝盖有点狼狈的爬起来。 “坐吧。”司老爷指了指书桌前面的一把椅子。 司琅一瘸一拐的走过去,看得司老爷直摇头,嗔怪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实心眼儿,就不会自己起来?” 司琅扭脸看着爹爹又无奈又心疼的样子,心中一暖。她停下揉膝的动作,很认真地说:“爹爹今天五十大寿,女儿没能出席,刚才也算是请罪的。” 司老爷冲她摆摆手:“你不来我是预料中的,你这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我自不会强求你。以后到了该你出面的时候,也不用我赶,你最是懂事,定能克服了出来。” 司琅笑了,像司老爷这样开明大度的好爹爹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竟叫她遇上,也不枉费她尽心竭力地给老爹做寿礼。 “女儿今年的礼物爹爹可还喜欢?”司琅看着书桌上的玉球问。(_ 提起这个,司老爷眼睛一亮,他急忙招招手,把女儿叫过来。“你快给爹爹说说,这混沌球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父女二人便在灯下仔细的探讨起来。 落锥和盘镌二人焦急的在院外徘徊,小姐进去半个时辰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到底是怎样的情形,谁也不知道。落锥心中无奈,只能不停的求菩萨保佑,让小姐逃过这一劫。盘镌坐不住,索性飞跑去给宛氏汇报目前的情形。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月已西陲,司琅陪着爹爹有说有笑的走出书房的院子,一眼看到落锥倚在墙角瞌睡,灯笼倒在一边,这才想起还有人在为自己挂心。司琅有些不好意思,面对爹爹询问的目光,她附在爹爹耳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还掏出那块手帕。司老爷哑然失笑。其实,他在妻妾仆妇的眼里本就是个严厉的人,唯独对女儿网开一面的宽容是做父亲的私心。司老爷陪着女儿唤醒丫环,关照她们回去路上多加小心,然后目送两人离去。 恍惚只是过了一夜,金亮亮的寿字还没有从大厅摘下,机关府突然阴霾遍布,所有人都愁云满面。司老爷在内堂里不停的踱步,继室夫人宛氏搂着女儿司琅不住的抹眼泪,其他几房姨太太也在一边小声嗔泣。 “爹,他们要司家的祖传秘籍,咱们就……”司老爷的长子忍不住出声。 “混帐!祖宗的东西你们也敢出卖,我先打死你。”司老爷满脸怒色,抬手就向长子的头上抡去。 “我也不活了……”大姨太哭天喊地的奔了过来,一把抱住司老爷的腰不放,“老爷,你就先打死我们娘儿俩吧。不用等仇人上门,把咱家上下八十七口都杀了,老爷你先给我一个痛快。” 司老爷还没来得及推开大姨太,其他几房姨太太也来胡搅,纷纷哭叫着围了过来。也不知哪一个说道:“子夜时分仇人就来了,现在外面已经被围得苍蝇都飞不出去,老爷您可得为我们想想啊。”然后就引来哭嚎声吵闹声一片。 司老爷被吵得满脸烦躁,额角不停的抽搐,嘴唇开合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左闪右躲都分不开身,眼见面色气得越涨越红。 司琅自从看到用飞刀钉在大门上的恐吓信,就一直陪在胆小的娘亲身边。看着爹爹陷入窘境,她站起来,走到桌旁,抓起茶壶,突然狠狠地砸向地面。 “啪”的一声脆响,三十两银子一只的奉窑茶壶就这样碎了。众人皆是一愣,堂上一下安静下来。 “今儿谁伺候茶水?凉茶搁着害人啊。这家里还有没有个规矩,老爷夫人不发话,你们就当蹬鼻子上脸给梯子了?还不哪儿来哪儿去。”堂上回荡着司琅脆亮的呵斥声。 “还不放手?”司老爷登时眼睛一睁,几房姨太太的气焰稍滞,有的便讪讪的收了手,不再拉扯。司老爷看准机会,从妻妾中脱身出来,他朝女儿看了一眼。司琅微微点头,然后指挥着下人把地上收拾干净,再换新茶上来。 一切都妥当后,司琅又回到娘亲身边,扫了众人一眼。她的心情很怪,好歹在机关府住了十三年,以前冷眼旁观府里的事务还说得过去,但是怎么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也没有感觉,连慌张都没出现过,这就是麻木吗? 这会儿功夫,堂上终于恢复平静。司老爷举着茶杯迟迟未动,沉思很久,喝了一口茶水,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他叫管家过来低声说了些什么,管家立刻飞奔而去。 所有人都盯着司老爷手上的一个老旧的木匣,司老爷慢慢把木匣打开,里面露出五颗质地不同的圆球。司琅斜眼一瞟,心里诧异,但是面上还是保持平静。她把眼皮垂了一下,再抬起眼来已经和众人不解的神情一致了。 司老爷将匣内之物展示给众人看过后,才开口道:“这就是机关府祖传秘籍,我把它拿出来,愧对祖宗,但是……”司老爷叹了一口气,环视一周。 司琅望着爹爹,也跟着看了看下面坐着的这些人。她很理解爹爹的想法,这些人再不争气,好歹也是他的妻儿,作为一家之长,哪有不保护妻儿的道理。 众人不辨真伪,见司老爷肯答应仇人的要求拿出秘籍,便不再吵闹,仿佛天大的事已经与己无关。甚至有的人因为眼见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是子时,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便纷纷告退,你争我抢的涌出内堂,躲回各自的院落,闭门落锁再不出来。 直到众人全部散去,司琅才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爹爹。司老爷苦涩的一笑,他拍拍女儿的肩膀说:“丫头,时间不多了,你和我来。” 司老爷打开书房里的一道暗门,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支朴素的雕花铜钗和一对铜质的耳坠。 司老爷拿起两只耳坠,成十字状先后插入铜钗顶端的精细雕饰中,如同开锁一般,同时一扭,只听“喀嗒”一声轻响,铜钗的中段裂出一条隙缝。司老爷取下耳坠,交给司琅,然后把钗身分开,里面竟藏有一卷薄如蝉翼的图纸。 “丫头,这才是咱们机关府的秘籍。”司老爷边说边把图纸放回原处,把铜钗复原。“爹爹今天交给你,你带着它连夜躲到外地去吧。” “爹爹……”司琅心头一跳,爹爹这是让她一个人逃命去啊。 司老爷目中似乎隐隐含泪,双手颤抖着将铜钗插在女儿头上,又将耳坠亲手给女儿戴上。“丫头,无论如何,你要先出去避避。机关府这次恐怕凶多吉少啊。要是……”司老爷哽咽得厉害,连话也说不下去。 司琅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脑子似乎不转了。她闷声说道:“哪就这么严重。” “唉……”司老爷长叹一声,“机关府历经三代百年,能有今天,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从我接下这位子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现在多说无益,我只盼望能平安渡过此劫,然后合家退隐归田。”司老爷抚了抚司琅的头发,慈爱的说道:“我还想看到丫头出嫁成亲的那一天呢。”说着,司老爷扭动另一处暗道机关,一条地道在书案下打开。 “这是一条通往后山的地道,出口和后山的一条天然隧道相连。沿着后山的隧道,你能很快的找到翻过山顶的小径。进入地道后有足够你置地买房的盘缠,拿上后再不要回头,翻过后山直接奔小济城,离开这里越远越好。你也不要打探消息,如果机关府平安,自然不会有任何消息,如果……那也无须你打探,只怕早已传遍天下了。”司老爷一边叮嘱着女儿,一边推女儿进入地道。 司琅到这时才开始慌了,一把拽住爹爹不放。走?让她这个躲在安乐窝里独享了十三年悠闲生活的人去哪? 司老爷拍了拍女儿抓住自己衣袖的手说:“丫头,听爹爹的话,别犹豫了。你要记住,机关府一旦出事,你就不再是司家的人,隐姓埋名,除了保护好秘籍,再不要碰任何机关奇巧之物。”司老爷好像突然苍老了许多,他望着司琅浅淡的眉色又道:“这么多年,我已经不计较你到底是谁了。即便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但我终究把你当女儿养了十三年。我不求别的,做爹的只想要女儿好好活下去。你快走吧,切记我说的话,万万不可报仇,你好好的活着,我就死也瞑目了。” 司琅一震,她的心在痛,虽然不重,但是一跳一跳的揪着难受。“我……我不走。”这是她的真心话。 司老爷潸然泪下,急忙挣脱拭了拭泪,然后把火折子强塞给女儿,牙根一咬,狠狠地推司琅摔下地道,迅速按动机关锁上地道入口。 在隆隆的齿轮运转声中,司琅躺在冰冷的地道里,还没能挣扎着起身,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张她唤了十几年“爹爹”的面孔慢慢被无尽的黑暗代替…… 司老爷关闭好地道,又擦擦脸上的泪水,马上动身去找女儿房里的丫环。不能让所有人逃走,所以他要赌,赌仇人拿了“秘籍”就会退去;但是他又不能赌,所以他需要一个和女儿身量容貌差不多的,扮成女儿,确保逃脱的女儿不被注意。记得上次在他书房的院外,就有这么一个丫环。 司琅蜷起身子,用袖口抹了抹两颊。胸口传来一阵钝痛,没有撕心裂肺的感觉,但是闷闷的出不来气。静寂和黑暗几乎让司琅以为又重新步入时空轮回的漩涡,她的眼泪渐渐收干,心中已不见波澜。爬起身,司琅摸索着点燃了火折子,有些木然的找到爹爹说的盘缠收好,便沿着地道往前走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时,一股焦糊味随风隐隐传来。仿佛是一滴露水滑落进刚刚平静的一潭池水中,不祥的感觉像潭中的水波在司琅心中迅速扩大,她突然发疯般的奔向山顶。 当一侧的夜空被映得通红时,司琅终于扒开齐头高的野草,望见了山脚下的那一幕——诺大的机关府完全湮没于火海之中,熊熊的烈焰无情的吞噬着一切……烈火引燃了机关府中的材料库,火云瞬间聚集,喷吐而出,随后传来沉闷的隆隆爆炸声…… 司琅紧缩双肩,环住双臂,突如其来的孤独感比死亡还要可怕。进入时光轮回,投胎到司家,她原以为是老天爷额外开恩。从此她便小心的活着,认真的保护自己。因为畏惧分离的孤独,她拒见生人,从不外出。但是偶然间,奇巧之物带给她从没有过的安全感和满足感,让她逐渐适应了周围的一切;而这一切,如今又没了。 手指捏的手臂生疼,她不停的风中战抖,纷乱飞扬的发丝渐渐遮蔽了她的双眼。机关府没了,司琅也就死了,老天爷为什么要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又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传来,阻止了司琅艰难的凑向悬崖口的脚步。她的耳边犹存爹爹不住的叮咛,“要好好活下去”。是啊,不管能不能活下去,但是决不能死在仇人的眼皮底下。司琅突然清醒了许多,一定要先逃得远远的,不是为自己,就为了这一世爹爹的嘱托,为了机关府的秘籍。她急忙扶扶头上的铜钗和耳坠,扭身慌不择路的往山下跑去。 当司琅跌跌撞撞的爬下山,在黎明时分赶到小济城,再雇了马车继续逃亡时,机关府正堂的主梁轰然倒塌,自那一刻起,蜚声百年的机关府司家,彻彻底底的退离了它的历史舞台。 陆钊幽深的双眼倒映出一片火海,明暗扑朔中看不出一丝得意,思绪似乎已经飞离出窍,飘忽而去…… 三个月前,他脸色惨白,唇色暗青的孤身一人冒着细雨站在母亲坟前。当初他年仅七岁,没有足够的钱为母亲的坟头买块石碑,以至于十一年过后,木牌上的字迹早已斑驳不堪,难以辨认。 陆钊艰难的想蹲下身子,□□钻心的疼痛和屈辱让他“扑通”一声跪倒。勉力抬起头,喘着粗气的陆钊打算用袖口将木牌上的污渍灰尘擦拭掉,却不小心将上面写有“母”字的最后一块漆皮碰掉。 愣愣的注视着在风雨中任凭吹打,一片空白腐坏不堪的木牌,陆钊终于扑身在母亲坟上,失声痛哭。 他应该是为母亲哭泣。当年母亲用贞洁为代价潜伏进仇家,最后带着身孕偷盗秘本,并逃了出来,为的就是能重振陆家的威名。但是因为陆氏生产后体弱多病,穷困潦倒,无以为计,终于在陆钊七岁时撒手尘寰。x 他也是为自己哭泣。母亲死后陆钊一路乞讨过活,被一对丧子的陆姓老夫妇收养。十一年过去了,陆钊继承了养父母的巨额财产,但是有钱又如何,地下有知的母亲盼望的是他能从仇人手里夺回家业。然而,为了夺回母亲的愿望,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母亲在地下真的……知道吗? 一个黑衣人进身上前,打断了陆钊的哀戚。他低声汇报着什么,使陆钊突然双眼一眯。陆钊的手紧紧的攥着木匣。如果不是还有理智,知道所持之物非同一般,他定会将木匣狠狠砸在这个人的头顶。 “少了一口?”陆钊紧绷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四字。 黑衣人又小声回禀了几句,陆钊的面色微缓,闭目凝思。 “名字。” “……” “不知道?”陆钊顿时怒了。 虽然杀手认定一个在小姐身边伺候的丫环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是毕竟还是让一个大活人就这么逃掉了。他冷笑着看着黑衣人道:“到底是少了一个人,墨色无边的招牌,哼哼……下面该做些什么,也自然不用我说。” 黑衣人躬身一揖,再无多言,闪身离去。 “这……可才刚开始。”陆钊用指尖划过手中的木匣,自言自语道。随后他紧了紧套在左手小指上的,一个制作精美的象牙指套,又最后望了烈火中的机关府一眼,便转身离去…… 同年夏樊城 山庄内百花争奇斗艳,丫环琥儿却停不下脚步欣赏,急匆匆的去给老夫人报信儿。自从三年前斐菱被带回国公府一去不返,大公子和她的过往无人敢提。即便是这人未死,却也像幽灵一般掐住每个人的脖子。原本不问琐事的老夫人,如今也不得不派人将大公子身边的“风吹草动”及时做禀报。 “给老夫人请安。”琥儿深深一礼。 “免了。”老夫人就同一般富贵人家的长辈一样,银霜满鬓,眉目祥和,丝毫看不出当年曾同老太爷一起,在战场的死人堆里滚爬过。 “凉州府的管事来述职,带了两位姑娘给大公子,大公子命人送去漱石院了。”琥儿禀报。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老夫人撂下手里的经书,挥挥手,琥儿乖乖退下。 德湄一边给老夫人捶腿,一边看着老夫人脸色,说:“大公子是您一手带大的,任是他长到多大,在您眼里还总是个孩子。” 老夫人垂眼微笑,伸出手拉住德湄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的凉榻边坐好,拍着她的手说:“你是我最贴心的丫头,叫我怎么舍得把你送到他那儿去啊。” 德湄腼腆的一笑,也不说话。 “我是心疼你,怕你受了委屈。”老夫人把德湄拉近,替她捋了捋头发。 德湄顺从的躬下身子,低着头回道:“大公子既然向老夫人您讨,自然就是有主意的。再说,不是还有您老人家做主吗。”话说的得体大方,两边都不得罪。这也是大公子看中她,让她去漱石院作教养姑姑的原因之一。 老夫人推直德湄,定定的看了她半天,德湄则微笑着眼光也不闪躲。最后,老夫人点点头,松开手,不再多谈。 德湄坐回脚凳上继续给老夫人捶腿,老夫人突然又说道:“出了一个忘恩负义的,我不想看到另一个。湄儿,你比他大一岁,可得替我照顾好他。” 章节目录 第3章 相逢岂是缘已尽 万福十三年夏无名小镇 司琅终于病倒了,惊恐焦虑再加上连日赶路的奔波,让她高烧得心口狂跳,四肢发软。颠簸的马车将己近昏迷的司琅晃得东倒西歪。“咚”的一声,她一头撞在车壁上,身子软软瘫倒……司琅在半空中迷迷糊糊的看着车中自己瘫软在那里,她几乎尖叫出声。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就这样死了?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司琅就这样飘忽着离开马车,越来越远。 恍惚中,司琅睁开眼睛,她已经飘到了一个陌生的小院前。 一个姑娘战战兢兢的靠在门口,她怯怯的望着一个中年秀才的背影。那秀才背部瘦削紧绷,长袍空空落落的挂在身上 “你过来。”秀才恭敬严肃的在刻着“爱妻月惠氏”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后头也不回地叫道。 “爹……”小姑娘瘦小的身子往后缩缩。 “还要我叫几声?”中年秀才的声音高了起来,身子猛地一转,脸上突然抽搐了一下,槁枯的大手捂在左下腹,对女儿怒目而视。小姑娘吓得浑身一抖,她一边蹭着门板一点一点地挪动,一边颤抖着声音应着:“来……了……,这……就来……。” 小姑娘在爹爹的注视下,慢吞吞的站到娘亲的牌位前,刚要跪倒,突然被一脚踹飞到香案下,“咚”的一声,头重重的磕在案脚上。“一年就给你娘磕这么一次头,你也推三阻四的,别躺在那儿装死,赶紧给我起来。” 司琅心头一紧,那秀才的斥骂声此时听在她的耳朵里,就如同是从水底发出的,嗡嗡回响。她好想冲过去帮助那个可怜的姑娘,可是没有身体的重量,她不知怎么控制。 眼见小姑娘急忙踉跄着爬起来,规规矩矩的在牌位前磕了十三个头。小姑娘抬头时已经泪流满面,她低声念叨:“娘……十一已经十三岁了……”——十三个头,意味着她已经十三岁了。月秀才站在一旁,“滚!”,突然一声怒喝,吓得月十一连滚带爬的躲到门外。x :/ “哐”的一声响,门被月秀才狠狠摔上。月十一瑟缩在墙角,她抱住膝盖蜷在那里。司琅看着觉得心里空空的,头疼的更加厉害。一会儿,从门里传来断断续续,压抑而出的悲咽声。月十一仰起头望望屋子,满脸的泪痕映入司琅眼帘。一颗又大又晶莹的泪滴跌落下来,司琅忽然觉得自己脸上一湿…… 当司琅再次苏醒时,一位乖巧的姑娘正守在她的身旁。“你?”司琅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这小姑娘不就是那个梦里的……经过询问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大概在昏迷的时候被雇佣的马车夫洗劫了。 但这强盗还算没有良心泯灭到极致,取走了大部分银两,给她留下十几个铜板,把还不算“身无分文”的她扔在了客栈门外。司琅暗叹一声,她摸摸耳坠和铜钗都在,便又开始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睡意再次袭来…… 司琅跟着变卖了家产,到樊城准备重新开始生活的月氏父女,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她的身体也康复的差不多,可还没有想好自己该起个什么新名字,只是含糊的对月十一说可唤她小青。 到底起什么名字好呢?司琅从早晨就在想这个问题,她下意识的搔搔头,太久没有洗澡,头皮痒得不行。月十一恰巧走了进来,看到司琅的样子,很体贴的问她要不要洗一下头。 司琅望着月十一发呆,月十一现在的样子让她想起了提铣,都是一张瓜子脸,浓眉大眼,眼神羞涩中带着温柔。“我……能不能洗个澡?”司琅问。 月十一稍稍有些犹豫,好像很为难。司琅有点失望,她其实早该知道这已不是在家里,月十一也不是温柔憨直的提铣,这里也没有善解人意的落锥和开朗热情的盘镌……想着想着,司琅突然感到腮边一凉,抬手一抹居然是泪水。 这泪水显然吓坏了月十一,她抿抿嘴唇,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小青姐,你别哭,我……我这就想办法给你弄水去。”然后慌慌张张的跑出门外。司琅注视着月十一的背影,泪水止不住的跌落下来…… 晚上,司琅和月十一高高兴兴的挤在一张床上,两个人都香喷喷的洗了一个澡。今天掌柜的开恩,让月十一自己烧水搬弄。月十一打小就在家里操持家务,这事儿自然难不倒她,司琅后来也跑来帮忙,虽然闹了笑话无数,折腾了一下午,但最终两个人都如愿以偿。月十一还顺手把司琅的衣服也一起洗干净晾在外面。 “十一,你还有个爹爹真好。”司琅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忍不住冒出这么一句。 躺在外侧的月十一身子一僵,但是没有出声。 司琅马上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便闭上眼睛打算睡觉。月十一突然小声地说道:“我爹爹他,很爱喝酒的。” “呃,这可不好,喝多了会伤身体。”司琅不敢多言,随口应道。 “喝多了……还会打人……”月十一的声音有些让司琅听不真切,司琅往外侧侧头。 月十一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爹爹说他以后再不喝了。我们到了樊城就开始新生活。” “嗯,好啊……”司琅突然睁开眼睛,打人?她回想起那个真实的梦……原来一切都是真的,难道老天爷就是要这样安排她们的缘分吗? “小青姐姐,我和爹爹说好了,你就和我们一起过吧。我真想要个姐姐,你以后可得好好疼我。”月十一扭过身子,撒娇一般的伸手搂住司琅的腰。 司琅没来由的心里一痛,她突然想起自己曾对落锥说的话——“倒还是落锥了解我,难怪她们都说咱俩像是姐妹花。”……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努力闭了闭眼睛,可鼻子还是酸酸的。 “小青姐姐?”月十一轻轻唤到,大概是许久不见司琅回答。 司琅睁开眼睛,强作高兴地说道:“好啊,我也无家可归了,咱们就是好姐妹,一同孝顺你爹爹。然后我看着妹妹找到如意郎君,风风光光的出嫁。” 月十一“嗤嗤”的笑起来,小声道:“小青姐姐净瞎说,什么出嫁的,不害臊。” 司琅又合上眼睛,轻轻拍拍月十一的手背:“那就不出嫁,我们俩个作伴一直到老。” 月十一还在笑,她反手抓住司琅的手说:“姐姐又说错了。不嫁人怎么行,十一要看着姐姐风风光光的嫁人,然后……”说道这儿,月十一嚅嗫了半天才又道,“然后我要找个入赘的夫婿,和我一起照顾爹爹终老……” 司琅心中像裂开一个大口子,虽极力克制,但是眼泪还是无声无息的溢出眼角,滑落在枕上。月十一丝毫没有察觉,她只是继续说着些将来的打算…… 第二日,月十一兴冲冲的抱着洗好的衣物跑回来,司琅已经收拾好了床铺。 “小青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月十一将一堆衣物放在床上,从里面挑出司琅出逃那天穿的那件淡黄色的缎子长裙,抖了抖,手指还轻轻抚摸着衣料。 前一阵,她们忙着赶路,司琅身体又不好,也不好意思开口叫月十一帮她洗衣服,所以一直借月十一的衣服穿。今天见月十一这么喜欢这件衣服,想到她以前那么可怜,司琅毫不犹豫的说道:“你若喜欢就拿去穿。” “真的?”月十一立刻睁大了眼睛,“可是,这么贵重的衣料,我怕给姐姐穿坏了。” 司琅茫然的看了看床上的其他衣物,都是粗布的,好一点的也是棉布料子,只是细软些。她在机关府养尊处优惯了,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和普通人比起来有多么奢华。这衣服是她在机关府里最普通的一件,款式简单到曾被姨娘们嘲笑为是丫鬟的服色,可如今却被月十一当作宝贝一般。 “有这么好吗?这衣服算起来也是新作不久的……不如……就当见面礼送给妹妹吧。”司琅更加肯定的说道。 月十一眼睛一亮,转眼又有些不安。“这……恐怕不合适吧,太贵重了。我……也没有什么回礼……”(_ 司琅却浑不在意,她回身把门关好,捡起衣服推到月十一怀里。“喜欢就试试。” 月十一禁不住诱惑,羞红着脸、小心的穿上新衣。“小青姐姐,我好看吗?”月十一问完就低下头,一会儿紧紧腰身,一会儿抻抻领子。 司琅取来镜子给她看,说:“害羞什么,挺好的。”然后蹲下帮她把裙脚做些整理,随手一翻,裙带的一角,一个金线绣制的“司”字映入眼帘。司琅手上一抖,急忙把它翻了过去,等到心跳平复,她才缓缓站起来。 月十一对着镜子照啊照,满脸的欣喜,丝毫没有察觉司琅的变化。看着月十一那么高兴,司琅也赶紧打起精神。 “小青姐姐,我还想给爹爹看看。”月十一眼巴巴的望着司琅,“可是爹爹去驿站问马车的事情了……我,可不可以出去找他?”月十一的声音越来越低,手指不停的搅着。 司琅明了的一笑,她知道月十一出去找月秀才只是个借口,其实就是个小姑娘,穿了漂亮衣服便迫不及待的想到外面显摆一下,自然点点头说:“那你去吧,记得找不见人便早些回来。” 月十一听了眼睛都亮起来,连连答应,然后扭身就往外跑。刚到门边上,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停下来回身眨着眼睛,又问:“真的好看吗?”直到司琅重重的又点了好几下头,她才像得了自由的小鸟,欢快的跑出去。 月十一低着头快步走在大街上,她忍不住眼角向两旁瞟。一看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就感到脸红,可是又特别想驻足听听人家在说什么。就这么一走神儿的功夫,月十一一头撞在前面一个人的身上。 管季骅低头看着撞上自己以后一直闷头道歉,有些惊慌失措的姑娘,他微微一笑,很大方的说:“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的。倒是姑娘没撞伤吧?” 月十一这才抬起头,看到一个眼睛亮亮的年轻公子正微笑着盯着自己,血马上往头上涌,脸色憋得通红,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管季骅忍不住笑得裂开了嘴。他在江湖上四处游历,遇到过不少年轻的姑娘,搭讪的,调情的,秋波暗送的有,但是像这个女孩这般害羞的还是第一次见。他都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憋得晕过去。 月十一看着这年轻英俊的公子越来越明显的笑容,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再顾不上许多,捂着脸扭头就从这边跑开。 管季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姑娘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街角。刚要迈步前行,却一眼看到路边摊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玉兔子挂件。不知怎的,他脑海里马上又浮现出那个姑娘刚才闷头道歉的情形。 管季骅摸摸耳垂,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再次笑着咧开,又瞟了那小玉兔一眼,便继续前行。才往前走了几步,他又折身回来,直接掏荷包买下那个小挂件收进怀里,这才安心的离去。 司琅将衣物盘缠都打包整理好,就等着月十一和月秀才回来好上路。才想着,传来敲门声。司琅把门打开,月秀才站在门外。 “呃,十一呢?你们收拾好东西没有,我订了正午的马车,若不耽误,再一整天就能赶到樊城了。”月秀才还算和气地说道。 司琅刚要开口说,月十一去找他还没回来。转念一想,生怕月秀才会不高兴,迁怒十一再打人。于是她连忙道:“就好就好,正午是吧,十一去准备干粮了,我们肯定不会耽误的。” 月秀才点点头,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是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司琅看着月秀才好像很痛苦的捂住了腹部,忍不住问:“您……”月秀才把眼睛一瞪,直起微微有些弯曲的腰,随手一摆打断司琅的话。“我回房间等着,你们好了就来找我。”说完月秀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转身离开。 管季骅正站在得意酒楼前犹豫,要不要进去解决他今天的午饭,突然身后的人群骚动起来,隐隐听到“不好了,强盗当街杀人了……”他神色骤然一凛,马上寻声找去。 扒开人群,管季骅突然觉得心头被狠狠地抓了一下,刚刚那个撞了自己,像小兔子一样容易受惊吓的姑娘,正倒在血泊中。不远处,衙门的差役正匆匆赶来。 “天啊,当街杀人啊,这还有没有王法。” “嘘,小声点儿,没准那强盗还没走呢。” “官府呢,怎么朗朗乾坤之下,竟有这等凶行。” 管季骅的耳边传来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声和议论声。突然,他觉得身边有什么人在推他,微一侧身,一个眉色异常浅淡的女孩从他右边钻出。 管季骅眉头打结,他不明白一个姑娘干嘛要钻到这里来,看这么血腥的场面。果然,那个姑娘突然捂住嘴,侧过头干呕起来。 衙门的差役赶到,他们一边勘查着尸体一边问:“刚才你们谁看见事情的经过了?” 一个路边摆摊的小伙子弱弱的说:“俺……俺看到了。” “怎么回事?”衙役立刻将视线紧紧盯住那个小伙子,好像他就是杀人的嫌犯。小伙子把头一缩,半天才说:“就是,就是打暗地里突然蹦出个人来,说了什么死不死的,然后一刀砍在那姑娘的胸口,还……还扯断那姑娘衣带就跑了。” 管季骅突然听到身边那个姑娘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抽气声,然后眼见着她慢慢向前探出小半步,死死的盯着浸染在血泊里的半条裙带。 “差爷,这强盗杀人都跑到光天化日之下了,你们可得尽快逮到凶手,要不然我们还怎么开门做生意啊。”一个围观的小老板忍不住抱怨,紧接着引来旁人的附和。 仵作被吵的烦了,忍不住喝斥:“都给老子闭嘴。什么强盗,狗屁!抢什么了?半条腰带?这杀人的手法这么利落,没准就是有目的的仇杀。他奶奶的,不相干的人都滚开,吵得老子头都大了。” 管季骅听了心中一动,转眼看那姑娘,果然见她浑身颤抖起来,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管季骅跟在这个仓皇逃跑的姑娘后面,眼见她拐上另一条街,没等她再跑远,他就加快几步拦在前面。 “你认识那个姑娘?”管季骅板着脸,严厉的盯住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已如惊弓之鸟的布衣少女。 那少女张开口,脸上浮现出恐惧的表情,一扭头往一边的暗巷扎去。 管季骅追进巷子,一把抓住那个少女的手臂,又严厉的说道:“你跑什么!你一定知道是谁干的。你这个胆小鬼,难道就扔下你家小姐独自逃生?” 那少女使劲想把手臂从管季骅的钳制下拔出,但是白费劲儿,两个人的力气差别太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少女突然发了疯似的摇着头,叫得一声比一声响。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她又开始掰管季骅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 “我也不认识你,但是我们都认识那姑娘。”管季骅突然伸手,把眼前这个神情接近疯狂的少女的双手都禁锢起来,拉到身前。 “你敢盯着我的眼睛说,她不是你家小姐?”管季骅从两个人的穿着上判断她们的关系。 那少女愣愣的,过了半晌也没吭声。她的眼中翻涌的哀伤和混乱,几乎让管季骅心软的松开手。 “你不说话也没用,这就和我一起去官府报案。”说着,管季骅就要拉着那少女往巷外走。 “不!”少女发出几乎绝望的呼叫声,管季骅愣是狠下心,头也不回的拽着她的两只手往外走。 “求求你,不要带我去。我……我不是她的丫环,我真的不是。” 管季骅心中一突,他停下脚步,回身细细打量这个少女。眉色异常的浅淡,一双哀痛的眼睛和当初自己马前奄奄一息的小鹿的眼睛很像,鼻头已经哭得通红,甚至连嘴唇也咬出血来,她就那么绝望无助的颤抖着…… 管季骅沉默下来,他渐渐松开紧攥着的手指,察觉到那少女收回手后,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怕惹祸上身,也得通知她的家人,来认领她的尸身啊。”管季骅想换个方式劝说。 那少女闻言又开始紧咬下唇,手指不安的转动着戒指。“她……没有家人……”少女的眼睛看向墙脚,费了好大劲才说出口。 管季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一点都不相信这个少女的话,但是却再也硬不下心肠逼她。 “也罢,也罢。既然你非要这么说,我就全当仗义相助了。我去衙门认领,然后安葬她。但你总得告诉我,那个死去的姑娘叫什么。”管季骅不想再纠缠下去,他自愿出头为那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尽最后一分力。 “不知道……” “不知道?”管季骅差点跳起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说着又上前欲抓住眼前这个说谎的少女的手,突然手心一痛,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再努力抓去,才发现自己竟然扑空了。紧跟着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管季骅立刻意识到他被这个姑娘下了迷药。 “你……”迷药迅速蔓延,管季骅说不出话,人也慢慢倒下。 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到那个少女扶他靠在墙边,然后给他磕了几个头,哭着说:“求公子葬了我那可怜的妹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但是我不能去,我什么也不能说……求求……求……” x 电脑端:/ 章节目录 第4章 再看人间事事空 万福十三年夏墨城 陆钊聚精会神的在烛火下,研究着手里这枚严丝合缝的金质圆球。尺寸比鹅蛋稍小,光滑的包金球身上有着细细的,图案怪异的纹路。他小心的用手轻摇,可以感到球体里面似乎还有东西。陆钊恨恨的咬了咬牙,如果不是怕毁了里面的东西,他早就把球直接打破或砸开。 再次挫败的叹出一口气,陆钊缓缓精神,将金质圆球放回到木匣中。匣内还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另外四个圆球——分别紫檀木,黑水晶,红玛瑙和白陶土四种质地。陆钊的眼神有些低沉,他用左手,依次在球面上轻划而过,象牙指套和球面的碰触,发出不连续的“嗑哒”声。 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窗外已经微微显露出曙光。司家的机关秘籍果然非同凡响,陆钊正想着,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将披着的长袍放在床上,转身摘下墙上的宝剑,推门来到院外。 一个静如处子的起式之后,陆钊手中长剑一抖,银亮的剑身在晨辉中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随着身体的飞转腾挪,陆钊的新计划也渐渐在脑中浮现:司家的漏网之鱼已经除去,母亲的大仇已报;但是,母亲重振陆家雄风的心愿,尚未完成。司家秘籍虽已到手,可过了一个月,仍不能拆解。看来,想通过独门绝技一鸣惊人已非捷径……那么…… 想到这里,陆钊突然在半空中将手腕一抖,宝剑“嗖”的一声直直飞出,一下剟入院墙之中。翻转落地,他面色沉静的进入收式,然后转身回到室内。 陆钊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薄本,这是他当初花重金聘用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墨色无边后,另外购得的一份资料。在这份资料里面,详细记载了目前最有势力的几大家族的情况。陆钊细细的翻阅,目光最终锁在樊城这一页…… 万福十三年夏樊城 当月秀才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跪在床下的小青。月秀才有些迷茫,他努力的想回想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腹部突然袭来的剧痛让他几乎又晕过去。 “这是在哪儿?”月秀才从几乎虚脱的状态中挺了过来,无力的问。 “樊城的客栈。”小青的声音很轻而沙哑。 “樊城?我们都到了樊城了。十一……”月秀才的脑中突然闪过些画面,他完全清醒了,也想起了所有事情。他紧紧地抓住被子,死死盯住小青,一边颤抖,一边咬牙切齿的说:“你……是你,害了她。” “是……”小青没有抬头,但是她的肩膀开始抖动。 月秀才颤巍巍的坐起来,环视屋里一周,然后强撑着走向桌边。他搬起板凳,恨意涌上心头,死死的瞪住跪着的小青。“你……怎能……弃她不顾!”说着,月秀才竭尽全力高举双手,把板凳狠狠向小青的头上砸去…… 万福十五年秋樊城 小青,不,现在她的名字叫月十一,再早以前她还有个名字叫司琅。总之,院子里的邻居们都知道,她是卧病在床的月秀才的独生女儿月十一。 “十一,又去给你爹抓药啊。”邻居傅大婶是个热情的人,当初煎药还是她教月十一的,“唉,我家大妮儿要是有你一半孝顺,我就天天给菩萨烧高香去。” 傅大婶又上前拍拍月十一的肩膀接着说:“我说十一啊,有什么困难就跟大婶说。我们家没钱,但壮丁多得是,千万别客气。” 月十一温和的笑笑,说:“那就请傅二哥帮我把房檐下的竹竿劈成细篾吧,我赶着做些大笸箩,下次请傅大叔去乡下办货时顺带帮我卖了。” “嘿,就说你这丫头,总拿我们当外人,我不提你也不吱声。我这就叫他们都来帮忙,别说你房檐下的三根竹竿子,就是一片竹林我也让它片甲不留。”傅大婶最爱听馆子里的书,尤其是讲女侠女将军的,而她性格里的豪爽劲儿,倒真有几分像个侠女。 月十一又好好谢过了傅大婶,便出门直奔城里山家的药铺。在路上,月十一反复想着:孝顺吗?她不禁摇头,她只是在赎罪,为了已经枉死的、真正的月十一。 这两年来,每次看到大街上前呼后拥的豪门贵户,都让她的心狠狠地拧一下。就是这有钱人才穿得起的缎子衣服,枉送了月十一的性命。她如果早知道,原来平民的穿戴是那么的不一样,她一定不会让月十一穿出去的。可是现在……她唯有顶着月十一的名字活下去,好好照顾月十一的爹爹月秀才,然后按照月十一当年说的,找个人入赘……她不愿想下去,又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月十一抓完药站在药铺门口,冲着不远处的街面发呆,那里是卖身找工的人聚集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还要站到那里。 月十一忍不住伸手摸摸额角的疤痕——那是当初月秀才怒急攻心砸的。大概就是因为这里破了相,才免去她被抢入青楼的厄运。 最初为了攒够住客栈的房钱,她曾经到那条街上去找工作,也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秀气孤苦的姑娘被强拉着上了妓院的马车。而她自己,在老鸨挑剔的目光下,因为这条疤逃过大劫。从那次以后,月十一再也不遮掩这道疤痕。 虽然工作没找到,但是有好心人告诉她,可以找到很便宜的房子租住,于是才有了现在的住所。租来的屋子每月要五十个钱,日常生活每月要三十个钱,月秀才的药费每月要五两银子;她把月秀才变卖老家房产的钱全部用来为他买药看病;又因为单住后,病人离不开照顾,她不能像傅家大妮儿一样给人家当丫环,所以就做些手工。 她每个月靠编制东西大概能得七八十个钱,有时候运气好,接到订单就可以多赚一些。这两年来,月十一学会了很多东西,她的手也因为日夜不停的工作早已硬茧遍布,干燥开裂。那个躲在机关府里优哉游哉的大小姐真的死了,现在是普普通通的月十一在活着。可是,即便是这样,老底儿也已经被吃空,下一个月的药钱,月十一现在还不知道从哪里找。 回到家里,月十一先把药煎上,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月秀才床前看看。她刚打算转身离开,月秀才突然醒了。“等等……你……去煮两碗面来。”月秀才声音低沉的说。 月十一不敢有丝毫犹豫,马上点头跑出去弄。 月十一小心的扶月秀才坐到桌子边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摆在月秀才面前的有一个大大的煎蛋和不少蔬菜,而月十一的则是一碗清汤面,面条少得都可以数出来。 月秀才皱皱眉头,他看着对面的月十一说:“今天是十一她娘的忌日,也是十一的生日;她们都不在了,你来替她们过吧。” 月十一闻言赶紧低下头,默默无声,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在汤里。这还是两年来月秀才第一次和她心平气和地说话。“我,我……”她反而不知该回答些什么。 “你记着,十一月初七,你今天的生日,从今天起,你就是真正的月十一了。” 月十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直直的看着月秀才,“这……爹……爹……”两年来,月秀才不管她在外面如何说,但是从没正式承认过她是他的女儿。 “这面你拿去吃吧,我喝些汤就够了。”月秀才似乎连拿起来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勉强的推动了一下面碗…… 吃过晚饭,月十一服侍月秀才躺回床上,自己才静悄悄的收拾了碗筷出去。借着昏暗的烛光,月十一手上编制的动作格外麻利,她盼着多赶出些活儿,哪怕每天多挣一文钱也行。 今夜她的心情格外的好,不仅是因为月秀才终于肯原谅她了,更是因为月秀才今天的气色较之以往好了许多,只是依然没什么胃口。但是,月十一不怕,她至少看到了希望。所以更要加紧干活儿,多给月秀才买些有营养的东西补身体,做个乖女儿,好好孝顺父亲。这是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也正是她这两年来能够挺下来的原因。 万福十五年冬樊城 在寒风呼号雪片狂舞中,月十一形单影只,打着一把伶仃破漏的纸伞,默默地站在新起的坟堆前。已经身无分文的她连块墓碑都买不起,更不要说像样的墓地。如果不是傅大婶家帮衬,她就要带着月秀才的尸体长跪于街,挂上一块“卖身葬父”的牌子。 原本月十一以为,只要再多花点气力,月秀才的病就会好了,所以她当掉了心爱的防身戒指——这枚戒指她只用过一次,帮她逃离了那噩梦般的小镇——又因为不敢让人发现一丝一毫机关府的踪影,所以她忍痛没有说出戒指暗藏的机关,便不能争取更高的价格;还因为如果是死当,可以多得一两银子,所以她咬牙签下了死当…… 月秀才临终前曾宽慰月十一说:“我这是去找她们娘俩了。那孩子死在我前头也未尝不是运气,要不然也得落个孤苦无依的结果。人死了,恩恩怨怨也结束了,如果我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也必定不会有今天的结局……十一的死,我早已经不怨恨你,你也是个无辜的可怜孩子……” 月十一能坚持到今天,原本是为了还债。如今“债主”放过了她,她反而迷失了方向。安葬了月秀才以后,月十一婉言拒绝傅大婶为她家二儿子向自己提亲的好意。眼下,她只打算在樊城每一处她曾涉足的地方走过一圈后,哪怕是靠乞讨,也要再回墨城的机关府老家一趟。即使那里早已成了瓦砾,她也要去看最后一眼,把爹爹给的机关府秘籍埋在原处……至于再往后的日子,她没有任何想法。 雪片无情的刮割着月十一的面颊,她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皴裂的手背冻得通红,仿佛已经僵在伞炳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 缓缓的走在人丁稀少的大街上,风雪渐微,月十一依然茫惘的撑着那把可怜的破伞。前面就是她每月必来三次的山家药铺,左面则是卖身找工的街面,月十一就站在路中间愣着,脑中一片空白。 “喂,这位姑娘,麻烦你给让让路啊。” 坐在轿中闭眼小憩的大公子突然被轿外本禄的吆喝声惊醒。 “诶?我说这位姑娘,你倒是动一下啊。”本禄的语气开始不快。 “本禄,绕过去就是。”大公子不想在这样的天气下为难一个姑娘,便出声吩咐小厮。 “可是……”,本禄的语气让大公子突然想到,只怕是路太窄,左右的间隔都不够他这顶四人软轿通过,也难怪本禄为难。 “我们换一条路,顺便去一下诗风酒楼。”大公子想着天寒地冻的让下人们绕远不好,索性找个理由让他们都歇歇,也暖和一下。 “好嘞。”本禄回答的声音让大公子微微一笑,他都可以想象的到本禄现在喜出望外的样子。可静静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轿身移动,大公子难免奇怪,轻轻挑起窗帘向外张望。 白茫茫的雪地里,一个穿着粗麻孝衣,身形单薄的姑娘,撑着一把破伞,一动不动的站在路中央。 大公子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心里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仿佛又看到十一年前,路边孤零零却倔强站着的斐菱……那背影……真像。 大公子“呼”的一下甩下窗帘,身体猛地靠向轿厢,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几乎要砸向轿厢的手,最后狠狠捶在自己已经废掉的右腿上。 “为什么还不走?”大公子强忍着起伏不定的慌乱,粗声质问。 “走……可是那姑娘刚才动了一下,小的以为她会让开……”本禄一边应着,轿身也开始转动。x 轿身刚一晃动,大公子的心却跟着颤了一下。他把头扭向一边,尽力不去想刚刚的景象,只希望马上躲得远远的,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不知道为什么,走的时间越长,大公子的心绪越乱。那孤单凄冷的立在雪地里的身影,已经像猫儿的爪子,毫不留情的抓在他的心上,留下一道道的血痕……他望着眼前不停起伏摆动的墨绿色轿帘,有一种恨不得要撕碎它的冲动。 大公子被心口淤积的闷气堵得实在难受,他一把扯低厚厚的披风领口,喝斥道:“快走快走,怎么这么慢!” 话音刚落,轿身马上一顿,随后突然加快速度。就这一顿一走之间,大公子被惯性带得身子一晃,手臂急忙抓向轿内特制的扶手,慌乱中把挂在上面的拐杖碰掉滚出轿外。 “停轿!”这一声喊出,大公子自己都愣住了…… 屋内的温暖和精美的装饰,让月十一有些恍惚,她坐在又厚又软的床褥之上,粗糙的手掌缓缓抚过床榻上厚厚的紫色丝缎被褥,然后是精致昂贵的双层软纱床幔。一不小心,拇指上粗硬细小的茧皮勾出了一根软纱的纬丝。月十一猛地收回手,紧紧咬住嘴唇,面颊如同火烧一般烫了起来。 德湄带着两个小丫环,端着梳洗工具走进屋时,看到的正是月十一这样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 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身孝服,德湄不禁眉心微蹙——大公子亲自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姑娘的事,已经惊动了老夫人——再静下心来细瞧,额角上一条指节长短的疤痕,衬显着原本就极为浅淡的眉色更加不突出;眼睛的轮廓倒是有几分动人,只是现在没什么神采;五官长得虽不十分出众,但是还算标致,只是身子骨瘦弱些,皮肤也有些粗糙。 德湄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品评。看过一番后,德湄实在不明白大公子看上这姑娘哪一点?不过唯一还说得过去的,是这气质倒还不算粗鄙。想来这位姑娘出身也该不错,应该是个略通书文的人。 “姑娘贵姓?”德湄走上近前微笑着问,“往后叫我德湄就好了。” 月十一被德湄大方温婉的举止所安抚,她本来就对这样的环境很熟悉,只是近两年漂泊在外才吃了苦。月十一静静心神,从床榻上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小女名叫月十一。” 德湄眼中惊异之色闪过,很快又恢复正常。她一挥手,两个小丫环便上来伺候。(_ “月姑娘不要客气,先请坐下,好好梳洗一下吧。”德湄领着月十一坐到梳妆台边,又吩咐了两个小丫环几句,便扭身出去。 德湄前脚刚走,门帘又被掀起,从门外鱼贯涌入三四个人。月十一才抬起头要看看来的是谁,身旁的小丫环很不客气地把她的头往下一压,嘟囔说:“别看,抬那么高我怎么梳啊。这鸡窝似的头发本来就难梳理,一会儿要是主子传人叫你,看你怎么办。” 月十一刚要张口斥责这个无礼的小丫环,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这是和谁置气啊,如今的地位早就不是机关府的大小姐了,既然鬼使神差的跟了这家的主人回来,就该认命。 再说,冰天雪地的肯救助她这样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这家的主人她是应该感激地。想到这,月十一反倒平静和清明了许多。从她十五年前刚出现在这个世界到现在,她发现自己对变故的适应恢复能力越来越强。 “清凤姐,她就是大公子亲自带回来的?”一个软软的声音在那群鱼贯涌入的人中间响起。 “听说是,可我看着不信。”另一个颇有些傲气的声音答道。 “还在孝里呢……”第三个陌生的声音柔弱的说道。 “反正比不上清凤妹妹就是。”最后一个声音带着笑意说。 “走吧,”那个叫清凤的发话,“别给德湄姑姑逮到,我看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小喜、小贺,你俩就当没看见我们啊。”说完,一群人又呼拉一下离开了。 大公子此时早已换下外出的锦袍,穿上家居的裘领棉袄,坐在暖炕上核对着今天收回的账本。 小厮本禄一边忙里忙外的添火盆,送热茶,递毛巾;一边拿眼角往大公子的脸上偷看。他也想不明白大公子为什么要捡一个姑娘回来。可是现在看大公子的态度,似乎捡回来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只小野猫。都快到用晚饭的时间了,德湄那边几次派了小丫环过来问,大公子什么时候要见那个姑娘。可是,他瞧大公子的样子,好像没有要见的意思。这可令本禄挠头,大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本禄,抓耳挠腮的干什么呢?进来就看你没闲着。”大公子突然放下手里的账本,笑着看向本禄。 本禄这才醒过味,把挠头的手赶紧放下,凑到大公子跟前问:“德湄姐姐派人来问了好几遍了……” 本禄还没说完,就被大公子突然板起的面孔把后半段吓了回去。 “你告诉德湄,给她在漱石院安排间屋子,收拾好了就从客房搬过去。一切用度和那些姑娘一样,我没传唤一律不见。”大公子好像很不耐烦,匆匆说了这些就打发本禄去做。 本禄一路小跑的去传话,心里琢磨:看来大公子并不十分在意那个姑娘。我要不提,他都忘了。诶?不对,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大公子怎么就知道我是要说这件事?想不明白……不过大公子从来没猜错过什么倒是真的。 次日,随着暂住客房的女子,被大公子置之不理,闪电般入住漱石院后,山庄里的耳语渐渐平息。 月十一在新居里见到了昨天偷偷来看她的四位姑娘。等德湄介绍完离开后,那位叫清凤的姑娘率先开口:“我早就说过,她才不是大公子看上的人。你们净跟着瞎担心。” 清燕,就是那个声音软软的姑娘跟着说:“人家才没有担心呢。” “上次没看清,她不但戴孝还是破了相的。”清莺柔弱无骨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莺妹妹真是的,怎么净揭人家的短处。要我说,她终究是大公子亲自带回来的人。”笑着说话的第四个人是清凰,她是几人中年龄最大的,今年十八岁。 清凰的话音刚落,月十一看到另外几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月十一刚想开口解释,清凰却已抢先说:“姐妹们还是赶紧先回去吧。十一妹妹可是贵客,别扰了人家休息。”然后就推着另外三个人匆匆离开…… 屋里只剩下月十一一个人时,她倒在床榻上,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就是她以后要面对的人吗?怎么都是这样充满可笑的敌意。 月十一望着头顶上精美的床架,手平放在柔软的被褥上。她扭头将脸贴在滑滑的丝枕上时,泪水也慢慢沿着眼角流下。这是月秀才死后,她第一次流泪。 痛痛快快的让眼泪流够,月十一坐起身。她走到红木盆架上用面巾擦干泪后,人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又转身走到梳妆镜前,月十一对着镜子作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从今天开始,吃穿不愁,既往不咎,她将做一个全新的月十一。 章节目录 第5章 迎春报讯春来到 万福十六年春樊城 天气一见转暖,山庄各处都活跃起来。 才送了大公子和老夫人去寒蝉寺上香,劳总管就被四岁的小儿子百福缠住。拗不过宝贝疙瘩的撒娇耍赖,劳总管终于答应带他去大厨房找月十一。 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在路上,劳总管心里一直嘀咕:这个月姑娘,一到课堂上就软趴趴的没力气;下了课却精神抖擞的跑到大厨房里打下手;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既然住进了漱石院,就该像其他姑娘那样,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跟着礼教嬷嬷、书画先生好好学艺;然后争取在每一个月的考试中脱颖而出。即便不能被大公子最终选定,成为书房侍女;也能被许配给一个不错的人家。 可是这位姑娘倒好,每次总推说自己还在孝里,不方便涂脂抹粉;除了描画眉毛,首饰戴的最少。再说每次必定垫底的考试,让劳总管更无奈。说心里话,漱石院里的姑娘来来去去的,他就看月十一还顺眼些。可偏偏她自己不争气,让他想帮忙也帮不上。 “爹爹,西姐姐今天会给我编好多好东西。”百福眼见大厨房就在前面,使劲摇摇劳总管的手,“爹爹快走。” 劳总管看着儿子这样开心,心情又是一变。他这个儿子,算是完完全全被月十一的小玩意儿“收服”了,小百福是整天西姐姐的不离口。因为他总是咬不准“十一姐姐”的音,每次听起来都像是“西姐姐”,所以索性就让他叫月十一西姐姐。 小娃子总喜欢跑到人多的地方去添乱,百福就是最让仆人们为难的小霸王。虽然这小子还没有在大厨房里闯过祸,但是仆人们最担心的是厨房里面汤呀火的,哪天把小百福伤了才麻烦。 自从月十一在漱石院休息的日子里,跑到在大厨房帮忙后,彻底改变这一现状。时间长了,不仅下房的仆妇们喜欢她,就连劳总管也对她刮目相看。 劳总管伸手拨开随风吹拂,挡在眼前的一枝嫩柳。要说这月十一有什么地方出众,还就是一双巧手和耐心。经她手上雕出的萝卜花,生动娇艳,厨房的六嫂都舍不得用。那些小草棍,破线头,到了月十一手里,转眼就变成小蚂蚱胖□□,百福哪里还有二话,只恨不能天天跟西姐姐回家。 “呦,劳总管来了。”六嫂一抬头,正好看到劳总管站在厨房门口往里探头。“是不是找十一啊?”她看到了小百福。x 劳总管带着百福走进来,点头说:“百福这臭小子,就嚷嚷着要找月姑娘,她人呢?” 六嫂摇摇头,说:“今天刚听上房的丫环说,二公子要回来了,还带了朋友。所以德湄姑娘让漱石院的人不要擅自在外走动,十一自然过不来了。”二公子完成学业,从京城归来的事情劳总管知道,只是没想到还会影响到漱石院。 小百福顿时哭丧了小脸,嚷嚷着:“不干不干,我要西姐姐,我不要……” 劳总管急忙伸手拍了一下儿子的头,“不许闹,再闹下次不带你来。”说完,他又对六嫂歉意地笑笑。 六嫂满不在乎的摇摇手,从橱柜里取出一小碟香酥脆饼递给劳总管说:“那,本来特意留给十一的,现在给百福吧,要不然这小霸王可不是能降伏的。” 百福原本受了委屈要大哭的脸,看到好吃的马上由阴转晴。他仰着小脸,张开小手就要点心。劳总管觉得老脸一红,忙从六嫂手上接过盘子,连声道谢,然后带着百福离开。临出门,劳总管还对百福嘟囔:“你这小子,沾了月姑娘的光了。”因为他知道,六嫂的点心,一向只伺候主子,还有那个“她”。 月十一悠闲的坐在漱石院里的柳树下,纤纤十指一勾一挑,那嫩柳条劈成柳篾,就在手里乖乖的交结在一起,只片刻工夫,一辆小巧可爱的马车就完成了。 月十一抖抖裙摆,颇为满意地将成品放在身边,伸手去够新的柳篾,一抬头,看见清燕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向这边看。月十一才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清燕已经把目光躲开,还遮遮掩掩的用袖子盖上手里抓着的柳条。 月十一轻轻撅了一下嘴,便佯装什么也没看见,重新低下头。柳篾在手,转眼拉车的小马初具雏形,月十一手上不停,心里却在笑。进入山庄三个月,这几个姑娘基本对她消除了敌意,但是也从不和她亲近。就像是长不大的孩子,明明好奇的要命,可偏要忍着。拂拂挡了眼睛的发丝,月十一侧头停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她还保留着自己的名字,没有被大公子改掉的缘故,所以在这里总有些显得格格不入吧。 “清凰姐,你说二公子长得什么样?”月十一的耳边传来清莺柔弱的声音。月十一寻声抬头张望,看到清凤、清莺和清凰三个人围在半人多高的鱼缸边,一面喂食一面聊着。没过一会儿,清燕也扔掉柳条,跑过去和她们一同闲聊。 月十一一动没动,仍是埋头完成她的小马。她嘴边带着笑意,与其过去凑热闹,搞僵气氛,倒不如坐在这里“道听途说”。 “二公子啊……”清凰好像在回想,“我那一次考试得了头名,所以能在大公子的书房伺候了一天,就正巧碰到回家过年的二公子……长什么样子……没有大公子俊,就记得是个圆脸盘大眼睛,特爱笑。好像脾气好得不行,没有大公子那么严厉。” “我倒不觉得大公子严厉……”清凤的声音有些不快。 “呵呵,那是那是。自打妹妹来了以后,我就没那福分见大公子了。自然没有妹妹那么熟悉……”清凰的声音又带着笑。 月十一的嘴角翘得更高,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在下次考试中力拔头筹,好借此机会见上“救命恩人”一面,道上一声谢。来到山庄三个月,再没见过那位大公子。至于他的相貌……月十一竭力的想了一下……只记得雪地里一个挺拔隽朗的身影,和能够缓缓流入心底的嗓音,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月十一腾出手捏捏自己的脸颊,不许胡思乱想。再说了……她抬起头又看了那四个人一眼。她还不打算破坏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安逸和平衡。想必那位大公子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菩萨心肠,肯定不会和自己计较这些的。 寒蝉寺香烟环绕的大雄宝殿之上,老夫人双手合十,虔诚的闭着双目。主持方丈九空法师侧立在佛像身前,低声背诵经文。 大公子站在大殿的外侧,沉静无声。他的目光,都投视在殿外的那丛怒放的迎春花上。艳丽奔放的嫩黄色,遍布在弯长柔韧的枝条上,迎着明媚的阳光,不遗余力的报送春天的消息……大公子挪了一下身子,他扶着粗壮的柱子往门口靠近了些。这几年匆匆而过,他好像很久没有体会到四季更变的感觉。这丛迎春有何特别之处,它为什么能搅动自己的心绪?大公子陷入困惑,忍不住又向门口迈进一步。 “哐啷”一声脆响,打断殿内的诵经声。 “大公子可是有急事要办?”九空法师看到大公子的拐杖倒在地上,而大公子自己似乎是要出去的样子。 “方丈莫怪,”大公子脸上略显窘促,他合掌躬身一礼,“只是这殿外的迎春,今年开得格外旺盛,弟子有些奇怪罢了。不知这寺里的师兄们,往日是如何照看的。” 九空法师微微一笑,他迈步来到大公子身边,抬目望去,一切了然于心。 “大公子心里没有烂漫春色,春华再艳怎能动得凡心?”方丈大师拍拍大公子的肩说。 “这……”大公子一时语塞。 “山庄内的迎春,未必逊于本寺,大公子回去看了便知。” 书房里很安静,淡淡的书墨香气让人有一种超然于世的感觉。从寒蝉寺回来后的这几天里,大公子凝望窗外黄湛湛的迎春,出神静思,似乎成了一种习惯。x :/ “大公子?”一声轻唤打断了大公子的冥想。德湄正抱着一卷文稿和画稿站在门边。 大公子转过头,仅仅扫了德湄怀里的纸张一眼,便问:“谁得了头名?” 德湄走到近前,将文稿和画稿展开放在大公子桌上,才说:“依旧还是清凤。”她随后留意到大公子听到这个名字后,眉尖微微一跳。 大公子低着头,大致看看清凤的诗文和画稿,好像犹豫了一下才说:“德湄,我……想看看另外几个人的。”…… 德湄见大公子将重新拿过来的一小摞诗文和画稿认真的翻看,心里以为是大公子不满意先生的评判水平。可却意外的发现大公子在要翻开最后一份时,手似乎紧张的抖了一下; 但等他轻轻翻开最后那份,却只见肩膀明显一松,然后便不再多看,抬起头来。 德湄急忙做出什么也没有注意到的样子,谨慎的问:“大公子,清凤这一年里每次都是第一,您看要不就……” “嗯”大公子点了一下头,他又扭脸看着窗外一会儿,才回过头继续说:“不过……你安排一下,我想先看看几个人在外面应对的本事,再作最后决定。但是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她们。”大公子说着,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德湄先是一愣,她也不由得向窗外看了一眼,“这安排……”她一时还掌握不好尺度,摸不透大公子的心思。 大公子再次看向院中,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过了半晌才说:“你先把二弟叫来,我和他商量一下,再作最后定夺。” 德湄虽还有些不解,但马上点头应下,然后便下去准备。 大公子又翻开最后一份诗文。“月十一……”他轻声念着纸上的名字,然后带着浅浅的笑意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书房外面。 满院盛开的春花耀目而温馨,距那个寒冷的日子三个多月的今天,大公子终于知道了月十一的名字。当初第一眼留下的伤痛,已经为萦绕在心的好奇所取代。这个月十一,到底和她一不一样呢? 迎风湛笑的春花,是天女洒向人间的情种,在这样一个和暖清新的季节,悄然而来…… 管季骅路过樊城时,顺路登门拜访一个嫁到这里的姨表姐。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一趟,不仅新认了一个二表姐,还被精明爽利的大表姐看中,一定要他给二表姐牵线搭桥,将京城里的名门子弟介绍一些。 管季骅被大表姐搅扰得实在难得清闲,无奈之下躲到街上,正四处闲逛打发时间,突然被人叫住。 管季骅回身一看,竟是他家老爷子的小徒弟,自己的小师弟。 “你小子怎么在这儿?”管季骅用力拍了一下师弟的肩膀。 “我还想问师兄你呢,我家就在樊城,业满归家,有何不对?”师弟露出管季骅久违的笑脸,也让他想起来,他这师弟确实出自樊城的大家。像是心中突然得到提示,刚才还一筹莫展的管季骅一把拉住师弟问:“你可定亲了?” 师弟在微一愣神之后,大笑着甩开手,指着管季骅的鼻子说:“师兄,几年不见,你这江湖,游历到哪里去了?” 管季骅面色微窘,很是不好意思地说:“你先不要管这么多,反正明日我请你在诗风酒楼吃饭就是,不许爽约。” 师弟摇摇头,有些遗憾的说:“不是我不给师兄面子,但是明日我大哥已经订了,要在诗风请我和一位朋友吃饭,所以……” 管季骅看着师弟思索了一下,居然又问:“那你大哥和你的朋友,他们可曾订亲?” 师弟闻言不顾形象的捶胸当街大笑,引来路人频频侧目。“我说师兄,你……”他的话尚未说完,管季骅已经满脸通红的一步上前,低声催问:“别啰嗦,快回答,这可是解我燃眉之急的大事。” “应该没……没……” 大公子一行三人的轿子,在诗风酒楼前停下,店掌柜急忙掸掸袖子,亲自迎出。 “大公子,您真的不去包房?”店掌柜实在不明白,大公子为什么舍弃环境典雅的包房不用,偏偏选在二楼的散座。 “不用,一会儿庄里的德湄来了,你也引她们上楼来,座位就在我们旁边。”大公子抬头望了一眼匾额上的“诗风”二字,然后住着拐杖自己迈进酒楼。 大公子他们入席坐定,店掌柜亲自端来茶水伺候。 “陆公子也不要拘束,这里虽然不是山庄的产业,但是老板极为厚道,菜也做的可口,等一下,陆公子还要多吃一些。”说着,大公子面带微笑,亲自为陆公子递过净手的热毛巾。 “大哥,你放心,陆兄决不会拘束的。”二公子笑呵呵的拍拍陆钊的肩膀,然后开始左右张望。 陆钊连忙接下毛巾,马上亲热的对大公子一拱手,满脸笑容的说:“大公子不用担心,陆钊和二弟情同手足,今日大公子还允我冒昧唤声大哥才是。” 大公子也抱拳还礼,二个人马上热络的闲聊起来。 随着大公子、二公子和另一位陌生的男子登上二楼后,一层的食客们马上开始交头接耳。大公子的小厮本禄突然又出现在楼梯口,下面的人齐刷刷的全闭了口。本禄扫视下面的众人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这才回去。 楼下一个食客悄悄问他旁边的朋友:“他们,是什么人啊?” “哎呦,忘了跟你讲了。你知道当年那场和夜突人的战争吗?威名赫赫的山元帅就是刚才上去的那个瘸子的爷爷。” “什么?这是真的?我记得山元帅解甲归田以后……对对,就是在这里,樊城嘛。他们山家……” “嘘……别说了,山家的人又来了。” 楼上大公子和陆钊聊得很投机,二公子却总也坐不踏实。他似乎听到楼下有些声响,便离开桌子,跑到窗边冒头向下张望,正好看到庄里的马车过来。 德湄下了小轿,站在诗风酒楼门口等着五位姑娘从马车里依次下来。前四位姑娘都稳重端庄的慢慢由车夫扶着,手帕轻掩鼻口,下了马车。连头上的金步摇都成了名副其实的“金不摇”。这一水儿的美人当街,不知吸引了楼上楼下多少艳羡的眼光。 旁人在一边小声议论,连声夸赞,甚至是羡慕不已的细语,让德湄心情大好,眉梢眼角喜色难掩。可独独到了月十一……只见她先是大剌剌地站在车上,用手挡着阳光,眯起眼,仰头看了一眼酒楼的牌匾;然后躬下身子对着车夫俏皮的一笑;紧接着居然自己就那么利索的一蹦……下来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还赶紧扶扶今天为了出门,德湄命她必须簪的素色绢花。(_ 德湄觉得自己的脸腾的烧红起来,她板起脸望着月十一清亮无辜的、不知所措的眼神,气就不打一处来。有些狼狈的连忙叫其他四位姑娘先上楼,唯独对月十一说:“你先回车上去,什么时候想清楚该怎么下车,什么时候再上来。” 看着月十一在路人的偷笑声中,低着头回到马车里,车夫很同情的帮她把车帘挡上后,德湄才转身带上还在门口看热闹的四个姑娘,昂首踏进楼里…… 斐菱坐在马车里,随口问道:“姐,表弟这人……我怎么以前没听姐夫提过?他没做官?”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小子自小聪明却颇为顽劣,不喜欢死死板板的写字做文章;每每逃学爬树上房,恶作剧气走了几位教书的先生。” 斐菱听着撇撇嘴。 “可是啊,他是家里的老生儿子,兄长年龄都长他二十几岁,念他年龄最小又父母双亡,谁也管不了他,也舍不得管他。最后呢,还是被交到吏部老尚书管老爷子手上才踏实下来。” 斐菱依然撇嘴,接口道:“那又如何?可是入仕了?” “那倒没有。不过,这孩子可是十四岁就中了功名的。” “噢?”斐菱来了兴趣,“那怎么没当官?” “谁知道。只是听说他考过了功名就分家出去了,除了每年几次大事件,管家他是不回的。” 听了姐姐这么一讲,斐菱顿时心不在焉起来。还能指望表弟给自己找到什么达官显贵不成?她望着窗外的街景,耳边听着大姐不停的叨念:“妹子,你好歹也打起些精神啊。我知道你埋怨我当初夸下了海口,说要封个郡主什么的。可我不是为了你能摆脱那个瘸……” 斐菱猛地回头,瞪着姐姐,语气坚决的说:“姐,我都说了,今生今世,再不许提他。我……再也不会见他。也不会……走回头路的。” “是,是,姐姐一时失言。不过,虽然这次有些委屈你。但是季骅说,他没明着告诉对方咱们的目的。你就只当是出来散心,顺路吃顿饭。这事情不就解决了?你若满意,咱们也不枉费力气。” 斐菱未置可否,她把头扭开低下。反正已经出来,再回去也没意思。她也不怕什么闲言碎语,这五年听得还少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也管不着她。 “表弟人呢?”斐菱突然问姐姐。 “他呀,说是先走一步,去看看三位公子到了没有。” 国公府的马车一停靠在诗风酒楼门前,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它的身上。 斐菱等姐姐下车站稳后,她才缓步来到车外。大概是不习惯变暖的天气,她用绢帕轻轻拭拭额角和鼻尖冒出的细汗。然后用三根手指轻轻捏着绢帕,秀气的掩在口鼻之间;晶莹细美的小手指,娇巧着竖在粉嫩的香腮前;纤细如玉的颈项微垂,头上的簪花没有丝毫晃动…… 斐菱下到车边,稍稍整理了一下并不杂乱的裙摆。“妹妹,姐姐若是男儿,定要抱得美人归。”斐菱听到耳边姐姐的戏语,嘴角轻轻翘起。她傲然的用余光扫视两旁,将头扭向右侧。好清灵的眸子,斐菱忍不住在心中一赞。视线扫过那姑娘额角的疤痕,斐菱淡淡的轻哼一声。然后,和姐姐相互挽着,向诗风酒楼走去。 月十一挺自得的在马车里闷着,她一点都不担心也不着急。见她半天都不出来,车夫不禁好心的在外面问:“月姑娘,你怎么不出来了?德湄姑娘只是气话,你赶紧出来上去吧。” 月十一一把将帘子撩起来,依旧是满脸笑容,说:“我知道,可是我也得找个台阶下啊。大叔也不用替我担心……呦,那是谁家的小姐,真……美……”她紧紧的盯着前方。车夫朝月十一看的方向回头一瞧,“天老爷,她们怎么也来了!” 月十一连忙把帘子整个掀上车顶,凑到车夫身边问:“大叔,你认识她们啊?” 车夫突然露出很惊慌的表情,急忙摆摆手,说:“月姑娘千万别问我,我什么也没说。” 月十一很奇怪的看着车夫,车夫尴尬的搓着手说:“月姑娘,你还要不要进去?也许……她们……一会儿就出来了。” 月十一一扶车辕,又从车夫身边直接跳下。她也不说话,只是向四周望望。刚才围在边上看热闹的人非但没少,好像还有逐渐增加的趋势。她甚至听到有人说“快回家叫你二婶子来,晚了就看不上了,百年不遇啊。” 月十一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什么事这么吸引人?居然还是“百年不遇”。 章节目录 第6章 几度冬寒无人晓 德湄带着四位姑娘上到二楼,她一眼便看到大公子他们。三个谈笑风生的年轻公子,相貌举止早就吸引了楼里所有的目光。德湄心中忍不住骄傲万分,她捋捋手帕,微微向大公子点了一下头,然后身子轻轻一让,大公子的桌子便完全落入身后四位姑娘的视线中。 清凤和清凰,这两个见过大公子的人都浑身一震。清凤的脸“刷”的一下红透,她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一把攥住身边的清燕,紧张的问:“我……我怎么样?” 清燕不明所以的看着清凤,还没开口回答,忽见清凰快步走到一张桌子前,端庄的深施一礼,“奴婢清凰,给大公子、二公子请安。” 清莺闻言身子一晃;清凤银牙一咬,抓着清燕的手忽的收紧,然后不再迟疑,一把甩开清燕,也急急上前请安。清燕此时方才明白过来,和清莺对视一眼,草草整整衣裙,双双赶上前去。 德湄最后一个面含微笑的走过来向两位公子请安。她起身后,看了大公子一眼,又和二公子相视一笑,才说:“今天真是巧啊,奴婢带姑娘们出来转转,居然碰到了二位公子。” 二公子笑着指指一边的桌子,说:“可不是巧,你们就坐那边吧,都不用拘着。对了,德湄姐姐,不是还有一个被你打回车里的?” 德湄一愣,她有些心虚的瞟了一眼大公子,见到大公子也正注视着她。德湄难得露出窘迫的样子,“二公子真会说笑……嗬嗬……”她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大公子把人交给她,就是要她教导出,能够赛过当年的那个“她”的姑娘。可眼下的四个,比起普通人家那是绰绰有余,可是和“她”比,就是不知还差了什么。如今又多出一个让她丢脸的月十一……实话实说吧,大公子肯定会认为她管教不力;编个谎说月十一没来,可偏偏已经被二公子看到。德湄急得脸又红了起来。 “师兄,你怎么才来?”正在德湄左右为难时,二公子遇到的熟人,把大公子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德湄趁这会儿功夫赶紧安排姑娘们到另一桌坐下,她也得空儿喘一口气。 管季骅在师弟邻桌入座前,抱拳向三位公子施礼。目光扫过另外两人,不禁心中得意,如此风度翩翩的三位公子,还怕向表姐交不了差?他先上下看了一眼师弟右边的那位公子——身着淡绿色水纹长衫,缅玉雕花的束发箍,眉目俊雅,稳重中带出一种张力,温润里暗含锋芒——这人只怕是当家作主的大公子,管季骅心中认定。 再看向另一位,墨蓝色云朵双绣宫锦袍,东珠镶嵌的金丝宝石发箍,腰间垂挂着一块银牌,上面刻着“奇巧”二字。管季骅一愣,又仔细打量那位公子——二十岁上下,五官俊朗,只是这满脸的笑意,仍不能遮掩,他眼中刚刚一闪即逝的漠然。 管季骅忍不住问:“这位公子,可是与近年在京城里,小有名气的奇巧阁有些交情?” 二公子仰头大笑,说:“师兄,我陆哥不仅有交情,他还有个雅号,想不想知道?” 管季骅顿时来了兴趣,他最喜交些三教九流的朋友。“自然是要知道。” “我陆兄人送,‘奇巧阁主’四个大字。”二公子收回笑容,一本正经的说,可是眼中的笑意一直没有退去。(_ 管季骅正待说出“久仰久仰”,但马上缓过味儿来。他将眼睛一瞪,“好小子,玩笑都开到我头上来了。”说完,他自己也笑起来。大公子和陆钊也纷纷点头微笑。 德湄看着大公子他们相谈正欢,便低声吩咐了四位姑娘一句,自己抽身下楼,打算让月十一回家去。才转到楼梯口,居然和斐菱姐妹“狭路相逢”。 斐菱第一眼看到德湄,下意识的动作就是要请安。当初德湄一直是伺候老夫人的,在庄里的身份格外不同。斐菱再骄纵,礼数上从不让人拿短儿。每每见到德湄,总是恭恭敬敬的先行礼问安。 幸亏今天挽着姐姐的手,否则这丑可就出大了。斐菱一边心中庆幸,一边不动声色的挺直身子。 “你……你来干嘛?”德湄的声音有些慌张。 斐菱嘴角一挑,侧过头来对姐姐说:“姐,你说咱们这是进了什么深宫禁地啦,吃个便饭还有人拦着。” 德湄张了一下嘴,却没发出声音。她又扭回头往楼上看了一眼,满脸担忧惊慌之色。 斐菱斜眼往楼上瞧了一下,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这时姐姐在身边说:“这是谁家的丫环啊,诗风是你家开的?妹妹,咱们上去,别理会这种不体面的下人,失了咱们身份。” 斐菱还来不及细想,姐姐已经一把推开挡在楼梯前的德湄,拽着自己快步走上楼去。 德湄被斐菱的姐姐推了一个踉跄,再加上言词上的侮辱,眼眶一下子红了。她从小就跟在老夫人身边,不算山庄的小姐,也当得过大公子半个姐姐。从来就是风光体面,受人尊敬。今天冷不丁被别人趾高气扬的,一口一个丫环、下人的骂着,她还不能张口反驳,心中悲、恨、怒、怨,百感交集,死了的心都有。 可是转念想起楼上的大公子,她又抬脚想回去护着,刚上了两步楼梯却又停下。德湄紧咬下唇,眉头深锁。以斐家姐妹的张扬,恐怕她回去也帮不了大公子的忙。二楼上的四个姑娘,又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更不能指望她们出头帮着对付斐家姐妹。这可如何是好? 德湄急得在原地打转,到哪里去找一个放得开手脚的姑娘,还不能像个泼妇似的失了分寸,来对付那个忘恩负义的斐菱? 月十一看着楼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她趁车夫大叔没留神,一扭身儿钻进人堆里去听“墙根”。拉拉杂杂的一大堆,月十一终于知道,原来今天这诗风酒楼里,上演的是一出“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剧目。忘恩负义啊,月十一心里感叹,想不到那么漂亮的气质美人,居然也如此令人不齿。想不到富贵如他这般,当年人称金玉公子的大公子,竟能为相救爱人舍弃自己,最终落下残疾,反遭抛弃……她站在那里抬眼向二楼望去,心中一直在犹豫:她的恩人可就在二楼,要不要上去趟这浑水? 斐菱和姐姐才踏进二楼,就听到管季骅在招呼:“表姐,这里。” 斐菱寻声,优雅的轻转脖颈的同时,脸上已经挂上最完美,也是她最得意的微笑。在距离窗边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她却看到了她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笑容瞬时僵在脸上…… 大公子正伸向茶杯的手,“嘭”的一声垂掉在桌上,他的眼光不可置信的盯着斐菱的脸。五年了,斐菱的面孔,不知在他脑海里出现过多少回。他曾经无数次回忆过,那张令他如痴如醉的笑脸;也曾在梦中,被幻化掉的、面带嘲讽的鬼脸惊醒;甚至还曾设想过,与斐菱再次见面时,也许会遇到一张冷漠无情的面孔。但是,他唯独没料到,斐菱现在居然也会有如此呆滞的表情。 大公子的目光,移到斐菱死死拧住绢帕的一双葱白玉手上。他的手也随之一紧;心,不自主地跟着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急忙把头扭开,不想让别人看到他难过的样子。甚至只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出去才好。 二公子直到看见大哥开始微微颤抖的、攥紧的手,才忽然叫出声:“师兄你……” 管季骅此时,已经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他的表姐和那位大公子,恐怕早已认识,而且缘分不浅。听到师弟的声音,管季骅露出尴尬万分的表情。他实在没料到这样的情形,不禁为昨日自己对表姐卖关子追悔莫及。 整个一层楼都是静悄悄的,其他食客甚至连举在半空的筷子,都不敢放下…… 国公府的少夫人虽然没有见过大公子,但是也很快明白过来,眼前的人是谁。她先对管季骅狠狠地剜上一眼,然后脖子一扬,大声说道:“掌柜的呢?怎么还不头前领路。” 躲在一边看热闹的店伙计脖子一缩,身上打了一个激灵,在掌柜的暗示下,硬着头皮迎上去,带她们落座。 斐菱此时也平静下来,她草草的向四周一扫,再没有空暇的桌椅。万般无奈下,只得坐到大公子他们的邻桌,背对着他们。 “十一!”德湄一眼看到站在人群中的月十一,也顾不得端庄文雅的形象,只想着赶紧带着十一上去,大声叫到。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月十一还没完全明白德湄话里的意思,已经被她一阵风似的带回到楼上,正赶上国公府少夫人扬声点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所以,她们二人安然无恙的悄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月十一背对着大公子和斐菱他们的桌子,德湄坐在右手,清燕坐在左手。正对大公子的位置上,坐着清凰和清凤,其次是清莺。x :/ 饭菜依次端了上来,月十一刚要动筷子,忽听身后有人说:“掌柜的,我要的菜怎么还没上来?” “少夫人您别着急,您点的那道菜,样式复杂,一般小店连料都备不齐。我们也还差着一款,您先用其他的,那一道马上就来。”掌柜的陪着笑说到。 “啪”的一声,筷子拍在桌子上发出脆响。“这可是怎么说的,咱们侯门里的规矩,先吃哪道,再用哪道,可是有讲究的。是你说先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吗?你把这些都给我撤了,第一道菜不来,我们就不用。”国公府的少夫人,发起脾气来果然不好惹。月十一一边听,一边撇撇嘴。 “这……”掌柜的有些为难。 “菜来喽……”随着小二的一声吆喝,月十一从眼角瞥见,掌柜的掏出汗巾擦了擦汗。 楼里又平静下来,月十一看看德湄笑一笑,好像是说:“你看,这不是也没事。”可德湄依然忧心忡忡地回望着她。 德湄心里一直上下翻腾,她再也忍不住,想起身去问问大公子,好不好先走。大概是起的急了,也没注意身边正站着伙计要上菜,一下子撞翻一大碗热汤。滚烫的汤汁不少泼洒在德湄的手臂上,着实烫的不轻。德湄本就心中焦虑,刚才还受了气,这会儿又出这么大的丑,她的眼泪一下就吧嗒吧嗒的滴落下来,顿时让月十一几人慌了手脚。 一时间,店掌柜的忙着赔不是,二公子亲自起身去探看,几个姐妹们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管季骅随身带有伤药,他刚从身上取出来,打算起身递过去,却立刻被大表姐叫住:“干吗去?” “这药……”管季骅用手指了一下身后的那一桌说:“人家烫伤了,我……” 不等管季骅说完,国公府的少夫人马上说:“人家是远近闻名的大户,还少了你这一点儿药?再说了,我们可没这个规矩,做主子的给个奴才送药。你惹的事还少吗?别给我丢脸,乖乖待着。” 此话一出,管季骅脸色一变,他冲着大表姐瞪视半天,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发怒。但是侧身一招手,叫了一个伙计过来,把药交给他,让他给递过去。然后再不说话,板着脸闷头吃饭。 国公府少夫人一见表弟不听话,当众驳了自己的面子,便把怨气全放在德湄身上。她才要开口斥骂,突然被斐菱按住手腕。 “姐姐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全当是施舍了去,也显出咱们国公府的气度。” 少夫人点头,又重重一哼,说道:“也不指望她们懂得感激,我全当是丢了。” “你们……”二公子气得当即拍了桌子,却被大公子喝住。管季骅脸色煞白,腾的站起身,怒声说道:“二位表姐,季骅告辞。”然后扭身就走。经过月十一她们的桌子时,他迟疑了一下,最终叹了一口气,低低说了句“抱歉”,便匆匆离去。 德湄听了那些话,恨得把嘴唇都咬出血来,才强忍住没有哭出声。月十一早就沉下脸来,再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她心中也燃起怒火。 月十一看了其他几位姑娘一眼,她们虽然都很愤愤不平的样子,但是谁也不敢出声,眼神全在时不时地瞟着大公子那一桌。 月十一轻轻握住德湄的手,又使劲攥了攥,低声说:“看我给你们出气。”然后,拿起一根筷子,“叮叮当当”的敲了几下碗边,轻笑着说:“姐姐们,十一想起一个故事,要讲给大家听一听,可别嫌弃我说的不好。”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神色中,月十一轻快的开始讲起。 —————————————————————————— 呜,累死了,今天只能更新这些了。见谅~~~~~ 明天努力~~ 可是,债,越积越多地说~~~~ 章节目录 第7章 初融乍暖天地宽 月十一拿起一根筷子,“叮叮当当”的敲了几下碗边,轻笑着说:“姐姐们,十一想起一个故事,要讲给大家听一听,可别嫌弃我说的不好。”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神色中,月十一轻快的开始讲起。 “很久以前呢,有个很能干的猎人。他最擅长的,就是驯鹰。他的家里,养了很多健壮的小鹰。有一天呢,他在打猎归来的路上,捡到一只奄奄一息,就要饿死的灰突突的小鹰。本来,他家里的鹰已经很多了,但是猎人于心不忍,他还是把这只可怜的小鹰带回了家。”…… 刚刚听到月十一讲到这里,斐菱就抬眼向姐姐使了一个眼色。她侧目轻蔑的瞥了那姑娘的背影一眼,心中冷哼:想编个故事挤对我,这种老调重弹的东西,还能动得了谁?忘恩负义的话,本姑娘听多了,你这指桑骂槐的一套,一点用都没有。她又冲姐姐挑了一下眉毛,努努嘴,低声说:“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蠢材。这样的,不知道被我们骂出去多少个。”少夫人用帕子捂住嘴,会意的一笑。两人不再言语,依旧四平八稳的等着看笑话。 大公子此时眼皮跳动了一下,他的脸色有些阴沉。二公子很疑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大哥。大公子面无表情,微不可见的摇了一下头。陆钊心中诧异不已,他着实没料到,山家的一个丫鬟居然有如此胆量,将主子的伤疤当众揭开来晾着。他举过酒杯,垂眼浅浅的抿下一口,用来掩饰自己现在的情绪。 德湄听着心头一颤,她扫视另外四个茫然毫无所觉的姑娘,不由自主地伸手要抓向月十一的衣袖,想提醒她不要讲这个禁忌的话题。 月十一低头看到德湄的手,她轻轻拍了拍,扭头用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依旧故我的继续讲着…… “因为这只小鹰格外可怜,猎人对它便异常的好。渐渐的,这只小鹰也健壮起来,长得越发出众。猎人大喜,他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到这只小鹰的身上,放弃了以前的小鹰。” “这只小鹰不负猎人所托,本领越来越高,和主人配合起来越发天衣无缝。别人见了都纷纷夸奖,说猎人是天下最棒的驯鹰人;这头鹰,是天下最棒的鹰。猎人高兴极了,他心想,这就是和我相配的同伴,我要把它留在身边一辈子。因为这是我亲自救回来,亲手养大的,它一定最了解我,不会辜负我。” “可是变故突然来了。那一年,天下大旱,饥荒遍野。就连猎人也找不到再多可以吃的东西。日复一日,眼看就要弹尽粮绝,猎人疼惜小鹰,把能吃的都给了它。小鹰也很听话,乖乖的守在猎人身边。当食物再也没有的时候,猎人又痛下决心,他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喂食给小鹰。” 月十一刚讲到这里,清凤忍不住“啊”了一声。整层酒楼都很安静,众人似乎已经听出一些端倪,竖起耳朵来,专心致志,不敢落下分毫。月十一借着机会喝了一口水,略微思考了一下,再次继续。 “当饥荒终于过去时,猎人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他原本高大健美的体魄,变得残缺不全;原本英俊潇洒的外表,变得干黄枯瘦。可是,他顽强的活了下来。因为,他养的小鹰,不能够独自生活,它已经适应不了野生的日子。小鹰开始还很感激主人,但是当他们再次一同出外时,别人的赞美消失了。小鹰希望听到以前那种夸奖,可是人们总是对着猎人摇头。它便开始认为,自己还是天下最棒的鹰,但猎人已经不再是天下最好的驯鹰人了。” “终于有一日,小鹰在院外的树梢上玩耍时,树下经过一个人。他格外的喜欢这只经过驯养的鹰,在一番甜言蜜语下,小鹰头也不回的跟着这个人离开了原来的主人。” “这……可真是忘恩负义。”清莺声音低低的接了一句,然后看到其他人都不表态,她便不再言语。 月十一用余光扫视一下周围,虽然看不到斐菱姐妹的样子,但是她知道,她们也一定听得很仔细。于是,她继续说道:“这个故事还没完呢,不过后来的事情,姐姐们不妨作一下猜测,这样才有意思啊。” 四个姑娘听了,面面相觑。清凰眼睛一转,她看看月十一,又看看德湄,沉吟片刻才道:“我猜呢,猎人一定是后来追了出去,与那个陌生人打了一架,最后抢回了小鹰。” 月十一强忍住笑意,拼命把嘴角拉直,使劲点一点头,然后又看向其他三位姑娘。 清凤飞快的朝大公子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第二个说:“那种忘恩负义的贱东西有什么好的,猎人肯定又找了一只小鹰代替它,而且一定比原来的还好……” 德湄突然捂住嘴咳嗽了一声,清凤立刻不再说了。月十一又望向清燕和清莺,问:“你们说呢?”清燕有些担心的看着德湄,最后小声说:“我……不知道……” 清莺眉眼间闪过一丝阴狠,她对月十一说:“也不是什么舍不得的东西,既然得不到,毁了它还干脆些……” “十一,你就继续讲下去吧。”德湄打断清莺后面的话,催促月十一说。 “好吧。”月十一一点头,又继续开始讲。“猎人很伤心,可是他了解小鹰的秉性,还是放手让小鹰离开了。从此,猎人不再对驯养小鹰抱有希望,他只是开始教授徒弟。可是有一日,在他家的院外,他看到一只和当年的小鹰很相似的野鹰,他的心思又活动了。” 大公子心虚的手上一抖,堪堪移开盯住月十一背影的眼光。和弟弟的目光短暂交汇后,他的目光又有些闪烁的狼狈躲开。二公子并没有注意,他回过头,依旧津津有味的听着。 “他每日在树下给那只野鹰放下食物;天气冷了,还造好巢穴送给野鹰。野鹰享用着一切,可是依然不肯和猎人亲近,仍保持自己原有的习惯。渐渐的,猎人放弃了驯养这只野鹰的计划,不再投放食物,也不再搭建巢穴。只是单纯的像交朋友一样,有时甚至还和野鹰说话。他经常会在寒冷的夜里,在树下等待。每次见到野鹰归来,他才安心去睡。” “年复一年,猎人的徒弟也慢慢都离开了他。突然有一天,猎人恍然大悟,只有那只独立自强的野鹰,才是可以和自己并肩向前的伙伴。” “从此以后,猎人每天都快乐的生活着。无论外形如何,他依然是百里挑一的,最棒的驯鹰能手。人们经常羡慕的看到,猎人和那只野鹰在山头林间嬉戏。” “有人提出来,也要猎人驯养一只那样的鹰给他。猎人摇头,他指着那只野鹰说,我驯养的鹰都是奴仆。而它,是我真正的伙伴,伙伴是驯养不出来的。” “于是,别人又问,那你原来那只漂亮的鹰,你把它放在哪里?猎人大笑着指着垃圾堆说,它在那里,我已经彻底把它抛弃了。” 月十一的故事讲完了,楼里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德湄突然紧紧抓住月十一的手,颤声说:“十一……”她没有说完,但是满脸的激动神色,让月十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偷偷吐了一下舌头。 “好!痛快,说的太好了!”月十一身后传来二公子拍案叫好的声音。月十一回头望去,一个圆脸盘大眼睛的年轻男子,正一脸兴奋的笑意,紧紧地盯着她。“你这个故事讲的真好。”二公子又对月十一说了一遍,然后咧开嘴笑着,还冲月十一遥遥一举酒杯。 月十一更加不好意思,目光滑向一侧,又和大公子灼灼的眼神相遇。看到大公子微微涨红的脸,眼中流露的振奋和惊喜之色,月十一急忙扭回头。她心中有些隐约不安,刚要拿起茶杯喝口水。却听身后又是“啪”的一声响,她迟疑着转头一看——哎呀,怎么把她给忘了。 斐菱脸色发青的站在那里,狠狠地向这边瞪着。是谁给这个丫环这么大的胆子,让她红口白牙的如此戏侮自己。斐菱怒火冲天——只有她斐菱看不上的东西。谁能抛弃她,想得美!斐菱手指尖颤抖着怒指月十一,破口大骂:“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敢出口侮辱公府贵族,你长了几个胆子?” 月十一立刻摆出吃惊的架势,她貌似惶恐的站起身,慌忙中险些碰倒座凳。斐菱气焰更加嚣张,她傲慢的将头一扬,只等着看这个丫头当众出丑。 月十一见斐菱如此不知悔改,也不再留任何情面,冷笑着说:“这位尊贵的小姐,还恕小女子糊涂。十一字里句里骂的都是一只鹰,又俗称‘扁毛畜生’。这可是犯了哪家豪门的忌讳?” “扁毛畜生”这四字一出,楼里的人全都笑倒了。二公子更是大叫着,又捶桌子又跺脚,笑得乱没样子。陆钊毫不掩饰惊讶的神色,微张开口,上下细细打量月十一。就连大公子,无论如何克制,也不得不放任嘴角微翘。月十一和他注视的眼光一触即开,脸禁不住红了,不敢再看。 斐菱只觉脑中“嗡嗡”山响,气的胸口起伏不定,脸色由青到紫。见到那个丫头居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眉目传情”,愈发觉得“被抛弃”的字眼刺痛难忍。众人此起彼伏的耻笑声令她失去理智,猛一回身,横扫桌面,碗碟茶盏“叮叻当啷”的打碎一地。掌柜的和小二却都躲在远处偷着笑,愣是不在乎这点损失,说什么也不过来当出气筒。 斐菱姐妹越发下不来台,众人哄笑声越来越大。国公府少夫人煞白着一张脸,从袖里掏出一张大面额的银票,拍在桌上,大声说:“不用找了!”然后拉起妹妹,二人强撑着,昂首挺胸的离开。才要下楼,二公子突然怪叫着大声说:“掌柜的,今天的账面本公子全买了,银子就去我们家搬吧。”…… 诗风酒楼这一闹剧之后,仿佛一夜间,全城的人就都知道了来龙去脉。“扁毛畜生”顿时成为樊城内最为流行的骂人语言。只是,本来吵架的双方,一旦听到这四个字,便全都开始大笑,架也自然吵不成了。 要说城里最高兴的人,就属山庄产业里的仆人们,他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这几年来,明明是国公府理亏的事情,却因为斐家姐妹的跋扈,山庄隐忍的一声不吭,反而让山庄里的人见到国公府的人时,觉得矮上半头。如今可大不一样,斐氏姐妹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出丑,已经从国公府传出消息——老国公怒斥儿媳,已经责令,要斐菱一个月之内订婚。(_ 国公府内,斐菱哭肿了双眼,手扯一段白绫,和姐姐、丫环僵持不下。“我不管!若要让我这么窝囊的嫁人,我宁可死了。”斐菱扯不过她们,转身又去寻找其他利器。 少夫人迭声喊人抱住斐菱,好劝歹劝。“好妹妹,你且放心。现在老爷子是气头上,你等过了这阵子,姐姐定能帮你。” 斐菱似是不信,她作势一挣,少夫人赶紧保证:“我对在天的爹妈发誓,妹妹你嫁不到胜过那人百倍的男人,我就天打五雷轰!” 斐菱见目的达到了,便放松下来。她走回床边坐下,眼神狠毒的盯着墙角,说:“等我嫁了人,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这份侮辱,我要变本加厉的统统还给他!” 虽然大公子吩咐了德湄,诗风酒楼的事情不要告诉老夫人。但是,他管得住仆人管不住弟弟。第二天一早,老夫人便传话,让大公子、德湄带着那个讲故事的姑娘去请安。 德湄亲自给月十一梳洗打扮。依旧是素白的裙子,围系银线镶绣宽锦带,头上簪着月十一死活不肯换下的铜钗,又多配了一副银丝缀花扭箍。 到了青松院,德湄先进去禀报,月十一一个人在廊下等着。才站稳,就听到身后有拐杖的声音,她急忙回身看,心里慌了起来——大公子和二公子正向这边走来。 昨日,她回来后细细回想一下,不禁脸红。那个故事,就是图一时痛快随口乱编的。前半段还好,后半段她怎么想,都觉得好像不够稳妥。她可不是要招惹是非的,真怕大公子误会。还有,就是大公子后来的眼神……月十一正在一门心思琢磨怎么解释,大公子和二公子已经来到身边。 大公子今天一身爽利的浅蓝长袍,看着眼前傻愣着也不知请安的月十一,心中微微一动。他才刚掂量好用什么样的语气,二公子却已经开口:“这位月姑娘,怎么全没了昨天的机灵劲儿。” 月十一似是才醒过味儿,急忙施礼请安。二公子哈哈笑着,又说:“你慌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月十一低下头不说话,倒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大公子心中已定的波澜又微微一漾,他对着弟弟摇摇头,嫌他太不稳重,轻斥道:“少贫嘴,奶奶等着呢。” 二公子很遗憾的撇了一下嘴,有些不甘心的跟在大哥身后往屋里走去。临要进门,他突然回身说:“我还是喜欢你昨天的样子,聪明的很啊。”然后看着月十一慢慢涨红的脸颊,他带着得逞的笑声走了进去。 月十一匆匆用双手拍拍两颊,又好气又好笑。可气的是,她居然被二公子调戏了;可笑的是,她还为此红了脸。 见过老夫人以后,月十一松了一口气。虽然老夫人责骂了几句,但是无关痛痒;虽有惩罚,但是月十一觉着,倒还不如说是奖励——她要被送到大厨房去干半个月的活。 在回漱石院的路上,德湄见月十一丝毫没有发愁的样子,很是不解。她又仔细看看月十一的表情,关心的问:“你不觉得委屈吗?” 月十一扭头想了一下,笑眯眯的说:“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老夫人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果断。” 月十一开始在大厨房干活后,人气空前的高涨。仿佛所有人都觉得月十一受了天大的委屈,每个人见到她都要好好安慰她一下。六嫂特地为月十一每天多留一份点心,更让月十一感到受宠若惊。 这一日,月十一正站在井边择菜,一个意想不到人却跑来找她。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二公子才踏进大厨房的小院,就看到青青的井台边,月十一一身素白,纤细的腰肢上围着一条普兰色粗布围裙,几缕发丝弯垂在嫩白的颈子上。井台上湿漉漉的水渍,反射着阳光,竟然照得月十一小巧的,透出淡淡笑意的素面,越发晶莹可爱。 看着她这么心无旁骛,轻松愉快的工作,二公子突然觉得心里被轻轻的挠了一下。他快步走过去,上来就问:“月十一,你不觉得委屈吗?” 月十一这才惊觉抬起头,也没想起要给二公子请安。她只是皱起眉头,在心里长叹一声,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她应该觉得委屈呢? “不委屈。”她斩钉截铁的说,然后把水桶挪挪,离二公子远些,又低头择菜。 “为什么?”二公子转到另一侧,好像成心挡住阳光,又继续追问。 月十一抓着油菜的手一顿,她看着水桶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看到了脸上的那道疤痕……“比我委屈的人多的是,二公子也都要关心?”月十一突然口气有些冲。 二公子似乎是愣住了,半天没出声。“我看……你还是觉得委屈的……要不然,也不会突然不高兴起来。” 月十一万般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她知道自己不该发火,便在心里数着,一直揪掉第十片菜叶子,才放下手里的菜,用围裙擦擦手。 月十一吃力的把桶拎下井台。二公子刚要搭把手,她已经扭身走到一旁,从地上捡过一个板凳,放回在桶边,背对二公子弯腰坐下,才慢条斯理的说:“二公子,您看,我来了大厨房以后,不用去上那百无聊赖的课;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包括您在内,这么关心我;可口美食就在鼻子尖下面;最重要的是,现在我每次回到卧房休息时,再不用担心吵了其他姑娘,而招惹是非。”月十一在这里顿了一下,“还有一点,也是您这位贵公子不能理解的,反正多说无益。我一点也不委屈。” 二公子也走到一边,用脚一勾,轻松的带过一个板凳,然后大大方方的坐到月十一的身边。他一把抢过月十一手里的菜,如愿的看到月十一抬起头,瞪起了眼睛。 二公子依旧坐在板凳上,眨巴眨巴眼睛,咧开嘴笑了。“你不说,怎么知道多说无益?”x :/ 月十一毫不客气的翻了一下眼睛,没好气儿的说:“您知道什么叫做劳动最光荣吗?我没您那么好命。不劳作者不得食。在这里呆着,我心里踏实,高兴!”说完,一把又从二公子手上把菜抢回来。 “我……没得罪过你啊……”二公子有些糊涂,“咳,先不管它。我且问你,你就从来没想过,经过了这一次,被提拔到我大哥的书房里做侍女的人,就应该是你?” 月十一彻底没了脾气,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如果真提拔我去做侍女,我才要委屈。” “为什么?”二公子直了直身子,很关心的问。 月十一皱着眉头,再次低下头,半天才嗫嚅着说:“我绕着圈子骂人家是……驯养的……鹰,难道最后还要把自己也绕进去?” 二公子一怔,然后突然放声大笑。前仰后合的时候,身子一歪,掉下板凳,居然就坐在地上抱着板凳继续笑。 月十一才刚因为担心,伸出手要去扶二公子。却见他坐在地上不起来的怪样子,还这么不管不顾的大笑,禁不住也跟着“扑哧”一声笑出来。刚刚一小朵遮在心里的乌云,就在笑声中飘离…… 大公子书房的侍女最终选定,清凤终于如愿以偿。而剩下的另三位姑娘,则被安排嫁到和山庄有往来的小富之家。 月十一,依然在大厨房里安心而又快乐的工作着,她半个月的“短刑”,因为对二公子“不敬”的罪名,改为“不限期留用查看”。 这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山庄里的仆从们顿时谨慎起来。可是,他们越来越看不明白,明明因得罪二公子,而被罚的月十一,为什么还总和二公子出现在一起,并且谈笑风生? 大厨房里,月十一抽空给二公子做一份凉拌小菜。才仔细的放在托盘里,要端走,刘嫂突然在后面笑着说:“十一,瞧你这玉兰花雕的,我还以为是外面树上又长出来了。” 月十一回身对刘嫂一笑,说:“六嫂,我还留着一些料,晚上的时候也给你的菜配上。”刘嫂嘴里“呒嗯”一声,眼睛却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月十一。 月十一用手指挠挠耳后,又看看身边,不解的问:“怎么啦?” 刘嫂眼睛一转,好像很神秘的说:“我就觉得你最近不大一样了,现在才发现,不就是和我家的红梅一个样。” “红梅?” “是啊,我家红梅最近……”刘嫂突然停住,自言自语说,“那句词是怎么说的,红什么星的。” “红鸾星动?”月十一想也没想,张口就来,说完又马上用手捂住嘴巴。 “哈哈,对,就是红鸾星动。”…… 羞红着脸逃出大厨房,月十一快步走在石板路上,直奔二公子的院子。经过兰藕榭的时候,她停下脚步,临水一照。倒影里,分明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见鬼的“红鸾星动”,哪里有六嫂说的“杏目含春,温柔似水”。 月十一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总觉着是不放心。她放下手里的托盘,再回到水边,对着水面把头发抓抓乱,特意将额角上的疤痕全部露出来。这下应该可以了吧,再不会有人说她什么才对。 月十一将托盘交给二公子的小厮本福后,心中突然涌起莫名其妙的慌张感,于是抬腿就要往外走。二公子从里屋赶出来,叫道:“怎么来了就走,好歹得等我验过赌注才行。” 月十一站下身,就靠在门边上,也不过去,手指拧着裙带,嘟囔说:“愿赌服输,我还能糊弄你,嗤……” 二公子也不理她,低头小心的打开托盘上的盖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幸亏我要求验货。分明说好的,要配你亲手雕刻的玉兰才行,你怎么用摘下来的花蒙我?” 月十一把脚一顿,“你再看看。” 二公子扭过头来,一脸不高兴的说:“应该是你再看看才对。” 月十一讶然的站直身子,松开手。她迟疑着走过去一看——没错啊,就是我用白萝卜和红萝卜雕的两种玉兰花呀。她伸手捡出一朵白玉兰,举到二公子的面前。“你看,这不是萝卜雕的?” 二公子忽的一把抓住月十一举在眼前的手,眸色一亮,顺势将她拉近。“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长了怎样一双巧手,能这样抓住我的心……”说完,月十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被二公子放在唇边轻柔一吻。 “红鸾星动”月十一的脑海中,此时只剩下这四个字…… 章节目录 第8章 咫尺之距也遥遥 面色赤红,心若擂鼓的月十一,慌忙扯回自己的手,却眼见二公子目光一沉,又伸手向她的腰间搂去。月十一再也不及细想,狠狠一把推开二公子,转身夺门而逃…… 在庄中闷着头猛跑,月十一也不看方向,只是一味的见路就往右拐,居然竟让她一路跑回了漱石院。月十一冲回房里,“嘭”的一声把门顶上,就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抱住双膝,月十一蹲坐在门边的地上,脑子里半天还是茫然的,什么事情也想不起来。她左手微微动了一下,轻轻用手指尖去碰碰右手背上,刚刚被吻过的地方……月十一埋头在膝盖之间,她理不清思路。 乱如一团麻,又无依无靠的感觉,让她慌乱不堪。她特别想找个人说说,可是……月十一这才发现,十六年的生活,她到如今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 于是,她急切的想抓住些可以依赖的东西,可是仰头环顾四周,哪一件也不属于她……眼睛有些模糊,迷蒙间闪现过一个身影。月十一猛地再一抬起头,伸手就把头上的铜钗拔下。顾不上垂落在眼前、脸颊旁的乱发,她紧紧攥住铜钗,心中终于有了依靠。 “十一?你在吗?”门外突然传来二公子的声音,月十一一下子从地上惊跳而起。她只想着把门赶紧堵牢,“蓬”的一声用后背紧紧地贴住门板,心跳又急速起来。半晌,没听到门外再有动静,她的心中居然有失望的感觉一闪而过。 “十一,你就这么怕我?”二公子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我……只是……” 二公子的话没有说完,月十一的心又跟着忽悠一跳,她不安的挪挪脚。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十一,”二公子说着,轻轻拍拍门板,“你也吱一声,别让我一个人抓心挠肺的这么难受啊。” 月十一的心狂跳起来,有一时不能确信的犹疑和一种悄然的喜悦。“你……”才张开口,声音居然有些颤抖,月十一羞恼之下猛一甩头,却不料重重的把头磕在了门板上。“哎呦”,月十一急忙抬手捂住后脑。(_ “十一?”二公子的声音高了起来,“你怎么啦?” 月十一心中一暖,她转回身子,面向房门。透过门扇上糊着的淡青色密纱,二公子的身影映在上面,左右晃动,仿佛焦躁不安。“十一?” “没事儿。”月十一又向前靠近半步,小声答道。 “十一,你不是这么一个不爽利的人。我这般待你的心,你也知道了,可你的呢?”二公子不依不饶的要问个明白。 月十一抬起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拇指上上下下,轻轻蹭着木条。想要开口,可是盯着门上的影子,她滑到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想要开门,可是另一只紧攥铜钗的手,她舍不得松开…… “二公子……你实在不该如此唐突……” 二公子的影子立时定住了,月十一拇指一紧,死死扣住门边。好一会儿,才见他又动了一下。“我晓得了,是我鲁莽,唐突了月姑娘。”二公子的声音有些恨恨的。 月十一低下头,手慢慢的从门边上滑落下来,默不作声。 “你……”二公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万般无奈,“罢了罢了……随你。” 当月十一再次抬起头时,门扇上,已经不见二公子的影子…… 清凤做了大公子的书房侍女后,依然住在漱石院,和月十一泾渭分明,互不搅扰。今日,月十一在大厨房推说头疼,便早早回来躺下,连晚饭也没吃。月十一侧身躺在床上,背朝外,面冲里。一只胳膊枕在脑下,直愣愣的盯着眼前。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原本是要早些休息,如今却怎么也睡不着。 “嘭嘭”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月十一怔了一下,缓缓从床上撑起起身子,扭头问:“谁啊?”却不见有人回答。她犹豫了片刻,才翻身下地,抓起外衣披上,摸索着点燃书案上的蜡烛。 月十一走到门前,又附耳在门上听了半天,才打开屋门。清冷的月色,照在地面上白亮亮的一片。屋外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门前的地上,静静的放着一卷绢帛。拾起绢帛关好门,月十一来到桌前坐下,在烛光下把绢帛一点点展开——竟是一幅长长的画卷,似乎是在讲述一个故事。月十一的眼圈湿润起来,她的手指轻轻擦过一幅幅图面。 对着画卷凝视了很久,月十一突然站起身,她取过清水挽袖研磨,然后提笔在绢帛上书写。第一幅图画,月十一写下“诗风初遇”;第二幅,是“青松戏语”;第三幅“井台闻笑”;第四幅“碑亭小赌”;第五幅“玉兰巧手”;第六幅“漱石独诉”…… 放下手中的毛笔,月十一的面色已平静如初。她手捧画卷回到床边,轻倚在床头,揽卷在怀。 只静谧片刻,似乎又想起什么,月十一从枕下抽出铜钗。抚摸着铜钗上熟悉无比的花纹,她又低头看看怀里的画卷……烛泪滴滴滴无声,月十一凝望着悠悠的烛火,说服自己做一个决定…… 大公子吩咐清凤,到书库里去给他取几本机关制造的书,备着一会儿二公子和陆钊过来时用。清凤离开后,大公子随意倒了一杯清茶,推开桌边的窗子,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浓夏意的暖风。看到院中已经被杂草覆盖上的秋千架,大公子嘴边噙着笑意。烟消云散的感觉,原来竟是如此轻松,大公子心中暗道。 “清凤姐姐在吗?”院中传来一个淑婉规矩的声音,大公子听着耳熟,可一时又不敢肯定。 “月姑娘,是你啊。”本禄的声音传来,大公子这才恍然大悟,身子不由得坐直了几分,将茶杯轻轻的放在了书案上。“大公子吩咐清凤去找书了,月姑娘什么事?” “我替刘嫂送点心过来,大公子吩咐过的,今天特地送了三份。要不小禄哥你收进去吧。”月十一又说。 “这……姑娘看我这满手的灰,哪里腾的出空,你自己送进去也行啊。”本禄苦笑着回答。 大公子听到这儿,马上撑着书桌站起身。他伸向拐杖的手,只在半空中微缩了一下,便毫不迟疑的一把抓起拐杖,往外间走去。 月十一这是第一次来到大公子的书房。她看看本禄的手上的确很脏,没有办法的笑笑,只好自己送进去。才迈进屋子的门槛,就发现大公子正走出里间。月十一这回倒是记住了,急忙低头请安。 “东西放下吧。”大公子不急不缓的说。 月十一依言将提篮放在玉石桌面的梨木桌上,始终不愿正视大公子。x “呵……”月十一的耳边传来大公子不加掩饰的轻笑,“月姑娘,我就真像二弟说的,令你这么害怕?” 月十一这才抬起头,尽量让脸上保持平静无波。她镇定的看着大公子——温和的笑容,眼睛里蕴含的深意,令月十一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了,既然放下了东西,你随我到院子里走走。”大公子说完,便率先向门外走去。 路过秋千架时,月十一一眼望见那熟悉的构架,和铜支架上镌刻的,典型的机关府图案,马上停下脚步。她近前几步,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在那些花纹上。 “你认得那些纹路?”大公子的声音有几分惊奇。 月十一这才惊觉她的失态,连忙摆手解释:“我哪里识得,只不过是惊叹它的精细而已。” 大公子把头微微一侧,似是还要追问,二公子和陆钊正好一前一后的走进院子。 月十一和二公子四目一对,月十一马上垂下眼帘。她心中暗暗希望,三位公子快快移驾书房,自己也好能够离开。偏偏天不随她所愿,三位公子就站在院子里聊开了。二公子还朝她又走进几步。 “大哥,陆兄打算在樊城再开一家奇巧阁,诚邀咱们搭股。” “不错,陆某已打算将京城的总店移至此地。樊城人杰地灵,定能扩展奇巧阁的规模。” “嗯,陆贤弟机会正好,适逢机关府灭门案尘埃落定,各路人马各显其能之时。我也正考虑要不要做此生意,如今既然有奇巧阁主诚意相邀,山庄求之不得啊。” 三位公子说的投机,月十一却在一旁将身子绷得紧紧地。她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想扑过去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狠狠打上几拳,想怒喝让他们住嘴。她的手攥得更紧,鼻尖也渗出汗来。 二公子不知何时已经转到月十一的身边,突然低声问:“你不舒服?”月十一猛地抬起头,忘记掩饰眼中的怒火,直到二公子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月十一才醒悟过来,忙把头扭向一边。 大公子和陆钊还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山庄和奇巧阁联手的事情。二公子趁机凑到月十一身边低问:“你这几天躲着我,可还是因为恼我?” 月十一摇头,她绕到秋千架的另一边,二公子又跟了过去。这下子,可吸引了大公子和陆钊的注意。 “二弟,你也过来,我正和陆贤弟商讨,请奇巧阁的匠人把这秋千架拆了的事情。”大公子说道。 月十一闻言大惊失色,她脱口而出,惊呼道:“不要!” 大公子、二公子和陆钊全部把脸扭向她,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个月十一,从诗风酒楼那天起,就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让他们好奇。 大公子眼中探究的神色愈浓,他看看二弟,又看看月十一,脸色有些阴沉,严肃的问:“为什么?说说理由。” 月十一咬咬牙,她四下看看。“那个……人说……物以稀为贵……”月十一停顿了一下,“我看,这秋千架挺少见的,拆了多可惜。” “物以稀为贵……”大公子重复了一句,修眉一挑,眼睛直视月十一,又追问:“谁说的?” 月十一此时后悔莫及,一个不慎,惹来大公子咄咄逼人,非要把她这个砂锅打漏了不成。可是……她扫了一眼无声的掩埋在杂草中的秋千架。机关府里也曾有一个,那是她六岁时画的图纸,爹爹亲自指挥工匠搭建的。 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它。月十一下定决心,她看向二公子求救。 二公子先是一愣,随后眼睛一亮。他定定的看了月十一一眼,这才转向大哥。“大哥,我看是这丫头从没玩过秋千,所以舍不得拆吧。”二公子笑呵呵的插嘴糊弄。 大公子扶住拐杖的手一晃,闭唇不语,脸色更加阴沉。 陆钊此时在一边突然发话:“大哥,其实这秋千架暂放几日也没有问题。咱们不如进到屋里,将联手事宜先行敲定。此事才是最紧要的。” 大公子闻言脸色有些缓和,他瞪了弟弟一眼,又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月十一,便回身往书房走去。 看着大公子缓缓走进书房的背影,月十一身子一软,靠在秋千架上。二公子伸手扶住她问:“你就这么喜欢这个秋千架?” 月十一疲惫的摇头。她转回身,用手指慢慢的沿着秋千架,细细的勾画着上面雕刻的和铜钗上分毫不差的纹路,仿佛依依不舍的在倾诉离情。 “其实,若是机关府还在,我便请他们再造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也不是难事。”二公子说着叹了一口气,“可惜昔日天下第一的制造,如见已经只有瓦砾残存。” 月十一听着,手指停下。她突然一把抓住二公子说道:“二公子,求你。你只去和大公子说,一定要留下这个秋千。”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大哥决定的事,没有足够好的理由是改变不了的。”二公子眼中透着无奈,他也束手无策。 月十一摇摇头,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她肯定地说:“我有一个最好的理由。” “什么?” “机关府已经没了,但是它的出品依然是天下第一的。这秋千架如此华美,每个零件都出自能工巧匠之手,更是天下少有,也算得上是珍品一件。还是那句话,物以稀为贵。再没有第二个机关府来造一个一样的出来。留下它的价值和意义,远远比拆了它要大得多。难道不该保留吗?”月十一急切的望着二公子,一口气说了一大段。 二公子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顺势搂住月十一,拍拍她的肩说:“好姑娘,我怎么就没想到。我这就去和大哥说,你不要急。不过,咱们得先说说,保住了这个秋千架,你怎么谢我?” 月十一在二公子身前轻轻挣扎了一下,便退离他的怀抱,脸上已经绯红。她垂下头,喜悦中带着羞涩说:“这件事成了,我只感激你。” 二公子愉快地哈哈一笑,说:“那好,以后不许再躲着我。” 大公子和陆钊在屋中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陆钊微笑着对大公子说:“大哥,你府上的这个月十一,见识果然不一般啊。寻常女子哪里懂得这些。小弟不佩服都不行。” 大公子谦逊客套的一笑,举手示意陆钊自己取用点心。而他则扭过头,修长的手指拂过桌案一扫,同时扫平心中早已泛起的无数涟漪。 秋千架最终保住了,而且大公子还特地吩咐本禄,找人每日小心打理。月十一得知这个消息百感交集。她一个人躲在房里,手中攥着爹爹托付的铜钗默默祷告,只盼望爹爹的在天之灵能够有所安慰。 万福十六年夏樊城 时间飞逝,转眼二个月过去了。月十一和二公子的事,已经悄悄的在仆人中流传。渐渐的,就连老夫人都有所耳闻。 这天晚饭后,仆妇丫环们撤下碗筷,奉上茶水,老夫人依然不提一句,让孙儿们自行歇息的话头。二公子便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老夫人漱过口,饮上一口新茶,才吩咐德湄扶她回去休息。大公子和二公子也赶紧恭敬的起身,垂手而立。老夫人在走到通向内堂的屏风时,突然停下来说:“看来,我又要见一下这个月十一了。湄儿,明天一早,你把她带来。” 大公子和二公子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浮现出担忧之色。 章节目录 第9章 山盟海誓因情在 月十一静静的站在堂下,微垂着头。 “湄儿,你带人都下去吧。我只和她聊聊。”老夫人端坐在堂屋的中间,声音还算平和,远没有昨夜二公子赶来报信时说的那么吓人,月十一在心中暗道。 “你走近些,让我瞧瞧。”老夫人又吩咐道。 月十一抬起头,刚要迈步,看到老夫人眉毛讶然的一抬。她方才想起,这里下人的规矩是不可以随便抬头的。月十一又不慌不忙的把头低下,中规中距的向前迈了几步。 “再走近些,把那张纸上的字给我念念,年纪大了,眼力也透着不行了。”老夫人的声音没有丝毫不高兴的地方,倒反而愈发显得温和,想必也不计较月十一刚刚的失礼。 月十一看到老夫人右下方的案桌上,茶杯下面压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她这回记得低着头走过去,拿了起来。 《般若波罗蜜心经》——月十一心中默读开头的一列字。她轻轻皱起眉头,继续往下看。果不其然,满篇洋洋洒洒一气呵成,自然不会有断句标示。月十一又细看这笔体,清俊高雅,隽逸脱俗。不像是老夫人这一把年纪的人写出来的;德湄的字也不是这样的;那还能有谁?她侧头凝思…… “这是般若波罗蜜心经,你纵是识了字,经文不也还是读不出?这其中的缘由……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也明白。”老夫人的声音打断月十一的神游,悠悠的响起。 月十一扭头望去,老夫人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她。“这页经文就全当是礼物送给你了,你回去好好想想。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什么不合时宜的传言。” 老夫人把话说到这里,月十一便完全明白她老人家的意图。只不过,老夫人的“杀威棒”打得非常的巧妙和独特。礼佛诵经,在这里是贵族豪门才能够做的事情。佛堂寺庙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一般的人家,识得几个字的,也未必读过经书…… 月十一的心一痛,她在困苦潦倒的时候,在街边打算卖身为奴的时候,也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比谁低一头,那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傲气。她即便不和二公子在一起,也绝非是因为“配”不上他的缘故。更何况,十三年的机关府大小姐岂是当假的? “是,十一知道了。”月十一把经文整齐的叠好,收在手上,点头一礼,“从今日回去,十一一定五蕴皆空,方可度一切苦厄。” 月十一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镇静的看着老夫人瞬时瞪亮的双眼。老夫人“啪”的一声,把手中的檀香木念珠拍在身边的茶几上,足足看了月十一半盏茶的功夫。月十一纹丝未动,目光和老夫人静静对视。不骄不躁,淡定自若。 第一回合,月十一,小胜…… 老夫人轻咳一声,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拿过檀香木念珠,放在手间拨动。“唉,年纪大了,如今膝下只有两个孙儿。老大整日忙里忙外,不见踪影;老二原先一直在外求学,归家以后也需帮衬他大哥一把。” 月十一移开视线,心里估么着老夫人这第二招的套路。她现在可不敢大意,老夫人的绵里藏针,可是使的炉火纯青。 “月姑娘,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山家的来历背景吧。”老夫人对她招招手,“来,扶我起来。能有个人陪着聊聊往事不容易。她们早都听腻了我这老婆子的碎叨。你倒还是新鲜的,陪我进去,咱们歪着,舒舒服服的聊。”老夫人和蔼的说。 月十一很诧异“月姑娘”这个称呼。她本打算漠视老夫人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的说法,回答说:“回老夫人,十一初进府时,课堂里的先生曾经讲过一些。”但是,此时望见老夫人眉目中殷殷的期盼;眼神在一瞬间流露出的沉痛;还有银丝满鬓,和岁月风霜在脸上留下的痕迹;让月十一的心,情不自禁的软了下来。老人家……终究是要尊重的。 月十一放软身子,松下肩膀,头又再次微微垂下。她依言走了过去,搀扶起老夫人。两个人缓缓向内室走去。 第二回合,老夫人,胜…… 转进一侧的内室,老夫人指了指前方的香案,说:“我每日都要敬一柱香给菩萨。今日你来帮我上吧。” 月十一抬眼一看,沉香木制的香案上,供奉着一尊半人多高,青石雕刻的观世音菩萨像。而佛像前,居然还摆放着一把老旧的宝剑。月十一松开扶着老夫人的手,走到香案前细看。剑鞘污损的很厉害,表层的漆皮早已脱落,镶嵌的宝石珍珠也没了踪影。最为扎眼的是,剑鞘身上伤痕累累,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兵器砍割的了。她把目光集中在剑鞘上一大片黑褐色上,那……难道是血迹? 月十一一边在心中猜测,一边取过一支香,点燃后轻轻摇灭火苗。看到冉冉上升的一缕细细香烟后,月十一躬身将它插在香炉之中。 老夫人此时,在月十一身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唉……独独留下我一人,为他们超度……” 月十一谦恭的倒退着回到老夫人身边,默默站立,等候老夫人的下一步指令。老夫人眼中有些赞许,她主动牵过月十一的手说:“咱们到里屋窗边靠着。” 满室檀香,素雅简朴的装饰令月十一又吃了一惊。想起她住的漱石院和客房都是精雕细琢异常华美,而山家老夫人的卧室居然这般简朴。 两个人对坐在窗前,老夫人瞟了一眼月十一说道:“戎马半生,早就不习惯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我如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替无数忠魂超度,为了保护好我山家的子孙后代。” “你可能年纪太小不知道。我们山家,可不是一般的商贾之家。想当年,和夜突人血战十年,我们山家出了一位兵马大元帅,三位威字头将军。” 月十一听到这儿,惊异的张大眼睛。老夫人的口气中带着无比骄傲说:“他们的爷爷,就是震撼边塞的山元帅。他们的爹爹和叔叔,分别是威凛,威扬,威振三将军。”月十一知道,老夫人口里的“他们”,指的是大公子和二公子。 想不到,大公子和二公子果真是将门之后。月十一心中暗道,当初课堂上师傅提到时,她险些以为那些名号是世袭的。 “击退夜突人后,我们山家解甲归田,迁来樊城,建立山庄,经商置业。四、五年里平平安安,合乐安康。谁知边关再次告急,我那三个儿子奉父命再次披挂上阵……”老夫人说到这里,目中显露出悲愤的神色,手上的念珠被捏得“咔咔”作响。“我那三个正当壮年,英姿勃发的孩儿……后来……仅剩得一把残损的宝剑回来……” 月十一先是一震,脑中立时浮现出刚刚那把宝剑的模样。那一把宝剑,是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战斗,才变成现今的样子。 她默默的扭头,静穆的看向外间的佛堂,心情已经大不一样。当她再次看向老夫人时,心中已经打定主意。 她站起身来,在老夫人面前恭敬的深深一礼,“十一年少无知,恃才轻狂,请老夫人恕罪。” “你起来说话。”老夫人的声音中似乎夹杂了些难言的情绪。 月十一抬眼注视着老夫人,又说:“您的担忧,十一略有体会,您也不妨直说。” 老夫人眼光一闪,“那好,我就直来直去。”说着,老夫人把念珠套在腕上。“你是知道我家大孙儿的事情的。我当初放任自流,如今追悔莫及。山家只剩得这两个孩子,我也算是感激你在外面维护山家的面子,所以和你谈一谈。我断不会让我的孙儿,再走那条门不当户不对的错路。” 月十一浅浅一笑,问道:“请问老夫人,二公子要的是怎样门当户对的姑娘?” 老夫人张口一顿,却没能回答。月十一依旧缓缓的说道:“十一也同意门当户对。不过,老夫人您要是仅凭我今天是山庄里的丫环,就觉得我高攀了二公子,那未免有些偏颇。” “偏颇?那你是说,我这府里的丫环,个个都配得上我的孙儿?笑话!”老夫人冷哼一声。 月十一摇摇头,慢慢解释道:“门当户对这样的说法,也得因人而异吧。您认为当年吃的亏,是门户的缘故,还是识人不清?斐姑娘做了国公府小姐以后,老夫人难道就觉得她门当户对了吗?” “那当然不是。”老夫人似乎有些不快,气势也弱了下来。 “既然这样,您倒不妨再留些时日,仔细看看我的人,再作打算不迟。”月十一诚心诚意的说完,用手捋了捋发角,静候老夫人的结论。 老夫人双手慢慢交叠在一起,又从手腕上褪下念珠,垂下眼一颗一颗的捻着。“不管怎样,”老夫人抬起眼睛,紧紧盯住月十一,“如今不比当初,我是再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十一明白,”月十一眼中带笑,“不论贫贱,月十一也和她定是不同。” 第三回合,月十一和老夫人,不分胜负…… 月十一走后,德湄进来服侍老夫人用茶点。她小心的观察着老夫人的一举一动,想得个由头问问情况。可是老夫人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端倪。 “湄儿,你跟着我有十七八年了吧……”老夫人放下豆乳,用帕子拭拭嘴角,又说:“你的品性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今天月丫头的话,倒是给我提了醒。” 德湄紧张起来,不知道老夫人的意思。 “虽然我很舍不得你,但是为了你们好,我还是和他说说。”说到这儿,老夫人慈爱的拉过德湄,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满意的微笑着问:“你年龄早已过了,就收在大公子房里做姨太太可好?” 二公子在漱石院外的半山亭里,焦急的等待月十一。远远看到月十一手中折了一枝嫩柳,溜溜达达的缓步走来,他就飞奔出来,迎了上去。(_x 电脑端:/ “十一,怎么样?”二公子伸手抓向月十一的双肩。 月十一狡黠的一笑,腰肢一扭,轻巧的躲开了,还故作奇怪的问:“什么怎么样?” 二公子到底手长腿长,又紧跟着迈上一步,终于抓住月十一的胳膊。“你不说也行,我去问奶奶,然后好好责罚你。”此时二公子也是满脸笑意。 月十一推开二公子的手,故意严肃起来说:“光天化日的,被人家看见不好。回头我再被唤去,脸都没地方放了。” 二公子眼睛里透出了然的神色,然后低声说:“我明白,那我夜里去找你,你可得给我开门。” 月十一一愣,“你……你……” 二公子哈哈的大笑起来,说:“许你装傻,就不许我充愣?谁家的道理。” 月十一也笑起来。她伸出手,打算偷偷拧一下二公子,却被二公子一闪身捉住。“就知道你要来这一招。你不是说吃一堑长一智吗?本公子智慧长足矣,不要再吃了。” 二公子说着轻轻带过月十一,紧紧搂住她,不让她挣扎逃脱,又道:“就让他们看了去,最好传的天下皆知,然后你就只能非我不嫁。” 月十一听了,皱着眉头说:“这你可说错了。” “怎么?” 月十一一挑眉峰,笑眯眯的说:“是让大家都看看,二公子你是非我不娶。” “哈哈,对,本公子我是非十一不娶。”二公子愣了一下后,马上反应过来。 然后,二公子又抓住月十一的肩膀推开些,直视着她眼睛,非常严肃的说:“那可就这样说定了,我非你不娶。” 香烟缭绕的佛堂里,大公子刚刚上好一炷香,然后陪着奶奶走到外间堂屋坐下。 老夫人用爱怜关切的目光看着长孙。大公子看看时机不错,开口问道:“奶奶,二弟他和……” 老夫人马上摆手让他停下,有些埋怨地说:“今天不提他们的事。他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来问,反而顶着哥哥出面。” 大公子不自在的微微一笑,垂下头,便不再强求。 “你呀,也是我不好。早早把这么重的一副担子压在你的肩上。如今你弟弟回来了,早说过咱们山家再不出仕,就把你手上的事情,多多的分给他一些。你也歇歇,想想自己的事情。”老夫人有些自责地说道。 大公子急忙抬起头,“奶奶,您别这么说。我和二弟已经在交接很多事情了,他可是帮了我不少的忙。” 老夫人满意地笑了,她挪挪身子又说:“我知道,那小子皮是皮了些,但是还是一个好帮手的。现在外面你已经有了帮手,怎么也该想想这家里了……” 大公子看着奶奶殷切的笑容,双拳微微攥了一下便松开。“我还不……呃……这家里不是还有奶奶吗?” “奶奶怎么行?”老夫人把上身往后一退,脖子一低,说,“老骨头一把,精力体力也跟不上,我看……”还不等老夫人说完,大公子突然站起来,打断了老夫人的话。 “奶奶,我今天也正好有事想和您商量。” “那好啊。”老夫人眼中露出喜出望外地神色。“商量事情也不用站起来。来,来,你坐下慢慢说。瞧你,往日里那么自制冷静的一个人,遇到人生大事,还是透着紧张。没经验也不要紧。嗬嗬……” 大公子移步坐到奶奶的身旁,深吸一口气,定定的看着奶奶的眼睛说:“我想了好几天,家里确实缺一个大方得体,聪明伶俐的人帮我。”老夫人听着笑容越来越大,频频点头,附和道:“对,你想清楚就好。这样我就不担心了。” “这人还需有些见识,品性坚贞。”大公子继续说。 老夫人听到这儿,不禁微微侧头,盘算着说:“人好是最主要的,出身差些,只要清白就好。但是这有见识的,可就苛刻些了。” 大公子点头,又道:“我知道这要求高些,所以才冒着险和奶奶您提。” “呵呵……”老夫人开心地笑着,点指了大公子一下,“你这孩子几时和我这般生分起来。你要的,我什么时候吝啬过。” 大公子脸上微微一红,“不是,奶奶。”他不知该怎么向老人家委婉的开口。 “好好,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儿女啊。”老夫人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气。“说吧,你定个日子,我这就把人给你送过去。别耽误了你的正经大事。” 大公子也愣了一下,他迟疑着问:“奶奶您想通了?” “想通了。”老夫人爽快地答道。“倒还是亏了月丫头,她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留着看看也可以。” 大公子心中狂喜,他坐直身子向前探了探,说:“那可太好了!我还生怕奶奶不同意,惹您生气。那就赶紧些,我这边一旦和奇巧阁联手,就脱不开身了;二弟也要替我去各地查看。不如就明日好了。” “明日?这也太快了些吧。你再急也得给人家姑娘准备的时间呀。虽然没有仪式,但也不能说收就收啊。”老夫人有些不愿意。x :/ 大公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奶奶,孙儿要的是月十一……” 章节目录 第10章 雾里看花是路人 抬眼看看窗外天色已晚,月十一收拾利索案板上的东西,便解下围裙打算洗洗手回去。才在井边拎了水要洗手,就听见院子外面有人边说话边走进来。 “你说得是真的?” “怎么不是?你就看着吧,明天立见分晓。” “月……呃……月姑娘还在啊?怎么没早点儿回去?”二公子院子里的粗使丫环宝元,猛一看见月十一愣了一下,赶紧笑着打招呼。 “嗯,这就走。”月十一将手甩甩干,随意在裙子上抹了一把,便要抬起盆把水泼了。 “诶,等等,等等,我来。”喊停的人,是和宝元刚才说话的,老夫人院子里的五妈妈。她这会儿急忙赶上来说:“小心又脏了姑娘的手。这水沉,别这么直步楞登的再闪了腰。” 月十一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五妈妈把水盆接走,她抬头看看天,心道:这是怎么了,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月十一心里带着疑问,回到漱石院。她习惯性的扫了一眼清凤的房间,依然黑着灯。大概大公子还没离开书房,所以清凤也还没回来。月十一一边想着,边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门。才要迈脚跨进去,忽听背后清凤的声音在喊:“你等等。” 月十一收住脚步。怪了,今天怎么全要我等。她在心里嘀咕,但是身子已经转向清凤。 “清凤姐姐早回来了,怎么也没点灯?”月十一问。 清凤已经从那边的廊子跑了过来,“你别管。”她气哼哼的顶了一句。 月十一莞尔,不再说话,就等着看看清凤到底有什么事。 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仅仅借着一点月色,月十一勉强能看清清凤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你……我怎么就忘了。”清凤的语气酸酸的,“怎么就早没信清凰的话,忘了还有你这么一个。” 月十一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清凤,有些不耐烦的叹出一口气。 “哼,不过到底结果如何还不一定呢。”清凤又说道。 “什么事啊?”月十一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姐姐有话就说,要不进我屋里坐坐。”月十一实在忍不住,扭头迈进屋里。她点燃桌上的蜡烛,回身一看,清凤还站在门口。“我这是龙潭虎穴吗?姐姐难道喜欢站着?”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清凤脸色变了一变,侧着身子打算要走,犹豫了一下最后说:“你也别太轻狂了,以为二公子能怎么着。明天……你……大公子说了,明天让你一早去书房候着。”说完,清凤又“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月十一用过早饭,向院子里扫地的粗使丫环小妮道声“早”,然后就打算去大公子的书房报到。路过清凤房间前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去敲敲门。 “清凤,咱们一道去书房呀?”月十一在门外问。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回音,身后扫地的小妮小声提醒道:“凤姑娘大概是早走了。我才来的路上见她急急忙忙地往外赶,唬得我以为是来迟了。”月十一对小妮感激地一笑,想想也对,便抖抖袖子向院外走去。 月十一到的时候,大公子和陆钊正一起在书房里讨论事情。清凤走出来取东西时,得意的瞟了月十一一眼,也不搭话,又匆匆回去。本禄进去禀报了出来,悄悄责备月十一:“月姑娘怎么来的这么晚?大公子很是不高兴呢。” 月十一诧异的看着本禄,小声说:“难道大公子还订了时辰?我不知道啊,清凤她……”月十一没有说完,她已经明白是被清凤算计了一次。本禄瞥了一眼里屋,又说:“我告诉你啊,大公子每日卯初起,卯正已经就到书房了。以后姑娘要来书房伺候,可不能比公子来得晚。” 月十一点头谢过,她知道也是自己大意了。原以为来见大公子,就和以前见老夫人的规矩一样,反而起的比平时晚些。本禄下去后,月十一静静地站着等候,心中不禁犹疑:难道我也要来书房伺候?这大公子,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看着本禄和厨房的六嫂在她面前出出入入的走动了几回,月十一才惊觉,她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个半时辰,怕是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 再次挪一挪站酸了的双腿,月十一突然觉得委屈起来。好端端的没招谁惹谁,凭什么问都不问就让人罚站挨饿?她愤恨的瞪了里面一眼,大不了……明儿个撂挑子走人…… “十一,”才想着,六嫂从里面收拾好东西出来,偷偷塞给她一个小馒头,“赶紧垫补一下。” 这时候,本禄也走出来。“月姑娘,你赶紧吃两口。大公子用完那杯茶,怕就是要唤你进去,到时候可就没时间吃了。” 月十一感激地对他们笑了一下,才刚把馒头塞进嘴里,屋内已经传来清凤的声音,是大公子要她进去。六嫂冲她咧咧嘴,说:“放心,大公子严厉了些,但是个好主子,跟着他你不会吃亏的。” 月十一垂下眼帘,未置可否,只是掏出帕子擦擦嘴,便扭身进去。 陆钊在大公子这里用过午饭,手中捧着清凤奉上的清茶不禁交口称赞,才说着,就见月十一沉着一张脸走进来见礼。 陆钊又看向大公子——大公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嗯”了一声,依旧低头写信。他又瞟一眼站在对面的清凤,见她满脸得色。 看过三个人的架势后,陆钊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就势咧开嘴角。当茶杯放回到桌面时,他已经恢复常态,静坐旁观。 “清凤,”大公子突然放下手里的笔,问道,“昨天我是怎么吩咐你的。” “呃……”清凤显然有些糊涂,张着眼睛不明所以的望向大公子。 大公子抬起头,把身子舒舒服服的靠回到椅背上,目光很随意的扫过月十一后,冷冷的注视着清凤。 “大公子您吩咐……奴婢……今早把月十一……一起带过来……”清凤的声音越来越低,脸色开始发白。 “噢,原来你还记得。”大公子移开目光,看向陆钊,语气突然又温和起来,说:“让陆贤弟笑话,在这里教训刁奴。”陆钊急忙摆手,回道:“大哥说的哪里话,今日我也是在这里学学的。” 清凤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大公子的书桌前,颤声说:“奴婢失职……实在是早晨起来去唤十一妹妹时,她房里没人应……” 月十一此时赫然抬起头,挪动了一下身子,像是想说什么,但又最终忍住没开口。 “奴婢以为……十一妹妹一向起得早,所以她自行前去了,就急忙自己赶过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还是走岔开了……”清凤分辩时目光闪躲,语气不定。陆钊垂了一下眼,用手揉揉鼻子,来掩饰笑意,这可不就是做贼心虚。 大公子不理会跪在地上的清凤,目光灼灼的直接看向月十一,严厉的说道:“月十一,我向老夫人再三作保,是认定你的本事的。既然要你来这里帮我,今天这样的事是小,日后你不抖擞了精神,小心应付,出了大事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陆钊心中已将实情猜出八分,暗暗佩服大公子的手腕。出了错误,先不问原因,该罚便罚,毫不手软。而对于下绊子使坏的人,陆钊看了一眼清凤,就不知道下场是怎样一个惨。想必正是这样公正刚硬的作风,才让山庄在一个少年人手中迅速壮大至今。不过,他现在倒是更想看看,这个月十一到底值不值得被提拔上这个台面。 月十一先是一咬嘴唇,瞥了跪在地上的清凤一眼,然后抬眼直视大公子,毫不犹豫的说:“十一知道了。但还请大公子示下,十一日后是要做些什么。” 陆钊点头,看来这个月十一倒还爽利,是个看得清听得明的聪明人。 “山庄与奇巧阁联手之事已迫在眉睫,二公子也将代我巡视各地产业。这庄里的杂事和樊城产业的事务,我尚需个有些见识的人协助整理一些。”听大公子说到这儿,月十一脸上惊讶的神色一览无余。跪在地上的清凤紧紧抓住裙摆,身子有些晃动。 “你又何须惊讶?”大公子进身从桌子左手边抽出一摞纸,展开其中一张,他的脸上隐隐浮现出笑意,“你这文章貌似文不对题。但他们看不懂,难道本公子也是个傻子?”月十一刷的一下涨红了脸,嚅嗫地说:“人家就是写着玩儿的……”陆钊更是好奇的频频抻起脖子想看看。 大公子又好气又好笑的把文卷递给陆钊,说:“你看看吧,她可是天下最会讲故事的姑娘。” 陆钊接过文卷匆匆看过,不禁开口笑道:“我还道当初在诗风酒楼,月姑娘是有急智。如今看来,这借物讽喻的手法,原就是姑娘的本色。” 大公子点一点头,接着说:“与其浪费埋没了你的才华,倒不如出来物尽其用。你嘲笑本公子这个猎人,每日坐在树下等着兔子自行撞上来。那我今天就此改了,想必你这狡猾的兔子也不会再有埋怨吧。” 陆钊听了忍不住呵呵的笑起来,把文卷又还给大公子。大公子抬手接过,眼睛却看向月十一,嘴角向上弯起,居然尽是戏谑和赏识之色。 月十一先开始还有些别扭着低下头,只一小会儿,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抬起头大大方方地说:“这说到底,还是大公子您棋高一着,十一终究是撞在您的手心里了。”说完,三个人都笑起来。唯有莫名其妙的清凤,依然跪在地上,抬头看向月十一时,满脸妒意。 月已偏西,月十一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漱石院走,心里面回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早晨还恼恨大公子不问原因就惩罚人,结果被他三五句就说得没了脾气;原本最恨清凤下黑手背后算计,但是看到她被劳总管带下去蹲柴房,居然心软了为她求情…… 月十一对着明月长叹出一口气。这往后的路难走啊……她停下脚步,扭一扭僵直的腰身。只因她早上迟了,又罚站一个上午,所以大公子陪着她,把原来安排好的事情统统挪到晚饭后加班完成。跟着大公子做事情,不知要比在厨房里辛苦多少倍。费脑费力,还要担风险。月十一心里有些沮丧,看到漱石院就在眼前,不禁加快脚步,只想赶紧回去,倒头躺下。x 电脑端:/x :/ “十一。” 月十一听到声音吃惊的扭头一看,二公子正站在漱石院门边的阴影里。“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月十一实在没有想到。 “你在大哥那里还要留宿不成,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才回来。”二公子语气很冲,颇为不快。 “你……唉,不跟你一般见识。”月十一转身就要往里走。 “哪去?害我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岂能说走就走?”二公子赶过来伸手一挡。 月十一只觉得腿都要断了。她一把推开二公子,埋怨道:“行行好吧,我早上起来就被罚站,一下午跟着大公子到处奔波,晚饭后到现在,连坐都没坐过。你可怜我些,让我回去赶紧躺下。” 二公子沉默了一下,有些过意不去地说:“十一……你……跟着我大哥真有那么辛苦?” 月十一累得不想再说话,见二公子没有想放过她的意思,她索性软软的向院墙靠去,却被二公子突然一把抱起。 “你干什么?”月十一一惊,死死攥住二公子的衣服急问。 “我抱你进去歇着。” “你……”月十一又急又羞,明知道二公子看不到她脸红的样子,可是还是把脸藏到二公子的怀里,绷紧身子闷声说:“你快放我下来,要不然我就恼了。” 二公子半晌没有动作,月十一刚要挣扎,就听到二公子长叹一声说:“十一,等我从外面巡查回来,咱们就成亲……我也不想你这般辛苦。” 月十一心中一窒,原本绷紧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乖乖的偎在二公子怀中。 “十一?你怎么不说话?”二公子低下头问。 月十一这才缓缓把头抬起,望着二公子的眼睛,慢慢露出笑容,轻声答道:“嗯,那我等你。” 月十一连续三天跟着大公子,风火轮儿似的四处了解山庄的产业情况。每天只能在临睡前,和二公子短暂相聚于漱石院门前,一诉衷肠。想着再过几天,二公子就要出发上路,月十一愈发珍惜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刻,对二公子事事百依百顺。二公子也频频哀号,说不想离开月十一外出,还嚷嚷着要找老夫人把月十一从大公子身边要过来。想起这些,月十一誊写账目的速度也加快起来,只想着早些完成,便可以早些回去。 “十一!”二公子突然冲进大公子的书房,“我大哥呢?” 月十一忙站起身,绕过桌边,走上去问:“怎么啦?大公子昨日淋了些雨,有些热症,现在回房小憩去了。” “那我去找他。”说完,二公子火急火燎的转身就往外跑。月十一一把拉住他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二公子面色铁青,眉头紧锁,一咬牙,恨恨的说:“这帮刁民,居然赖上我们山家药铺。病好不了人死了就说是药不对,我绝对和他们没完。” 章节目录 第11章 旧仇新怨初绽露 酷热依旧,鸟蝉息鸣。国公府里这几天却不太平。 年事已高的老国公,前些日子夜里突然从梦魇中惊醒。先是痴傻的呆坐在床边,死盯着墙上的一把青锋宝剑不放。然后就像是发了癔症,摘下宝剑砍伤数人。而后整日胡言乱语,大叫着“无毒不丈夫”,“人算不如天算”。再就是哭闹嬉笑,套上当年的战甲,满府上下的疯跑,逢人便抱住,要么大哭着说:“我对不起你。”;要么哈哈大笑说:“老子运气就是好。” 这么一连折腾了几日,老国公接着便开始昏迷不醒。本已派人星夜兼程去京城里请来御医,可是赶到时,正好看着老国公咽下最后一口气。(_ 如此突如其来的丧事,让国公府上下顿时乱成一团,忙得是人仰马翻。斐菱虽然平日里盛气凌人,但毕竟当年跟随山庄的大公子一同打拼过,越是碰到这样慌乱的场面,反而越显得镇定自若。再加上国公府里本就没有多少女眷,国公府少夫人斐氏又因公公的疯颠,已经动了胎气。所以这诺大的场面和里里外外的打点准备,都由斐菱一人帮着姐夫小公侯操持。 这些年斐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大显身手,因此这回格外的用心卖力。国公府里原来还有些老人儿,平日里总是看着斐氏姐妹不顺眼,仗着在老国公面前说得上话,经常顶话冒刺儿。这一回,全被斐菱拿住把柄撵了出去。 一场丧事办到如今,国公府的内务,完完全全的掌握在斐氏姐妹手中。小公侯也不得不逢人便夸——他那个干妹妹,貌美才高,精明泼辣。x :/ 原本因与山庄交恶,做下恶名的斐菱,就凭借着一场风光体面的丧事,又重新引起不少大户人家的注视。 陆钊瞒住大公子和山庄的众人,仅以私人的名义身份,前去国公府吊唁。望着正堂上气派得体、庄严凝重的陈设;府中下人恭敬有礼、有条不紊的招待,陆钊也暗自点头。他没想到当初仅在诗风酒楼见过一面的斐菱,竟也有几分本领。 陆钊四下里随意打量,远远的看到斐菱一身素服,头扎素带和小公侯一起向这边走来。他心里掂量了一番,马上起身迎面走去。 一番场面的客套寒暄,节哀顺便之后,陆钊直入主题。他看着斐菱对小公侯说:“这位想必就是小公侯逢人便夸的妹妹,今日陆某一见果然是神姿仙品,雅致脱俗。” 斐菱在陆钊走近后,就一直低着头垂着眼,不做一声。如今对陆钊的赞赏也无动于衷,毫无表示。 而小公侯则颇有些得意地说道:“往日里还不知道,免不了错待了我这妹妹。现如今大家也都看到了,我这妹妹的本事。陆贤弟,你尚未娶妻。奇巧阁将来那么大的生意,这将来的掌门夫人可该慎重啊。” 小公侯才说完,斐菱就抬起头,把陆钊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陆钊目光如炬,紧紧的盯住斐菱。为了奇巧阁的日后发展,他要和国公府作下牢不可破的关系。眼下,再也没有比和小公侯成为连襟更划算的方法了。 陆钊看到斐菱眼中渐渐流露出似有若无的暧昧,心中更加得意。三年前他就策划的行动,终于要开始步入正轨。国公府和山庄,都将是他重振陆家威名的垫脚石。 ~~~~~~~~~~~~~~~~人家是迫不得已的分割线~~~~~~~~~~~~~~~~ 二公子面色铁青,眉头紧锁,一咬牙,恨恨的说:“这帮刁民,居然赖上我们山家药铺。病好不了人死了就说是药不对,我绝对和他们没完。” 看着二公子匆匆离去的身影,月十一呆立在书房中。她的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放心不下。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圈,月十一才缓缓回到书案边,拿起刚才誊写的账本,心不在焉的翻了两下,最后“啪”的一声合起,丢下账本扭身跑出门外…… 赶到大公子的院子门口,正看到大公子面色微红的披了一件披风出来。月十一才赶过去要开口,大公子却先看到她,对她说:“你来了也好,一起去看一下。”然后和二公子一起,各自坐进了门前等待的小轿。 月十一脚下有些迟疑,一时不知要如何跟去。本禄突然叫住她:“月姑娘,大公子才说日头太毒,你走过去恐怕也受不住,刚要我去前面备了车接你。你既然过来了,咱们一起前头去乘车。” 月十一惊喜万分,忙点头应下,和本禄快步朝庄外赶去。坐在马车上时,月十一已经出了满头汗,她时而用帕子拭汗,时而用来扇风,忍不住说:“小禄哥,这大热的天,大公子怎么还披披风啊?” 本禄也正用袖口擦着脑门,咧着嘴叹气:“大公子发着烧呢。午饭后躺下时还好,这才半个时辰都不到,人就烧起来了。你没看见公子他满面通红的。” 月十一歪着头细细一想,可不正是。“那大公子还不歇着,有事情吩咐了让二公子做啊。” 本禄扯扯领子白了月十一一眼,说:“二公子?月姑娘,我说这话你可别不爱听。二公子要是有大公子的本事,这事情必不会闹到今天的地步。” 月十一有些尴尬的侧了侧头,嘟囔着:“才刚发生的事,怎么就这么说。” “才刚?刚才大公子气的差点没掀桌子,二公子把这事压了五六天了,就连那天你们去药铺察看,掌柜的愣是听了二公子的没敢报告。”本禄又撸撸袖子,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说,“等着看吧,这事情就此完了还好,要是真闹到官衙里去。大家谁也别想落好。” 月十一沉默的低下头,手指摸向原来戴戒指的地方,不停的揉搓。 车厢里似乎越来越闷热,月十一只盼着赶紧快些,她探头向外张望。山家药铺的招牌就在前方的街角,门前停了两顶轿子……月十一忍不住又努力向外伸伸头——没看错,在黑鸦鸦的人群中,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你说我们家的药铺药有问题,可有什么凭证?这响当当的名号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仅凭你一人妄言,哪里作得数?无非就是想讹些钱吧。”二公子气愤高亢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月十一赶紧加快挤进人群的脚步。 “二弟,你也先回铺里歇一下。天气热,难免有些急躁。”大公子略有些沙哑的嗓音,和缓平稳的声调不高不低,刚好压住二公子气势汹汹的高声质问。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如今死者为大。不管怎么说,此事出得蹊跷,不说我们山家做事一贯体贴百姓,就是出于同情和公议,我们山家也可以出钱,由死者家属出面聘请全国的经验老到的药师。到时候好好验验药渣子,真相自然大白,也算是给死者家属一个过得去的交代。咳,咳……”大公子说着,突然掩面咳嗽起来,二公子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满脸恼恨的忍下,但是呆在原地没动。月十一此时也挤到里面,直奔一个人走过去。 “大婶,怎么是你,难道……”月十一一把抓住怀抱一个牌位,神情悲愤的傅大婶问道。 傅大婶先是双眼有些恍惚的盯着月十一的脸看了许久,“大婶,是我呀,我是十一。”月十一又摇了摇傅大婶的胳膊。 “十一?”傅大婶似乎是回过神来,突然扑住月十一大叫:“十一,你要帮帮我,你认字,你来帮我写状子,我要告到官衙去……”大概是情绪突然太激动,天气又炎热,傅大婶的身子居然一沉,要不是被月十一拉住,险些栽倒在地。x “十一,不要管她,让她告去。我还不信天理昭昭,她们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二公子满脸恨意的迈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拉开月十一。 月十一心中万分着急,一边死死拽住傅大婶的身子给她掐人中,一边使劲朝二公子使眼色,要他松开手。二公子理也不理,依然像小孩子闹脾气似地不撒手。月十一无奈之下越过二公子往大公子方向看,想着怎么也得叫几个人帮忙。 大公子和月十一的眼神轻轻一对,便扭头吩咐身边满头大汗的药铺掌柜几句。等掌柜的火急火燎的奔了进去,大公子一顿手中的拐杖,对二公子说:“二弟,奶奶才说想要挑几味性温味甘的药材,你不妨进去替她老人家亲自找一找。她老人家知道是你找给她的一定开心。” 二公子闻言身形一紧,抓住月十一的手松开些,眼神有些游移,但是最终没有离开。 月十一看到二公子还这么犟着,冲他努努嘴,示意要他乖乖进去。但是眼看着刚刚进去的掌柜又捧着一碗凉茶出来,身后还带着搬了椅子出来的伙计,她再也顾不上二公子的面子,身子一挣,胳膊顺利地脱离二公子的手掌。然后她再也不理会二公子,全心全意的扶着傅大婶坐好,又把凉茶送到她的嘴边。 傅大婶这时才缓过一口气。“大家请让一让,这里太气闷了,大婶会中暑的。”月十一直起身子向围观的百姓们说道。 围观的人依言往后退了很小的半步,便不再动弹。月十一不禁眉心一皱,她回头看看笔直站在一边的二公子,心中又气又无奈,只好低声温和的劝道:“去找药吧,这里有我呢。”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人群里有人说:“这山家药铺要是真做了亏心事缺德事,怕也不能这个样子待傅家婶子。毕竟人家当家的说了,出钱让他们请人呢。” “是啊,也有道理。” “倒也是……” “怕是傅家妮子的命薄,阎王爷那儿注定的一劫吧……” “小恩小惠的算什么,他们山家财大气粗,傅嫂子还是算了吧,自认倒霉。” 月十一马上扭头往侧面一看,毫不客气的狠狠地瞪了挑拨离间的那个人一眼。那个人脖子一缩,眼中开始有些惧意,后来居然又有要开口的意思。 此时,大公子的声音在月十一的身后响起:“十一,这位大婶既然你识得那是最好。我们一同送她回去。”月十一急忙转过身,大公子已经拄着拐杖,身体略微有些摇晃的走过来。他在二公子身边站定,眼神很锐利的瞪着二公子,说:“原本也该早去看望一下,兴许还能帮些忙,又或是发现些线索。如今虽然迟了,但是这件事既然和我们山家有关,我们也决不推托。”二公子有些不自在的转开头。 月十一对大公子点头,她又冲二公子微一侧头。“你……你们……”二公子没有把话说完,他也不敢对视大公子的目光,只是埋怨的看了月十一一眼,这才甩袖离开。 望着二公子消失在药铺里的背影,月十一这才放心,她蹲下身子,轻声地安抚傅大婶。“大婶,大妮的事我才知道的,也不晓得前因后果。这里人多口杂,您也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咱们回去讲,我帮您,无论如何也能得出个结论。到时候是写状子告到官衙,还是怎么处理,我一定尽心竭力。” 傅大婶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目如今血丝遍布,暗淡无光。她看看手里捧着的凉茶碗,又抬头看看在一旁耐心等待的大公子,最后瞧向月十一,嘴角抽动了很久,眼中滚落下一滴豆大的泪珠。“哇”的一声,傅大婶扔掉茶碗,抱住月十一痛哭出声。“大妮才十七啊,她死的冤哪……老天不公,要死为什么不要我的命……” 月十一眼圈一红,她匆匆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一边拍着傅大婶的背,一边嘴里叨念着:“我知道,咱们回去说……” 章节目录 第12章 万缕千丝终成结 马车和轿子在窄巷的巷口停下,月十一扶着傅大婶下来,大公子也在本禄的搀扶下迈出轿子。 站在既熟悉又陌生的院门口,月十一脚步一顿,故地重游才使她发现,原来她一直在若有若无的回避着过去的经历。可是想到傅大婶他们给她的帮助,月十一无论如何都要鼓起勇气去面对。 迈进院子,傅大婶引着他们走进屋子。简陋的家具月十一自是不太在意,傅大婶有些迟疑的看向大公子,似是不知道该让大公子坐在哪里。 月十一对傅大婶安慰地笑笑,然后对大公子说:“大公子,这里是平民小户呆的地方,要不然……”月十一没有说完,就被大公子摆摆手阻止住。他用袖口拭拭额头上的薄汗,径直走到一张破旧的椅子边,指着椅子说:“这东西是不是叫椅子?若是我就可以坐。”x 傅大婶窘迫的搓动着双手,上前一步说:“这……椅子太脏,公子您等我擦干净再坐。” 大公子还不等傅大婶撸长袖子来擦,已经微笑着坐在椅子上,说:“不脏,还好。” 傅大婶有些尴尬的立在屋中,月十一忙过来圆场,问道:“大叔他们呢?” 傅大婶的神情顿时哀伤起来。“我们受了曲家那么多的恩惠,才把大妮的丧事办了。他爹想着,说什么也要把这钱给人家还上。所以,孩子们和他爹都出远门找活儿去了。” 傅大婶拉着月十一走到一个长条凳边一起坐下,才接着说:“曲家可是难得的好东家。我们大妮儿以前在那里做事,就很受他们的照顾。隔三差五的能带回不少东西补贴家用。一问起来才知道,都是他们太太赏的。现在人去了,曲家……”傅大婶哽咽了一下,“还出钱帮忙办丧事……” 月十一在一边边听边点头,大公子突然问道:“这曲家可是城西开布庄的那一家?” “正是。”傅大婶赶紧吸了一下鼻子回答。 月十一细细打量傅大婶的神色,见她情绪还可以,才问:“大妮儿是生得什么急病,怎么就……” “说的可不是。”傅大婶不禁怨恨的看了大公子一眼,叹了一口气,“半个月前大妮儿突然回到家里,说是不小心染了风寒。”说着,傅大婶转头朝里屋的方向看看。“她当初就睡在里间。” “嗯,后来呢?”月十一接着问。 “后来?”傅大婶扭回头,继续说道,“我原本是奇怪的。一个风寒,在东家养一两天就好了,何必跑回家里。大妮儿说,曲太太原本也要留她在曲家养病的,只是她自己怕病气过到曲家新得的嫡孙小少爷身上,所以才要求回家休养。” 月十一又“嗯”了一声,傅大婶接着说:“曲太太真是天底下最最善心的人,不但给大妮儿请了郎中,开了药方子,还特地支了银两,叮嘱她一定要到山家药铺抓药才放心。”说到这儿,傅大婶又对大公子说:“全樊城的人都知道公子您家的药材最好,价格也公道。曲太太娘家的弟弟也是开药铺的,要是平常人哪个不照顾自家兄弟的生意。可是人家曲太太就那么体贴人,让我们家大妮儿用最好的……”傅大婶低下头说不下去,她一边用手掌抹去眼泪,一边抽泣。“也许……用了别家的……我们大妮儿还不会死……” 月十一用手轻拍傅大婶的肩膀,转头看看大公子。大公子眉头轻拢,手掌放在膝上,手指慢慢的敲动。看到月十一时,他的目光闪动,似有疑惑想问。 “那……药方子可是还在?”月十一揣摩着大公子的心思问。 “在……”傅大婶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很仔细的纸,交给月十一说,“我又找人看过,人家都说方子再普通不过,没啥问题。所以……”她似是顾忌大公子,不好直言。 “所以您就怀疑是我们药铺的药材不对。”大公子叹出一口气,替傅大婶说完。 “难道不该吗?人就是得个风寒,药方子也不是什么虎狼药,怎么就把人四、五天的功夫折腾没啦?”傅大婶把头一抬,豁出去了说。 大公子不置可否,抬手示意月十一把方子给他看看。月十一见傅大婶也没反对,就交给本禄递了过去。大公子垂下眼睑,一味一味的药名慢慢看过,直到最后才神情平静的抬起眼。他把药方还给傅大婶时,好像很随意地说:“从这方子上看,若真是郎中依据你家大妮儿的病情开的,这风寒似乎还没到要回家休养的地步。” 傅大婶双手攥成拳头,紧张的盯住大公子,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大公子有些歉然的笑笑,温和的说:“这方子平和得很,非常适合换季时服上一两剂。病是不治的,但是防病倒还有效。尤其适合一些特殊的人,像我家的老夫人年纪大了,气血不足,每到春秋两季都服用的。”大公子紧接着又补充一句:“用的自然都是一间铺里的药材。” 月十一心下讶然,更感困惑。这团麻越捯越乱,事情越听越离奇。她总觉得心里知道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抓不住要点。想到这儿,月十一探询的望向大公子,见大公子正在按压太阳穴,一脸倦意。她又看向傅大婶,傅大婶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于是月十一对大公子轻声说:“公子,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我再陪傅大婶聊聊,有些体己话您在我们也不方便讲的。” 大公子的目光扫过月十一和傅大婶,又转回到月十一的脸上。他盯住月十一眼睛的目光深炯有力,又充满信任。月十一微微一点下颌,大公子便招呼本禄过来扶他起来。 傅大婶一直呆呆的望着墙角出神,没有留意大公子的动作。大公子也不愿惊动她,只用手指放在唇前示意月十一不用起身相送,便慢慢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大婶自言自语道:“不该啊,难道是被东家赶出来了?所以说谎在家养病?也不对……难道……这孩子有什么事想不开……” 月十一心头一惊,马上摇摇傅大婶问:“大婶,那药是谁煎的?” 傅大婶有些迷茫的转过头回答:“我呀,还能有谁?” “那……你盯着大妮儿把药喝了?”月十一又追问。 “大妮儿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她哪里用得着我盯着。要不是我让她回去躺着,她还要自己煎药呢。”傅大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大妮儿回来后有没有出去过?” “哪能!我能让吗?东家准她回来是养病的,我再不能糊涂到连这事也分不清。” “那大妮儿服了第一剂要以后的病情呢?”月十一问完,不自觉地又开始揉搓着手指肚。 “第二天一早见到人,脸色煞白煞白的。我原是慌张的以为哪里不妥,大妮儿非说只是才吃了一回药,分量不足,病自然不会马上好。”傅大婶突然用手狠狠打在腿上,又说,“早知是这样,我一定逼着她去看郎中……我怎么就轻信了,我怎么就……” “那后来呢?”月十一觉得她逐渐要接近重点了,大妮儿的“病”绝对不是那么简单。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傅家婶子在吗?” ——————————分割线—————————— 陆钊早在大公子知道自家药铺出事之前,就对事情有所耳闻。他不仅鼓励前来求助的二公子自己做一回主,干净果断的把事情了了;还暗示他,如果实在麻烦,不如找些人直接下黑手。可惜二公子虽然恼恨那些找麻烦的刁民,但终究是心慈手软的人,没有明白陆钊所谓的最后一招。 陆钊见这一边达不到最理想的效果,也预计到二公子摆不平此事还得去找大公子。于是他私下又挑唆斐菱派人去探探虚实,要是有能说会道的,不妨在街坊四邻里搬弄一下是非。斐菱自然是不明了陆钊的用意,大概仅是以为他同自己是同仇敌忾的要对付山庄。所以不出陆钊的算计,她果然立即派了家人跑去见机行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陆钊正坐在国公府的花园里和斐菱一起钓鱼、下棋。听到下人回报说,山庄大公子居然带着月十一和苦主回去了,而且月十一居然还和苦主认识,他不禁嘿嘿一乐,将手里的白子扔回盒中。 “凡是和那姑娘沾边儿的事,总是透着有趣。”陆钊站起身说,“菱儿,我还得回去安排些事。不是我说,有大公子出面,这事情就不怎么好玩了。如今再加一个古怪聪慧的月十一,只怕没有什么可让我们折腾的。” 斐菱也放下棋子,拂拂袖口又喝一口凉茶,才不以为意的说:“也不知哪里找来的野丫头,值得你陆公子如此推崇。” 陆钊低头看看斐菱将脸侧向一边,下颌微微向上翘起的样子,扯起嘴角一笑,绕到斐菱的身边,柔声说道:“我只是找些趣事做做罢了。看遍天下的女人,哪一个比得上你?将来我的奇巧阁阁主夫人,我必让你有皇后一般的荣耀。” 斐菱听着腰身一挺,眼睛睁得大大的,精光乍现。才过片刻,她又软下身子,用手轻轻一推陆钊,半眯着眼睛,娇媚的说:“你也就说些好听的哄我。难道你还能当上皇帝不成?” 陆钊伸手把斐菱从石凳上拉入怀里,在斐菱耳畔一边轻咬她的耳廓,一边低声说:“那又未尝不可……只要我想做,还没有做不成的……倒是要问问你,凤冠捧在你的面前,你有没有这份戴上的气魄。” 斐菱一把推开陆钊。她的双颊绯红,气息不稳,双眼水汪汪的,檀口红润丰满,看得陆钊开始有些心猿意马。 “你此话当真?”斐菱似乎有些激动,双目异常的闪亮起来,“只要你能做得到,我斐菱还有什么不敢的?”x 电脑端:/ 陆钊满意的看着斐菱的表情,他鼻中轻哼出声,侧过身子挽过斐菱一起往前走,边走边说:“好啊,那就等着我办完手里的几件小事后来娶你。这世上,除了我陆钊,再没人有此胆量和气魄。”刚说完,陆钊感到斐菱的身子又向他贴紧靠近些,不由得意的扬起头朗声大笑…… 章节目录 第13章 因缘际会针缝隙 “傅家婶子在吗?”门外传来清脆的女声,月十一听着耳生,也不知怎么灵机一动,起身对傅大婶说:“大婶,你家来客人找。我也不方便在这里,不如借我里间屋子躲一下,等会儿再出来。”傅大婶也没多想,只是习惯的点点头。月十一朝门外瞟了一眼,扭身就进了大妮儿原来的房间。 土坯的泥墙还算工整的涂着白灰,屋内只有一张土炕、一个门扇歪斜的衣柜和一张板凳。炕上铺着半张破席,一床蓝布碎花的小被和一个磨得补丁遍布,露出一角棉絮的小方枕头……唯一能让月十一认出,这里住过一个女孩子的地方是一掌多宽的窗台上,靠着墙角摆着一个竹篾编的精致小篮。篮子的篮口还特意编出层层波浪的形状,很是新颖别致。 月十一略微考虑了一下,还是先走到衣柜边,打开柜门。衣柜里面堆叠着不少衣服。她随意挑捡出几件,又翻动下面的。无意间,她居然发现好几件衣裙被撕剪的支离破碎,埋放在衣服堆的最下面……再仔细查找一下,居然大部分衣裙都有剪裁短缺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月十一搞不明白,好好的撕衣服干吗?而且撕完还留着藏着。她一时想不透,索性把衣服又都放好,关上柜门。 收拾好这边,月十一扭身一撂裙摆爬上土炕,跪行到窗边,最后跪坐在自己的腿上,望着小竹篮出神。那还是大妮儿特意用一份糕点向自己换的。 月十一当初就明白,大妮儿是变着方儿的帮助她。所以这个小篮子编得格外用心费时,她现在还能记得大妮儿当初拿在手上的惊喜劲儿。可是现如今……月十一伸出手把篮子拿起来,轻轻拨拢着里面盛放的一小盒胭脂;一段已经有些褪色但还算艳丽的发带;一把质地精良的木梳;一只玉雕的小猪;一个算命摊子上常见的护身符…… 月十一开始还是无意的翻动,后来却慢慢停下手。她重新拿起那把木梳仔细看了又看,就觉得和自己使得不一样,又用手掂掂重量,也不是普通的手感。将木梳小心的放在一边,月十一又把那个看着很不起眼,玉质也非常普通的小猪拿起来。她对着亮处,习惯性的照照玉饰。居然惊奇的发现,小猪的体内竟然刻了一个“妮”字。这般手艺恐怕不是傅家买得起的……而大妮儿似乎是属猪的,月十一在心中盘算。 她最后把手伸向那个护身符,手指尖碰到锦袋的时候,月十一犹豫了片刻,最终下决心拿起它。里面装着为出行算的一卦,外加一条平安符。大概意思是讲,去往东方求取功名的人,要家室内安,方可保旅者在外的安康。 月十一皱起眉头,很明显,傅大婶家的人是不会求取功名的,那这平安符是为谁求的?还有价格不菲的小玉猪,一把月十一说不出古怪的木梳。这些东西让她的脑海里勾画出一幅画面,但总是影影绰绰的,不够清晰…… 月十一原本太过专心思考手头的小东西,没有留意外屋的声音,此时却因傅大婶越来越大的声音而不得不留意起来。 “小金姑娘,你放心,我傅家欠你们太太的太多,这辈子也还不完。大妮儿的公道要讨,但我们一家做事一家当,决不会连累到曲家的。”傅大婶的声音听起来很有些激动。 “傅大婶,您瞧您说的。我们太太叫我来传话,也顺带看看你们。您就听了我们太太的劝吧,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山家惹不起呀。再说,如今您药渣子也没有,告到官衙拿不出证据谁信呀。” 月十一听到这里,心中突然像被明灯照亮了一样,那幅原本模模糊糊的画面也开始鲜活起来。从刚一开始听傅大婶的讲述,她就觉得哪里不对的地方,终于和刚才的线索联系在一起。她在心中有一个大胆的假设,虽然有些过分,但是她就是凭着直觉认为自己想的八九不离十。她现在需要和傅大婶再确认些事情。还有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为自己的假设做一个进一步的确定。其实方法很简单,因为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想到这儿,月十一“腾”的一下直起身子,放下手里的物件,三下两下趴下炕,走到门边一把撩起布帘。 “谁说没有证据。”月十一一手挑着门帘,抬脚迈出门槛,边走边说到,“我听有些老人家说,有经验的仵作,光看过尸体的骨头也能验。”说着,月十一来到傅大婶的身边,观察曲家丫鬟的神情。 那个丫环一脸惊诧,断断续续的说:“还……还能……这样?” “嗯。”月十一点头,又看着傅大婶。 傅大婶显然也愣住了,月十一继续说:“大婶和山家讨说法,逼急了山家,万一山家要求开棺验尸,您可得有些……我是说,心里头可得有些准备。” 傅大婶听后先是垂头不语,后又环视四周,最终把目光放在里间屋上,半晌才喃喃的说:“不为别的,就为一个真相。我们大妮儿死的不明不白,我……可以豁出去!” “这……”曲家丫鬟有些慌张,她急忙抓住傅大婶的袖子说:“大婶,您可别糊涂。这可是开棺啊。入土为安,入土为安的,你就别这么倔强了,让大妮儿妹妹安息才好。”说完,她又上下打量月十一,像是拿不准月十一的身份,问道:“这姑娘是哪家的?” 傅大婶才要回答,月十一抢先答说:“我原本和大婶就是邻居。” 那丫鬟有些不信,扭头看向傅大婶。傅大婶点点头,那丫鬟便不再怀疑,继续说:“大婶,你别听人瞎说,还是听从我们太太的,息事宁人吧。往后若有困难,就找我们太太去。这是小姐妹们凑的一点份子钱,不多,您收下。我还得给太太回话去。” 傅大婶才要推辞,那丫鬟已经把一小袋铜钱塞在她的怀里,便急匆匆的告辞而去。 月十一一直等到曲家的丫环出了院门才对傅大婶说:“大婶,曲家太太往常都赏些什么物件给大妮儿啊?” “物件?那可多了去了。”傅大婶将望向门口的目光收回,把怀里的钱袋放到小桌上,顺势坐下来继续说,“再没见过曲家太太这么心细的主子。逢年过节的水果干货不提,但凡有个名头的日子,就连我家大妮儿的生日都赏些钗啊花的,再不就是玉器首饰。虽不怎么贵重,但我们重的是那份心。” “嗯,”月十一见傅大婶这般信任曲家,很多滑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只轻描淡写的说道:“这曲家太太一定是非常喜欢大妮儿的,怕是把这么个穷苦人家的姑娘当女儿来疼的。” 傅大婶“唉”的一声,长叹一口气。“可不是,大妮儿死后,曲太太还亲自上门来哭过……一口一个‘我的儿’……叫得我这心里……”傅大婶又开始抹眼泪,月十一心中涌上无限悲哀,她反而有些希望自己的设想落空才好。 “不过……大妮儿平日里还是蛮简朴的,我以前也没见过她多戴些饰物。”月十一随口说到。 “嗯,这丫头怪。曲太太赏的首饰她从不戴,说是怕招了嫉妒,大部分都当了补贴家用。偶尔有几个她特别喜欢的才留在家里,每次回家都捧着稀罕的不得了。”傅大婶抬头望着门外,眼角眉梢都隐隐透出温柔和淡淡的笑意,似是回想起爱女的过往…… 月十一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到底要不要去揭露真相?她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问题绝对不是出在山家的药材上。这件事情的真相一旦搞清楚,会不会再次重重的伤害到傅家和已经死去的大妮儿? “大婶……这事情怎么会闹得这么大……您这么一味的争下去……”月十一平时的伶牙俐齿,这会儿却怎么也施展不出来。 傅大婶闻言抬头,看着月十一说:“十一,大婶我也是被逼的……” 月十一挑高了眉毛,满心的诧异。“谁逼您啦?” “大妮儿死了,我连跟着去的心都有。可是等人下了葬,我怎么也不甘心起来。明明用的是最好的药,怎么会这样。”傅大婶低下头,从怀里又掏出那份药方儿,继续说,“我去山家药铺,原只是打算让他们帮我看看这方子是不是有错。谁不知道山家的信誉,谁会怀疑山家的药材。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呀。可是……”说到这儿,傅大婶攥住药方的手一紧。“他们……欺人太甚!” 傅大婶激动起来,她“腾”的一下站起身,面对月十一说:“那个山家的二公子,我以前可没见识过,只知道他家的大公子是再厚道温和不过的一个人。原本被掌柜的带去见二公子时,我以为既是兄弟定然不差,谁知他居然那般傲慢无理,反而不分青红皂白的直斥我刁横惹事。我本无意哭闹,只觉悲愤难忍,和他争执不下。” 傅大婶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转头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声音也跟着抖动。“我们家是穷,可我们不是泼皮无赖。他一个理字不讲,高高在上正眼也不瞧上一瞧,推推搡搡命人赶我出门……我说句要见当家的大公子,他立刻火冒三丈。告诉我,山家从今往后他就是当家,他不同意的事情,就是做不成。” 月十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傅大婶口中的二公子真的是他吗?急躁是有的,但……但……月十一有些含糊,私心里要忽略这些事情。 “这不是大公子来了,也亲口告诉您了,您还不相信山家的药材没问题?”月十一存心想回转一下。 傅大婶像是突然泄了气,有些无助的垂下肩膀,用手掌抚了抚桌子边,说:“我也不知道……”她又扭回脸,浑浊无助的双眼迷惘而不知所向。“十一,你是识字的人,你比我个妇道人家有见识。你告诉大婶,我家大妮儿为什么会死?” 月十一被傅大婶的眼神深深触动,“大婶……”她极力在心中斟酌合适的字眼,“真相就那么重要吗?即使会带来更大的伤害?”月十一恳切地问。 傅大婶半张开嘴,眼眶越来越红,半晌才哽咽的说:“十一,你也失去过亲人。如果你的爹爹突然一日就死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傅大婶的话几乎将月十一击倒,她突然浑身战抖起来,早已掩埋在记忆深处的一幅幅场景,呼啸尖叫着冲回到她的脑海中。“嗡嗡嗡”月十一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耳鸣难忍。她的身子晃了一晃,被傅大婶扶住。 突然之间感到精疲力尽的月十一再也无话可说,她低下头,看着手指肚上还留有的一圈淡淡的白痕,沉默不语。x “十一?”傅大婶轻轻唤她,“我也没别的念想。咱不识字,没本事没见识。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过来,也没能给儿女挣下份家业,反而连累他们跟着受苦……只是这大妮儿,”说着,傅大婶扶直月十一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我性子粗惯了,但这一回我绝不放手。伤不伤我不在乎,只求你帮帮我……” 坐在回山庄的马车里,月十一也变得恍惚起来。傅大婶义无反顾的样子深深的印在她的脑海中,她为自己逃避的态度感到羞愧。好不容易抚平混乱不堪的心绪,接下来的事情又让月十一头疼——到底找谁去安排人手呢? “月姑娘,你是回哪里?”车外突然传来马车夫的问询声。“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回大公子的书房,咱们就在大门停下;要是姑娘回自己的院子,我把你放在后门还近些。毕竟日头虽然偏西但是暑气还在,少走点是一点,呵呵……”车夫憨厚的笑着补充。 “呃……还是停在大门吧,我手头的事还有。”月十一迟疑了一下做出决定。 才迈进书房,月十一惊奇的看到二公子居然坐在书案后面,正在看她誊写的账本。二公子听见动静抬起眼皮,绷着脸说:“回来啦?”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嗯。”月十一走到茶桌边,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才把茶杯举到嘴边,身后传来二公子故意的咳嗽声。她扭身一看,二公子用扇子敲敲空空如也的书案一角。月十一不明白,干瞪着二公子看。二公子不耐烦地一撇嘴,“茶。” 月十一方才恍然大悟,急忙放下手里的茶杯,又给二公子重新倒了一杯,送过去。二公子这才将脸色缓和一些。 “你不要和那些刁民来往。”二公子饮了一口茶,不客气地说,“我和我大哥不一样,他同情那些人最后落得什么下场?那些出身的人都是白眼狼。” 月十一立刻抬起眼睛,直盯盯的看着二公子问:“二公子不会不知道吧,我也是大公子同情来的。不幸的很,还和您口中的刁民是邻居,怕也是同样的出身呢。” 二公子显然是一愣,有点下不来台,眼睛东转西转的很久才说:“你怎么能和他们一样,你识字的……你……是我要娶的人。” 月十一“噌”的一下从二公子面前把账本抢过来,一边低头收拾些笔墨,一边冷笑着说:“承蒙二公子你高抬,这世道上识文断字的衣冠禽兽还少吗?我可高攀不上。”说完,她抱起手头的东西就要离开。 二公子似是有些着急,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快赶几步拦下月十一,说:“十一,你别恼,我只是不高兴你不站在我这一边,就帮衬大哥。” 月十一瞪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帮的是理,是山家,是需要帮助的人。” 二公子大概是头一回见到月十一这么严肃,真有些慌了。“好好,我说错了。可再怎么说,你将来是我的媳妇。大庭广众的,你不给足我面子,将来人家说起来还不是你脸上无光?” 月十一听二公子这么说,不禁心软下来。她嗔责的白了二公子一眼,又说:“那好,我现在给你一个面子足足的机会,查清楚这件事,药铺的问题迎刃而解,你要不?” 二公子马上有些赖嘻嘻的凑过来问:“什么事?” “你派人去盯住傅家大妮儿的坟头,要是有人偷偷去挖坟或是有人去吊唁都来回报。最好要人赃俱获,搞清楚身份。”月十一一板一眼的说到。 “什么?”二公子大叫着跳开,“你让我去帮他们家看坟?休想!” 月十一才想做些解释,二公子又上前一步,有些警告意味的接着说:“你也不许去找我大哥,我们山家再没这么丢脸过。给他们看坟,凭什么。你是我的媳妇,给大哥打下手已经够让我委屈了。” 月十一听后血往脑门上涌,又气又恨又羞。她狠狠地撞开二公子,恼恨地说道:“我又不是非求你们哥俩不可。再说,你一无媒妁二无信物,你的媳妇还远在天边呢,别动不动的说出来让人耻笑。”说完,月十一抱着账目扬长而去。 冲出大公子的书房,月十一开始后悔,除了山家的两位公子,她还真没有其他人可找。慢慢缓下步子,她思考着对策。大公子那里是一定要禀报的,但是现在很明显二公子非常忌讳她这样的举动。 月十一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小石子,然后一扬手丢进小湖中。她倒不是怕二公子不高兴,只是不想两位公子因此隔阂更深。惹人家兄弟阋墙的事情,月十一不想做。 月十一还在想办法的时候,对面走来两个丫环正谈论着什么。只其中一个词,就让她听到后豁然开朗。月十一微笑着掸干净手,和擦身而过的两个丫环打了招呼,便拔腿向青松院赶去。 (_ 章节目录 第14章 霹雳雷行震天颜 老夫人很意外月十一这会儿来找她,直接就问:“怎么啦?” 月十一一五一十的把药铺事件的前前后后说出,也原原本本的把自己的顾虑讲明。老夫人这才放松了身子,靠回到椅背上,又问:“你有什么要求?” 月十一略微一顿,才说:“请老夫人出面派人手,要是错过今天夜里恐怕就迟了。” “你怎么就确定有人会去盗墓?你怎么知道挖出尸首可以断案?”老夫人自有她的盘算,问道。 “十一年轻见识少,但是老夫人您说,您这一辈子可曾见过曲家太太那样的主子?恩典是有的,但是太过未免可疑。十一只知道,做贼者必然心虚。”月十一说到这儿,脸上带出一点笑意,“至于说凭尸首断案,那是十一诈他们的,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来的。曲家几次三番的到傅家探望安抚,就是不放心。所以,我赌他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老夫人轻轻叨念着月十一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突然目光冰冷的射向月十一,说:“你是有把握把这件事查清楚喽?” 月十一抬起头,一咬嘴唇回答道:“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有七分。” “好!”老夫人突爆一声赞和,手掌一拍,“出来吧,奶奶信你啦。” 月十一眨眨眼睛,满脸疑惑,紧接着就被从屏风后缓步挪出的大公子惊呆。“你……”惊异之间的她,忘记使用敬语。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大公子也不说话,只是温和而赞许的望着月十一点头。老夫人在一边笑呵呵的说:“十一,我们早商量好了,这件事先由你全权处理。府内的人手随你调派,若有最后官场上要出面的事,老人家我出马就好。让他们兄弟靠边站。” 月十一眼光闪亮,喜形于色,连忙道谢。老夫人冲她挥挥手说:“快去吧,别耽误了你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月十一走后,老夫人脸色沉静下来,她看着大孙儿说:“这个月十一……你可清楚她的来历?” 大公子没有抬眼,手指轻敲了一下桌面回答道:“孙儿查过,没什么不妥的。只是……”说着他抬起头,“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这是孙儿的感觉。可至今没有丝毫破绽可循。” 老夫人点点头,望着窗外的夕阳说:“看看吧,这回她有什么表现。我也是觉得她出现在这里,就好像是迷路的孩子被陌生人收养,处处有些格格不入。” 手里有了权,月十一马上行动起来。她找到劳总管安排了人手,又吩咐好要注意的事情,便把人马撒了出去。紧接着下一步,月十一从德湄那里了解到庄里有几个丫环似乎和曲家的下人有些来往。于是她马上派人找到那几个丫环,从明日开始,轮流放她们几个人的假,派她们去探几件事情。 第一,曲家最近可有人进京赶考。第二,下人中可有关于傅大妮和此人的流言。第三,此人的秉性、爱好如何。第四,曲家最近可有什么大事。 紧锣密鼓的安排妥当,月十一急速的心跳才稍缓下来。她就坐在大公子的书房里,望着书案上的灯火出神。实在感到困顿,她便滑靠在椅背上眯一下。 “月姑娘!”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呼唤声,月十一一下从椅子上坐直,劳总管已经冲了进来。“月姑娘,刚才小马跑来回报,真的有人去挖傅大妮的坟。” “怎么样?”月十一右手紧张的扣住椅子的扶手问。 “那个……小马说,他们本来是按姑娘的吩咐准备悄悄包抄的。但是,二谷因为看到一个熟人的脸,一惊之下搞出响动。所以让人跑啦。” 月十一听着嗯了一声,她垂下眼皮思考着,突然又对劳总管说:“你明天一大早就去告诉那几个丫环,也不用等轮流的顺序了,统统放出去探消息。看曲家今夜的架势,他们是万分谨慎的,索性明天一早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省得夜长梦多,被他们察觉反而不妥。还有,劳总管,你明天一定要嘱咐那个和曲家厨房里的仆妇熟悉的丫环,让她到曲家厨房经常采购的地方去等。也告诉她们,谁的消息最全最准,谁就有赏。” 月十一说完这些,见劳总管频频点头,但是并不离去,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劳总管干咧开嘴笑笑,问:“那个……我就是想问问姑娘,你怎么知道今夜盗墓的是曲家?我可没说二谷看到谁啦。” 月十一轻松的微微一笑,回答说:“我就是猎人,难道还不知道捕什么动物下什么饵?今夜等的就是曲家。他们不来,我这戏还真不知唱的应不应景。” “那姑娘既然早知道,就该知会一声,这样也不会让人跑喽。”劳总管看起来有些小小的不满。 月十一则说:“我的目的不在抓人,主要是要证据和确认方向。如今这样的结果更好。” 劳总管不明所以,迷惘的看着月十一,又问:“证据?啥也没抓到呀。” 月十一一边摇头一边起身,说:“二谷不是看到他认识的人了吗?这不就是堂上的人证。” 劳总管恍然大悟,连忙拍拍自己的脑袋,说:“瞧我,这么说二谷也不用受罚啦,那小子沮丧坏啦。” 月十一从一边取了灯笼,借着书案上的灯火点亮,然后吹熄案上的灯火。她示意劳总管和她边走边说。两人走出书房的院子,月十一和劳总管分开告别前,她打趣地说道:“二谷当然不能罚,你可得好好养着他,到时候他可是个重要的角色呢。” 第二日,月十一又早早的来到书房。她虽然知道消息来不了那么快,但还是没能稳住自己。所以为了静心平气,她开始继续誊写昨日欠下的账目。 过到午后,曲家的各类小道消息纷至沓来。因为月十一悬赏在前,甚至连曲家三姨太的二表叔的小舅子的嫡亲妹妹的干孙女,也在曲家做事,曾经在背后说过傅大妮的坏话这种事,都探了出来。 月十一面对这些“隐私”苦笑,不可否认人际网络力量的可怕之处。等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月十一终于等来了她要等的消息。 听了丫环们七嘴八舌的汇报,月十一揉着太阳穴把他们很有条理的从记录中整理出来。 曲家的五公子,今年二十不到,是曲太太唯一的儿子,也是曲家唯一的嫡子。开春进京住在曲老爷的同窗家中,等待会考。三日前刚刚回来,不知什么原因和曲太太大吵一架,至今被禁足家中。 据曲家大少奶奶的丫环透露,曲家似乎要有一件喜事,但是具体情形不明,可能和正房的五公子有些关系。 曲五公子是曲家上下最受好评的主子,好伺候不挑剔,温和好说话。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不嫖不赌不酗酒,只是爱好诗文书画的文弱书生。(_ 至于傅大妮和曲五公子之间的关系,曲家上下几乎都不曾听到任何传言。 月十一整理到这里,不禁停住笔皱起眉头。她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接近真相的小路就在眼前,可走着走着居然喀吧一声断掉了。月十一不甘心的又看过几遍纪录,除了进京赶考外,丝毫找不到能把傅大妮和曲五公子联系到一起的地方。 月十一有些泄气,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武断。但是翻来覆去的重新分析后,她还是肯定自己的方向没错,现在就是差在线索上。一筹莫展之际,月十一见天色已经不早,便收拾起东西准备先回去。 回到漱石院的房间,月十一将记录扔于床上,疲惫的在脸盆架上的水盆里洗过手脸,便坐回到梳妆台前打散头发,细细梳理。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月十一有些沮丧。可是她突然停住手里的动作,盯着镜中的右手不动。 月十一缓缓将拿着梳子的右手移到眼前,她紧张的作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然后扑到床边,抓过记录细细寻找。找到啦!月十一几乎从床边蹦起来。 那个说坏话的曲家三姨太的二表叔的小舅子的嫡亲妹妹的干孙女,实在是太可爱了。因为她曾经说过,傅大妮花痴到偷男人用的东西。 另外还有几处提到,曲家早年有个特意做出来的举动。就是他家的男女主人所用的个人物品,都一定要分出男女的不同,还要有特殊的编号,也不能和别家一样。以此显示他们家的富贵。 月十一的双手颤抖起来。因为她想起,大概是她两岁多的时候,娘亲宛氏曾和爹爹有过一段关于梳子的对话。大概意思是爹爹问娘亲,男人和女人用的梳子如果要区分,怎样做才觉得有意思。 娘亲当初开玩笑的回答说,就把男人的梳子做成空的,可以装情人的头发,还不被老婆发现;而女人的梳子最好做的粗壮些,省得发现男人的秘密后,一梳头就生气,然后把梳子撅了出气。 月十一当初只是觉得这个柔弱的娘亲还挺有搞笑的天才,跟着咯咯的笑个不停。现在她还想发出那样的笑声,却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她知道那把在傅家见到梳子哪里古怪了。不仅仅是因为它是空心的,更因为它是机关府早年的出品。月十一擦干泪水,她简单的滤清思绪,安排好明日一早要做的事情,才上床休息。 又过了三天,月十一已经确定那把梳子是曲五公子的。虽然不排除傅大妮“偷”的可能性,但是月十一就是认为,只有两个人暗通款曲,才能将很多事情解释明白。 而更令人振奋的消息是,曲家大概是觉得傅家最近几天没有再闹腾,危机已经过去。于是才传出曲五公子金榜题名后,将成为京城里顾侯爷小女儿郡马的消息。而且这位准驸马曲五公子已经被解禁,只是却整日在饭馆里买醉。 月十一知道事不宜迟,虽没有十二分的把握,但是她就是要大胆的再诈一诈。反正成败在此一搏,即使是估计错误也不会损失什么。当天,她便向老夫人汇报,请老夫人出面让官衙的捕头到时候便衣随行…… 月十一跟傅大婶打过招呼,将大妮儿小竹篮里的东西借走一用。远远看到那间曲五公子买醉的小饭馆,月十一先吩咐带出来的几个帮手,一会儿去引开曲五公子的小厮和家奴。 月十一带着一个丫环先行一步,坐进饭馆很不起眼的角落,观察了一下地形。窗边正坐着一个文质彬彬,儒雅俊朗的青年男子。只是,他的面前并没有酒,月十一不敢肯定他就是自己正寻找的人。 “五公子,太太吩咐了,今天要是再让您满身酒气的回去,小的就没命孝敬老子娘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厮小声哀求。 月十一闻言眼睛一亮,她看见那位扬起手要召唤小二的公子,满脸抑郁的又把手垂下。“你走开,我自己一个人呆着。”公子闷声撵走小厮。 月十一认准目标,附在丫鬟的耳边把如何行动安排一番。然后就坐等丫环出去报信后,其他人和便衣捕快各就各位,她才好进行最重要的下一步。眼见自己的人把曲家的人引开片刻,便衣的捕快也坐到曲五公子的背后,月十一马上走到曲五公子的桌边。 她先是将护身符的锦囊扔在曲五公子的面前,曲五公子有些迟缓的抬起头,没有说话。月十一又掏出那把梳子在他的眼前一晃,曲五公子脸上立刻变色。还不待让曲五公子开口,月十一拿出最后的“重磅炸弹”——那只内刻“妮”字的小玉猪。 曲五公子张开嘴巴再也合不上,月十一冷冷的盯住他的眼睛,问:“于心何忍?” 曲五公子眼睛里涌上泪水,“我……从没有要她……死……”颤抖的声音无限的哀伤。 月十一狠下心继续逼问:“于心何忍?” 曲五公子颤巍巍的伸出手,想去抓那只锦囊。月十一抢先一把握在手心。“你……这是她的东西吗?请你还给我……”五公子竭力保持住冷静。 月十一冷笑着把手中的锦囊打开,取出里面的字条,作势要撕。曲五公子眼睛突然瞪得很大,他探身举手就来抢夺,惊呼:“不可!” 月十一早有所料,她后退半步躲过,一边盯住五公子的眼睛不放,一边狠狠地将手上的字条撕个粉碎。最后一把撒在五公子的头上,怒斥:“于心何忍!” 五公子的下人有的察觉到不对,刚要赶过来,曲五公子已经有些疯狂的哭叫着,挥舞着双臂追逐从天而下的碎屑:“不要逼我……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死大妮儿……是我娘……” 全饭馆的人都盯住这一幕沉默了。曲五公子也傻傻的停了下来,再也顾不得那些碎纸屑。 月十一又从身上掏出一个锦囊,扔给五公子,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她走出小饭馆没多远,身后再次爆发出曲五公子发狂的大笑声和大哭声…… 傅家和山家药铺的纠纷终于水落石出。谁也没有想到,结果居然是牵出曲家。 案情大白于天下的部分,只提到曲太太因为不想让傅大妮挡了儿子做郡马的路,于是杀人灭口。 此间细节,月十一求山老夫人请官衙不要公布,以保大妮儿的声誉。其中包括大妮儿因身孕而被曲太太发觉她和五公子的恋情;因此才会被从家信中,知道儿子有可能被招为郡马的曲太太,假借养胎待娶的谎话骗回家。 曲太太深知不可能留下大妮儿和孩子,所以让大妮儿回家以风寒的名义吃药,同时将已经掺了□□的保胎药粉交给大妮儿。 以及大妮儿为什么会暴毙。 月十一估计大妮儿是爱子心切。第一天服药后不舒服,以为是胎儿出了问题,又不敢和家里人说,只能偷偷多吃了掺过□□的保胎药。直到临死,大妮儿才明白原来是“药”出了问题。 而那些撕扯过的衣服,据傅大婶后来的话,月十一猜想,大概是傅大妮小产了。大妮儿不敢惊动娘亲,只得撕剪下衣物悄悄的使用。 傅家的男人都从外地赶回,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在他们心目中活菩萨似的曲太太居然如此的蛇蝎心肠。而那些“赏赐”实际上都是五公子送给大妮儿的东西。开始还是帮助大妮儿补贴家用的,后来便成了两个人的定情之物……x :/ 陆钊听着下人的汇报,目光渐渐严肃起来。“你说,月十一只用了三声于心何忍,便逼疯了曲五公子?”他有些不敢相信。 挥退了下人,陆钊将手边的一张纸拿起来。看了半晌,便把它放在火苗上烧掉。望着纸团迅速萎缩成一团黑灰,陆钊喃喃低语道:“看来,这些计划还得重新制定。月十一……虽然你还不是我的对手,但是……我也不想生出变故。” 第二天,连日来的酷热达到极点。天色越来越黑,居然在正午的时候,整个天空黑得像泼了墨。 当人们心中开始有些惶惶不安时,空中爆响一声炸雷,紧接着狂风骤起,飞沙走石。片刻之后,冰雹劈头盖脸的砸下,随后就是瓢泼的大雨……哗哗的雨水仿佛拼命的洗刷着人世间的丑恶。 当一切平静下来后,晴朗的碧空,醉人的清新和挂于天际的半道彩虹,引来一些人的惊呼——傅家冤情得雪,竟是感天动地之举。 章节目录 第15章 两情长久无朝暮 万福十六年初秋樊城 “徐管事,本月的细账做的不错,大公子也很满意。” “六里铺的银钱支出不对,你还要再仔细看过才行。” “嗯,知道啦。你拿着牌子找库房的马大叔,固城吴家的贺礼按往年的例支。” “再聘人手的事情,我和大公子提了。大公子也说没必要。你明天把人员的组成和分工详细写来给我。再议。”…… 从一清早到午后,杂七杂八的事情就没个完。月十一真想就这么大剌剌的趴在桌子上,吐出舌头大喘气——这份差事可真不是人干的。可是一想到下面的管事们个个虎视眈眈的等着她出差错,月十一非但不能松懈下去,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加紧应付。 自从两个月前傅家事情解决后,大公子马上把实习期缩短到零。月十一如同赶鸭子上架般的,硬是被摇摇晃晃的推上了风口浪尖。 虽说在傅家事件里她大出风头,一开始的确镇住了山庄产业的管事们。但是不到十几天的功夫,那些老狐狸中狐狸甚至是小狐狸,都看出月十一不谙管理事务,处处捉襟见肘,难免开始托大敷衍。想到这里,月十一有些任性的把眼前的账本统统推开。 冷眼看着下面还有几个等着回话的小管事,月十一强忍住烦躁的情绪,深吸一口气,伸手随意捡出一份报告来看。 “哼哼……”月十一看着手里的东西只觉得一团怒火在心中燃起,最后竟然怒极反笑。 她把眉梢一挑,斜着眼睛瞟了底下的一个中年管事一眼。此人正是这份报告的始作俑者,职位是负责山庄营造的管事,有点类似山庄的基建处长。 “杨管事,这就是老夫人开春圆功德所用工本材料的归总细目?”月十一冲着底下扬扬手里的报告。 杨管事眼睛一翻,似乎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直愣愣的答道:“月姑娘识字也不比我这个管事的少。我白纸黑字的写着,是再清楚明白不过。姑娘要是觉得内容太繁复,实在是看不懂,直说就好。咱们下面拉拉杂杂的一堆事情,往日大公子可都是很快就过的。” 月十一闻言身子微微一晃,单手一撑扶手,似是要从椅子上站立而起。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又克制下来。 “原来如此,杨管事是在大公子手下做惯了的。”月十一虽然笑着,可是语气更加冰冷。“这些镶嵌用的珍珠、玛瑙、珊瑚、翡翠的价格,十一是穷人出身,看着都眼晕,我也不说了。可是……” 杨管事眼睛一睁,微微滑过一丝疑惑,但很快恢复正常,沉稳的说道:“姑娘讲吧,老杨心中早把这些个价格数量牢记于心,不怕问的。”他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差拍胸脯指天划地。 “这八宝玲珑浴佛塔和长寿鹤铜像……”月十一故意放慢声音,杨管事的袖口不易察觉的一颤。 “佛塔用掉特类珍珠一颗,滇南纯色翡翠一百零八块,玛瑙、白晶、红宝石、蓝宝石各……”杨管事不待月十一问完,急忙开始报数,被月十一阻止。 “我才不要听这些固定有数,没法鱼目混珠的东西。”说到这儿,月十一又低头看了一眼报告,“你只需告诉我,这佛塔和雕像是紫铜的呀还是青铜的……” “这……”杨管事突然语塞,有些磕巴的回答,“应该是……青铜的……”他的声音异常的虚弱。 “应该?杨管事,您不是都牢记于心了吗?”月十一翘起嘴角,有些嘲讽的看着杨管事。 杨管事用眼睛狠狠地瞪了月十一一眼,用手抹了一下额头,才又说:“没错,就是青铜的。” “青铜啊……”月十一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她好似很随意的嘟囔了一句,“我也是这么记的。”说着,她突然将手里的报告往杨管事脚边一扔,扬声发难道:“那你的报告是不是少了很多东西?还是说,你一向在大公子手下就是这样做的?你且告诉我,购置了二百斤铜,来做的青铜八宝玲珑浴佛塔里,到底用了多少铜?” 杨管事惊恐的盯着月十一,像是不相信他所听到的。“你……你……” “哼!别告诉我,你把二百斤全用了。那冶炼青铜的其他原料,难道一直是你自己掏腰包倒贴的?”月十一一拍桌案,怒喝而起。 “我……”杨管事惊慌之中身形一矮,险些跌坐在地上,忙被另外两名管事掺住。 月十一慢慢的从书案后绕出来,走到杨管事身前。杨管事再没了一开始的嚣张气焰,心虚的眼睛抬也不敢抬一下,眼皮不停的抖动,整个人也抖若筛糠。 “你好自为之。”月十一冷冷的抛下这么一句话,又目光严厉的看向另外三名管事,说道:“只是报告一下没有大事情的,今天就可以回去了。你们心里各自有数,能够蒙骗大公子的,未必到我这里就一定行得通。” 几名小管事低着头互相看了一眼,赶紧从书案上取回各自的文书,匆匆告辞离去。等他们都走后,月十一唤人把杨管事押下待审。 一切都平静下来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月十一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明天……也许会好一些。 吃过晚饭,大公子例行到书房问一下当天的情况。月十一将此事一说,大公子立刻皱起眉毛。“你是说……这青铜和紫铜的不同之处在于纯度,而不是仅仅因为色泽不同?”大公子很疑惑的问道,他似乎还是不太相信。 “嗯。”月十一很肯定地点头,这在机关府里是基本常识。 “这铜料的价格……”大公子没问完,月十一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解释说:“市面上的铜料因为早期连年战争,价格早已飞涨到可以让人产生贪念的地步。再加上朝廷下令严控铜矿的生产和流通,所以,谁家要是能得到多余的指标,无异于发了一笔横财……”月十一一边说,一边打量大公子的神情。“二百斤里面留下二十斤就已经不是一笔小钱,大概够普通人家二三年的花销。” 大公子听着点点头,月十一则停顿了一下。大公子似是察觉有异,抬头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普通人家……也找不到多余的铜原料的出路,往往都是转卖给作坊的。” “作坊?”大公子目中冷光一闪,他扭头望了一眼墙上挂的一幅题字——共贺奇巧。紧接着,他又回转过来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月十一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说,“我……爹爹……有一段时间,很喜欢这些东西……” “原来如此。”大公子像是相信了月十一的话,没有继续追问。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那……大公子要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回去了。”月十一悄悄松下一口气。 “好吧。对了,”大公子说着掏出一封信交给月十一,“这是二弟捎来给你的,险些忘记了。”他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月十一接过信时不经意的和他的目光相碰。 大公子黑黑的深眸里,涌动着一些无法言表的情绪。似乎掺杂了温柔、了解、羡慕和一些月十一看不懂,也不敢再看下去的内容。 两个人目光相对片刻,就各自低了头,谁也不说话。过了好久,月十一才尴尬的找了一个随意的话头,然后告辞离去。 大公子独坐在书房里发了很久的呆,他有些落寞的叹过一口气后,又抬眼盯住那幅题字陷入沉思。“本禄。”大公子沉声召唤小厮。本禄没一会儿就跑了进来。 “你去账房问问,这两个月以来,奇巧阁来庄里支银子时,他们可曾留了银钱使用的细目?若是有就拿来给我看一下。”大公子这么吩咐,但是他并不抱十分的希望,只是图个万一。 果然,当本禄取来的账本上只有一笔一笔的银钱数量,支取日期,经手人签押时,大公子也不是十分的失望。 大概翻看了账目几眼,他默默回想了几笔自己最近的签章,心中疑窦纵生。原本他是没有注意的,但是今天庄内发生的铜料贪污案却敲响了警钟。陆钊每次来调银子的单子居然大部分是铜材。而且短短两个月里,他刚才粗略回想了一下,已经有七、八千斤……想到这儿,大公子惊出一身冷汗。只以十分之一计算,八百斤的纯铜原料的价值…… “本禄!”大公子马上决定,对此事的怀疑无论是真是假,必须立刻有所对策,“你马上让账房里的人到这里来。”说完,大公子自己挽起袖子点水研磨,提笔在纸上疾书。 月十一回到自己的屋子,收拾停当后,才打开二公子自二个月前出巡后,寄回的第一封信。月十一原以为二公子还在记恨她,因为她为傅家一事的顶撞。而且后来直到二公子走,月十一都没能和他再见上一面。两个人个忙各的,唯一的一次相见还是隔水相望。(_ 细细的读着信中的每一个字,月十一觉得脸颊慢慢烧烫起来。幽幽的烛火下,月十一的眼波盈盈而动,心里面早已经把争执时的失望、气愤、委屈抛到九霄云外。情侣间哪有不吵架的,月十一倒是觉得她能够放下心里面的隔阂,是十分大度的表现。 更何况二公子首先写信回来低头认错,一诉离情。月十一即便当初有过一拍两散的心思,现在也时过境迁,不值一提了…… 第二天一早,大公子赶到奇巧阁,打算查一下这边和山庄银钱往来的细账,竟被告知所有账目都是由陆钊一人保管的。大公子面上虽然平静无波,但是心里疑云遍布。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要亲自去找陆钊讨要。毕竟,如果本禄讨要时,陆钊推搪塞阻,他还可以有个后手。 令他感到小小的意外是,本禄回来禀报时就带回了账目。大公子按下账目未动,先仔细问过本禄一些陆钊当时的神态表情。得知陆钊不但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马上从秘匣中取出账本时,他略放下心。大致看过帐目,大公子随手抄录几笔大额的细账,便让本禄将账本还了回去。 虽然账面上看不出毛病,但是大公子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大概是多年经验的直觉。所以,他并没有收回,要山庄的账房以后每次都要留下细账,方可放银的新规定。 陆钊笑眯眯的接过本禄还回来的账本问:“大哥可还有什么疑问?” 本禄摇头,马上按照大公子之前吩咐的话回答说:“我们公子昨日和月姑娘对账,庄里有一笔款子怎么也对不上。月姑娘要罚账房的管事,我们公子突然想起大概是有一笔和奇巧阁的来往上记错了。所以,今天特意过来问一下。现在从这里找到数目,正好对上。我们公子还要多谢陆公子呢。” 陆钊还是笑眯眯的转身把账本锁好,又说:“你告诉大哥,这是小弟分内之事。给你一串秘匣的钥匙交给大哥,他若有需要随时来查都可以。山庄是奇巧阁的另一个主人,小弟可不能怠慢了去。” 大公子举着手里的钥匙端详了一会儿,嘴角一撇,把手轻轻一撩,钥匙飞向本禄。本禄慌慌张张的伸手接住,“公子……这是……” “你留着吧。”大公子很随意的说道。 “啊?”本禄拿着钥匙左右不是,仿佛是烫手的山芋。 “呵呵,”大公子被本禄一脸的苦相逗笑,他半开玩笑的说,“要是怕丢,找根绳子拴在脖子上刚好。” 本禄无奈,竟真的把里衣“刺啦”一声撕下一长段布条,三下两下穿过钥匙,挂在了脖子上。 万福十六年深秋樊城 又过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天气渐渐寒冷下来。月十一披着一件外袍望着院子里的秋千发呆。原本中秋的时候应该赶回山庄的二公子,却因为秋汛冲垮了道路而推迟归期。而月十一这一次居然破天荒地和老夫人、大公子一同用了中秋夜的晚宴,当然还包括喜极而泣的德湄。 月十一早就听说,老夫人要把德湄纳给大公子做妾室。席间她偷眼观察了两个人一下,郎才女貌,很是般配。不由得,她又联想到自己和二公子。显然,老夫人此举是认同她的表示。 中秋过后,山庄的事务月十一越来越上手,也学会了很多东西。再加上那次对营造管事出人意表的发难,还有老夫人、大公子的倚重,也没人敢藐视欺侮她。大公子如今对山庄的事务完全放手,全心扑在奇巧阁一边。 想到奇巧阁,月十一自然想到机关府。她忍不住将外袍斜搭在廊上,衣衫略显单薄的跑去秋千上玩耍。 闭起眼睛,深深呼吸着晚秋的味道,月十一越荡越高,她心中突然爆发出渴望凌空飞翔的欲望。她想叫,想哭,想笑。但是她最想的是回家……可是,哪里才是家? “十一,怎么穿的这么少?”秋千下突然传来大公子的声音。月十一急忙睁开眼睛,她慌张的想让秋千停下,大公子连忙让本禄帮忙。 “大公子,您怎么来了?”月十一刚刚蹦下秋千,就问道。 大公子身穿墨紫色红狐领长袍,他有些狼狈的闪躲开月十一的视线,扭头对本禄说:“你去给月姑娘拿件衣服。” “不用。”月十一急忙指着廊子说,“我有。”说完自己跑去拿来披上。 “现在行了。”月十一用手抓住领口,满不在乎的说。 “你……”大公子欲言又止,摇摇头。 “大公子可是有急事?”月十一很意外大公子的到来,想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出了大事。 大公子眼波闪动,半晌才说:“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月十一惊讶的瞪大眼睛,微微张开嘴。大公子似乎意识到此言不妥,连忙补充道:“也不是……我就是来告诉你,奶奶找你。” 月十一又一次在老夫人的内室见到她。老夫人依然让月十一替她上了一炷香。只是这一次老夫人没有坐下,就站在佛堂里对月十一说:“你知道,我们山家只剩下这二个苗苗。” 月十一“嗯”了一声,然后轻轻抬头,看看望着佛像好像自言自语的老夫人。 “山家家大业大,人丁也该兴旺些。”老夫人继续缓声说道。 月十一心里纳罕,为什么是大公子叫我来?结果老夫人却说起这些事情。难道……不可能,德湄还没圆房呢。大公子怎么可能是还想讨我?心中刚有这个念头,月十一马上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就因为二公子没能及时地回来,她已经相思欲狂了。 “……”月十一就在心中琢磨,错过了老夫人喃喃自语般的交代。“你明白吗?”老夫人的问话突然变响,月十一才听到。 “呃……明白。”月十一觉得自己回答的像个傻子,要不然老夫人也不会用那么无奈怜悯的眼神看她。 才从青松院出来,月十一在小桥上碰到劳总管。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月十一觉得劳总管在躲她。要不是四周草木都不茂盛,劳总管大概会藏到其中,等月十一离开才出来。 “劳总管,去见老夫人啊。”月十一笑着冲劳总管打招呼,眼光随意往下一溜,看到他的手上正攥着一张红色的请柬。 劳总管才把手往背后放,月十一已经调皮的问:“咦?红红的莫不是喜帖?劳总管何必藏呢,是不是大公子的?” 劳总管面上一愣,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喜帖,才说:“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你可不要到处乱说。” 月十一摇头叹道:“你们也真是有趣,喜事嘛,有什么好藏的?” 劳总管看了月十一一眼,又把眼睛转向桥下,说:“十一,你瞧那叶子。” 月十一探出头一看,桥下的水流中,一片金黄的树叶随波而来。“它时沉时浮的,和我们的日子是一样的。” 月十一转回头看着劳总管,说:“劳总管你……” 劳总管突然咧嘴一笑,打着哈哈说:“总听公子们提到悲秋悲秋,我也胡说一把,姑娘别在意。我得给老夫人看看去,就不多聊了。”说完,劳总管匆匆告辞。x “悲秋啊……”月十一站在桥上,看着劳总管没入青松院的背影,想起先前自己荡秋千的感受,喃喃说道。 月色静谧,秋意清凉。 洗了手脸,月十一准备散下头发梳理一番,突然传来敲门声。“谁啊?”月十一问。 “我,德湄。” 月十一急忙把德湄让进屋里,转身要倒茶水挑亮灯花,却被德湄拦住。“妹妹别忙,我说两句话就走。” 德湄带着月十一坐到床边,说:“我第一次见着妹妹也是在卧室里。当时妹妹的风采可不能和现今相比。”月十一刚要谦逊两句,又被德湄阻止。“你先别说,听我讲完。这话我憋了很久,再不说只怕错过了。” 月十一眨眨眼睛,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揉搓当年戴戒指的地方,乖乖的默不作声。 “女人……”德湄有些激动,声音带着颤抖,“生来有几个光彩万丈的。原来我以为,做个女人就该知足。可是见过斐菱我才知道,女人要是有本事,能得到她原本不敢想的东西。” 月十一听到这儿心中叫苦:完了完了,德湄大概是还在嫉妒斐菱。 “斐菱的变化我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她原本很讨人喜欢又漂亮,人也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别说大公子,庄里哪个男人不偷偷喜欢她?她现今的样子都是大公子给惯出来的,让她眼睛长到天上去了。但是人家就是有本事,那么臭的名声,现在还不是被人抢着要。因为她的策划,她姐夫已经正式继承了国公的称号。要知道那个爵位可不是世袭的。” 月十一听着越发摸不着头脑,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德湄想让我学斐菱? “妹妹,要我说,你比斐菱强上百倍。”德湄声调缓了一些,“我是个没本事的,给人家做一辈子奴才也是认的。但是妹妹不同,若是……妹妹觉得委屈了,可别学我。凭你的本事,哪里不是好的?” 月十一想不出德湄的话怎么就和她联系上的,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说:“这是说的哪里话。” 德湄长叹一口气,抚了抚头发,从床上站起身,说:“我今天可真是多嘴了。你别见怪,早些休息,我走了。” 月十一送走德湄,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盘算着一天的怪事,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她“啊”的一声把梳子扔放在台面上,抓住长发暗道:烦恼丝,烦恼丝,哪天统统剪了你们。 陆钊在窗边一边欣赏冷月的清幽,一边等着一样东西的到来。“扑棱棱”的扇翅声让他露出笑意。轻柔的从他心爱的小鸽子脚上取下一支轻薄防潮的竹制小管,陆钊抽出纸条,看过后满意的一笑。 放在烛火上烧没的瞬间,“同归”二字蓦地被映照得异常突出…… “来人,”陆钊又恢复了平静,他大声唤到。 “明天一早把人给我放出去,然后……你们知道三日后该怎么处理。” 章节目录 第16章 五味亭别见无期 只是过了一夜,瑟瑟的秋风居然刮落下满地的枯叶。月十一托腮凝思,望向窗外。 自从五日前见过老夫人,她手边的差事越来越清减。到了今天,已经呆坐了一个上午,居然仅有三个管事前来汇报。她用手指挠挠耳垂儿,又伸了一个懒腰,转转脖子,抻抻腿,索性最后站起来。 轻轻关好书房的门,月十一和大公子拨给她的丫环琥儿说了一声,便晃晃悠悠的独自到园子里面散步闲逛。 阳光略微有些刺目,月十一眯起眼睛,抬起手臂用袖口遮在额前,寻思着要不要去看看六嫂。前一阵子太忙了,都不能抽出时间去谢谢刘嫂特意给她加的点心。盘算已定,月十一抬步向大厨房方向走去。 才过了中心湖,在一个转角处月十一和一个小厮几乎撞上。她定睛一看,正是二公子院子里本福的弟弟定福。 “慌什么,哪里去?”月十一掸掸袖子,笑着问。二公子带着本福一起走的,定福就留在庄里打杂。x 电脑端:/ “啊,月姑娘……怎么是你?”定福急忙要问安,被月十一拦住。 “免了吧,我也是四处闲逛的,没那么多规矩。” “那个……月姑娘,要是没有吩咐……我还得回院子赶紧忙活去。”定福吭吭唧唧地说。 “去吧。”月十一倒也爽快,她忍不住又开了句玩笑,“是不是你主子要回来了,你这小猴儿得赶紧回去收拾院子,抱佛脚?” “啊?”定福竟然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原来姑娘早就知道啦。那劳总管还让我瞒着……” 月十一怀疑自己没听清,笑着问:“瞒什么?” “二公子要回来了啊,就这两天了。”定福傻呵呵的说道。 月十一心中一顿,脸上笑得有些僵,摆摆手,说道:“就是就是,你快忙去,我不耽误你。” 呆立在原地半晌,月十一一直看着定福的身影消失。她哪里还有散步闲逛的心情,只觉得心浮气躁,双手一下子握紧,一下又放松……她突然一甩头,嘴唇紧抿,提裙向大厨房快步奔去。 远远看到大厨房的围墙,月十一却突然停下脚步,急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她猛地一转身,背对着大厨房的方向,低下头平缓着呼吸。 “西姐姐……”月十一身后突然传来小百福的声音。她扭头看时,小百福已经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不放。 “西姐姐,西姐姐,爹爹不信我。”小百福莫名其妙的摇晃着身子,向月十一撒娇般的诉苦。 “怎么了?”月十一硬生生的在脸上挤出一些微笑问道。她放低身子,蹲了下来。 “西姐姐教过我,西姐姐的名字怎么写,人家认得的,爹爹不信,说我瞎说。”小百福认真的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胖胖的小脸蛋儿噗噜噜的晃动着,看着别提多可爱。 月十一抿着嘴笑了一下,灰暗的心情里像是撒进一缕阳光。“那你告诉姐姐,到底你是跟爹爹怎样说的,你爹爹才说不信?” 小百福眼睛眨眨,蹭到月十一怀里,搂住她的脖子说:“大家都说公子哥哥要成亲了,爹爹那里还有喜帖。我爬在凳子上偷偷看过……公子哥哥的新娘子本来就是西姐姐吗。然后我就跟爹爹说,字写错了。爹爹就说我胡说,不认识字不要捣乱……” 月十一噌的一下站起身,小百福险些被掀倒,她赶紧伸手搂住。 “是……红帖子?”她的声音低哑,就像是喉咙里的自言自语。小百福显然没听见,使劲抓着月十一的衣服,想让她低下来。“西姐姐你说什么,听不清的。” 月十一缓缓低下头,看着天真无辜的小百福。“没什么,小百福是童言无忌啊。”她说着伸手拍拍百福的头。 “西姐姐……你不高兴吗?因为他们把字写错了?”小百福满脸小心,还有些内疚的样子。“我要是早些发现就好了,我再回去和爹爹说。” 月十一一手抓住转身要跑的小百福,一手掩在鼻口之间,吸了吸鼻子,叫道:“别去!”她过了片刻才又蹲下来说:“你别去,姐姐给你做个小老鼠玩儿,要不要啊?” “要!”小百福马上把小脸一扬,小嘴咧得大大的,满脸欢欣。 月十一手指颤抖的从袖笼里抻出手帕,放在膝盖上慢慢的折叠着,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一叠……两叠……三叠……” 看着小百福一蹦三跳的带着手帕做的小老鼠高高兴兴的离去,月十一彻底瘫坐在地上。她垂着头,塌着肩,目中却无泪。 她怎么就那么傻?红帖子……难道连正房还没娶的大公子,纳个小妾要用上烫金红帖子大宴宾客?回想起那一日,还有这些日庄里的奇怪之处,月十一全明白了。她紧紧地抓住胸口的衣服……可恨的是,他居然在信中提到了,但是自己却以为是甜言蜜语。什么心中唯有一人……简直是狗屁! 月十一由震惊、不解、痛心到怒恨交集。她从怀里掏出一直随身带着的那封信,二话不说撕个粉碎。看着身前满地的碎片,她似乎还不解气,把纸片抓起,朝天空上一扬,大叫道:“滚!” 月十一再没精神回书房去处理事务,她跌跌撞撞的闯进漱石院,冲回屋子,直接扑向梳妆台。她一把拉开抽屉,把里面的一卷绢帛扯出,使尽全身力气拼命撕扯,竟是纹丝未动。月十一胸口激烈的起伏着,她把绢帛抖动着展开,一眼看到有一处撕开了一个小口。抬手抓住裂口的两端,一较劲儿,就听“刺啦”一声,绢帛应声而裂…… 撕烂了那卷绢帛,月十一又开始四处张望,突然看到镜中的自己——灰尘满身,发丝凌乱,碎屑满头,眼底通红。她呆住了,半晌没有动,最后软软的坐回到凳子上。 天色暗沉到再也看不见镜中的人影时,月十一才有些清醒,原来是腹中闹起了空城计。她摸索着点燃烛火,用水清洗了一下手脸,换好衣服,重新梳过头发。临走前,她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居然破天荒地取出胭脂淡淡的涂抹一番。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月十一目光如水,沉静无波。打扮妥当后,她望着镜子自言自语道:“不过如此而已,问个明白,再无瓜葛。” 老夫人安坐在堂上,闭目养神,手中匀速的扳动着念珠,月十一扬着头静静的看着老夫人。 “你都知道啦?”老夫人终于开口问话。 月十一轻嗤一声,问道:“倒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桩。” 老夫人“霍”的睁开眼睛,月十一把嘴角上翘,心中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你觉得委屈?”老夫人直直的看着月十一的眼睛又问。 “没有,”月十一眉梢挑动,爽快地答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在老夫人您眼里是个什么角色?” 老夫人眼神一暗,她垂下眼皮,停下手里扳动念珠的动作,缓缓道来:“十一啊,你是一个好姑娘。聪明能干,守本分。可是……” “那又如何?” 老夫人抬起头,继续说:“你也不必这般伤心,他只是年轻,一时铸下大错……再说,我和大公子也商量过,你将来虽是老二的偏房,但由你管家,也不会委屈的。” 月十一闻言几乎笑倒,“什么……偏房管家的……这玩笑可真是开不得。”她捂住脸边笑边说,“难道我卖给你们家了不成?” 说笑间,月十一蓦地收敛笑容,正色道:“大公子也算于我有恩,但是我从来没签过卖身契。十一自问和年轻的二公子无媒无妁,也当不起管家一说。” 老夫人面色复杂的看着月十一,犹豫着说:“那你的意思是……” “谢老夫人体谅,还顾及着我的意思。”月十一弯身一礼。 “这……这……”老夫人脸上莫名其妙的有些愧色,说道:“事到如今,也多少怨我。要是当初依了老二,准你跟去……可是,你的身份来历……” 月十一突然身体绷紧,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老夫人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叹一口气。堂上没了动静,老夫人和月十一谁也不开口。沉默了许久,老夫人才语气轻缓的问道:“你也别犟着性子硬来,回去缓缓,没准明天心气就不一样了。今天若是把话说绝喽,日后可怎么办?” 月十一不语,但是好像很顺从的点点头。老夫人面带笑意,口气也轻松很多,说:“过不了两天那个臭小子就带着……我是说老二就回来了。我一定替你骂他,给你出出气。你就先回去吧,小心身子。” 第二日一清早,月十一已经收拾好简单的衣物,整理起这一段时间的月银。她手头银两少的可怜,但是总胜过一文不名。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包袱,她便转身出门去找大公子辞行。x :/ 月十一到大门口叫了车,直奔奇巧阁。这个点儿,大公子一向是已经离开山庄到了奇巧阁的。月十一才在奇巧阁门前下了车,迎面停下一顶轿子,陆钊从里面走出来。 陆钊一眼看到月十一,顿时满脸意外,问道:“怎么?大哥他有事不能来,就派了你来?” 月十一也有些不解,反问:“大公子不在?” 陆钊摇头道:“今日清晨大哥派人来找我,说出了点事情,近几日都不来的。月姑娘不知道?” 月十一低下头,似乎是想了想才说:“大概我是糊涂了,既然这样,我回去便是。”说完她转身就要回去。 “等一下,”陆钊急忙出言阻止,走上几步笑着说:“听说二弟也要回来了,你们的喜酒可少不得我的。” 月十一身子一僵,半侧着头,疑惑的问:“陆公子哪里听来的谣言?我们家二公子是要回来了不假,成亲的红帖子定然也少不了您的。十一劝您收帖子时看仔细些,别认错了新娘子的名字,反闹笑话。” “噢?是这样啊。”陆钊似是有些遗憾,又道:“那可是太可惜了。我倒是觉得二弟错过了月姑娘可是太不应该。” 月十一扭回身子,也没有恼怒,只是抬头煞有其事的看着奇巧阁的招牌半天,才说:“陆公子,你这招牌……” “怎么?”陆钊边问边抬头看。 “怎么不叫月老阁?” “诶……嗬嗬,月姑娘真会说笑。”陆钊显然是没想到月十一会这么说,惹了一脸无趣。 “我哪有工夫陪陆公子说笑,十一告辞了。”说完,月十一头也不回的离去。 陆钊冷笑着看着月十一离开,迈步进了奇巧阁。一个下人匆匆从外面赶进来,回报说:“山庄里面的消息,老夫人晕过去了。” “哼哼……知道了。他们到哪儿了?”陆钊看着自己的手掌,随意的问。 “今日傍晚就能到。” 月十一回到山庄,就被急急地找到青松院。才迈进院门,德湄正送一个人出来。便顺路带着月十一进去。月十一这才知道,竟是山庄出了天大的事,老夫人听到消息哭叫一声“我的儿。”就昏死过去。刚才德湄送走的正是闻讯赶过来的郎中。 老夫人的卧室内人来人往乱成一片,大公子居然也是一脸的慌张,坐在老夫人床前顾不上屋里的状况。德湄才刚吩咐小丫环们几句,就红了眼圈说不下去,兀自一个人捂住脸哭泣。 月十一皱着眉头,她实在看不过眼,自动的组织起这些跟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的小丫头,屋中才渐渐安静下来。 老夫人悠悠转醒时已近正午,她紧紧抓住大公子的手,声音颤抖地说:“谁说的?人呢?” 大公子面色艰难的回答:“正在找……但是传来传去的,很难。” 月十一在一边静静地站着,她告诉自己——山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便把脸扭向窗外,做出丝毫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你弟弟什么时候回来?他一回来你就走,你一定要查清楚。我……还能活几年?要是……要是……”老夫人哭泣着说不下去。 月十一心中一软,忍不住看向床头。大公子也一脸悲戚,正轻轻拍着老夫人的手背安慰。 “奶奶,那二弟的婚礼……”大公子问,月十一闻言赶紧转开视线。 “管他呢,到底什么重要!我看这婚事也别办了,他给我老老实实的看家。”老夫人有些怨气地说道。 “奶奶,这哪行。二弟能等,可人家……不能等。” “唉……冤孽……”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又说,“如今除了我,只有你还见过你的叔叔们,你不去谁去?我管不了那么多,就这样定下。那个死小子前脚进门,你后脚就给我出发。”x 月十一听到这里,心中还是觉得难受,她静悄悄的退了出来,黯然离去。 月十一想来想去,觉得即便要走,也还是应该和大公子说一声。但是看他们现在的样子,恐怕是没这份心思。思前想后,她终于决定还是留书一封,以作辞呈。 轻轻的将信放在大公子书房的书案上,月十一淡然的扫视一周,毫不留恋的迈步离开。来到院中,她抚摸着那座秋千架舍不得放手。想来想去,这山庄里最让她放不下的,竟是这座经历风雨沧桑,遍看悲欢离合的秋千架…… 月十一带着随身的一个小包袱,神态安然的走出山庄的大门。看门的老爹好心的上来问她要不要车,月十一微笑谢绝。 徒步行走,孑然一身的月十一竟然开心的笑出声。路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月十一急忙低头轻捂住嘴,正正神色。她一不小心居然撞了前面的行人。 “施主小心。”月十一一抬头,身前站着一个中年女尼。她心中突然灵光一闪,马上和女尼攀谈起来…… 二公子一行人身披夕阳,远远看到樊城在望。 “公子,前面是就是五味亭,咱们还歇脚不?”本福问道,“那个……秀姑娘好像撑不住了。” 二公子突然不耐烦地一皱眉头,“歇!”说完,他一抖缰绳一马当先。 在横七竖八的好几条大路的交叉口,五味亭依着地势,建在略微高起的小土丘上,大概有二三十级台阶。二公子才刚要翻身下马,突然见到亭中已经有人。他仰头眯眼细看,似是一青年男子。 二公子听着身后车队已到,犹豫了一下,回身吩咐:“算了,亭子里有人。咱们不太方便,樊城就在眼前,加一把劲儿就到了。” 本福无奈,听从主子的话,回身吩咐车队调转方向,继续进发。 二公子走在最后,他扬鞭刚要抽下,却不知为什么心中一动,又回头望了一眼五味亭。夕阳的映照下,那名男子的身影仿佛镶上了金边,衣衫单薄,在秋风中扬卷,却有着说不出洒脱和快乐…… “快乐……”二公子自言自语,最后看了亭中一眼,放马离去…… 章节目录 第17章 风云渐涌凶信起 万福十七年初夏岗城 管季骅坐在家中整理这一年来的书信,身前的书案上分门别类的摆了好几摞。竹帘一掀,进来一位青衣少女,手中捧着托盘。 “哥哥,尝尝我今天的手艺。”少女微笑着将托盘里的汤盅递给管季骅。 管季骅急忙放下手里的书信,伸手接过,还没品尝已经赞不绝口道:“还是我妹子能干,我这做哥哥的的确有口福。” 少女低下头羞涩的一笑,一张瓜子脸飞上嫩嫩的粉色。她双手抓住托盘的边棱,小声说:“哥哥每回都这么说……” 管季骅一边把汤喝个干净,一边又说道:“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害羞的?看来我是想不出法子让你走出家门了。” 少女突然抬头,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满眼恐惧,颤抖地问:“哥哥不要我了?” 管季骅一愣,随后马上明白过来,急忙起身将少女拉进怀里,不停的安抚道:“好妹妹别担心,哥哥不是那个意思,哥哥一直陪着妹妹,一直……” 正在这时,竹帘又是一挑,低着头进来一名男子,张口就说:“小管,你在做……唉呦,我没看见……你们全当没我这个人。”说完他居然捂上眼睛倒退着往外去。 管季骅又气又笑,他扬声叫道:“你给我回来,哪里是你想的这样。” 管季骅亲自送妹妹回房,再折返回来时,那名男子正坐在书案前津津有味的读着桌上的家信。见到管季骅进门,他咧开嘴怪笑着说:“管老爷子要是知道你在这里早就美人在怀,可还会逼着你赶紧娶亲?” 管季骅瞪了他一眼,走到书案前将书信整理起来,又从那男子手中把信抽出,才说道:“少胡说,那是我妹妹。” “妹妹?”那男子说着双手一握,靠回到椅背上,东瞧瞧西看看,“俺家老爷子想当年已经是京里的传奇人物了,六十出头居然还给我添了一个小姑姑。敢问你这个妹妹,是打哪儿来的?要叫管爷爷听到,嘿,还不抽断你的腿?” 管季骅无奈的将手中的书信一放,正色道:“这些话你也就在我这里说说,万不可泄露出去。” 那男子身子一顿,脸上的戏谑之色尽收。也不见他言语,但是深眸一亮,流露出饶有兴趣的探问神情。 管季骅明了的摆摆手,将书信统统扫入一旁的竹篮中,才道:“顾校尉如今人闲马懒,戍务待整,还是不要在这里闲逛了。” 那男子挑眉一笑,用手摸摸下巴,随性的说道:“小管赶人嘞,实在不寻常。也罢,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强问。” 管季骅将书信收放妥当,回身倒茶。他看着青绿色茶汁有些发愣,被顾翕远此番一搅,竟让他想起已经打算淡忘的,好几年前的一次经历。那件事处处透着蹊跷,他追查多年无果,居然还因此险遭暗算。现如今,他当年的激昂性子也磨砺的沉稳下来,自是不愿再牵连无辜。可是若这“无辜的旁人”是顾翕远……管季骅微微侧头,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正拿着他放在桌上的书卷,随手翻看的大闲人。 管季骅低头沉思——此人睿智狡黠,背景不凡,又有一身武艺,更难得的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最为投缘。 顾翕远比管季骅大三岁,是京城顾老侯爷的爱孙。十四岁武场登科后闯荡在外,去年才自请戍边,进入军旅。以顾翕远当年武试探花的名次和顾老侯爷的面子,他直接封为抚军将军也不是难事。可他居然自愿从小小的夫长做起,如今爬升至校尉。 这些年无战无事,军中升迁本就要凭年头资历。顾翕远跳级如此之快居然不遭嫉妒,管季骅都要抚掌大笑,连声喝彩。每每提及此事,顾翕远便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眼光中闪耀着男儿丈夫一展抱负的光彩。 记得有一次,管季骅在家中凉亭摆酒设宴庆贺中秋,两人小聚。当提起这个话题时,顾翕远对他说:“权谋算计本不是我意,但若非它不可,方能助我完成抱负……略施一二也不为过。” “噢?阿远有何抱负说来听听。”管季骅马上来了兴趣。他放下手中酒杯,颇感好奇地问道。 顾翕远闻言目光一闪,嘴角斜挑,自斟自饮后,才悠悠的答道:“我的抱负啊……携手爱侣踏歌江湖。” 管季骅不信,伸手挡下顾翕远的第二杯,追问道:“那又何须转战军旅?直接娶一门亲,游你的江湖就是了。” 顾翕远只是笑笑,抬头遥望明月,沉静的说道:“此中干系……小管你尚不能知晓。不过……”他说着绕过管季骅的阻挡,又斟上第二杯。拿起酒杯在唇边晃转时,他突然“噗”的一声笑出来,又道:“小管,你信不信?”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什么?”管季骅一时摸不着头脑。 “游方道士给我算过,”顾翕远说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拍案叫道,“好酒!” “算过什么?”管季骅又问。 顾翕远咧嘴一笑,眼中闪动着分不清是玩闹还是认真的神情。“若成大事,皆在军中。” …… 同年初夏夜突王庭 “王女殿下!”一声打破画室内寂静的疾呼,让多云岚手中一抖,纸上的飞鹰顿时泄了气势。多云岚眉头一皱,将笔放下,抬眼看向门外。画室另一边,一名中年男子也微微侧目,不动声色的默默观察着。 “王子殿下!”一声疾呼从密林的另一端传来的同时,雷默手中利箭飞射而出,“哆”的一下深深扎入刚才还是一只雄鹿的位置。“鬼老子的!”雷默收弓大骂出声,“呸”的一口浓痰吐于地上,尔后大怒道,“哪个不长眼睛的惊了本王的猎物?爬着滚过来!” 同年夏岗城邻近的小镇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镇上唯一的一条街上已经人声渐起。一个布衣少年推开门扇,拿着扫把迈出门来,认真的打扫起门前的街面。 “小琅,早啊。”邻居大叔笑呵呵的摆出摊子,朝扫地的少年打着招呼。 那少年站直身子,抬起头,眉色虽然浅淡,但是眼睛闪亮颇有神采。抹了一把头发,额角上露出一条细疤,他咧嘴大方的一笑,回道:“五叔也早,今天我要您第一个摊饼子。”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枚铜钱。 “别……别跟大叔来这一套。一个饼子值什么钱,你往日里帮我那么多忙,还吃不得我几个饼子?”五叔急忙摇手说。 小琅已经走了过来,他把铜钱往五叔收钱的篓子里一投,又在衣服上抹了抹手,才接过五叔手里的板凳铁锅,边摆边说:“今儿个不一样,我要个加蛋的。” “加蛋又咋了?大叔家的鸡舍是你给建的,我还有脸跟你讨蛋钱怎的?”五叔似是不依,有些不快的将桌子放在街面上。 小琅扭头看了一眼五叔的神色,微微一笑,小声解释道:“五叔,今天我生日,您就依我一回,行不?” 五叔一愣,随后笑哈哈的重重一掌拍在小琅肩上,说:“行啊,你小子。今天终于跑不掉了。就这么办,我收你一文的饼子钱,但你今天得陪大叔喝一盅。” 小琅扯着嘴角满脸苦笑,他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求道:“大叔……我不会喝酒。” 五叔扭过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自顾自开始忙,边擦桌子边说:“就这么定了,今天说什么也跑不了。大小伙子手巧成那个样子,再不喝酒,以后谁家的妮子还敢嫁你。” 小琅闻言无奈的揪揪鼻子,拎起他的扫把,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 万福十七年夏岗城 躁热的夏风从开启的窗扇中涌入屋内。大公子身着薄凉的软绸夏衫,静静的坐在窗下给樊城的家里人写书信。 去年秋末,大公子听到传闻——在岗城,有人知道当年岗城血战的内情,并且见过山家一位没有死的将军。他马上派人去四处寻找传出此话的人。但是,他们最终的线索断在国公府这里,只知道传话的人是被国公府赶出来的老仆人。可是翻遍整个樊城上下,他们恨不得掘地三尺,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老仆人”。x :/ 没有确切的消息来源,无法进行对质和详细追问。大公子深感苦恼。 老夫人惊闻此事,突然病倒,可是仍然拖着病体,一天三次的催促他直接上路,到岗城查个清楚。大公子却把行程一拖再拖。一来他不放心奶奶的病情;二来月十一悄然离去,二弟颓废沮丧无心打理,家中人手不足;三来奇巧阁里的事务越发透出蹊跷,大公子已经有几次和陆钊意见不一。看到奇巧阁日渐偏离他“为民出新”的初衷,大公子更加不敢贸然抽身离去。 过完万福十六年的冬天,老夫人的身体有些起色,二公子和新娶的媳妇秀儿也逐渐融洽。尤其是二公子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秀儿也颇识大体、聪明能干。看到这些变化,大公子虽然不放心奇巧阁,但还是在对二弟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毅然踏上行程。x 电脑端:/ 如今,大公子在岗城也四处探问了二个月,丝毫没有当年血战的内情线索。原本居住于岗城的居民,几乎都在血战的时候被屠杀干净。现在的岗城居民全是和夜突人签署停战协议后,从别处迁徙而来的。 燥热的天气让大公子感到有些头疼,他用手轻轻按压着头侧,最终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到外面透透气。他才拄着拐杖迈出门槛,小厮本禄抓着一张帖子急匆匆的跑进院子。 “大公子,城首大人派人传话,请您今日过府一叙。” 城首大人的邀请,让大公子有些吃惊和不解。但是现在,当他面对摞在桌上的岗城城志卷宗时,他不禁万分激动和欣喜。 “山大公子还请慢慢查看,本官也算是对心目中敬仰的山家英烈尽一份心意。只要不带走它们,你看多久都可以。”城首大人捻须微笑的说着,然后着人伺候好茶水便转身离去。 大公子顾不上恭送城首大人,就迫不及待的扑到桌边,翻看起页面有些发黄的岗城城志。 当时的战争发生在二十年前的冬天,还是永寿二十七年。大公子记得他当年五岁,二弟尚未出世。从城志的记载来看,当时岗城的守军有将近六万,城内的居民两万。夜突人犯境的大军也有五万之众。 血战爆发在一天夜里。城志上寥寥几笔,只记载了战况惨剧,满城尽屠,守军折了一万余名士兵,山家三员虎将尽殒……而后,守军统帅于黎明破晓之时发动突袭,巧用妙计一举烧毁夜突人的粮草,并退守距离岗城最近的漠水镇,伺机反攻。没有粮草后援的夜突人终于不支,双方遂停战缔约,狼烟消散…… 大公子坐在回客栈的马车里百思不得其解。城志中含混的用词和记载让他觉得岗城血战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面纱。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明显占有优势的岗城守军被破城屠杀?为什么城志上关于最后收殓血战后士兵及居民尸体的这一段,提到大部分尸身皆在岗城外五里的菊英山中? 大公子越来越糊涂,他不相信自己身经百战的父亲和二位叔叔会这般荒唐的送命。但是,他除了怀疑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和线索。 同年夏岗城邻近的小镇 小琅今日在街上听说一件让他有些心慌的事情——山家有人在岗城及远近县镇打听事情。没错,现在的小琅就是换成男装的月十一,也就是当年的司琅。 去年秋天,月十一孤身一人离开山庄,路遇一名女尼。她灵机一动,跟着女尼回到庵中剃短头发改换成男装,方便她日后独立生活。 男装的月十一在城外的五味亭中意外的看到归来的二公子。一瞬间,她心头原本郁积的怨气居然如同那三千烦恼丝,慢慢飘落散去。她默默地注视二公子他们远去,没有出面相认。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她可以有一个完美的理由说服自己离开。 在山家那样的深宅豪门继续过貌似风光,实际上毫无尊严的日子,让月十一只有感到束缚和窒息。整天纠缠于繁琐的事务,复杂的关系,争强斗狠。操劳了那么久,最终依然没有办法做她真正想做的事情。她的心里,其实早就在悄悄的说,离开吧离开吧。她其实早就知道,那里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如今终于走出来,对于往后的生活,月十一并不担心,凭她一双灵巧的手和心思,总能活下去。有了这个基础,她再慢慢寻找新的出路。 重新改换身份后,月十一先回到老家墨城,悄悄爬上机关府的后山,遥遥祭拜了父母家人。她当时的心情已经和月秀才刚刚过世时完全不同。爹爹司老爷交她保管的秘籍她贴身藏着,并没有埋在什么地方。也许她不能重振机关府的辉煌,但是她要为这些技艺做一点什么。 有了这样的想法,月十一情绪越发振奋起来。后来,她一路制作些小玩具、小手工,换取路费和食物,一路观察途径的城镇。几个月的功夫,她就这么走到了岗城附近的小镇。因为她帮着当地的农夫改造磨坊里的水车,便停留的时间长些。一来二去,月十一索性化名小琅,定居在小镇上。 章节目录 第18章 星月暗淡巧遇奇 夜突王庭 多云岚听了内侍的禀报,顾不得更换衣服便带着宫女急匆匆的向父王的寝宫赶去。 画室又恢复了平静。室内的那名中年男子无声无息的转过头,一张疤痕遍布的面孔显露出来,原本安然恬淡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恨意。 他缓缓站起身,躬着背,步履维艰的挪到画案旁,低头看着纸面上的飞鹰。“呵呵……”他的嗓中发出嘶哑难辨的低笑声,“断翼的飞鹰……是时候了……二十年……” 多云岚赶到父王的寝宫时,夜突王已经在宫人的搀扶下,倚坐在御榻上用着药。 “父王!”多云岚有些惊喜地边叫出声,边快步走近跪扶在榻前,“您醒了……巫医怎么说?” 夜突王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宫人可以端着药下去。他才慢慢的把头扭向女儿,一双原本精神炯灿的眼睛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岁,暗淡无光浑浊不堪。夜突王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视线聚齐在身边的女儿脸上。 多云岚心中一痛,她忍不住又凑近一些,有些哽咽的低声叫道:“父王……” “呼事……呜累晚……”夜突王的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多云岚听不大明白,才要再问清楚些,寝宫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多云岚眉心一皱,吩咐宫人扶夜突王重新躺好,自己则站起身整整衣裙,镇定的向门外走去。 “都给我住手!”多云岚看着寝宫外大概是闻讯赶来探望的父王的女人们,正在为谁应该第一个进去而粗鲁的大打出手,不禁扬声怒喝。“父王需要休息,今天谁也不见。往后没有召见,你们谁也甭想踏进这里半步。” “王女殿下,虽然说你是储王,但是现在这里还是我的后宫。这管教后宫侍妾的事情,恐怕还不劳您出面。”一个阴沉冷淡的声音在寝宫宫门口响起。 刚才那些没有规矩的女人们全部低下头,默不作声,恭敬的让出一条路。一名身着天蓝色涵锦宫缎百福裙,头戴赤凤衔珠金蟒冠,眉目艳美、体态风骚的宫廷贵妇缓步走下台阶,直直的向多云岚走来。 多云岚垂下眼睑,不动声色的掩饰了一下眼中的恨意和厌恶,才抬眼望着那位中年美妇说:“雷妃来的正好。这些女人在这里如此没有规矩,我还以为雷妃您平日疏于管教呢。” 雷妃凤眼一眯,嘴角有些僵直,才要开口却被多云岚抢了先。“想当初我母后执掌后宫的时候,几时出过这样没有体面的事情?” 雷妃闻言双眼马上瞪大,寒光乍现,紧紧逼视着多云岚。多云岚毫无惧意,微一扬脖,与雷妃四目相对。半晌,庭院里静悄悄的,刚才明明是一院子聒噪的女人,现在居然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咳咳……”寝宫内传出夜突王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多云岚心中一紧,也顾不得和雷妃比较气势,转身马上奔进寝宫。 雷妃在门外静静的停留片刻,才微微侧头对地下一干侍妾恨声说道:“还要我开口亲自教训你们吗?”话音刚落,她的身后便传来杂乱争挤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咒骂声。一转眼,诺大的院子里,人走的干干净净,只余下雷妃和她带来的宫女。 “王子那里知道了吗?”雷妃整整面色,低声问寝宫的宫人。“最先派人去报给王子殿下的,但是……”回禀的宫人顿了一下才说,“但是王子殿下不在宫中,说是出门打猎了。” 雷妃听了脸色又是一沉,捏着丝绢的手狠狠一攥,低声骂道:“不争气的家伙!他还会点什么?”说完她把头一扬,昂首迈步进了夜突王的寝宫。 岗城临近小镇 月十一原本每隔十日左右就要进一趟岗城。今天天一亮,她早早的收拾好东西就坐在炕边发呆,犹豫着要不要去。 自从听说岗城里有山家的人在四处打听事情,她已经快二十天没去城里了。如果今天再不去,她上次答应玉珑坊的货就会迟误。况且,她也需要去玉珑坊把上个月寄卖的货款结清。 思前想后,月十一琢麽着总不会那么巧的,便还是打点好包袱,决定进城。 才锁了院门转身要离开,月十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十一!” 月十一浑身一个机灵,脚下发软,手上一松,“啪哒”一声,钥匙掉在脚边的街面上。 “你小子瞎叫唤什么?识数不?这分明是十点。” 月十一刚要扭头探看的动作一僵,嘴角咧出苦笑,心中暗道:“怎么竟成了惊弓之鸟?就算是被山家的人认出又如何。”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蹲成一圈玩色子的几个半大小子,弯腰捡起钥匙,紧紧包袱这才上路。 岗城原本是一处默默无闻的小城,却因为二十年前的岗城血战,现今成了万福朝的一处边防重镇,长期驻扎几万军人。经过二十年的不断修建翻整,岗城城墙坚固,护城河水深面宽,实在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 大概就是因为有着高枕无忧的防御工事,岗城大营里的将官们慢慢懒散起来。上梁不正下梁歪。几万号兵勇虽还没到为祸一方的地步,但也时常成群结伙的溜出营地,四处闲逛。尤其是到了节庆的日子,岗城大营里几乎倾巢而出,遍布岗城花街柳巷、酒馆茶楼各个角落。 城门之内,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自然是小镇不能相比的。月十一辨好方向,躲过几个摇摇晃晃、勾肩搭背占了大半条街的兵勇,下意识的低着头,一路猛走,到了玉珑坊的前门。 才迈进玉珑坊的门槛,月十一就听到里面有人吵吵。她小心的看了一眼店里的情形,缩着身子先躲在离门最近的柱子后面,随手拿起架子上摆放的木匣佯装把玩。(_ “你们修不好?真是他奶奶的天下奇事。老子从你们这里花了大价钱买的,如今这玩意儿第二天就坏了,你们要是修不好就赔钱!”一个痞气十足的声音大声的叫嚣着。 “这位兵爷……当初小店就跟您说了,这东西才到的货,小店还没查检过……”月十一听出这是刘掌柜的声音。x :/ “少来!”那位兵爷不耐烦地打断掌柜的辩解,“你们是不是卖机巧玩具的?是不是门口摆着‘保修保换’的字样?修不好就给大爷换一个。” “可是……这东西独一份呀。当初也告诉您了,这东西是新收的,不是小店的自产,没得换没得修的。”刘掌柜的声音越发的透着无奈。 月十一心里好奇,按说这里的师傅手艺还是挺过硬的,什么东西他们居然修不了?一边想着,月十一一边探出头瞄了一眼。她才要把头缩回来,突然看到柱子对面的架子后面,有个人的衣角一动,一名身穿葛色长袍,腰悬宝剑的男子也好奇的探出半个身子。 他与月十一四目相对后,大大方方的露齿一笑。月十一愣了一下,她也没注意这个人是先来的还是后来的。勉强凑了个笑脸算是还礼,月十一又躲回柱子后面。 远远的这一眼,月十一看的不大真切,依稀觉得那个小弩的花色样式有些眼熟。 “刘掌柜,是哪家的东西让您这么费心啊?”一个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在柱子后面响起。 “顾校尉,竟是您也在这儿。让您见笑了。”刘掌柜的声音竟似是见到救星一般,透着无比的喜出望外。 “呃……见过顾校尉。”刚才气势汹汹的兵爷收敛许多,连忙见礼。 “我也瞧瞧,是什么稀罕物,让玉珑坊折了招牌。”那位顾校尉依然带着笑说。 “唉呦……”顾校尉一声不大的惊呼,引得月十一又把头探了出来,要看个究竟。原来刚才同样躲在对面的那个葛衣男子就是顾校尉。x “刘掌柜,这可是精品啊……这位兄弟,要不这样吧,你花了多少银子买的,我今天给你多少,这宝贝就归我了,可好?”顾校尉一本正经的和那兵爷商量。 “这……”那个兵爷居然开始犹豫,眼睛一会儿瞟瞟刘掌柜,一会儿看看顾校尉,半天才说,“顾校尉,这弩坏了,没法子玩了。这您也要?” “怎么不要?就是它烂得只剩一个空架子,我也要。别罗嗦了,多少钱说吧。”月十一看着那个顾校尉开始掏钱袋,一副作势要买的样子。 “等等,等等……”那兵爷似乎有些慌张,一边按住顾校尉掏钱的动作,一边急急拉住刘掌柜问道,“这东西坏了也这么值钱?” 月十一看不到顾校尉的神色,但是可以看到他冲刘掌柜微微点了一下头,刘掌柜才说道:“可不是!机关府的出品,这年头不是在深宅大院里藏着,就是收在皇宫里。哪还有几件完整的能出现在市面上。要不是前些日子您来的凑巧,这东西我们自己可还是要留下的。顾校尉不提醒我还忘了。这样吧,银子给你,我再加五两,这东西我们收回。” 月十一一听“机关府”三个字,身子不禁全探了出来,忍不住说道:“机关府?我再多加十两卖给我吧。” 那兵爷这才注意到月十一的存在,他有些急躁的一把从顾校尉手上把小弩抢了过来,三下两下用布包好塞进胸口,扬声说道:“谁说我要卖的?别欺负我不识货。走了走了,掌柜的下次有什么好货可得给我留些。”说完,他双手捂紧胸口,转身向门口走来。路过月十一身边时,他还特意“哼”了一声,白眼一翻,迈出门槛。 “呵呵,还要谢谢这位小兄弟相助。”月十一正望着门口发愣,身后顾校尉的声音响起。 月十一定定心神,其实她当时那句话也不是玩笑的。若真有可能,她恨不得收集全天下的机关府出品。 月十一转回身,冲顾校尉一抱拳,然后对刘掌柜说:“刘掌柜,我今天是来交货的。” “来的好,来的好。”刘掌柜笑眯眯的走过来,顺手接过月十一刚刚解下的包袱,扭回身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我刚好前些日子有批东西,你帮着看看。能收拾出来的我们二八分账。” “这位是……”顾校尉听了刘掌柜的话,上下打量了月十一几眼,开口问道。 “看我这记性……”刘掌柜一拍后脑勺,急忙把月十一介绍给顾校尉,“这是小店单聘的小师傅,您原先看中的几样小玩意儿都是他做的。对了,顾校尉,刚才没给您惹麻烦吧?” 顾校尉闻言又看了月十一一眼。月十一连忙拱拱手施礼,然后顺势赶上一步绕到刘掌柜身后躲开顾校尉审视的目光。 “不妨事。”顾校尉爽快的笑着说,“我给他些面子是看在那身将军亲兵的行头上,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是,是。”刘掌柜一边点头赞和,一边将月十一的包袱递给柜台里的伙计,吩咐道:“去把我前儿个收拾的小包裹抱来。” 刘掌柜从伙计手里接过小包裹,领着月十一和顾校尉来到里间静室,在桌子上将包裹摊开,说道:“小琅你看看,这些货我盘来就是琢磨着你能帮把手,还能修不?” 月十一随意翻动了几下,净是些缺细小零件的精巧玩具。这些活计也不是玉珑坊的老师傅们不会做,但是要修补得和原件看不出差别却也不容易。除了要多花费心思琢磨原件的样子外,如果见多识广,熟悉原作者的手法反而会事半功倍,不是太难。 月十一心中已经有数,但她不愿意太显锋芒,嘴里谦逊的说:“掌柜的太高抬我了,老师傅们的手艺哪个不比我高?”正说着,她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一件她朝思暮想的小东西就静静的躺在淡青色的包袱皮上。 月十一刚刚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要拿起它,身侧突然冒出一只男人的大手抢先了一步。“这东西有什么稀奇,刘掌柜你盘来送夫人的吗?” 章节目录 第19章 机关算尽天下事 月十一刚要伸手去拿那件小东西,顾校尉已经捷足先登。“这东西有什么稀奇,刘掌柜你盘来送夫人的吗?”顾校尉用三根手指轻轻捏着一枚古朴的铜戒指左看右看,问道。 “这是哪里来的?我当初可还真没留意。”刘掌柜也凑前一步伸手要过来细看。 “我家那口子一向是穿金戴银,”刘掌柜一时没看出什么端倪,又把戒指还给顾校尉,说道,“虽说铜料难得,但是还真没听说哪家用它打首饰的,不够气派呀。” 月十一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戒指,一会儿盯着顾校尉的手看,一会儿又在刘掌柜手上打转。她这么专注的样子顾翕远想不注意也难。 “嗯……这位小琅师傅对这枚戒指有何见解?”顾翕远将戒指举到月十一的面前问。 “我?”月十一看了顾翕远一眼,心下一惊。这个人的眼神怎么好象可以看到别人的心里?害怕被他看出些什么,月十一急忙移开视线,努力想找个借口拿回戒指。 “我……就是觉得这个戒指和我当掉的那一枚很像……”月十一只能这样说。 “噢?是吗?”顾翕远又把戒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才又说,“这一枚是女子戴的,想必不是小师傅的了。” 月十一闻言心中更加着急,才要开口辩解,刘掌柜说道:“我这批货是从一个罚没的官员家里来的。他可是眼光独到,搜罗了不少机巧玩意儿。小琅,你当初的戒指当了多少钱?” 月十一抬头看了一眼那枚戒指,低声说:“三两……” “这就是了。”刘掌柜一拍手,笑着说道,“这枚戒指是从他家里出来的,岂能是只值三两的便宜货?再说了,小琅你也是机关玩具的高手,断不会把好东西贱卖了,是不?”x 电脑端:/ 月十一半张着口,满脸的尴尬,还不能实话实说,只得“哎”了一声算是对刘掌柜的回答。看着近在眼前的戒指却又拿不回,月十一心中后悔万分。他们谁又能知道她当初的难处?与其现在被刘掌柜一句话把路堵死,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说这戒指是她的。 “如此说来,这枚戒指我就先买回去瞧瞧。”顾翕远说着就要掏钱。 刘掌柜连忙伸手阻止,说道:“顾校尉今天帮了小店一个大忙,又经常来照顾生意,我还能要您的钱?不就是一枚戒指吗,您喜欢拿去就好。” “这不太好吧……”顾翕远看看月十一,又看看刘掌柜,说,“你也说了这东西不便宜,我若白拿……” 刘掌柜突然把腰杆一挺,板起脸来,有些不高兴的说:“顾校尉莫不是看不起我们生意人?钱财在我们眼里那是真金白银,可像您这样不可多得的朋友更是我们眼里的奇珍异宝。您若是非得给这份情谊做个价,恕我无礼,您还是别拿这戒指了。”他说着就要从顾翕远的手中拿回戒指。 “呵呵,算我的不是。”顾翕远打着哈哈轻轻一闪,将戒指牢牢攥在手中。他又瞟了月十一一眼。 月十一阴沉着脸,包起桌上的包裹退离他们身边,去找柜台的伙计给她上个月的货结账,再没有心思听刘掌柜和那个顾校尉啰嗦寒暄。月十一收好上个月的十几两银子,扭头看看还在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两个人,很不满意的撇了一下嘴,然后轻声和伙计打了招呼就悄悄离去。 顾翕远好不容易摆脱了刘掌柜的“热情拉拢”,一转身才发现那个怪怪的小琅已经离开玉珑坊。他心里不禁有些遗憾,原想着要和这个巧手的小伙子聊聊的。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大街上闲逛。 “顾校尉……” 顾翕远闻声一侧头,看到右手边的小巷里小琅正等在那里。 “小琅师傅还没走啊。”顾翕远笑着打招呼,看着小琅走了过来。“顾校尉,那枚戒指我可不可以拿什么东西和你交换?”小琅的话让顾翕远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 室外的阳光异常的灿烂,顾翕远眯了眯眼上下仔细打量起小琅——十五六的年纪略显文弱阴柔;脸上晒得有点黑,额角上还有一道毫不遮掩的疤痕;眼睛很有神,清澈无垢直入人心;可是……顾翕远定睛又看了一眼,小琅的耳垂上确实有个耳洞。x :/ “这东西对你这么重要?”顾翕远从身上取出那枚戒指,看着小琅说。现在对他来讲,小琅是男是女倒还不是很重要。他最感兴趣的是这枚看似普通的戒指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小琅盯住那枚戒指,眼中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这戒指是我家传之物。”他直接了当的说道。 “噢?”顾翕远扯扯嘴角,把戒指在手心里轻轻掂了一掂,心中打定主意。“戒指反正也是白来的,送你做个人情也未尝不可。”顾翕远边说边观察着小琅的神色。 他看到小琅松一口气般露出淡淡的笑意,话锋马上一转道:“但你莫要骗我说这枚戒指再普通不过。以你的年龄和手艺,恐怕是家学渊源。这戒指既做传家之物定也不凡……这样吧,我不强求其他,你就给我展示一下它的妙处如何?”说着,他把戒指举到小琅面前。 小琅先是一愣,眼睛斜挑着问道:“此话当真?”看到顾翕远毫不犹豫的点头后,他的脸上露出很是怪异的表情,又问:“你真的要看到它的妙处?现在?这里?” 顾翕远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于是点了点头。小琅咧开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他从顾翕远手上接过戒指,分外爱惜的抚摸了半天。 顾翕远耐着性子等着,小琅终于抬起头对他说:“我看还是算了。你就做一回好人,我欠你的情。” 顾翕远故意沉下脸,假装不快道:“那就把它还我。” “那可不行。”小琅迅速把戒指套在手指上,靠进一步,冲着街对面一扬下巴,说,“你看那边是谁?” 顾翕远不疑有诈刚一扭头,忽觉手臂上一痛,似是被针扎了一下。小琅已经说道:“这可不能怨我,你一定要我给你展现它的妙处的。嘻嘻……” 顾翕远转回头刚要张口说:“这算什么妙处?”顿时发现嘴巴已经不受控制,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身子越来越重。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却感到眼前越来越模糊。 临近失去知觉的时候,他真想仰天大笑。想他顾翕远居然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而且还是毫无防备的栽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手里……直到他昏昏睡去,耳边似乎一直都回响着小琅“嘻嘻”的顽皮笑声…… 看着顾校尉在眼前慢慢倒下,月十一才开始慌张。她有些埋怨自己太过鲁莽,急忙上前架住顾校尉的身子,使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人拖回到小巷口的阴影里.,倚在墙根边。 看到路边摆摊的小贩纷纷朝这边探头探脑,满脸好奇的样子,月十一急忙跑到一个茶摊上要了一碗清水,解释说自己的哥哥老毛病犯了,太阳底下站久了就会晕倒。 茶摊老板娘笑眯眯的把水碗送到月十一手上,嘴里说着:“这位小哥儿看着倒还纤弱些,怎的你哥还不如你?白长了一副好皮囊。”月十一强做笑脸,谢过老板娘,转身急急返回到顾校尉身边。 让一个昏迷的人喝水月十一可做不到,她只能用帕子蘸着水给顾校尉擦擦额头、脸颊,然后蹲在一旁傻等着。月十一看着顾校尉平静的仿佛会沉睡不醒的样子突然心里一阵发寒。她伸出手指小心的放在顾校尉的鼻子下面试探,感觉到均匀的呼吸才略放下心。她看看手上失而复得的戒指,嘴角情不自禁的翘了起来。 月十一也不知道顾校尉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她百无聊赖的坐在一边,时而玩玩地上的小石子,时而看看人来人往的街道。再无聊了,她就侧过脸打量起顾校尉的面容。肤色不算太黑,健康光亮,长方脸盘,高挺的鼻梁,嘴唇劲薄有力。月十一又往上看,他的眼睛垂闭着,睫毛黑密,眉毛长的非常漂亮,好像是用笔画出来的,一顿一挑苍劲有力。 对着这样一副容貌,月十一不禁在心底揣测起此人的性格。正琢麽着,她突然看到顾校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二下。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看到顾校尉的眼皮也开始抖动。月十一“噌”的一下从地上窜起来。按说她也没做什么坏事,但是她还是决定先躲开再说,毕竟她不了解此人的秉性。万一此人说话不算数,再把戒指抢回去可就麻烦了。想到这儿,月十一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她便佯装无事,慢慢离开小巷,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同年夏樊城 看着手下在厅里忙来忙去,陆钊心情不禁大好。明日就是他迎娶国公府郡主的好日子,他的奇巧阁如今也已经挂上了御用的招牌。陆钊心里美滋滋的,不禁有些轻飘飘的感觉。从复仇开始,事情的发展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所有不可确定的因素都被他想法设法剔除出去。 陆钊在心里将前一阵子的计划过了一遍。计划的最开始是为了奇巧阁最终能够声名鹊起,而采用的复杂的迂回方式。他最终目标是山家的财势和国公府可以在朝廷上说话的关系,但是却没有直接从樊城入手,而是选择了京城。 在京城,陆钊轻而易举的接近了山家的二公子,并取得二公子无比的信任和依赖,两人的关系胜似手足。其次,他通过不遗余力的钻营,为进京寻找升迁机会的小公侯牵线搭桥,结交不少权贵,从而被小公侯注意并赏识。 随二公子返回樊城后,陆钊果然很顺利的通过二公子而取信于山家的大公子,两方合作共建新的奇巧阁的方案顺利通过。陆钊看中山家的是他们当年战功卓著,皇上体恤其一门孤寡,因此特批了铜料的使用权证,以示天恩。(_ 陆钊私下做些手脚,用山庄的银子买了铜料,然后他暗藏每笔交易的十分之一不等,为他日后不可告人的密谋做准备。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月十一的出现稍稍打乱了陆钊完美的吞并计划。首先是二公子看中了月十一要娶她为妻。若是月十一庸俗普通也还罢了,陆钊自有办法让二公子移情别恋,再安排一个女人到二公子身边。但是月十一几次表现令陆钊警惕起来,他要想方设法让月十一失去在山家理直气壮说话的地位。 于是他利用二公子出巡的机会,安排自己的人跟在身边,让二公子酒后失德。二公子自知犯下大错,却不敢写信回家,反而向陆钊求救,正中陆钊下怀。陆钊为自己安排的女子早就做好了拿得出手的假身份,让二公子写信回家告知,他即将带回自己的新娘。 陆钊知道山家老夫人因为斐菱的缘故对月十一很有偏见,所以非常有把握他所捏造的假身份绝对可以说服老夫人,让老夫人同意二公子娶他所安排的女人为正房。陆钊原本没料到月十一居然会离开山家,但是这样的结果让他更加高兴,只要再支走大公子一段时间,山庄的确唾手可得。 斐菱从国公府赶出来的几个老仆人,被陆钊利用起来。他本来就从他们的口中隐约得知老国公当年爵位来得不光彩。陆钊更加要利用这些消息线索,一方面放出流言引走大公子,一方面杀人灭口,最后他还可以用这个“内幕”控制一门心思升官发财的小公侯。 大公子走后,二公子事事听从陆钊的,早把大哥的嘱托忘到九霄云外。再加上耳边时常听到妻子吹风,二公子原本对月十一的无限眷恋变成怨恨,对大哥的崇敬变成嫉妒和敌视。 二公子已经完全忘记他是山家人,他的祖辈为国为家浴血奋战,百死不悔。他对陆钊的信任已到了言听计从不辨是非的地步,不仅山庄的内务完全由妻子把持,他甚至把大部分山庄的产业转手贱卖掉,听从陆钊的指挥把资金全部投入到奇巧阁,等待所谓的“雄霸天下”。 陆钊满意的看着自己小手指上越发精美的指套,他用当年从机关府里搜出的几件珍品,让斐菱交给小公侯,再由小公侯出面献给朝廷,终得皇上青睐。不仅使小公侯继承国公的封号,还让斐菱也圆了郡主梦。屡出奇宝的奇巧阁自然也不会被亏待,荣封御用字样。 陆钊笑着伸了一个懒腰,现在可真是万事如意。山家和国公府完全在他的手掌心里转悠,却谁也不知道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事情成了,他陆钊坐拥天下;事情败了,自有两个出头的替死鬼挡在前面。陆钊越想越得意,他“呵呵”的笑着站了起来,走到厅外。晴朗的天气仿佛也预兆着他的成功。 “老爷,您明天就是郡马爷了,小的提前给您贺喜。”陆钊的耳边不停的传来下人们的道贺声。他左右随意的点头应付着,一路带着满脸的笑容向后院走去。 章节目录 第20章 案中有案蛛丝迹 火红的夕阳映照着黄土路也洒上一层橘色。 月十一斜背着包袱喜滋滋的谢过搭她一程的运货大叔,便兴冲冲的往镇上走去。她低着头,不停的用手指抚摸心爱的戒指,满脸笑意,嘴角一直喜悦的向上翘着。 “哎呦。”月十一突然被撞了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不禁叫出声来。 “走路小心些!”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月十一单手扶地向后扭转身子看去,一个干瘦高挑的男子,低着头缩着手背对着她。夕阳的余晖依旧是那么耀眼,把那个人的长衫也映照得宛若披上了一层橙红色的光芒。x 电脑端:/ “哦……”月十一抬起另一只手遮住炫目的夕阳,没太在意的随便应了一声,还想再道声歉,但是那个人已经拔足离去。 目送那个人急匆匆的身影消失,月十一才从地上撇撇嘴爬了起来。她一边掸掸身上的尘土,一边扶扶包袱,当看见静静的戴在指间的戒指时,又眉开眼笑起来,刚才的一幕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走回镇上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月十一看看路边家家点起的灯火,心中不禁觉得很温暖。今天她意外的拿回了戒指,这是不是预示着冥冥中爹爹在保护着她? 第二天一早,月十一依旧按时起来,梳洗完毕后到门口去清扫街面,顺便买个隔壁五叔做的饼子当早点。她一边扫地一边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看,真是越看越喜欢。不知不觉间,门口的街面也清扫完了,月十一的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 她收起扫把望着五叔的大门寻思:五叔怎么还不出来摆摊?似是要确定一下时间,月十一又左右看了看小街上其他的人家和天色。没错啊,看来五叔今天是晚了。月十一心里这么想着,便走上前去敲五叔的门。 “五叔,我是小琅,您今天不出摊吗?”月十一一边敲着门,一边在门外问道。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答话,月十一手上用力又重重的拍了几下门,叫道:“五叔?”(_ “吱呀”一声,门扇露出一条缝。“五叔?”月十一马上放下手,退后半步。她以为是五叔来开门了,可是左等右等又没了动静。月十一不禁皱起眉头,莫不是病了?她在心里这样想着,同时上前推开了五叔家的门。 “五叔?我进来喽……”月十一才迈进一只脚,整个人却死死的定在原地,身子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院子里,五叔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身下是黑乎乎一大片早已干涸的血迹…… 后来发生的事情,月十一感觉似乎是在梦里。只记得她惊慌的去找其他邻居帮忙,然后镇上的地保赶来,紧接着又请来了岗城的捕快和仵作。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这个小镇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案子。再后来,捕快带着地保乡兵搜查邻近的院落。 当月十一被不由分说地绑上手脚押回岗城时,她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昨天穿的衣衫怎么会在右肩的位置有一块血迹;更无从知道,怎么就有一把带血的匕首悄悄的躺在自家墙根的草丛里…… “进去吧。”月十一被狱卒一推摔进了牢房,倒在一堆干草上。泛着霉味和不知掺杂了多少怪味道的草堆几乎让她窒息。“呕……”月十一干呕出声,她急忙撑起身子从草堆上滚爬下来,缩在栅栏边。 月十一呆呆的出神,眼前不停的闪现五叔倒在地上的样子。慢慢的另一幅画面也浮现出来——那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亏心的事。 “不……”月十一双手捂住脸,拼命的摇晃脑袋,想清醒一下。突然听到对面有些动静,她慢慢抬起头一看——一个衣不遮体、胡须满面的邋遢男子,正在她对面的牢房里冲她咧嘴笑,露出满口又黑又黄的牙齿。月十一顺着那个人的动作往下看,天哪,那个男子正在解裤腰带…… 月十一惊恐的急忙扭回头,背朝外缩着,双手攥握成拳。“哗啦啦……”耳边传来小解的声音,月十一痛苦的马上闭紧双眼,把双手紧紧捂在耳朵上。她怎么忘记了自己是女扮男装,如今被送进男狱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不行!月十一心中不停的在叨念:“我一定要从这里出去!” 牢房的小窗透进淡淡的光亮,走道上传来狱卒吆三喝四的斥骂声。月十一有些迟缓的抬起头,紧抱膝头的双手略微松了松。十个指头几乎僵住。她一夜未眠,惊惧交加,又冷又饿,一直在拼命的想着有谁可以帮她。整整一夜,脑海中一直有一个身影徘徊不去,可是月十一踯躅难定,实在不愿再与他见面。 “咣当”一声,一只破碗扔到月十一的身边,一个硬梆梆的窝头滚落出来。“吃饭。”狱卒很不耐烦的丢下碗转身要走,突然又回头说:“快吃,一会儿太爷就提你过堂。”月十一下意识的张嘴要说些什么,狱卒却已骂骂咧咧的转身出了牢房。 “这位官爷!”月十一鼓了鼓勇气叫道,狱卒皱着眉头歪过脸来冲她甩甩手,撇着嘴说:“得了得了,是不是要叫屈?进来的谁不叫?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爷,管不得你们这些事,省省力气吧。” 大公子用过早饭正打算备了马车到外围乡镇再打探寻访一番,客栈的小二急急跑来。“公子,这位公子等一下啊。”大公子驻足等待,店小二忙道::“城主老爷派人来请公子到衙门一叙。” 大公子一路寻思着不知是何事情,一面心中隐隐激动,莫不是自己探访之事有了眉目? 来到衙门,大公子被直接引进堂前。城主端坐案前,见大公子到来微微颔首示意,吩咐左右给大公子堂下设座。 月十一低头跪在凉凉的地上,身后传来那人特殊的脚步声。她的头颈忍不住微微侧抬,看到地上的人影伴着拐杖的“的的”声缓缓走过。月十一心口一痛,鼻子一酸,泪水一下子涌上眼眶。她急忙闭起眼睛,一大滴眼泪坠落地面,迅速殷开。 “山公子,本官只因一件公务还望公子协助。”城主的声音在堂上响起。 “城主大人客气,山某自当效劳。” 月十一的身子忍不住一颤,心里突然打起鼓来。她不禁担心,万一大公子对自己不辞而别、恩将仇报记恨在心怎么办?那自己找来的证人岂不是打了自己嘴巴? “那好,山公子,你可认得堂下跪着的人?”城主的声音再次响起,“疑犯抬起头来。” 月十一攥攥拳头,慢慢把头抬起,望向大公子。她的目光和大公子的双目微微一触便急忙躲开。 “十一?”大公子一愣之下有些不可置信的叫出声来,紧接着又道:“到处找不到你,让你出来办事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居然犯了官司?” 月十一霍的扭过头来,说不吃惊那是不可能的,心中实在是又惊又喜。大公子深深的望了月十一一眼,嘴角微微一抿,下颌一点,便扭头向城主方向。 “城主大人,”大公子站了起来,深深一躬,“此人正是我家的人,原本看她伶俐聪明便派出来分头寻找当年的线索。如今竟犯了错事,山某教训无方,还请大人责罚。” “哪里哪里,大公子言重了。他虽是疑犯,但既然身份已经确定,看来此人并没有欺瞒本官,本官自会明察秋毫谨慎处理的。” 月十一被提到堂上审讯时曾辩解自己是山家派出来的下人,安分守己,决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她原是想着山家名声赫赫,这城主大人自不能草菅人命随便结案。如今大公子来到堂前,她刚刚又看到大公子的神色和动作,心中原本七上八下的,也略为安定。另外,两个人的说词如同事先串了供的一般,实在令月十一百感交集。大公子的神情动作传达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叫月十一不要乱讲话,一切由他来掌握。月十一低下头略微定了定神,思考着应该如何应对。 “大人,不知她所犯何事?”大公子询问。 “命案。” “这?”大公子言语一滞,似乎颇出意外,回头看向月十一。月十一急忙摇摇头,挺起身子忍不住要跪行几步。大公子嘴角轻轻翘起,手心向下一压。月十一到了嘴边的话马上又咽了回去,默不作声。 “大人,可否将案情略表一二。山某无意逃脱罪责,但是自家下人的品性行为最是了解,兴许能助得大人寻到真凶。” 城主大人点头表示同意,便命师爷将案情陈述递与大公子观瞧。 大公子看得仔细,间或皱起眉头,手指轻敲拐杖。片刻功夫,他已将陈述看完,递还给师爷。“大人,”大公子又是恭敬一礼,说道:“虽说凶器作为物证已经寻到,但是人命关天自然不能轻易结案。毕竟十一所住之处与案发现场仅一墙之隔,若说凶徒行凶之后为了栽赃,将匕首随意扔过墙来也是可能的。” “虽有这个可能,但是疑犯现在并不能证明匕首不是他的,况且还有血衣一件。再说,也没有人证证明他当时不在现场。按例自然先抓他归案。除非疑犯可以证明以上两点中的任何一点。”城主大人淡淡的答道。 大公子颔首,并不显慌忙,继续说道:“忤作探查,被害人于昨日午间遇害。不知大人能否准许山某询问她几句?”说着看向月十一。城主点头允许。 “个中利害我不必言明,你只需如实道来,昨日你都做过什么去了哪里见过些什么人?”大公子问道。 月十一有些疑虑,明知大公子是为了搭救自己,但是她实在不愿透露出自己现在谋生的手段与机关玩艺有关。她不禁有些支吾,言辞上免不了含混些。“我一早到城里逛街……嗯……就是四处随意看看……嗯……看到中午……嗯……便回来了。回来的时候顺路搭了一段牛车,到了镇上已经傍晚了。” 大公子听得若有所思,一双眼睛看得月十一低头咬了咬嘴唇。“你就没碰到什么认得你的人?”大公子目光闪闪,神情略有些焦急。 “这……”月十一实在不愿说出玉珑坊刘掌柜和伙计的名字,唯恐顺藤摸瓜一路下去自己的身份曝光。x :/ “或许你和什么人交谈过,他们兴许还会记得你的。”大公子循循诱导,堂上响起城主大人轻轻的咳嗽声。 月十一闻声抬头,眼中一亮,叫道:“是了,我想起来了。嗯,昨日我遇到一位军爷。” 章节目录 第21章 双峰初会点禅机 顾翕远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美梦,梦中一双灵动的眼睛闪啊闪的,他就一直追随着这双眼睛在青山绿水中奔跑……似乎感觉到额头上传来一丝凉意,他眼前的景象渐渐虚化远去,一点光亮在眼前逐渐放大,耳中噪杂的人声响起……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顾翕远猛地从地上跳起,眉头一紧,习惯性的向左右警觉的扫了两眼,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市集。他又不着痕迹的随意一撂衣摆,悬系在腰间的军营腰牌尚在,单手探入怀中,银两也未丢失。顾翕远松了一口气,眯眯眼睛,微一侧头不禁失笑。他回想起了事情的始末,暗叹自己太过大意。幸亏这一次没有出什么意外,军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自己,丢脸事小,丢命可就太不划算了。x :/ 顾翕远叹了一口气,整整衣服踏出小巷,刚要四处张望,一扬头,正对上巷子口卖茶水的大婶“暧昧”的笑脸。 “你这做兄长的怎的比弟弟还要娇弱?这才几月就中暑?”大婶边说边热情的递过一碗茶水。顾翕远先是一愣,才急忙伸手接了,刚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就听大婶又说道:“白白长的……嗯,五大三粗的。” “噗”的一声,满口的茶水被顾翕远喷出一半,唬得那位大婶“腾”的蹦到另一边。顾翕远为了形象,连忙捂住嘴作势咳嗽。 “咳咳……”他取出巾帕将嘴边茶水摸去,有些狼狈。 中暑?五大三粗?他尴尬得哭笑不得。 近年在军中历练,原本一身的“细皮嫩肉”少不得在烈日下暴晒,在沙砾中滚爬。黑是黑了一些,可是他再怎么说也是自负举止风流,行动潇洒的“顾公子”,哪里被人这番形容过? 顾翕远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可又怨不得别人,只得咬着牙问道:“呃,我那……弟弟呢?”略一思量,他就猜出这个半路多出来的“弟弟”是谁。 “你弟弟啊,”大婶四处望了望,说:“咦?刚才还陪在这儿呢,怎么一扭身的功夫就不见了?兴许给你找大夫去了吧。” “哼……吭吭……”顾翕远急忙用咳嗽来掩饰那声脱口而出的“哼”。他心中暗道:找大夫?鬼机灵着呢,只怕是见我要醒来便提前逃了。他暗中扼腕。 “哈,那大婶,就谢谢你啦。我找找他去。” 原本他还想一本正经的谢过大婶,却在半途改了主意。把茶碗大大咧咧的往桌上一放,“啪”的一声拍出几枚大钱,举止略显粗鲁的转身离开。五大三粗是吗?他吊着膀子挺起胸,耿耿脖子,步态怪异的走了几步。还没走出多远,顾翕远突然“噗嗤”一声咧嘴乐了。他今天是怎么了?打第一眼见到那“小子”心情就起伏不断。再说了,不就是小小的阴沟里翻了一下船吗,居然搞得他和一个村野农妇一般见识。心中这样想着,他的身体也放松下来,理一理心情,恢复了平静。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人身影时,他不禁有些期待,不知道下次见面又会怎样呢? 顾校尉真没有想到,再见的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他还是第一次在公堂上见到正襟危坐的城主大人。平日里,他也没少和城主大人称兄道弟,饮酒吃饭,也曾打趣过会对簿公堂,但毕竟是当玩笑话说说。不想今天玩笑话成真了,那就免不了要公事公办。他忙做出谨慎恭敬的态度,接着低头的机会随意拿眼角一瞟,马上认出了垂手跪在下面,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小琅,眉梢不禁一跳。 听完城主的问话,顾翕远中规中矩、有模有样的上下打量了小琅一会儿。 到底要不要替她说话呢?顾翕远在心里盘横。前日她的行踪依那茶摊大婶所言,应该是和自己一同待到午后才离开的。全盘托出顾翕远自然不会,因为涉及到面子问题,他还记得那“五大三粗”的仇呢。但是若全然装作不知……他心中却有些不忍。只是一日的工夫,这人便憔悴了许多,关键是前日初次见面时,那满身的朝气和喜悦,此刻已荡然无存,唯有满眼的焦虑和满身的疲惫。 顾翕远又借机打量了一下堂上坐着的那位蓝衣公子。这个人和小琅是什么关系呢?原告?蓝衣公子坦荡的迎向顾翕远审视的目光,友好的向他点头示意后又把目光投向城主,神色中不掩担忧。 顾翕远心中迅速估计了一下目前的形势,他告诉自己,他这么做是出于爱才。 “虽然顾校尉可以证明疑犯昨日在城中一直待到午后,但是……”城主大人在顾翕远为小琅作证之后仍带疑虑。还未等他说完,蓝衣公子忍不住出口唤道:“大人……”随即被城主大人的手势阻止。 “但是,忤作测察的死亡时间也是一个大致的范围。若是疑犯刻意计算好时间,骑了快马赶回去作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城主大人显然不愿意如此轻易的放过唯一的疑犯,毕竟在他的治下,很久没有发生如此大案了。 “山公子,本官深信你治下甚严。但是此案事关重大,疑犯暂时还要收押在牢里,还请山公子明白。若是还有什么新的证人线索,提交上来,本官自会秉公办理。”城主虽然言辞客气,但是不容置疑的权威令蓝衣公子只得闭口不语。 “大人,真的不是小民做的。我与五叔情同家人,怎会加害于他……大人!”小琅显然有些急了,“我哪里来的快马,我是搭了一段牛车回的家……”他还没说完,城主大人皱着眉惊堂木一拍。 “十一!”蓝衣公子满面焦急,沉下脸低声阻止。城主大人看了蓝衣公子一眼,缓了缓刚刚阴沉的脸色,依然有些不快的说:“山公子也是知道要拿出证据再讲话的,否则各个都会鸣冤叫屈,本官这案子就没法判了。” 顾翕远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将他们的关系估量个差不多,“嘿”的一声笑出来,然后马上苦着一张脸张口说道:“城主大人,翕远大老远的给拉来过了一回堂,这可是平生头一遭。回营里一帮兄弟们一问,小顾啊,犯了啥事啦?我要是一问三不知,倒真要被笑话了。” 堂上的差官衙役们和顾翕远都混熟的,全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城主大人也一改刚才严厉的神情,露出一点笑意,摇摇头,吩咐师爷将案情大致陈述一遍给他听。顾翕远一边听一边点头“啧啧”出声,不住的拿眼睛瞟小琅。师爷见说得差不多了,问道:“顾大人,案情就是这样的一个梗概,您清楚了吗?” 顾翕远忙挺起身子,回答说:“清楚,当然清楚了。就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干净利索的一刀把人给捅死了。” 师爷刚要转身,就听顾翕远又说:“我手下的那些小兵崽子要是有你这两下子,我还愁吗?这么横,一刀就致命。他们平时连个草人也戳不准。” 堂上又响起一阵哄笑,蓝衣公子却若有所思的望着顾翕远,目光闪闪,欲言又止。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师爷已经半转的身子又转了回来,小声笑着说:“顾爷说笑了,谁不知道您手下的兵是打硬仗的。那小子取巧,割的喉咙,容易多了。” “噢……那死人有多高?”顾翕远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师爷也没细想,看看堂下的一群差役,指着其中一个说:“和马寺差不多,块头也差不多。” 顾翕远沿着师爷所指方向看了一眼,马上露出不满的神色,说道:“师爷你逗我呢,欺负人也不能这样啊。你自己看看,”说着,他一指地上跪着的小琅,“就她?还能没有打斗痕迹一刀割到喉咙?估计踩着马扎儿割的,要不然踮着脚儿也不利索啊。” 顾翕远的这句话,又引来堂上一阵笑声,但马上又安静下来。蓝衣公子顿时双眼放光,急切的看着城主。城主大人此时也皱起眉头,他看了看顾翕远,又望望地下跪着的小琅,过了半晌才吩咐道:“叫忤作来,把尸体也给抬上来。” 忤作遵从城主大人的命令,把尸体的情况讲解一遍时,顾翕远不远不近的在一旁听着,偶尔瞟几眼伤口,状似漠不关心,却又小声嘟囔:“干净利索,使得是左手,从背后出手,由伤口上看,倒象是行伍出身的手法。” 城主大人皱着眉,严肃的问道:“忤作,顾大人所言如何?” 那忤作一边擦擦头上的汗,急忙探下身子看看,支吾道:“……小人疏忽了……是左手……但是……是不是行伍……” 城主大人很不耐烦的瞪了忤作一眼,“没用。”x 顾翕远微一耸肩,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半步,垂下头,再不言语。城主大人沉思片刻,又似自言自语:“这疑犯与死者相熟,悄然接近然后趁死者不备……” “大人,”蓝衣公子起身施礼,“可否将另一件证物拿来一看?” 片刻,小琅的衣服呈了上来。一件最普通不过的灰白外衫,在右肩头上有一块铜钱般大的血迹。 蓝衣公子眉头一紧一松,手指在拐杖上不停的摩擦,半晌,他看向顾翕远。顾翕远正托着下巴,面带微笑的抬眼,两人视线一撞,似乎无声的交流了什么。 “唉……”顾翕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众人把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等着他进一步分析。公堂上寂静的连掉一根针都可以听到,可是顾翕远却再没声响了。 师爷向城主投去探问的眼神,城主大人点了一下头。“咳咳,”师爷清清嗓子,转向顾翕远,问:“顾校尉为何欲言又止?” 顾翕远的表情突然一愣,看着师爷却不说话。师爷无奈,摸摸下巴上的胡子,继续说:“您是不是看出点什么了?” “你们难道没看出来?”顾翕远一脸不可思议的惊诧表情,嘴角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 师爷面色有些尴尬,“啊……是啊……”的打着哈哈。 “这凶手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啊。”顾翕远感叹道。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师爷急忙近上一步,“顾校尉还请原谅小人愚钝,请明示。” “我不知道,”顾翕远一摊手,众人差点倒地不起,紧接着又被下面的话搞得统统傻了眼,“问她。” 章节目录 第22章 因果循环命中定 小琅看着众人质问的神色,完全糊涂了,“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你当然知道了,要不然这衣服上的血迹是哪来的?你得好好想想,和我分手后你都遇见什么人了?”顾翕远斩钉截铁的说。 城主大人又皱起了眉头,语调有些不快的说:“顾大人……” 顾翕远连忙上前,解释说:“大人还请借我两个人,我演示一番,大人定能有所决断。” 城主大人点头,顾翕远指了堂下的差役马寺和另一个人。他吩咐马寺在堂上站好,把另一个人叫到一边这样这样的吩咐一番。然后,便放那人过去。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堂上两名差役的一举一动。 就见赵哥若无其事的走到马寺身边,突然指着城主大人的身边说:“那是什么?”紧接着趁着马寺分神探看之际转到他身后,右手一把捂住马寺的嘴往后一带,左手作刀状顺势在马寺脖子上一划…… 城主大人似懂非懂的看完演示,顾翕远见状叫来忤作,低声商讨了一番。忤作突做大悟恍然状,连称:“的确如此,的确如此。” 然后忤作躬身上前,大声说:“城主大人,凶手正如刚才赵哥所作,即便他的手法再娴熟,如果有血迹的话,也应该染在右手的肘部一下,最可能是袖口,绝不可能在肩头;且应该呈喷溅状,不是殷开状。” 城主听后点了点头,但仍不解的问道:“那为何顾校尉说疑犯应该知道何人是凶手?” 顾翕远看了看小琅,答道:“我猜想,定是她回家途中遇到过凶手,很有可能碰触到凶手,所以肩头染上血迹。毕竟,从案发时间上看,也不是不无可能。” 众人一片惊叹,想一想却非常合理。蓝衣公子目露赞赏的神色,嘴角也不似刚才那样紧张的绷直,微微上翘。 城主大人低头沉思,片刻后“嗯”了一声,抬眼问小琅:“你可记得什么?” 小琅皱眉想了想,突然一瞪眼睛,说:“是啊,我下了牛车後,在镇外路上因为低着头,没小心,确实和一名男子撞了一下。不过……我也说不出他是谁,也没看清他的相貌,只觉那人行色匆匆。” 这案子审到这里,再扣住小琅自然没什么意思。城主大人定了定心神,转头对蓝衣公子说道:“山公子见笑,不过是公事公办,既然搜到证物没道理不捉拿嫌犯。而今……”他说着看向顾翕远,“这凶手自然依旧逍遥法外,我等定当不负圣恩,全力捉拿人犯。顾大人,是吧?” 顾翕远这下可是真的要苦笑了,谁让他当堂搏了城主大人的面子,客串一把青天,是要有代价的。他偷偷咧咧嘴,小琅啊小琅,看你用什么报答我。 “翕远驻扎岗城,戍边保民,近来外族异动,此时更不可放松警惕。城主大人心思敏锐,考虑周到,翕远自然全力以赴,协助调查。”顾翕远向前踏出一步,收起笑容,朗声承诺。 他这一番话,纯粹是为城主找回面子。意思是说,你抓错人是有原因的,因为现在风声紧,所以宁可错抓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作得很对。 果然,城主一听,神情松弛下来,随后又严肃的吩咐道:“经本官查证及证人作保,疑犯当堂无罪释放。顾大人,本官这就拟一份协同函文,向大将军借了你,共同调查此案。” 退堂的时候,小琅有些晕眩的身子歪了歪,一下子瘫坐在冰凉的地上。 “十一?”大公子忍不住关切的叫出声。小琅神情复杂的看向大公子,心中百感交集,一时语塞。她也曾想过万一有朝一日与故人相逢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但是无论如何此情此景都不在设想之内。 “咳咳……”堂上传来咳嗽声,小琅这才惊觉,顾校尉还在呢。她慌忙望向顾翕远。顾翕远板板面孔,走到近前,“小琅师傅还真是惊喜不断,顾某领教了。”小琅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想张口道谢,却发现嗓子已经干的冒烟了,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大公子也走了过来。“山某替……小琅在这里谢过顾大人仗义相救。”小琅心中一紧,下意识的把肩膀缩了缩。 “顾翕远。”顾翕远面带微笑,抱拳对大公子施礼道。 “山平岚。”大公子迟疑片刻,便抬手还礼,同样言语不多。 小琅在一边看着两人,竟一时呆了。如果说大公子的气度是一座俊秀隽美的山峰,那么至今为止,唯一可以和大公子匹敌的人就是顾翕远了——虚怀若谷,深不可测。深沉但不压抑,高洁却不孤傲。与人中龙凤的大公子站在一起,顾翕远非但没有失色,反而让人一眼看穿他平日韬光养晦的伪装,整个人鲜明突出起来。 顾翕远的目光在大公子和小琅之间扫了一下,似乎有所收获的了然一笑。“山公子如不见外,翕远有几句话要和小琅师傅单独说说。” 大公子闻言又是一愣,然后急忙退后,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哪里,顾公子尽可畅谈,山某尚有要务,先行离开。告辞。”说完,他看也不看小琅一眼,拐杖在地上点了两下,便转身向外走去。 小琅神情复杂的目送大公子走出公堂,顾翕远突然“哎”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好奇的问道:“弟弟,你打算坐在地上一辈子吗?”x 电脑端:/ 小琅的耳朵一下子热烧起来,她捏捏裤脚,低声暗哑的说道:“权宜之策而已,顾大人何苦与小民一般见识。再说……我也不能就那么丢下你跑了啊。” 司琅想边解释边站起身,身子刚挣扎的直立起一半,突觉眼前一黑,下意识挥舞着双手想抓些依靠,两个臂弯被一双打手紧紧扶持住。耳边顾翕远无奈的声音响起,“算了,顾某怜香惜玉总是会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琅猛地睁开眼睛,大吃一惊。“你……什么意思?” 顾翕远把小琅扶正,松开手,一挑眉毛,反问道:“你以为我什么意思?” 小琅咬唇不答,她扮作男装这么久,没想到才一面就被顾翕远识穿。顾翕远微微一笑,又说:“我只是觉得冤枉,你总得让我看看这跟头是怎么栽的吧?”(_ 小琅看着顾翕远一副无辜的样子,与刚才在公堂之上分明判若两人,心中虽知他是装的,但是毕竟自己欠他人情,想了一想,便点头道:“我把戒指放在家里了,毕竟,我现在戴着不方便。你若愿意,改天到我家里,我拿给你看。” 顾翕远抚掌大笑,说:“极好,就明日吧。不过在你家中多有不便,不如约在外面,你还应该做东请我一餐。” 次日,顾翕远如约而至。敲开小琅家门,小琅已经穿戴整齐,等在那里了。 两个人不紧不慢的走在街上,顾翕远心情正好,满脸微笑。小琅却不那么开心,心中不停的盘算顾翕远会询问的问题。 进了镇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饭馆,点上几个普通的家常菜,小琅便如临大敌般的严阵以待,周身紧绷,嘴角不自觉的紧紧的抿着。 顾翕远在桌子对面看了看小琅,“啧啧啧”的摇头说:“不就是一顿饭吗,小琅师傅不用那么心疼吧。苦着一张脸给我,让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作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了。”x :/ 小琅绷紧的神经一松,“那个……戒指……” “诶,不着急。先吃饱了肚子,我再慢慢请教。”顾翕远一边说一边已经拿起筷子,伸向刚刚端上来的溜肉片。 两个人吃着,顾翕远笑语连珠,好像从来都没惦记过戒指的事情一样,半点没有涉及。只是和小琅聊着各地风物,奇闻趣事。一顿饭下来,倒似是游历了大半个国家。 眼看着饭菜即将吃完,小琅想着先去结账平缓一下心情,伸手一摸,脸色不禁尴尬起来。顾翕远察觉到小琅神色很不自然,眉梢一挑,用眼神无声的询问:“怎么啦?” 小琅支支吾吾,脸色发红,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大概是早上一直考虑着怎么对答顾翕远的问题,结果就带了戒指,忘记带钱袋……“ 我忘记了……带钱……”小琅很不好意思的小声说。 顾翕远一愣,神情莞尔,刚要说话,小琅抢着说:“我回去取,很近的,马上回来。”说完,她不等顾翕远发话,起身就跑了出去。 顾翕远无聊的看看手指,无奈的仰天长叹。小琅啊小琅,你心疼钱就说啊,这么耍我一道。 心里想着,顾翕远瞟了瞟紧紧盯住自己的店小二。 唉……他在心中长叹,怎么见到这个小琅自己的形象就受一回打击。他是那种吃霸王餐的人吗?从饭馆到小琅家,这么长的时间三个来回都够了。顾翕远不愿再等,冲着小二一招手,说:“结账。” 大公子打听到了小琅的地址,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的站在铁将军把门的小院门口。他刚要转身离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大公子。”寻声望去,正是月十一。 “十一……”大公子迟疑片刻,“或者是小琅?” 小琅苦涩的一笑,甩甩头说:“嗯,我现在叫小琅。”然后,两个人都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大公子才轻声问:“你……怎样?” 小琅仰头露出笑容,答道:“我今日请了顾校尉吃饭,答谢恩人。小琅也要谢过大公子,不记前嫌,搭救于我。” 大公子神情一黯,说:“我没做什么,全是顾公子的功劳。”他说完又看了看小琅,终于象是下定决心一般,说:“你今日有事,我改日再来。” 小琅犹豫,但见大公子神情索然,心中不禁暗骂自己胆小自私,怎可如此拒绝屡次帮助自己的人。“好,没问题。”她连忙答应下来。 大公子见她应了,心中有些欢喜,就这么打量着小琅,也不离去也不出声。两个人竟默默的站在街上。 “我……” “我……”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小琅身子上前一步的同时,忽听身后有人尖叫:“啊!”紧接着,小琅感到后背受到猛击,一股穿透身心的凉意袭来,再跟着便是天旋地转…… 章节目录 第23章 一机牵动万千起 顾翕远结了帐从饭馆出来,站在原地一边整整衣袖,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杀到小琅家去讨债。正在此时,他隐隐约约的听着不远处人声噪杂,象是出了什么事情。判断了一下方位,正是小琅家的方向,顾翕远心中微微一突,便疾步奔去。 越到近前,顾翕远越心感不妙,就见一堆人围在小琅家门口。他匆匆扒开人堆,见到地上倒着两个人。定睛一看,正是山公子和小琅。小琅面无苍白的斜躺在山公子怀里,嘴角挂着些许血迹。 顾翕远一步窜出,冲到二人身边。“小琅?”他急急叫到。 山公子脸色煞白,目色深不见底,他抬头看了顾翕远一眼,声音低哑微微颤抖道:“有人要杀十一。” 顾翕远眉头紧锁,蹲了下来,又问:“可找了大夫?伤在何处?” 山公子点头,神情紧张而小心的微微侧了侧怀里的小琅,背后的一片血迹露了出来,一根细巧的□□插在左后背,没入一半。 顾翕远大惊,这种□□他见过,正是那日与小琅初次见面时,在玉珑坊帮刘掌柜解围的那一种。难道还是得罪了那些人?不对,顾翕远在脑海里迅速否定了这个假设。那会为了什么呢?他思索着,抬头看了看山公子。山公子正担忧的望着小琅,口中轻呼:“十一?十一……”x 电脑端:/ 顾翕远没有开口,心下暗付:这个小琅师傅本身太多奇怪之处。身为女子,假扮男装混于市井;精通机巧;隐姓埋名;与眼前的这位山公子关系暧昧;卷入凶案当中刚刚脱身,却又遭了暗算……顾翕远在心里整理着线索。 当大夫急匆匆赶来时,小琅已经被小心的抬进了自己家里,山公子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顾翕远也跟了进去。大夫用剪刀刚要剪开小琅的衣服,山公子急忙抬手阻止,“等一下。” 顾翕远侧目,开口道:“救命要紧,现在哪里还顾得上防不防的?” 山公子吃惊的看着顾翕远,“你知道……”他话没说完,脸上露出苦涩的一笑,“是我矫情了。”随即让开,把脸扭向了另一侧。 “这个……”大夫剪开小琅背后的衣服,看到她居然在胸背部围系布条,一愣之下迅速明白。他看向山公子,山公子却没有回头。他又转向顾翕远。顾翕远眼睛一瞪,说:“还耽误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别忘了管好你的嘴。”大夫神色畏惧的一缩脖子,连忙点点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呃……”大夫剪开布条,擦干净血迹,伤口完整的露了出来,但是……“二位公子,这伤……小人治不了。” “怎么会!”山公子闻言猛地转过身子,顾翕远也马上把脸一沉。 “这弩伤好办,但是配上毒伤,小人没把握在拔箭的时候能止住血啊。”大夫也是一脸焦急,不似作假。 山公子和顾翕远同时望向对方,“还有毒伤?”山公子率先开口,问道:“除了您以外,附近可还有大夫?” “镇上只有我一人,但是城里应该还有。只是……时间恐怕不够啊。”大夫很是为难的样子。 山公子沉默了,一只手死死的攥住衣服。 顾翕远定了定神,突然眼中一亮,象是想到了什么,他大步向前,用被子小心谨慎的裹起小琅,对山公子说:“山兄,还要借你的马车一用。我突然想到一人,怎么也要去碰碰运气。” 天色渐晚,管季骅放下手中的毛笔,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把眼前的信纸折好放入信封中。正待重新提笔写下“祖父大人亲启”几个字样,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管家老贾慌慌张张的闯进来,“少爷,少爷……顾公子……带人来了。” 管季骅心中诧异,还未站起身,门外已经传来顾翕远焦急的声音:“小管,你的百宝囊呢?”紧接着,噼哩扑噜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快,快拿出来,救人要紧!”x :/ 当小琅呼吸逐渐沉稳,平静的睡去时,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管季骅朝众人挥挥手,示意大家退到外间说话。 “呼……”顾翕远刚到了外屋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出一口气。他就手捞过茶几上的茶壶,又伸手去拿茶杯,手伸出一半顿了一下,神色间带出一晃而过的犹豫,然后马上缩回手,捧着茶壶仰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 管季骅把大公子让到座位上,示意管家拿些热帕子热茶点心之类的上来。一转眼看到顾翕远如此牛饮不禁失笑。“你这家伙,放浪惯了。别先没头没脑的胡灌,当心夜里跑肚。” 此时大公子一只手在腿上拿捏按摩着,沉默不语,静静的观察着顾翕远。 顾翕远仰头几乎把茶水喝个精光,这才面露疲色的把茶壶放下。“唉……幸不辱命。小管,你这百宝囊果真是屡试不爽,活人无数啊。” 管季骅坐到顾翕远的一边,没好气的瞪着他,说:“都这会儿了还有闲心说笑!人我是救了,你该给个说法了吧?”管季骅见当初小琅是被顾翕远抱进来的,自然以为此事和他脱不了干系。至于大公子为什么也出现在这里,管季骅一时想不通。但是他和顾翕远那么熟,理所应当的“拷问”起顾翕远。 顾翕远动动身子,在椅子里找了个舒服姿势,才慢腾腾的回答:“我可是为朋友两肋插刀,这具体怎么回事,你还要问他。”说着,向山公子努努嘴。 “朋友?”管季骅和大公子同时捉摸着这个词。管季骅以为指的是大公子,便扭头等着大公子的解答。而大公子心中自然明白,他和顾翕远顶多算是点头之交,那这个“朋友”还能是谁?大公子忽觉心口发紧,脸颊发热,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正在他窘迫之际,管家带着小厮摆了餐点上来。大公子略感庆幸的松了口气。 等到桌子摆好,下人们撤了下去,大公子已经理清思路。围坐在桌子边,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谈。 “今日之事,显然是预谋。”大公子上来便开门见山。 管季骅点了点头,顾翕远目光闪烁,未置可否。 “凶犯当时瞄准的目标除了我就是十一。而我来岗城已久,若要动手早就可以行动,何况今日之行也是临时起意。”大公子说着微微皱了一下眉,“而十一……她刚刚从不明不白的凶案中脱身,也许前一段时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罢了。”他说着若有所指的看着顾翕远,神色间有些责怪之意。 顾翕远一愣,管季骅顺着大公子的目光也看向他。“嗯……你家的人,你不知道的事难道我知道?”他直视大公子答道。 大公子堪堪移开和顾翕远对视的眼睛,神情略显不自然,气氛有些尴尬。管季骅忍不住出声道:“阿远你若知道什么就说,卖关子不在这时。” 顾翕远不禁失笑:“卖关子?我就认得她四天。” “四天?”大公子和管季骅几乎同时开口,大公子更是满脸意外。 “没看出来。”管季骅继续说道,“什么时候见你如此紧张过一个人,还是个姑娘。” 顾翕远苦笑,无奈的解释着:“她大概是我的克星,怎的为了救人我还有错?” “那这四天到底有些什么事,你也说来听听。”管季骅扭过身子,冲着顾翕远问道。 “……”顾翕远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想了片刻缓缓说:“第一天我在堂上说了,在城里遇到她;第二天想必她在大牢里;第三天我和山兄都知道,就是在公堂上作证;第四天小琅请我吃饭,她忘记带钱回家取,待我看到她,她已经中箭了。” 管季骅听完眨眨眼睛,疑惑道:“就这样?” “不错。” “你有事瞒我。”管季骅肯定的说道,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以我对你的了解……说吧,你看上她什么了?” 大公子闻言紧张的盯住顾翕远,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地僵硬起来。 “哎……我无非是爱才罢了。”顾翕远把头扭到一边,“就算事后那厮明白过味来,也不至于杀人泄愤啊。再说,要杀也是该找到我头上才对……” “顾公子,”大公子一拱手,神情严肃地说,“还请详细告知。” 顾翕远勉强的点点头,将当初如何在玉珑坊巧遇小琅的经过讲了一遍,自然省略了戒指的事情。听完顾翕远的讲述,管季骅和大公子都沉默不语,陷入思考中。 屋子里异常的安静。 “看来,只有等十一醒来了。”大公子似是自言自语般的低声说到。 月夜,官道上一辆马车在“啪啪”的扬鞭声中疾驰。车厢内,丫环桂如紧紧地抓住木梆,努力稳住摇得左摆右晃的身子。她偷眼看向主子——菱郡主紧闭双目,仿佛根本就不在意一路的颠簸。桂如悄悄皱起了一张脸,咧着嘴无声的腾出一只手揉揉已经僵硬的肩膀。他们这样昼伏夜出的拼命赶路已经七八天了。 原本她还以为跟着主子出门是多风光的一件事。现如今,她宁可一辈子老死在家里。桂如是个聪明人,自打他们离了樊城来到京城,紧接着又秘密的从京城潜出后,她就没多说一字多行一步。即便累得快散了架,她也决不抱怨一声。她总琢磨着,平日里养尊处优呼风唤雨的主子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既然她倒霉的跟了出来,好歹得学的乖巧机灵些。 天光大亮的时候,车驾驶入岗城。 马车刚一停下来,斐菱就缓缓睁开双眼。“到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 桂如急忙将窗帘撩开一个小口,外面的强光一下子晃得她睁不开眼睛。还没看清楚情况,车夫低沉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主子,岗城的客栈到了。” 斐菱沉沉的深吸一口气,“呼”的一声把斗篷上的兜帽带好,冷冷的对桂如说:“下车。” 桂如扶着斐菱下了马车,感觉主子似乎身子晃了晃。她急忙关心道:“主子?”斐菱一摆手,喘了口气,使劲拽着桂如的胳膊,半晌默不作声。桂如看着主子掩藏在兜帽下苍白的面孔,眼睛一个劲儿的眨。 “走吧……进去。”缓了好一会儿斐菱才吩咐道。 桂如一边小心的扶着主子,一边心中暗道:“忍住,什么也不要问。” 樊城 陆钊和小国公在书房的窗下下着棋。 小国公一子落下满脸得色,道:“妹夫啊,怎的心不在焉的?该不是我那妹子去了一趟京城你的魂也跟去了吧?” 陆钊微微一笑,索性弃子认输,竟似是默认一般。 小国公更加得意,一边接过毛巾擦着手,一边又说:“若不是我,你也见不到三王爷。如今三王妃邀请菱妹妹过府小住,你居然还不借机跟去和王爷套套近乎?不是我没提醒你,你就不想当官?”x 陆钊从丫环手中接过新茶,浅尝一口,又品味一番才回答道:“我就是一个生意人,给国公爷你出出主意已是极限,当官的事情可不敢想。”说完,他放下茶杯。 小国公大笑,一拍案桌道:“这有何难,我给你联络几名京里的要好官员,你替我给他们送些礼物,一来二去的熟悉了,当官自然不在话下。” “陆钊那就先谢过国公爷了。”他说着起身一礼。身子躬得毕恭毕敬,早没了刚才的推辞。小国公越发大声地仰头笑起来,他没有看到那张带着轻蔑笑容的垂向下的脸。 章节目录 第24章 前途未卜女中奇 用过餐点,管季骅正要吩咐管家给顾翕远和大公子安排客房,顾翕远放下漱口的茶杯,抬手阻止道:“不了,我还要赶回营里。明日一早再来。”说罢他扭头往里屋看了看,却没说话。管季骅见状,揣摩着他大概是不放心,对管家说:“从小姐房里再借个丫环过来守夜,手脚轻些,别吵了小姐。” 家领命而去,管季骅和大公子一同送顾翕远离开。三人走在院中,管季骅突然问道:“明日……要不要报官?” 原本默不作声的两人不禁对视,大公子犹豫道:“十一刚刚从狱中脱身……” 顾翕远借着月色低头看看掌心,又翻过来瞅瞅手背,才说:“我在明敌在暗,若是马上报官又把小琅置于被动之处。不如按兵不动,封锁消息,或可寻到突破。”(_ 送走了顾翕远,管季骅陪着大公子转向客房,突然见管家匆匆跑来。“公子,那位姑娘发起癫来,满口胡话,张牙舞爪的。伤口怕是又裂了,两个丫环按都按不住。”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大公子闻言倒吸一口气,对管季骅说道:“定是发了高热,快快备了凉帕子来。”然后几乎要弃了拐杖一般,也顾不得脚下的踉跄,歪歪斜斜的就往回赶。 管季骅紧跟着大公子冲进里屋时,原本趴卧在床上昏睡的小琅已经坐起,面色赤红,双目圆睁,额角上一道短疤更显狰狞。她挥动着两只手,口中呼哧呼哧喘着大气。一个丫环狼狈的伸开双臂挡在身前,另一个急的满地打转,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就听小琅的声音越来越高的叫道: “爹爹,带了我去……谁让你拦着我……落锥放手,放手啊……镌儿你把她拉开……” “啊!”丫环突然惊叫一声,抱起胳膊躲到一边,竟是被小琅咬了一口。另一个还没赶急去拦,小琅已经跌跌撞撞的冲下床来。 转眼间她冲到大公子身前。“十一……”大公子单手去拦,殊不知小琅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而拐杖却将小琅绊了一个趔趄,正正倒向大公子身后的管季骅。 “呃,姑娘……”管季骅有些手忙脚乱的扶住迎面倒下的小琅。 “啊!”小琅突然惊恐的瞪着管季骅的脸,从他手中挣脱,刚才还通红的脸瞬时血色全无,浑身不停的抖着,“你……” 管季骅以为她是见到陌生人害怕,连忙又向前半步,伸出手。 “放了我……不是我……不是我啊!”小琅眼中惧意更甚,双手交握着向后哆哆嗦嗦的倒退。 “小心……”眼见小琅就要倒退到正在挣扎站稳的大公子身上,管季骅下意识的又进一步,叫出来。 但这似乎更加惊吓到小琅。她不顾一切的一甩头,扭身往回跑,当下撞在大公子身上,两个人滚倒在地上。 “十一!”大公子丢了手上的拐杖,紧紧护住小琅,“唔……”的发出一声闷哼。他的肩膀重重的磕在地上。 两个丫环在一旁看傻了眼,管季骅气得跺脚,骂道:“还呆着做什么?快扶起来啊。” 小琅双手抱着头在大公子怀里发抖。大公子感到环在她背上的手触到一片濡湿,心中大叫不妙,轻轻放松摊开一看,果然是一片血迹。管季骅也看到小琅背上殷出的血迹,无奈的摇摇头,急忙去取自己的百宝囊。 小琅连惊带吓又加上重伤和高烧,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却偏偏又固执的缩在大公子怀里,别人稍一触碰便蜷缩得更紧。大公子眉心紧锁,满眼不舍,只能轻声地安慰着:“十一,没事。” 众人无法,只得又叫了几个小厮,将地上的两个人一同抬到床上。大公子轻轻搂着小琅斜靠在床边,再由管季骅给她重新包扎。 好不容易一切重新折腾妥当,管季骅刚要开口让丫环们扶着小琅,把大公子解脱出来,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沉默了一下,冲两个丫环挥挥手,三人无声无息的走到外间。 “你们今夜就在外间守着吧。里屋若有动静,再进去伺候。但是记得过半个时辰打一盆新水,绞帕子时小声些,别哗啦啦的吵了人。”管季骅都安排好后,又走到门口朝里屋望了望,才转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卧房,管季骅略微洗漱了一下便和衣躺下。他一只手垫在脑下,一只手放在胸前,脑海里全是临走时望见的那一眼——悠悠的烛火映照在大公子的脸上,神情平静而温柔,一只手稳稳的搂着怀里的人,另一只手则轻轻附上小琅的额头探探温度——他“唉”的一声叹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但愿那个姑娘能熬过这一晚,管季骅心里想着,渐渐睡去。 第二天一早,顾翕远便从营里赶来。他见到大公子的时候,管季骅正在和他用早饭。 “小管,昨夜如何?”顾翕远一边问一边自己拉开一张椅子,坐到桌前。 管季骅抬眼看看大公子,大公子轻轻点了一下头,说:“还好。” 顾翕远伸向蛋饼的手微微一顿,“竟是山公子照看了一夜?”他大概是看到大公子眼中的血丝,推测着说。 大公子不置可否,皱着眉抿了一下嘴,犹豫着说:“我昨夜……又细细回想了一下,似乎……” “似乎什么?”顾翕远马上放下手里的奶茶问道。管季骅也歪过头专心的听着。 “似乎当时有人看见了什么。”大公子望着顾翕远,可又不大肯定的说。 “怎见得?” “我好像听到有人当时大叫了一声,但是不记得是十一中箭之前还是之后。”大公子眯起眼睛,还想竭力回忆一下。 “嗯,我昨夜回营的路上也想到了,今日便去周围打听一下,或有所获。”顾翕远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又问:“小琅今日能醒吗?” 大公子闻言马上看向管季骅。管季骅刚要开口,从里屋突然探出一颗脑袋,小心谨慎的说:“哥哥,那位姐姐好像是要醒了。” 才刚在房间里放下包袱,桂如就依着这阵子的惯例要给郡主铺床。 “桂如,”斐菱坐在凳子上抬抬手,“把梳妆盒拿来,我要先梳洗一下。” 桂如虽然一愣,但是依言赶紧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手掌大小、镶了玳瑁的木匣。她走到斐菱身边,三弄两弄地在桌子上支了起来,竟然是一个带着镜子的小巧的梳妆台。 “奴婢去打水。”桂如看着斐菱小声说。 “嗯,”斐菱缓缓的将身子扭向小镜子,疲惫的点了一下头。“……小心些。” 桂如应了,低着头走出客房,轻轻的掩上门,在心里嘀咕:“小心?小心什么呢?” 斐菱眼神有些呆滞的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左右侧侧脸,又伸出手指抚了抚眼角——都出现细细的皱纹了——她眉心微蹙,叹出一口气。细嫩的手指似乎有些发凉,她用力握了握,才又在小木匣中翻捡了几下。“卜勒”、“卜勒”的,匣里的小木梳竟怎么也抠不出来。她的眼中泛出恼意,扬起手抓住木匣就要往地上砸。“哗啦”一声,木匣里的梳子簪花率先撒落了一地。斐菱反倒停住了。她的身子一矮,手臂也跟着软了下来,就那么攥着木匣,一动不动的坐在凳子上出神。 桂如打了水进来时,被一地的狼藉下了一跳。她偷偷的瞧了瞧斐菱的神色,抿着嘴赶紧将水盆轻轻放好,便一言不发的蹲下身子收拾。 “桂如,”斐菱的声音从桂如的头顶上传来,“你说……我的娘家在哪里?” 桂如手上一顿,忍不住仰起头看向主子,但见斐菱并没有注意她,仍是自顾自的缓缓说道:“我哪里有娘家呢……别看我挂着郡主的名头,哪一点不是他给我挣来的……国公府又算什么,哪一个不是靠着他?” 桂如重新低下头,地上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将东西都放在桌上。斐菱突然一拍桌子,愤愤地说道:“没有一个争气的。” 桂如紧张的一缩脖子,有点结巴的轻声嘀咕道:“奴婢……奴婢……” 斐菱的目光扫了过来,似乎是看了桂如一眼,冷冷的一哼。“守好你的本分吧。”说完,她将手里攥着的木匣放在桌上,起身走向床铺。懒懒的往床上一歪,突然蹦出一句:“我这是为谁啊。” 桂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主子说的什么,只是隐隐的觉得和这次奇怪的出行脱不了干系。于是更加牙关紧闭,打定了主意一言不发。 “我这是为了我自己。”斐菱似乎找到了结论,“对,就是为了我自己。”说完,她似乎出了一大口气,伸展开全身,倒在床上翘了翘脚。“桂如,给我打热热的水洗脚。” 中午的时候,桂如正在房里服侍斐菱穿衣梳洗,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主子……” 桂如仔细一听,应该是车夫的声音。 “开门。”斐菱接过桂如手里的梳子吩咐道。 桂如领着车夫进了屋,斐菱微扬着脖子扭头问道:“怎么样?” 车夫看了桂如一眼,桂如马上知趣的低了头转身要往外走。 “你在门外守着,有人接近就咳嗽一声。”听了斐菱的吩咐,桂如连忙点头,诚惶诚恐的迈出门槛,把门关好。 “城门似乎不久前突然盘查的紧了起来,而且换了新的通关文书。属下找了几个商队都不肯夹带陌生人。”车夫轻声地对斐菱汇报着。 “怎么会?”斐菱握着梳子的手一紧。 “小人也不知,难道风声走漏了?” “不会。”斐菱马上斩钉截铁的说。 “那……还去不去?”车夫犹豫的看着她。 斐菱眼中厉色闪过,一咬嘴唇,“去!我自有办法,你再去四处打听打听。” “是。”车夫没有二话,服从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第二日天刚大亮,守城门的兵丁打着哈欠依在城墙根上,没精打采的望着城内的街道,从远处渐渐传来吱吱扭扭的车轮声音。再过一会儿,能看到些人影,还隐隐伴着哭声。兵丁好奇的站直了身子,伸着脖子往远处看。突然脸色怪异的扭曲了起来,“啊呸呸呸,他奶奶的雄。”兵丁气呼呼的往地上吐着唾沫,然后狠狠地用脚碾了几下。 哭声更加明显的时候,两个头上披着白麻布的女人费力的推着一辆平板车渐渐接近城门。 “站住,你们干吗去?”兵丁厌恶的瞪着平板车上用麻席盖着的物体。 “咳咳……官爷……咳咳……我们投亲来这里……”两个女人中身材高挑的那个边用袖子捂在脸上咳着,边气喘吁吁的说道,“我大哥,咳咳,得了急症去了……咳咳……店老板非说是疫症,会传染……咳咳,把我们轰了出来……” “什么?”兵丁似乎大吃一惊,一下子窜后几尺,“你们还不把人烧了,到处乱晃什么?” “烧?咳咳……”那女人似乎急了,上前半步,唬得兵丁差点向后倒去。x “我们出城,咳咳,去山里埋了,咳咳咳咳咳……还不成吗?” “成,成。”兵丁忙不迭让开道路,用手捂住嘴说:“赶紧走,走,再别让我见到你们,快走。” 当岗城的城墙已经远远的再也看不到时,平板车上的尸身突然撩开麻席坐了起来。“主子,”他正是斐菱的车夫。 那两个女人就是斐菱和桂如,和城门的兵丁说话的便是斐菱。 “主子,出是出来了,但是没有马了,这速度……”车夫一边从板车上跳下来,一边说。 桂如帮斐菱把头上披的白麻布摘下来,然后扶着她爬上平板车。斐菱坐稳了揉揉胳膊歇歇脚,神情略显得意地说:“走也要走去,抓紧吧。” 章节目录 第25章 剥茧抽丝层层近 小琅感觉周身无力,背上火辣辣的疼着,仿佛有一把火在身后灼烧。她奋力抬抬头,四周一片黑暗,隐约看到最远处晃动着一点光亮。身形一动,锥心的刺痛让她□□出声。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就那么飘呀飘的向光亮自动靠近过去。 一下子豁亮的光线让小琅眯紧了眼睛,耳边风声呼呼大作。她勉力睁开眼睛,“啊”的一声惊叫——不知何时,她漂浮在机关府后面的山顶上。冲天的火光,隆隆的爆炸声,滚滚的黑云在脚下蒸腾。 小琅心口一阵剧痛,仿佛要喋血一般拼命的咳着。“爹爹……”她喃喃的念着,眼睛酸涩难忍。只这一瞬间,她又觉身子一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失去扶持的直直掉下山崖。 惊恐之下还没来得及呼救,她的手腕被死死的抓住了。小琅轻轻睁开眼,“十……十一……”。 她的右手被一个身着淡黄色衣裙的女孩拉住。“嘻嘻,姐姐,好久不见了,我爹他还好吗?”女孩子天真羞涩的笑着。小琅的额角痛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张口,手腕上的握力更紧,她顺着手腕向上看去,女孩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名年轻男子。 “看你这回往哪里跑。”那名男子瞪着眼睛,又回过头对身后叫道:“你看看,是不是她弃你而去。” 不一会儿,男子身后转出一个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的女孩,淡黄色衣裙早已被鲜血染红。“姐姐,你为什么不救我……不救我……不救我……” “啊……”床上的小琅突然半抬起脖颈,爆发出一声惊叫,吓得刚要弯腰察看的管季骅直直向后倒去。 “小管!”幸亏顾翕远扶得及时。 大公子听到叫声,连忙挪了步子凑到小琅床边,稍稍坐靠着一角,伸手轻轻拍抚着,口中轻哼:“不怕,不怕。” 管季骅有些尴尬的重新站好身子,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过了片刻,见小琅不再焦躁不安,大公子方才抬起头,小声说道:“管公子莫多心,她昨夜也是这般。”说完又低头凝视着小琅。 管季骅闻言微微颔首。他望了一眼小琅的样子,转身对顾翕远摇摇头又努努嘴,两个人便默不作声的向外间走去。 “还不能醒吗?”顾翕远一到外间马上问道。 管季骅摇摇头,“梦魇着呢。” “你倒是很清楚。” 管季骅嘴角轻轻抬了抬,没有回答。 “那位姐姐没有醒来吗?” 顾翕远一看,原来说话的是小管的“妹妹”。刚才一股脑儿的冲进里屋,他几乎忘了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你的情报不准呦。”顾翕远有心逗一逗小管的宝贝“妹妹”。 “我……我……”那姑娘马上红了脸颊,双手不知所措的握在身前,两只眼睛眨个不停。顾翕远觉得有趣,刚要说话,管季骅已经上前把妹妹护在身后,说道:“阿远,你不要欺负重生。”转头,管季骅又低声对妹妹说:“没事儿,阿远哥哥和你闹着玩儿呢。”说着,他把重生带到桌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碗奶茶。“重生很好,早早的就来帮忙照看客人,比哥哥来的还早。肚子饿不饿?”他一边说一边坐到重生的旁边。 重生胆怯的瞥了一眼顾翕远,弱弱的说:“我见那姐姐眼睛不停的在动……便以为……”说着,她可怜巴巴的望向管季骅。 管季骅安抚的给重生一个笑脸,拍拍她的肩说:“重生和以前不一样了,胆子变大了许多,这是好事情。” 重生脸色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捧起碗抿了一口奶茶。 管季骅看着重生的举动,这才安下心来,却不忘警告的看了顾翕远一眼。顾翕远迎上他的眼神,了然一笑,不再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大公子才拄着拐杖尽量不弄出声响的从里屋走了出来。顾翕远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大公子感激的点点头,坐了过去。 四个人静静的用着早餐,大公子若有所思的咀嚼着口中的蛋饼,眼神时不时的扫向管季骅的妹妹。管季骅偶然抬头看个正着。“大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这里没有外人。”他放下手里的瓷勺说道。 大公子神色有些复杂,缓缓说道:“我也不知这话应该怎么讲……管小姐……我是说,从今天一大早到现在,你们有谁跟管小姐提过十一是女子的事情吗?” 顾翕远停下动作,重生有些疑惑的望了一眼大公子,又低下头去。 管季骅一愣,“你没有说过?” 大公子摇摇头。于是,三个人的视线都看向重生。 “重生,”管季骅小心谨慎的措辞问道,“你……怎么看出那是位小姐?” 重生有些惴惴的抿抿嘴唇,望着他小声说:“不是吗?” “是。”管季骅鼓励的点点头,“哥哥就想知道重生是怎么猜出来的,很聪明啊。”x :/x 重生听到夸奖,脸上带着红晕微笑起来,声音也大了一些,“我就是一眼便看出来那是位姐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法子。” 管季骅、顾翕远和大公子三人面面相觑——以小琅现在的情形,一眼便被这娇弱内向的小姐认出是女子……只能说,两个人很有缘分。 顾翕远见左右没有什么事情,便告辞出来,打算到镇上打听打听那个当时“啊”了一声的人。快接近镇子的时候,他勒住马,翻身而下,牵着马匹步行入镇。 接连发生两起凶案,原本平和安逸的小镇如今气氛有些压抑。每个人似乎都有些心事,行为躲闪,语不高声。顾翕远牵着马缓缓的在镇子主街上行走,貌似无心却时时刻刻保持着警觉。 走了半日,大概是镇上的人彼此熟悉,见到顾翕远这么一个生疏的面孔免不了怀有戒心。带着孩子的大妈见顾翕远看向这里,便急匆匆的把孩子拢住轰回屋里;卖豆腐的阿叔见到顾翕远朝这边走来居然把纱布往豆腐上一盖,转身缩回屋里;就连饭馆的小二都没精打采的,对着迎面而来的“金主”爱理不理。 顾翕远很无奈,原本计划好的问话根本派不上用场。他拍拍马鞭,伸手摸向马鞍上悬系的水囊。摘下水囊一看方才想起,今日行得匆忙竟忘记灌了。原本只想喝一口水润润喉咙,现在手中拿着空空的水囊,顾翕远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抬头看到前面就是上次和小琅吃饭的馆子,顾翕远牵了马走上前去。 “小哥,行个方便啊。”顾翕远客气的和懒洋洋的靠在门边的小二打招呼。 店小二恹恹的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顾翕远的马,勉强答道:“马槽在后面。” “呵呵,小哥误会了,讨水的是我。”顾翕远好脾气的笑着,扬扬手里的水囊。 店小二不禁翻了一个白眼,嘟嘟囔囔着站直身子,“小气鬼,一碗茶钱都不掏。” 顾翕远假装没听到,自己拴了马,跟在小二身后进了饭馆。 饭馆里安静得让人瞌睡,也不知掌柜的逛到哪里去了。店小二进来左右张望的一番,一指那边的布帘,说:“那,自己撂了帘子进去,出了过间右手一拐就是水缸,小爷还得招呼客人,不伺候啦。” 顾翕远很快找到窗户根下的水缸,才捡起一旁的水瓢就听见屋里有人声传出。 “掌柜的,你听说没?” “啥?” “就那事。” “唔,咋啦?” “还说呢,老胡家当日卷着铺盖全跑啦。你说为啥?” “老胡家?” “就是老五他家对门。” “噢,不吉利呗。”掌柜的似乎磕打着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又说,“血淋林的离家门口那么近,出出入入的还不慎得很。” “那倒也是。可是金四娘怎么不走?她要是搬了,我盘了她家房子给儿子开个小铺,看了很久了。” “呸,”掌柜的吐了一口,“你别惦记人家孤儿寡母的。老胡离了这里还能回小满城乡下老家,金家去哪?” “嘿嘿……”屋里传出一阵有些尴尬的傻笑。顾翕远刚刚觉得这掌柜的颇有些古道热肠,后面的话差点让他把水瓢砸自己脚上。 “不过,据说金四娘当年是私奔出去的,迁回来时就带着儿子一人。她说是男人死在外头了,谁知道是不是被抛弃的。”掌柜的有些不屑地说。 “我看不会。”另一个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猥琐,“你看她那腰身那胸脯,我要是她男人哪舍得?还不得……” 顾翕远听不下去,用水瓢把水缸里的水搅得“哗哗”作响。果然,屋里没了声响。灌好水囊,顾翕远觉得倒是要去老胡家看看。他也不管那屋里是什么人,自己回到前面,出饭馆解了马离去。 夜突王宫 “母妃……”王子雷默站在雷妃身前,头也不敢抬。雷妃满面寒霜,脊背挺得僵直,半晌才恨恨地说道:“这王位,你到底想不想要?” “儿臣想啊,当然想了。” “你就光会在那里干想!”雷妃一拍桌案,“除了巡猎斗狗你还作了什么?让你去笼络那批老臣,你却调戏了人家闺女;让你到军中建立威信,你却杀了人家的小舅子。你……”雷妃越说越气,泪水不受控制的突然夺眶而出。 “母妃?”雷默吓坏了,连忙跪在地上,扶住母亲的大腿,望着母亲不敢出声。 雷妃素来争强,今日竟在儿子面前失态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失望到及至。任凭泪水流了,雷妃的心情平缓了下来。她拉起儿子,仔仔细细的打量。“我的儿,你怎么就不能赢过那小贱人?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母亲想想。一旦王上去了,母亲……”雷妃又哽咽起来,“母亲只怕就要被发到孤山野庙里做姑子去了。” “她敢?”雷默浓眉一挑,把眼睛一瞪,“有我在她休想动母亲分毫。” “唉……”雷妃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她有什么不敢的。你还不了解她?” “那……母妃,咱们……” 雷妃用手帕拭拭脸颊,缓缓说道:“我和你舅舅商量了一下,只有打仗,才能让朝臣们都转而拥护你。毕竟,你舅舅手里只有北旗军。但若是打起仗来,由你来领王旗军,咱们的胜算就够了。” 雷默一听两眼冒光,“打仗儿臣最是在行。”他摩拳擦掌地在屋里来回走动了几圈,坚定地说道:“打,一定要打。” “王女殿下,金师傅来了。” 多云岚从堆成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眼中难掩惊喜之色。“师傅。”多云岚见师傅进来急忙站起身迎接。 “殿下。”金师傅深施一礼,“殿下万万不可这般。今非昔比,如今您的身份是夜突摄政王女,金三怎敢担这师傅二字。” 多云岚眼中失望之色闪过,却没有辩驳,转身又坐回到书案后面。“师傅不用多虑,夜突最重人品学识。多云岚自小和师傅学画,不仅习得精湛画技,更悟到师傅非凡的人品。所以,这师傅二字您当之无愧。” “金三不敢。” “师傅今日何事?”多云岚不予在此事上纠葛,转而问道。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如今殿下成年,金三也已技尽囊穷,特来请辞,还望殿下恕罪。”金三单刀直入,也不拖泥带水。 “啊?”多云岚大吃一惊,“师傅……”她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师傅,你……也要走吗?” 金三闻言不禁抬头,看到多云岚的样子后,似是挣扎了一下,才微微点点头。 “师傅不是说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吗?”多云岚轻轻起身,走到金三身边问道。 “……是……” “那还回去做什么呢?” “故土难离……落叶归根。”金三神色黯淡。 每每谈到家人,金三总是异常痛苦的样子。多云岚从小就知道师傅的伤心往事,所以轻易不提这个话题。 “就急在一时吗?”多云岚满脸期盼的看着金三,“我从小听师傅讲南朝风物,早就神往已久。师傅,你就不能再等一等?” 金三满脸疑惑,“等?” “嗯。”多云岚点点头,她拉着金三走到书案前,捡出一份折子。“我已经向南朝发了议和通商的意向书。” “什么?几时的事?”金三大吃一惊。 “刚刚送出,还在等待回音。” “为什么?”金三不解,双拳紧握。 多云岚微微一笑,她转身一把拉开墙上的布帘,一大幅军事地图露了出来。“万里河山,千万百姓,难道比不过这挂在墙上的一幅图画?”说着,她又把书架上的一本折子拿下来。“我主夜突,是为了千万夜突人、南朝人不再象师傅这样经历家破人亡的战火之痛。” 她把折子在金三面前打开,“我早就拟好了振兴夜突的法子。不是掠夺,而是合作。”多云岚凤目含情,踌躇满怀。“那时候,师傅带着我一游南朝山川名物岂不是好?” 金三疤痕遍布的脸上神情有些扭曲,他一手扶住书案才勉力站稳身子。“师傅?” “无事,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金三抬手阻止多云岚的搀扶。“你……竟有这样的心思和胸怀,金三实在是……”金三目中露出非常复杂,难以理解的神色,“实在是……自叹不如。” “那师傅是同意喽?”多云岚借机追问,刚刚还很兴奋的神情突然黯淡下来。“父王此病恐已回天乏术,如果师傅此时再丢下岚儿走了……岚儿孤身无靠,早把师傅当作是最亲最可信赖的家人。师傅,”多云岚双手拽住金三的胳膊,低声央求道,“你就帮帮岚儿吧,这吃人的王宫,岚儿还能找谁呢?” 章节目录 第26章 花开几枝水分流 忙了一天,顾翕远在晚饭前匆匆赶回管季骅的庄子。进到屋里,大公子和管季骅也正在等他。 接过小厮递来的毛巾,顾翕远草草擦了面颈便将毛巾扔还回去。 “今日可有收获?”管季骅一边问一边示意丫环上茶。 “嗯,小有斩获。”顾翕远接过茶杯,并不急着喝,随手放在几上。 大公子面有喜色,连忙问道:“可是有人见到?” 顾翕远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折起的纸片,递向大公子。“镇上口风紧得很,我也是偶然间得了些线索。” 大公子从丫环手上接过纸片,迫不及待的打开,就听到顾翕远继续说道:“案发当天,案发地有一户便全家搬离,据推测是回了老家。” “你是说,他们可能是凶手?”管季骅插了一句。 “不,”顾翕远摇摇头,“如果不是山兄记得当时有人惊叫,我只怕也要这般猜测。但是,以目前的情况判断,很可能他们是看到了什么,唯恐引火烧身,逃离是非之地。” “那是些什么人?”管季骅又问。 “胡姓一家,祖籍小满城周围的某一个村子,在这里的营生是裁缝。”大公子念出纸片上的内容。 顾翕远点点头,这才从几上取过茶杯,饮了一口。 “那就是说……”大公子抬起头,目光闪闪,神色镇定,“胡家接触的人范围比较广,若想知道真相必须找到他们。” “对,所以我打算……”顾翕远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还未说完,便被大公子的手势打断。 “我去。”大公子把纸条折好收在怀里。 顾翕远闻言眉头一拧,“你去?那小琅怎么办?” “有管公子照看我很放心。”x :/ “但是万一……”顾翕远不放心。 “顾兄高义,平岚感激不尽。”大公子说着就要站起来施礼,顾翕远连忙跳起来拦住。 大公子继续说道:“十一的事本应由我家承担,平岚怎可偷闲安逸,屡次三番烦劳顾校尉?” 顾翕远见他变了称呼,知道他并非客气托词,但是…… “此事多有凶险,否则顾兄也不会谨慎的将线索都记于纸片之上。”大公子又说。 顾翕远听了一愕,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随后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不自然,似是不习惯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看破。大公子的声音激昂起来,“山某虽然身残,但也是将门之后,可有畏险退缩之理?” 管季骅在一旁听得糊涂,静下心来一捉摸,顿时恍然大悟,“阿远,你莫不是怕那凶徒阻挠于你,因此记在纸上,万一遇到不测,也能留下线索?” 顾翕远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口中嘟囔:“小管你难得聪明一回,就别四处声张了。” 三人重新坐定,顾翕远见大公子态度坚决便不再阻拦,只是和管季骅一起,找来熟悉小满城路途的家丁,一同给大公子上路做准备。 从王宫出来,金三面色沉重的返回自己的宅院。支开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他缓步走进书房。屋内没有什么装饰,朴素的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王宫画师的书房。 金三状似随意的从书架上捡了一本小册子,来到书案前坐下,又从书案一角取过一张纸摆在面前,便将小册子摊开一页一页慢慢翻动着。不多时,小册子已经翻到最后一页。金三盯着纸面发愣。 日头渐渐西落,出门办事的老仆也已经回来,而金三就那么枯坐着,始终不声不响,身影洒在地面上越拉越长,直至房间完全昏暗下来……黑暗中,突然一声痛哭爆发出来,呜咽嘶哑,闻者惊心。 一缕阳光透过窗框的缝隙投洒在地面上,斐菱有些迷茫的睁开眼睛,缓了半晌,眼中焦距才对上头顶的亚麻色布幔。她“霍”一下坐起身,“桂如?”她一边叫着,一边自己笈了鞋下地。 “主子……”桂如急惶惶的披着外衣从外隔间赶过来,“怎么啦,主子?” 斐菱一只手撑着床沿,另一只手在枕下褥下摸索,“我的帕子呢?” “哪一块?” “绣金线的那块。”斐菱在床上找了一圈。 “这呢。”桂如急忙走到桌旁把梳妆匣打开,从小隔层里把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取出来。 斐菱一把夺过去抖开,前后左右仔细翻看了一下,才皱着眉面带疑惑地看着桂如。 桂如有点紧张地抻抻衣领,解释道:“昨个睡前主子您一直拿在手里看,后来夜里我起来时见它掉在床边上,想着也是您心爱的物件,就自己作主收在匣里了。”(_ 斐菱没吭声,只是紧盯着桂如的眼睛。桂如心底打鼓,也不知这回撞在了哪根别扭筋上,她忍不住低下头,作了一个吞咽动作。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以后……都什么时辰了,你起得比我还晚。”斐菱把话题一转,“抻抻你的懒筋,赶紧服侍我梳洗吧。”她说着站了起来,走到柜子边上,“对了,今天我要穿那件立领提花的,还有……” 桂如立马把披在身上外衣穿起来,开始忙活。她心里虽然知道主子是借题发挥,手脚上却丝毫不敢怠慢。 才刚把梳妆匣里最后一支凤钗插好,斐菱对着镜子出了一会儿神。“不好。”她眼神一黯,也不招呼桂如,自己便三两下把满头的珠花钗环统统卸了下来。 “把衣服都拿出来。”斐菱吩咐着,桂如急忙把衣服抱出来摊在床上。算上斐菱身上穿的,总共六套衣裙。两套平常人家的布裙,一直是赶路的时候穿的,斐菱看也不看丢在一旁。另外三套,一套绛红色的绣着飞凤,原本是进三王府时的穿着,样式古朴沉稳,一看就是南朝的宫装,显然不妥。斐菱叹口气把它捡出来放在一旁。第二套是宝蓝色对襟水袖高腰裙,银线钩绣的仙鹤和灵芝,贵气十足,原本是斐菱心爱的衣物。犹豫了一下,她把这一套拿起来在身上比量着。 “怎么样?”斐菱望着桂如问。 “主子穿什么都好,尤其是这一套,还不都得让人看直了眼。”桂如也不知今日到底去哪里见什么人,反正主子不告诉她,她也不会问。 斐菱闻言不喜反忧,皱着眉把这一套也放在了一边。 第三套是嫩黄色直身窄袖水波裙,娇媚有余,稳重不足。 斐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多带几套衣物。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原以为这回来夜突见的人不过是个二流角色,不说偷偷摸摸但也绝不会把会面摆在光天化日之下。她选得几套,即便是大小宴会、宫廷王府都和穿,可又怎知事到如今却演变成要在市井酒楼和地位尊贵的“她”见面。 穿得太招摇,她还不如直接打着南朝使者的旗子来,也没必要这般辛苦的掩藏行踪;穿得太普通,对方是地位如此尊贵之人,如何能够对等的取信于她?出门前,陆钊特意叮嘱过,此行事关重大,“路”都已经铺好,她的作用在于“谈”,若她没把握不去也罢。 斐菱当然不应,吃再多的苦她也要完成这件事,决不能让陆钊小瞧了她。仗着当年跟随大公子左右,谈生意见世面的事哪一件少得了她斐菱?自己一路上绞尽心思,总不能在第一眼就败下阵来。虽然埋怨车夫安排的太仓促,但也无可奈何。斐菱心里想着,重新坐回桌边揽镜梳妆。 身上的这一套白底蓝花百褶裙,素雅稳重,衣服的样式明眼人一看就是南朝的,若是出入私人府第披个斗篷就好。可是出入酒楼,大白天的披着斗篷……简直就是欲盖弥彰。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安排在酒楼,但是人家在自己的地盘上,总是有法子。 斐菱拨弄着首饰,最后就选了一根镶着蓝色宝石的银簪,又配了一副水滴蓝宝银耳坠。左右照了照镜子,蓝宝石色彩纯正,打磨的也光滑,配衬着衣裙含蓄高雅,原本是最稳妥的,只剩下如何掩饰穿着款式的问题了。 斐菱坐着有些闷气,桂如看得出主子对装扮颇有不满,但是一点主意也拿不上。她吭唧了一下,引得斐菱拧着眉看过来。 “主子……奴婢……是不是也该换身衣服?” 斐菱这才注意到桂如的打扮还是掩饰身份穿的粗布衣服。她略微点了一下头,出门前原也给桂如准备了一套新衣的。过了一会儿,桂如换好衣服出来,斐菱看着突然眼中一亮,心中也后悔不迭。 桂如的衣服本也没什么希奇,只是依着夜突的习俗,有条件的家庭,女子上衣通常外罩一件坎肩。这坎肩是一道标志,身份贵贱婚嫁与否皆可由此看出。普通人家未婚的女孩子,穿着四个盘扣的胯上对襟款式,已婚的长度则到腿根;官宦人家的女眷是六个盘扣的;若是奴仆则穿斜搭的;就连娼门伶妓也有要求,坎肩无扣,长度仅到胸下。 当初斐菱的衣物里也配了一款官宦妇人的长坎肩,她看着觉得太土气,扔下没带,现在实在是悔不当初。 “桂如,你去打听一下,这附近可有衣坊。”斐菱想通了马上吩咐道。合适的成衣估计一时难找,但是一件相配的坎肩却可以让问题迎刃而解。 已近正午,金三却坐在浩然茶楼的二层带栏杆的雅间独自品茗,虽惆怅满腹,但不能一醉方休。仅一街之隔的雷音宝阁就是夜突王城里最出名、最贵的酒楼,阵阵酒菜香味飘来,金三有些后悔出来的不是时候。才刚想叫过茶童结账走人,他突然眼尖看到对面二层一个身影晃过,待到想正眼细看,对面已经有小二放下了纱帘。他心底怀疑,原本那人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一边想着,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连夜突也要和南朝求和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不该的。 原本打算就此离去,全然不管,待走到街上金三又改了主意,他整整头上戴着的纱帽扭身向雷音宝阁走去。 章节目录 第27章 金凤银凤会雷音 金三进了雷音宝阁的大堂,店小二一眼认出戴着纱帽的贵客,连忙迎了过来。 “金师傅。”店小二毕恭毕敬的引着金三往里去。金三也算是这酒楼的常客,他是王宫画师的头衔很多人知道,但是王女画技老师的身份,除了这间酒楼因着东主位高权重消息灵通外,寻常人还并不知晓。 金三路过楼梯口时故意抬头往上看了看。“这个……”店小二低声凑过来,“楼上今日被大客户包了,我们另有雅座,金师傅不妨赏脸。” 金三“嗯”了一声,他一眼扫见几个壮汉守在上面,虽然服色普通,但是又怎能瞒得过画师的眼睛。他当即认出是内廷侍卫,心中对那个一瞥之下的人影增加了几分笃定。 金三很是顺从的按照小二的安排坐在了一楼的座位上,摘下纱帽。大概是店小二感激这位大爷虽然脾性古怪,但是这次并没有为难自己,所以招呼的格外殷勤。x 电脑端:/ “金师傅,小的知道您喜欢独处,您看我给您架一台屏风可好?” 金三打量了一下环境——座位临窗,视线良好。他把目光落在周围的几张台面上——屏风摆过来恐怕自己的空间会太狭小。店小二马上领会到金三的意思,他连忙摆着手说:“这您不用担心,那几张台我们都撤了就是。” 金三皱了一下眉,心中觉得这样做免不了让人家少了生意。 “不碍不碍。”店小二精得像个鬼,“我们东主早就吩咐了,金师傅若肯赏脸来用餐,哪怕清场也得让您老吃得舒坦,何况是几张桌台。”x 金三眉峰一挑,抬眼看着店小二。他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得很,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店小二笑着挠挠头,才道:“我们东家还说,要是您老心情一好,提笔画那么一张,他就不用整日思念挂在楼上包房里的那幅飞鹰图了。” 金三“嘿嘿”干笑两声,自己动手从桌上拿过空茶杯。 “哎呦,瞧我这糊涂劲儿的,忘了给您端茶了。”店小二不再多说,马上转身去取茶水。再回来时,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店童,三下五除二把屏风围好,记下金三点的饭菜便又离去。 金三单手转着茶杯把玩,眼睛却盯着窗外进出酒楼的各色人物。才一会儿,一乘小轿在门前落下。一个家丁模样的壮年男子上前掀开轿帘,原先走在轿旁的丫环伸手把轿子里的主人扶了出来。 金三眼睛一眯,几个来回便把这轿中出来的人打量了仔细。来人是个年轻的夫人,上身蓝色坎肩,下身搭配着白底蓝花的裙子,头上挽着云髻,没有太多的饰物,仅簪了一根簪子。那位夫人才出了轿子,神色淡然却含了三分傲气的站在门前左右扫了两眼,耳侧蓝光一闪,金三见了心中一惊,当下凝神侧耳倾听,等了片刻便听到楼梯处传来几人上楼的脚步声。 来的人正是斐菱主仆三人。他们在店掌柜的带领下上到二楼。斐菱留下桂如和车夫在外等候,自己一个人推门进到包房中。 包房之中已经坐了一位中年美妇,斐菱并不惊慌,有条不紊的先把房门关好,再转过身来,抬眼迎向房中贵妇,浅浅一笑。 “菱儿给夫人见礼。”斐菱恭敬地行了个南朝晚辈见长辈的福礼。房中没有声响,斐菱心中早就算到对方可能会有这般举动,她随即又施了一礼,说道:“菱儿实在惶恐,让夫人在此等候。”房中之人依然不搭腔。斐菱低着头嘴角一撇,心中暗道:和我来这一套。紧接着,她自动站直身子,眼睛看着那夫人,口气很轻松地说道:“菱儿来的路上,恰巧遇到贵国王女的车驾。有幸一窥真容,果然是飒爽英姿,女中豪杰。” 那夫人闻言果然脸上露出不屑,冷冷的“哼”了一声,才慢慢说道:“王女的车驾怎么会今天出来,你当我这后宫的女人耳目闭塞吗?” 斐菱原本就是诈她,见被点破也不着恼,反而轻笑道:“是了,我竟是想差了。原也该知道,您选在今日自是要和王女叉开。若是当街碰上,岂不尴尬?” 那夫人听了脸色顿时一沉,抬手在桌上狠狠一拍,“大胆!”她怒斥一声。 斐菱却不见怕,只是低下身道歉:“菱儿年幼,口无遮拦,娘娘千岁息怒。”那夫人正是乔装的雷贵妃。 雷贵妃半晌没有吭气,她揉揉拍得有些痛的手掌,上下打量着斐菱。“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胆色倒是难得。”雷贵妃取出帕子拭拭唇角,“坐吧。”总算是雨过天晴,斐菱却不敢掉以轻心,反而收敛了几分,脸上陪着笑容,坐在雷贵妃下首。 雷贵妃的目光落在斐菱身穿的坎肩上,她掩口一笑,道:“居然是雷雨春秋的新货,菱夫人还挺照顾我娘家侄儿刚刚开张的生意啊。” 斐菱一愣,细看雷贵妃的穿着——一件和自己同一款式的坎肩,只不过自己的是蓝色丝线混着银线钩成,雷贵妃的是金银两色丝线嵌着珍珠钩成的罢了。斐菱心思急转,也跟着笑道:“我这不是和娘娘想到一块儿去了。” 雷贵妃盯了斐菱一眼,嘴角慢慢弯起,又开口说道:“你这脾性倒是有趣,可不象是正经玉碟上的贵族出身。” 斐菱脸上拼命保持住笑容,回答道:“娘娘说的正是。再正牌的出身,若是败落了,也什么事都赶不上了。” 雷贵妃“哼哼”两声,“果然有张利嘴。”她说着挺挺腰身,“大老远的跑来,为什么啊?” 斐菱见眼前的局势已经稳定,便不再与雷贵妃打机锋,将早就娴熟于心的说辞娓娓道来。雷贵妃半和着眼睑,脸上没有表情波动。听完斐菱的阐述,雷贵妃慢条斯理的说:“我儿地位崇高,当今王上依然健在,最终鹿死谁手还不是定数。你们三王爷关心的有些早了。”(_ “王子殿下到底有几分胜算,娘娘自然比我清楚。”斐菱从袖中轻轻掏出一块金线绣的帕子,“娘娘先收了我的帕子,慢慢思量着,若是觉得菱儿所言不虚,只吩咐人去定海客栈取显影的方子;若是娘娘看不上菱儿,打发人将帕子还来,我们自会知趣离开。” 雷贵妃显然没有估计到斐菱还准备了这么一手,她迟疑的伸手接过帕子,顿了很久才将帕子收进袖中。斐菱见状眼中一抹得色闪过。 “既然如此,你便在这里多坐片刻。”雷贵妃又恢复了高深莫测表情,“这里也算是我娘家的一份产业,不妨留下品尝些小食吧。”说着,雷贵妃拍拍手,房门立刻开了,躬身进来一名侍卫。“回去了。”雷贵妃吩咐。侍卫马上下去安排。 斐菱送走了雷贵妃,掌柜这才引着她的丫环和车夫进来,说道:“夫人还请稍候,本阁招牌名点这就上来,还请您慢用。” 一转眼,十碟小菜已经摆上桌面。斐菱终于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精神,四处打量着这间包房。厚重沉稳的深褐色木漆,搭配着夜突本地粗犷风格的家具摆设,让她不喜的皱皱眉头。自从当年进了山庄,吃住享用皆是细致精巧,她当然看不上这里的东西。再看看博古架上的玉器瓷器,斐菱挑剔的嘴角一挑,也不是什么入得了眼的精品。随后她懒懒的瞟了一眼墙上挂的一幅画,心中刚想嘲笑“追求风雅”,却有些怔住了。 斐菱扭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幅画,“怎么可能?”她自言自语道。趁着店家上菜的空当,斐菱赶紧起身凑到那幅画的底下。她当年跟随大公子,琴棋书画没少学。大公子画得一手好画,当年两个人没少耳鬓厮磨的凑在一起研磨朱砂,一点菱口。她名字中这个菱字就是这么来的。 斐菱神思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当初的山庄,她还记得,那一天她替大公子进屋取书,才打帘出来,正巧大公子转身看到…… “菱儿别动。”大公子满面春风,微笑着让自己就跨站在门槛上,一只手则保持着打帘的姿势。 “公子戏弄我呢。” “没有没有,”大公子连忙摆手,“菱儿你这姿态神情实在是生动可人,我想多看一会儿还不成?” “不成。你若想看,画下来摆在书房,不就行了。” “这有何难,菱儿你去摆案铺纸。事先说好了,若我画得好了可有奖励?”大公子年少英俊,温文儒雅。 “……你要什么奖励……” “菱儿明知故问。”大公子眼中深情看得斐菱脸颊灼烧起来…… 斐菱觉得面颊一阵发热,她下意识伸手一摸,凉凉的掌心把她从回忆中惊醒。心情没来由的一沉,她勉强自己打起精神再看那幅画。没错,就是那种笔法。她在心中肯定。 金三对着几样饭菜并没有太多心思享用,他只是注意到原本在楼上的侍卫有几名从前门离去了。金三望着街面上几个行乞的孩童出神,似是下定了决心,他唤了小二进来。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金三马上戒备起来,凝神倾听。 “店家,请问掌柜可在?”说话的是那名家丁,腔调倒是没有南朝的口音。 “小人没顾得上招呼夫人,还请恕罪。”掌柜的一向和气生财。 “我家夫人想问一下,楼上包房里那幅画作落款看不大清,可是山字?” 金三立时双目圆睁,牙关紧咬才没发出声音。他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再想用力探听,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天旋地转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个乞儿探头探脑的进来,扯扯金三的衣袖,金三才回过魂来。“大爷,那轿子停在定海客栈了。”小乞儿一边说一边瞄着桌上的饭菜。 金三点点头,小乞儿满面放光,“谢谢大爷,谢谢大爷。”他揖了两揖便扑到桌边连吃带塞的扫荡起饭菜。 章节目录 第28章 再逢已是鸟惊心 夏夜,蝉鸣已息,雀鸟无声。 定海客栈内院的套房内,斐菱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的脑海里全是今日与雷妃见面的场景。她仔细回味着当时的一言一字,回想当时雷妃的神情举动。 她心底还是非常没有把握。虽然雷妃收了帕子,但是也只能说明自己的提议对雷妃有一定的触动,最后能不能让雷妃接受他们合作的提议,还要等待。 斐菱翻身坐了起来,她很讨厌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按她的性格,什么都干脆利索的了结才好。她喜欢掌握一切,她喜欢别人对自己俯首帖耳,她更喜欢通过某些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斐菱依在床头,想起了远在樊城的新婚夫君。她原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份,完全可以驾驭陆钊。但是新婚当天她便明白,自己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陆钊的野心之大令人胆寒,但是也让她兴奋不已。为了她的地位,什么家国大计都不考虑,只要可以往上爬,她不在乎背上任何骂名。 纱窗外传来“咔嗒”的轻微响声,斐菱没听清,只是寻声看去——窗纱上一个黑影停顿了一下便转眼消失。 斐菱顿时僵住了,毛孔一个接一个的乍开,身子慢慢颤抖起来。 “主子?”门外传来车夫低低的声音。“主子?”大概是不见斐菱答话,车夫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什么事……”斐菱一边摸索着下床,一边回答。 “您还好吧?”车夫似乎松了一口气。 斐菱已经慢慢摸到桌边,又一步一步挪向门口。“还好……”斐菱回答了,却在心中暗骂,“这个死桂如,真是睡得像死猪了。” “那……属下回去了。”x 电脑端:/ “等等!”斐菱顾不得屋中的昏暗,快走两步来到门边,“吱呀”一声打开门。“你先别走。我刚才……啊……” 黎明到来的时候,金三才从书房出来,慢慢走向卧室。他在庭院中仰头看看发亮的天色,已经做好决定的他此时既疲惫又轻松。“应该已经快到了吧。”他自言自语道,“和平……也好。” 顾翕远接过侍从递上的汗巾擦了一把汗,收起宝剑走回营房。他自从被城主大人借调,在出入军营方面就方便很多。每天盯着他手下的那批小伙子们出过早操,他便可以离营自由活动。只要第二天一早校场上还有他的身影,即便是将军大人也奈何不了他。x :/ 匆匆换过衣服,顾翕远让侍从牵马过来。接过缰绳,他随意的在马鞍上扫了一眼。 “小七,把我的镖囊拿来。”顾翕远突然吩咐,然后趁侍从转身时,一抬手在马鞍下迅速摸了一把。 顾翕远见离开军营已远,他放慢马速,摊开手掌——一个小纸条攒在掌心。细细摊开来一看,他的眉头不禁皱起。难道真让他随便的开脱之言给说中了?这岗城真的要热闹起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顾翕远将纸片撕碎,驾着马飞奔起来。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小管那里进展如何再说。顾翕远心中打定主意,手指一松,碎屑像点点飞蛾一般没入草丛深处。 重生小心翼翼的在门边探出脑袋,屋内的丫环马上看到了她。“小姐。”两个丫环站起来请安。 “嗯。”重生有些扭捏的点头应着,她真的是不习惯这些人这样对她,可是提了几次哥哥就是不答应撤掉丫鬟。“我……来看看这位姐姐。” 两名丫环相视一笑,让开身子,这样重生可以走进来看。 重生脸颊一红,低着头来到床边。她刚想将膝盖弯下,跪立在榻前,好更近一些看看这位姐姐,便想起以前哥哥的忠告——要她有个小姐主子的仪态——只好停住。重生弯下身子,仔细观察着床上的小琅,她总觉得很熟悉呢,比哥哥的感觉还熟。忍了好一会儿,重生实在站得腰疼,她直起身子对两名丫环说:“你们……你们可以出去吗?” 看着丫鬟离开屋子,重生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当小姐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自己说话就有人听。她深吸一口气,刚才紧张得还有些心跳。撩开裙摆,重生跪立在榻前,双肘支在床边,厚厚的褥子倒也不会硌着自己。这位姐姐为什么我会一眼就看出来呢?其实重生也很烦恼这个问题,她把头又往前探了探。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小琅觉得头很沉,肩膀酸痛的恨不得挖掉。她突然觉得眼睛被一阵阵暖风吹得痒痒,想伸手挠,却没力气。无奈之下,使劲挤了挤眼睛,然后慢慢睁开。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呃……”小琅□□出声,又眨了两下眼睛,这才对上焦距——一张瓜子脸,浓眉大眼,眼睛惊喜地看着自己,却又带出那么一点点羞涩。 “提铣,我这是怎么了,浑身动都动不了……”小琅张口说话,不过声音低哑的连自己也听不清。 “姐姐,你醒了?” “姐……姐?”小琅疑惑地抬抬头,“你……不是提铣?” “提……什么?”那个姑娘听不清。 “那你是……你是……你……”小琅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不可能,不可能。她几乎将心中想到的那个名字喊了出来。小琅的心脏急速的跳动,仿佛要跳出胸口。 “重生?”那姑娘身后传来叫声。 “哥哥?”那姑娘惊慌的转过头,“哥哥,我……”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小心。”一个年轻男子抢了一步上前扶住要倒下的重生。“不舒服?” “没有,没有。就是腿麻了。” 紧接着,小琅和那名男子的眼睛对上。“咦?你醒了?”声音中带着惊喜。 小琅有些迟钝的看着床下的两个人,声音有些哆嗦,“你是……” 管季骅隐隐约约觉得眼前这个小琅有些面熟。他仔细打量着——脸色惨白,唇色发紫,眼睛瞪得大大的,眉色……异常的浅淡,额角还有一条疤痕。 “咝……你?”管季骅和小琅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你……她……她是谁?”小琅控制不了身体的抖动,她拼命想爬起来。 “她是谁?”管季骅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重复着,重生在一旁看得吓呆了。 “你还有脸问她是谁?”管季骅放开重生,几乎要冲上去给小琅一拳。 “怎么会……怎么会?”小琅爬不起来,俯身在床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叨念。 “不错,你巴望她死了是不是?天下还有你这种见死不救、背信弃义的凉薄之人吗?我真是瞎了眼,真是瞎了眼。”管季骅越说越怒,他转身在屋中打转。 “……凉薄……是啊,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也不死掉!”小琅突然在床上大笑起来,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把自己撑了起来,面色诡异的泛着潮红。她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慢腾腾的爬下床。 “你说为什么不让我死?”她一步步接近管季骅,“……我本来就是鬼来着……知道吗?”小琅说着说着又笑了,“哈哈哈哈,你以为不人不鬼的很好玩吗?”眼泪夺眶而出。 小琅终于摇摇晃晃的站到管季骅身前,她颤抖着手抓住管季骅的衣袖,又道:“你死过吗?” 管季骅眉头一皱,眼中闪现出厌恶的神情,身子一侧,带得小琅身子跌向前方。“啊”重生看到小琅的脸重重的跌撞在凳子上,吓得大叫。 “小琅!”门口响起焦急的喊声,紧跟着一个人影飞身而至,抢在小琅的头磕在地面上之前扶住了她。 顾翕远望着小琅鲜血满面,惊怒不已。“这是怎么搞的?小管?”他一把抱起已经昏迷的小琅。 管季骅阴沉着脸,重生颤巍巍的依在门边,顾翕远左右看看,才开口:“都先过来坐下。怎么,小琅可是得罪了你宝贝妹妹?” 管季骅一拍茶几,大声说道:“这次谁也不能护她。” “嘘……”顾翕远看了一眼里屋,“到底是怎么回事?倒象是跟见了仇人一样。” 管季骅扭头看看受到惊吓的重生,叫了外面的丫环把小姐带走后,才恨恨地说道:“你只知当日我用百宝囊救回重生性命,却不晓得我却是见过这个小琅的。” “噢?”顾翕远眼中一亮,一撂长袍坐在椅上,“讲讲。” 于是,管季骅将当初在小镇上如何遇到重生,如何见到重生“死”在街头,又如何跟踪到小琅,以及小琅如何百般抵赖,最后偷袭得手,逃之夭夭的往事讲述一番。 顾翕远面沉如水,半晌才道:“你是说……你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然后便昏迷不醒?” “不错。” “那……重生如何得救的?”顾翕远皱着眉头又问。 管季骅长叹一口气,才道:“只能说她福大命大。我清醒之后马上赶到衙役那里,想着一个姑娘家惨死街头,还被家人抛弃实在可怜,便说前来认尸,却险些被当作凶手抓起来。若非我用百宝囊救了重生,只怕也要深陷牢狱。” 顾翕远还是有些不大明白的眨眨眼睛,管季骅又解释说:“你别小看了那小镇上的忤作,此人心思敏锐得很。他当初第一眼便觉察到重生还有一口气,但是却依然当众宣称人已经死了,只因他想麻痹行凶之人。他看得出,凶手心狠手辣,如果让外面知道重生还活着,恐怕还会有麻烦。” 顾翕远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小管,这些事你为何没有早讲清楚?当初我问到重生的事情,你轻描淡写得一笔带过啊。” 管季骅又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后来也曾追查此事,但其中凶险远远出我意料,所以才带着重生躲到这里。”他勉强露齿一笑,接着说:“我不是没想过利用你,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利用你。” 顾翕远闻言把嘴角一撇,说道:“呵呵,你如愿以偿了,我自己送上门来。” 管季骅脸上一喜,随后又沉了下来,忧心地说道:“还是算了,此事关乎一件灭门惨案,既然重生幸存下来,她又……这个样子,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那你和小琅较什么劲呢?”顾翕远绕回这个话题。 管季骅脸色一寒,“这不一样,我这辈子最见不得背信弃义之人。” 小琅再次悠悠转醒时,床前一个人也没有。她愣了愣,头有些发晕,眼睛不仅看不清还涩得发疼,心口堵堵的,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心中刚刚碰触到什么,就被头上尖锐的刺痛感逼得马上缩了回来。“原来是个梦。”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安慰自己似的自言自语道:“原来这亏心事竟真是做不得,哪怕你有千万个道理。” “小琅师傅做了什么亏心事吗?”门口响起顾翕远的声音,小琅听了心里一惊,才想着怎么编个说法骗过去,就看见顾翕远和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小管也见识过小琅师傅的利害。”顾翕远和管季骅一前一后站在床边。 小琅看着管季骅冷冷的面孔,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堵住心口大石头让她愧疚的避开了眼睛。“原来……这都是真的。”她过了很久,人也冷静了下来,才说出话。“十一……她,她……还好吗?”小琅不敢迎视管季骅的目光。 “哼哼。”管季骅不答。 小琅咬咬唇,便不再说话,把头转向了床里。 “十一?”顾翕远似乎抓到了某些要点,他反复在心中考量——大公子也曾叫小琅“十一”,小琅却叫重生“十一”…… “不错,我冒了她的名。”小琅双目紧闭着说出了顾翕远呼之欲出的结论。 “卑鄙。”管季骅毫不留情的骂了一句。小琅闻言脸上一颤,紧紧的抿着嘴,不作声。 顾翕远重新理了理思路,才又开口问道:“那枚戒指是你的还是十一的?” 小琅“刷”的一下睁开眼睛,泪水突然涌上眼眶,“你们……当然是我的,我除了那日抛下十一……再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这还不够吗?”管季骅突然一甩袖子,对顾翕远说:“你爱怎么问是你的事,我不想再见到她,她今天晚上就可以滚了。” “小管?”顾翕远想劝一下。 “等一等。”小琅突然在床上提声叫住管季骅。“我的确不配呆在这里,我马上走,但是我要见十一一面。”她一边说一边强撑着坐了起来。 “不必。”管季骅断然拒绝,“拜你所赐,她早已不记得前尘往事,收起你的假仁义吧。”说完,管季骅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 “重生……”外屋响起管季骅惊讶的声音。小琅眼中一亮一暗,她低下眼皮,象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慢慢开始下地。顾翕远犹豫了一下,最终伸出手扶了小琅一把。小琅看着扶住自己胳膊的强而有力的手掌,鼻子一酸,她闷着头,带着鼻音轻声说:“谢谢。” “哥哥,那个姐姐……她认得我,对吧。”重生绞着衣角,低着头问管季骅。还不待管季骅答话,她又说道:“而且,我也应该认得她。” 管季骅想了一大串话想要劝重生离开,最后却化成很无奈的一声“嗯”。 “哥哥,你要赶她走吗?”重生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从不曾见的勇敢之色。“哥哥,能留下她吗?” 管季骅犯难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拒绝重生,可是重生难得这么勇敢的提出要求,很难得的进步啊。 “十一……”小琅已经走了出来,她虚弱得脸色苍白,完全靠在顾翕远的手臂上。 重生闻声扭过头,露出一点点善意的微笑,问道:“是叫我吗?那天那位公子叫到这个名字时我就很奇怪呢。” 泪水完全模糊了小琅的眼眶,她看不清十一的样子,只听到十一有点快乐地说:“原来我叫十一……那我姓什么呢?” “重生?”管季骅的声音带着些慌张。 小琅用袖口拭拭眼睛,看到十一微笑着对管季骅说:“哥哥,我虽然不记得事了,但是我也不傻啊。” 管季骅有些急了,十一又说:“我没有埋怨哥哥的意思,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事情。” 管季骅脸有些红,结结巴巴的说:“重,重生,我不是有意骗你。” 十一摇摇头,“不是骗,我知道哥哥是安抚我,可是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不是一个千金小姐的。” 管季骅不做声了,十一轻轻靠过来,拉住他的袖角,小声央求道:“哥哥,留下这位姐姐吧。” 管季骅满眼怜惜地看了十一一会儿,抬头又看看顾翕远的神色,却丝毫不理会小琅。最后,他终于做了决定,很严肃地说:“在我这里,不允许欺负重生的事情发生。” 章节目录 第29章 无情有情原难测 管季骅带着重生走了。小琅强撑起身体,抬头望着顾翕远。“顾公子……”她说到一半眼圈又红了,“你或者不齿我的所为,但是还请公子帮我最后一个忙……” 顾翕远眨眨眼睛,“你说吧,能做到我一定帮。”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大公子呢?”小琅忍不住紧抓顾翕远的衣袖。 顾翕远看看被抓得皱皱巴巴的袖子,清了清嗓子,才说:“你那日中了暗箭。”他边说边引着小琅走到椅子边坐下,“镇上的大夫对箭上之毒束手无策,我们带着你来到这里,小管……我是说管公子的百宝囊里果然有解毒良药,因此你活得性命。”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因为看到小琅眼神暗淡下来。他已经多少了解一些重生、小管和小琅三人之间的恩怨,自然猜到小琅此时心中所想。 他连忙岔开话题,“山公子因寻着些那日的线索,所以去查访证人了。”果然,小琅的思绪被牵引过来。“证人?”她有些疑惑,“难道当时有人看见?” “差不多吧。先不提人证,给你看看物证可认得?”顾翕远说着起身去了里间,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小布包。他坐在小琅对面,在桌子上小心的把布包摊开——一枚小巧的箭弩露了出来。 “这是……”小琅伸手就要去拿。 “小心。”顾翕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道,“箭上有毒,别划破了手,到时候大罗金仙也难救了。”闻言,小琅显是多了心,紧紧咬了咬下唇,低声道:“管公子救命之恩还没有谢,我自是不会再麻烦他。”顾翕远装作没听到,反而一本正经的向小琅道歉:“是我逾矩了,没抓痛你吧?” 小琅低着头摇了两下,眼睛又看回到那只□□上,顾翕远这才放下心来。 “小琅师傅可记得这玩意儿?”顾翕远往前凑了凑问。 “嗯。”小琅点头,她慢慢伸出手指碰了碰箭身,左右看看。“确实是刘掌柜那里见到的那种。” “可是……我曾回到营里暗中找到那把□□,确实是坏的,发射不了。”顾翕远坦言。 小琅嘴角微微一抬,青白色的脸上一瞬间染上一缕神采,“自然是发射不了的。识不破此中奥秘的人,拿了那弩也是白费。” “噢?”顾翕远来了精神,“你果然清楚得很?不妨讲讲。” 小琅长长的嘘出一口气,眼神有些飘忽,她低声慢慢讲道:“这弩叫北斗七星,弩身和□□上都铸出七星的图案。”顾翕远连连点头,他当初察看时记得的确如此。 “弩有七把,每把各配属于自己的□□。”小琅说到这停住了。“你是说……”顾翕远觉得自己抓到了线索,“不属于这把弩的箭就无法发射?”他几乎拍着手叫出来。 小琅微微一笑,眼中饱含赞许的看着他点点头。顾翕远看了不由一呆——小琅此时周身散发着别样的气度,从容自信宛若大家。 “那……那,也就是说,如果谁持有能发射这支箭的弩,谁就是凶手!”顾翕远缓过神来,第一步就想到这一点。“哪里能查到这弩的买家的记录?”他还想顺藤摸瓜。 “不可能的。”小琅动手把□□包了起来,“这是机关府早年的精品,转辗几手都已不知,靠它来查堪比大海捞针。此物还是好好保存,留待指证还实际些。” 顾翕远虽然认可,但还是有些小小的失望,于是他的心思又转到了小琅身上。“小琅师傅,你年纪轻轻便这般精通机关事务,顾某很是佩服。” “顾校尉也不差啊。”小琅不露声色的把球又踢还给顾翕远,神色间又恢复成病怏怏的样子,周身无力的靠向了椅背。 “……”顾翕远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心中有些猜测,但是最后还是决定等山公子回来再说。 斐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慢慢转过头——陌生的环境里,在昏黄的灯火下面,坐着一个人。“你是……谁?”她才想大声质问,却猛地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被迷昏了——声音马上颤抖着虚弱下来。墙上的光影一明一暗,那人已经走到斐菱的身边。“郡主好差的记性。”雷妃含笑的面孔清晰的映入斐菱的眼中。 “娘娘?”斐菱也还算恢复得迅速,她强自扯出一个笑脸,道:“娘娘真是客气,有什么吩咐派个宫人来就好了,何必屈尊。”她一边说着一边想挣扎着起来,却不料想周身酸软无力。雷妃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一动不动的看着斐菱,直到斐菱停止起来的努力,她才慢悠悠的开口。“你想起来吗?只要开口求我,我心情好了自会把解药赏了你。” “解药?”斐菱倒吸一口凉气,“娘娘和菱儿玩笑呢。”她努力想缓和一下气氛。 “哼哼。”雷妃冷笑着回身重新坐到桌边,指尖一挑,将桌面上一块帕子拈在手里。“郡主不也挺会开玩笑的。”她晃晃帕子,“一块烂布就想打发了我去,你也忒是精明了吧!”雷妃的与语调突然尖利起来。 “我……”斐菱一时没了主意,这帕子是陆钊给她的,说是上面有三王爷的亲笔信,当初吩咐她要在最好的时机奉上,以此换取对方的合作协议……她思来想去设计的方法不对吗? 雷妃轻蔑的看了一眼斐菱,把帕子扔在桌上,用手扶了扶发髻,才不急不缓地说:“就算是你朝什么王爷亲来,我赏不赏脸都看心情。你一个轻狂的小贱人可真是给脸不要脸了,居然在我面前拿起乔来。”x 电脑端:/ “我……”斐菱刚想开口辩解,却不想反而惹怒了雷妃。 “还我?凭你也配在这里称我?嬷嬷,教教她规矩。”雷妃一抬手,从床边转出一个干瘦的老婆子。斐菱见了惊呼:“是你?”此人正是当时在客栈一掌劈昏她的车夫兼侍卫,并把她迷昏的人。这老婆子面无表情,上来就给了斐菱两个耳光。突如其来的疼痛和恐慌让斐菱忘了分寸。“你敢打我?” “打。”雷妃冷冷的吩咐道。 “啪啪。”又是两声脆响。 “呜……”斐菱疼得哭出来,“娘娘,娘娘,饶了菱儿吧。” 雷妃也不出声,把头一扭,转过身去。“啪啪。”巴掌声继续。 “呜……贱妾……错了,求……” “啪啪。” “民女,草民……”斐菱慌不择言,她的脸颊已经高高的肿起,张嘴都开始感到困难,更不用说火辣辣的疼。 “啪啪。” 斐菱的意志彻底被打散,顾不上被泪水浸湿的耳侧的头发和口中泛着的腥甜,她拼命侧着头看向雷妃,竭力伸出手叫道:“娘娘,娘……娘,饶了奴婢……奴婢……” 半晌,没见那婆子的巴掌继续落下,斐菱突然抱着头在枕上失声痛哭。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呵呵。”雷妃抛下这么一句话,在斐菱的呜咽声中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去…… 陆钊闭目躺在凉椅上,戴着指套的小指时不时地轻叩竹椅的扶手。丫环伴着主人手上发出的“嗒嗒”声,小心的在一旁打着扇,夜幕下的奇巧阁宅第显得出奇的平和安宁。 院口轻轻闪过一个人影,丫环没看仔细不由得手上一顿,陆钊却似闭目能视,开口说道:“你下去吧。” 院中只剩下陆钊一人时,一个青衣男子迅速闪身进了院子,伏在陆钊耳边低语两句,然后悄无声息的匆匆离去。月夜下,偶有三两只萤火虫忽悠忽悠着点点荧光在院中飞过,陆钊却丝毫不见动静,好像已经进入梦田。 第二日一早,陆钊到国公府告别,说是斐菱传来消息要他过去接人。小国公一半调笑一半犯酸的说:“妹夫此去定要发达了。我怎就忘了我那妹妹是怎样的人物,何须我来安排妹夫的前程。” 陆钊也没辩解,只是递上一张千两银票,说是不见得老国公的忌日能赶得回来,于是提前孝敬的礼金。小国公闻言眉开眼笑,刚才的小小不快马上烟消云散,忙不迭的收在手上,连称“妹夫和妹妹不必太赶,你们发达了,做哥哥的也沾光。” 出了国公府,陆钊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利落的翻身上马,扬鞭一甩,急急地向城门奔去。 披星戴月急赶数日,陆钊终于在傍晚进了京城。顾不得更衣洗漱,他直接进了三王府。x :/ 三王爷此时已经用过晚膳,正陪着爱妾在凉亭里纳凉聊天,闻得下人传报,歪在美人靠上的侍妾卫氏撇起了嘴巴。 “王爷,天色已晚,难道还要公干?” 三王爷签了一块香甜的水瓜亲自送向美人口中,调笑道:“何来公干,本王要忙些私务了。” “既是私务,明日再谈也是不迟啊。”卫氏柔弱无骨的依了上来,张开檀口,含向水瓜,嫩滑的舌尖挑逗的在王爷指肚上划过。她看着王爷的手微微一颤,这才志得意满的把水瓜吃入口中。一边“唔唔”的嚼着,一边用眼角撩拨王爷。三王爷一把搂过爱妾在她颈间埋首啃吻,直搅得卫氏娇喘难耐才在她耳垂下一边含咬一边交待:“你若还惦记乞巧的宝贝便放我半刻,若是急了咱们这就屋去。”x 卫氏闻得“宝贝”二字眼睛已经亮了,她早是三王爷的专宠爱妾,比起那些香闺冷落的姬妾们还等不得这一时半刻?当下半推半就的站起身来,伸出葱段般白嫩的手指,捡了一块蜜糕,放在口边和唇舌纠缠一番才软软的说道:“妾身濡汗淋淋,回去备水沐浴更衣……王爷,人家新近习得一法,还等着伺候您呢。” 三王爷暧昧的左右看看,低声笑骂道:“越□□了,本王自会整治你。” 哄走了卫氏,三王爷嘴角依然带着那抹笑容,点了点头,示意传召陆钊。 陆钊上来时,三王爷已经换上一副颇为忧心焦虑的表情。 “陆公子,本王等得心急如焚啊。”三王爷说着站了起来。 “陆钊惶恐,王爷忒得折杀小人了。”陆钊撂袍要跪,被三王爷一把扶住。此时左右已经没有下人,只有花园外围三五侍卫站岗。 三王爷借着机会凑在陆钊耳边低声道:“宫里传出消息,他们要和,这是其一。这第二,你的人传来信儿了,陆夫人……似乎不妥……” 陆钊先是大惊失色,急问道:“郡主她……” 三王爷满面沉痛,拍拍陆钊的肩,安慰道:“菱郡主被人劫持,不知所踪,这也是本王今日才知的,那边估计是他们……”他在桌上用手指写了一个“子”字,“而他们……”他又写了一个“女”字,“却是要和。” 陆钊顿时泪眼婆娑,“王爷……”他颤声道,“小人一片忠心,郡主更是女中英豪……”他一阵哽咽,断断续续道:“当务之急是迎合民意,贵女东来,咱们才能……郡主她也好办事。” 三王爷思索着点点头,忍不住疑问:“若是……郡主她?” 陆钊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强忍痛苦道:“为了家国大计,她已有准备,我……我,对不住她。” “唉,陆公子切莫太过伤心,也许还有转机,全看我们的安排了。”三王爷颇有不忍,转过头去。过了半晌,他见陆钊情绪稳定下来,才又凑到一起低声嘀咕起来。 三更刚过,陆钊方才辞别三王爷。三王爷看着陆钊的背影忍不住心头冷笑:人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果不其然。为了自己升官发财,居然把发妻当作进阶的砝码。空有谋略,实在是不仁不义之人。 陆钊回到京城奇巧阁的店铺,连夜招来掌柜问询。 “三王府乞巧节的货备齐了吗?”陆钊一手支住额角问道。“齐了。”“明日就送去。”“是。” “他的呢?”陆钊也不明说,但是掌柜的很清楚,在京城里,奇巧阁有一位身份神秘的客人,他们老板看重的很,每次必定亲自招待。“也备好了,你要过目吗?” “嗯,这就拿来吧。”陆钊揉揉开始打架的眼皮。 掌柜的马上出去取货,片刻工夫就手捧着一个红布包回来。他一边等着陆钊察看,一边小心地问:“这个派谁送去?” 陆钊嘴角露出一点微笑,态度异常温和地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当然是我亲自出马了。” 小琅在管季骅家养伤,除了每日顾翕远定时前来探望,偶尔讨论些机关巧物的问题外,再没见过重生和管季骅。她每每问起丫鬟何处可见到她家小姐,丫环都说不知。小琅无奈,只得度日如年般的慢慢等待时机。 这一日,小琅刚刚起身,就听到门外顾翕远惊喜地声音:“山兄,你可算回来了。”她顿时喜上心头,披了外衣就要下地,才笈好鞋又犹豫起来——到底要怎么面对大公子呢? “顾公子。”大公子停住脚步,对顾翕远点了一下头。 顾翕远听得大公子声音颇为低沉,心中猜测:难道事情不顺利?他还未开口询问,大公子反倒轻声问道:“十一她……怎样?”其实,大公子刚进庄子时就已经问过下人,但是几个略微知情的下人都有些闪烁其辞,回答起来不很痛快,这反叫大公子担心。他直接来到小琅的门口,又在心里犹豫,要不要这么贸然进去,正巧在这时碰到顾翕远。 “还好,已经醒了几天,正在静养。”顾翕远并不打算透露那天的“意外”。 大公子目露喜色,欣慰的点点头,又道:“不知她此时起身没有。” 顾翕远原本要说,他天天此时来看望小琅,却临到嘴边收了回来,反而提高声音冲屋里问道:“小琅,我们可以进来吗?” 小琅在屋内早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忙叫丫环去把人迎到外间,自己则赶紧梳洗。 章节目录 第30章 家国有难祸双行 这些日子,顾翕远都陪小琅一同用早餐,下人们倒是不敢怠慢,因此大公子见到桌上的餐点甚为丰盛。三人围坐桌边,大公子想起管季骅。“管公子是否也在此用早餐?” 小琅闻言连忙低头,顾翕远却笑道:“山兄也太霸道了,人家主人包吃管住还连带救命不够,难道还要时时刻刻陪着?” 大公子面色一窘,“是了,我等一下要好好谢谢管公子。” 小琅头垂得更低,顾翕远夹了一个水晶角替她掩饰,又亲自给大公子盛了一碗米粥。大公子连忙伸手来接。 “山兄,你的手……”顾翕远眉头一皱,他眼尖得看到大公子左手手背上一片擦伤沿至袖内。大公子下意识一缩手,险些把粥碗打翻。“不碍,一点小伤,自己摔的。”他简单解释了一句。小琅连忙抬头想要看个究竟,大公子却已经把左手挡住。“公子……”小琅心中有些内疚。 “快快吃饭,吃完了让山兄将这几日的经历给大家讲讲。”顾翕远催促道,让这两人反倒都松了一口气。 用过早饭,下人收拾好屋子,顾翕远叫人去请管季骅。过了半晌,小厮却仅仅带了话回来,说是叫他们自己商讨,管公子就不来了。 顾翕远有点意外的挑挑眉,大公子心中却明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小琅反倒一脸平静,好像并不在意发生的一切。 “不管这个小气鬼了。”顾翕远抬手挥退下人,“山兄开始讲吧。”大公子便将这几日如何走叉了路,如何因祸得福反而碰到胡姓一家,因此得知当日他们确实见到蒙面的凶手的事一并道来。 顾翕远双目放光,追问:“他们既然逃了,一定认得出那蒙面的人是谁。” 大公子点头,继续说:“他们做裁缝的,对客人反而更关心体形身量,至于这相貌,如果不是熟客还真记不清楚。偏那蒙面之人身材高瘦,而且……”大公子说着眼睛也亮了起来,“此人于小琅隔壁凶案发生那天也曾出现过。” “也就是说……”顾翕远和小琅同时出声。“此人定是杀了五叔的真凶,然后栽赃于我,一次不成再来刺杀!”小琅几乎喊了出来。 大公子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马上去报官。”小琅有些迫不及待。 “等一下。”顾翕远皱着眉头看向小琅,“你当日本不在家,也没有看清凶手模样,他有必要冒这么大的危险再下毒手吗?” 小琅愣住了,静下来细细一想,对啊,他为何非杀我不可呢?她在心中反复捉摸,却也捋不出头绪。大公子几次要说些什么,但都忍住没有开口。顾翕远扫视二人几眼,不禁冷冷一笑,对小琅说道:“事到如今,牵扯了这许多人的性命,小琅你就这般自私吗?” 小琅惊讶的反问:“自私?” “远的不说,就讲从胡家人口中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这件事,你真的以为仅凭你家公子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探听到?”顾翕远话锋犀利,大公子果然脸色变了变。 “这……”小琅已经从大公子的神色中知道顾翕远所言不假。 “你纵有天大的秘密,此时还不信任我们,这般遮遮掩掩要到几时?”顾翕远已经收起平日嬉笑的样貌,目光锐利,紧盯住小琅。小琅从未见顾翕远对她严厉过,支支吾吾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难道哪天我们中再有人不明不白的死了,你才罢休?”顾翕远步步进逼。 大公子原也是想要小琅尽量坦诚一些,把几个疑点讲讲,却不忍揭人疮疤,终究没有开口。他一边看看顾翕远,一边看看小琅,见到小琅瞬间煞白的面孔,不禁心中一扭。“顾兄……” “我……”小琅眼中含泪,嘴唇哆嗦起来,“怎见得又是我的错?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五叔与我……”她气得说不下去。 顾翕远“霍”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既然不肯承认,我便把那人捉去审问。到时候捅出天大的篓子,可别指望我们替你兜着。”说罢,他就向门口走去,却又在门边停下来,最后问道:“你可想好了?” 小琅赌气把头一转,默不作声。大公子怎么也没想到搞成这样。顾翕远长叹一口气,最终甩袖离去。 不几日的功夫,顾翕远已经将射杀小琅的凶手抓到——此人正是城首大人的文书。不过,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顾翕远也将人偷偷关押在军营的牢房中。他自然是在文书那里搜出了那把和凶器吻合的□□。铁证当前,文书却依然抵赖不认,顽固得紧。顾翕远心中疑窦丛生,这厮从外表看好像干干瘦瘦,脱掉衣服却是一身精干的腱子肉,哪里象四十出头的中年书生? 这一日,顾翕远终于下定决心,看来不下狠手,此人不会招供。 他一人来到监牢,文书正背对他坐在地上。还不待顾翕远开口,文书率先开口道:“校尉大人是来下黑手的吧?” 顾翕远倒是不恼,反而笑道:“你有此觉悟,看来我们还有的谈。” 文书转过身来,满面嘲讽的神色,“我若拿一个惊天秘事和你交换我的性命,不知你可感兴趣?” 顾翕远心中一凛:难道被自己猜中了?但是他面上却露出不屑的表情,说道:“耸人听闻,你这等伎俩岂能骗得了我?” 文书“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说:“大人私自囚禁于我,难道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况且……”文书细细打量着顾翕远的神情,继续道:“这件事,恐怕当今世上只有我一个知道真相了。我原是想掩盖掉这件事保命,如今看来,似乎把它揭开对我更有利些。” 顾翕远面无表情,也不表态,捡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翘起了二郎腿。文书见状不禁恨恨的咬了咬牙,又说道:“听说山家的大公子在岗城查找当年战事的情况……” 顾翕远大惊,他把腿放下,立起了身子。 “若我愿意告诉他真相,以此换我性命,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大公子回来当日便谢过管季骅,但见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心中已有几分猜测。这一日,他收拾好东西,打算带着小琅离开,才要去和管季骅辞行,却见管季骅带着一个人反倒来找他。(_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两人走到近前,大公子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此人正是胡裁缝的小儿子。“你……怎么,你们没找到山家的分号?”大公子诧异的问道。 “这位公子,要不是俺在这里找到你,还真以为你是蒙骗俺们的。”胡小子劈头就来这么一句,“你家的产业都被变卖了,你自己还不知道?” “什么?”大公子惊得眼前一黑,“你说……什么……” “俺说,你家的铺子都被卖了。”胡小子傻愣愣的大声重复道。 正在此时,管家老贾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过来。“山公子,你家小厮带过话来,说是家传书信,山老夫人病危,找你速速回去。” 大公子惊闻家中巨变,心血沸腾,不能言语。管季骅连忙让人扶了大公子进去休息,才一转身见到小琅一脸担忧的站在身后。 “管公子……我可不可以问问这位小哥?”小琅扶着廊柱,轻声询问。 管季骅对小琅的心结尚未打开,厌恶之色难免挂在脸上。但见她如此这般,再恶语相向也没意思,便理也不理地擦身离去。小琅心中虽有些伤感,却也顾不得理会,径自拉着胡小子到一边。 “胡小儿,你还认得我不?”小琅此时已经换回女装。管季骅说什么也不肯让重生把自己的衣服给小琅穿,所以她身上现在的这件是丫环的衣服。 小琅的样子再加上重伤初愈面色不好,胡小儿着实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回,才试探着问:“你是……小琅……哥?你怎么穿女装?” 小琅不愿细讲,只是又问:“我本来就是女儿。胡小儿,你且说说,大公子与你们是怎么回事?” 胡小儿似乎对小琅是女扮男装有些不适应,他的心思也不知转到什么地方去了,突然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俺说那位公子怎么连性命都豁出去了,你们定是私奔出来的吧?” “哎呀,你胡说些什么。”小琅急了。那日顾翕远所说的话犹在耳边盘绕,她何尝不知此中定有艰难,但是她没有向大公子询问半句,只因那份尴尬和无措。 “我问你正经的,你只将那日情形说来,别的不要管。”胡小儿见小琅一本正经的模样,连忙收了心思,将那日见到大公子的经过说给她听。 “你说……”小琅惊得双手攥拳,声音颤抖起来,“你们赶着牛车……将人拖出,拖出……”她鼻子发酸,说不下去了。x :/ “唉,俺们也是为了逃命。但是,谁让他死拽着不松手。”胡小儿面有愧色,嘴上却不认错。 小琅这才明白,大公子左手背上的擦伤从何而来。“那后来呢?”她定了定神继续问。 “俺们也不想闹出人命,就停下了呗。俺爹说,他这样子估计和那人不是一伙。” “那和山家铺子又什么关系?”小琅不听胡小儿罗嗦,打断他问。 “这个啊……”胡小儿眼睛不自觉的向四下溜了一圈,“这是俺爹拿命换来的底细。看他的样子也是富家公子,光给五百两银子哪够?再说了,俺家原来也是有生意的,可如今连家都回不了,他让我们接管一个他家的铺子作补偿也不过分啊?” “五百两……”小琅身子晃了晃。 “可恨他家竟是一个破落的,俺记得山家很有钱的啊。”胡小儿自顾自的惋惜着。 “行了,你们也不用为难无家可归了。”顾翕远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凶手已经抓到,你们便是回到镇上也是安全的。” 小琅惊喜地望向顾翕远,“真的?” 顾翕远微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小琅的脸上后,又皱起眉头。他拿出几张银票打发了胡小儿,便扶着小琅往她的房间去,边走边说:“你是命大,但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回头出了事情,岂能对得起山公子的一片真心?” 小琅身子一僵,停下步子。“我与大公子……并不象你所想。” 顾翕远轻轻一笑,也不争辩,又问:“我还要找山公子,恐怕那凶手的事情与他家有些渊源。” “大公子……”小琅回头看看,才慢慢说道:“大公子家中适逢巨变,恐怕要马上赶回去,我不知道他能不能顾得上。” “这样啊。”顾翕远低头想了一下,“我去看看他的情形再说吧。” 两个人一路无话,快到小琅的屋子门口时,小琅突然结结巴巴地问:“顾、顾公子,你不恼我了?” 顾翕远看看低着头的小琅,想起上一次的争执,心中对她不免怜惜。这样一个姑娘家,得是经历过怎样的苦痛才撑到今天?世道艰难,更何况是对一个孤零零的女子。“唉……”他长长叹出一口气,没有回答。 “我心里很感激你们的,我不是没心没肺之人……只是,我的身世,还是不要连累太多的人好。”小琅心力俱疲,把头扭向一侧,掩饰不住语气中的辛酸。 “我明白,等你愿意讲了,别把我当外人就是。”顾翕远宽慰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顾翕远一个人去探望大公子,正看到他满面焦急,脚步虚浮的携了行囊要离开。他连忙上前拦住,把文书的事情一说。大公子扶着拐杖的手紧紧的攥住杖头,考虑片刻就下了决心。“走,去听听那厮怎么说。” 匆匆赶到军营的牢房,顾翕远遣开看守的士兵,让大公子一人进去问话,他在外间守着。只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大公子已经板着脸出来。 “山兄?”顾翕远迎过来。 “顾兄,平岚求你一事。”大公子说着就要跪下,慌得顾翕远连忙扶住。 “家中祖母病危,心中所念之事唯有山家是否当年在战场上还有遗孤。至于那场恶战……”他用拐杖狠狠一戳地面,“我此刻已经顾不上询问。”说到这儿,大公子容色一整。“顾兄,我知此事定有难度,但是山家满门忠烈不能枉死不究,我想……” “山兄不必多言,你放心回家,此人我必能保住。”顾翕远不待大公子说完,便明白他的意思,一力承担下来。 大公子感激之言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用力在顾翕远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好兄弟!” 两人出了牢房,顾翕远送大公子和他的仆人汇合。临到分手的时候,大公子突然说道:“顾兄,平岚还有一事相托。”顾翕远心思一动。 “十一……也就是小琅,我山家有负于她。这次家中的事情若可以顺利安排好,我一定给她一个交待。所以,还请顾公子这段时间偏帮她些,管公子那里……我虽留了银两,但是她的伤势还需要人照顾。”大公子言词恳切。 顾翕远郑重的点点头,说:“你放心,小管那里一切有我。” 章节目录 第31章 前嫌尽弃情意真 顾翕远送别大公子,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策马奔回营中。 牢房里依然只剩下顾翕远和文书二人。文书斜靠在墙上,似乎对顾翕远的到来并不吃惊。顾翕远把牢房的钥匙晃动得哗啦啦作响,然后挂在牢门上,便反身坐到一边。 “你……这是什么意思?”文书微肿的眼睛贪婪地望着还在晃动的钥匙,他倒没有傻到当即扑过去抢。 “给你几条路自己选。”顾翕远温和地笑了笑,同时伸出第一根手指,“一,钥匙挂在那儿,你自己离去。不过,今后无论是官府通缉还是仇人追杀,本校尉可管不着。” 文书犹豫着微不可见的朝门口挪了挪,顾翕远见状冷冷一哼,文书顿时周身一抖,复又缩了回去。 “第二呢?”文书侧了侧头问。 “二,留在这里。顾某算不上权势熏天,但小小的营盘牢房还看顾得住。只是……”文书抬起头,专注的等待下文。“只是若我离开了岗城,这其中的变数就说不上了。” 文书一听,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二下。 “第三,”顾翕远伸出三个手指,“把你送回城首衙门。” “真的?”文书立时睁大眼睛。 “不过,恐怕要屈就你在牢里暂住些时日。”顾翕远眼看着文书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 “顾大人真会玩笑,这有什么区别。”文书一扭头,把脸朝向墙壁。 “区别当然是有的,只要你管住自己的嘴,我保证你能活到发白齿摧。” 文书闻言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断断续续的问:“我……杀死老五之罪可恕?刺杀那个小子的事呢?你能做得了主?” 顾翕远摇摇头,他起身拿走钥匙。“等等。”文书以为顾翕远这就走了,急忙转身。“我听你的。”他咬牙下定决心。 “倒是不糊涂。”顾翕远当下用钥匙开了锁,放文书出来。“你身上的秘密是你活命的本钱,也是你摧命的阎罗。你为着它犯案杀人,我说得没错吧?”x :/ 文书抖落一身的稻草,并不吭气。顾翕远非但不生气,反而点了点头。“记住了,回到城首那里一言一行都要按我说得做。” 顾翕远点了几名亲信,带着文书回到岗城衙门,直接找了城首大人。这文书一职在城首这里也就是一个笔录小吏,识文断字即可,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城首大人见顾翕远把人押了回来虽然吃惊却不为难。 顾翕远在城首耳边低语几句,编了一个文书无意之间得罪了营里的亲贵,被拿下狱的罪状。他想着文书也算是城首大人的制下,所以找了由头送回来关押。城首大人听了频频点头,他很是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也不多问,当下命衙役带着文书到牢房关押。顾翕远还在与城首大人闲聊,忽听传报——营中传令兵持旗命顾翕远速归。 小琅一人靠坐在屋外的围廊上,心中反复斟酌着该怎样去和管公子道别。大公子匆匆离去,她没道理还赖在这里。再说,她又不是无家可归……想到这儿,小琅鼻子一酸。镇上的一隅陋室此刻竟让她倍感思念。 “咳嗯。”小琅忽然听到有人咳嗽,寻声一看,却是管公子带着重生已经站在阶下。 小琅拘谨的站起来,“我……”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招呼。 “打扰姐姐了。”重生倚在管季骅身侧,对小琅友好的笑笑。 “没有,十一。”小琅不敢看管季骅,只是对着重生说。 重生抬头看看管季骅,轻轻推了他一下。管季骅满脸不情愿的把头扭向一边。重生的眼眶中渐渐蓄满泪水,她带着鼻音低声说:“哥哥不愿意我来吗?” 管季骅有些恼恨的“唉”了一声,回转过来低声安抚,最后目光在小琅脸上一扫,点头一“嗯”,算是打过招呼。 “你们……屋里坐……”小琅定了定心神,微笑着抬手让他们进去。重生对着她又是一笑,管季骅则开口说道:“我在自己的家里当然不会客气。” 小琅耳边一热,抿嘴不语。三人先后进了屋子。 重生坐在管季骅旁边,却见小琅依然站着,连忙把自己身边的位子拉出来。“姐姐坐这里。” 丫环们上了清茶,被管季骅遣下,屋中只剩下三人默默的饮茶。 小琅心中已有猜测,既然早晚要面对月十一和管季骅,不如主动打破沉默。“管公子,你们今日是来询问十一妹妹的身世吧?” 重生点点头,又扭头对管季骅说:“哥哥,你不是有话对小琅姐姐说吗?” 管季骅不急不慌地把茶杯一放,说道:“重生劫后余生,记不得以前的是非。她如今每天都很快乐,快乐对她很重要。”他将“快乐”二字重重的重复着。 小琅心中雪亮,完全明白管季骅的意思。其实,即便他不说,她也不会口无遮拦的揭人疮疤。于是,她将早已想好的往事片断细细道来。 “你是说……我爹爹……已经故去了。”重生目中含泪,连忙用手帕擦擦。管季骅狠狠的瞪了小琅一眼。 在小琅的形容下,月十一成为了一个母亲早逝深得父爱的小家碧玉。而月秀才因为发现自己患病,唯恐爱女孤苦无依,便收留了小琅。三人在去樊城求医的路上在小镇停歇,月十一遇险,小琅以为是自己的仇人找上门来,所以丢下月十一带着突然发病的月秀才跑了。月秀才从此缠绵病榻,不久便逝去。x 电脑端:/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十一妹妹,”小琅突然推开椅子站起身,“我……不能因为管公子救了你就可以自己宽恕自己。”她低着头,紧紧咬住牙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这……”重生慌张的往后靠,扶着管季骅站了起来。“姐姐,姐姐,使不得。”她一边想伸手扶小琅,一边又紧紧的抓住管季骅的衣袖不知所措。 “哥哥……这是意外是不是?这不是姐姐的错。”重生急道。 管季骅终究不愿重生着急,开口对小琅说:“这会儿跪有什么用,起来吧。” 小琅没动,重生低头又问:“姐姐这是为哪桩?” “不仁不义弃你而去。”管季骅在旁边接口,重生不满的冲他一皱眉头。 “不错……”小琅无力辩解什么。 “可是……我便就是当时死了,也是老天爷的过错,若是姐姐回去反被仇家找到,我岂不是白白死掉?若我死了,换得姐姐平安……也是,也是……”重生一时语塞,“也是胜造七级浮屠。” 管季骅愣在那里,他可从来没这么想过。“那怎能一样。”他深表不满,“你已救她一命在先,她还你一命才是应当。” 重生望着管季骅,半天不语,突然作出令人惊讶的举动——她也“扑通”一声跪在了管季骅的面前。 “你,你……”管季骅还没说完,重生仰着头道:“哥哥救我于危难,我这一命该怎么还?难道哥哥当初救我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我顶命?” 管季骅脸色难看之极,他恨声说道:“我算是白疼你了。” 小琅满面惊讶,她牵一牵重生的衣摆,着实不愿重生为了自己和管季骅翻脸。 重生不管小琅的暗示,继续说道:“小琅姐姐并没有也丢下我爹爹啊,若不是她,谁能照顾爹爹……”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而下。 管季骅彻底慌了,脸色和缓起来,他手忙脚乱的抱住重生,一个劲儿地说:“别哭,别哭。你身子不行,哭坏了可怎么办。” 重生挣出他的手,反而转身去扶小琅。“姐姐,起来吧,我不怪你的。反倒是,我们都该谢谢管公子呢。” 小琅先前听到管季骅的话,也生怕害重生伤心,这便站了起来。管季骅听到“管公子”三字这般生疏,脸上马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重生……” 重生赌着气,翘起下巴瞪着管季骅就是不吭声。管季骅无奈的闭闭眼睛,对着小琅有点苦涩的说:“她都原谅你了,我又自讨什么没趣。再说了,我又算得上什么人呢。” 小琅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管季骅对重生的爱护发自肺腑,如今却因为自己坏了他们的情意。 重生看着管季骅暗淡的神色,终于露出笑脸,开口对管季骅说:“这就是了,哥哥你让我们都起来了,便是雨过天晴,再不许反悔。” 傍晚时分,吃过晚饭,小琅拿了蒲扇打算在外面避避暑气,却不承想顾翕远和管季骅二人一同来访。小琅站在门槛上进退维谷,她真的很希望到院子里透透气。 顾翕远似是看出小琅的心意,他往院子里四下看了看,又低头和管季骅说些什么。管季骅点点头,扭身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个小厮搬着一套三把藤桌椅跟在管季骅身后进来。紧接着又见丫鬟拿来了冰镇的西瓜和葡萄,还有一小壶酒,二个酒盅,一碟糕点。一切摆放妥当后,闲杂人等统统悄无声息的退下,院子里除了断断续续响起的蝉鸣声,再没动静。 “这是要三堂会审了。”小琅心中暗道,“可也特是阔气。” “小琅,坐吧。”管季骅已经挑了最外面一张椅子坐下,顾翕远则指着第三张招呼小琅,他自己坐了第二张。如此一来,反倒是小琅和管季骅面对面。小琅对上管季骅的眼睛,两人均是意外的一怔。随即,管季骅主动点了一下头,便把视线转开。 “二位公子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小琅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谈重要的事情,总得有个舒适的环境不是?”顾翕远一边说一边挑了两串葡萄,分别送到二人盘中,自己则拿了一块西瓜。 “我……” 顾翕远和管季骅同时抬头望着欲言又止的小琅,看得小琅心下一缩。“在我这里谈重要的事情,二位公子真是信得过我。”小琅转念间改了说辞。 “妄自菲薄多了,可谓虚伪。”管季骅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顾翕远侧着头横了他一眼,小琅倒是觉着被说中了几分,心虚的低下头,连忙吃了一颗葡萄。 “难道这里还有人比她懂得机巧制造?”管季骅的话又让小琅抬起头。 “你可真是直接。”顾翕远无奈的摇着头,“算了,都被你道破了我还绕什么弯子,反倒让人笑话。”他说着用小竹桌上摆着的手巾擦擦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告示一样的东西,交给小琅。“看看吧。” 小琅顾不上擦手,连忙接了过来,满怀疑惑的打开。“这……”她的手止不住的哆嗦起来,“……不可能,决不是真的,因为……”小琅没说下去。 “因为什么?”管季骅追问道。 “因为……”顾翕远环住双臂,后背靠在竹椅背上,思索的目光在小琅面上停住,“因为,你手里有真正的机关府秘籍。” 小琅闻言手上一送,告示掉在地上,脸色煞白。 掉在地上的是全国统一的张榜告示——七夕乞巧,后主寿诞,贵女东来,普天同庆。机关秘宝,特献天下,皇召神匠,共解奇观…… 章节目录 第32章 胡声号角鼓声鸣 夜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院中三人表情各异。管季骅心中原有怀疑,并不敢肯定,他只是默不作声看着小琅。顾翕远本来是猜测,如今看到小琅的样子,自然十拿九稳。小琅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可能会联想到一些,但是大吃一惊的是顾翕远居然一语中地。 “顾公子怎么知道?”小琅想尽量保持冷静,她说完弯腰拾起地上的告示。 顾翕远的神情有些难辨,看不出是兴奋还是……哀伤。他拿起酒壶缓缓地往小酒盅里斟酒,快注满时利落的一提,滴酒未洒。 “第一,”他放下酒壶开口说到,“你的手艺和见识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出身。” 小琅垂下眼睛,叹出一口气。她终归是没能按照父亲的话做,可是……总不能饿死啊。 “第二,”顾翕远拿起酒杯继续说,“你与小管和他妹妹发生的事情让我的怀疑得到进一步证实。” “这第三,”顾翕远说着把酒一仰而尽,“从你刚才的反应猜的。”他“啪”的一声把酒杯拍放在竹几上。“我猜,既然你当年能逃出来,秘籍即便你没有带在身上也知道它藏在哪里。”顾翕远眼睛明亮,小琅觉得他的目光似乎直射到自己的心底。 “原本……知道你劫后余生已是不易。”顾翕远抬头望望升上夜空的第一颗星,“也许,我不应该让你看到这告示。但是……”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内部得来的消息,是此次擂台解密的图示,你看看能不能给些线索。若你不愿亲自出面,我找其他人试试。” 小琅迟疑着伸手接了那张纸——图中画的东西很简单,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并排摆放着五个圆球…… 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小琅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她死死的盯住图中的五个圆球,眼前仿佛看到了火光冲天的机关府……忍住,不可以出声,不可以让仇人发现…… “放松,快放松,别咬了!”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声,跟着腰上一紧,小琅僵硬的被搂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中。此刻,她才有些清醒,身子开始不停的打颤,似乎是在释放刚才突如其来的恐惧,嘴中也尝到淡淡的血腥味。一只大手抚上小琅的下巴,仰起她的头,顾翕远带着悔意和心疼的目光和她依然有些茫然的目光相遇。“别再咬自己了,这里很安全,都过去了。” 顾翕远低沉的嗓音神奇的安抚了小琅的情绪,僵直的手指慢慢张开,她轻轻推开顾翕远,把那张图缓缓地折起,揣在袖中。x 电脑端:/ “我去。”小琅说完,斜下头,看看那张告示。“没有想到,它终于出现了……”小琅复又抬起头,目中含着泪花。“顾公子,”她对着顾翕远一抱拳,“管公子,”又转身向管季骅一礼,“司琅今日唯有以实相告了。” 夜深了。 管季骅和顾翕远依然对坐在书房中。 “没想到,她居然真是机关府的小姐。我……倒是有些太过为难她了。”管季骅闷闷地说道。 顾翕远没有搭腔,他一心望着烛火出神。“我这样利用她是不是过分了?小管?” “过分……”管季骅也沉默了。 “自从得到夜突内部蠢蠢欲动的消息以后我就开始策划了。”顾翕远站了起来,走到书架边。“夜突王女来朝和议,我早料到朝中必会要边防派人护送。将军借此点我之名护送王女入京也不出奇。他们的心思我明白得很。不打仗,难道要他们统统解甲归田?打仗,就那些散兵游勇还不是去送死。”顾翕远说着冷笑两声。“此行必多艰险,有人不愿和谈成功。派我去,一石二鸟。” “一石二鸟?”管季骅皱起眉头。 “路上出事,唯我是问;而我离开后手下的队伍,不正是他们窥视已久的力量?” “你是说,他们支开你,顺便将你手下精锐掌握?你为什么此次不带走?”管季骅还有些不了解。 “带走?打起仗来谁给他们拼命?将军大人派给我的是他的亲兵,多大的面子。可惜,也就是面子而已。”顾翕远嘲讽的翘起嘴角。“卖力的是你,领功的是他。我不争,是因为总不能真的把岗城百姓牺牲掉。” “那么小琅的事……” 听到管季骅提到小琅,顾翕远轻轻捶了一下书架。“其实,这是一次天赐的机会。” 夜突王庭 摄政王女多云岚坐在正殿中的宝座之上,身后垂着一席长帘。 “丞宰。”多云岚看向下手第一位的老丞宰,唤道。 “老臣在。”丞宰小跨出半步,先是单膝点地跪倒一礼,然后起身,再深深弓腰又是一礼。王子雷默站在丞宰身后,冷眼看着,心中暗道:“好个老奸巨猾的古尔杜,你倒是周到的不失礼。” 垂帘后,正躺着中风瘫痪的老王,雷妃随侍在身侧。她低伏下身子,在老王耳边轻声讲道:“丞宰先行了君王礼,又行了储位礼。”老王口不能言,但是眼中带出欣慰的神色,看得雷妃心中冷冷一笑。 “丞宰,将南朝的国书宣读一下。”帘外随即响起老丞宰沉稳的声音。(_ “王上,”雷妃又附在老王耳边,“王女要和南朝议和,此次她要亲自去南朝进贺呢。” 老王眨眨眼睛,示意知道此事。 “她虽是我大夜突的未来王主,但是,怎么说也是一个尊贵的女孩子,如此低声下气的去南朝,危险且不说,我这做母后的也面目无光啊。”雷妃小心的观察着老王的神色,见他微闭着眼睛,没有不快,又继续说道:“我一介妇人,不懂得国事政治,唯独关心孩子们的幸福。”老王缓缓睁开双眼,望着雷妃。 “我是把王女当亲女儿疼的。她终究是个女孩子,这未来的王夫……”雷妃见到老王皱起了眉头,连忙收住话头。老王又眨眨眼,雷妃心下暗喜,凑得近些,小心地说:“您可得替她安排了,要不然,我这做母亲的可不放心。” 老王看着雷妃,颇有几分感慨的神色,喉中“呜呜呜”的发出低沉的声音。雷妃抿嘴一笑,又道:“要不明天我将适龄的贵族少年整理成册给您过目?”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老王又是猛眨眼睛,雷妃温柔的给他掖掖被角,很随意地提了一句:“那要不要让岚儿迟一些再去南朝,先把她的终身大事定下?” 老王迟疑了一下,最后终于眨了眨眼睛。雷妃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她握住老王的手,温柔地说道:“夫君,真希望咱们能早一些见到岚儿成双成对,若是能为你诞下孙儿,我也对得住当年姐姐的嘱托,你也可以放心了。” 夜晚,王子雷默在母妃的宫室里忧心忡忡,雷妃则闲淡安逸的坐在梳妆台前让宫女为她梳着拖地的长发。 “母妃,你怎么还能……”雷默忍不住了,他冲着一众宫女侍人一挥手,“下去下去。” 屋中只剩下母子二人的时候,雷妃对着镜子露出笑容,漂亮的凤眼得意地挑起。“你这个傻孩子,急什么呢?” “不急?”雷默扑到母亲身边,“原本说好的,我在前面和舅舅他们一力阻止她去议和,母亲在后面说服父王。可是……我们都做到了,怎想到她一意孤行,连父王的话也不听。” “这不是更好吗。”雷妃自己动手把长发挽到胸前,拿起象牙骨梳轻柔的梳理着。 “……好?”雷默有点傻眼,抓挠耳朵的手停在半空。 “你父王还没死呢,古尔杜那个老不死的都知道还要做做样子,她居然如此独断专行。哼哼,”雷妃对着镜中的自己冷哼一声,“她的路会一条一条的被自己堵死,到时候看谁在这宫中作主。” 王女三天之后就要动身去往南朝,宫中上下忙成一团。除了准备行李、贺礼,王女平时的亲卫队也要全体预备新衣。此行实在匆忙,不少人怨声载道。再加上王子一派偷偷散布些谣言,亲卫队尚未出发已经人心惶惶,觉得此去便是踏上断头路。 雷妃第二日便将准备好的王夫候选人花名册送呈老王。在侍人的扶持下,老王勉强坐起,将名册上的人选大致浏览了一番。他示意雷妃,自己比较属意司马大人的幼子和鹿库王的妻舅外甥。雷妃心中暗喜,这两个人可是左右夜突局势的中坚力量。司马大人执刑部、吏部两司,亲信无数;鹿库王在军中威信甚高,而他的王妃更是来自夜突首富之家。老王选中这两个人,无论王女最终看中谁都将高枕无忧的把握住夜突政权。可是,她雷妃怎么会让王女有这样的机会呢?非但如此,她还要利用这次机会让王女彻底得罪这两方。 老王的侍人捧着花名册呈给王女。“放下吧。”王女伏在书案上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侍人轻手轻脚的把册子放在书案的一角,却不离开。半晌,王女终有所查,皱着眉抬起头,瞪着侍人。“还有何事?” “雷妃娘娘吩咐奴才给殿下提个醒,王上御览过了,属意司马家的小公子和鹿库王的甥儿,请殿下多留心。”侍人是伺候了老王十五年的人,多云岚出于尊重强忍住嘲讽的神色,嘴角轻微一扯。“嗯,告诉娘娘,我一视同仁。” 雷妃正在亲自给老王喂食参汤,侍人从外面回来。“王上是不是要问问岚儿的意向?”雷妃搁了汤碗,一边细心地给老王擦拭嘴角,一边轻声询问。老王眨眼同意,雷妃满意的一笑。 “你跟殿下说过王上已经看过了吗?” “说过了。” “你跟殿下提了王上比较中意的两位公子吗?” “提过了。” “殿下看了吗?” “没有。” “殿下有没有说会关注两位公子多些?” “没有。” “那殿下怎么说的?”雷妃越问表情越轻松。 “殿下说她会一视同仁的对待……” “咳咳咳……”老王突然脸色憋得通红,剧烈的咳嗽起来,雷妃忙不迭站起身,冲着门口高喊:“快传御医。”笑容不自觉的爬上她的眉梢眼角。 “司马台前游龙戏,粉团纷落碧玉床,胡角拔音双鹰起,斩鹿饮血歌四方。” “爹……”玉面粉琢的司马公子已经气青了脸,他颤抖着指着司马大人面前的这首诗说不出话来。 王庭的贵族中一直流传着一些摆不上台面的秘密。喜好男风是很多夜突贵族男子年轻时作的风流韵事。但是……司马小公子却有个外号——“赛碧玉”,而碧玉恰恰是当时很是出名的小倌。 司马大人阴沉着脸,一巴掌挥在儿子脸上,严厉地说:“明日起你再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斩鹿饮血歌四方……”鹿库王妃面色阴郁的念着手中的小纸条,鹿库王在一旁询问外甥:“这是怎么来的?” “甥儿听说王上要为王女择选王夫,就派熟识的宫中侍人打探情况……” “你哪里来的熟人?”鹿库王剑眉一挑,追问。 “……甥儿和负责采买的侍人比较熟。” “然后?他就搞来了这个?”鹿库王一指王妃手中的纸条。 “这是从王女书案上抄来的……” “住口!”鹿库王喝断甥儿后话。“窥视王权,私下传递已是大罪,再扯出贪污贿赂……你觉得你家刀口下的脑袋还不够多?”鹿库王怒气冲冲地骂道。 鹿库王妃连忙对外甥摆摆手,又对王爷说:“他年轻,就这么一回。王爷教训了,他就知道不会再犯了。” 支走了外甥,鹿库王妃面色却是不爽,她对王爷说:“王爷不信也罢,我别的不管,这诗里血气冲天,我觉着不祥。” 夜晚的王宫静谧中带出一丝诡异,一个黑影迅速晃过几道哨卡,向雷妃的寝宫接近。明日,就是王女殿下出发去南朝的日子。老王身体有些不适,雷妃为了让王女放心上路,自己主动搬到王上的寝宫昼夜服侍。此举赢得上上下下一致好评。此时雷妃自己的寝宫反倒空旷异常,除了几个老眼昏花的老宫人留下看顾宫室,大部分人都随着雷妃浩浩荡荡的去了正宫。 斐菱被软禁在雷妃寝宫中,她幽居于此已有数日,茶饭不思,心急如焚。看着桌上的蜡烛滴落的烛泪,斐菱消瘦的面庞充满绝望。 门锁发出轻微的响动,斐菱吃惊地撑着桌面站起来,她紧张地用手摸索着伸向烛台。 “你……”斐菱看着一身黑衣悄然潜入的蒙面人,手指紧紧抠住烛台底托。 “你是什么人?”斐菱鼓足勇气问道。 黑衣人不答,只是上下仔细打量着斐菱。“你来夜突做什么?”黑衣人嗓音沙哑。 “我……”斐菱顾不得细想此人怎么知道她是“来”到夜突的,磕磕巴巴的回答,“我来寻人。” 黑衣人肩膀一抖,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在酒楼中询问一幅画?你认识画者?” 斐菱努力回想着酒楼和画,终于想起是与雷妃会面的那一天的事情。她在脑中急速地盘算着,终于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押它一宝。 “我不认得,但是我家公子认得。”斐菱试探地抛出第一句。 “你家公子?是什么人?” “我家公子姓山……”斐菱眼见着黑衣人露在蒙面巾外面的一双眼睛瞬间瞪了起来。“他的亲人当年失散在岗城了……听说在这里有人见到过……所以,我自告奋勇帮公子来寻……”她一边说一边观察黑衣人的眼睛。 “就是画那幅画的人?”黑衣人缓慢的问道。 “……嗳……”斐菱模棱两可地应着。 “那你为什么和雷妃见面?”黑衣人突然压低声音严厉地质问。 “我……雷……妃?什么雷妃……”斐菱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黑衣人。她在心中给自己鼓气——挺住,过了这关就成了。 果然,黑衣人观察了一番斐菱的神色后,又问:“你家公子家中可还有长辈?住的院落有名字吗?” “有。”斐菱被自己急切的口吻吓了一跳,她连忙稳稳心神,小声答道:“我家老夫人还健在,住在青松院中。” 章节目录 第33章 一飞冲天势难挡 朝霞初上,密密麻麻的队伍已经站满夜突王宫外的广场上。他们等待着王女的出现。 王女入南朝的队伍分外铺张——簇新的铠甲衣冠,整齐划一;明艳的旌旗,铺天盖地;四十车散发着松檀木香气的新木箱,统统用金丝银丝两色绣带绑扎;木箱上栩栩如生的雕刻着夜突歌舞绚烂的宫廷生活,鲜衣怒马的英姿少年,富饶美丽的山川人物。可是,这一切却掩盖不住弥漫在晨雾中的不安和躁动。 宫门在左右各四名侍卫的齐力下“轰隆隆”的打开。王女的轿辇出现在长长的甬道上。多云岚身着天青色描金宫裙,上身披一件白色珍珠丝线坎肩,头戴双鹰对扣金拢发饰,鹰眼是用南朝才有的蓝宝石镶嵌的,据说是当年的战利品之一。 步下高辇,王女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她表情严肃的看着宫门外的广场上集结的八百禁卫精英。金三作为王女点名的随从和向导立在她的身后,头部低垂,似乎并不关心即将开始的旅程。 “鹿库王。”王女镇定而清脆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响,“本王出使南朝,你部奉命固守边境。告诉将士们,你的王旗下可有怕死的男儿?” 鹿库王跨步出列,冲身后侍卫一招手,四名膀大腰圆的壮汉从高台下的一侧抬着两个大缸上来。“殿下,”鹿库王跪倒行礼,“请赐王剑。” 王女神色庄重难测,一撤手将身边侍卫手中所捧王剑拔出,平托在胸。 “鹿库王接剑。” “呼啦”一声,尘土因千百人同时跪倒飞扬而起,窜进口鼻,却听不到一人咳嗽。鹿库王双膝并行,高举双手接过王剑,一倒手“嗖”的一声在腕上划出一道血口。旁边早有侍人捧着一个白玉碗过来,将鹿库王的血滴在碗中。此时,王女的亲卫队伍也全部效法鹿库王,滴血入碗。十几只碗的鲜血纷纷倒入两个大缸,浓浓的酒香混上壮士们的鲜血越发甘醇厚重起来。一名大汉刚要拔掉缸底的塞子倒酒,就听王女突然叫道:“等一下。”紧接着,王女从鹿库王手中拿过王剑,疾步向酒缸走来。 眼见王女抬剑要往腕上割划,惊得一干人等大呼:“不可!”可是为时已晚,多云岚白嫩纤细的皓腕上,汩汩流淌的鲜血和她的表情一样安详宁静。 广场上鸦雀无声,鹿库王神色瞬息万变,他第一个镇定下来。“殿下身份贵重,我夜突传统,饮血酒共誓天唯沙场男儿。” 多云岚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她温和的注视着滴入玉碗的鲜血慢慢说道:“夜突自古以来可有出访南朝的王女?” “不曾……”鹿库王答道。 “此行亦如征战,奇中有险,险中有机。鹿库王可知此行如若成功对我夜突将意味着什么?”多云岚的笑容越发恬适。但不待鹿库王回答,她又说道:“我做前人所不曾做的事情,创前人所不能创的天地。” 接过侍人献上的丝帕,扎紧伤口,多云岚转过身来,提高声音问道:“鹿库王,你可愿与我共敬夜突大神?”她眼睛明亮的盯视着鹿库王。 鹿库王突然觉得心口一热,多年来已经沉寂的一腔热血又沸腾起来。他“哗”的一声站起身,大步走到王女身边,“臣,鹿库王,愿与殿下共敬大神!” “愿与殿下共敬大神!” 广场上,震天的热血豪情击碎了魑魅魍魉龌龊的谣言。 广场上空,耀眼的日光喷薄而出,大队已经开拔。 雷妃几乎气昏了头。她就不信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一个小小的南朝奸细能逃得出她的掌心。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再搜!” 她一掌将送上的早膳掷到地上跪伏的亲信头上,“去客栈,把她的人抓来。”x 电脑端:/ “啊……”桂如被一把钢刀架住脖子。自从主子失踪,她每天都忐忑不安,昨夜心口一直跳得慌,想不到今天就应验了。 “丢下剑投降。”夜突王宫的侍卫没想到小小的客栈里人犯这样扎手,居然一连伤了他们十几个弟兄。不愿将打斗升级,侍卫首领当即抓了那个婢女模样的人威胁道。就趁大家一愣神的功夫,车夫已经被包围起来。 桂如眼巴巴的望着车夫,她可没想到车夫大哥居然是个高手。不过,想想也对,没有人保护主子,主子怎么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车夫……大哥……”桂如颤声叫道,她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救……”。 “啊?”众人一阵惊呼。车夫已经从侍卫首领的方位冲破包围圈,三下两下突围而去。待大家回味过来涌向首领,那婢女腹部深插一剑直透入身后的首领体内…… 自从那夜小琅推心置腹的和顾翕远、管季骅摊了底,郁积于胸的秘密终于倾诉而出。即便他们早就推测出几分,但是让小琅自己亲口讲出来,感觉还是不一样。像是放下背负了很多年的大包袱,虽然前途未卜,但是小琅的心态异常积极,她要尽量快的养好身体——京城中,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用过早饭,丫环们帮着小琅把桌椅挪到院中的藤架下,便纷纷离去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小琅要趁着热气还没上来,描一幅字。据说,这样有助于平缓心情,加快伤情痊愈。手头上这张帖子也不知是哪位名家的,反正管季骅听说小琅打算临帖便请她自己去书房里找。这一幅字夹在书架上的两本诗集中间,她随意展开来一眼便喜欢上了,当下决定就临这幅。反正,她自认为即便是大家精品她也认不出来,还不如挑一个有感觉的。 “……平生不爱庙堂事……”凉爽的晨风轻轻吹翻起字帖的一角,小琅伸手小心的抚平,风儿又像是调皮的孩子,跑到另一角去捣乱。 好不容易写到“事”字,纸面上的光线又暗了暗,小琅诧异地一抬头,顾翕远满脸疑惑的正看着她临的字。“顾公子。”小琅索性架好笔,冲顾翕远微笑道,“怎么今天得空?不是要迎接夜突的摄政王女吗?” 顾翕远“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转到小琅身边,指着小琅临得那幅字问:“哪来的?” “这个吗?”小琅大方的站起身,往一边让了让,说,“你也喜欢?” 顾翕远抬头愣了一下,似是有点意外。“……还好吧……”他说着,脸颊不由得有些发红,眨了两下眼睛,看向别处。 “我从管公子书房里找到的。”小琅声音喜滋滋的。“只有这一份,我第一眼就喜欢。不过,你不要笑话我。我不知道是哪位名家的。” 顾翕远神色恢复得很快,眼睛却依然不敢看小琅。他伸手挪开镇纸,将那幅字迅速折起,收在怀里。“你这是……做什么?我还没临完呢。”小琅有些不快,再伸手来拦已经赶不及。“君子不夺人所爱呀。” 顾翕远的脸又微微泛上红晕,这回小琅可是注意到了。“你?”她张大了眼睛。顾翕远狼狈地转过身,说道:“你要临,我给你找好的去。明日午时你们到城里去看夜突人进城吧,跟小管说一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罢,他像是被身后什么东西追赶着,急匆匆地溜了。x “怪事。”眼看着顾翕远几乎是落跑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小琅嘟囔了一句,这才低头看看自己只临了三句的字。“……平生不爱庙堂事……”小琅低声念着,又坐回到桌边,一手托腮,歪头思考——也不知下面写的是什么。 过得久了,寂静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一声蝉鸣,这才把小琅惊动。她连忙看看砚台里的墨汁,见几乎被风吹干了一半,顿觉无趣。于是草草收拾一下,便起身返回屋里。走到门槛,小琅停住,转身看看院子里被日头晒得白晃晃的地面。“明日要是去城里的话,我不如回来时顺路回家把东西取了。”她心中做好决定,反倒不急着回屋。“还是先和管公子打好招呼吧。”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返身向院门走去。 京城 炎炎夏日在三王府里似乎被陆钊带来的新鲜玩意儿吹没了。三王爷笑眯眯的坐在凉亭里,身后侍从卖力的摇着一个上面排了蒲扇的木轱轳,另一个则隔一小会儿就往木轱轳下面的桶里铺一层冰。 “不错,挺凉快,不错。”三王爷眯缝着眼睛,摸过茶杯喝了一口。“陆公子,皇后千岁的寿诞可就在眼前了。”他不阴不阳的提了一句。 陆钊轻轻摇着纸扇,说:“王爷,这凉气虽好却不可贪多,否则夜里睡觉腰背会疼的。” 闻得此言,两个侍从都停住了动作。三王爷轻轻挑起眼皮,斜眼瞟了陆钊一下,对着侍从挥挥手,“下去吧。” “进展如何?”三王爷自己拿起石桌上的扇子,优哉游哉的摇着问。 “那帕子,想必对方是看了,因为他们派人去取了药水。而且,鸽子也已经出笼了,老鹰怎么会放掉这么好的机会。”陆钊隐讳的回答道。 “郡主功劳不小。”三王爷咧开嘴笑了笑,“本王将来得好好给你们夫妇些赏赐。” 陆钊不便起身行大礼,只是拱了拱手,“陆钊不敢居功,全是王爷运筹帷幄,小人只是提供些桥梁的便利罢了。” 三王爷点点头,又说道:“鸽子一来就可以下手了。” 陆钊反倒有些犹豫,问道:“如果老鹰不出手,返巢自立了呢?” 三王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放下扇子站起身,背对着陆钊说:“边境双方对垒,他们不过来,我们过去好了。”说着,他又转过身,目光中带着狠绝。“仗打起来,军报还不是由着我写?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了。” 陆钊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状,频频点头。 三王爷志得意满的走过来拍拍陆钊肩膀,很关爱地说:“你还年轻,很多东西要学的。不过……”他话锋突然一转,眼神中的冷酷居然让陆钊感到背心一凉。“这机关府的秘籍是怎么回事?不是你献给太子的?” 陆钊连忙撇清道:“哪能啊?有这等好东西,就像这冰扇,小人第一个拿来献给王爷。再说,小人也不是烧糊了脑袋,明知道……难道还自毁前程?” 三王爷看了看刚刚享用的冰扇,微微点了两下头,转回去坐下,不再说话,闭目养起神来。 陆钊离了三王府到自己的铺子巡视,果然收到那边传来的消息。 “还有些机灵劲儿。”他看着手中的纸条扯了扯嘴角,心中暗道。原来,他是收到夜突暗信,说是斐菱逃出王宫不知踪影,侍女已死,侍卫逃出。 提起沾满墨汁的毛笔,陆钊不假思索地匆匆写下回信——岗城内守查,速速完璧归赵。 章节目录 第34章 少年英雄又几人 天气难得的清爽,两只燕鸟“叽喳”一声掠过马车前方,追逐着冲上树梢。 小琅和重生一起乘坐马车,管季骅则骑马陪在一旁。马车的门廉高高卷起,重生兴冲冲的探出头来,和管季骅说着话。小琅一人靠着车厢,闭着眼睛假寐。她对重生借口说是养精蓄锐,实则是在平缓自己的心情。下午去取藏在家中的东西,不知道又会面对怎样的秘密。小琅这样想着,心中有一点难受。x 听到重生欢喜的“咯咯”笑声,小琅透过眯着的眼睛缝隙看了看他们。她其实有那么一点点羡慕重生——能够忘记,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她甚至当初真的催眠了自己,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作月十一在活。月十一如今是重生了,那么司琅呢? 马车接近城里时,道路上的人来往多起来。重生有些畏惧的把头缩了回来。 小琅突然听不到重生和管季骅的谈笑声,不禁睁开眼睛。“啊,姐姐,我吵到你了吧?”重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小琅温和的笑了一下,摇摇头,又看看马车外的景象。“重生,帮我把帘子放下好吗?人来人往的土太大了。”小琅轻声的央求着。 帘子放下了,重生眼中的紧张也随之消失,小琅放下心来。“重生,我再休息一下,等到了酒楼叫我好吗?”大概是刚才一路上想得太多,她真的觉得脑袋发沉,眼皮开始打架。 “嗯,姐姐你再睡一会儿,不用担心的。”重生凑了过来,拿起她备用的披肩给小琅搭上。“哥哥说,酒楼的位子是定好的。在二楼,又安静又靠近窗户。他是专门考虑到姐姐不喜欢吵的……”重生的声音在小琅耳边由大到小……小琅在意识开始模糊时,心中在想:考虑我?这个傻丫头,人家是心疼你怕羞又好奇吧? 车外打了一声响鼻的马把车内打盹的小琅吵醒了。“到了?”小琅微眯着双眼问了一句,然后软绵绵的用手指挑开窗纱向外望望。 管季骅已经下了马,他利索的把车帘甩在篷顶上。“重生,到了,下来吧。”说着,他把手伸向重生。重生乖巧的点点头,又扭头对小琅说:“姐姐,我先下去了。” 小琅看着重生在管季骅的帮扶下下了马车。大概是下车时重生的头发扫到卷起的门廉,稍稍有一点乱,管季骅抬手给重生拢好。重生反倒不好意思地低头闷在他的胸前。 小琅动了动身子,小心的挪到车厢外边,习惯性的一仰头,看看酒楼的招牌。炫目的日光照得黑漆漆的招牌一片炽亮,居然看不清名字。 “要帮么?”小琅先是愣住,寻声一看,管季骅已经慌张的闪开目光,扭脸对赶车的仆人说:“你帮着这位小……”管季骅打了一个磕,他拿眼角扫了一眼小琅的头发,才说,“公子下车。” 小琅望着匆匆吩咐完车夫就领着重生“落荒而逃”的管公子不禁莞尔。自从那日把司琅的身份交待清楚,又把当初和月十一父女的相识过程以及后来和月秀才的生活全盘托出后,管季骅对她的态度就起了很大变化。但是,这个转变的过程难免有些尴尬。 扶着车夫的手臂,小琅爬下马车。她现在又换回了男装,想着万一碰到熟人走露了身份不好。再说,她现在的头发还不够长。穿女装在大街上乱逛岂能不遭人非议?还是小心些的好。 酒楼的厅堂里稀稀落落的只有二三桌客人,楼上更是安静。小琅心中奇怪,怎么说也是一国的盛事,难道大家都不爱看热闹? “管公子,”小琅忍不住将心中疑问说出,“怎么这酒楼里没什么客人?” 管季骅正给重生倒茶,他随意四处看看,瞧见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刚要下楼,一招手,把他叫了过来。“小二,怎么生意这么冷清?” 这个店伙计也就十六七岁,瘦长脸,小眼睛,他伏低身子凑在管季骅耳边小声说:“公子莫不是住在城外?这城里上得起酒楼的人都被城首大人叫到衙门去了。据说是摆了几十桌酒席迎接那个什么王女、女王的,还办了杂耍班子,每人要交十两,这不是明着抢钱吗,还白白浪费了我们这么好的位置。” 小琅听了不禁乍舌,“十两?”。这十两银子对有钱人家算不得什么,但是到酒楼吃顿大餐顶多一人一两。管季骅听了却只是点点头,塞了几个小钱给伙计算是打赏。店伙计喜笑颜开的去了,管季骅才对小琅说:“你也觉得十两很贵吗?”小琅点点头。管季骅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又说道:“想当年我也是挥金如土的纨绔之人,哪知道银钱的多寡?” “城首……大人收那么多钱,他……是不是很坏?”一直没出声的重生突然皱着眉问道。管季骅连忙换了一副表情,把一盘精致的小点心换到重生面前,说:“也不算坏。重生,来,尝尝这一个。” 没想到,重生反而板起脸来。“哥哥是看我不起吗?”管季骅不知此话从何讲起,愣在当场。 “哥哥和顾……公子以前经常说的话,我也有听到的。” 小琅从没见过重生有如此严肃的表情。 “你们说,把手伸向老百姓的官就是贪官,贪官就是坏人。如今城首大人收这么多钱,为什么不是坏人?”重生不依不饶地瞪着管季骅。 “这个……”管季骅苦笑起来,“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重生一定要追问下去。 管季骅一会儿看看重生,一会儿看看小琅,满眼求救的表情,要他怎么在这里给重生解释清楚呢?正在他为难的时候,小琅侧耳听到楼下传来跑马的声音,她心中一动,扭过身子望向窗外。管季骅像是找到救星一样眼睛一亮,连忙起身凑到栏杆处,把头探出窗外,兴奋地叫道:“你们快看,阿远来了。” 楼外的长街上,一队人马由远及近,领头一名将官头戴红缨银盔,英气勃勃地骑于马上。他身着藏蓝色紧身中衣,外披素青缎绣金鳞花纹的绢布缀银薄甲。颈口配云头盘领,两肩头各一个薄银镶包的虎形兽头咬合住肩片,胸中开襟,穿过闪亮的包银虎头护心镜,一条掌宽五彩缎绣腰带绑扎在甲裙与身甲间,甲袖拼接小牛皮,长至肘下,束紧小臂,同样绣饰银鳞的甲裙分作三片,足下蹬了一双银钉革靴。阳光下,银盔银甲闪闪发亮,越发衬着此人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左队,”银甲将官朗声轻喝,“职守路口,不得有误。” “是!”一小队兵士从后面整齐的跑上来,迅速以酒楼为起点,奔向长街的大小路口,逐一把守。 “右队,”将官扬鞭一指,命令即出,“甲乙二组,街面巡逻。” “是!” 长街上回响着兵士们干脆响亮的应答声,引得行人商户纷纷引颈观瞧。 “这是哪位将军的兵啊?”小琅突然听得左侧有人低声交谈。“各个精神饱满,动作利索。咱们岗城还有这样的兵吗?” “嘿,认得底下那位将官不?你再仔细看看。” “……噢,原来是顾校尉。”说话之人这才恍然大悟道,“早该想到,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小琅闻言,嘴角不知不觉的微微翘起,眉眼含笑地望着楼下挺拔的身影。“真没想到,”她在心中暗道,“若是不说我也几乎认不出来呢。” 正想着,楼下的顾翕远毫无前兆地突然仰头向楼上望来,严肃沉着的目光与小琅双目相对的瞬间露出一丝喜悦。他不着痕迹的点了一下头。小琅微微有些窘迫,似是被人撞破了窥视的心思,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不少。顾翕远的目光未做停留,扫过小琅之后又看向管季骅。刚刚在他的眼底漾起的揶揄的笑意和温柔又换成先前冷静无波的样子。温柔?小琅心中一愣,她真的在他的眼中看到温柔了吗?来不及再看一眼,顾翕远已经低下头继续前行。 缓缓坐回到桌边,小琅伸手拿起茶杯欲饮,重生突然轻轻抻抻她的衣袖,小声说道:“顾大哥真英武啊。姐姐,你说是不?从来没见过有谁穿得那么好看。”她不知不觉中对顾翕远改了称谓。小琅侧着头看看眼中带着兴奋的重生,还未回答,管季骅那边说道:“人靠衣妆马靠鞍。早知这样容易就可以收买你的心,阿远实在是该早些装扮上。” 重生毕竟天真烂漫,哪里听得出管季骅话中难掩的酸意,只是略微愣了一愣,依然笑呵呵地说:“哥哥哪天要是也这样骑在马上,一定比谁都英俊上百倍。” 小琅刚刚送入口中的茶水险些喷出,她强忍着笑意捂着嘴,扭脸到一边才把这口水咽下。 管季骅显然是没有料到重生如此率真,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冷下场来。好在重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小琅的心思也停留在楼外的情形上,店伙计又正巧过来上菜,管季骅才躲过尴尬的场面。 “吃菜,吃菜。”管季骅语带欣喜地招呼着两个人,“填饱肚子,等一下才有力气。” 三个人用完午饭,楼下已经热闹起来。小琅探出头一看,长街两旁站满了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又等了半柱香的功夫,从城门方向传来阵阵礼乐,长街中央开始出现跑马的兵士静街赶人,路两边的百姓们也渐渐安静下来。 万里无云的天空,艳阳高照,鼓乐声渐渐接进。 “姐姐,姐姐”重生紧紧攥住小琅的手,手心居然略有汗意。“快看,那个是不是就是公主?骑马走在最前面的?” 小琅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着天空走神了。她连忙顺着重生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匹神俊的白马之上,一身火红的王女含笑端坐。 “原来公主就是这个样子的。”重生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女的一举一动。“重生,”管季骅开口道,“不是公主,是王女。” 重生点点头,依旧盯着窗外说:“嗯,王女。是不是她以后就是女王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吧。” 小琅闻言,挑眉看了管季骅一眼。管季骅正望着王女的队伍,眼中难掩忧虑。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在岗城城首和上将军的陪同下,王女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接近酒楼。小琅眼尖,突然发现人群中有些异动。管季骅显然也同时发现了情况,他当即一把搂过倚窗看得津津有味的重生挡在身后。再抽回手去拉小琅蹲下时,楼下已经大乱。 “抓刺客!” “抓刺客!” “哎呦,踩了我了……” “啊,别挤,别抓我,不是我……” …… 好不容易,等楼下一切趋于平静,小琅慢慢攀上窗边。 王女身边已经围了四五层全副武装的侍卫,酒楼下的百姓则被驱赶到几十步以外,空出一片场地,由岗城的士兵围着。 远处的人群分出一条甬道,顾翕远带着手下押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顾翕远示意手下将人押到上将军马前,自己则站在一侧躬身行礼。“末将已将刺客抓到,请上将军发落。” 小琅看了看八面威风骑在马上的上将军,心中暗道:“好可怜的马,驮这么个大胖子可怎么是好。” “刺客,给本将军跪下。”上将军按住□□宝剑一挺身子,可怜的马儿“唿呦呦”的后腿颤了两下。 那青年人非但不跪反而扬起脖子,冲着上将军冷笑道:“将军?你是哪门子将军?难道酒囊饭袋如今也出将入相了?”青年人声音琅琅,王女的侍卫和远处的人群都传出阵阵笑声。王女皱皱眉,头扭向身侧冷冷瞟了一眼,她的队伍顿时没了笑声。王女又一扬手,她身前的侍卫“哗”的一声让开。“嗒嗒嗒”响起马蹄声,王女已经驱马上前。 “上将军,能不能让我亲自问几句话?” 上将军当众丢了如此大的面子,此时已经气白了脸。见到王女突然出来,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居然隐忍下来,换上一副笑脸,道:“惊了王女的凤驾,实在不该。此人就交与殿下,认杀认剐。” 小琅在楼上听得这上将军如此言论不禁心中燃起怒火。什么叫认杀认剐?且不说一个外国人无权在别人的领土上如此作为,就算是他本人,没有问清情况,岂不是要草菅人命? 王女纵马来到那个青年人身前,沉声道:“我夜突国国使此行,实为两国永久和平而来,这是利益两国的大事,你却为何不满?” 青年人看也不看王女,转身看看身后站着围观的岗城百姓,大声说:“他们是谁?大家难道都忘了吗?”四下百姓面面相觑,不知所谓。青年人面色激动起来,他的双手虽被缚住,却依然使劲力气抬起,指向夜突王女,大声说道:“他们是屠杀我们岗城百姓的刽子手啊!你们忘记了吗?忘记了吗?” 人群中先是一片默然,随后才开始有隐隐骚动,半晌复又平静。 青年人满脸失望的左盼右顾,最终仰天长叹一口气。他缓缓转过身来,抬起头看向王女,打量了一下,又道:“看你的年纪,只怕当年还未出世。我把这帐算在你的头上,确实有失公允。呵呵……”他气苦地笑了两声。“都忘了……是啊,都死光了,谁还记得呢。” 王女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说的是二十年前的战事。但是兵戎相见怎会没有死伤?”x 电脑端:/ 青年人低着头,没有表示,双拳紧握在身前。 王女面色更加严肃起来,她抬头四下望着,朗声说道:“夜突国国使多云岚将于明日前往当年战场正式祭拜,慰告两国亡灵,祈祷从今以后天下太平,两国百姓乐业安居。”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露出惊异的表情。上将军随即目色深沉,脸上阴郁之色一扫而过。那个青年人也目光炯炯地抬起头,但只是看着王女,并不出声。 多云岚回身看向岗城的城首和上将军,问道:“多云岚有个不情之请。” “殿下还请讲。”城首和上将军一同回答。 “既然此人任我处置,我便将他带走。”王女又看向那个青年人,继续道:“我会让你看到,我将建立怎样的和平。” 章节目录 第35章 疾风扑面云翻滚 小琅趴在窗口栏杆处又往外探了探,终于看清楚那“刺客”的相貌。她大吃一惊,几乎叫出声来——这不是对街金三娘的儿子吗?平日里虽然和他们接触不多,但是金三娘给她印象极深的便是对这个独子管教非常严厉。而金家这位小哥平日里是非常温和有礼的。小琅想破脑袋也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会来当刺客。小琅忍不住四下里张望,也不知今天这样的光景,金三娘有没有来。 看着王女的队伍重新集合整齐,顾翕远则指挥着手下将道路重新规辟出来。鼓乐声再次响起,城首大人的神色顿时一松,上将军却黑着半张脸,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片刻,他叫手下招来顾翕远,和他在马上嘀咕了一阵。顾翕远面无表情地点头答应,由队头领了一队人马撤到队尾。 看着顾翕远带着一小队人马押后,行至酒楼窗下时,小琅心中突然惴惴不安起来。她忍不住彻底将身子向外探出来,似乎是希望顾翕远能够看见她。 也许是巧合,顾翕远正好抬头看向这边。“顾……”小琅下意识的举起手,转念一想,又把话收了回来。顾翕远勒住马,弯下身子在一个兵丁耳边说了几句。那个兵丁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酒楼。顾翕远又抬头朝小琅微笑了一下,便一提缰绳继续前行。 “……嗯……”重生哼了一声。她一直被管季骅拦在身后,虽然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却听得一清二楚。“哥哥?”她探过头,看着管季骅轻唤。小琅这才转过身子,见到管季骅面色有些沉重。 楼梯处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刚刚那个兵丁出现在楼梯口。他左右一张望,楼上仅有的两桌客人让他很容易认出小琅他们。 “公子、小姐。”兵丁径直上前一礼,说道,“顾将军命小人给各位带个口信。说一切都好,如果你们要去参加城首的宴会,就让小人带你们去安排。” “……将军?”小琅不确信自己听得正确,犹疑地望了望管季骅。管季骅同样面带疑惑。“难道不是顾校尉吗?”小琅问道。 兵丁点点头,说:“正是校尉大人。不过,今日正式提任抚军将军了。” “难怪……”管季骅突然恍然大悟,“我只道他为了接待夜突王女新作了军装,还正在奇怪怎么品阶不对,原来是升了官了。” 兵丁颇有些得意的咧嘴笑笑,马上又严肃起来说:“不知各位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小人还要赶紧回去给我家将军复命。” 管季骅左右看看重生和小琅。小琅原本要回家去拿那件“东西”,但是一想到金三娘的儿子被抓走了,心中又很是不放心,倒有几分跟去看看的心思。重生此时突然拉拉管季骅的胳膊,小声说:“哥哥……我还想吃一份刚才那样的点心……”说完,她像做错事般急忙低下了头。 “那……我们就不去了。”管季骅最终做了决定。 兵丁施礼离去,三人又坐回桌边。管季骅刚要招手唤过伙计,重生突然拉住他说:“不用了。” 小琅和管季骅奇怪地看着她。重生的脸颊上泛起粉红色,她满怀歉意地看看二人,解释道:“那个,我不想吃了。” 管季骅微微一笑,满不在意道:“不吃就不吃吧,别撑坏了肚子。”x 电脑端:/ 小琅看了重生一眼,也笑了一下,轻声说:“我们才不去让那个‘坏人’赚钱呢,是吧?”重生的脸颊更红了,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不去。” 于是,三个人起身准备结账后一起去小琅家取东西。管季骅才找了伙计叫他到后面让自己的车夫赶着车过来,就见刚才那个兵丁满头大汗地匆匆跑来。兵丁一眼寻到管季骅顿时大喜,连忙冲上前来,叫道:“还好还好,可算赶上了。” 不等管季骅开口问话,兵丁急着说道:“顾将军说一会儿咱们要和夜图人干一场……”此言未完,酒楼里仅有的几个客人和店伙计都蹦了起来。“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兵丁连忙摆摆手,又狠狠的拍了自己一下,说道:“瞧这混忘的,不是打仗,是打球。” “打球?”小琅脑海里马上闪现的是十个高大的身影争抢投篮的情形。管季骅却是兴奋起来,问道:“在哪里?几时?”兵丁把头上流下来的汗随便擦擦,定定神回答:“北校场,等他们宴席结束就开始。将军命我带你们去,他安排了位子。” 不仅是管季骅,整个酒楼的人都兴奋起来。几个客人当下扔了饭钱,边往外走边说:“走走,去看看,晚了肯定没位置。” “哥哥,我们也快些去吧。”重生激动得两眼冒光。 “可是小琅的东西……”管季骅为难的看看重生。重生这才想起来,她咬咬下唇,缩了一下脖子,说:“差点忘了,那我们赶紧去取东西,然后赶回来看。” 兵丁却为难道:“可是……我得带你们去校场啊,我还得准备马匹球杆呢。” 三个人都看向小琅。小琅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说道:“我的事不着急,去看球耽误不得。” 北校场的规模,在小琅看起来出乎意料的大,已经说不出是几倍于她印象中的足球场了。更令她惊奇的是,校场上居然铺满了草坪。她原本以为这里应该是一片干干的黄土地。 顾翕远给他们安排的位子果然难得。诺大的校场之上,仅有一处坐东朝西木质主台,左右各有两个矮一些,但也高过马头的,分为两阶的翼台。她们的位子就在右侧翼台最靠近主台一侧的第一排。炎炎烈日,绿绿的草坪,渐渐聚集的人群,让小琅的心莫名的鼓噪起来。 正在此时,小琅忽然一皱眉头,她觉得心口有些憋闷,口干舌燥,头也有些疼。大概是太热了吧。她心中想着,随手松松领口。好像很怀念夏日里冰镇的饮料。小琅不禁苦笑着扯扯嘴角。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俗话说“心静自然凉”的。她安慰着自己,试着调整了一下心情,果然,似乎感觉好多了。(_ 管季骅才安顿好重生坐下,忽见二个人策马飞驰而来。不一会儿,顾翕远和一名兵士骑马来到台前。 “小管。”顾翕远骑在马上,扬头叫道。 管季骅蹲在台边,连忙弯下腰和顾翕远齐平。顾翕远凑在他耳边低声嘀咕起来。“真有此事?”管季骅惊讶的问道。顾翕远严肃的点点头,又把他拉近低语。管季骅侧耳倾听,其间时不时露出为难的神色,眼睛总是往重生身上瞟。 “小管?”顾翕远忍不住皱起眉头,语气有些急切和不满。小琅和重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你若不放心,我叫些人帮你守着。”顾翕远一边说,一边冲远处招招手。马上有五个兵丁跑来。 “好好护着这位小公子和小姐,别有闪失。”顾翕远对跑来的兵丁一指台上的小琅和重生,然后又看向管季骅。 管季骅低头思考片刻,一拍膝盖,“走。”他起身对重生说道:“重生,哥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和小琅在这里行不?” 重生有点紧张,盈盈的大眼睛中开始酝酿泪水。小琅轻轻拍拍重生的胳膊,安慰道:“没关系的,管公子很快就回来了,对吧?”重生不语,反而低下头拭泪。 管季骅无奈,附在重生耳边说了些什么。重生马上惊喜得抬起头,脸颊和眼角还带着泪珠。她张口欲语,却被管季骅拦住。“嘘,现在还是秘密,别说。”重生赶紧重重的点点头,不再阻挠。 顾翕远见管季骅安抚好重生,马上冲身后的兵士一抬手。兵士立即跳下马,把马牵到管季骅身前。台上并没有栏杆,管季骅当即跃坐到马上,和顾翕远二人迅速扬鞭离去。 北校场渐渐被涌来的人群包围起来,看台上也坐满了有些门路的富户。兵丁们依然在主台上忙碌,支棚子摆桌椅茶点。小琅和重生有些好奇的四处打量。尤其是重生,竟兴奋得坐立不安起来。x “重生,重生?”小琅低声叫道。 重生竟然没有听到,依然伸直了脖子一个劲儿的往远处看。小琅摇摇头,伸手碰了碰她,又说:“哎?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重生连忙扭过头,抿嘴一笑,眼中难掩的喜悦。“姐姐,你等一下就知道了。”说完,她又兴致勃勃地转回头去等待。 “真的?”斜上方的主台上突然传来交谈声。 “当然,我亲耳听到的。”一个人说。 “这,这怎么行?”另一个声音有些气愤,“凭什么不让我们将军进球?” “嘘,你小声点儿……”先前的声音赶紧压低下来。小琅好奇的努力倾听,却只听到“只许输不许赢”一句。她心中不禁揣度,难道是说今天的比赛? 校场的入口人影突然稀少起来,显然是重要人物们就要入场了。果不其然,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夜突王女的旗帜映入眼帘。最大的王旗之下,王女身着青白色劲装,鬓插三尾寸长同色翎羽,神色坦然地骑马而入。她的身侧分别是城首大人和上将军。 校场四周迅速被王女的亲卫军和岗城的守军交叉着站立守卫起来。炎夏滚滚的热浪骤然升温,原本嗡嗡躁动着的校场似乎被灼烧了一下,马上平息下来。诺大的场地中,只听到旗帜猎猎的抖动声、马蹄声和步伐落地、衣甲摩擦的声音。 夜突王女在上将军的引领下步上高台。宾主才刚落座,从主台后方突然涌上一批兵丁,身着两色劲装,头戴同色幞巾,手持球杆进入校场。兵丁按衣服颜色分为两队,并排站立。只听得“嗨嗨”两声吆喝,两队人马同时举杆互搏。校场上顿时响起清脆整齐的木杆撞击声,节奏鲜明,时慢时快。随着翻飞的球杆,两队人马不停变化着阵型。除了整队的造型,还偶有一两人单独出列做出动作。时而是挥杆猛打,时而是翻身腾挪,总之热闹非凡,现场气氛一下子被调动起来。 小琅几曾见过这般场面,瞪大了眼睛,看得目不转睛。“这……”她叫不上名字,不禁满腹疑问。“重生,”小琅盯着眼前伸手拽拽旁边的重生问道,“这是什么球赛?” 重生“扑哧”一声笑道:“姐姐不知道吗?现在不是球赛,只是球舞。一会儿才是正式的马球赛啊。我虽然没看过,但是哥哥以前给我讲过的。” “球舞……”小琅捉摸着,脸上浮出笑意。居然还有拉拉队啊。她正想着,重生突然紧抓她的胳膊,几乎跳起来说:“姐姐快看,他们来了。” 校场门口瞬间冲入两支马队。 左手一支清一色枣红色骏马,骑手身着黑色劲装,头戴青色幞巾,足登长靴,手握长杆。领头一人,胸口绣了一道金色火焰,蜿蜒至两臂。他手中高举一蓝旗,迎风招展。他的身后,同样装束的一人。胸口则绣有同款样式的银色流云。再往后,每人都在同样位置用青线绣了花样。有的是燕子,有的是蝙蝠。 而右手的那一支,马匹颜色虽有不同,但神骏非凡。马上骑手身着一色亚黄色劲装,为首的一员大将威风凛凛,右臂上方扎了一条红色飘带,手举一面红旗。 两支球队一进场,观众便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不知何时,刚才还是众人瞩目的舞队已经悄然退下。 球队分向两头,在场地两边策马奔驰。队员经过观众时,挥舞着手臂和手中球杆。更有夜突的队员性子起来,呼哨声响彻满场。 “哥哥!哥哥!”重生欢喜得叫着。小琅沿着重生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身上绣了银色云彩的不是管季骅是谁?那么……她顺势往前寻找。果然,那团“金色火焰”正是高举队旗,傲然于马上的顾翕远。褪下军甲换上骑手劲装的顾翕远又是另一番风采——满身的潇洒,昂首淡然,目光炯炯。小琅看在眼里,叹在心中:风流人物还在军中啊。 球赛开场。两队并列入场,马头相对而立,双方举杆轻碰以示友好。一名红衣裁判骑马从两队中间走过,左右检视一番后,两队分开围成圆弧状,裁判将一颗彩球置于中心地面,随即离开包围圈。满场一片寂静,忽听一声鼓响,几乎从两边同时窜出四匹马直扑彩球。顿时,场面热闹起来。 夜突战马高大精壮,爆发力强,先声夺人,抢先以杆触球一击飞起。外围骑手早有接应准备,彩球落地滚动不久,数名夜突骑手已经赶上,护住其中一人打球前行。场边护卫的王女亲兵纷纷高举手中旗帜兵器,“呼呦呦”的尖叫着喝起彩来。 正在此时,斜刺里突然冲入一个身影,如势不可挡的火球一般三两下抢了空当,绕过保护的骑手来到控球骑手的身侧。夜突控球骑手突然发现敌方已经近身不禁大吃一惊,却来不及改变手中球杆击球前行的动作,生生将球打离自己。“多谢。”夜突骑手正待挥鞭急追忽听耳边传来对方戏谑的道谢声,一愣神儿的工夫,已经落后半个马身。 场面上这一改变,围观的岗城百姓顿时做出反应,纷纷叫起好来。抢球之人正是顾翕远。只见他策马急速追赶上前面的彩球,一个利落地控马转身同时举杆狠击。胸口绣着流云的管季骅似乎早已等在彩球飞速翻滚的线路上,恰恰让过了追赶而来的夜突骑手,准确的截住彩球,不等对方打马转身,他已经将球准确的传给己方的第三人。 辗转几个来回,场面上形成管季骅和顾翕远接传控球,其他人保护的局面。夜图骑手几番抢夺,皆因管顾二人准确的判断而扑空。 观众的助威声此起彼伏,彩球在管季骅有力的一击之下率先破门。岗城守军队领先一分。 章节目录 第36章 人算怎及天意高 “姐姐,姐姐,是哥哥!”重生激动地指给小琅看,她满面笑容,眼睛发亮。小琅被动地点点头。她是第一次看马球,满场的马匹人影,速度又快,她实在不能当即进入状态。 重生可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给小琅有滋有味地分析了一下刚才的配合,最后还得意地说:“这是哥哥教给我的。”小琅虽然听得有些糊涂,但是总还算明白。再把视线投于场上,新一轮交锋又开始了。 第二轮交锋似乎是第一轮的重复,夜突骑手因为马匹的缘故往往抢占先机,但是顾翕远的行动迅速而准确,管季骅更是抢点高手,两人似乎有着难言的默契,几个配合彩球再次稳稳地控在岗城守军队里。 “第二个!第二个!”重生瞪大了眼睛,兴奋的在口中念叨。小琅终于被身边如此热情的球迷感染,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彩球再次击破夜突队的大门,满场欢腾。突然裁判敲起铜锣,高声宣布“上将军叫请暂停”。 两队骑手迅速集合成队,来到主台前。小琅听不到上将军对他们吩咐什么,但是听得王女安慰手下了几句后,两队又迅速回到场上。 再次开场,夜突人显然得了教训,对顾翕远和管季骅严格盯防起来。双方顿时陷入胶着状态,彩球在数不清的马腿下飞滚,看得小琅头晕眼花,甚至觉得阵阵恶心。她急忙闭上眼睛,耳边却传来重生的惊呼声:“快快,拦住他!” 小琅赶紧睁开眼睛,找了半天才看到夜突一方已经杀出战团,一人骑马在前。 此人正是夜突的队长,他的胳膊上绑了一根红布带。而他身后却紧紧跟着顾翕远。两人进入了单兵对抗的模式。顾翕远紧紧压住对方的马速,渐渐以逼靠的方式将对方赶离球路。但是,夜突队长也不是软柿子。稍有劣势之后马上调整策略,试图利用自己人高马大的优势反压回来。果然,夜突队长策略运用得当,他又重新回到击球的最佳线路上。 此时,小琅却看得直皱眉头,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样不行的,还会被抢回去的。” 果不其然,夜突队长还来不及得意,他再次被顾翕远压制住,等他还打算像刚才那样反压回来时,顾翕远已经探身抢先触到彩球。他往横向轻轻一磕——彩球乖乖的滚向不知何时赶上接应的管季骅的杆下。周围的夜突队员此时才扑上来抢夺卡位,却已经迟了。管季骅轻巧的将球又传给了後面的接应队员。 夜突队长突然举着球杆大声叫骂起来,他对不远处的两个队员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臂,看样子是在埋怨他们不上来接应。 这一回,岗城一方射门的骑手有些急躁,原本稳操胜券的一分却失去了。但是,夜突队依然是零分。 再开场,夜突队员的动作突然野蛮起来。他们仗着马匹的优势屡屡犯规。 “这这……这怎么可以?”重生气红了脸,她跟小琅抱怨道:“他们横插在球路上是犯规的,犯规的。”小琅已经能够看出些门道了,她点点头,却又无可奈何。 夜突人越打越野,就连小琅都看出他们的球杆已经不仅仅是击球了,很多时候“招呼”到岗城守军队员的身上。不少队员一忍再忍,频频看向裁判方向,但是裁判没有任何作为。几个岗城队员开始浮躁起来。 马球场上的比赛气氛渐渐陷入僵局,管季骅骑在马上疑虑地望向不远处的顾翕远,正看到顾翕远嘴角带着冷笑瞥了一眼裁判。顾翕远转正头,恰与管季骅的目光碰上。他点点头,示意 管季骅不要担心。 只是交换个眼神的功夫,场面上突然乱了起来。原本是一团争抢的队员,现在却放任彩球滚出,无人问津。顾翕远挺直身子扬头看去,脸色跟着一沉,撂鞭赶上前去,口中大喝:“住 手!”与此同时,刚才还如同虚设的裁判居然也骑马奔了过来,暂停的锣声响起。 顾翕远先于裁判赶到,己方一名队员满面是血骑在马上,另有几名队员已经跳下地来,扯了马鞭举着球杆一副要干架的样子。顾翕远急急地扫了一眼夜突一边,大多数人散在四周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并无一人受伤。他一勒马缰横在两队中间,看着已在不远处的裁判,低声对地上的几人命令道:“立刻回到马上去,你们不想打了吗?” “可是,将军……”地上一人不服,刚要辩解,被身边的人拉住,“小七,听令。”。无法,小七挣了两挣,恨恨地“嘿”了一声,一跺脚,转身向自己的马匹走去。 “干什么?要打架吗?”裁判已经接近众人,还未停马便高声质问,“目无纲纪,岂有此理!”他的马一直冲到顾翕远身前才将将停下。顾翕远面无表情的用手中马鞭的一头顶开几乎要贴在自己腿上的裁判的马头。 “岂有此理?”刚刚回到马上的小七满脸通红的瞪大眼睛,他怒视着裁判,一把拨开挡在他马前的队友,挥起球杆对准裁判直指他的鼻尖,“你算哪门子裁判?你的狗眼长到屁股上去了吧?” “小七!”队友惊呼。夜突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顾翕远沉着脸一言不发,反而来到伤者身边低声询问。 “反了……”裁判被气得脸色发青。“你!”他一指小七,“侮辱上级将官,罚下赛场,自领军棍三十!”裁判气急败坏的高声叫到。 “不公平!” “不能这样!” “明明是他们犯规在先,还打伤人。” “你为什么不罚他们?” 守军队员顿时炸了窝,纷纷抗议,有的甚至包围过来。 “你们好啊,居然敢聚众闹事?”裁判畏缩地带马退了半步,眼睛滴溜溜的四处看。“顾大人,你带的好兵啊。”他一眼和顾翕远对上,顿时又要挺起腰杆嚣张。 顾翕远冰冷的视线狠盯了他一眼,裁判瑟缩了一下,弓着背、扭开脸,不再言语。 “小七,自己去领罚。其他人归位。”顾翕远严厉地环视四周,看也不看裁判。“大人,麻烦你带着我的兄弟下去,他的头破了,需要包扎。”他的目光所过之处,不少队员按耐难忍地别过头去。 “只是一场球赛,别为了这个把我们岗城男人的脸都丢尽了。家乡父老可都看着呢。”顾翕远扬声说道,“我往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你们是军人,不是武夫,别给人笑话了去,难道命令还听不懂?” 守军队员纷纷低下头,一个个调转马头散开了。顾翕远看着受伤的队员被上来的军士领下去,才骑马缓缓路过裁判身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赛场上我尊你是大人,还请大人好自为之。” 双方重新整队,管季骅和顾翕远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顾翕远又把新的安排分配下去。虽然他们这边少了一个人,但是比赛依然要进行。 夜突人大概是不想事件最后闹得不可收拾,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后面的比赛收敛了一些。但是岗城守军队毕竟少了一人,又受刚才的情绪影响,结果夜突攻势迅猛,连下两城。顾翕远急忙调整策略,拼死抗住。赛事即将接近尾声,双方依然未分胜负。 小琅全神贯注地观看着比赛,浑然不觉鼻尖冒出的热汗。她有些焦虑地搓搓手掌心,想起比赛之初听到的只言片语。顾翕远倒是“遵守”了上将军的命令,他自己一次都没有射门。只是……如果仅仅为了遵命,他又何必叫上管季骅?显然,他不想输给夜突人。但以目前的情况来推断……小琅看看侧面高台前燃烧的长长的计时香,只剩下半个巴掌的高度。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眉头拢了拢。 岗城守军和夜突人都知道比赛的时间剩下不多。夜突的队长脸色阴郁下来,他趁着彩球飞出界外的工夫,打着唿哨集合起几个部下,迅速嘀咕了几句。顾翕远此时也没有闲着,他召过几名防守的队员,一边比划着一边给他们鼓劲。短暂的间隙过后,顾翕远冲停在远处的管季骅摆了一个手势,便策马跑向自己的位置。x www.x33xs.com m.x33xs.comx :/ 再次开赛,球权尚在岗城一方。夜突完全改变战术,或者说全然没了战术,只是拚尽全力的全线压上。每个人都气势汹汹,仿佛是盯上羔羊的野狼。夜突队长尖声打着他们特有的唿哨,挥舞着球杆冲在最前。满场的夜突人就像是听到狼王呼唤的狼群,情绪统统被调动起来,纷纷高声呼和,充满原始的野性的唿哨声此起彼伏,回荡不已。 岗城的队员是从没上过战场的农家子弟,几曾见过夜突人这般彪悍和充满震慑力。彩球在他们的杆下传递几个来回,各个便乱了心神,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顾翕远等在外围眼看着情形不对,急忙打马冲向核心地带。他边策马急奔边高声呼喊,指挥手下重新应对。奈何夜突人的军团已经杀到,唿哨声压住了顾翕远的叫喊声,一场混战已经拉开。 面对夜突人毫无章法的哄抢行为,岗城的队员无奈之下也纷纷冲进去争夺,只有管季骅和另外两名做搭配的队员留在外围。 十几个大汉十几匹骏马扎在一堆,争抢小小一个彩球。激烈之处球杆乱碰,马匹互撞,草皮翻飞。彩球在两队球员的杆下飞滚。 难得一个空当,彩球急速穿过几匹马腹朝层层围裹的人群外围滚去。夜突一名队员反身躺在鞍桥上挥杆拦截,将将蹭了球一下,球速和线路都有改变。 恰在此时,夜突队长已经赶上。却不成想刚才那名队员并未从鞍桥上起身,反而侧抬一腿,单手抓住马鞍,就势从鞍上滚下,挂在马侧,再次伸长了臂膀追截。夜突队长大惊失色。强提缰绳勒住急奔的骏马。马前蹄高高扬起,即将落下之际,他又是用力往右边狠带,才惊险的躲过那名队员的脑袋。喘息未定,那名队员慌张之下收回的球杆一下子抽在队长的马腹处,立刻惊了本是训练有素的战马。就见受惊的骏马一个毫无预警的后踹紧接一个前踢,登时将主人颠甩下来。 此时已是惊险万分。烦躁起来的骏马不停的蹬踹,夜突队长半悬着身子,一只手及时抓住马鞍下的皮带,单脚则挂在鞍镫里挣脱不出。 若是平日,这类动作他们是时常玩耍的,也不算得凶险。偏偏此时周围人多马挤空间太小,他亦不敢贸然拼尽全力脱镫逃生,还需时刻提防踢来的马腿,挤来的马腹,好不狼狈。几名夜突队员见状,用力控制自己的座骑想留出空当。怎奈何天气炎热,马匹累乏,居然在最紧要的时刻闹起脾气来。 受惊的骏马得不到安抚,渐渐发起狂来,瞅得一个空当就拼命挤着过去狂奔而出。这一挤一奔顿时将马侧悬挂的人甩脱开手,却仍留一足陷在镫中,后背着地,任由马匹拖带,扫着地面难以挣脱。 满场哗然,看台上的小琅惊得站起身来。便是钢筋铁骨也经不起这样的拖扫。还不等众人做出反应,一骑身影突然从场中斜插着跑向狂马奔跑的反方向。此人正是顾翕远。 顾翕远先是冲到场边拔起一杆大旗,同时高声冲护场侍卫叫道:“佩刀!”场下侍卫迅速有人做出反应,当即解下佩刀用力抛给顾翕远。 顾翕远一手持旗一手握刀,途中抖落刀鞘,整整迎向兜圈儿跑来的狂马。就见他与狂马错身之前手腕抖直掷出佩刀,紧接着探身下到马侧,大旗铺地。 “抓住!”顾翕远大喝一声。 佩刀精准无比地削断马镫的皮带,夜突队长止不住滚动的势头正好被大旗裹住。顾翕远双腿紧夹马腹,用自己的腹部死死顶住旗杆,双臂较力,终于拦下夜突队长滚动的身子。 全场一片寂静,半晌才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小琅看得激动不已,身体微微颤抖着。她跌坐回位子里,说不出话。 比赛就这样结束了。论成绩,双方战平。但是,公道自在人心,即便是夜突人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岗城的守军的确不一般。 王女殿下亲自发话,要感激那位救下自己亲卫队长的英雄。小琅的心情再次激动起来,她又一次站在台边,看着顾翕远骑着马,面带微笑,目光闪亮的由远及近。那一身黑衣劲装,胸前的火焰像真的一般跳跃耀眼连成一片,仿佛将天地都点燃了。 “啊,姐姐!” 小琅听得耳边重生一声惊呼,她似乎想扭回头看看究竟,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竟然直直的向台下栽去。 “小琅?” 过了好一会儿,小琅并没有感到触地的疼痛,反而觉得身体被抱得紧紧的,听到脸部上方传来呼唤声。 她迟疑地睁开因恐惧闭起的双眼,顾翕远正担忧地看着她。小琅傻傻的愣在那里,居然又一次观察起对方的样貌。看着顾翕远额角鬓边挂着汗水,她突然有一种窝心的亲近感,身侧感受到的,强劲有力的男人的臂膀让她觉得无比安全。 “小琅?”顾翕远又唤了一声。小琅这才回过神来,不禁为自己刚才花痴的想法害臊,满脸通红。 “这是怎么了?中暑?”顾翕远把小琅扶直,用力一托,将她送回看台上。重生已经等在台边,连忙将小琅拉起,扶坐在里边。(_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重生脸色煞白,眼眶中还含着泪水。 “还好吧?”此时管季骅才骑着马赶过来。重生见状连忙擦擦眼睛,冲他点点头。 小琅此时恢复些力气,却依然虚弱地说:“还好,大概是累了。” “累了你们就先回去。”顾翕远表情严肃,看得小琅又是一愣。见小琅的神情有些难堪,顾翕远又换了语气,说道:“救人的事虽然风光,但可怜可怜我的胳膊吧,夜突那小子还真沉啊。” 重生首先“扑哧”一声笑了,小琅也没绷住,嘴角翘了起来。管季骅伸手捶了顾翕远一下,笑骂道:“别耍了,人家王女殿下还等着你呢。” 顾翕远做势揉揉胳膊,眼睛依然望向小琅。小琅心中一动,却习惯性的掩饰自己的情绪,扭开头,左右看看说:“顾大人还是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伤还没好,要小心。”顾翕远叮嘱一句,便不再耽搁,离开这边。 小琅扭回头望着他骑在马上的背影,心潮翻滚,不知为何。 章节目录 第37章 乡音无改鬓毛衰 比赛结束,所有人都面带笑容,欢天喜地,仿佛过节一般。小琅和重生坐在看台上等待管季骅换装回来,看着人群如潮水一般慢慢退去。 “姐姐?好些了吗?”重生轻声问小琅。大概是日头已经偏西,小琅躲在旁边高台的阴影里休息确有好转,她点点头。重生很高兴的凑得近些,又说道:“今天的比赛好看吧。可惜顾大哥没有进球,他以前和哥哥打球也很厉害的。当然,还是哥哥最厉害。” 小琅抿着嘴笑笑,一抬眼看到管季骅回来了。她对重生努努嘴,重生扭回头一看,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管季骅面色似不轻松,神色间隐隐透着忧虑。小琅看在眼里,心中已有几分猜测。“顾大人他……还好吧?”小琅尽量把语气放轻松,她不想破坏重生兴高采烈的心情。 管季骅闻言一愣,眼神中带出几分惊奇。“他被上将军找去了。”管季骅只能说这么多。 重生在一旁不明就里的插嘴道:“啊,那一定是要赏赐吧。”管季骅咧嘴笑笑,小琅知道他不愿在重生面前多谈,索性叉开话题,说:“咱们也该去我家拿东西了。贪玩了这么久,等到了地方怕是天也黑透了。” 三个人一起去找马车。才刚上了车,车厢里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小琅和重生面面相觑,几乎同时说:“我……”原来,两个人的肚子都在“咕咕”叫了。小琅笑着伸手掐了一下重生染上粉色的脸颊,说道:“不过是饿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x :/ 重生摸摸面颊,解释道:“都怪我,把姐姐的事情一再耽误。” 小琅不以为忤,反而对着车外管季骅大声说:“管公子也饿了吧?找个地方先吃饭,否则到了镇上,恐怕小馆子也打烊了。” 小琅他们好不容易在城里的酒楼等到座位。偏生有人眼尖,认出管季骅就是球赛上连中两元的英雄。于是,整个酒楼成了管季骅的庆功场。他们一边应酬一边抓紧时间吃饭,“流云公子”的雅号从此叫遍岗城。 亦如白天的天气,夜晚的空气中弥漫着夏草的芳香。明月照亮了道路,两旁的树林中点点微光闪动,那是飞舞游戏着的萤火虫。 马车在小琅家门口停下。管季骅下了马,对正在下车的小琅好心问道:“要不要我陪你进去?” 小琅的笑颜在月色下格外纯净,她摆摆手,指指车内,说:“我自己的家难道还有危险?倒是你应该到车里陪陪重生。再说,夜露上来了,你喝过酒,不好在外面吹风。” 管季骅想想也对,于是目送小琅开锁进门后,就陪重生坐在车里等候。 夜色下的小镇宁静怡人,管季骅在车中闭目养神,毕竟打了一场球还喝了酒,醉人的夜风拂面吹过,一股倦意席卷全身。从远处清晰的传来车马的声音,让他有些迟疑的睁开眼睛,直身侧耳倾听,满脸不解。 “哥哥?”重生发觉管季骅的动作,以为他有事情。 “嘘……”管季骅压住重生后面的问话。他一扫疲态,利落的挑帘下了马车,左右观察了一下,轻声吩咐车夫把马车带到旁边的小巷里,自己则牵着坐骑在前面领路。他们的车马刚刚安顿好,一驾双辕四驾豪华马车和几名骑马的侍卫出现在街巷一头。 硕大的马车一下子令这条小街拥挤起来,它停在小琅家斜对面不远处的一户门口。管季骅心中暗暗称奇,继续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偷瞧。 皎洁的月光打照在从马车上被扶出的一位女子身上。她的发饰不多,上身穿着夜突女人特有的坎肩,无数镶嵌的宝石,在月光下闪闪动人。管季骅当即认出,来者正是夜突的王女殿下。而随同而来的不过是四名卫士,还押带着一人。管季骅再使劲看了看,依稀认出是上午的那名“刺客”。 王女仰头和车夫交谈了几句。管季骅隐约听到“调头”二字,然后就见王女回头一招手,四名侍卫押着那青年上去敲门。车夫则独自爬上马车,将车赶离。 门户很快就打开了。 “平岩?你……” “娘……” 门口先是传来一声妇人的惊呼,紧接着被敲门的青年打断。他们低语几句,王女便被让了出来。管季骅正好看到那开门人的面孔——竟是一位姿容姣好的中年妇人,眉宇间带着愁色和惊讶。几人未做太久停留便鱼贯而入,院门轻轻关合,街道上又恢复平静。 正在此时,小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管季骅不等小琅站稳身子转身锁门,就一个箭步冲出,把她一同拉到阴影里。小琅很是默契的没有开口询问,只是与管季骅交换了几个眼神。街道远处此时又响起马车的声音。 不一会儿,刚刚离去的马车已经调好头,重新回到门前停好,车尾距离小琅他们藏身的小巷仅几步之遥。车夫轻松的跳了下来,警惕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白亮亮的月光下,车夫戴在脸上的金属面具闪着冷光。他似是断定四周围没有旁的人,便摸到车厢后。一掏一带两下打开后棚,从放行李的地方居然爬出一个人。 管季骅再次瞪大了眼睛,小琅也紧张的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没想到这里的格局也改变了。”车夫低声说道,“快走吧,这里是岗城边上的小镇。此去往东不到一天的路程就可到业城,你回樊城走这个路线最近。”车夫虽然压低了嗓音,但是小琅他们还是听了个清楚。 “谢谢这位恩人。不知该怎样称呼呢?”从车厢里出来的是个女子,声音有些干哑。 “贱名不值一提,你家公子所寻之人的下落线索都在这幅画中,将此物交给他也不枉你潜入夜突冒险一回。”车夫似乎递出一个包裹,“内有一些碎银,够你的路费。” 那女子谢了一礼,接过包袱左右看看,便沿着车夫指的路线小跑着走了。 管季骅和小琅依然不敢妄动,他们无声的在阴影中等待。终于,门扇再次打开,王女他们走了出来。小琅惊讶得几乎发出声音。 王女上了马车,侍卫们也整装待发。这时,刚才开门的妇人牵着儿子的手走了出来。 “殿下,”那妇人“扑通”一声跪在马车前,“民妇寡居二十几年,仅有一子,请殿下开恩,放了他吧。” “娘……”青年人声音哽咽起来,“是孩儿鲁莽。” 王女从车内探出头,轻声讲道:“夫人请起吧,在这里说话多有不便。”王女说罢,坐回车内,吩咐车夫放下车帘,却不成想连唤了三声“下帘”,车夫都没有动静。 “金师傅?”王女改唤名字。 车夫似乎周身一颤,连忙应答。 “下帘回去。” “是。”车夫赶紧动手落帘,举止竟有些慌张。 看着王女的马车离远了,小琅和管季骅才敢从阴影里走出来。小琅上前扶起一直跪坐在地上望着前方发呆的妇人。“三娘,你还好吧。”她关心的问道。 金三娘目中含泪,满面悲戚,几乎绝望的样子,小琅看着不忍。金三娘她是知道的,一个人含辛茹苦的带大这个儿子,如今就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生死难卜的离开自己,是谁都要绝望了。 “三娘……我认得个将军,也许可以说说话……”小琅也不知这话能不能安慰金三娘。 果然,金三娘苦笑了一下,她拍拍小琅的手,没有说一句话,颤颤巍巍的转过身,走到门前,像一个衰老的妇人一样,用手撑住门框,才费力的拔腿迈进家门。 管季骅在一边看着,眼见金三娘连院门都忘记关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主动上前把大门拉上。 管季骅、小琅和重生一起坐在马车里。重生已经撑不住睡着了,她依靠在管季骅的肩头。 “什么人!”车外的车夫突然大叫一声。外面似乎传来打斗挣扎的声音,和隐隐的“呜呜”声。管季骅扶着惊醒的重生靠在厢壁上,自己掀帘子跳下马车。 “怎么回事?”管季骅出来时,只看到夜色中迅速离去的一团黑影。 “好像是有人劫道,我明明看到几个人影拦走了一人。”车夫满脸紧张,他突然一指前面,叫道:“看,还落了东西。”x 电脑端:/ 管季骅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才走过去弯腰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正是一个包袱,里面还斜插了一柄画轴。 管季骅带着包袱坐回车内,吩咐车夫速速回庄。车厢内一片黑暗,管季骅自上来后一言不发,似乎在想心事。小琅和重生依偎着,手握着手,谁也没有说话。 王女私自出营而且不带足够的护卫让她的亲卫队长很是着恼,却又不敢和王女理论。于是忿忿的找到金三,一吐不满,希望金三提醒殿下。 他来到金三的帐中,却见金三正摆酒独饮,脸色阴晴难定。“金师傅。”卫队长一股气上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天大地大没有他家殿下的命大。 金三缓缓抬起眼皮,也不做声,只是颔首示意。 “金师傅,你不劝谏殿下怎么还跟着胡闹?”卫队长倒把火气发在金三身上。 “哦?”卫队长身后传来声音,“队长大人你不劝谏殿下在这里发什么脾气?” 卫队长惊慌的扭回身,果然是王女殿下带着两名亲卫站在帐子门口。 王女打发走卫队长,有些忧心的看看金三,问道:“师傅,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金三拚出一个笑脸,回道:“其实也是小事。今日去给殿下的车驾调头,想不到居然记错了道路。唉,其实我还回来干吗?都变了。” 王女脸上一片释然,她命亲卫撤了金三的酒食,才又道:“师傅在夜突都二十几年了,只怕如今是近乡情怯吧。” 金三望着烛火不答,过了半晌才问:“殿下有事?” 王女点点头。她在亲卫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说道:“今日的刺客……”金三突然转过头,满面关心。“我原是想带他走的,希望他看看我们夜突的诚意,化解仇恨。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是个遗腹子,如果这样把他带走,恐怕百姓的言论反而对我们不利。” “那殿下就马上放他回去吧。”金三的语气竟然带着些请求,王女只道他是同情,没有在意。 “却也不成。”王女拂拂袖口,“我今日在人前说过的话,不能就这么私底下说改就改。金口玉言岂同儿戏?” “那殿下的意思是……”金三问。 “我是想和师傅商量一下,若我明日祭奠后再正式宣布放人可否妥当?” “这是极好。”金三马上点头,又跟着解释道,“殿下可以尽许亲民爱子之意。夜突给南朝素来凶恶的印象会有很大改观,极利于笼络和谈的民心。” 王女听后面露笑意,高兴地说:“师傅和我想的一样。”见此事已经谈妥,王女打算离去,金三突然叫住她。 “殿下请留步。” 王女神色诧异,见金三又看看两名亲卫,当下明白,便命他们门外等候。 “师傅还有什么事?” “殿下……”金三面色恳切,他犹豫了一下才说:“殿下还有机会最后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孤身深入险地。” 王女淡然的勾勾嘴角,反问道:“你们到底担心什么呢?鹿库王二十万大军压境难道是作假的?我是来和谈的,但并不意味着我不敢打仗。” 金三摇摇头,轻声说:“那王庭呢?” 王女目光精亮而犀利,秀眉微挑。“师傅知道我最大的筹码是什么?”金三摇头。王女微微一笑,说:“是我父王啊。只要他老人家在一天,夜突就不会做出伤害自己女儿的事情来。” “可是……”金三仍有疑惑。 “你是怕有人趁着父王生病行事?”王女自然猜到金三的意思,继续道,“父王只是口不能言,但是心智十分清楚。哪个若想妄动实在是自讨苦吃。何况,还有满朝文武,改朝换代也不是那么容易。” 金三虽不完全同意,但却不再多言。他起身恭送王女离开。 管季骅他们终于在午夜前赶回庄子。才要下车之际,他突然恍然大悟般的说道:“难道是她?”转眼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喃喃自语:“不可能啊……” 夜色深沉,守营的卫兵打起了瞌睡。突然,篝火旁的帐篷壁上映照出一道牵着马匹的身影。身影轻轻的从营地走出很长一段距离,才飞身上马,奔驰而去。 大公子自从接到家中报信便披星戴月一路急赶。这一日终于在天将破晓之际赶到樊城城外。他望着紧闭的城门焦急难耐,于是将祖父传下来的一直系挂在身的玉佩解下。为了祖母,他将第一次使用祖辈父辈用血汗乃至生命换取的特权。(_ 城门开启的时候,正是一轮红日跳上地平线。满天红艳艳的朝霞,灿烂夺目的映红整个天地。大公子扶坐在车夫身侧,只恨不得插翅能飞。黎明的壮观景致,他却无心驻足叹观。 章节目录 第38章 华厦将倾悲吟唱 清晨的樊城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大公子的马车一路疾驶。不等马车停稳,大公子迫不及待的拉起车帘。他直直看向庄子门口的灯笼,原本几乎爆起青筋紧攥住拐杖的手,忽的放松下来。“去叫门。”大公子声音沙哑低缓,苍白的面颊上泛着些怪异的红晕。 铜环扣击的“啪啪”声从街头响至街尾,本禄在黑漆大门前拍了许久,直到大公子拄着拐杖迈上台阶站立在他的身边,大门也丝毫没有开启的动静。 本禄望向大公子,这样的事情可是头一遭。以前他们四处外出查账时,门房的家人很是警醒,何曾让大公子在自己家的门口等待过? “再敲。”大公子轻轻皱了一下眉,神色中看不出喜怒,只是望着一对兽头铜门环发愣。 又等了许久,才隐隐听到门内小跑着的脚步声,有人在里面应答道:“就来了,就来了。年岁大了,真是不中用了。” 大公子和本禄惊讶的互相看了一眼的功夫,大门吱呀呀打开,劳管家披着外衣,乱蓬蓬着头发出现在门口。 “劳管家,”本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来开门的劳管家,“您这是……” 大公子却一把拨开本禄,面色沉重地问:“老夫人如何?” 劳管家望着立在面前风尘仆仆的大公子主仆,嘴唇嚅嗫了半天愣是说不出话来,突然间扑到大公子身前,放声大哭起来。 大公子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向后连着几个趔趄,幸亏被停好马车赶上来的车夫扶住,才勉强站住。 “奶奶她……她……”大公子浑身颤抖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大公子……您可回来了……老夫人等您……呜呜……”劳管家一边抹泪,一边扶住大公子哽咽地说着,“您赶紧去青松院瞅瞅,我叫他们……抬轿……” 劳管家才要转身叫人,生生又顿住了。他望着身后空空的大门,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没有人了,瞧我都忘了。” 大公子早已看出事情很不对劲,也不在原地等待,丢下老泪纵横的劳管家,甩开企图搀扶自己的车夫,勉力撑着拐杖,一歪一扭地往青松院赶去。 淡淡的晨雾笼罩着山庄内的奇花异草,亭台水榭,假山曲径。大公子微喘着粗气,终于站立在青松院的门口。一切景物依旧,苍松翠柏的院落大气沉稳,此刻也是静悄悄的。 大公子收敛了一下不安的心神,整整容装,轻轻推开门扉。满院药香扑面而来,回廊上煎药的小炉微微闪着火光,药罐子里的药汤小声咕嘟着。守着药炉的丫环垂头在膝上打着轻鼾,一手还抓着蒲扇,想是极累,此刻偷偷打个盹儿。 大公子尽量让拐杖落在地上不要发出声响,原想着绕过丫鬟自己径直进屋去。想不到那看药的丫鬟警醒得很,一下子就立起身子,望向这边。 大公子愣在当场……“德……湄?” 德湄突然“噌”的一下站起身,颇有几分福相的鹅蛋脸此时已经瘦成下巴尖小的瓜子脸。她丢下手中的蒲扇冲下台阶,泪眼婆娑的就要冲进大公子怀里,却又僵硬地停住了。 “大公子,您终于回来了。”德湄收住脚步,拢了拢鬓角,掸掸衣袖,刚才的失态之举不复存在。她恭敬地给大公子行了福礼。 大公子突然觉得眼中发涩,嗓子堵得一时难言。他掩饰着绕过行礼的德湄,背对着她站定后才道:“我去看看奶奶。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 老夫人的卧榻一如往常,朴素而整洁。大公子只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却换来脚下的趔趄。此间响动让老夫人睁开了眼睛。 老夫人微微侧头,目光渐渐露出惊喜之色。她颤抖着手指,指向屋中的大公子轻声叫道:“我的儿……”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奶奶!”大公子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他甩开碍事的拐杖,拖着腿拼命向前,跪到奶奶榻前,一把抓住奶奶瘦得脱样儿的手。“奶奶,您怎么瘦了这么多?” 老夫人没有理会大公子的问话,只是目光慈爱的痴痴的望着大公子的脸孔。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些微笑。“你都听说了?”老夫人问道。 大公子略一迟疑,便点点头。 老夫人转目望着头顶的床幔,似在回想什么。大公子也不打扰奶奶,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跪坐在脚榻上,用头靠着她的被子。 “其实,你像你三叔多些。”老夫人开口讲道。大公子也不抬头,“嗯”了一声,有点任性似的说:“奶奶讲讲。” “山家一门武将,这舞文弄墨的雅事原就是你三叔最爱的。只可惜,我……”老夫人的声音有些黯淡,“我为了那一点点虚名,害了你三叔,害了山家。” 大公子连忙抬起头,凑到老夫人眼前,安慰说:“奶奶怎么能这样说,您和爷爷杀场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又独自抚养我们兄弟长大,一人苦撑诺大的家业,这其中辛苦岂是外人知道的?”x 老夫人逡巡着看看大公子,摇摇头,解释道:“你不知道,你三叔叔最不喜欢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要不是我不喜欢他弄那些墨彩花鸟,逼他入伍,山家哪能门中三子皆是将?” “真的?”大公子倒是第一次听奶奶这样说。三叔喜欢画画他是知道,虽然外间鲜少人知,但是他的书房中曾经存了好几幅三叔的画作。那些作品,他也曾揣摩学习过。三叔最拿手的就是鹰。 老夫人咳嗽起来,大公子急忙直起身,德湄也从外间捧着药碗赶进来。顺从的服下药,老夫人的精神头儿好转起来,胃口似乎也开了,她吩咐德湄给她拿点白粥。 德湄欣喜地看了大公子一眼便赶忙去准备。老夫人拉过打公子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说:“我这一病再病,倒也想明白些事情。” 大公子笑笑,反过来也拍拍奶奶的手背,宽慰着说:“等养好了身体,咱们去寺里听讲,您把您悟到的事理也讲给主持听。” 老夫人摇头,原本银亮的头发已经灰败,毫无生气却依然整齐的绑成一根辫子贴在颈侧。“我实在是错了。”她倔强的继续说着。“第一错在害了老三的性命,第二错在害了你们兄弟的前途,第三……” “奶奶,”大公子不让老夫人再讲下去,“我和弟弟都是您老人家带大的,您别说了。” 老夫人眼眶红了起来,过了半晌,她才再次开口。“不是我,老三不会死于沙场,说不定现在也是妻贤子孝,齐眉举案。不是我要硬撑这山字招牌,你也不用小小年纪便压上如此重担,现在连个家也没成。还是因为我的固执,非要送小二去京城读书,让他误交损友,祸及家业。不是我有心阻挠,原本一个好姑娘也不会如今下落不明……” 大公子无言以对,“我……”,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老人家。 “成家的事情不急,二弟已经娶了弟妹,还诞下麟儿……”大公子被老夫人蓦然阴沉下来的脸色止住话头。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啊。”老夫人皱起眉头。“不提他们,你且说说,岗城……可有线索?”老夫人语带期盼。 大公子不忍让重病中的奶奶再次失望,只得模棱两可地说:“还在找寻,只是回来得急了,没有细察。” “嗯。”老夫人点点头,“再去,等把这里事情了了,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奶奶,你的身体……”大公子可是被病危的紧急情况召回的,怎能不担心奶奶的身体。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德湄端着白粥和几碟小菜回来了。 陪着老夫人用过早饭,德湄劝老夫人再睡一会儿,大公子这才离开青松院回到自己的院子。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公子已经从劳管家和德湄口中知道了家中发生的一切。原来,自从他走后,二公子就悄悄将家中所有田产地契各类产业除了樊城的药铺和庄子外,统统抵押了出去。前不久,外地一处产业的老掌柜觉得事情蹊跷,便亲自上了山庄来见老夫人才捅出此事。二公子这才发现他的抵押已经被人低价收购,但是他死也不肯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后来二少奶奶和二公子打架,才嚷嚷出陆钊的参与。而今,二少奶奶抱着孩子和人私奔,还留信说孩子不是二公子的。二公子倍受打击,在大公子回来的前几天一个人奔京城去找陆钊了。 老夫人被气病是真,寝食难安,忧心积虑,但是二公子一意孤行就是不让叫大公子回来。出于无奈,老夫人唯有装成重病,这才写信召唤大公子归来。 大公子陈坐半日,要来家中账目查看。“遣散的工钱都结清了?家里还留了几人?”大公子问道。 “是的,按老夫人的吩咐,还多给了三个月的。目前家里只有我和德湄姑娘还有厨房的六嫂,跟着您出门的本禄和车夫还要看您的意思。” 大公子闻言有些吃惊的抬起头,他是知道家里清减了人手,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光景。“二公子……一个人也没带,就这么上京了?”大公子有些担心,但是家中已经没有多余的下人,又能如何? 劳管家看看大公子的神色,又看看站在一边的德湄,终于鼓足勇气,向大公子说道:“大公子,老奴也豁出去担个挑拨的罪名,但是有些事有些话不能隐瞒。” 德湄开口欲言,却被劳管家拦住,“让我说。” 大公子不置可否,神色有些消沉,他起身离开书案,缓步走到外间坐下,又一指下首两个座位,说:“你们也坐,不用拘礼了。” 三人安坐,劳管家便将大公子走后,二公子诸多对大公子不满的言行一一讲来。还有不少因为大公子走前吩咐而起的冲突——有和劳管家的、德湄的,甚至还有和老夫人的。其实,这里许多不满的理由无非就是家中没有二公子的地位,老夫人偏疼大公子,大家都不信任二公子等几条。不过,似乎还有一条,劳管家说起来都有些隐晦。 大公子百思不得其解,最终问道:“你们说,二弟对我就他娶妻一事怀恨在心,可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吗?” 劳管家向德湄递了个眼色,德湄低头不语。劳管家气得一跺脚,说道:“你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说,难道要我来讲?算了,我讲就讲。”于是,劳管家便将那日二公子与二少奶奶争吵,德湄奉老夫人的意思来看看,结果被无辜殃及。 二公子骂德湄使足了坏心思,逼走了月十一;骂德湄自己是做丫鬟爬上主子床的命,却容不得别人走同样的路,爬得比自己高;骂大公子就会和自己的丫鬟不清不楚,连自己兄弟的女人也不放过…… 大公子突然觉得额角一阵锐痛,几乎疼的睁不开眼睛。“这话……”他还想再问明白些,却又觉得好没意思。“算了,这些话以后不要提了。德湄受的委屈,我在这里替二弟道歉。等他回来,我一并要他也道歉给你。” 德湄惶恐地连忙摆手,解释道:“不用了,湄儿也受不起,老夫人都亲自道过歉了。” 大公子疲惫地点点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家中巨变让他始料不及,很多事情突如其来更费心神。而今,还牵扯出月十一……想到这儿,大公子不禁心中一软:也不知道十一的伤势如何了。 岗城 夜突王女一行于抵达岗城的第二日清晨,出发去菊英山祭拜。小琅他们一是要准备行装,二来昨日玩得实在乏了,便没有跟着去凑热闹。只是小琅心头一直惦记着昨夜可怜的金三娘的事情。她总想找个机会再见见顾翕远,讨个情面,也好过看着金三娘母子生离。 到了傍晚的时候,小琅、重生还有管季骅正打算吃晚饭,顾翕远身着便装走了进来。其实,也只是半日未见的功夫,小琅却觉得顾翕远似乎变化了许多。他眉宇间的不羁被凝重取代,眼神中时有锐利之色。 见屋中三人自顾自的盯着自己,像见了怪物似的,都没有开口,顾翕远倒笑了。他招呼丫鬟给他备副碗筷,便坐在管季骅和小琅之间,冲着管季骅说:"只不过再多吃你一餐饭,不用这样满腹牢骚地看着我吧?" 重生扑哧一乐,管季骅横了顾翕远一眼,命下人拿壶酒来,才说道:"哪有你这样的将军?明天就要上路打仗去了,今晚还能四处闲逛。" 顾翕远好像被触动了伤心事一般,幽幽地说道:"是啊,有家有室的都回去抱老婆了,我一个孤家寡人只能到这里来。小管,你还嫌弃我。" 管季骅的表情微微一滞,他偷瞟了重生和小琅一眼,见二人没有露出尴尬的神色,才伸手接过丫鬟递来的碗筷,重重的放在顾翕远面前,命令道:"闭嘴吃饭。" 就在丫鬟将凉菜撤去端上热菜的功夫,管季骅突然问道:"你该不会被上将军撤了吧?" 小琅闻言马上关心的看向顾翕远。"没有。"顾翕远摇头,"不过,确实有件怪事。"于是,顾翕远便将昨日比赛后上将军召他过去,他本已做好要被大骂一顿的准备。谁知他前脚进了上将军的书房,后脚上将军的亲信军师也跟了进来。上将军本是一脸阴狠之色,被军师鬼鬼祟祟附耳过后便如同雨过天晴。非但没有责骂于他,反而大大表扬他处理得当,居然还关照他要好好安抚手下和夜突人的情绪,并特许祭奠后兄弟们出营乐呵乐呵。顾翕远心存疑虑,唯恐突生变数,白天都不敢离营半步。直到现在队伍集合完毕,他才告了假跑来。 管季骅听完也皱起眉头,猜测道:"难道他们已有十足的把握和计划?阿远,我看你这一路很危险啊。"顾翕远饮尽杯中酒,叹了一口气,说道:"所以我说小管你不能嫌弃我,谁知道你我此别再见何时啊。" 管季骅闻言脸色有些难过,"阿远……",他才要出言安慰,却见重生已经红了眼圈,而小琅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管季骅反而不便多讲,索性端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我和你一同上路。"管季骅"啪"的一声放下酒杯做了决定。顾翕远神情一动,却很快平静下来,他摇摇手中酒杯,望着清透的液体出了一会儿神。"不妥。"顾翕远一仰而尽喝了第二杯,"如果他们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你去了也是落入虎口,更何况你还要照看小琅她们。倒不如依旧按照原计划,你们远远的坠在后面,万一前面出现危险你们也灵活些,对我也是一步活棋。" 小琅心中一直有话,反复掂量后开口问道:"既然明知此行是个陷阱,你们各自背景不凡,却为何不向家中求救?"(_ 顾翕远和管季骅相视一笑。顾翕远说:"在机关事务上,你可能是百样心思,设想周到。但是这权谋一事,却绝不是你外表看到的那么简单。"管季骅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与阿远家世虽显,有时却是掣肘之累。至于下面到底会发生什么,还要走一步看一步。" 小琅听得似懂非懂,她是真心想帮上些忙的,于是又说:"我只会做机巧玩具,但是有什么我能出力的,尽管说。" 顾翕远善意的一笑,他举杯向小琅敬道:"此行我们若是平安到达京城,还烦请司姑娘一定应承我一件事情。" 小琅想也未想,马上点头答应,"好。"说完,她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金三娘望着桌上的蜡烛发呆,手中的针线活计也停了下来。平岩挑帘进屋时便看到她娘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娘,”平岩坐到娘亲身边,“娘,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您还担心什么?” 金三娘恍若未闻。平岩伸手摇摇娘亲的身子,金三娘蓦然惊醒,看向平岩,问道:“你在军营里见着什么将军没有?个儿高高的,脸盘和你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这眼睛,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的……” 平岩摇头,说:“您都问了我不下八遍了。我在军营里见的官就那么几个,还大部分是夜突人,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可是……”金三娘不甘心,眉毛蹙成一团,自言自语道:“可是,昨夜确实有人在窗外告诉我你今天会回来,还问了你的生辰……那声音……除了他……” 平岩把娘亲手中的活计拿开,扶着她说:“娘,别想了,那是不可能的。”金三娘秀目微闭,依然姣好的面容难掩悲戚。 三更的梆子敲响时,金三娘突然撩开被子坐起身,她出声探问:“谁?”窗外没见动静,却惊醒了隔壁的平岩。平岩披了衣服冲进娘亲的房间,“娘?怎么了?”金三娘愣愣的盯着窗户,半晌才幽幽地说道:“我想去趟樊城。” 章节目录 第39章 道德轮回终得报 几人用过晚饭,顾翕远与管季骅回到书房密谈。小琅本打算陪重生回房聊天,却想起金三娘母子的事情,心中记挂,便提前告辞出来,急匆匆地去找顾翕远。 才走近书房院子的围墙,小琅看见一个小厮端着酒杯酒壶从对面走来。叫住小厮后,小琅主动接过托盘端了进去。挑了门帘迈进门槛,就听到里间管季骅说:“那女子我总觉得是认识的,可只见着一个背影儿,声音也听得不是很真……哦,小琅?”管季骅有点意外地看着她,顾翕远也背着手转过身来。 小琅不好意思地笑笑,举举手中托盘,示意她是来送酒的。顾翕远马上接了过来,嘴上说着:“想不到你托盘的本事很地道,我听着脚步动静以为是小管家的丫鬟来了。” 小琅倒没有多心,大大方方地说:“在大公子府上做惯的,也不是难事。” 管季骅似乎想起什么,瞪着小琅眨眼睛,却没有开口问。顾翕远大概是猜到管季骅的意思,问道:“对了,昨夜你和小管一起看到的那个从王女车驾里出来的女子,你可认得?” 小琅歪头寻思了一下,摇摇头,说:“应该是不认得的,至少不熟悉。” “但是,夜突王女的随从似乎提到樊城。”顾翕远说,“还有一物,小管,那幅画呢?” 管季骅马上把桌旁的画轴抽出,展开。小琅举步上前,定睛一看。“唉呀?”她惊异地叫出声,“这不是……” “你认得?”管季骅显然比顾翕远还兴奋,几乎探头到小琅鼻子底下。 小琅不敢轻易作下结论,转到书案另一边,仔细观瞧。“这个……应该不会错吧,要是大公子在就好了,他很精通此道。”小琅点点头,扶住书案的手轻轻敲打桌面。 “你在哪里见过?机关府……还是……山庄?”顾翕远眼睛亮了起来。 “山庄。在大公子的书房中,虽然我不知道是谁画的,但是这样的鹰图确实让人过目难忘。” 小琅的回答让顾翕远和管季骅的表情兴奋起来,管季骅不禁喃喃自语道:“这有什么联系吗?好像答案就在眼前……有什么人我应该认识,还在樊城,似乎和山家大公子又些关系……”说着说着,管季骅抬起头,看着小琅,有点傻乎乎地说:“那不就是你吗?大公子的侍女。山家人除了二公子是我师弟,我就见过大公子和你……不对,那一日在酒楼,我还见过几个山家的丫鬟,有一个还不小心烫伤了,表姐还不让我给药……” 小琅渐渐瞪大了眼睛,说:“原来……管公子那日便在了,我当时也在的,后来还编了个故事奚落斐……菱……” “斐菱?”管季骅和小琅几乎同时叫出来,“是了。我认识斐菱,她认识大公子,她还是大公子的侍女。”管季骅几乎是喊出来的。 “斐菱?”顾翕远转到桌前看看那幅画,“如果是这个人那就不是夜突人的奸细,劫走她的不是我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等等,等等。”管季骅神情有些糊涂,“怎么可能是她呢?她现在已经嫁做人妇,况且还是郡主之尊。不可能。”他最后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 “可是……”小琅也跟着绕进了迷题,“我似乎听到夜突人说什么公子查找的线索,大公子就是来岗城找寻当年大战的线索的,这个时候有个夜突的知情人……也说的过去啊。” 一时间,三个人都陷入沉思,顾翕远眯了眯眼,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望着初升的第一颗星辰说道:“是啊,这个叫做金三的夜突人似乎对金三娘家的事很是关心。半夜三更一个人偷偷出营跑到金三娘家报平安信……金三,金三娘,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看来我得查查。” 第二日,顾翕远点齐五百兵丁,同夜突王女的八百亲卫一同上路了。小琅他们也收拾好行装,按照管季骅和顾翕远的安排落后一日才出发。巧的是,他们居然在出城的管道上遇到金三娘母子。小琅好奇之下询问得知,母子要上樊城。辞别金三娘母子,小琅和管季骅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难道真有什么巧合会发生吗?x :/ 夜突王廷 雷妃收到“那边”的消息已经有几日了,她当初押住斐菱的本意一是要给斐菱些厉害看看;二是测试一下这个“密使”的分量,以及作为筹码的价值;这第三也是为了保密。毕竟在市井繁华处出没久了,被有心人看到就不好了。现在,斐菱逃了,果然“那边”早有暗线埋伏,消息很快就通上了。至于为什么派这么一个丫头过来,雷妃没打算细想,全当“那边”谋策者的一点诚意表示吧。让一个有封号的女人过来,没准是他的外室。这样想着,雷妃嘴角露出冷冷一笑,轻嗤道:“男人。” 和“那边”的协议已定,万事就等王女入瓮了。至于夜突这一边,雷妃很有把握,她从来没像今天这么自信过。她只不过利用了王女的性格和老夜突王一贯的疑心而已。王女曾经被老王夸奖过的杀伐决断,如今将成为她自己走入死胡同的台阶。 雷妃控制不住的激动起来。她大步走出宫室,来到檐下的台阶处,扶住粗大的柱子,眺望远处的前庭。那里有着夜突至高无上的权利宝座,只要走到那里,她就可以完成她父亲未完成的心愿。 京城 斐菱被一路小心的送回京城。当日在岗城劫持她的,正是陆钊的人。好不容易偷偷进了三王府,斐菱被通知后赶来的陆钊假装迎接回奇巧阁。在外人眼里,甚至是三王府的一般仆役眼里,陆钊是个爱妻如命的男人。知道妻子在王府做客生病,便马上赶来探望。王妃留郡主斐菱在王府养病,陆钊便天天来报道。 斐菱被接回来后,陆钊马上命人给郡主铺床休息,并对外宣称,郡主大病初愈,还需静养。而私下里,他却吩咐备下酒菜,要给斐菱洗尘接风。 斐菱望着桌上精致的菜肴和特意准备的美酒不禁心有所感,总觉着自己这一趟没白跑。没有她大胆的付出,陆钊必定不能取信于三王爷。她觉着就冲这一点,陆钊也得感恩戴德的记她一辈子好。不管将来陆钊的成就有多高,再有怎样的女人进门,她,斐菱的地位一定是固若磐石的。 才想着,陆钊微笑着走了进来。“郡主,一路辛苦了。”陆钊走上来轻轻搂住斐菱的肩膀,拍了拍。斐菱闻着陆钊身上清新的男人气味,不禁心神一荡。她面带桃花般的仰颈看着陆钊,轻声问:“夫君,菱儿总算不辱使命吧?” 陆钊笑颜更甚,他给斐菱布了些菜,才拉住她的手坐在她的身边,边劝慰着斐菱吃下,边说:“菱儿实在是我难得的贤内助,这世上除了你,再没人能这样了。” 斐菱有些得意的咧开嘴笑了。她心满意足的靠进陆钊怀里,那股清新的味道又钻入鼻中。“钊……我们……什么时候……”斐菱红着脸,鼓足了勇气。洞房那一夜她没有能够问出口,毕竟她也算是他的人了,可她想只有生了子嗣,才能够让自己的地位无忧。按照姐姐的私相授受,他洞房夜做的,她一辈子也生不出孩子。 陆钊似乎身体一僵。很快,他的手搂上斐菱的腰身,轻轻揉捏着,在斐菱耳边低语:“你想了?”斐菱耳根瞬时红透,羞俏地点点头。“那好,把这杯酒喝了,我就抱着你上屋里去。”陆钊说着,斟满一杯美酒。琥珀色的液体在金杯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有那么一点迷惑和引诱。斐菱伸手接下,放到唇边,下意识抬眼看向陆钊。陆钊微笑着,眼中的柔情令她沉醉。不知不觉中,酒杯被陆钊轻轻托着底,统统送入斐菱口中。陆钊满意的笑了。 斐菱被陆钊打横抱起,走向内室。“郡主,为夫还有一事相求。”陆钊边走边说,斐菱昏沉沉地努力要点头说话:“嗯,鲁说……” “我的计划里,你需要做出一点牺牲。”陆钊的声音在斐菱的耳中闷闷的。“嗯。”斐菱晃着头。再一转眼,斐菱已经被轻轻放在床上。 “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所以我提前替你做了。”陆钊依然保持着微笑,动作轻柔的给斐菱盖上被子,然后起身要离开。 斐菱突然伸出手抓住陆钊的衣角,陆钊转头之际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呦?手还能动?这药分量没够?”(_ 斐菱拼命瞪大了眼睛,她怀疑自己没听清。“唔唔唔……”说出口的都是这样的语调,斐菱顿时惊恐起来,不解的死死望着陆钊。 陆钊还是微笑着掰开斐菱依然死攥住他衣角,但是已经僵直的手,说道:“其实,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你死。所以,你还死不了。……你问我为什么不在夜突就杀了你?嘿嘿,我们夫妻恩爱啊,你死在那里我这边怎么交待?难道要我大老远运具尸体回来?还是你自己走回来比较方便啊。……你怎么就没想明白呢?还真是个小傻瓜。……你奇怪我为什么还大费周章引诱你喝下药酒?还不是这药的缘故。我惦念你的功绩特意找到这种服下去不会难受的药。但是这个药有个缺点,就是喝的时候不能紧张,紧张药效就无法全部发挥了。你瞧,为夫真的很体谅你。就连当初灭了机关府满门,我都没这么心慈手软过,那可是我亲爹,你真应该感谢我的。”陆钊不停的说着,眼睛闪亮无比,嘴角一直带着微笑。可是此时,在斐菱眼中,陆钊已经化身为青面獠牙的魔鬼,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从脚趾尖窜上,将斐菱淹没在冰冷的黑暗中……x 是夜,三王爷已经得知斐菱“旧病复发”的消息,他有些意外但是又很满意的点点头。陆钊在他的心中又取得几分信任。 夏夜的京城,突然在半夜下了一场透雨。雨过的夜空,高远清晰。无数星辰的闪耀下,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章节目录 第40章 真假是非初难辨 月十一他们一行居然顺风顺水的平安抵达京城。而顾翕远和夜突王女的队伍也一路畅通驻扎到了京城外,等待觐见。 月十一原本打算去住客栈,却被管季骅三言两语劝到管府。这也没办法。谁让京城水比油贵,区区一间客房也不是如今的月十一能长期负担得起的,再说,还有安全问题。 月十一和重生被安排在管家一处幽静少人的偏僻院落。重生没什么经验,欢欢喜喜满是新奇的四处碰碰摸摸。月十一确是知道的,她们的到来大概不是很受欢迎。 在管府中静悄悄的过了几日,管季骅一直没有出现,转眼就到了皇后寿诞的日子。月十一心中早有计较。她一早换上女装,将那副铜钗环装扮上,戴好那枚戒指,留下一封书信就出门了。 立在宽阔的街口,月十一定定心神。管府的位置接近宫城,一抬头便可看到前方几坊之外的红墙金瓦。威严的皇权震慑着它脚下的一切。已经习惯于市井喧嚣的月十一觉得这周围实在是寂静的可怕。她原想找个人问问那个拆宝的擂台在哪里,如今出门一看才发现,周围都是高官贵戚的宅邸,实在没有闲杂人等出没。像她这样一个孤身女子出现在这里,怎么看都异常突兀。月十一不想被巡逻的人撞到,只得随意选了个方向急匆匆地往出走。她只盼着赶紧遇到个能问路的人。(_ 一个转角处,月十一才拐过来就和一个蒙着斗篷的人撞在一团。 “哎呦……”斗篷下的人传来一声痛呼,听着竟是个孩童的声音。月十一急忙将地上的人扶起来。把兜帽一掀,一眼看到一个相貌很漂亮的七八岁男童正气鼓鼓的瞪着自己。月十一不禁莞尔,她瞟了一眼男童的衣着——天蓝色平纹锦缎料子,颈上一副蟠龙赤金长生锁。 “哪里摔痛了?”月十一低声轻问。 那男童神情一愣,月十一又道:“我迷了路,不小心撞倒你,可是碰坏了?” “没有。”男童迅速躲开月十一要拉住他仔细打量的手,“我没事。”说完,他裹紧斗篷就要绕过月十一。 “啊?等一下……”月十一还想叫住他问路,男童却头也不回的匆匆跑掉了。 月十一问不到人,只得继续前行。又走了一段,却见道路越来越宽,眼见宫墙就在几百米之外。她心知方向不对,忙转身沿着原路折回去,路过刚才撞人的地方,一眼看到地上掉落的一个荷包。x 电脑端:/ 月十一把荷包捡起来掸掸灰尘,用手掂了掂,很轻。淡青色的荷包质地精良,绣工出群。月十一倒出荷包中唯一的物件——一枚小铜印,仔细端详。小印不过指节肚大小,四四方方,印身镂空中嵌入了一颗玉珠,翻转小印,底部刻着一个篆字——镐。京城的贵族子弟向来有自己的私印作为信物。平日里出门吃酒购物都是记账留印,付银两的事太过庸俗,他们是不做的。月十一虽然没来过京城,但是这贵族中的常识还是懂得一点的。她马上收好小印,打算沿着刚才那小男孩行走的路线追下去,兴许能把这么重要的物件还给他。 皇宫正清殿 帝后二人在寿诞宴会前于正清殿接受文武群臣的贺仪,尤其重要的是要接见夜突王女。近日万福帝心情颇好,究其原因便是夜突此次示好。早有无数歌功颂德的奏折呈递上来,无不高赞我皇威仪震慑四海,旷世太平盛世之初。 “夜突王女觐见……”随着一声响亮的宣报声,殿门大开,多云岚一袭雪白的金丝缎衣裙,着五色彩珠编结的坎肩,盛装打扮,手捧国书,款步行来,最终立于殿中,深施一礼,进献国书。王仕从旁接下国书,展开宣读。夜突与中州万福朝愿结同盟兄弟为誼之意言辞恳实,不倨不傲。万福帝听后甚感宽慰,一班朝臣无不出列恭贺。待宣读夜突礼单,皇后娘娘更是惊喜。夜突礼品之厚出人意料,她当即赏了多云岚鸽蛋大小的蓝宝石一匣作为见面礼。一时之间宾主甚欢,其乐融融。 正清殿仪结束后,君主众人转至宏升殿开宴。万福帝满面笑容,携了皇后和多云岚一同前往。路上得知岗城守将顾翕远行护卫之责当即破例宣召,进正清殿赐座赏宴。 顾翕远一身军甲叩见皇上后,被安排在殿门附近,歌舞酒宴随即开始。顾翕远一边谦逊的和近旁的同僚敬酒攀谈,一边敏锐的观察着殿上的人员。他虽然远离朝堂,戍守边城,却从没有断过京城的消息。朝中派系从未停止过纷争,他自然不相信某些人会放过王女觐见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王女一行没有在路上遭到阻击,但是却不能掉以轻心。x :/ 几轮弹唱过后,皇后的嫡亲弟弟,当朝国舅起身敬酒,并献上他精心为帝后准备的歌舞表演。 随着音乐声铃鼓声响起,一队轻纱蒙面的舞女蛇形而入,曼妙的身姿果然迷住殿上的众人。 顾翕远端着酒杯,眉头轻皱,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刚刚这队舞女进场时经过他的席前,他敏感的汗毛乍立,一定有问题。顾翕远扫了一眼殿上诸人,他们无不痴迷的盯着舞娘柔软的腰肢。更有甚者,已经抑制不住兴奋,喉结上下一动,吞咽着吐沫。喉结!电光闪烁之际,顾翕远突然一声暴喝,飞身从席间跳起,手中酒杯直射舞娘中的一人。而几乎是同时,舞娘中飞出一人,手持长约七寸的长簪扑向万福帝喉间。 飞射的酒杯击中刺客的背部,长簪飞脱出手钉在了万福帝耳后的龙椅之上。 “王女快逃……我来掩护……”刺客一见行动失手,立刻转身靠向多云岚。多云岚震惊之余起身怒喝:“何处奸徒!”此时顾翕远已经赶过来,当下与刺客交起手来。 当殿上众人缓过心神,皇后娘娘大叫捉拿刺客时,场上情形急转直下,刺客突然萎顿倒地,七窍出血死去。顾翕远连忙收手,退后半步,紧眯了一下眼睛,马上抬眼环视周围,宏升殿已经一片狼藉。他再回首看向多云岚,早有几个侍卫拿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多云岚面色阴沉,双拳紧握放在身侧,一言不发。 皇宫中风云色变之时,京城上下正热闹非凡,太平安乐。 月十一早已被这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睛,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死难卜的悲壮,此刻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被街上的杂耍吸引住了目光。表演顶碗的小姑娘柔软得让人害怕,怎么可能把人弯成那个样子啊?月十一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观看,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人群中掌声阵阵,又上来一个舞双刀的小姑娘,银亮的刀片子喤啷作响,红绸翻飞甚是漂亮。舞过双刀又来对打。一个小伙子手持银枪飞身一个跟头翻入场中。就见银枪好似白蛇吐信,诡异难测,几次从小姑娘身边险险滑过,惹来观众阵阵倒吸声。月十一知道这是早就排演好的,却依然在枪头堪堪擦过小姑娘秀嫩的面颊时捏了一把冷汗。 叫好声连连时,刚才顶碗的女孩出来收钱了。等到了自己身边,月十一才发现,她居然……分文未带……小女孩托着锣就这么等在月十一身前半天,月十一尴尬的笑笑,摇摇头。小女孩嘴角一翘,居然不恼,反倒大方地说:“谢谢姐姐捧场。”就转向下一位观众。 不好意思再留在原地白看人家的表演,月十一挤出人群去找擂台。 擂台摆在了奇巧阁总店门前的空场上,早就聚满了看热闹看新鲜的人群。月十一垫起脚尖看了又看才发现外围的一隅好像是报名的地方。好不容易挤到近前,顿时又愣住了。这擂台居然要收报名费,而且价格不菲,三十两一位。这会儿别说三十两,就是三文钱她也没有啊。月十一疑虑着要不要回去找管季骅出钱,却突然被人叫住,“这不是十一姑娘吗?” 月十一急忙抬头一看,“陆钊?”她突然心中暗骂自己是昏了头了,奇巧阁就是陆钊的啊,怎么会忘了他呢? “十一姑娘好久不见,怎么?也来这里看看机关府秘宝?”陆钊浅浅笑着,一派温文。 月十一浑身打了个冷战,她状似无意的随口赞道:“陆老板果然神通,居然连机关府的宝贝也搞到手了,只怕这天下没有陆老板得不到的东西吧?” 陆钊撇起嘴角笑容更大了些,他上下看看月十一,慢条斯理的开腔说:“十一姑娘和我也算是旧识,不知道姑娘赏不赏我这个脸,让我请你去参详参详这机关府的宝贝?” 月十一对陆钊早有戒心,可是此时机会难逢,她咬咬牙,转转手上的戒指,心下一狠,道:“好。” 章节目录 第41章 最难割舍是亲情 皇宫宏升殿 惊心动魄的一场刺杀事件彻底破坏了万福帝的好心情。他感到愤怒,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都是他不能原谅的。 刺客早已在打斗中丢了面纱,尸身被下令放置在殿中。殿内无人敢言,统统跪伏在地,等待雷霆一怒。 “王女殿下怎么说?”过了很久,万福帝冷冷的问道。 架在多云岚颈间的刀锋虽然已经撤了,但是俩名侍卫却站在她的近旁,监视着她。多云岚心中风卷云涌般难以平静,可是面上却不肯透露分毫。 “陛下明鉴。”多云岚沉着的施礼说道,“我夜突此行心意至诚绝非儿戏,又怎可能做下此等不仁不义之举?更何况,此次进宫,我亲随卫队驻留城外,仅有十人随我入城,此刻都在宫门外候旨。陛下如若怀疑,只需遣人一查。” 万福帝“哼”了一声,沉吟不语,早有机灵的王仕奔去查问。顾翕远也跪在殿上,他刚要直直腰,却被身边一人轻轻拽住衣角。“侯爷说,皇上不问,你一句也不许多说。”那人悄声道。顾翕远望向对面父亲顾侯爷方向,只见父亲正好抬眼严厉地瞪着他。顾翕远无奈,只得僵直着背,低下头去。 殿中死气沉沉,万福帝偏偏首,对皇后缓缓说道:“皇后万寿之日,遇此败兴之事,朕自会严惩,绝不姑息。” 此言一出,皇后顿时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一下,似要说些什么,殿下队列中已经爬出一人,连呼“冤枉”。此人正是国舅爷。那男扮女装的刺客从他的节目中出来,他定然少不得干系。国舅爷已然顾不上体统尊严,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只会不停的重复一句话:“臣罪该万死,但是臣是冤枉的,冤枉的。” 万福帝被国舅爷搅得更加心烦,眼角抽搐了一下,眼神凶狠起来。皇后见状连忙起身跪在皇帝脚前,替家兄开脱求饶。“皇上息怒……妾兄……虽无甚才德,但唯有忠心可鉴。他……他定是被人冤枉陷害的,臣妾愿以性命担保。” 皇后出面求情,太子自然不能漠视母后不理,也跪伏出列,为国舅爷求情。有太子出面,几位庶出的王爷也跟随出来求情。皇后见万福帝不为所动,不禁急得落泪。她回身怒斥国舅:“哥哥,我平日劝诫你都作耳边风。如今甥儿们都要为你所累,皇上也因你险遭不测……你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我……我……”皇后越说越气,哽咽得说不下去。 万福帝扫了皇后一眼,眼中戾气稍退。他抬手示意皇后起身,却不料皇后不见万福帝免了国舅的罪责便执意不动。皇后不起身,太子及一干人等皆不能起身。万福帝皱起眉毛。刺客一案尚未查清,难道他连将相关人等叫来盘问的权利都没有吗?一个个就会跪地哭饶,拉帮结派的示威不成?今天不办了国舅,日后皇权何在?想到这里,他将袍袖狠狠一挥,斥道:“把国舅先押下去,谁再阻挠一同处罚!” 此言一出,皇后吃惊的挺起身,脸色一红一白,最后终于晃了一晃昏厥过去,于是又惹得殿上一团忙乱。万福帝盛怒,扬声命道:“皇后受此惊吓需静养三月。” 一个小个子的王仕猫身溜进殿中,朝皇上身边的近仕点点头。近仕马上低声在万福帝耳边嘀咕了一句。万福帝听后瞥了多云岚一眼,继而命道:“王女此来车马劳顿,不若陪在皇后宫中。来人,带王女下去休息。”x :/ 多云岚自知争辩无用,自己的性命虽暂时无忧,但是她不放心带来的侍卫。如此敏感时刻,若是再出差错,让有心人利用了去就麻烦了。于是,她向万福帝请求要亲自和自己的侍卫交待一下。万福帝应允了。多云岚被领出宏升殿。 多云岚才走出宏升殿的宫门,就见一名侍卫领着一人风风火火的往这边赶。她心中一突,不禁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出事。(_ 拆宝擂台 正午已过,报名拆宝的各地能工巧匠不下数十人。机关府秘宝放置在擂台上的一间小帐篷中,每次进去三人,可以触摸,但不可使用利物刻划,并且时间有限。如有把握,便将拆宝方案撰于纸上,属上籍贯姓氏投于擂台中央摆放的一个上了锁的机关箱中;反之,则可在书有“放弃”二字的白纸上填上姓名,自行离去。 台下众目睽睽,前来拆宝的哪个不是行业里佼佼者。所以,尽管是在帐篷里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一旦出了帐篷,他们也要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洋洋洒洒写上一篇文字,然后坦然地投入箱中。即便是一些玩耍机关的“票友”,就为了一睹机关府秘宝真容而报名登台的人,也要试上一试,图个万一。x 这样一来,台下聚集的观众就更加期待了。有如此多的解法,难道就没有一个中的?甚至有人开始坐庄,押赌设局。大家都盼望着最后打开箱子,公布答案,看看到底能不能开启这秘宝。 陆钊不紧不慢的带着月十一从擂台后面登上擂台。他挑开帐篷的小窗朝里面张望了一番,然后让出位置,对月十一说:“可惜不能让十一姑娘亲手触摸,不过,这看上一眼的机会也是难得的。”月十一看着陆钊,刚才言语中流露出的鄙夷却不能让她退缩半分。月十一知道陆钊决不会这么轻易的做个人情送给她,但若说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还有什么可以交换的,那就有点不自量力了。在陆钊心中,她月十一不过曾经是一个还不算太笨,并且对他多有顶撞的丫环。所以,对于陆钊的讽刺,月十一受之欣然。 “陆公子真是大人雅量,其风骨做派直追古人啊。”月十一低垂下眼睑,温和的却不着边际的说了一句,便凑到小窗前探看。 那映入眼帘的五属混沌球即便只是这样轻轻一眼也能认得出啊。当月十一的目光投向桌上摆放的实物时不禁绷直身子了。她怎么能忘记自己为它付出的心血。数不清的日日夜夜,自己在炙热的炉火旁试验;五个球上状似神秘花纹的雕刻其实只是一句花体书写的英文“happybirthdaytoyou,dad.”这一眼仿佛将月十一带入时间的漩涡,从小到大无数的场景扑面而来……甚至是最后的血腥……月十一不知道,此时的她已经泪流满面。 陆钊似是发现情形有些不对劲,他“刷”的一下放下窗帘,“怎么,认得?” 月十一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她急忙扭过身子,摸摸泪水,出言解释:“哪里,我……想起些旧事……就像山家的那个秋千架子……” 陆钊扯起冷冷的笑容,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念旧的奴才。” 月十一脸色一僵,生生忍下陆钊的侮辱,终于摆出一副淡然地模样。 “陆公子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这排场可不是一般商贾可比的。”她反复在心里盘算,怎样询问才能套出这秘宝的来历还不引起陆钊的怀疑。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陆钊面带讥讽,月十一若想和他斗心思还不够老练。 月十一闻言随即站定,她望望远处的宫城,嘴角含笑,慢慢垂下了眼睑,用一种很奇怪的腔调轻声说:“难道就没人好奇陆老板是从何得来的秘宝吗?怎么就这么巧,机关府倒了,奇巧阁就起来了……”月十一说着抬起眼睛直视着陆钊,“保不齐……有些嫉贤妒能的小人就在背后猜测,当年……该不会和陆老板有什么干系吧?” 月十一刚才太失态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的最好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其实这些猜测也就是诈一诈,她并不认为真正的凶手会把这件宝物拿出来炫耀。机关府灭门惨案至今未破,难道还有这样大张旗鼓的惹麻烦的人?她以为,顶多是陆钊有什么渠道从凶手手上得到这样东西……也许还和凶手有些接触。 陆钊明显一愣,想必是没想到月十一居然如此直白的在他面前发难。他阴阴的一笑,回答道:“你认为我是靠机关府的秘籍发的家?可是天下人都知道,这秘籍至今无法破解。既然我无需秘籍便可扬名天下,又何必图他机关府的东西。清者自清,我又何需庸人自恼。” 正当月十一还待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突然一个仆人模样的人跑到陆钊身边低语。陆钊顿时面色一沉,眼中凶光一闪即逝,他低声呵斥道:“小公子若是找不到,你们就统统滚蛋!”随后,陆钊对月十一扫了一眼,毫不客气地说:“不送。”然后,再也不管月十一,自己一个人跟着仆人匆匆离去。 章节目录 第42章 缘有起时亦有落 月十一望着陆钊的背影离去,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主意——要是……我把五属混沌球偷走……她就这么想着又退回到帐篷边上。悄悄掀开窗帘,里面的三个人正在离开。帐内空间狭小,侍卫是没有的。因为同时进出三个人,他们本身就可以互相监督。x :/ 月十一趁着那三个人出了帐子,后面的人还没有进来的空档,将帐篷底部掀起一点,勉力爬了进去,才要去拿混沌球就听到有脚步声到了帐前,情急之下她赶紧蹲身钻入桌布下面,却惊得差点栽出去露了行迹——那桌子下面早就藏了另外一个人。 “你……”月十一指着桌下的难友,做出口型,没有出声。 那人先是一惊,随后拿眼睛狠狠地剜了一下月十一。月十一怎么也没想到平生第一次做贼居然就被人撞见了。才想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赶紧从袖中掏出路上拾到的那个荷包,递给那个人——此人正是月十一早上撞倒的小男孩。 小男孩马上认出月十一手里的荷包,睁大了眼睛一把抢夺过去,赶紧翻开查看,见到自己的私印完好无缺方才放心。他把荷包重新系好,又瞪了月十一一眼,紧接着突然吃惊的盯住月十一,好像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月十一急忙扑近一把捂住小男孩的嘴巴。又冲他使劲比划,不要出声。 小男孩似乎是震呆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看着脸色越来越红,目中仿佛要喷出火来,身子也开始不安分的扭动。两个人在桌子下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月十一松手也不是僵持也不是,正在万念俱灰的等待行迹暴露的时候,帐门突然被大力的掀开,只听一人语气急迫的说道:“擂台结束了,你们马上离开。城里要戒严了,你们在家里客栈里老老实实待着,别被当奸细抓去。”然后就是一阵脚步声和收拾桌案的声音,紧接着那人就离开了帐子。 听着外面越来越乱的声音,月十一赶紧松开捂在小男孩嘴上的手。“你……你这个……女贼!”小男孩终于骂出声来。月十一不以为忤,反而提醒道:“快些回家吧,你家人会着急的。我可不是贼,那荷包是你掉的。”这么说着,她心下却是一虚。 小男孩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思维却是敏捷,马上质问:“那你偷偷摸摸到帐里做什么?” 月十一厚着脸皮嘻嘻一笑,答道:“和你一样啊。” 小男孩一窘,当即转过脸,一撂桌布钻了出去。月十一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咧咧嘴,也跟着钻了出去。小男孩掸掸身上的土,横了月十一一眼,“你的手太臭了,你是女人吗,以后别让我看见你。”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跑出帐篷。 月十一先是一愣,脸上有些微微发热,轻骂了一句“小屁孩儿懂个啥。”可又一转念,觉得放任这么一个孩子在外面乱糟糟的环境里独行很是不妥,就也跟着离开了帐篷。拆宝擂台前早已是一片狼藉,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帐篷中后来钻出的二个人。 月十一依然从后面下了擂台,看见刚才那个小男孩的蓝色衣服在旁边的院子里一闪而过。鬼使神差的,她想也没想,就追了进去。 院子有些深,月十一把小男孩追丢了。她立在最里面的院子里,琢磨着怎么走回去。忽然听到一间屋子的门扇有响动,吓得她赶紧随手拉开最近的一道门躲了进去。听着外面再没有动静,月十一决定赶紧离去。这私闯民宅的事她实在做不来,雷锋也就不要当了。x 也就是随意的往身后看了那么一眼的功夫,月十一骇然而立。里屋的睡床居然连个屏风也不放就这么直冲着厅里。而床上此时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那个女人却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不放。 月十一觉得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乍了起来,从双臂延伸到两颊。过了足足半分钟她才勉强平复吓得几乎休克掉的心跳。“呜……”月十一向后退了半步,想解释一下,“走错了。”她迅速转身,飞快地推门跑了出去。 院子里挺安静,月十一一路小跑很顺利的逃出来。她几乎是一头栽出大门,刚才还纷乱不堪的街面此时人丁稀少到有些萧索的感觉。月十一扶着围墙稍稍往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看这院子的牌匾,到底是哪户人家。一个大大的“陆”字刺入眼帘。是了。月十一这才醒悟,擂台开在奇巧阁前,陆钊大概就住在旁边。她刚才误打误撞闯了他家,还好侥幸脱身,否则不知会生出怎样的事端。此间已经不能久留,月十一决定赶紧回去。才走出几步,迎面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十一?” 月十一闻声抬头,坐在马车里的人已经扶着车梆跳了下来。“十一。” 一条长街,稀零的行人,一个白衣翩翩的文雅公子独立车旁,眉目中饱含惊喜和无言的关切。月十一慢慢站直了身子,放下双手。她分不清涌上心头的是什么感觉。有些酸,有些涩,也有些甜,还有些……惶恐。“大公子……”她轻轻吐出一句。 大公子露出微笑,消瘦的面庞染上一丝温柔的宠溺。“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月十一慢慢走向大公子,“十一都还没来得及正式谢谢公子您。”说着她走到大公子身边就要施礼。 “别……”大公子一把拖住月十一的臂弯,“你我何须如此。” 月十一仰头看着大公子面庞,百感交集,忍不住说道:“其实,我欠了公子很多。遇到大公子您这样的恩人,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大公子闻言眼中神色反而暗了下来,他慢慢松开扶着月十一的手,没有言语。街道更加安静,月十一猛然想起戒严的说法,连忙急问:“公子是刚进城吗?城里要戒严了,您还是赶紧回铺子,别惹了麻烦。” “铺子?”大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恍惚了片刻随即醒悟,嘴角露出些苦笑,反问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不迟。” 月十一推脱不了,便随大公子上了马车,一路向管府行去。 “你怎么……”月十一和大公子几乎同时开口,大公子示意让十一先说。 “家中……一切安好?”月十一见大公子并没有丧孝打扮,但依然小心询问。 大公子安抚的对她笑笑,“尚可。奶奶身体好好调理一下,应该很快可以好起来。” 月十一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看着大公子憔悴消瘦的样子,心中有些难过,这个人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在肩上,不管多累多苦,总是不动声色。月十一有心想规劝两句,偏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身份开口,犹豫再三,化作一声轻叹。“唉……公子还当多注意些自己的身体。” 大公子点点头,沉默了一下,才有些试探的问道:“十一……你来了这几日,可有看到……我……二弟?” 二公子是个令月十一尴尬的话题,尤其是对着大公子。月十一垂下头,摇了摇。“没有。”然后,二人便陷入了沉默。 大公子的马车把月十一放在管府门口便离去了。临别前,大公子托月十一给管季骅带个口信儿——若是二公子前来看望管老爷子,管季骅一定要把他留住,并到泰和客栈通知自己。 月十一敲开大门,门房没好气地盘问了几句,颇有些刁难之意。月十一三言两语挑明利害,门房上下把她打量个仔细,这才放她进来。月十一自己回到客房时,重生却不在屋中。正想着重生可能的去向,房门突然打开,重生扑了进来。“姐姐!”重生一脸委屈,泪痕斑斑。“姐姐去哪里了?管大哥出去找你都没找到。” 月十一心中很是抱歉,她拍拍重生的肩膀,抬眼偷看跟在后面阴沉着脸走进来的管季骅。管季骅大概是很生气的,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衣摆抖得“啪啪”作响。 “重生,过来。”管季骅板着脸,声音闷闷的。重生有些犹豫的望望月十一,月十一含笑轻轻推开她,她这才站到管季骅身边。 管季骅抬眉瞪着月十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掷在了几上。“大小姐能否解释一下,这封信是什么意思?我管某就是那么不可靠之人吗?半个时辰都不肯等?” “……抱歉……”月十一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我的事恐怕让你和家里为难,所以……我便想自己去看看。” “我几时说过为难?我不是让人带话给你们,少安毋躁嘛?还约定了今日的时间。”管季骅非常不满意月十一的说法。 “带话?”月十一疑惑的和重生对视一眼,“……没有啊。” 管季骅不信的挑起眉毛,看看重生。重生连忙一脸认真地摇头。管季骅沉吟片刻,左手握拳轻轻在几上捶了一下。他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爷爷从中阻挠,自己这些日子忙着安排联络其他事情,竟没能顾上这一头。他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你们这几日都没有我的消息?” “没有。”月十一如实回答。 “所以你今早没等我就自己出门去擂台了?” “嗯。” “什么也没带?” “嗯。” “以为自己有可能回不来了?” “嗯……呃……”月十一发现自己竟然被套了话,有些不忿。 管季骅倒是心情好了一些,他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语带揶揄:“那怎么又回来了?不是怕连累了我们吗?” 月十一微微一笑,实话实说道:“我没带钱,上不去擂台。等到好不容易上去了,擂台就结束了。” “那……你看到东西了?”管季骅放下胳膊,有点紧张有点期盼的问。“真的?还是假的?” 月十一望着管季骅和重生,抬手摸摸自己的耳环,轻声答道:“真的。但也是假的。” 章节目录 第43章 沉钟震夜换朝歌 “真的,假的?”管季骅轻声重复着,一时不能明白其中含义。 “东西是真的,秘籍是假的。”月十一放下手,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你们……不是让我出这个局,拿下头筹,引起皇上的关注吗?”她一边说一边慢慢踱步到窗下。“我今日,一时激动,竟差一点忘记了你们的安排。” 管季骅却道:“这也难怪。不过,谁也不会料到城里会在今日出事。”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月十一好像突然被惊醒一样,连忙扭头问。 管季骅看看月十一和重生,有些犹豫着说:“宫里……皇上……遇刺了。” “啊?”重生惊慌出声,连忙以手掩口。月十一也深感意外,不禁眉梢挑起。“难道是……夜突?”她小声探问。 管季骅摇摇头,“刺客死了,但是情况对夜突很不利。事态的进一步情况,我还在等……”他连忙收住话头,脸上带着一点歉意。x 月十一倒是一副了解的样子,也不勉强,反倒安慰管季骅说:“我知道,这说多了,难免就会透露出消息的来源。” 管季骅点点头,看了重生一眼,“什么也不知道有时候更轻松。” 月十一笑笑,重生不明所以,虽小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三人又谈些闲话,忽有家人急惶惶的来找管季骅去见管老爷子。 顾翕远只觉自己背上冷汗淋淋,好毒的手段,他心中暗叫。龙椅上的万福帝面色铁黑,身体微微有些发抖。殿上所有人都被刚刚边关传来的消息惊呆了——夜突王子领二十万大军进犯岗城。 “陛下明鉴啊……”殿下突然跪出一人,此人正是刑部侍郎龚大人。“夜突的狼子野心今日终于原形毕露了,老臣曾经规谏过多次,夜突人不能信啊。”有龚大人带头,当初力主不接待夜突王女的一干人等纷纷出列响应。 “来人……”万福帝低沉的声音带着狠意。 “父皇,请三思。”太子殿下迈出一步跪在殿上。当初,太子是主和的一派,他一贯的谦和温文,很得一批年轻臣子的喜欢。 万福帝眼中闪过不满,但是终究给了太子一点情面,扭开头,挥了一下手。“讲。” “父皇,王女乃是夜突储位继承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计策拿她的性命当成儿戏?”太子鼎力直言。 万福帝不语,并不理太子,但也没有阻止太子。太子定定心神,又道:“何况,我军并未因为两国交好而撤换防务,夜突此时进犯,实在诡异。” 万福帝身子动了动,似乎是受到提醒,把目光投向顾翕远的方向,下旨令顾翕远殿前问话。 “末将以为,夜突此举有两个疑点。”顾翕远此言一出,连一直低调安稳,不动声色的三王爷也不禁睁开眼睛瞟了一眼。 “疑点?”万福帝眼中并未有丝毫波动,仿佛对于事态的真相并不关心,也不知是怎样的心思,只是点点头让顾翕远继续。 “陛下,”顾翕远谨慎的禀道,“末将进京之前曾打探过夜突军队的情况,当时确确实实是夜突鹿库王领兵掌权,压阵于两国界上。如果说夜突此举乃是他们精心策划的阴谋骗局,万万不会临阵换将。鹿库王乃夜突猛将,威重名望,经验老到,怎么如今倒是换成了王子的旗号?” 顾翕远字字掷地有声,殿下一片臣子有不少人连连点头。万福帝眼皮也不抬的“哼哼”一阵冷笑,“孺子,你道是换了旗号鹿库王就不在军中了?夜突王子也到了该建功立业的时候了吧,有鹿库王辅佐,何愁不能名就?” 群臣中自然不乏见风驶舵的能人,立刻顺着万福帝的口风要吹捧一番,却被万福帝冷峻的目光压下。“这第二个疑点呢?”万福帝收回目光,淡淡的问道。 “臣以为……”顾翕远说着突然跪倒,“陛下万万不要中了夜突借刀杀人的诡计。” “大胆!”万福帝身旁的王仕怒喝出声。满殿文武顿时鸦雀无声。顾翕远则一动不动俯首于地上。 “噢?借刀杀人?”万福帝高深莫测的扫了群臣一眼,“讲,恕你无罪。” “陛下请想,夜突老王身体欠安,如今王女一直行摄政王储之则,而夜突国内却另有一派对王位虎视耽耽。老夜突王一旦薨毙,王女尚无子嗣,那么夜突王子便是王女死后的唯一继承人。如果,他们借陛下的手除了夜突王女,那……这夜突王位就是兵不血刃,唾手可得了。更可恨的是,陛下却要为他们背负一个不义的罪名……”顾翕远刚说到这儿,突然被人打断。“朝堂之上,岂能放肆!”顾老侯爷此时惊怒不已,连忙躬身出列,跪在地上,“陛下息怒,老臣教子无方,愧对王恩,愧对祖先……”(_ 万福帝看看下面惶恐万分的顾老侯爷,示意左右扶他起身,面上并无厉色和丝毫不快。“岗城守军反应及时,与敌军尚在僵持之中。传朕旨义,嘉奖各级兵将,守城大将封虎威将军,赐虎威宝剑一柄,荫子封妻。并令速速查明敌军意图,如有谣言乱军者,斩。” 万福帝的一道圣旨让顾翕远吃了一颗定心丸。这说明陛下对他所说并不反感。但是,他依然深感不安。如果刺客案是这边的顽固分子安排的阴谋,那么夜突的内变是否与之有关?还是说两件案子都是夜突的反对势力安排的?顾翕远有些发冷,他不敢往最坏的地方设想,可是那种要出大事的预感却越发强烈。 “今日,众卿退了吧。朕累乏了。”万福帝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顾翕远,只是对着下面挥挥手,连众臣的跪拜也不受就拂袖离去。 顾翕远等着众人都起身后,他才慢慢站起来。“老侯爷,令郎果然出人意表啊。”三王爷面带微笑站在顾翕远身前,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前途无量。”顾翕远拘谨的躬身答礼,老侯爷则拉住三王爷的手,说道:“王爷抬爱,这逆子早晚要把我气死的。” 三王爷“哈哈”一笑,却马上又严肃起来道:“年轻人,有胆有识固然是好,不过,老哥哥还要教教他,什么是当说的才是。”顾老侯爷满面愧色,狠狠瞪了顾翕远一眼,连声道:“说的是。只是我也才在今日见到这冤家,还是蒙了陛下的恩典。这会儿回去,我一定好好管教他。” 三王爷听了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看看一言不发乖乖听话的顾翕远,点点头,转身离去。 “走吧,还立着儿干嘛?”顾老侯爷拍了儿子脑袋一下,随着众人的脚步,退朝出殿。 父子二人缓缓而行,远远落在众人后面。顾翕远轻声对父亲说:“爹,三王爷……” 老侯爷捏了儿子的手一下,低声说:“不是个好鸟,咱们回去说。” 管季骅被老爷子叫去前面后,再没出现。月十一和重生一起用了晚饭,又在屋子里下了几局棋,见天色已晚便商议着不等管季骅的消息了,各自整理洗漱预备就寝。两个人才躺下一会儿,就听见外面远远的传来“轰”“轰”的钟鸣声。月十一连忙披了衣服挑开床幔侧耳倾听,这钟鸣声竟是连绵不绝。 “姐姐?”重生怯怯的声音从对面的床铺上响起,“姐姐,我拍……”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月十一急忙下地,也顾不上笈上鞋子,赤着脚跑到重生的床前,钻了进去。“别怕,我陪着你。” “姐姐,这是什么声音啊?”重生缩在被子里,月十一拽了两三下才把被子拽开,也躺了进去。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情。”月十一心里有个猜测,“我们离皇宫很近的,可能……是宫里死人了。” “啊?死人?”重生惊叫着一头扎进月十一怀里。“呜呜……姐姐,我怕……” 月十一连忙紧紧揽住重生,改口道:“我胡猜的,胡猜的。就是皇上薨了也不会响那么多下,可能是皇宫里走水了,也不一定……” 两个人正缩作一团没了主意,外面的钟声一下子消失了,她们顿时觉得四下里寂静的吓人。她们居住的院落偏靠着外墙,没一会儿就听到院外的脚步声跑步声越来越多。就在两个姑娘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时,院子门突然被拍打的“啪啪”作响,重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月十一一下子坐起来,一手抓着重生,一手轻轻在床上摸索着。再过了一会儿,院外安静了,却见窗下人影一闪,屋门上传来拍打声。 “重生,月姑娘,是我。” 章节目录 第44章 兔死狐悲天下白 月十一壮着胆子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管季骅。顿时,月十一觉得背了千斤的秤砣终于解脱了,不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难道……”这一口气还没出完,却见管季骅神色紧张,月十一连忙问。 管季骅敛敛剑眉探头看看屋里,“重生……你们还好吧。”月十一见状便把身子让出来,说:“外面黑灯瞎火的,还是进来说吧。” 管季骅眉头一松,抬腿迈进门里,全无丝毫顾忌。此时重生已然穿上外衣依在床边坐着,见到管季骅进来立刻起身扑了过去,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轻轻低泣。管季骅满面不忍,好是一通安慰。 “咳咳……”月十一一边点亮了蜡烛,一边清清嗓子,问道:“刚才是什么声音?” 管季骅神情说不出的凝重,“宫里出大事了。皇上驾崩了,只怕还有其他贵人……” 重生抬头望望管季骅,小声问:“是死人了吗?哥……我怕,别离开我……” 月十一对这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消息也有些不适应,半晌才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管季骅摇摇头,轻轻拍拍重生的肩膀,说:“等消息。” 宫里的丧钟敲响时,陆钊正在屋里一个人举着棋谱摆棋。听着那连绵不绝的钟声,他的神色却是出奇的惬意。仿佛,那敲响的不是宣告最高统治者死亡的丧钟,而是庆贺新年的鸣钟。 “菱儿啊,你听见了吗?好戏开锣了,为夫就要一步步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地方了。可惜……”陆钊的声音鬼魅的不像一个男人正常的声音,“你看不到,不过,你的棺材里我会记得陪葬一顶凤冠的。这是我答应你的,当初。”陆钊说完,忽然将棋谱砸在棋盘上,又一下子把棋盘掀翻在地。 门外的仆人听到动静急忙来看,陆钊却止住他们收拾的动作,反而询问道:“小公子睡得安稳吗?” “吃了那杯茶后,睡得很香。” “明天,他快醒来时过来叫我。”陆钊说着站起身,走进里面。 仆人都退下去了。当他们还在心中感叹自己的主人如此多情,夫人重病在床他依然不离不弃,每日一同陪寝时,并没有听到,陆钊轻轻附在斐菱耳边的话:“夫人,你明天,终于可以死了。” 夜突 鹿库王独坐在营帐中。王子殿下带着大王的谕令接掌兵权已经十几天了,他除了派人赶紧给朝中几位元老送了信,就是偷偷派人潜入中州,争取早日告知王女殿下。但是,到目前为止,给王廷送信的人还未回来,王廷到底是怎样的局势也不得而知。 王子殿下说是得到卧底密报,中州此次绝对是诱骗王女殿下入境的奸计,其目的在于要挟夜突臣服纳贡。于是,乾纲独断,挥师进军岗城。 鹿库王不是初出茅庐的稚子,雷贵妃一支的动态他早就了然于心。他当初是下定决心要保多云岚这次平安的,但是,他的手还伸不到宫里,伸不到王榻的左右。所以,当王子拿着谕令而来时,他只能乖乖的听从了。 若真论实力,雷贵妃想动鹿库王却也不易。雷贵妃知道,鹿库王更知道。但是,鹿库王现在不打算为了多云岚和雷贵妃拼个鱼死网破。 更重要的是,多云岚已入中州,生死难料。有雷贵妃等人乘机发难,虽然他们不仁,但是如果多云岚一旦死了,夜突还是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新王。这也是鹿库王之所以容忍了王子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的另一个原因。 多云岚既然不能保证她赖以生存的那棵大树的安全,那么鹿库王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拿夜突的未来,来效忠一个弱者。 想到这些,鹿库王最后能做的,也只是替多云岚祈祷,但愿万福帝的刀,不会被“借来”一用。 京城 一夜之间风向骤变,皇城上下一片缟素。太子薨了,万福帝也同日驾崩。满朝文武从昨夜丧钟敲响的那一刻起,就再没闭过眼。早朝的时候,等候多时的文武众臣看到殿上哭得两眼红肿的皇后身边站着一身孝服的三王爷时,心里全部有些谱了。但是,昨夜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却不得不要三王爷给个交待。 受过群臣见礼,三王爷满面悲痛,带着哭腔给群臣讲述了昨日退朝之后,宫里发生的事情。 到底昨日发生了什么呢? 昨日,万福帝宣布退朝后,略感头疼,传了太医便独回寝宫。不料,忽接内禁卫军统领密报。他们在追查宏升殿刺客一事时,居然发现惊天之事。因不敢擅自作主,遂密报圣裁。 万福帝接到密报仔细一读,当即气得面色发紫,几欲昏厥。原来,禁卫军在太子府外发现一人行迹可疑,盘查之际发现他随身携带与夜突密议的信件。那贼人一见事情败露,居然服毒自尽了。而信件的内容恰恰是太子与夜突王女定下协议,刺杀万福帝,假意栽赃王女,夜突再以发兵为要挟,逼万福帝退位并交还王女。此事一成,中州以岗城等三座城池为聘礼,太子迎娶夜突第一美人为新后。两国从此修好。 万福帝尚在壮年,太子若想登基确实要等个十年二十年。况且,万福帝近些年确实对太子颇为忌惮。好在太子平素多与文人结交,军务方面从不感兴趣,还让万福帝略微放心。面对这样一封密信,万福帝虽然也怀疑它的真假,但是,一想到刚刚经历的生死之刻,夜突的进攻也蹊跷万分,便怒火中烧再难克制。当即下令召太子晋见。 原以为太子已经出宫回府,却不料太子殿下仁厚孝顺,尚在皇后寝宫中探望。于是,在万福帝火气未消时就赶了过来。父子见面分外眼红。万福帝怎么想都觉得太子是故意滞留,意与夜突王女直接密谋。太子自然口呼冤枉,抵死不认。万福帝气得头疼欲裂,胸闷难忍,命左右脱了太子的袍戴,将太子关押在偏殿中自省。 太子于偏殿中是哀号不止,最终竟然威胁要以死示清白。万福帝被气得浑身颤抖,面色发青,最后赐了一条白绫让太子明志。不成想太子竟真的在帝王寝宫偏殿上吊自缢了。万福帝赶到时,太子已死。他这一天又喜又惊又气又怒又急又恨又悔,终于支持不住,头风爆发,驾崩了。 皇帝驾崩,未防谋逆者趁机逼宫都是马上封锁内外宫门,鸣钟治丧。百官群臣听到钟声,便同时集于宫外,等待进宫。如有贸然闯宫者,以谋逆罪论处。可是最巧的是,三王爷散朝后,却没有马上出宫回府,而是进了太后的寝宫,陪伴母后。(_x :/ 皇帝驾崩,太子自缢,太后和皇后闻讯统统晕倒。于是,里里外外的安排全有三王爷一人指挥。三王爷是万福帝异母弟弟,却是太后一手抚养,素来亲厚。太后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到何人执掌大宝。太后人虽老迈,却不糊涂。她当即提出由三王爷即位。不料,三王爷跪地哭求,要太后切切不可陷他于不仁不义之中,并保举太子长子,皇太孙镐继位。太后感动万分,当即下了懿旨,将三王爷的长孙女许与皇太孙镐。 三王爷的陈述和实际情况差不多,众臣也听了个明白。满朝一片哀悼先帝的哭声后,便有人提出异议。 刑部尚书首先疑虑,皇太孙镐年纪尚小,而且太子是否通敌一案尚不清晰,何以立威?先帝年长的皇子甚多,不若从中甄选。三王爷闻言点点头,语气平淡的问道:“那么众位可有提议?” 万福帝虽有不少儿子,但是怎奈其母们出身都不甚好。所以,万福帝生前从未属意过他们,也从没有严格教养过,资质实在平平。刑部尚书的提议虽然在理,却因为种种原因无人响应。三王爷见状眉心紧锁,“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素与三王爷交好的谏官马左使陈道:“太子殿下素来仁厚,必不会做出此等逆举。此计必定是夜突的奸计,其目的是扰乱我朝,以便图谋。更何况,如果认为太子殿下会谋害先帝以继皇位,那殿下又怎会自缢?据此推断,谁又能保证诸位皇子不是既得利益者,而策划了此事?” 此言一出,殿上几位刚刚有些飘飘然的皇子统统面呈土色,纷纷出列一表清白,不遗余力地推举皇太孙继位。x 电脑端:/ 马左使见皇太孙继位之事已无异义,又道:“太孙尚幼,实在应该推举一位摄政王爷。内可辅导协理,外可震慑夜突。” 顾老侯爷一直静观事态发展,闻得此言,心中冷笑:一群走狗终于开始演戏了。果然,随着马左使的提议,不少大臣出列陈情,纷纷要求三王爷出任摄政王。三王爷却沉着脸拒绝了。 此时,忽有侍从禀报,皇太孙昨夜就不知去向,至今未归。于是,满朝哗然。顾老侯爷也深深吃了一惊。他抬眼看向三王爷。三王爷满脸意外的表情,不像假作。皇后突然说道:“昨日镐儿本该进宫,但是太子说他夜里有些着凉,实在难受,便省了他的请安……怎么今日竟会找不见人?” 皇太孙失踪,群臣更加对小小孩童登基为帝难以信任。更有甚者,当即跪地磕头,哭求三王爷摄政协理。三王爷满面难色,瞟了一眼下面,突然推举了包括顾老侯爷在内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为摄政协理大臣。顾老侯爷吃惊之余,不得不佩服三王爷为人狡猾。几位同被推举的大臣当然一同谢辞。没道理,你堂堂王爷都谦让的事,我们却来当出头鸟。正当朝堂上没个定论之时,老太后出现了。 太后静静的扫视一周,底下鸦雀无声。“璧泽,”太后唤了一声三王爷的名字,然后突然拜下,惊得满殿的人“扑通”“扑通”全部再次跪倒。三王爷更是惊得满头冒汗,以头触地,不敢言语。 “璧泽,你还要镐儿给你磕头,你才答应吗?”太后显然有些责怪之意,“如今镐儿找不见,难道我朝就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你若再是推托,怎么对得起先帝?” 太后话已至此,三王爷也只有顺水推舟了。 可是,皇太孙镐,此时到底哪里去了呢? 章节目录 第45章 大义援手小无猜 大公子也被夜里那沉重浑厚的钟声惊醒了。京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生巨变,他不能不着急。所以,天光一亮,他就叫上小厮赶紧起身,收拾妥当要去找陆钊。x 才要出门,却被客栈的掌柜拦住。“这位公子,听见昨夜里的钟声没有?现在外面全封了,进不了城也出不了城。除了有官家的通行证,寻常人出门是要砍头的。”掌柜的好心劝道。 大公子感激地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说:“不碍,我自晓得厉害。”然后带了小厮头也不回的匆匆走了。 “唉……”掌柜的叹口气,“怎么不听劝呢?啊?房钱!房钱还没结呢。你们死了我找谁去啊?”掌柜的叫着一路追了出去。 大公子本住在外城,要进内城时自然是封门了。他再次拿出爷爷传下来的玉佩,交给守门的兵丁。兵丁仔细翻看了一下,拿不定主意,跑去见长官。过了一会儿,有个夫长模样的人跑出来,仔仔细细打量了大公子一番,这才交还玉佩,抬手放行了。路上又遇到几拨巡逻的士兵,也是照例放行了。 陆钊很早就起身了。此时,他正拿了一个药丸小心的化在水里。他将茶杯仔细的搁置在桌子上,又从凳子上拿起一叠衣物,抖开了给床上的人看。 “瞧,漂亮吧。你的寿衣,可花了我不少银子。”陆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那人听,声音又轻又低。床上的人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惊恐而绝望。陆钊回眼一看,嘴角微微一撇。“你为什么不愿意呢?反正你现在也是活死人。动不了说不了也吃不了,每天靠点人参汤调着。如今我肯给你个痛快了,你该高兴才是。”陆钊这话才说完,门口突然有人传报。 “老爷,外面有人找。”x :/ 陆钊突然觉得心里一惊,这么快?不会啊。此时他应该正在宫里忙活呢。“是谁?”陆钊闷声低问。 “……说是姓山……” 陆钊对大公子的来访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呵呵,山兄不愧为山帅的后人,在这非常时期也能行走于京城。小弟是自愧不如啊。”陆钊让人布茶,却被大公子抬手拦了。 “陆公子,我弟弟呢。”大公子面沉如水,开门见山。 陆钊低着头笑了一下,搓搓手,说道:“要说陆某人也是和大哥结拜的呀。” “哼哼,不敢。”大公子直视着陆钊,又问:“过去的我也不提,我只是来找弟弟,有人看到他进了你的奇巧阁。”大公子其实也是诈他。 陆钊抬眼看着大公子,点点头:“确实来过。不过……” “怎样?”大公子心中一紧。 “我们已经债责两讫了。我给了他十万两,他就走了。”陆钊晃晃悠悠的起身,走到柜子前,从抽屉里取出张纸。“字据也立了,您过过目,是二公子的签字吧。” 大公子连忙取过来一看,没错是自己弟弟的笔迹。看看立字据的日期也是七八天以前的事了,这么说来确实在这里找不到人了。可是,大公子说什么也不相信陆钊会这么乖的奉上十万两。他这一路赶来,也调查了一下自家店铺出售的情况。虽然是被低价卖的,但是加起来也差不多值这个价钱。他不信陆钊就是为了把山家的店铺骗到手,然后替他们给卖了,还乖乖的把钱还回来。 大公子的犹疑陆钊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暗冷笑。在我这里,你还能翻出天去? 正在这时,突然有家人来找陆钊,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陆钊斜眼看了大公子一下,打发走下人,对大公子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办,没法子多招待山兄。你要是还不信,我也没法子。”陆钊这么说着,就要往外走,中途却停下来,转身继续说:“总之,大哥要是不嫌弃,尽管在我这儿住下来……只是,你弟妹她……不大好了,宫里的御医都说没救了。我听说,内人和大哥也是有旧的,要不你们告个别?”陆钊说着,脸上带出那么一股子轻蔑。他这么说原以为被羞辱的大公子会愤而离去。 大公子身子一僵,他忍耐了片刻,转念一想:斐菱就算和自己有隙,但是山家却没亏待过她。也许能从她口中问出些线索。为了找到弟弟,就去见一面也磊落得很。 陆钊对大公子的决定稍稍有些意外,暗恼自己多事,不过似乎很快猜出大公子的用意。他神秘的微微一笑,就让下人带大公子去见郡主。 大公子没想到再次见到斐菱会是这个样子。原本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子,虽然她和他纠葛恩怨一番,但是大公子从没诅咒过斐菱会有今天。床上的女子见到大公子进来时,眼中的目光由呆滞到怀疑到紧张,最后是泪流满面。 “菱……郡主。”大公子垂下眼睑,施了一礼,等了半天却不见斐菱让他免礼。正在疑惑中,旁边的下人突然插话说:“我家郡主口不能言,公子还请免礼。” 大公子顿感意外,惊讶得看着斐菱。“怎……怎会如此?”他原来的打算也要落空了? “小人也不知。郡主娘娘得了怪病,什么名医都看过了,我家老爷费尽心血,也不见起色呢。”下人回答的倒也中规中矩。大公子却见到斐菱眼中露出的恨意。他心中一动,回想起当年和斐菱玩得游戏。“你家郡主也是苦命,我不妨给郡主说个趣事,开开心。”大公子也不等那下人开口,自顾自说起来。 “有姐弟俩吵架,为了家里父母留下的一亩二分地。姐姐有个当县官的儿子,就和弟弟一直打架打到衙门。县官头疼了,他看看左手,道‘一边是娘’,又看看右手‘一边是舅’。到底判给谁?”大公子说到这儿,停下来对斐菱说:“左手是娘,右手是舅。”他摆出两只手,就见斐菱死死盯住右手,目光急切。大公子放下左手,举着右手说道:“看来郡主偏向舅舅啊。其实县官也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呢?” 下人忍不住问:“为什么啊?” 大公子瞟了一眼下人,微笑着说:“那是因为他老婆是舅舅的女儿呀。” 下人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嘿嘿一阵傻笑。大概是大公子说了这么一个通俗的笑话,让那下人顿生好感,所以当他要求给斐菱号脉时,下人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大公子的医术是腿瘸后学的,再加上家里开药铺,所以有些底子。他自然探出斐菱的“病”非比寻常。但是当务之急是怎么把斐菱救出去。那个笑话是有寓意的,选左手就是正常,选右手就是“舅”命。 大公子思考了一下,转身对那名下人严肃的说:“我要马上去见你家老爷,事关郡主性命。” 陆钊听到下人禀报山公子来见,已经有些恼意。他此时此刻至关重要,可容不得别人惹出事端。当下命人回绝,只道是自己事务繁忙,告别等繁文缛节大可不必了。下人却说事关郡主,这倒让陆钊有些难以回绝,只得客客气气和屋中的人道歉,自己去偏厅见大公子。 陆钊进屋时已没了好脸色,冷冰冰的对大公子瞟了一眼,说:“郡主的病我自会料理,有劳大公子关心了。” 大公子却反问道:“就不知陆公子愿不愿意为郡主尽全力?” “我自己的妻子难道我会不尽心?”陆钊挑起眉毛,心中没来由的一片烦躁。 “山某知道一位隐居神医,或可救郡主一命……陆公子可愿意一试?” 陆钊冷哼一声,“你请来便是,有多少银子我出。” 大公子摇摇头,走进几步道:“我观郡主气色很是危急,等我请人的话,这一来一回的也耽误时间。不如陆公子和我一起带上郡主同去?” “不成。”陆钊断然拒绝,“我……”他刚要开口却改了主意。“郡主怎么经得起颠簸?不成。” 大公子却道:“我知道奇巧阁有一种马车非常舒适,郡主用它正好。” 陆钊眼中露出凶光,十指攥紧,才要开口,忽听身后有人进来,说道:“陆师傅爱妻之名京城皆知,我母……亲很是赞赏。我家就有一架马车,恐怕这位公子再也找不到比它更舒适的了。陆师傅尽管拿去用。要是真能救了师傅的妻子,本……少爷也修习了功德。” 进来的是一位锦衣玉带的小公子,俊秀非凡,双目灵动顽皮,惹人喜爱。陆钊很是吃惊,眼中的凶光一瞬间就消失了,换上一副感激不尽的表情。他快步走到小公子身边,低声道:“可是……我实在是走不开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小公子隔过陆钊上下打量了一下大公子,问道:“他是谁啊?” 陆钊连忙介绍:“他是我的一位结拜兄长,他的祖父就是山老元帅……” “噢?”小公子一脸兴致绕到大公子身边,“倒也体面。” 大公子心中虽然有些哭笑不得,面上却沉稳得很,对小公子轻一施礼,并不多言。 “我看他可靠得很,陆师傅就把郡主交给他吧,再多配些下人跟着,很妥当。”小公子人不大,语气却霸道得很,一句话说出来容不得人拒绝。 陆钊愣了半晌,手指有些微微颤抖。小公子大概看出陆钊的不情愿,走过来拍拍他说:“陆师傅,我知道你舍不得爱妻,但是也总得试试。与其这样活不活死不死的和你整日在一起,倒不如分开一段,回来时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妻子。” 小公子说完这些,又转头对大公子命令道:“听见没有,你可得把陆师傅的妻子治好了。要不然我……我和你没完。” “是。”大公子嘴角微微一翘,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陆钊,心中万分感谢这也不知哪里来的贵公子。 “那我……去安排一下。”陆钊再没二话,转身要出去。大公子唯恐他有什么行动加害斐菱,也急忙跟去。小公子好像闲得无聊,居然也要跟去。陆钊一腔怒火隐忍不发,他别的不怕,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无关的人再见到这位小公子了。几番思考,他叫来管事的吩咐了一番,就让大公子和管事一同去准备。自己则留下来陪着小公子。 大公子让人准备的很简单,只因他知道其实这“神医”并不存在,他只是先把斐菱弄出来再说。告别了神色难判的陆钊,大公子带着陆家的几名下人连管事,驾着两辆马车从后门静悄悄的上路了。大公子指挥着车夫绕了一圈后,突然指明一个方向,这辆马车就驶向了高墙森密的街区。 章节目录 第46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大公子带着人走了,陆钊的心情不是太好。虽然他用的□□非一般人能解,而且斐菱体质已经非常孱弱,但是……对于大公子的手段他还是有些担心。于是,他暗中吩咐了一个心腹在路上找时候下手。但是,他没料到的是,大公子他们居然连城门都没有出,那名心腹就再也接近不了斐菱了。 陆钊理理心神,带着小公子进了自己的密室。他仔细的关好暗门后,突然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小公子面前。 “陆师傅!”小公子吓得差点打碎刚从架子上拿下玩意儿。“你这是做什么?” “殿下,陆钊罪该万死……”陆钊说着痛哭出声。 “你……”小公子一愣,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没了精神。“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殿下……”陆钊爬到小公子身边,泪流满面地说,“殿下,昨夜……帝与太子爷都驾崩了……” 小公子瞪大眼睛,咬咬嘴唇,“胡说。你……你怎能如此大胆!要是我皇爷爷和父王出了事宫里怎会没有动静?你也太大胆了。我……我要回去,马上就走,什么也不看了。”说着,他就要出去。陆钊急忙一把扑住,涕泪横飞。“殿下,听小人说完。殿下!”陆钊紧紧抱住皇太孙镐。 “殿下,你要这么出去,陆钊为了你冒的风险可就白搭了。先帝和太子殿下的仇可怎么报啊?”陆钊痛心疾首的样子和这一番话让皇太孙停止挣脱。 “什么仇?”他满脸疑惑。 于是,陆钊便把自己如何被三王爷笼络,如何发现三王爷的不轨,如何发现皇太孙微服到奇巧阁拜师,又是如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一一道来。当然,这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皇太孙听了却一脸愤恨,他“啪”的一下给了陆钊一个耳光。“逆臣!你居然知情不报?” 陆钊连忙磕头,哭诉道:“臣也是从三王爷的蛛丝马迹中猜的。微臣的身份……虽然有郡马的殊荣,可是朝里哪一个看在眼里?臣还不只是一介商贾,说出来三王爷的阴谋,谁信啊?” 皇太孙听到这里倒是愣了,语气马上软了下来。“那……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不悄悄告诉我?” 陆钊擦擦眼泪,说:“殿下,您又不是不知。这宫里的眼线多得很。我给殿下透些风声,但是我又不是三王爷的心腹,怎知他宫里安排的如何了。如此一来打草惊蛇不说,只怕三王爷立时就查到我这里来。” 皇太孙虽然只有九岁,但是宫廷的复杂却也感同身受。他紧紧咬住嘴唇,不言语了。陆钊一看时机到了,马上继续说:“所以,臣就下了一个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殿下的安全。我救不了先帝,太子爷,但是他们有很多人保护。殿下既然来了我这里,还认了我做师傅,就让我来保护。” 陆钊的语气诚挚感人,皇太孙不禁有些感动,但仍有些怀疑。他忍不住问:“那你是故意让我知道秘籍的事情,设计我献给皇上,又为奇巧阁讨下这个办擂台的差事,是不是?” 陆钊早有准备,不慌不忙说道:“臣只猜测三王爷恐怕会在皇后娘娘寿诞那天搞些手脚,唯有这么做,才能把殿下引出宫廷。臣是担心,万一三王爷在那一天动手,臣……势单力薄,不可能在宫里保证殿下安全啊。” “那……”皇太孙已经没了气势,唯有对三王爷的满腔仇恨。“我们这就进宫,揭穿那厮的阴谋。” “不行啊。”陆钊又阻止道,“自从昨日得知戒严的消息,臣就知道三王爷一定是动手了。所以,臣胆大妄为,给殿下喝了安眠茶,就是为了给殿下争取时间啊。” “什么?你给我喝了……”皇太孙有些惊怒。 “殿下要是不喝茶,早就拼进宫去,臣的一片忠心……何以托付……”陆钊满面苦涩,皇太孙红了眼睛,渐渐平静了下来,默不作声。 “那……怎么办?”皇太孙低着头问。 “殿下,”陆钊抱住皇太孙的身子,“如今殿下还能相信谁依靠谁?” “我……母妃……太后太奶奶!”皇太孙眼睛一亮。陆钊却摇摇头,说:“三王爷只怕早把宫中的势力掌握了。太后虽然为尊,但是逼宫之下又能怎样?” “可还有我那些叔叔啊。”皇太孙倔强不服,把脖子一梗,他就不信三王爷就那么大的本事,悄没声的把权力都抓到手里了。 陆钊却依然摇摇头。“他们?现在明哲保身都难。” “为何?”皇太孙不明。 “现在,除了殿下您,任何人继承大宝都有阴谋篡位的嫌疑。”陆钊说道。 “那好啊。我们这就回去,等我当了皇上,马上下旨砍了那厮的脑袋!”皇太孙一脸杀气。 陆钊继续摇头,说道:“殿下,三王爷能害了先帝和太子爷,难道还会等着殿下来砍他的头吗?”皇太孙自然不服,“我是皇帝。” “先帝也是。” “可皇爷爷他不知道。”皇太孙赌气道。 “但是殿下您的证据呢?”陆钊问。 “你啊?你都知道。”皇太孙天真的答道。 陆钊叹口气,才说:“臣若是可以作证,还等现在吗?” “那……那……”皇太孙毕竟才九岁,哪里转得过来这许多弯弯。 “所以,臣才痛下狠心,一定要留在殿下身边辅佐您。”陆钊松开皇太孙,跪在地上磕头。“您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宫中的人都不知道哪个是三王爷的人。朝堂上,那些能够和三王爷抗衡的势力,您也需要人为你理清。臣……愿肝脑涂地,辅佐殿下!” 皇太孙显然被陆钊的架势吓坏了,不知所措,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眼见陆钊头上磕出血来,才慌忙扶住他。“陆……陆师傅,何必如此,你是我的师傅,以后依然是。我……回去就下旨封你为帝师。” “不!”陆钊断然拒绝,满头的鲜血顺着脸颊鼻翼流下来,让本来英俊的面孔略微狰狞,“臣自有安排。” 大公子带着斐菱去哪里了呢?他们此时已经进了管府。斐菱住进了月十一的院子,陆府的下人们也被留下了,安排在更远的地方,但不许随意走动。 管老爷子知道大公子来了,亲自到外面迎接。但他见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公子居然带了个要死的女人来投靠,很是皱起了眉头。管老爷子一边看看管季骅,一边看看大公子,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们也不小了,做事的分寸自己把握。” 管老爷子走后,大公子和管季骅急忙回到月十一她们住的院子。管季骅看到斐菱的样子也是大吃一惊,再怎么说,斐菱也是自己表姐,更何况她身上还牵扯着一件机密。所以,管季骅二话不说,马上把自己当初救了重生和月十一的百宝囊拿出来,不管对不对症,也要试验一下。 几个人忙活了大半天,错过了午饭,斐菱却滴水未进,更别提百宝囊里珍贵的药丸了。这可急坏了众人。大公子的脸色有些发白,额角渗出汗来,他不着痕迹的攥了一下拳头,胃部突如其来的绞痛令他一阵头晕。 “大公子?”月十一扶住了他,轻问,“可是累了?” 大公子望着月十一关切的眼神有片刻发呆,臂弯处可以感觉到一双手的温暖。这温暖,令大公子有些窒息,有些悸动,甚至引出了他身体里隐藏许久的渴望。他不敢动也不想动,脑子里什么也不去想,任凭那暖意顺着臂膀钻进心里。他只希望时间可以停下来,让他尽情偷享这难得的一刻。 月十一看着大公子的样子有些担心,但是却被他越来越温柔的眼神搅乱了心神。“我……”月十一忐忑的松了手,垂下头,“我去给你拿杯水。”她说完连忙转身走开了。 大概确实是太过紧张,大公子终于觉得腿乏。挪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强迫自己收回尾随着月十一的目光,敛敛心神,重新思索对策。斐菱的情况是很紧急,陆钊今日虽然放她出来了,但是必定有着极大的把握。所以,他们必须尽快让斐菱开口说话。如今进了管府,大概会出陆钊的意料。但这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他也知道,在跟随而来的陆府的下人里肯定有陆钊的亲信,会向陆钊定时汇报。大公子转头看看床上的斐菱,有点惋惜。当初对她的爱恨嗔怨早已没了踪迹,如今剩下的这一点关心也算是主仆那么多年的积累。命运,总是那么会捉弄人。x 电脑端:/x :/ 月十一给大公子拿了茶水,便劝大家不如先歇歇,吃过饭再来。至于斐菱这里,她可以看着。斐菱原本在陆家的丫环也被隔离了。大公子不知道哪一个会是陆钊的亲信,不敢冒险。斐菱身份和情况特殊,自然不好让更多的外人参与,所以能服侍斐菱的人也就只有月十一和重生二个。重生刚才一直跟着跑进跑出的忙活,月十一和管季骅自然舍不得委屈她,第一个就哄她去吃饭。如今屋里剩下二男一女,月十一似乎是最适合留下来看顾的。x 管季骅看看大公子,又看看月十一,不禁摇摇头。他走上前一把拉起大公子,把他交到月十一手上,说:“这也是我表姐,再说这里是我家,自然是你们先去吃饭。十一,他可交给你了,不吃饱了不许他动。” 月十一“扑哧”一声笑了,并没有扭捏推辞,抓住大公子胳膊便往外走。大公子想起自己刚才的忘情,不禁耳热,这会儿忙说:“我……自己走……” 月十一抬头含笑看了他一眼,“嗯,我给你盛饭去。”说完便松开手,自己先出去了。 就这一眼,让大公子如遭电击,他眼前不禁浮现出当初月十一在诗风酒楼里谈笑风生的妩媚俏皮。如果当初……他闭闭突然酸涩的眼睛,眼角有些湿润。罢了罢了,大公子在心中暗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章节目录 第47章 姓谁名谁谁是谁 几人轮流吃过饭,管季骅叫来斐菱的丫环询问,才得知每日斐菱仅靠滴入口中的参汤续命。于是也命人熬了参汤,盛了一个汤勺,将药丸溶在里面,缓缓滴入斐菱口中。 月十一在一边看着,忍不住说道:“参汤虽好,也不可能当饭吃吧?人要活下去还是得吃饭。要不熬些鸡汤什么的,增加体力?”大公子点头同意,管季骅马上吩咐人去做。 几个人忙着,突然下人来报顾将军来访。大公子先是一愣,这顾将军又是何人?等到顾翕远进了屋,他方喜形于色,迎了过去。“顾兄。”大公子拱手施礼。 顾翕远也甚为意外,惊喜之下一把拉住大公子,二人一番寒暄,竟似多年不见的好友,很是亲切。 管季骅冲着二个人向外摆摆手,让他们到另一间屋子去说话。自己则嘱咐月十一和重生把剩余的几个药丸都喂给斐菱后,就匆匆赶了过去。 屋中的紫铜香炉散发着淡淡香气,三个年轻人坐在桌边,气氛有些凝重。顾翕远带来的消息似乎有些让人把握不住脉络。皇帝和太子同日驾崩,皇太孙莫名失踪复又返还,三王爷几番推托最终封为摄政王,剩余的诸位皇子纷纷告病回家避嫌。但是,三个人深入讨论几句之后,问题就显现出来。 朝堂之上貌似一盘散沙,所有人都是一副别找我麻烦的架势。可是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从京城护卫力量到地方驻军已经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派。京城内禁卫军已经牢牢把握在三王爷手中,内军统领是他的小舅子。而外军统领却是顾老侯爷当初一手提拔举荐的。地方上的驻军,目前与夜突交战的岗城驻军,据说他们的上将军的一个妾室与三王爷的宠姬是姐妹。除了岗城,全国还有三处驻军。守备南方的滇军、守备海防的宁军和驻扎在距京城600多里,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直隶军。可论其兵力,岗城有近八万,其余三地共十五万。顾老侯爷当年领过宁军,一半的部下还在宁军里面。所以,宁军可以算是比较牢固的掌握在顾家手里,但是人数并不多,只有三万人,还有一半是水军。直隶军听命于皇帝,所以是皇太孙可以掌握的一支亲兵,人数五万,不足之处是以新兵为主。可以和岗城驻军抗衡的滇军是距离京城最远的军队,有七万之众,主帅目前看来是忠于皇帝的。但是京城里真的出现变故,滇军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x “当年……”顾翕远想到目前的局势,不得不提起当年的一段奇遇。“当年我还在江湖上游荡,忽有一日路遇暴雨,躲于一土庙时碰到一位游方道人。他说,我命里注定要从军五年,第五年是对国家对我自己都很重要的一年。” “噢?”管季骅不禁来了兴趣,“你可没跟我仔细提过。” 大公子也颇感兴趣的点点头。 “我当时就问这‘最重要’怎么解释。”顾翕远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你们说说,该如何讲?”他转而把问题抛给管季骅和大公子。 “我?”管季骅眼眉一挑,“没想过。” 大公子却在沉默了片刻后缓缓说道:“成家立业,治国安邦。”他说完,眼光变得深邃而镇定,顾翕远望着他竟有些兴奋。 “对啊,正是如此!”顾翕远站起身,走到大公子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平岚兄不愧将门虎子,男儿本色!” “然后,你就参军了?”管季骅似是不信。顾翕远却严肃的点点头,“那老道说五年必乱。好了,只是外乱;糟了,可就是内外交迫。”他把重音放在“内外交迫”四个字上。 管季骅口中轻轻重复一遍,心中突然一沉,像是想起什么,起身就奔外面走。“你们等一下,我拿样东西。” 皇太孙先是偷偷回到太子府,便马上被众人发觉,一统大呼小叫后,换上丧服带着一个贴身的近侍就进宫去了。 才在宫门口,禁卫的举动就惹了皇太孙发火。他们居然对皇太孙的车辇仔细盘查。皇太孙何曾受过如此待遇,当即发怒要叫人砍了几个禁军的脑袋,却被身边的近侍小声劝了下去。就这样,皇太孙憋着怒火一路冲进永福宫,在看到自己父王和皇爷爷的棺椁时终于悲从心中起,扑在灵前哭昏过去。 三王爷得知皇太孙在宫门口的举动,不禁对底下磕头爬伏在地的那名近侍多看了几眼,然后斥责道:“皇上年纪小,就是任由着你们这群孬种撺掇。如今出了天大的事情居然还滞留在宫外!来人,把这孬物带下去,打四十廷杖。” 那名近侍立刻被架了下去。“救命啊,皇太孙!救命啊!”近侍一边挣扎一边喊叫。 “再打嘴!满口胡言,这里只有皇上。”三王爷阴狠狠地吩咐。 没一会儿,外面“噼噼啪啪”的传来行刑的动静,大约二十多下,就有人来报“人已经没气了。”三王爷挥挥手,让下面的人处理了。这才离开永福宫。 傍晚时,皇太孙醒了,第一句就找他的那个近侍。得知那人得罪三王爷,给上了重刑,如今怕是已经被打死时,再次大哭大闹起来,谁人劝也不听,最后引来太皇太后。皇太孙扑在祖奶奶身边央求去找那近侍,太皇太后只得应了。所幸,找到人时虽然已经卷了席子准备丢出去,但是皇太孙拦下后发现还有一口气,就救下了。 夜晚,皇太孙悄悄跑到那名近侍的床前,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人心疼得掉眼泪。“嘘……”床上的人睁开眼,抬手在唇边做了个动作。“皇上,别哭。臣是装的。” “啊?”皇太孙吃了一惊,便被拉得低下头。 “三王爷是要拿臣立威,臣早有准备,只要他不是砍了臣的头,臣就死不了。臣还得帮着皇上报仇呢。”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陆……”皇太孙刚要开口就被捂住。 “臣叫什么名字皇上还是没记住啊?” “……唔……司、司琥……”皇太孙磕磕巴巴的说道。 “臣是怎么到皇上身边的?”床上的人轻轻诱导着问。 “你是……机关府的传人,带着机关府的秘籍投奔我父王……然后,做我的师傅。”皇太孙努力把他们准备的内容背出来。 “皇上记住了。只有这么说,才能保住臣的命,才能保住皇上的命。” 管季骅从自己的屋子匆匆取来一卷画轴,递给了大公子。此时,月十一也推门进来。顾翕远扭过脸,对着月十一温和的笑了一下。“顾大哥来了。”十一显然也很高兴,略带疲色的脸庞露出一股欣喜之意。“嗯,”顾翕远点点头,“累了?”他关心地问。闻言,正在桌边展开画轴的大公子也抬起头,望向月十一。月十一被看得有些窘迫,连忙用手拍拍脸颊,解释道:“哪里就会累到,只不过天色暗了,人也显得不精神。” 大公子却依然定定的看向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还是过来这里坐下,毕竟那么重的伤才好利索。” 月十一点头“嗯”了一声,走过顾翕远身边时抬头对他顽皮的笑笑。顾翕远眼中含笑,跟着她走到桌边。 “原来是这一幅。”月十一瞥到画卷的一处,当即认出是那日在岗城拾到的,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公子却似浑然未觉,只是死死的盯住图中的落款处发呆。 管季骅和顾翕远交换一下眼色,管季骅凑到近前问:“山兄可认得此画?” 大公子扶住画轴的手有些抖动,声音也颤抖着问:“这是……哪里得的?” 管季骅又看了顾翕远一眼,然后一五一十将那日在岗城听到的和看到的统统告诉了大公子。大公子神色中有着惊讶和不信,身形有些摇晃。月十一看到大公子这个样子心中有些不忍,她很想伸出手拍拍大公子的后背,安慰安慰他。山家上一代的血泪史月十一是最清楚不过的。她曾唏嘘过山家好男儿的悲壮,也曾对一力承担起全部的山老夫人、大公子充满敬意,而这心疼不忍的感觉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月十一不自在的侧过身子,把脸扭开了。 管季骅最后说出他们的猜测——斐菱极有可能是当事人和知情者。听到这里,大公子彻底震惊了,“怎么可能……”他低声说着,突然转身就要往外冲。顾翕远正站在大公子身后,一把拦住了他。“山兄莫急!”他揽住大公子的肩膀,硬是将他带到椅边坐下。一向稳重冷静的大公子马上也醒悟过来,脸上带着歉然的神色,拍拍顾翕远的手。“惭愧,一时情急……好不容易才从陆钊手上带出斐菱,若不是当时有位小公子在,恐怕这么重要的人就死在那里了……”他的话音未落,顾翕远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追问道:“小公子?” 月十一也突然把头扭过来,跟着说:“可是一个□□岁上下,这么高,”她把手在身前比量了一下,“叫做镐的小鬼头?”大公子略感意外,不禁问:“你见过他?” “嗯,就是七夕那天,你还在陆家外面遇到我。”然后月十一又把那天的情形讲了一下。 管季骅和大公子倒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顾翕远的眼中却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光彩问道:“你再讲讲你看到的那枚小印。”月十一便仔仔细细把那枚私印的样式描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顾翕远确定的点点头,“皇太孙居然会在他那里。”管季骅和大公子闻言顿时恍然大悟的样子。x :/ 而后,顾翕远再和管季骅他们说了什么,月十一都没注意。她只是一直沉浸在倍感荒谬的回忆中……我……居然和当今皇上……躲在桌子底下做……贼…… 顾翕远三人一阵商议,最终决定搬家。他们的情形,管家已经不足以遮风挡雨。月十一听到他们的决定,轻轻按按酸痛已久的后背。顾翕远朝她瞥了一眼,张开嘴要说什么,却在瞟了大公子一眼后变了主意。“我们这里都是小姐少爷,伤兵病号,实在没有战斗力啊。” 月十一知道他看到自己刚才的动作,以为他是嫌自己娇嫩了,想辩解时却被大公子抢先道:“十一受了那么重的伤,顾公子何苦强人所难。”顾翕远笑笑,不以为意。管季骅插嘴道:“随你怎么说别人,阿远,当着重生的面你可别这样抱怨,她会伤心的。” 顾翕远愣了一下,神情变得似笑非笑,又好像自言自语的说:“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位护妹狂人呢……”言毕,屋中的人包括管季骅都忍不住笑了。 月十一和大公子的目光不经意间碰在一起,她犹豫了一下刚想闪避,又改变了主意。“大公子,你放心,只要事情有了眉目就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月十一强作镇定的看着大公子安慰道。“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凡是我能帮的,一定尽全力。” 大公子感激的点点头,眼中闪动着难以言表的情愫。顾翕远看了二人一眼,嘴角翘了起来,在一旁插道:“十一妹子,我和山兄比可是不同?” 月十一一时不明所以,无法接话。顾翕远却似更加得意的笑着说:“既然没有不同,那可不能偏心。我的事,你也要帮忙啊。”说完,他看了一眼大公子。大公子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对顾翕远摇摇头。顾翕远状似随意的咧咧嘴,等转身离去时,心头涌上一股淡淡的落寞和隐隐的酸意。 章节目录 第48章 生死忧悬一念间 多云岚披着外衣在窗下看书。她手中是一本记录中州历代能工巧匠的奇闻秘录。对于目前自己的处境,多云岚显得格外沉静,但若说她真有些担心的事情,反倒是自己带来的卫队。自打她进了城,就没有正式的消息传出去。她并不担忧他们的性命,自己还好好的活着,自然不会先去为难那些兵。虽然她相信自己的部下听从指挥的素质,可是此行不比寻常,如果可以找人关照一下,那才是最理想的。 多云岚沉静的面容下,心思却不停的急转。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坎肩上镶缝的珍珠宝石,她的唇瓣微微张开,嘴角露出一些笑容。放下手中的书,多云岚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取了一把小刀,对着镜子左右照照,最后在腋下轻轻挑了两下,然后朝外廊走去。 皇太孙正式登基了,帝号平顺。册封了摄政王和以顾侯爷为首的几位老臣为协理大臣。至于后宫,摄政王的孙女雅郡主如约入主正宫,老一辈后妃姬嫔升位后便要给新人腾地方。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其余的娘娘们都搬了宫室。再加上先帝和先太子的丧葬问题,宫内宫外乱成一团。 幼帝登基,朝政一直跟从摄政王学习,甚为和睦。但是却因为内宫的一个人事安排和摄政王吵嚷了起来。按旧例,先帝身边的第一近身王侍可身兼内务总管一职。摄政王的意思是让原来先帝身边的二侍提拔上来,但是平顺帝死也不用摄政王的人。闹僵下来,顾老侯爷等人提议,平顺帝身边的近身一侍还是让小皇帝挑个熟悉的、可心的;至于内务总管,其职甚要,则要听摄政王的意见。 人事争端之后,摄政王又添了新的烦心事——陆钊找不见了。他派去的人回报,陆钊的奇巧阁突然关门。找到知情人一问,说是陆夫人于七夕那天夜里死了,陆钊悲痛万分,第二天便叫人关了铺子,尔后就扶灵回乡安葬去了。 这个说法报到摄政王这里,摄政王只有冷笑阵阵,一个“追”字打发了心腹。可再回来的消息却是陆钊因为悲痛过度,路上染了疾病,没几天就暴毙。跟随的下人也不愿再走,就在当地把主人夫妇草草埋了,然后散去。x :/ 摄政王这下有些搞不明白了。你陆钊既然衷心于我,一门心思飞黄腾达,为什么在这样大好的前景下突然藏起来了呢?难道是怕我卸磨杀驴?但是,摄政王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一个主动退出的小人物身上。朝堂上最近颇为不顺,以顾侯爷为首的一帮人处处与他为难。当下一个难题就是先帝父子的谥号问题。先太子必定要以清白之身入殓,奈何他是自尽,方方面面不好记录。若太子冤屈便要查找真凶,他有意拿多云岚顶罪,却又遭到一干人反对,说是不能中了夜突的借刀杀人之计,要留住多云岚要挟夜突等等。摄政王头有些疼,多云岚一日不死,他当初和雷贵妃的交易就不算完成。如果真的让夜突的人马打过来,他还真有些麻烦了。 月十一他们都悄悄地搬进了顾侯爷府。顾家和管家究竟不一样。顾家是行伍里出身,仆从的管教甚严,尤其是口风一项历来苛刻,所以下人们非常的自觉。再加上顾翕远又精选了一批心腹老人儿过来照顾,所以到了顾府以后,大家都感觉轻松不少。只是鉴于斐菱的重要,月十一依然和她住在一处。闲暇时,月十一向顾翕远要了些材料和几样基本工具,在院子里埋头鼓捣。起先,大公子等人还以为她是闲不住,时常过来找她攀谈解闷。后来得知她真正的意图,顿时对她刮目相看,便不再来打扰她了。 这一日,月十一正在组装几个部件,顾翕远匆匆赶来。刚进了院子,顾翕远犹豫了一下,把手背到身后。“十一。”顾翕远在门口打声招呼。月十一抬起头,阳光正好,顾翕远一身武官常服英武挺拔,正是青春好儿郎。“做得怎么样了?”顾翕远几步走到她身前。 “还好,快搭好模了。”月十一回答着,观察了一下顾翕远的神色,“有事?” 顾翕远点头,挪到月十一身后,蹲下身子低声说:“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但是……” 月十一偏过头,看看顾翕远的眼睛,又复低下头,将手中的钩销插好,才接口道:“但是有危险,对吗?” 顾翕远默默点头,把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小包袱。月十一瞟了一眼,继续低头研究自己的小玩意。“行啊,既然是我当初答应了的。不过得让我把这防身的小东西做好吧。”她指指手里的东西。 “这是自然。”顾翕远自己动手把小包袱打开,送到月十一眼前。 “哎呀?”月十一惊喜的叫出声,“哪里来的?”顾翕远的包袱里是一个腕弩。月十一丢下手上的模型,拿起那个腕弩仔细端详。“不错,不错……这里的搭钩丢了,还缺几支配箭……这弦也要重新绷过,再上些油,皮套太大,不过这也简单,我再钉一副扣子……好,好……”月十一连声赞叹。 “我想着,有了它,你能省不少事。”顾翕远看到月十一高兴的样子,神色间多了几分安然。 月十一兴冲冲的收了腕弩,站起身,打算马上进屋去画图纸,然后就开工修复这个自己正用得着好东西,突然想到什么,转过来对顾翕远撇撇嘴,说道:“顾大哥,这礼……蛮重的。” 顾翕远站起身,并没做什么解释,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有用就好。我还有事,晚上再说。”然后就离开了。 月十一愣在院子当中,有些哭笑不得。有这么求人办事的吗?也不详细讲讲到底什么事。拿个坏了的腕弩就糊弄过去了?要不是信任顾翕远的为人,月十一真要觉得自己会被他卖掉。不过……月十一看着手上的腕弩——找到这么一个物件他也费了不少心思吧?自己只是告诉大家她要做一件防身的武器,他就能看出自己制作的方向,找来如此贴合之物,也算是个真正懂行之人。想到这里,月十一心底对顾翕远产生的那一点点怨怼也淡化了。谁都有力不可及之事。也许,他来求她的这件事真的需要她来做才行。 陆钊的心底一直有一件烦心事,就是斐菱的失踪。那日派了心腹跟从,原以为过几天就会有消息,谁知七八天了才得着信儿——大公子根本就没出城,当天就把所有的下人和斐菱隔离了。等到那仆人夜探管府时,斐菱等人全没了踪影。 陆钊对大公子深恶痛绝,他万没想到大公子居然长情至此,对如此一个百般羞辱过他的女人还能用心搭救。陆钊更加嫉恨。凭什么已经一无所有的山家,他山平岚还能有人愿意庇护。愤懑之下,陆钊失手打翻一壶热茶。外面伺候的人听到动静赶紧进来询问:“司王侍,您可伤到了?” 陆钊阴郁的看了那个小侍一眼,挥挥手把他轰了出去。自己便斜靠在椅子上寻思:斐菱的毒他还是很有自信的。即便他们能让斐菱不死,也决不可能让她开口动笔。不如就让他们折腾去。当务之急是赶紧乘乱在宫中尽可能多的安排自己的人手,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该拉拢的就要开始动手了……与摄政王角力,不是出来指证他弑帝谋乱那么简单。不发则已,一发必中。他不能让摄政王有机会反咬一口。 想到这一点,陆钊首先就是要保住多云岚的性命,让夜突的雷贵妃和摄政王搅和去吧。“来人。”陆钊唤来小侍,“皇上现在何处?” “皇上陪着雅娘娘一起给太皇太后问安去了。” 陆钊满意的点点头,正好,他借此机会去探探多云岚的底。 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斜,月十一终于将草稿描好。她估算了一下时日,有现成的腕弩作底,不出三日她就能把东西做好。得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月十一笑颜如花,心情好得轻轻哼起了小曲。(_ “十一。” 月十一听到有人唤她连忙看去,大公子端着东西正站在门口。夕阳的余晖打在他的背上,整个人温润沉静得像悲悯天下的神佛。“你……”月十一也不知大公子站在那里多久了,“偷听人家唱歌……” 月十一脸上飞起的一抹嫣红,在光线暧昧的环境里愈发娇美。大公子痴痴的看着,直到光影渐渐洒落在月十一的脸颊上,将那难得一见的娇羞掩去…… “我……给你送些水果。”大公子清清喉咙,迈步进来。“做得如何了?” “顾大哥下午刚送来一个好东西,我很快就可以完工了。”月十一马上又爽朗起来,明亮的眼睛晶莹的像泉水,无声无息间流进大公子的心底。此时大公子突然明白,当初把月十一留在自己身边处理日常杂务是多么错误的一件事。他剥夺了她的快乐,却还以为给了她无上的恩赐。他非常希望自己有机会可以真的给她撑起一片天,让她尽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想看到她快乐。 “你……”大公子心底有些紧张,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突然被人打断。 “山兄,你的小厮回来了。”管季骅身后带着本禄匆匆而来。x 电脑端:/ “本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大公子有些吃惊。他们搬来顾家时大公子吩咐本禄先回趟家,告诉老夫人他一切安好,有事可以悄悄带信到顾家。可是算算时间,这也不够一个来回。 “大公子……”本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二……公子……死了……” “什么?”月十一惊诧出口,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大公子已经愣在当地,手中托着的水果全部掉落在地上。管季骅也震惊异常,他并不知道月十一与二公子的纠葛,当即揪起本禄,“你胡说些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章节目录 第49章 病伤吐情获惜怜 夕阳的余辉像火一样红艳,却不能掩盖大公子跌坐在地惨白的脸色。一地散落的水果无人捡拾,屋中只有小厮本禄低低的抽泣声。“唉……”大公子突然扬起头朝天痛苦的叹出一口气,双目紧闭,一行泪水潸然而下……“啊”就在月十一一声轻呼中,大公子的身子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本禄带来二公子在归家途中路遇劫匪殒命的消息,重重的打击了身心俱疲的大公子。这消息犹如阵阵秋风过后的一场秋雨,将一直顽强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树叶毫不留情的击落了。大公子突然陷入昏迷和胡言乱语的高烧中。x 管季骅和二公子有着师兄弟之谊,为二公子设了一个龛位进行祭拜。顾翕远他们依次来上香,月十一更是为二公子念了一宿的经。她当初离开山庄在城外的亭子中,曾远远看到过二公子的车队。她当时满心矛盾,却咬了牙再不与他相见。但是,却万万没想到,那一眼,已成诀别。 大公子高烧三日终于醒来,本就消瘦的脸颊更是脱了人形,满腮青色胡茬不事修剪,本禄伺候梳洗也呆滞沉默。好不容易等来他开口,第一句却是“我的错。”然后不停自责,满眼悲恸,深埋其间难于自拔。 这一晚,月十一又来探望大公子,走到门口遇到出来倒水的本禄。月十一拉住本禄朝里使了个眼色,本禄难过的摇摇头,自行离去。 月十一推门进屋,大公子的上半身支在床头,白色里衣松垮的挂在瘦削却宽阔的肩头,领口微敞,露出青白色的胸口,头发散乱的半遮住朝向床内的面孔,一双手毫无生气的摊放在被子上。那依然修长的手指,是曾经握剑的风流,执笔的华彩,拨动算珠的犀利,诊脉问病的温柔……而今,它们全部丢失了灵魂,哀伤无助的依偎无语。大公子孤寂的身形和映照在墙上烛火中的影子让月十一倍感难过,纵有千言万语也无从开口。她呆立良久,最终还是轻声叫道:“大公子?” 大公子的身子没有动,只是肩头微微抖了一下。 “……我爹战死的时候……”大公子突然幽幽的说道,“我才三岁……那时候,我只记得漫天的白色,没有笑声,却也不懂得悲哀。” “后来,弟弟出世了……但是我却不知道,这也是娘亲从此可以抛下我们的原因……母亲殉了父亲,我们只能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她比教书的先生还要严苛,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家里似乎只有弟弟才能玩玩具,我永远都有做不完的功课,练不完的武艺。” “后来,奶奶病了……弟弟抱住我哭个不停……我姓山,从那天起我不再有眼泪。” “弟弟替我笑,替我闹,替我哭,替我做我做不了的事情……老二他最爱笑……他说……他说,他要把哥哥的那一份一起笑出来,让哥哥看着他就满心高兴……” 月十一痴痴的听着,泪水顺着两颊流下,心口堵得发痛,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那一年……大雪。”大公子的手指微微曲起。“雪地里你的身影那么孤单……我想起了当年,想起了自己……我又任性了一回。” “你……是不一样的。” “弟弟真心喜欢你。我看到他的笑,灿烂得比阳光还刺眼……而我,却是光影下的黑暗……” “我……不嫉妒……” “我只是、只是希望他替我喜欢你……而你喜欢他,就是也在喜欢我……” “可是,他、他却因此和我产生间隙,埋怨我没能留住你。” 月十一除了惊讶,还有些羞愧。她当初从没注意过这些,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高兴,为了自己舒心。她从二公子那里感受到了火一般的热情,因为只是渴望温暖,所以自私的靠了过去。她觉得山家大树可依,所以贪心的留在那里。她对二公子感情的回应如温吞水一般。她一直小心的保持自己的“水温”,不要太热烫了自己,也不能太凉冻走别人。她离开山家也是为了自己,她怕伤心。若说要负责任,自己也许才是罪魁祸首。 月十一心里正这样想着,大公子慢慢转过头,脸色依然苍白,目中隐有泪光。“我这一辈子注定要扛所有事,我扛。可是……这又算什么?为什么连我最后一点解释的机会也要剥夺?”大公子说着情绪激动起来。 “十一。”他一把抓住月十一的手,“如今我要怎样才能告诉他,我是一直都喜欢你,但我从没做过对不起兄弟的事情。如今再次遇见你,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我要娶你为妻,要光明正大的。可他……死了……他就这么带着对我的怨恨走了……”x 电脑端:/ 月十一定立床头,耳中阵阵轰鸣,就这样任由大公子抓着手。她不知道该怎样表示。抽手离去?她做不到。大公子对她的恩情、深情,她没齿难忘。可是……嫁给他?大公子虽然消瘦却依然出色的容貌映入眼帘。没人不喜欢这么英俊的男子吧?即便他行动不便,却从没妨碍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而他体贴的温柔,出众的才华,若说自己全无心动那也是骗人的吧?月十一慢慢软化下来,她坐向床边,最后鼓起勇气,半是安慰半是认真地对大公子说:“我以后会陪着你。” 月十一离开大公子的住处才出院子,就看到顾翕远站在树下静立。月十一突然想起前几天顾翕远来求她帮忙的事情,这几日慌乱中再没提起。可是现如今……大公子的情形……月十一借着月色看看顾翕远面无表情的脸孔,心下歉然。可是,她对自己说,这个世界没了谁都不会不行。何况,和大公子比起来,顾翕远永远那么强势、阳光。 “你的事情……我恐怕难以帮忙了。”月十一手指绞在一起,轻声说道。 顾翕远没有说话,似乎也并不吃惊,但是月十一还是想解释一下。“大公子的情形……我不能离开他。” 顾翕远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半晌后深深的看了月十一一眼。“随你。”他突然扯动嘴角一边说一边笑了一下,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顾翕远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月十一心底有点不安,她觉得自己的选择可能伤害了这个男人。但是,还能让她怎么办呢?月十一回到住处,心里一片茫然。被人表白,也不用去冒险了,可是她却一点幸福快乐的感觉都没有。月十一知道这样是不对的,那一颗深藏的心焦躁不耐起来。 为了陪伴大公子,月十一停下手头的工作。每日两个人一同下下棋,看看书,或者偶尔讨论两句。等到大公子身体进一步康复,月十一会陪着他在庭院里走一走。如果大公子心情不错,月十一还会陪大公子画画。只是月十一一直没有同意大公子为她画像的要求。她怕大公子画人物太费心力,反倒是花鸟虫鱼简单些。 日子过得平静悠闲,大公子心中却依然对家里惦念不忘,他和月十一商量了一下,打算过几日就回去打理家中的事务。 这一日,月十一照旧跟在大公子身边,和他一同打点行装,好几日不见的顾翕远走了进来。 顾翕远站在门边上打量着月十一帮忙整理的行装,大公子连忙拉住月十一给顾翕远倒茶水。月十一连忙放下手里的纸卷往外走,却被顾翕远叫住。“这是给你的。”顾翕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十一手中。月十一抬头看到顾翕远眼睛微微有些发红,迟疑着接过还带着他体温的礼物,道了声谢就去烧水倒茶。“十一,”顾翕远又把月十一叫住,“我要和山兄单独聊聊,你别让人打扰我们。” 月十一应下后离开,大公子忙把顾翕远让到桌边坐下,才打算好好感谢顾翕远的照顾,顾翕远却摆摆手,“别和我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朋友,何必言谢?我今日来,是有正经事要和你说。” 于是,顾翕远和大公子谈起近期朝堂上的一些变化。顾翕远自己因着几派权利相争的缘故,被皇上破格晋了二级,从此站在风口浪尖上过日子。每日早起上朝,午后巡防练兵一直比较忙碌,不能错得分毫。小皇帝和摄政王关系颇为微妙,双方都谨慎的保持着友好。摄政王的表现顾家一派早有准备,令他们吃惊的是小皇帝处理一些矛盾的手腕。以皇帝九岁稚龄,若没有高人在背后指点绝对不可能有此表现。这让顾氏一派即欢喜又忧心。喜的是,幼帝深宫中不是孤立无援的;忧的是,不清楚这幕后人的底细目的。他们担心赶走豺狼又来猛虎。 顾翕远神色颇为沉重,他看看大公子的表情,继续慢慢说道:“最近,宫中有个消息。皇上打算给侧书房添几个掌管他收集的机关玩具的宫女……” 话说到这里,大公子顿时醒悟。“你们想让十一进宫?不行!”他断然拒绝。 顾翕远却也不急,仿佛并不在乎大公子的态度,他站起身,一边走到窗边,一边说:“十一进宫后,我可以安排她和多云岚取得联系。这样一来,那个把画交给斐菱的人的身份就可以问出来了。难道山兄不想知道?” 大公子闻言立刻阴沉了脸,他摇着头对顾翕远说:“顾兄把我当作何人?我决不会让十一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顾翕远立刻转过身,他目光炯炯与大公子对视良久,突然露齿一笑,一脸坦然道:“难道山家儿郎会为了战场凶险避而不战吗?” 大公子却是寸步不让,扬起脸,眉峰一抖,“如果要我去,绝无二话!” 顾翕远不再强辩,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问:“你知道皇上最信任的近身王侍司琥是何来历吗?也许……十一她会很感兴趣……” 不待顾翕远说完,大公子打断道:“若想知道,总能调查出来。何必叫十一为不相干的人犯险?” 看到大公子如此态度,顾翕远转身要走,临走前轻描淡写的说道:“不相干?未必。只是若不是为你……”他没有说完,因为看到月十一拿着那个盒子里的东西站在门边。顾翕远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他眼角一溜,不肯与十一对视。 月十一径直走到顾翕远身边,把手中整修一新的腕弩举到他眼前。“你……找人做的?” 顾翕远却看也不看那腕弩,反问道:“你听见了?”(_ 月十一迟疑中点点头:“什么……不相干的人?” 顾翕远目光闪闪,沉默片刻,才毫不犹豫地问道:“你可听说过司琥这个名字?司就是你的本姓,琥便是琥珀的琥。” 月十一皱皱眉,好像有点印象,但是……她歪着头努力回想,全然没有注意到顾翕远眼中复杂的神情。 “难道?”月十一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张大眼睛,“那是我早就死了的大哥的名字。” “真的?”大公子也站起身来,一脸急切的问道。 顾翕远这时终于叹了一口气,“恐怕是真的。因为此人……自称是机关府唯一的传人。” 章节目录 第50章 一波揽动千波起 月十一最终没能守住对大公子的承诺,她决定进宫看看。为了符合入宫的要求,月十一续了假发,并用刘海把额前疤痕挡住,再仔细梳一个最新流行的双环垂玉的发式,也是一位灵气可爱的少女模样。 大公子归家的行程也不能耽搁。万般无奈下,他只能百般叮嘱月十一在宫中一定要小心谨慎。 打理入宫的行头时,月十一突然想起自己当初画的图纸,将书房里翻了一个遍也没找见。她正心里奇怪图纸的去向,一片阴影挡住了她。她抬头一看,顾翕远正站在面前微笑的看着她。“找什么呢?” “图纸啊,我画的那个,就是这个腕弩的。”月十一说着还把手腕伸出来——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正套着那副精巧的腕弩。顾翕远看得一愣,随后把眼睛挪开。“图纸……我拿去了。”(_ “噢,也对。”月十一这才想起来,顾翕远既然要找人做这个,图纸怎么能缺。“你找什么人做的?”她问。 半晌没听到顾翕远回答,月十一不禁有些奇怪,她摆弄着手腕,随口说道:“这有什么保密的,难不成还是你自己做的?” “是我做的又怎样?”顾翕远居然红了脸。月十一好像看到稀罕物一样盯着他的脸瞧,心中突然有个坏主意。“哎呦,这还了得?”月十一一边叫着,一边拉扯着腕弩的皮带要摘下来。“我说怎么这么勒,手腕都要断了……”她说着偷偷观察顾翕远的神色,果然,顾翕远变了脸色。他着急的一把抓住月十一的手腕,“怎么会?别急别急,不是这样解,我看看,勒坏了没有?” 顾翕远三两下拆下腕弩,抓着月十一的手腕里外翻看,白皙如玉的小臂,连个红痕都没有。“你?”顾翕远看到月十一捉弄的表情后明白过来,瞪起眼睛打算生气,却被月十一一句话打得落花流水。“都解下来了,还抓着我干吗?” 看到顾翕远这么狼狈的样子,月十一笑眯了眼。顾翕远看着她难得一次这么开心,眼神温柔下来,又一想到即将面对的分别,心中突然有些后悔。 “这个是给你的。”顾翕远递给月十一一盒精致的首饰。 “我不需要这个,再说……”未婚的女孩子不可以随便接受男子赠送的首饰,这个道理月十一还是懂得的。她既然已经答应了大公子,其他的事情就不能再错下去。 顾翕远当然明白月十一的意思,他解释道:“这不是一般的首饰。你看……”他指着一支花钗的花心说,“这个红珊瑚其实是一颗解□□。还有这个,”他又拿出一对耳坠,“这坠儿里面装了‘三步倒’的迷药。”月十一连忙把耳坠接到手里,对着光线摇摇看看。“这其他的是给你在里面打点用的。”顾翕远清点了一下,随后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乌金盘丝镯子。 月十一乖乖的把耳坠放回盒子,听顾翕远继续解释。“这个……”顾翕远神情一肃,双手轻轻一掰再一拉,露出一根又长又细的金属丝。“必要时,杀人保命。”月十一闻言,顿觉一身冰凉。 收了顾翕远的首饰,月十一心潮难定。她一个人在屋中思前想后,坐卧不安。眼见夜色渐浓,事不宜迟,她最终一咬牙,取了一包东西去找顾翕远。 月十一硬着头皮忍受住下人诧异打量的眼神,在外屋等待顾翕远。得知月十一深夜来访,顾翕远披了外衣就出来相见。 这是月十一第一次见到如此家居的顾翕远——微微皱褶的中衣,有些散乱的头发和慌忙间斜搭的外衣,尤其是顾翕远周身似乎变得柔和的线条,这一切让月十一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这个……”月十一把包裹递到顾翕远手里,“可不可以帮我保管一下?” 顾翕远有些意外,但是心底的愉悦油然而生。“可以。”他看也不看是什么东西,就应承下来了,但是……“你确定这样东西交给我?” “对。”月十一点头,“要是我死了……这个东西就归你了。” 顾翕远的眼睛骤的一眯,好像被刺痛了一样,他握紧那包裹,声音虽轻却字字有力的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两人随后的沉默让月十一觉得气氛有些难过,她缓缓语气低声说:“我只是说万一……这个东西很重要,不可以落到坏人手中。” “我在宫里安排了人,他们会暗中联络帮助你。”顾翕远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即可恶又婆婆妈妈,“你要是不想去……” “不,别在这个时候阻止我。”月十一反倒斩钉截铁起来。不再多说,像是怕自己的勇气消失似的,她道了声“晚安”便冲出顾翕远的屋子。 顾翕远回到里屋坐在床边,把包裹放在褥子上摊开——里面是一支铜钗和一副铜耳环。他轻轻拿起那支钗,仿佛透过手中的感觉,他可以看到心中的爱人。荧荧的烛火,朴素的铜钗,顾翕远铮铮的男儿铁骨也化成柔情百转。他叹出一口气,慢慢恢复平静。重新包裹好,顾翕远把它放在箱子里。 烛火熄灭,顾翕远脱下衣服躺到床上。“能做她信任的人,或许……也不错。”他这样轻声对自己说着,闭上了眼睛。 月十一在顾家的安排下进了宫。一排入选的少女站在院中,她们最小的十岁,最大的十六岁。月十一是其中年龄最大的。大概是当年在山庄接受了严格的训练,此时她站在这里倒显得很是端庄大方。更有几个年纪小的,姿容又格外惹眼,只因眼睛顾盼生情,被皇后手下的大宫娥撵回家去。 一番筛选和暗中较力后,月十一倒是如愿被安排到侧书房,同来的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随烟。侧书房是皇帝专门存放把玩机关玩具的地方,到了平顺帝这里,因为他格外偏爱这些东西,收藏极多。再加上历代帝王的积累,侧书房里原来的二个小侍实在吃不消。每次平顺帝过来都要因为他们服侍不周而不快,于是宫里决定加派人手。摄政王巴不得平顺帝玩物丧志,痛痛快快答应下来,却也同时在其他几处又多开了几个名额,安插眼线。 初入宫庭,月十一经过五天的“上岗培训”终于见到宫里的“机关府”——侧书房。二个原来的小侍见月十一年龄又大,相貌也一般便不太巴结,指挥她去后面做些搬运摆放整理的粗重工作,倒是对待同来的随烟颇为讨好,只分配她留在书房内,等着给皇上端茶送水。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月十一入宫二十几天了,虽然人在距离皇上很近的侧书房,她却依然没有一次目睹龙颜的机会。但是,原本杂乱的后库井然有序起来,取用物件也记录在册,还有名字索引,每次皇上点名要的东西便能很快找来。皇上对这个变化非常满意,赏了身边伺候的几个人不少东西。他们见月十一也不与他们争功,便也对月十一好起来。平日没人时,全都“月姐姐”的叫着,一切太平。 日子平顺,月十一也跟顾翕远提到的在宫里安排的人打了照面。此人是个太后宫里的小侍,常能打着太后关心皇上的旗号到处跑。此外,月十一还发现一个新的好处,那就是可以去皇宫内的藏书阁。她用替皇上更新书房用书的便利,在藏书阁找些自己喜欢的孤本来读。皇宫的收藏毕竟不同,有不少机关府都仅有半部的残书,这里全部保存完整。 这一天,月十一照例进书阁找书,却听到外间似有争执的声音。她本不欲多事,偏偏透过书架看到外间的人竟然是多云岚。月十一想到大公子一心寻找的人,忙转出身来,开口询问。“什么事啊?” 藏书阁的管事论资历那是宫中的老人,奈何月十一的身份是皇帝近前的宫女,打个小报告都不用上折子,自是不一般。于是管事将事情讲了。原来,多云岚看的书籍都是由宫女来取的,虽然有时多云岚自己也过来,但都有宫女陪着,挑些书出来让她选,只因不能任由她自己取用,所以今天管事的就拦下了。 “我当是多大的事。”月十一走过来,随手塞了个东西在管事的手里。“我看看王女殿下的书。”她又一转手把多云岚的书拿过来,“呦?我正找这一本呢。看来殿下也喜欢看这些书,不如这样吧,我帮殿下挑选,也算殿下帮我个忙,省得我找不到皇上要看的书受罚。” 管事得了月十一的好处,又没破坏规矩自然不再阻挠。多云岚并不认识月十一,却看得出她是有点地位的宫女,想到前一阵自己费了不少钱财也没能送出太多消息,心思便打到月十一身上,当即应允。 于是月十一进了藏书阁又替多云岚挑了一本出来。“殿下看看,可还满意?”她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一页,指着里面的内容给多云岚看,“这可是近几年印制的最好的版本了。”x 电脑端:/ 多云岚顺着月十一的指点,却读出这样几个字——有事找,到这里。她在惊喜之下,心领神会,马上收下这本书,问道:“我几日看完合适?”月十一想想,说:“我每日都要在午后给皇上过来换书,殿下您这一本过两日吧,我下次挑一本皇上不怎么急看的。” 打发走多云岚,月十一又回去把自己挑的书抱出来,管事的赶紧跑来帮忙,并满脸羡慕的说:“姑娘心真细,也是好福气,在皇上身边伺候,对皇上的喜好一清二楚的。” 月十一看着他一笑,说:“我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不小心些伺候,那可是拿命开玩笑。倒是您这里清闲安逸些。” 管事的送月十一出了宫院,不能再送。月十一道声谢,独自离去。 从这次以后,多云岚每次都自己来藏书阁,也必定会遇到月十一。藏书阁管事习以为常,更方便两个人私下交谈。多云岚托月十一在皇上面前活动一下,让她可以去见见卫队,安抚军心。月十一则问到那个戴着面具的车夫的底细。很快,月十一的消息传到顾翕远手里,他和父亲商量过后,决定由朝堂上正面努力,争取让多云岚出宫见一下卫队。x :/ 摄政王几次提起杀掉多云岚都遭搁浅,心中不由气闷。最新的边关密报就在书案上放着,他看着夜突人越来越张狂的嘴脸却毫无对策,不禁憎恨之心骤起。更为可恶的是朝上那些出言反对的大臣,尤以顾派势力为最。摄政王暗自发狠,等他登基之日,这些人统统都要付出代价。 风和日丽的一个早晨,多云岚格外精神。她昨日接到旨意,允许她今日出宫到卫队营地视察。早早换好衣服,多云岚便在内禁卫的陪同下走出皇宫,见到顾翕远正带着队伍等在宫门外。中州之大,多云岚唯一的熟人也只能算是顾翕远了。她心中不由涌上一股亲切之意,含笑走向顾翕远为她准备的马车。不经意间,多云岚对垂手静立在车边的车夫留了一下心,她估计这个车夫是军队里的校尉改扮的,可能是为了路上的安全。 多云岚成功的安抚了卫队的情绪,她的出现确实让各种传言不攻自破。在回宫的路途上,多云岚看着沿途的风景不禁思乡情切。再一想到那些为了保护她深入中州境内,背井离乡的战士们,她渴望和平的心越发强烈。 大公子正是那名为多云岚驾车的车夫。他潜进营地,果然在多云岚阅兵时看到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未着军装站在一旁。当大公子炙灼的目光引起他的注意,四目相交时,大公子看到那个人浑身一震。这更加肯定了他是知情人的猜测。因为,大公子的相貌和父亲极像,只是气质更加儒雅温和。大公子有意悄悄转到无人的地方,果然那人跟了上来。 多云岚回宫后,大公子和顾翕远交谈过后,便马不停蹄的回到顾家,带上早已备好的行装,匆匆返回樊城。 多云岚得到允许出宫的事情似乎是一个信号,很多人开始猜测朝廷的局势和摄政王的企图。很快,朝廷上下流传出一个新的消息——为了两国的友邻安定,夜突的王女将和中州的贵族子弟成亲。就像历代有和亲公主一样,这一回,中州将会有一位和亲的公子。而对于这位娶亲的公子来说,他只能有王女一位妻子。但是王女却不会只有他一个丈夫,至少还会有一位夜突的侧夫。这个消息让很多人乐于私下低语,他们一方面猜测哪家的公子会屏开雀选,一方面幸灾乐祸似的等着看好戏。 章节目录 第51章 伴君更胜履冰坚 宫廷的生活在月十一这里居然出奇的平静。虽然她依然每天出现在藏书阁,但是遇到多云岚的次数越来越少。月十一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机关府,她一心一意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外物风云莫测,她却稳如泰山,丝毫感受不到。 从藏书阁取了今日要用的书籍,月十一才踏进侧书房正屋就被一屋狼藉惊呆了。架子上、藏宝阁中、书桌上各处的摆设玩具全部不见了,两个小侍和随烟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收拾一地的碎片。“这是?”月十一抱着书站在门口,随烟闻声抬头,脸颊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月姐姐……”随烟泪珠在眼里打转。两个小侍也抬起头,一个额角还流着血,另一个站起身,胸口处有一个脚印的痕迹。 “这,这……”月十一不敢相信自己一来一去的功夫,这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事情。 “月姐姐好运气。”被踢了窝心脚的小侍揉揉依然疼痛的胸口说,“皇上刚才来这里大发雷霆,我们三个全没得好。” “怎么了?出了差错?”月十一不敢轻慢,掉脑袋的危险越少越好。 “不是。”额角流血的小侍说,“皇上心里不痛快呗,摄政王……”他才开口就被阻止住。 “还没被那铁家伙打破头是不是?胡说什么,闭嘴。”另一人轻轻给了他一脚,看了月十一一眼。x 电脑端:/ 月十一猜到□□分,便不多问。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书,也过来帮忙。眼看着他们把满屋支离破碎的机关玩具、瓷器古玩统统装进几个大竹篓打算抬出去扔掉,她急忙拦住。(_ “哎?就这么扔了?”月十一心疼那些机关精品,那些东西不知凝结了工匠们多少心血。 “不扔掉怎么办?皇上回来见着还不得要我们的命?”两个小侍说着就要往外抬。 “我来我来。”月十一抢上前去,“先搬到后库去吧,等下午找外面的侍卫抬走。” 两个小侍想想,便同意了。月十一怕他们还要插手扔掉这些东西,索性让他们去休息。自己揽下收拾摆放的任务。 皇上自从那日在侧书房发怒,已经有好几日不曾来过。月十一一个人将库里剩余的机关玩具拿出来重新安排摆放好,又让其他人把她整理出来的古玩类摆设的碎片拿去换新的回来。这样折腾了两天才把侧书房恢复整齐。 忙完大面上的工作,月十一便在后库专心把那些机关玩具修理出来。她很熟悉这些东西,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一天的功夫,五、六件损伤不是很大的玩具又组装好了。大概是太过专心手上的修理工作,月十一并没有听到外面的响动。她收拾了后库的桌子,便熄灯出来。走到前面,竟然意外的发现正屋里亮了灯。她以为是随烟他们等她还没走,便走了过去。 “我忍不了了!”屋中突然传出一个气愤的声音。 “皇上,还不到时候。”另一个声音月十一怎么听都有些熟悉。 “不到时候……什么时候才能到?我要给我父王报仇,给皇爷爷报仇。我要马上杀了他。” 月十一这才敢肯定,屋里刚才说话的人是小皇上,眼前不禁浮现出那个瞪直眼睛的小男孩的样子。那么,另一个人一定就是那个司王侍。 “现在还不行,皇上。” “为什么不行?我是皇上,他是摄政王。我说行就行!他谋害我父王,我不可能再对他笑。” 月十一被听到的消息震动。她努力控制住狂乱的心跳,知道此地不宜久待,当即秉住呼吸,蹑手蹑脚的离去。 自从那日月十一在侧书房听到那件秘密后,她发现平顺帝来侧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些时候,甚至是刚一退朝,皇上就拐入侧书房,一直坐到日头偏西。这可苦了侧书房的侍人和宫女。他们总是提心吊胆的,皇上跟前的差事你推我,我推她,最后就推到了月十一身上。 月十一端走留在茶几上已经冷掉的燕窝羹,她今天第十次偷眼打量平顺帝。没错,他正是自己那天碰到的小公子。只是,那天的孩子高傲自信,神气活现;今天的皇上却仿佛不堪重负压般的疲惫,满身敬而远之的戾气。 月十一当然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变化并且庆幸自己遇到了那么多宽容慈爱的人,让她能够得到新生。她有些同情这个生于帝王之家的孩子。他不能离开这些阴暗的争斗,甚至连生命也无法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不知不觉的,月十一轻叹了一声。平顺帝像被惊动,突然转头,恶狠狠的瞪了月十一一眼,低声喝道:“滚!” 月十一惊觉失礼,连忙低下头,惶恐中退了出去。 又是过了黄昏,平顺帝才被司王侍过来接走。因为平顺帝不肯再与摄政王共处,所以除了不能不上的早朝,他把所有政务都交给摄政王。司王侍屡次劝阻无效,只能恳请皇上下旨,让他跟在上书房伺候,以便监视摄政王的一举一动。 平顺帝走后,几个人急忙收拾打扫一番,就匆匆赶去吃饭。皇上离开侧书房的时辰越来越晚,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也只能饿着肚子,最后赶去吃些残羹冷炙了事。月十一看到书案上还留下只差一个组件的机关玩具,便一时好心拿上手打算组装好。可是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次序上有错误,所以多余出一个组件安装不上。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组件一个一个拆下来,再逐一排列好次序,最终完成安装。随手把装好的机关玩具放在博古架的中层,月十一才熄灯离开了侧书房。x 又过了几日,月十一才从藏书阁换了书回来,就被随烟悄悄招到一旁。“月姐姐,你……是不是动了皇上的玩具?” 月十一眨眨眼,反问道:“我每天都收拾那些东西,不是吗?” “哎呀,不是。”随烟有些着急,她望了一眼书房内,又把月十一拉近一些,说:“皇上刚才沉着脸问,谁动了他的玩具,我们都说没有……月姐姐,你要是……可得小心些吧。”正说着,书房门口张望出一个头,他一看见月十一赶紧冲她招手。月十一把书交给随烟,连忙赶了过去。 “皇上要问话,你照实回答。”小侍说着给月十一使了个眼色,这才把她带进去。 月十一跪地叩拜,等待皇帝问话。“抬头。”平顺帝命令道。 月十一乖乖的把头抬了起来,但是眼皮微垂,按照规矩,不能窥视龙颜。“抬眼。”小皇帝又道,声音虽然还稚嫩,但倒也有些威严。 月十一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把眼睛对上皇上的眼睛,一触即开。“是不是你动了它?”小皇帝举起手中的机关玩具。月十一一看,暗叫糟糕,可不正是那天她临走前装的那一个。“是,每日都是奴婢负责收拾这些东西。”月十一抱着希望蒙混过去,按理说,皇上以前从未追查过这些事情,她也有不少次把皇上没有组装好的东西组装起来,然后摆放好。 “你怎么做的?”皇上举着玩具,脸上有着怀疑。 月十一又大着胆子看看小皇帝的眼睛,并未有动气的光景,遂放下心,如实说来。 “怎么可能?”小皇帝眼神有些复杂,“朕不信,你过来亲手给朕拆开。” 月十一依言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很利索的把那玩具拆开,将零件整齐的摆放在皇帝面前。小皇帝似乎看直了眼,指着那些零件,吩咐:“你、你再把它们給朕装好。” 然后月十一连个磕本儿都不打,很熟练的把它装好了。 平顺帝半晌没动,他端详着桌上的玩具发呆。“怎么可能?”他自言自语间突然起身,一把抓住月十一的手,拉着她走向博古架。“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你都会吗?”皇上指着博古架上的机关玩具。 月十一点点头,她没什么可隐瞒的。顾翕远他们让她进来的目的不就是要靠她的手艺接近小皇帝吗?默默观察小皇帝的爱好这么久,她知道皇上是一百二十个真心热爱机巧玩具。 “那你……”小皇帝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转头,好像想起了某件事情盯住月十一的脸猛瞧。月十一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为了掩饰,她用手捋了捋刘海。 “居然是你!”小皇帝一把抓住月十一捋头发的手,露出月十一额角的疤痕。“我记得这道疤,是你这个女贼!” 月十一尴尬的僵在那里,“我……”她一时忘了尊卑,“原来皇上当时也在。”她赶紧改口。 “哼。”平顺帝松开手,打量了月十一一眼,问道:“你难道还想到宫里来偷?” “皇上,”月十一看着小皇帝并没有较真的意思,不禁胆大起来,毕竟他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别说什么偷不偷的,当时你不也在桌子底下猫着呢么?” “我?”平顺帝鼻子一耸,白了月十一一眼,“我那是去看的。” “奴婢也是。”月十一面上保持严肃,心底却偷着乐。“皇上当时贵为太孙都尚且偷窥,何况奴婢一介平民。” “这……”平顺帝语塞,“反正你不能和朕比。”小皇帝又摆出架子。月十一低头微笑,算是认输。小皇帝这才满意,招呼月十一给他重新演示一下组装的步骤。 月十一逃过一个小劫,全心全意地和平顺帝讨论起来。小皇帝毕竟少年心性,发现月十一果然精通此道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满脸喜悦,双目放光,早把心中积郁忘到九霄云外。一个下午说下来,两个人口干舌燥,居然都忘了喝茶润润喉咙。 月十一给平顺帝倒茶,发现茶水已凉,要去更换,却被平顺帝伸手夺过茶杯,径自一口气咕嘟咕嘟的灌下。“你不要管这些琐事,让他们伺候。来人!”小皇帝将茶杯塞还给月十一,朝门外叫人,随烟应声而入。 “去,倒壶热茶,还有拿些糕点,朕饿了。”平顺帝板着脸吩咐道。 随烟刚刚答应了要走,又被叫住。“对了,你想吃什么点心,我让他们拿给你。”平顺帝扭头关心的问月十一。 月十一瞟了一眼惊讶的望着自己的随烟,“这……奴婢……” 平顺帝忽又有些不耐,索性拿了主意。“端些酸枣糕来,还有乳酪子。” 月十一看着随烟出去后,悄声对平顺帝道:“皇上,这合适吗?” 平顺帝闻言立刻把眼睛一瞪,“朕的旨意,你敢质疑?” 自打那一天起,平顺帝越发不理政务。他对月十一的手艺本领大加赞赏,每日缠着月十一不放。宫里顿时传开了侧书房有一宫女备受圣宠的消息。 这些日子与平顺帝混得熟了,月十一时常忘了尊卑,对小皇帝呼来喝去。小皇帝非但不恼,反而嬉皮笑脸的答应着,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月十一原以为这下可以见到那位司王侍的面了,可偏不凑巧,这几日政务繁忙,司王侍都没有过来。思来想去,月十一还是觉得先探探小皇帝的口风。 “你这手段从哪里学来的?”月十一看见平顺帝画的草图,绝对是有人指导过的,便问道。 “我师傅啊。”小皇帝乐此不疲的摇摇脑袋,继续低头描画。 “皇上还拜过这样的师傅啊……肯定很有名了?”月十一想套话,试探着又问,“难道是奇巧阁里著名的师傅?” “你还真聪明。”平顺帝抬起头颇有得色的说,“就是奇巧阁的阁主。” 月十一心头一跳,却偏偏要假作不在意的样子继续问:“皇上这么喜爱机关制造,为什么不把陆师傅请进宫里来继续教你呢?” “有啊。谁……”平顺帝突然打住,霍的一下抬起头,神情由惊诧到气愤,他抬手一指月十一,怒道:“你……你套我话!” 月十一大惊之下赶紧跪倒,“奴婢不敢。” “你出去,朕不想再见到你。” 章节目录 第52章 谁言帝皇天子命 月十一被小皇帝骂了出来,正遇到脸色有异的随烟端着茶点站在廊外。月十一勉强笑了一下,让开路。随烟突然说道:“奶酪子才做得,我等了一会儿。”她把托盘送到月十一眼前,“要不姐姐拿进去?” 月十一刚要摇头推辞,随烟突然一脸后悔的样子,轻轻一跺脚,说道:“瞧我这轻狂没脸的,如今合该是我伺候姐姐来着。”说完,她嘴角一挑,带着三分得意和月十一错过身子,进屋去了。 月十一何尝听不出随烟话里的嘲讽,可是这变脸如翻书般的表现也太过了。月十一知道随烟是皇后许了的人,但见她年纪还小一直没和她生分。如今看来,小人就是小人,你得不得罪都一样,进到这深宫就再别存什么良善之心。她咬咬牙,沉着脸离去。 第二日,月十一表面上不拿荣辱当回事,依旧面色如常的回她的后库做事,心中却在盘算如何挽回在小皇帝面前的坏印象。心不在焉的做了一上午杂事,月十一才要去吃午饭,随烟挑帘立在门槛上,神色有点复杂,语调中冒着酸气道:“月姐姐,怎么架子这么大啊?一上午也不去皇上身边伺候,还让我巴巴的来叫。” 月十一这是明白的,皇上八成还离不了自己。她安下心思,瞟了随烟一眼,恨她小小年纪这么不留口德,随即冷笑一声道:“妹妹就再辛苦几天,到时候你是主子我是奴才的时候,也就苦尽甘来了。” 随烟虽然刻薄,毕竟还是未婚的女孩儿。那种心思她可以偷偷的想,别人却不能道破。如今被月十一这样指出来,她顿时气白了脸。往日里因为月十一年龄大出平顺帝很多,相貌也比不上自己,随烟她们都没想到她会成为皇帝眼中的红人。如今突然的变化让随烟一时气不过,难免嘴上带出来。“好好……姐姐你也别埋汰我们了。如今你是皇上眼里的宝,我们比渣滓还不如呢。我今日就到皇后面前求去,别在这里丢人。”随烟说着眼圈也红了,倒真似被人冤枉了一般。 月十一“扑哧”一笑,“我也就是一句玩笑。”她一边说一边向外走,走到门边扶了随烟肩膀一下,让她让开路,迈出门去才又回身说:“你别在意。” 月十一进了侧书房的正屋,迎面正正飞来一本书。“哎呦……”月十一还在犹豫之际就被书打在脸上。 “给皇上请安。”月十一一边捂着脸一边跪地请安。 “一个个都是笨死的。”平顺帝骂着从书案边走过来,拉起月十一,看看她的脸。“怎么也不躲?”他白了月十一一眼。 月十一心虚的一笑,“没躲开。” “你们,”小皇帝放开月十一,回头一指正趴在地上书堆里翻找的二个小侍,“滚远些,别碍事。” “是……”二个人低着头爬远了些才敢站起身,其中一人偷看了月十一一眼,隐含恨意。 “朕要找周氏铁器法,记得曾看过一本写得比其他都全。”平顺帝又对月十一说。 “是在《平州事纪》里吧。”月十一说着走到书堆里翻找,“找到了。”她掸掸封面,翻了几页,递给皇上。 平顺帝连忙接过来查看。“没错,可不就是它。”小皇帝喜形于色,抱着书就往里去,“为了它折腾了好几个时辰。” “那……要没什么事,奴婢就退下了……”月十一恭敬的说。 “你留下,你们下去吧。”平顺帝头也不抬,只是随意挥挥手。二个小侍便行了礼退去。“对了,朕的午膳就摆这儿了,还有赏月十一的例。”x 屋中三人都是一惊。“皇……皇上……”一个小侍欲出言提醒。小皇帝抬起头,眼睛亮得出奇,“怎么?你要说不合规矩?” “……呃……”那名小侍吞吐不语。 “哧……我今日便要重新作了这个规矩。”平顺帝满脸不屑,倔强的坚持自己的命令。几人见状无奈,只得各行其是。 月十一放下心来,看来小皇帝性子未定,必是不记得昨日的事了,才要动手收拾屋子,平顺帝突然说道:“朕让你动了么?” 月十一愣住,有点疑惑。平顺帝阴着脸抬起头,盯着她不语。“你们个个欺负我年幼……该死!” 月十一感觉到小皇帝眼中确确实实的杀意,膝盖不禁开始发抖,手心也冒出冷汗。“我……”她张口欲言,却不知怎么为自己辩解。 “朕本可以昨天就要了你的命,还有司王侍过问的时候。可是朕偏瞒下了,你知道为什么?” “……奴婢不知。” “其实你算个什么?只不过现在朕想尝尝权力的滋味……能够掌握生死的,真正的权力的滋味。” 月十一的心突然因为这句话平静下来,大脑出奇的清明。她抬起头对小皇上微微一笑。 “你不信?”小皇帝面带薄怒,一拍书案。 “我信。”月十一淡然答道。 “那,那你不怕?”小皇帝被月十一的态度搞得有些泄了气势。 “怕的人早就在皇上的掌握之下,就像我,而那些不怕的……”月十一没说完。 平顺帝愣在当场,半晌才说道:“你是说……朕的作为……在他们眼里没什么用……”他说完,刚才还生气勃勃的面孔突然灰暗下来。 “其实,我并不懂这些,只是明白皇上的处境。”月十一心中一酸,“一个人的处境。” 这话好像突然刺痛了平顺帝,他的脸色又是一白,有些颤抖着声音问:“什么一个人?” 月十一回想了一下似的,望着窗外轻轻说道:“没有能够信任的帮手,能够信任的却帮不上。” 小皇帝如遭电击,定在当场。 白日里月十一终于挑开了和平顺帝之间遮遮掩掩的云雾,她出人意表的镇定自若反倒让平顺帝动摇了立场。但是,小皇帝会不会就这么轻易的信任自己,月十一没把握。她只是知道,一定是平顺帝和司王侍二人起了间隙,平顺帝才会如此着急的要立威夺权。 其实,顾翕远他们对月十一的要求并没有这么高。他们只是让月十一尽量了解皇帝身边心腹的情况。事到如今也是情势所导,月十一感到前所未有的艰难,她的心力实在不适合这凶险的争斗。 “唉……”月十一轻轻叹着气,她已经整理好书房,正打算吹熄了灯离去。 “十一……”月十一耳边一道温温的热气吹过,却惊得她寒毛倒立。月十一骤然转身,身后赫然而立一个黑衣蒙面人。 “你?”月十一自己捂住了嘴巴,她努力眨眨眼睛,又转身走到门边,附耳倾听片刻后才走回来,推着那人躲到书架后面。 蒙面人轻轻扯下面巾,正是顾翕远。 “笑,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月十一恨不得伸手去撕顾翕远的嘴角,他吓死她了。 顾翕远依然满脸笑意,眼睛亮晶晶的不停的打量着月十一。“还不错。”顾翕远轻声说了一句,“皇宫里就是养人啊,几个月不见你越□□亮了。” “呸……”月十一到现在依然紧张的要命,哪里有心情和顾翕远鬼扯。“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顾翕远刚刚收拢的嘴角又翘了起来。 月十一不信,早不来晚不来,今日来了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难道……“你来接我出去?”月十一眼睛一张。 “你想出去?” “当然了,这鬼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多呆。” 顾翕远有些沉默,他看着月十一的眼睛,似乎是在判断月十一的心意真假。“很抱歉,这回不行。”月十一闻言,神色顿黯。 “听说……皇上现在非常宠信你……”顾翕远平静的说道。 月十一苦笑着摇摇头,用手摸着书架。“你那是过时的消息。” “哦?那么最新的消息是什么?”顾翕远的目光被书架上那双手吸引,随口问道。 “最新?”月十一自嘲的一挑眉,“你该不会进来告诉我要韬光养晦的吧?似乎有些晚了。” “怎么?”顾翕远双目顿转,神情一紧。 “我……”还不待月十一说完,顾翕远突然伸手捂住月十一的嘴,带着她的腰身一转,将她背对着自己一把搂进怀里,双唇紧紧贴在月十一耳边,用最低的声音说:“有人来了,我先躲开……你……小心。”说完,月十一突然觉得身后一凉,耳边余温尚在,人却没了踪影。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司大人您慢些走,这里有台阶。”门口响起随烟轻软的声音,“月姐姐,你在不在呢?司大人来了。” 月十一心口一跳,她不确定顾翕远是不是真走了,却也没时间耽搁,赶紧从书架后走了出来。此时,书房门已大开,竟只有随烟一人引着司王侍走了进来。月十一连忙整整衣袖,上前请安。 “奴婢月十一见过司大人。”月十一有些紧张的等待着司王侍的应答。 “随烟,你先回去吧,我找她一人有些事情。”司王侍的声音依然听着格外耳熟,语调也平平的,月十一听不出喜怒。 “是,奴婢退下来了。”随烟的声音倒是异常温柔,一阵裙裾摩擦的声音后,书房门被轻轻关好,屋内一片寂静。 月十一一直低着头,半弯着腰。虽说见到上级不用跪拜,但这福礼时间长了也忒累人。她忍不住微微的扭了一下肩膀。 “既然站着嫌累,那就跪着吧。”司王侍冷冷的声调不带丝毫好感。月十一感到不妙,她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在袖子的扎腕下绑着腕弩,难道今天就要用了……她慢慢弯下膝盖,跪在地上。 “哼哼……”司王侍绕着月十一身边走过,冷笑着坐到椅子上。“抬起头,让我再瞧瞧,这张脸究竟怎的那么会魅惑家主。” 月十一抬头,转身正对着司王侍,一眼望到一张苍白浮肿的脸,微吊的细眼闪着令人恐惧的冷光,鼻梁挺直,薄唇微合,五官倒也端正,就是哪里有点别扭。 司王侍鼻翼微动,月十一捕捉到他眼中一闪即逝的阴狠。司王侍是一个人来的,总不能是为杀了自己吧,月十一心中暗想。既然不是为了杀我而来,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杀意和恨意?我没得罪过他呀?月十一一时间心底翻江倒海,她忍不住想开口问。正在这时,书房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平顺帝披着外袍站在门外。x 电脑端:/ “师……不关她的事。”平顺帝满脸愤怒,气息有些不稳道,“是我自己不想去的。”才说着,外面亮起灯笼,一群小侍追进院子,赶到门前。“皇上……您得注意……啊,啊司大人……”打头的小侍突然见找司王侍在屋里坐着,吓得赶紧请安。司王侍既没起身也没搭理他们,只是皱了眉头朝外挥挥手。所有小侍连忙转身要走。 “站住。”司王侍突然发话,“皇上,天晚了,明日还要上朝,早些回寝宫歇息,臣这边完了事便回去。”被叫住的小侍们偷偷抬头打量皇上的神色举动,谁也不敢妄言。 “我……朕不回去。朕要在这里看你怎么管教人。”小皇帝说着迈了进来。 “皇上要是明日到上书房理事,臣今日就不杀她。”司王侍还不等小皇帝迈进一只脚,突然说道。 平顺帝果然停了步子,他看看月十一,又看看司王侍,然后回身对众小侍说:“你们院子外面守着去。” 侧书房一下子又清静下来,平顺帝嘟着嘴站在门边上,半晌才对司王侍说:“你要是把她杀了,我就一辈子不上朝了。” 月十一有些动容,小皇帝虽然像是赌气的话,却难得是在护着自己。她抬头感激地看向平顺帝。“你,”小皇帝突然对她一指,“等司王侍训完了话,你带着我今日最后看得那本书送到寝宫去。” 月十一一愣,顿时明白小皇帝的好意,连忙答应下来。这样,平顺帝才不再言语,带人离去。 月十一依然跪在地上,司王侍却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顿时让月十一绷紧了身体。“皇上要保你的命,你觉得他能保得住吗?”司王侍的声音像冬日的被窝中钻入一条冰冷滑腻的泥鳅,令人周身难受到极致。 这问题不是人答的,怎么说才不是找死?月十一自然明白,只是她没想到司王侍与平顺帝的矛盾已经激烈到这样的地步。她闭闭眼睛,一咬牙,跪伏下身子,“请大人指点。” “呵呵……”司王侍的笑声听不出愉快,只是令人打冷战。“我听说,你是顾侯爷府上送来的?” “是。” “那你是在顾家做事的?做了多久?”司王侍询问起来,月十一便照着当初就编好的履历说了一遍。这履历半真半假,山家那一段是真的,岗城的则隐瞒了,换成在顾家做事。司王侍又问起这些机关活计怎么会的,月十一只说是从小喜欢,自己偶尔学学,后来到了顾家才看了好多藏书和玩具,便无师自通了。 “难怪他们要送你进来,这么机巧玲珑的丫头实在是难得,好人选啊。”司王侍竟似是信了。“你起来吧。” 月十一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雨过天晴了?她犹豫着站起来,偷偷扫了司王侍一眼。 “皇上这个样子,就是我不杀你,也自然会有人杀你。到时候可不是他在我面前耍耍赖就能保住你的命的。”司王侍话锋一变,月十一不禁侧耳倾听。 “再说,你也是顾府送上来的,将来连累了人家……白白糟蹋了人家的栽培。”这一点月十一倒是没想到。她原以为只有自己是冒了险的,从不曾想其实顾家也担着风险呢。她确实不能这样下去,皇帝太弱,无法庇护她。她此时做出头的椽子的确是找死。 “十一明白了,还请大人吩咐。”月十一想清楚了,这司大人确实不是来杀她的,一定是有事情要交代她办。至于刚才那一出,她也不管是假戏真唱还是险些弄假成真,目前保命要紧。 “你果然是个明白人。”司王侍甚是赞许的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劝服皇上每日按时上朝,勤于政务,别荒废了。” “这……”司王侍的要求大大出乎月十一的意料,“奴婢恐怕力有不逮,皇上……怎么会听奴婢的。” “噢?是么?”司王侍微笑起来,“我原还想说,你若是成功了我就送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章节目录 第53章 积年陈案可翻天 侧书房中立着两人,香炉中烟气奄奄,灯火昏暗,谁也不说话。月十一望着司王侍那张微笑的脸,丝毫感觉不到真诚。她并不求什么人情,只希望万事顺利自己赶紧出宫。月十一久久不言,司王侍一直保持的微笑僵硬起来。月十一蓦然警醒,自己不接话难道要他开口? “大人抬爱,奴婢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月十一低下头,有些害怕看到对方的表情。 “失望倒是不会,只不过刚刚听你说自己在山家做过事,便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个传言……”司王侍话说一半没了下文。果然,一听“山家”二字月十一立刻抬起头。 “山家?和山家有关?” 司王侍显然很满意月十一的反应,他背着手,在屋中踱起步子。“山家当年在岗城一役殒了三员大将,这其中似乎还有隐情……”他说着转过身,“我虽有心替忠良彻查此案,奈何……摄政王当权,皇上若不出面……” 月十一完全明白了,这件事说到现在于公于私都是大大的好事,她要再推三阻四实在不尽情理。“十一明白,一定竭尽全力规劝皇上,大人放心。” 司王侍颇显愉快的点点头,细长的眼睛盯视着月十一,“你是个聪明人,我很放心。” 司王侍走了,月十一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想起平顺帝走时吩咐自己给他送书去,只得举着灯到书架旁查找,黑暗处一晃钻出一个人。 “你……这是又回来了?”月十一满脸诧异,手中的灯被顾翕远接了过去。 “我就没走。”顾翕远咧嘴一笑道。 “你……”月十一张口结舌,此人胆子也太大了。“皇宫要是防卫这般松散,也太没安全感了。”月十一一抬手取下需要的书,“那还夺什么天下,直接刺杀皇帝岂不简单?” “你平日就在宫里这么讲话?”顾翕远举着灯替月十一照着,跟着她转到书架背后。(_ “我?”月十一一指自己,“那当然,更惊悚的我还敢说呢。” 这回轮到顾翕远瞪大眼睛,月十一见状得意的扬起了脸。“受骗了吧,嘿嘿。” 顾翕远莞尔,随即正色道:“司王侍说的,你可有把握?” 月十一摇头,犹豫着说:“你刚才也听到了,这件事按理说是件好事,是不是?” 顾翕远伸手拍拍月十一的肩膀,“很多事情我与你说不清,他来找你做自然是为他自己更多些。只不过这一回机会难得,于我们也是大大有利,你就放心去做吧。只不过……”顾翕远顿了一下,“我有些奇怪,他这个山家的消息从哪里得来的呢?如果真是走露了风声,我从岗城秘密押来的证人就快到京了,一定不能出任何偏差。” 月十一顿时也紧张起来,她马上收拾了一下,打算赶往皇帝寝宫,同时心思飞转:劝谏喜怒不定年幼任性的皇上,用什么法子才好呢? 陆钊回到自己房间,只随口问了问皇上的情况,便打发走要上来服侍的小侍。他自己脱了外衣倒在床上,左手续接的假指隐隐作痛。“该死!”一阵突来的钻心疼痛让他跳了起来,抱住左手腕,咬紧牙关,一行冷汗顺颊而下。强行忍住痛楚,陆钊从小柜中翻出一丸药,顾不得倒杯茶水就急急吞下。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有些发青,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血色慢慢回复。 不能再忍了……陆钊心里明白。他为掩藏自己的身份吃了药,让一张原本英俊的脸浮肿得像个泡在盐水里多日的猪头,身形也扭曲了不少,左手小指续接了假肢,但是一日痛甚一日。这摄政王不死,他就不得解脱。 他今日去找月十一确实是要她劝平顺帝的。月十一进宫的时候,正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心腹送来的名册他并未细看,只是注意了摄政王派来了哪些人。近日听闻小皇帝身边出了这样一位红人,他原先也并不以为就是她。所以,当陆钊在侧书房亲眼见到月十一,一瞬间的心思就是——杀掉!x 电脑端:/x :/ 陆钊回想当初自己和月十一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次次印象深刻。如此一个心思灵活、见识不俗的女子,绝对不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更何况,她现在居然颇通机关制造。陆钊一下子出了一头冷汗,他为自己荒谬的想法所吓——难道此人和机关府有关?但是,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决不可能会有漏网之鱼! 月十一从平顺帝寝宫出来的时候,天已破晓。此时的天气早晚略为寒凉,平顺帝体恤月十一衣着单薄,赏了她一件百雀鸟织纹的贡缎披风,并让一名小侍送她。 平顺帝去上早朝了,而且也答应月十一他会努力学习政务。不过,他也交给月十一一个任务——在他今日去侧书房时,月十一要为他悄悄准备好一副苦胆。 这个任务听着容易做着难。月十一又不在厨房工作,哪有机会接触到苦胆?她又不能明目张胆的打着皇上的旗号去厨房里要。可是仔细想一想,这却是小皇帝把月十一当作心腹的信号。听了月十一“卧薪尝胆”的故事,平顺帝大可以让司王侍为他准备苦胆。但是他没有,不仅吩咐月十一不要声张,还让她把苦胆收在侧书房。月十一露出些苦笑,还好只是苦胆,若小皇上让她准备“薪床”,难道她还得亲自伐柴去不成? 一路低头寻思着,月十一并没有注意到从她身边经过的一些宫人惊讶的目光,更不会料到,可怕的流言已经传遍宫闱。 平顺帝振奋精神重理朝纲,果然引得摄政王暗地里咬牙切齿,群臣交口称赞。司王侍也松了一口气,可是心底对月十一更加忌惮。因此,宫里流传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司王侍有心利用,他要让山家的案子一箭三雕。 顾翕远那日知道平顺帝会插手山家的冤案,马上回家和父亲商议。他们连夜派人去樊城接山老夫人,并暗中找到金三通了消息,更重要的是把岗城押来的证人妥贴的保护在侯府之中。除了己方一切安顿好,顾翕远还派了手下紧盯国公爷的后人的动向。匆匆忙碌之中,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传到顾家——太后有意为侯府世子做媒,迎娶夜突王女多云岚。 山老夫人带着大公子和仅余的几个家人赶到京城,顾翕远顶着夜突未来王驸的耀眼光环从多云岚的亲卫队中悄悄带走了金三。 金三在顾府不仅见到阔别多年的老母,更意外的见到了自己的妻儿。母子、夫妻三人抱头痛哭。 金三娘当日携子尾随他们而来,没有进京城,而是去了樊城。若问为什么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早些去投奔夫家,反而一个人含辛茹苦糊口养家,就要从金三,也就是山家三将军为何能苟活至今说起。 山家老三本性是个风雅之人,对行军打仗并不热衷。所以,在岗城战备的间隙时常便服出营,在城中游逛,一日偏巧遇到貌美多情的金家姑娘,两人一见钟情,二见情深,三见许身。 那一日,山家三将被安排守城,国公爷一人带领九成兵力出城偷袭敌军。不料,敌军主力亦倾巢而出,岗城眼见危在旦夕。山家老大命令二个弟弟马上组织城中所有民众撤离。山老三一见情势危急,心中惦念金姑娘家人,几番挣扎最终偷离军队,找到金家护送他们撤离。等到山老三把金家送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再赶回岗城时,岗城已经撤空,只有城外菊英山上浓烟滚滚。他遂打马直奔菊英山而去。 等到他赶到菊英山时,看到的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拼命翻查着尸体,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让他心碎,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令他颤抖。他内疚自责,悔不当初,羞愤下跪倒在哥哥们的尸体前,泣不成声。全都死了,留守的五千兵将以及几万名普通百姓。山老三对残忍的夜突人充满了仇恨,他已无脸面回家面对父母嫂侄,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报仇。于是,他在兄长的尸体前用火烧毁自己的容颜,将没有染血的配剑扔下山谷,和一名已经面目全非、但身材相近的平民调换了衣物。自此,山家三将军也殉难沙场,潜入夜突报仇的只有金三。 经历几轮生死的山老夫人对儿子的死而复生悲喜交加,她怎还能义正言辞的责骂儿子擅离职守。顾翕远此时将岗城唯一的证人带来,那文书一见山家老夫人和三将军到此,便将当年的内幕全盘托出。 老国公当年本在山元帅手下,承蒙山帅夫妻一路提拔,成为副手。总算山帅解甲归田,老国公挑起元帅大旗,奈何山氏威名赫赫,山家三子皆为将军,他一人深感领军的艰难。为了树立威名,抢领军功,老国公不听山家三子的计策,执意领大军偷袭。不料半路才知,敌方主力早已离营,直逼岗城而去。老国公大惊,丢城事小,丢印事大。他惟恐此后被山家人参奏,丢了帅印,遂心生毒计。 老国公命一队自己的心腹兵丁迅速找到山家三子撤退的地方,然后想方设法引已经占城的夜突人前去。可怜五千忠义兵勇,几万无辜民众就这样被他出卖了。山将军领着百姓负隅顽抗,一心等待老国公主力回头救援。如此顽强的守势让夜突人更加确信,岗城主力就在此地,于是倾巢而动,屠杀开始。 而老国公等待的就是夜突人杀光那些替罪羊,兵困马乏之时。他率全部主力一击得手,不仅重新夺回岗城,而且重创夜突。此番战役的战报呈到皇帝面前时,已经写成——夜突残忍,占而屠城。我军损大将三员,兵勇万余,终重新夺回岗城,大败夜突,伤敌过半。此番大战,夜突亦伤了元气,二十年内不会妄动。如此战报,老国公虽一路负荆进京请罪,却丝毫未受惩罚,反而从此跃升为“国公”。 文书将当年辛秘揭发至此,闻者无不咬牙切齿。他当年就是老国公派去引夜突人进山的心腹之一。只是他心思狡诈,预料到老国公事后决不会放过他们,所以于战场上金蝉脱壳,和一个同乡一起逃了。而那个同乡就是月十一在岗城的邻居五叔。他因知道大公子在岗城打听当年的事情而恐惧,于是下手杀了五叔,嫁祸邻家小琅。谁知事后又知这小琅是山家的下人,他怕五叔对小琅透露过什么,于是又来对小琅下了黑手。奈何天网恢恢,他最终还是没逃掉。 众人理清此案思路,最终由山大公子撰写御状,山老夫人品戴加身,告上朝堂。 章节目录 第54章 危机隐伏救御驾 山家血案震惊朝野,群臣激愤。山帅威名显赫,更何况山老夫人当年也是中州第一女帅,此番她的控诉,无异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因为本来就有司王侍的授意,平顺帝自然不用预审,言语里已经偏着山家。摄政王突然在朝堂上听闻此事,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本欲默不作声任由他们闹去,可是猛然间察觉到,此案一个不慎没准会动摇自己好不容易笼络的一批军中将领。想到此,他心意已决,绝不能让山家平了反去。于是,摄政王马上建议,此案理应交与刑部,一干涉案人证物证皆由刑部看管。 摄政王存的心思,司王侍早已预料到。刑部是摄政王的天下,只怕这人证物证一进刑部,便连出来晒太阳的机会都没了。他早先已与平顺帝商议过,所以听到摄政王如此建议,平顺帝当即否了。小皇帝斜睨了摄政王一眼,神情倨傲的宣布:“此案,朕要御审!”摄政王当即黑了脸,暗自在心中发狠,天牢又能拦得住我吗? 平顺帝御审山家冤案,证物交由内禁军衙门保存,而人证则押在天牢里,那是外禁军的地盘。外禁军是顾家的势力,听到如此安排,顾老侯爷和顾翕远既意外又高兴,看来老天开眼,平顺帝不糊涂啊。 司王侍小心仔细的观察着顾氏父子接旨时的表情,他很满意自己的判断,要扳倒摄政王,他必须拉拢顾家。 退朝后,摄政王怒气冲天的回到王府,派人找来借着国孝奔丧的机会便留在京城的老国公之子。此时,小国公已经得到消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一听摄政王此时居然主动召他,顿时涕泪横流的赶了过来。 摄政王厌恶的看着脚下这个无用的酒囊饭袋。当初他怎么会用这样的人?一个恍惚,摄政王几乎忘了正是他脚下的这只哈巴狗给他牵线搭桥,让他暗中掌握了岗城大军。而这个人恰恰是当初自己颇为赏识的陆钊的姐夫。摄政王又是一愣,陆钊?这个人真就消失了……想到这里,摄政王突然恨不得脚下匍匐着的是那个人。那个人一向是恭敬的,但是摄政王如今回想起来,他又有哪一次是真心屈服呢?一切的举动恐怕都是为了博得自己的信任,即使是利用自己的妻子然后杀掉……摄政王打了一个冷颤,他又有些庆幸现在留在身边的是这些个蠢货。 “求……求王爷救我……”小国公见摄政王一直阴晴不定的不说话,便开口求到。 “你干的好事!”摄政王有些恼了,这蠢才,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事先通个气?如今先机尽失。他一边想着,气不打一处来,抬脚把小国公踹翻开来。 “王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我这辈子连枪都没摸过,我爹他什么也没说过。”小国公满脸委屈,“我爹只是逢年过节要我去军中替他犒劳将士,说是给我铺条后路,总好过像他当年一切要自己打拼……我哪知这里面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摄政王沉默,他也知道小国公所言不假。如此漫天大案,给他几个脑袋他也不能让知道底细的人活下去。但是,既然此案终于还是爆发了,就说明老国公当年还不够狠。想到这里,摄政王紧紧扣住扶手,平顺帝……本王看来绝不能让你多活了。 貌似是摄政王禁不住小国公的哀求,答应出面替他说话开脱,实际上摄政王早已下定决心,誓要借此案横扫对立者,这首当其冲,不是小皇帝,而是顾家和那个什么王侍。 第二日,平顺帝御审山家血案,金三和文书被带到朝堂上。金三亦是山家老三,他在堂上的证词自然是在顾家的指导下隐去了擅离职守这一段,只是说他血战源源不断地夜突军队,迟迟等不来援军,便打算突围去找,却因伤势太重跌下山崖。等醒来时,发现全军覆没,他便立誓要杀掉夜突王,为哥哥们报仇。 山家老三的身份自然容易确认,所以关键的人证还是那目前为止唯一幸存下来的文书。可是,谁人又能证明这仿佛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就是当年的士兵呢?摄政王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咬住文书的身份不放。他心中已经打算好,只要大家都对此人身份产生疑虑,他就可以派人潜进天牢把此人杀了,在留一封忏悔遗书,说明是自己与老国公有私仇,又受了顾家的驱使,这样顺带把顾氏绕进去,万事就安生了。 果然,摄政王在朝堂上的搅和让平顺帝无法继续下去,只得宣布退朝。然后不久,皇太后的懿旨突然下到顾家——顾翕远晋封一等公。随后,太皇太后的一道懿旨也跟着到了——收顾翕远为义子,加封盛亲王,享嫡皇子品戴俸禄,婚配夜突王女多云岚殿,三年孝期满后,两国举行国仪大婚。 懿旨下达之后,顾府所有的下人都惊呆了。从来都是公主远嫁,何曾有过男人和亲的?顾老侯爷望着儿子,却见顾翕远神色淡然,仿佛对这明里的荣耀,暗里的侮辱毫不在意。 “远儿……”老侯爷叫道。 顾翕远抬头一笑,眼中光彩夺目,“爹爹放心,如果天命当是如此,我便认了也未尝不可。” 摄政王这边捅了顾氏不软不硬的一刀,那边便开始安排除掉司王侍和证人文书。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顾氏现在必定乱了阵脚,如此奇耻大辱他顾家可以忍,但是他们的手下未必能忍。此时外禁军一定异常混乱。如果文书自杀在天牢,不仅可以除了这唯一的人证,也能顺势夺了外禁军的兵权。至于司王侍,他早就安排宫中的人手,毒杀! 月十一好不容易通过顾翕远给自己留的帮手搞到苦胆,总算完成平顺帝的交待。她一直等到灯火燃尽,平顺帝也没有出现在侧书房,这倒让她有些不适应。她费力的伸展一下坐得僵硬的腰肢,诺大的侧书房,如今只余她一个。自打那日过后,随烟他们全都躲着自己,尤其是随烟,那副眼神说不出有多么的鄙夷。心里这样想着,月十一无奈的摇摇头,人家要怎样看你是人家的事,管得太多未免难过。 月十一就这样打算回去歇息了。她和随烟虽不是一间卧室却是一个院子,就在侧书房院后的角门内。月十一前脚才踏出侧书房,就一眼看到月色中一个聘婷的身影,披着一件银白色的绸披风,手里拎着一个盒子,由一个小侍引着消失在转角处。她没太在意,走了几步进到角门内,才刚把门关好,就听见门外的甬道上有人说话。 “看见了吗?刚才过去的那位,听说就是皇上新宠的宫女。” “是吗?我说怎么身姿那么招人,原来果然是狐骚得很。”说着两人一阵□□。 “听说,那骚蹄子已经十六七了,咱们皇上才九岁……两个人……嘿嘿……” “嘿嘿……我还听说那骚娘们很会摆弄机关玩具,别是给皇上造了什么,两个人……”两个人越说越不入耳,月十一红了脸转头往屋里走。突然,她惊恐的停住。十六七……会机关……皇上新宠……那不就是我吗?可是我在这里,那……那又是谁?月十一立刻想到什么,飞奔进屋……果然,皇上赏的披风不见了。x :/ 月十一顿时觉得汗从脑门流了下来。有人扮成她,被皇上的人接走了。如果是皇上派人来接的,又怎么会接错的。可是既然接错了……那就不是接错了,而是本就不该接!一想明白这个道理,月十一一下子蹿到门外,她撒腿就往皇上的寝宫跑去。 月十一赶到平顺帝寝宫门口,两名侍卫像见了鬼一样的看着她。月十一心头一沉,果然有人假扮她。“我要见皇上。”月十一做好准备直接硬闯,可是意外的是,侍卫并未阻拦。(_ 当月十一见到平顺帝时,九岁的小皇帝正聚精会神地伏案看书。月十一一下子放松下来,险些倒地。好不容易稳住阵脚,她再一抬眼,平顺帝已经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不!”月十一惊叫出声,平顺帝被吓得猛然抬头,跟着两眼一翻,五指松开,糕点滚落地上,人也瘫软在书案上一动不动了。 月十一此时已经手脚酸软,周身麻木难控,她颤抖着向前挪步,口中小声唤着:“皇……上……”但是,小皇帝一动不动的样子让她几乎绝望的闭上眼睛。终于挪到书案边,月十一汗流浃背的扶起平顺帝,颤抖着伸手在小皇帝鼻下一试,没气了……月十一咬咬牙,又伸手按在小皇帝的颈部一侧的血管上。指尖隐隐传来薄弱的颤动,月十一既兴奋又紧张,这就是还没死,还有救! 她慌忙用一条手臂搭住平顺帝后仰的脖颈,另一只手摘下头上插的发簪,慌乱中也顾不上钩乱了头发。用牙咬下发簪中心的红心珠子,月十一扔了发簪将红珠子塞进平顺帝舌根部,然后抓起书案上的茶杯,费了好大劲才掰开小皇帝的嘴巴,倒了水进去,紧接着把皇帝的头往后一仰,就见平顺帝喉间一动,咽了下去。 月十一就这么举着茶杯呆立在那里,下面要如何做她也不知。过了半晌,平顺帝“嗯”了一声,月十一这才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她的脑筋也开始恢复转动。怎么这样许久都没人进来?自己刚才大叫一声居然也没人理会?月十一满腹疑惑,难道……整座寝宫的人都被收买了? 正想着,平顺帝慢慢睁开了眼睛。“皇上,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传太医吧。”月十一连忙恳求。 平顺帝眼波流动,乌黑的眼珠变得深不可测,他轻轻推开月十一,伸手去拿桌上的点心。“别动!”月十一顾不上许多,她凭直觉认为一定是这盘点心的问题。 平顺帝僵着脸,嗓音沙哑的问:“怎么,你做的点心有问题?” “我?”月十一没发出声音,只是惊异的指着自己,又看看点心,露出些苦笑。“皇上开玩笑的,我哪里会做点心,刻个萝卜花倒是行的,只是这厨艺……实在是提不起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平顺帝望着月十一半天,终于又伸出手,“拉我站起来。” 月十一小心的扶起小皇帝轻飘飘的身子,往龙床走去。替皇上把鞋脱了,月十一又伸手帮他脱外衣。小皇帝突然扭捏了一下不让月十一动手,脸上还泛起潮红,“你……你……让开,我自己来。” “你会吗?”月十一也不知怎么想的,蹦出这样一句。 小皇帝立刻气得瞪着眼睛,撅起嘴:“你这个……这个臭女人,离我远一点才好。” “偏不。”小皇帝的样子让月十一心情一下子放松了,放纵之下有意戏弄他,便张着手扑了上来。小皇帝一偏身,月十一被脚下的踏脚绊到,摔在了龙床上。月十一知道玩笑开大了,连忙爬起来。“对……对不起。”她慌忙道歉。 正在此时,寝宫门突然开了,司王侍第一个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人。一进门,大家全愣住了。月十一紧张的瞟了一眼平顺帝,却见他脸上杀机已显,突然指着门口一人叫道:“把她给我绑了。” 正在众人不知皇上指得是谁的功夫,司王侍身后一个女子突然转身往外跑。司王侍神色不变,嘴角含笑纵身而起,当下拦住那人。月十一一看,却正是随烟。 平顺帝抓着月十一的胳膊从龙床上站起身,满脸恨意,眯起眼睛恶狠狠的说:“就在这儿,给朕往死里打。”不待平顺帝话音落地,司王侍轻一抬手,就听随烟“啊”的一声惨叫,身子斜飞出去,滚落在地,一只胳膊呈不可思议的扭曲状瘫在身边,又带来刺耳的一声惨叫“啊……” 月十一身子一抖,剧烈的心跳让她喘着粗气,脸色也有些发青。“皇上可安好?”司王侍边问边走向这边。月十一突然感觉平顺帝抓住自己的手一紧,手指几乎抠进肉里。“好……”平顺帝的声音略有些发抖和迟疑。眼见司王侍越走越近,月十一也跟着紧张起来。到底是谁要杀平顺帝,是不是他? 章节目录 第55章 借刀杀人势渐发 寝宫里灯火糜暗,香炉中的青烟仿佛突然喷薄而出,将整座宫殿弥漫其中。月十一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她突然转身把平顺帝扶到龙床上坐下,自己则站在小皇帝身前挡住。司王侍脚步一顿,他看了一眼月十一,嘴角勾出一丝嘲讽之意,终于站在原地停住了。月十一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扑通、扑通”的落了回去。 司王侍刚要开口,殿外又传来噼哩扑碌纷杂的脚步声,转眼间,门口又出现一堆人。司王侍转身一看,开口说道:“原来是总管大人……” 这总管便是先帝身边的二侍,平顺帝即位,本来这第一近侍兼内廷总管的职务都是他的,但是平顺帝不答应,便有了陆钊担任第一近侍,而他只领了总管一职。 内廷总管目光扫过司王侍,地上昏死过去的随烟和月十一,又看了一眼龙床上的平顺帝,赶紧弓下身子给平顺帝请安。平顺帝脸色不善,低沉着声音问:“何事?” “臣就是听人回报,陛下寝宫里有不太正常的响动,臣唯恐有什么差池,便赶紧过来看看。”内廷总管低着头答道。 平顺帝“哼哼”冷笑两声,又咳了几下才说:“平日里,朕叫口夜茶都要喊破嗓子,今日有什么动静大了,竟然惊动到你?” 内廷总管抬头瞥了一眼皇上,眼神中丝毫没有惧意,倒似是有所倚仗一般,回答道:“臣一直遵着摄政王的旨意,悉心照顾陛下。到底是哪个奴才如此大胆,皇上指出来,臣马上处理。” 月十一在一旁看着,这哪里是皇上和奴才臣子的对话,分明是借居客人和倨傲管家的争执。果然,内廷总管的话激怒了小皇帝。只见小皇帝“噌”的一下站起来,几乎栽下脚踏,被月十一手疾眼快的一把扶住,才站稳身形。他气得满脸通红,眼睛怒瞪,鼻孔出着粗气,眼见就要骂了出来。月十一不着痕迹的轻轻一扯平顺帝的胳膊,低声疾速说了二个字“苦胆。”平顺帝憋了半口气没出来,最后突然一声长叹,恨恨的甩开月十一,尖声叫道:“都给我滚滚滚!”然后转身倒回龙床,面朝里躺下不动了。 司王侍身子未动,只是冷冷的注视着内廷总管。内廷总管弯着嘴角给平顺帝施了礼,转身对手下一挥手,众人中分出几人抬走了随烟,便鱼贯而出。诺大的宫室顿时恢复了平静。月十一也抬脚要走,却被司王侍用眼神示意着,跟在他的后面出了寝殿。 月十一跟着司王侍站在寝殿门口,关好殿门。籍着月色,司王侍眼光闪亮,直直盯住月十一。“说吧,怎么回事。” 殿内又传出平顺帝的咳嗽声,月十一心头一紧,赶紧说道:“大人,要不要给皇上叫御医来?我怕……有什么闪失。” 司王侍似乎是考虑了一下,吩咐月十一在这里等着,自己走开了片刻才回来。“御医一会儿就来,你赶紧说吧。”他神情有些不快,好像刚才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月十一便将自己如何看到一个人影,听到侍卫的谈论,再发现自己的披风被人偷了从而推算有人假扮她,因此赶了过来。然后又把见到平顺帝后的情形一说,只是没讲解毒药藏在了簪子上。 司王侍很专注的听着,听到月十一说她在殿中大叫一声也没有任何人进来时,眼神蓦的凄厉起来。“看来你还真是一员福将……”司王侍话里有话,还有细说却见御医匆匆赶来。 平顺帝白着脸喝下御医开的药靠回到床上,挥手打发走其他人,只留下司王侍和月十一。“你都清楚了?”小皇帝没什么气力的问道。 “是,臣都知道了。救驾来迟,臣罪该万死……”司王侍说着跪在地上磕头。 平顺帝神色灰灰的,有些无助,眼睛呆愣的注视着袅袅青烟,幽幽地说道:“我……不想当这个皇帝了……”x 电脑端:/ 司王侍猛地抬头,他跪行到皇上身边,抓住皇上的手,言辞恳切的说道:“皇上,还差一步就能成功了,皇上再忍一忍。”他说着突然抓过月十一,对她厉色低声喝道:“如今皇上如此危急,孤立无援,你就这么看着也不让你家主子出手吗?” 月十一赶紧跪下,连声说道:“大人您说的什么话,我家主子就是皇上啊。” 司王侍眼角一抽,一把抓起月十一的领子,狠狠地说:“别给我装样儿,告诉姓顾的,明日一早,我要在天牢见他。” 胆战心惊的又过了两日,月十一依然在侧书房呆着,并没有再见到平顺帝。司王侍的要求她做了,至于顾家有没有派人去,她就不得而知。只是,她再也没见到随烟。向别人问起时,都是一古脑的摇头说不知道。 哎,许是死了。月十一一边擦着书架一边寻思。随烟偷扮成自己招摇过市,然后又骗平顺帝说带来了自己做的点心,来毒杀皇上。偏巧被自己撞破,不仅救了平顺帝,救了自己,只怕还救了司王侍。看他们那日的架势,分明是打算把指使毒杀的罪名栽赃到司王侍身上的。 “十一。”月十一耳边一凉,这才发现顾翕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你……”月十一赶紧四处看看,“光天化日私闯禁宫……你是来见……”月十一还没说完,顾翕远已经用手指封住她的嘴。“我是来接你出宫的。”(_ “什么?”月十一惊喜万分,天哪,这个鬼地方她是一分钟也不想呆了。 顾翕远眼中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他温暖的手掌轻轻拍打月十一的脸颊,低声说:“比我上次见你瘦了,脸色也不大好。” 月十一眼圈有点酸,她委屈啊。这些日子担惊受怕,一有风吹草动就担心是来抓她的。“能好么?你在这里试试。”她埋怨道,自己都没有注意不经意间流露出女儿家的娇态。 “我知道。”顾翕远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交给月十一,“宫里马上要有大变动,你最近风头太盛,我得带你走。” 月十一打开一看,是一套侍卫的衣服。“我走得了么?皇上和司王侍那里……怎么交待?”她有些担心。 顾翕远笑着摇摇头,“太老实……有时候精得像鬼,有时候憨得让人心疼。” 月十一微微有些噘嘴,对顾翕远的评语颇为不满。她低头看看衣服寻思了一会儿,难道就真这么走了?跟过家家似的,说来便来,想走就走?“我还是觉得不妥。”月十一抬头正经说道,“若是以后再不用回来了,我这样出去也罢。若是哪天又要我进宫……那今日的事就是我日后的把柄啊。” 顾翕远倒是不由得一愣,唇角微抿,点点头。“在理。” 月十一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她把衣服交还给顾翕远,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不如这样吧,既然皇上是准许我出宫的,那我就去请个差事,全当奉旨出宫办差。这样一来,大家都好说话。” 月十一拿着圣旨光明正大的出宫了。只不过这道旨意让她和顾翕远之间有一点尴尬。她出宫的任务居然是为顾翕远准备一部分“嫁妆”——采买些精致的机关器物。 月十一坐在顾府派来的马车里,透过纱窗幔向站立在宫门口的顾翕远挥挥手。望着顾翕远收敛最后一抹笑意,神情严肃的转身没入宫门……她的心突然乱了。怦怦跳动的心脏不停撞击着胸口,月十一倍感手足无措。她努力扫视着车厢的内饰,企图平静自己,但是心思又不可救药的飘到顾翕远和多云岚的婚事上。 不敢想象这样一个男人和亲到异国他乡的情形。多云岚她是见过的,如果多云岚不是未来的女王,不是敌国的统治者……他们两个人,倒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可是,即便是这样想,月十一也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他又是怎样想的呢?等他平安的从这次清宫行动中出来,自己一定要问问他。月十一这样想着,手心不禁汗津津一片。 从月十一动身离宫的那一刻起,顾派势力和司王侍的势力算是正式结盟行动了。顾翕远带着一队身着外禁军服饰的士兵谈笑间突然直闯内禁军司衙。内禁军统领是摄政王的亲信,这几日一直在外禁军面前挑衅,口出污言秽语辱骂顾氏。今日一见顾翕远气势汹汹上门,不做他想,只道是他们来讨说法的。却没想到,顾翕远带着冷笑迎面就是一击,内军统领立时满脸鲜血摔飞出去。周围的内禁军还没缓过神儿来,顾翕远已经一个箭步抢上,冒着森森寒光的匕首架在他们的统领颈前。尾随其后的那队士兵也转瞬间熟门熟路的分散开来,占据了每一处出口和有利地形。从那架势和行动速度上看,竟不亚于精锐的军队。 “缴械!”顾翕远短促冰冷的嗓音仿佛是地狱来的指令,当即有几名内禁军松了手上长枪。 “顾……顾……”内统领口吃不已,完全失去主动,勉强挤出一点笑意,“何……何必当真。”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顾翕远将匕首向下一压,一道寒光映照出他狠若头狼的眼神。 “缴、缴械!”内统领疾呼,司衙内顿时被顾翕远的人控制。 谁也没有想到,顾氏会在烈烈白日下生变。当所有内禁军依次换班回衙修整时,他们才发现,一个个都是毫无警觉、自投罗网的呆子。顾翕远可以说是兵不血刃的掌握了禁宫守卫大权。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内统领被捆绑在椅子上,顾翕远则拿着内禁军花名册将受困的禁军分成几组,进行分化。但有个把不服管制的,报上名来,旁边立刻有人在单独一本册子中查找。若是查完后对顾翕远点头,此人便立时被拖去后院,紧接着便有人拿回血淋淋的一个布袋,里面宛若装着一颗人头。 几个来回,内禁军上下全部鸦雀无声。外禁军肃杀的气氛让他们腿软脚软,心慌气短。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也不过如此,而顾翕远却神色安然的处理着一切。 内统领早已被汗水打湿了后背,那几个人都是自己平日的心腹,他若再不明白顾翕远的意图就是在装傻了。“顾……大人……”内统领哆嗦着开口,“我……” 顾翕远转过头微笑得风轻云淡,示意手下给内统领松绑,并送上纸笔。“统领大人既然开口了,那就请落于笔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章节目录 第56章 迅雷手段换天下 顾翕远胆大心细,下手既狠又准。他带来夺宫的人马是外禁军里挑选的精兵,自从他回到京城就安排物色上了,一直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训练着,没人注意到那是一支怎样的精锐。 外禁军数量上和内禁军基本相当。所以,顾翕远不可能抓了所有内禁军,让外禁军替代。他需要做的是擒王、立威、恩示,然后再利用。 内禁军一看自家统领都已经乖乖倒戈,但有不服者也没了性命,还有什么二话?一个个小心万分的听从分配,该上岗上岗,该轮休轮休,每个人都注意闭紧鼻子下面的那一张嘴。 顾翕远身边的卫兵见局势已经完全掌控,便凑过来低语请示:“将军,那后院的几个人……” “先押着,等过了今天再说。”顾翕远看也不看就收了内统领的供词在怀里,瞥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内统领,又吩咐说:“把他和那几个人关一起,警醒警醒。” 内统领被带到后院,关进一间屋子。他抬头一看屋中的人,大惊失色。“你们?”这几个人都是刚才“被砍了头”的亲信。内统领大惊之下既绝望又佩服。他本以为熬过今日,没准儿事情就会出现转机,供词写的多是模棱两可。但是看到那些人并没有死……他不由得明白,自己这一边恐怕没戏了。顾翕远杀人是做戏,让他写供词也是做戏。目的就是为了掌握军心。但是,他又不能一味蛮干。如果真的杀了人,日后也难逃有心人的恶意攻击。不伤人命,便是天皇老子也难以找茬。对方思虑如此之深,只怕己方再无翻身的机会。 内廷总管听闻平顺帝召他到皇后宫中训话,没做他想,一个人也没带乖乖的去了。他被直接带到正宫娘娘的寝殿门外,小侍只是通传了一声“内廷总管见驾”便退了下去。半晌殿内也没人回应,内廷总管等得有些不耐烦,轻道声:“臣逾矩。”便推门而入。 殿内光线昏暗,正午已过居然门窗上的挂帘仍未卷起。香烟混合着有点湿闷、有点腥臭的空气闻起来异常的恶心。内廷总管忍不住用袖管捂住鼻子,心下有些迟疑,停下脚步想了一下,慢慢向门口退去。他刚迈出寝殿关好大门,身后突然有人说道:“总管大人这是干嘛呢?”回头一看,平顺帝站在身后几步之外,司王侍带着一队侍从正一脸怪异的笑容望着自己。 “臣……正在等着……”内廷总管觉出古怪,当即改口道,“娘娘叫臣等在门外。” 司王侍的笑容越发灿烂,“原来是娘娘叫你守门啊。”x 内廷总管张口要否认,却见司王侍一挥手,身后侍从立刻绕过他推开殿门,平顺帝沉着脸默默走了进去。不过片刻功夫,内里传出一声怒喝,紧接着就听到平顺帝在殿内大声尖叫:“一个也不能放过!” 内廷总管惊讶满脸,司王侍从旁架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进了寝殿,边走边说:“怎么不去看看你家娘娘主子干了什么好事?” 层层粉红的轻纱后面,一地狼藉的撒着各色衣物。金凤绣饰的凤榻上躺了四五个女人,地上也横着几个近侍袒露着白条条的身子。香炉中余烬的香灰依然散发出令人心智涣散的迷香。每一个人都是睡眼惺松,糜烂不堪的模样。内廷总管方知中了计策——醉春宵是宫里最常见的煽情之物,只是分量放置要适当。此时殿内如此浓重的味道,定是香料放置超量,迷了殿内人的心智,做出如此污秽苟且之事。可是……掌管这醉春宵的人……正是他自己。一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在心里打主意如何能跑,却转眼被司王侍一手勒住脖子。 “看明白了?要想活命就乖乖的听话。” “你们这是陷害!”内廷总管着慌,却依旧不肯就擒,“摄政王那里你们就说不过去……” 司王侍冷笑着拉近总管的面颊,一字一顿说道:“先帝待你不薄,却不知你因何事又是何时做了摄政王的帮凶?” 内廷总管脸色顿变,司王侍在他耳边又低语道:“你半夜就不怕鬼来找你吗?” 小国公心神惶惶的在屋中踱步,山家的案子虽然摄政王答应帮忙但是一直没有好消息。他走了几个来回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再去王府看看,能不能有些新消息。 他才打开屋门,带来的小厮突然跑来递上一封急信。拆开一看,小国公惊讶中赶紧退回屋子。原来,此信署名“陆钊”。小国公心口乱跳,信上陆钊说可以有个法子帮他渡过难关,只要他见信马上乘坐门外的马车去一处私产相见。这处私产是当初陆钊以小国公的名义买下送给三王爷的,小国公自然记得地点,很是一片山清水秀的福地。他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揣了这封信出门去了。 入夜了,摄政王搂着下臣新近送上的美女到卧房后的大浴池洗鸳鸯浴。水汽氤氲间突然一道凉风吹散了一室的春意。水池边转瞬间站满了全副铠甲的兵士,紧接着池中美女一声尖叫,就见摄政王四足乱蹬着赤条条被拎出水面,丢于地上。 摄政王惊怒中被兵士粗暴的用白布裹了,绑出门外。屋外灯火通明,顾翕远一身银甲映闪着火光拥兵而立。 “你!你们!”摄政王挣扎着吐开口中白布,叫嚷出来。“顾家的小崽子,你胆子不小啊!” 顾翕远神色安然的摇了摇头,抖抖手中圣旨说道:“哪里,比不上王爷您啊。摄政王朱璧泽听旨……” 摄政王还待硬挺着不跪,身后突然一痛,整个人倒向地面,磕在青石板上,立时满口腥甜。他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只听见顾翕远的声音在头上回荡:“结党构逆……绞杀太子……联敌卖国……独霸朝纲……阴谋篡位……”他强挺着脖子朝顾翕远吼道:“你们……不要被那阉货利用!” 摄政王连夜被下了天牢。他百思不得其解,顾氏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宫里联手的?怎么敢如此突然发难?他小心经营多年,计划从未有偏差,不可能被他们抓到破绽……可是,从圣旨的内容上看,竟然是句句中地……到底是什么人出卖了他!他不甘心。即便是有人出卖他,只要是明日上到殿上,他必能联合群臣寻找生机。(_ 摄政王在满腹心事中昏昏沉沉迷瞪了一下,突然一个激灵睁开双眼——牢窗外夜色依然,昏暗的牢房中似乎多了一人。他使劲揉揉双眼,定睛看去,阴影中走出一人,正是司王侍。 摄政王按下心中恐慌,坐直身子,鄙视地瞟了来人一眼。司王侍低哑着声音说道:“臣……见过王爷。”摄政王“咝”的一声突然瞪视着对方——这声音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司王侍缓缓蹲下身子,凑近说道:“王爷,可知明日要面对什么?” 摄政王“哼”了一声,扭开脸,面冲墙说道:“皇上年幼,被尔等奸佞蛊惑,明日朝上定能还孤清白。” “上朝?王爷大概还不知道皇上手里有多少份举报信吧。”司王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置于摄政王脚边。“往后您再没机会上朝了,皇上早就下旨,明日你这万人之上的王爷将要插标游街……遭万人唾骂。”司王侍如愿的看到摄政王愤怒的转过头。 “他怎敢?孤王是他皇叔公!” 司王侍诡异的一笑,指了指脚下的小瓶。“所以,我替王爷考虑,您不如今日就了结吧。” 摄政王惊怒不已,蹦了起来,直指司王侍破口大骂:“竖子安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呢?”司王侍也站起身,“您敢如此绞杀先太子殿下,我只不过是效仿罢了。您这一手实在是高明得很,如果不是先帝头风发作崩了,这瓶药不是还要下给他吗?” 摄政王踉跄着后退半步,眼中惊异疑惑不已。“你是……”x :/ “我不是谁。”司王侍跟进一步,盯住摄政王说道,“内廷总管,当年先帝身边的二侍已经归案,全部招了。王爷,您如今只有死路一条。反正死也是死了,不如给自己积点阴德,留些尊严。” 摄政王躲到墙角,连声说:“痴心妄想!” 司王侍脸上不耐神色划过,弯身捡起小瓶,拨开瓶塞径直走了过来。摄政王这才恐慌起来,他四肢一通乱蹬,就是不让司王侍接近。最后逼得急了,突然飞扑过来,欲夺司王侍手中毒药。争抢中忽听司王侍一声惨叫,两人分了开来。司王侍捂住左手冷汗直下,摄政王呆滞的看着手中一截断指。 “你?……是你!”摄政王眼中由绝望到狂喜,他攥着断指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陆……钊……居然是你!哈哈哈哈……”摄政王大笑中忘记防备,陆钊一个纵身扑了过来,一把按住王爷的颈项定在墙上,另一只手迅速将小瓶毒药倒入他的口中。摄政王急忙挣扎,却被陆钊一膝顶在肚子上,剧痛之下捧腹弯身,再没能站起来。 陆钊从摄政王手中掰下断指,收在怀里,冷眼注视着在地上喘息的将死之人。 “你……够狠……居然……阉割入宫……”摄政王周身冷汗不止,“我……怎么就没想到!”紧接着他突然大叫一声,眼白上翻,死了。 陆钊弯腰探探鼻息,确定人真的死了,才“刺啦”一声从摄政王身穿的白衣上撕下一块布,又掏出匕首在他指尖一划,在白布上匆匆书写一番,最后将毒药小瓶和忏悔血书放在一起。一切安排妥当,陆钊冷眼扫视牢房一周,见没什么破绽,这才转身离去。 牢窗外透出一缕霞光,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章节目录 第57章 拨云见日心情佳 摄政王天牢畏罪自杀,平顺帝震怒异常。先太子殿下虽被先帝赐了白绫,但是他们父子一个没想真杀,一个没想真死。却是二侍早与三王爷勾结,意图寻机绞杀太子。先帝赐了白绫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如今罪魁就这样简简单单死了,平顺帝深觉恶气难除。他毅然下旨,正宫雅氏行为不端,淫乱宫闱,废皇后封号,销皇族玉牒,入贱籍,配送边城。 圣旨未到皇后正宫,侍从已经来报,雅氏撞壁自尽。 摄政王一案满朝哗然,不少与摄政王过从甚密的大臣试图为自己开脱,为摄政王翻案。然而小国公浮尸长河,京城突现其揭发摄政王勾结夜突贵妃一党的书信又掀起轩然大波。 平顺帝前两记重拳皆如打在棉花上,正不知如何发泄。摄政王叛国一事一揭,他立刻下旨——逆贼朱璧泽城门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从此一刻,朝堂上骤起清逆党潮,各级官员纷纷落马。而掌握这一切的司王侍和顾氏此时也开始暗中较劲,你争我抢的在每个空出的名额上厮杀。 而远在战场的岗城主将,虽然明摆着与摄政王沆瀣一气,却因为地位敏感,似乎受到某种势力的暗中保护,并未受到波及。但是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有些时候假的也会慢慢变成真的。 山氏一案,本来只有摄政王一支阻力,如今摄政王一倒,自然昭雪天下。平顺帝特意拟旨于下个月初一在城楼设祭坛,亲自祭拜二十年前牺牲的英雄,以慰英灵,弘扬正气。 这一日,月十一收了宫里送出的料子,找人定制大公子出席祭典的礼服,路上正巧遇到山老夫人带着德湄和大公子出门拜望老友。 “老夫人、大公子、德湄姐姐。”月十一一一向他们问礼。 老夫人一手拉着大公子,一手扶着德湄,打量着月十一半天也不说话。月十一和大公子对视一眼,老夫人才道:“月姑娘这几日辛苦了,难得我们山家到了今日,还能有你这样的姑娘帮忙照应着。” 月十一感到这话有些疏离,但依然扯出笑容回道:“老夫人您见外了。我也没什么本事,只是跑跑腿罢了。倒是山家几代忠烈,大家心里记挂着,全都鼎立襄助呢。” 老夫人闻言眉头才略松些,轻轻叹口气,“可不是,没有顾家哪有我们今天……听说,你本是在宫里做事的,只是近几日出来办差?” “嗯……”月十一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好点点头。 “唉,那这平岚礼服的事情交给你我也放心了,只是不要耽误了你的正差……要不我派湄儿跟你去学学,往后官面上的事情不会少,总不能老是麻烦你。”老夫人说着把德湄交给月十一,“去吧,和月姑娘学学。” 月十一无从推辞,只得应下。她带着德湄送老夫人和大公子出门。老夫人进了轿子,大公子突然回头拉住月十一低语:“晚上等我。” ——————————————————————————————————————— 月十一带着德湄送走老夫人,便去顾家介绍的一处衣坊察看。二人坐在车里,月十一见德湄望着繁华的街道眉宇间却似有些愁意,便搜肠刮肚找出些八卦消息逗德湄开心。德湄一边听着一边抿唇,却突然在月十一说话的间隙问道:“妹妹离开山庄就来京城了?” 月十一刚才还讲在兴头上,不免有点意外,她来不及细想,只是摇摇头。 “那怎么进的宫呢?”德湄脸上倒也看不出恶意,大概只是好奇。毕竟,皇宫在普通人的心里是高不可及的地方。“能进宫只怕是妹妹的造化了,我就说你必不同于常人的。等皇上过个几年,可就是好年纪。”(_ 月十一这回是听懂了,但更加无法言对,她只得装作在车里憋闷,用手撩起窗帘,敷衍道:“我年纪已大,过不了多时便要出宫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德湄却是半天没接上话茬,过了许久才低声说:“妹妹就没筹划过自己的终身吗?到了现在……可别像我,白白错过了……进了宫……多难得?” 月十一不禁瞪大了眼睛,难道……世人都是这么想的么?她扭过脸,看着德湄眼中颇为希翼的神色,自己反倒不好大惊小怪,只好就势微微点头:“嗯,是难得。” 德湄轻声叹了一下,“唉……我这辈子若没有老夫人,还不知道会沦落到哪般田地。” 月色清雅,夜静人稀。 月十一白天在衣坊忙活,因为时间赶,她也要手脚不停的帮忙,还要为德湄每一样做详细讲解,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回来后德湄仿佛是吸收信息的巨大海绵,依然拉住她把宫廷生活问个不停。月十一不得不强打精神,耐心解答。现在终于回到房中,她却倚在桌前,眼巴巴的看着舒适的床铺不敢休息,只为了大公子白天一句等他。x :/ 跳跃的烛火随着更声一波一波的摇摆着,月十一眼皮越来越沉,她觉着自己好像站了起来,飘忽忽的走到床边,缎面锦被散发出温柔的光芒召唤着她。我就打一个小盹儿。月十一心中这样想着,终于困意难敌,身子一软伏案睡去。x 电脑端:/ 半睡半醒之时,月十一突然觉得双臂发冷,周身冻得直抖,这才猛然惊醒。她茫然的四下看看,烛火已经熄灭,窗外淡淡发白,她竟是在桌边睡了一夜。“阿嚏”一个喷嚏打出,月十一才发觉喉间隐隐作痛,大概是昨夜冻着了。 很有些失望大公子的失约,但是一想到他拖着病体一直在奔忙,月十一便没了脾气,只是爬回床上,拉过被子赶紧把自己暖和起来,趁着天色尚早补个小觉。 这一觉月十一睡得很是香甜,待她醒时已经太阳升得老高。赶紧从床上爬起,还没来得及整理被褥,门上突然有人拍打。“妹妹,我是德湄。” 月十一只道是“十万个为什么”德湄来找她,便径直跑来开门。“啊?”门里门外都轻呼出声。容装严整的老夫人和德湄一起站在门外,让月十一大吃一惊,叫出声来。德湄大概是没想到月十一此时刚起,为她蓬头垢面的样子也吓得叫了出来。 老夫人眉头又是一皱,犹豫着说:“我原是要带德湄过来学学宫里的礼节的……但是……”她的目光扫向月十一松散的发髻。 月十一随着老夫人审视的目光连忙伸手拂拂头发,很有些不好意思,睡个懒觉被抓了现行,却不能解释昨夜为了等待大公子而错过宿头,实在难堪。她支吾着说:“在宫中我也不是常见贵人的,只是在侧书房里替皇上管他的玩具。礼节方面……其实我也不大通的。” 老夫人突然一副了然神色,点点头,“我明白了,却也是我高估了你,那便算了,打扰你休息。”说完,她们便转身离去。德湄半路回身,满脸歉意地对月十一点了一下头。浑浑噩噩还没清醒的月十一却一直在心里念叨:“高估了我……高估我什么了?” 转眼就要到了皇帝亲自祭奠山家英烈的日子,月十一突然接到圣旨,要她进宫。这个消息让刚刚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的月十一重新紧张起来。她真的不想去。 大公子闻讯急急赶来,他容色憔悴,神情忧郁。月十一见状自然把滑到嘴边的,关于那日失约的责问收了回去。 “怎么会这样?”大公子焦急难掩,“事情不是已经结束了,顾家为何还要你进宫?” “此事与我们无关。”顾翕远已然站在门口,神色如常。“我知道十一的心意,这次来只是告诉你,不用担心,我必会竭尽全力把你留下,放心。” 一句放心让月十一奇异的安下心来。“当真可以吗?”大公子却依然疑惑。不料顾翕远笑着说道:“山家圣眷正隆,我只需要禀报太后,月姑娘与山家早有婚约,只待国丧期一过,便要完婚,想必便可留下她了。”顾翕远的笑容带着真诚的羡慕和些微难以察觉的苦涩。 大公子眼中燃起希望,“若真可以这样……”他忘情的拉住月十一的手,“我们这就去向奶奶禀报!” 顾翕远的目光在月十一看过来的一瞬从他们相交的双手上挪开,坦然回眸迎向她,微笑点头,轻声道了一句:“恭喜。” 大公子喜悦中情不自禁的对顾翕远说道:“顾兄也要佳人入怀,我们却还没有道喜。” 一句“我们”,让三个人反应各异。大公子温柔的目光望向十一,月十一却手心一缩,身体微微僵直,顾翕远倒是容色丝毫未显不快,反而咧开嘴笑了起来,“这倒是,那咱们同喜。” 大公子终于解了烦恼,笑容发自肺腑,走上来诚恳地说道:“十一这些日子多亏你的照顾,当初我要是哪些地方冒犯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在这里赔礼了。” 顾翕远神色微整,连忙拉住大公子的胳膊,提醒说:“若是计划可行,山兄还是带着月姑娘去回禀老夫人吧,我也好进宫去求见太后。” 大公子连声称是,送走了顾翕远,便拉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月十一兴冲冲去见奶奶。 章节目录 第58章 势有起落国有难 大公子和月十一一同出现在老夫人房里,德湄正跪坐在榻上,像在家里一样给老夫人捶腿。山老夫人闭目养神,脸庞消瘦不少,依然带着病容,安详的神态宛若可以沉睡百年。 “奶奶?”大公子轻声唤了一唤。山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淡淡扫去疲态,向他伸出手。大公子回身拉着月十一上前一步,老夫人的目光一滞,放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笑容渐渐掩去。 还不等大公子开口,老夫人已经抬手让德湄扶着坐起身子。她看看依然跪在身边面无表情低眉顺目的德湄,又看看地上站着的二人,率先开口道:“儿啊,明日的事情可准备妥当?”大公子回禀一切妥当,老夫人不待他再开口,又说道:“你的心事……奶奶知道,就随你吧……”x :/ 大公子喜出望外,月十一也很有些意外。她原以为前些日子见老夫人的态度,似是对自己多有不满呢。“只是……你们日后不要辜负了奶奶的嘱托就好。”老夫人殷殷叮嘱,二人点头答应。 大公子和月十一走后,德湄依旧扶老夫人躺下。老夫人爱怜的拉住德湄的手,将腕上念珠取下,塞在她的手里。“孩子,你放心,奶奶不会亏待你的。” 德湄眼中含着泪花,不住地点头。老夫人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说:“放心……放心……” 第二日,月十一也是一身素服,但是依然站在顾家的队伍里,远远看着老夫人、三爷、大公子走向祭坛。 满天翻飞的白幔,整齐有序的队列,透着庄严凝重。平顺帝一身黑色龙袍,稚嫩的面容竭尽全力的表现出严肃。他突然从龙椅上走下来,山家众人连忙跪倒。平顺帝来到山老夫人面前,居然拱手施了一礼。 “朕替皇祖爷爷、皇爷爷给老诰命施礼。” 如此旷古绝今的举动,令群臣纷纷跪倒,连声高呼“皇上圣主,皇恩浩荡”。山老夫人早已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隆重的典礼,繁琐的仪式,山老夫人虽银发满头,手持拐杖,脊背却挺拔有力。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会由衷地赞叹:中州第一女帅,风采依然!她坚毅的神态中露出淡淡的喜悦和满足,泪水充盈的双目散发出女性特有的温柔。她紧紧握住手中拐杖,看着皇上把一把簇新的青泉钢锋交到三子手上,面带微笑的慢慢倒下…… 山老夫人在祭奠仪式结束时晕倒,太医奉皇命亲自赶来救治。然而,近一年来数次打击,悲喜交加忧愁满腹,早已将花白老人折磨得油枯灯尽。她只不过是凭着意志在坚持。现在,她的心终于得到宁静,心中原本最愧对的儿子也一家团圆,真相得以昭雪。山家虽然财产所剩无几,但是希望仍在。她满足了,只差一个心愿。 病榻上,山老夫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扫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大公子身上。“儿啊……答应奶奶……”老夫人低声开口,“德湄就交给你了……她是我早就认定的孙媳妇……你莫要辜负了奶奶……” 大公子一直低着头紧紧握着奶奶的手。“你答应过……不要辜负奶奶……”老夫人气若游丝的又重复了一遍。终于,大公子重重的点下头。老夫人满意地笑了,她的眼睛又在人群中寻找,终于盯在德湄身上。德湄哭着跪到老夫人身边,老夫人将手引向德湄,直到大公子迟疑的将手盖住德湄的手,她才松开,慢慢含笑闭上眼睛。 骤起的痛哭声惊醒了呆立在旁的月十一,她突然发现,今天,正好是月十一的生日。 山老夫人的葬礼隆重而简朴,乍起的寒风带来了冰冷的冬意。月十一一身素服独立树下,她的心也若这天气一般。她……居然没有勇气和立场也如德湄一般为老夫人穿上孝服。大公子也许是觉得愧对十一,这些日子里一直在逃避和她单独相处。但是二人难得的几次视线相对时,大公子的目光总是流露出难以言表的伤痛。 不被承认,使月十一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更甚于看到大公子答应迎娶德湄时的无奈。月十一有自己的骄傲,她没有犯错误,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她并不怨恨大公子,更不忌恨德湄,只是心中……非常不平。 “十一……”熟悉的声音在背后轻唤,月十一慢慢转身。顾翕远手里拿着一件披风递向她。披风抱在怀里还带着温热的体温,显然是有人刚刚脱下的。而这里,只有她和顾翕远两个人。 “这……”月十一推手要还给他。顾翕远挡住,“我才回来,原本就是要脱下的。天气骤冷,你穿的太单薄。旧伤新愈,别添了风寒。” 寒风说话间一阵紧似一阵,倒像是要应证顾翕远的话似的。月十一确实感到冷了,便不再推辞,默默披上披风。 “我听说了……”顾翕远欲言又止,他温和的看着月十一。 月十一轻轻拢住领口,一股暖意融遍全身,她淡淡露出些笑意。“有话就讲吧,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本来是想劝劝你的。”顾翕远也走到树下,伸手拍了拍坚实的树干。 “劝我?”月十一看着对方摇摇头,“你自己难道就不苦恼吗?你的婚事?” 顾翕远“呵呵”笑出声来,舒展的双眉居然显得很高兴。他温柔的注视着月十一,反问:“你关心?” 月十一避开那道目光,也伸手去摸那冰凉的树干,“你不也关心我吗?” “为什么?”顾翕远的语气隐隐急切起来,似乎还带着一点期望。 月十一仰头看看树叶几乎掉光的树冠,不作回答。“如果……我是说如果,”月十一突然开口,“多云岚不可能只有你一个王驸,你能接受吗?”她说完就看向顾翕远。 顾翕远惊讶的表情告诉月十一,他对这个问题很意外。“咳嗯……”顾翕远有点尴尬和失望,他低头咳嗽了一声,才回答:“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地位吗?”月十一突然有种冲动,她的胸口上下起伏,克制不住。“不错,我没有办法要求地位上的平等,但是我总可以维护我的尊严吧?”她说着说着突然落下眼泪,“我什么都没有,除了这条命,就剩下尊严了……还请你们手下留情,保留给我吧。” 顾翕远慌了,是那种格外心痛的手足无措,他急忙转到月十一面前,伸出双手,“十一,你别哭……” 月十一一抹眼泪,咧开嘴笑着,眼睛又不受控制的模糊起来,一行热泪簌簌而下。 “大公子……会好好待你的,他对你的情意……你不该怀疑。”顾翕远也不知道要怎样劝慰,他又攥起拳头。x 寒风很快吹干了月十一脸上的泪痕,却无法抚平她心底的创伤。听到顾翕远的劝解,她自嘲的一笑。“你不明白,不是他负了我,其实是我负了他。”月十一指指自己的心口,“这里……爱得不够深,不够为他放弃一切,不够为他忍受一切……其实,是我配不上他的真心。”泪水再次如泉涌般滑落,月十一突然觉得很难堪。她居然把心底最丑陋的真相说了出来。她无法再呆在顾翕远的面前,猛地转身离去。她跑开了,却没有看到身后转出的二个人。(_ 摄政王势败已死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夜突,同时还传来多云岚和太皇太后义子订婚的消息。雷贵妃勃然大怒,不禁摔飞了手中玉盏。 当初与摄政王约定,她们在这边强兵压境,而京城那边则由摄政王的人伪装刺客嫁祸王女,借中州皇帝之手杀掉多云岚。可是拖到今天,夜突劳民伤财的军耗不说,多云岚非但没死,还傍上如此强大的后台,如果再让她安然而返,自己岂不成了天大的笑柄——不仅给他人作嫁衣,还陪送了锦绣前程。雷贵妃越想越急,恨不得飞去中州,亲自了结了这桩心病。既然事已至此,她终于撕下面具,立刻传令给前方大军,正式攻城。趁着中州局势初定立足不稳,打他个猝不及防。 夜突战略的突然改变,果然带来所向披靡的效果。一个月内岗城守军损失惨重,一面飞书京城求援,一面据守城池不出。可是局面却一日紧似一日,守城上将军心神早就大乱。京中靠山摄政王倒台,如今又接连失利……上将军左思右想,似乎唯有一条出路。 岗城的军报将比寒风还冷酷的现实摆在平顺帝的龙案之上。毕竟是只有九岁的孩子,战争在他眼里没有丝毫感觉,江山的分量与案头的一方青砚也没什么差别。司王侍的心思飞转,他想的却是如何利用这场战争。 顾府也秘密接到军报,顾氏父子连夜密议。老侯爷心生忧虑,他担心援军未到,岗城便已经失守。顾翕远却告诉父亲,在他离开之前早有安排,只要两日之内能派出增援,岗城一定有救。 章节目录 第59章 私情且放为大家 第二日,岗城告急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而朝廷贴出的御驾亲征令,更让全境哗然。顾翕远亦临危受命,领北路兵马先锋印,率直隶军二万,即日奔赴岗城。 御驾亲征,极大的鼓舞了民间的士气,不少人家纷纷报名参军。山三爷也自请出征,更出人意料的是,大公子亦前往报名。山家忠义的行为迅速传到宫里,平顺帝大加赞赏,御笔一挥,破格准许山平岚出征。于是,山家的将旗再次举起,作为押运粮草的第二梯队。x :/ 夜突王女得知战况,跪请平顺帝让她亲上前线。她是为了两国和平而来,绝不能眼看着自己的手足同胞死在毫无意义的战争中。摄政王倒台,多云岚还以清白。她的请求得到平顺帝的首肯,即日随援军出发。 平顺帝御驾亲征,太皇太后与太后听政,而真正拿主意的时候,却唯有司王侍可以倚赖。先锋于次日即将开拔,顾府却在临行前又接到一道圣旨。 平顺帝虽然迟于先锋军一日出发,但是行程却并不能太慢。小皇帝从第二日起,就几乎是被侍卫绑在身后带在马上赶路的。眼看明日即将到达岗城,早已面色灰白的平顺帝顽强的坚持着,不肯多休息半天。他或许对战争懂得不多,但是,他知道作为君王的骄傲。 “十一……”平顺帝带着哭腔小声叫道。军帐中正在收拾的一个少年连忙转身,却正是月十一。原来,小皇帝出征前突然秘密下旨到顾家,要月十一扮装随驾。x “十一,我的腰好痛……”平顺帝在外面众兵将面前强撑的场面,一进军帐顿时化为乌有。他毕竟才有九岁,对于打仗虽然兴奋无比,实际上不仅心虚也没有体力。平顺帝趴在床上,月十一过来给他推拿。 “十一,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陪我吗?”小皇帝垫着胳膊,歪着头,嘀咕道。 “……皇上对我宠爱无比呗。”月十一早和平顺帝建立了好似姐弟的上下级关系,言语私下里格外随意。虽然她自己的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但是食人俸禄,忠人之事。 “你还真是厚脸皮!”平顺帝一边骂一边咧嘴笑。散了架的骨头每次都是在这样轻松的对话中重新搭好的。 “那是因为什么?我武艺高强?”月十一也在微笑,陪着小皇帝心情倒也好些。 “你啊……估计只有你能为我挡流矢。” 月十一手下一停,有些苦笑不已,“我是……我是炮灰?” “什么叫炮灰?”小皇帝被揉捏的很舒服,眼皮开始打架。 “呃……就是挡箭牌。”月十一也开始头脑不清了,手上力道渐松。 “挡箭牌……嗯,你不是已经做过了么?再作一次……总比别人轻车熟路……”小皇帝的声音含混起来。 “什么时候?”月十一终于停下手,爬下床,闭着眼睛,靠坐在地上问。 “就是……那一次……师傅要过来……你挡在了我……前……” 月十一的脑子已经混乱一片,已然在梦中的她自言自语道:“我……还有那么英勇的时候吗?太不可思议了……” 当平顺帝抵达岗城时获悉,原守城上将军因意图投降而被下级发现,如今软禁在军营中。小皇帝当即拍案震怒,一个“杀”字让所有心存侥幸的人再不敢多言。 顾翕远领先锋军进入岗城后,已经迅速重新整顿全军。原八万守军,伤三千,亡五千,加上御驾亲率五万人马,以十二万对夜突号称的二十万,似乎没有优势。 平顺帝到了中军大帐,只听不言,一切安排全部听从顾翕远和众将的商议。月十一陪着平顺帝坐在帐中一侧,默默看着将领们安排部署。 忽然,帐外来报,夜突王女多云岚请见。 多云岚一身戎装出现在帐内,月十一不禁心生羡慕,就连平顺帝也悄悄拉住月十一低声说:“我也要穿盔甲。” 多云岚走到平顺帝身前一礼,开口说道:“多云岚有个请求。” “讲。”小皇帝赶紧坐直身子,板起面孔。 “多云岚恳请皇上允许我上到阵前,让被谣言蛊惑的子弟亲人明白过来,不要再点燃战火。” “嗯……可以……但是,你不会临阵逃回去吧?”平顺帝反问。 多云岚窘立当场,众将莞尔。平顺帝方知问得太过直接,失了风度,倒显得己方惧怕夜突人一般。可是想要改口,又不知怎样启齿,一时小脸憋得通红。(_ 顾翕远上来打圆场。“皇上想是担忧王女殿下在沙场上的安危,翕远自当护送殿下前往。” 岗城封闭多日的外城门隆隆开启,从中打出一面夜突王旗甚是扎眼,立刻有探兵回夜突大营禀报。顷刻间,夜突大营内人影淙淙,不少兵丁向外探头,一睹真相。 多云岚立马阵前,她的亲卫队长护在身侧,对着夜突军营高声叫道:“殿下在此,领军之人出来见驾!”连声喊了三次,夜突营内只见人头晃动,却不见有人出来。多云岚一提缰综,打马上前,亲自叫道:“多云岚在此,哪个图谋不轨兴兵作乱?夜突好儿郎们听真了,多云岚毫发无伤,八百勇士未损一将。中州与我们已签和议,休战合作,百年难得。” 夜突营内的兵士们有几个是真愿意打仗的?他们趴在栅栏上看个仔细,确认果然端坐马上,高声叫嚷之人就是多云岚。早有几人已经开始私语,原来王女并未被押,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几个人的低语变成燎原的野火,迅速传遍整个军营。 突然间,夜突营门大开,王子雷默杀气腾腾率队奔出。多云岚冷笑一声,断喝道:“雷默,你可知罪?” 王子雷默于阵前勒住坐骑,扫了多云岚身后的大旗一眼,仰天大笑道:“叛逆之身也配质问本王?多云岚,我且问你,你身后之人可是你在中州的夫婿?父王闻知你背叛家国,嫁与敌人已然愤恨离世!你有何脸面到我阵前蛊惑军心?” “什么?”多云岚惊闻父王去世几乎栽下马来,“你们……谋害父王!鹿库王安在?” 鹿库王从雷默身后慢慢转出,多云岚急切上前,却被顾翕远在一旁拦住。多云岚无奈只得原地询问:“鹿库王……我父王……他……”鹿库王沉重的点点头,多云岚泪如雨下,还待再问却被雷默打断。 “中州的小皇帝听着,多云岚求生卖国,早被我父王临终前废了封号,她所签署一切条款皆为无效。你们若是想休战,乖乖交出我夜突叛臣。本大王或可考虑,与你们重新修好。”雷默说着,突然一挥手,“就同叛臣一个下场!” 一道黑影从夜突阵前疾射而出,顾翕远和王女亲卫长同时大叫小心,终还是顾翕远快了一步。他飞身而起,仗剑上前。“叮当”一声,一支黑羽利箭被挡在多云岚马前。 顾翕远此举引来己方一片叫好声,但是却让夜突一边半数以上的兵丁相信,多云岚真的是投降了。 多云岚无功而返,身心俱创。她实在没能想到父王和鹿库王两张王牌居然都没能保住。不能阻隔战火,眼看着雷氏窃居误国,她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夜突局势的转变在意料中,也在预料外。顾翕远将情况禀报了平顺帝,小皇帝恨声骂道:“千刀万剐的朱璧泽,若不是他这混蛋逼着皇奶奶下旨赐婚,又怎会到今天这步田地?朕做主废了你们的婚约,马上就废。” 顾翕远摇摇头,平顺帝很诧异,磕磕巴巴的说:“你……你该不会真的喜欢她吧?”月十一一直垂手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规规矩矩的站着,听到这里也不禁好奇的竖起耳朵。 “她有什么好?朕……以后再给你找一个更好的。” “皇上误会臣的意思了。”顾翕远连忙解释,“现在解除婚约,只怕要被夜突那边利用,传出我中州背信弃义之说。翕远不为自己,也要为大局和将来考虑周全。” 平顺帝不解,月十一低声给他解释道:“多云岚是王女的时候,咱们拉拢人家,如果听说她没了封号就撕毁婚约,可不就让有心人可以说咱们势利嘴脸,不能信守承诺?再说了,这鹿死谁手还有待发展……皇上在多云岚危难之时,一条后路也不给她留,马上把她甩了,岂不令人心寒?反倒是此时依然伸出援手,助她重登王位,这样两国的情谊才弥足珍贵。” 小皇帝听后顿时恍然大悟,可他依旧盯着顾翕远,好像有些话要说。顾翕远看一眼,躬身问道:“不知皇上可是赞同了?” 平顺帝吭叽了一下,才小声说:“真委屈你了……即便你们这么说,朕却舍不得……你这么能干,又深明大义,白白便宜了夜突丫头。” 听平顺帝这么说,月十一心头一动,抬眼去看顾翕远的表情。顾翕远有些怔然,这只怕是他私下里和平顺帝交谈最多的一次。小皇帝年龄虽小,却很有主见,臣子面前摆得出帝王的威严,却也经常表露真诚,颇有些“童言无忌”。 大概是被顾翕远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平顺帝马上又问:“那……咱们怎么帮她?替她打仗?”小皇帝在这一点上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兵替别人内讧争抢王位打仗。“她又不是我的人……要是十一你么……倒是可以考虑。” 平顺帝突然嬉笑而出的妄语,让月十一不禁急红了脸,顾翕远也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忧色一闪。好在帐内并无其他人,小皇帝自知失言,嘿嘿冲月十一笑笑,脸色讪讪的打算混了过去。月十一唯恐引人误会,当下板起面孔,把头扭向一边。倒是顾翕远第一个恢复常态,他提议叫来熟悉夜突情况的山三爷,或有良策。 章节目录 第60章 落花有意难逐水 多云岚岗城劝和一事传回夜突王廷,雷贵妃冷笑连连,过后细一思量,又深感放心不下。于是连夜召集朝中肱骨大臣,次日一早亲自开往前线。(_ 山三爷接召觐见,顾翕远将两军对峙的情况略作解释,山三爷连连点头。多云岚阵前遇到的事情也早在岗城大军内部传扬开了。对于目前的局势,其实他早在夜突出发前就有些预料,只不过没有想到中州会和夜突和亲。 “以目前的形势看……”山三爷看了一眼顾翕远。 “三将军但说无妨。”顾翕远会意。 “多云岚即位素无争议,她的血统按照夜突的规矩是极其尊荣的。而且,她和老王的关系向来和睦,能力也很得老王的重视。”山三爷缓缓道来。 “但是,问题似乎就出在与中州的和议上面。尤其是雷氏一族,他们与多云岚一直不和。” “出来之前……已经有种种迹象表明,老王对多云岚的一些做法不满。但是,多云岚似乎是建功心切,她太自信了,结果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只是……多云岚之所以会答应和中州和亲,估计也是感觉到夜突的力量分配出现危机……但是,从目前的形势分析,我们保持和她的关系对我们并无不利……只要皇上有决心打这一仗,我们绝对不会输。”山三爷语气很庄重。“然而,这对于多云岚却是大大的不利。她的和议之举能够说服夜突群臣,原因是保证与中州是平等的关系。可是经历一番波折后,又有雷氏一族的搬弄,只怕再没有几人会相信和支持多云岚的平等一说。” “为什么?”平顺帝依然听得糊涂,忍不住发问。 山三爷连忙解释道:“多云岚尚未册立王驸,夜突又非常在意血统……顾将军的身份虽贵,但是却是多云岚致命的两道伤。第一,这必定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多云岚屈于形势的软弱选择,既然是示弱的表现,必定没有平等一说了;第二,夜突王室血统不容污染。” “胡说!”平顺帝突然喝道,“朕肯和他们那些野蛮的贱民做亲戚,实在是看得起他们。” “是。”山三爷不与争辩,继续说道,“可是如今看来,皇上并不愿意为这些微的利益去打仗,那么还有一个方法。”说到此,小皇帝和顾翕远都认真地看着他。 “让多云岚主动解除婚约。”山三爷一字一顿说道。 “她会么?”月十一心头轻跳,暗中疑惑。想必平顺帝和顾翕远也有同感,他们一言不发,等着下文。 “顾将军只要按着我的话去劝,多云岚一定会答应的。” 多云岚神色黯淡的靠在帐内的床上,侍卫却在帐外禀报,顾翕远求见。多云岚先是一愣,随后急忙坐起身。“等一下。”她说着四下里一望,快步走到桶盆前,抓起毛巾打湿了草草擦擦脸,又对着水面拂拂发式,这才开口说:“进来。” 顾翕远掀帐而入,竟仅着便服,只是腰间横扎云板长封,斜里挎着宝剑。“殿下,”顾翕远施礼,“远惊闻噩耗,还望殿下节哀。” 多云岚看着顾翕远恭敬的表情,心头轻轻一空。她淡淡的点点头,沉声说:“有劳。”顾翕远可能是她最熟悉的中州人了,如果不算金三的话。当初她得知中州有意与她和亲时,心情非常的复杂。她何尝不知这样做的问题?可是,王驸的人选是顾翕远,她的心居然是喜悦而期盼的……然后,她毅然答应了。 “殿下,翕远感到很抱歉。因为我的身份,使殿下目前的处境艰难。” 顾翕远的话让多云岚听了鼻子有些酸,她想说些什么,却听顾翕远又道:“殿下可能当初也是迫于无奈……皇上的意思是,当初是叛逆的阴谋,如今害了殿下,殿下可以提出解除婚约。但是我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殿下的和议。”x 电脑端:/ 多云岚突然震惊的看着顾翕远,她刚才滑到嘴边的“不勉强”堪堪收住。她的心有些刺痛,想也没想脱口问道:“那你的意思呢?……你是被勉强的吗?” 顾翕远显然身子一僵,他移开和多云岚对视的眼睛。“我是自愿的……为了大局的利益。” 多云岚一咬嘴唇,她把心一横,又问道:“如果没有今天的大局,你的意思呢?” “翕远与殿下地位悬殊,实在不敢妄想。”顾翕远的回答让多云岚失望到极致,却不料顾翕远又接着说道:“殿下往日的抉择来自于对当时情况的判断,想必现在也有新的考量。殿下在夜突没有足够的军队支持,如果依靠中州的力量,现在看来反而要让双方陷入激战,实在有悖殿下的初衷。” 多云岚不语,因为顾翕远说的对。“殿下若希望靠和中州的和亲来取得支持,为什么不考虑在夜突内寻找合适的人选呢?”顾翕远又道。 “夜突内?”多云岚竟一时不解。 顾翕远看看多云岚,缓缓道:“我听说……殿下来中州之前,您的父王曾经为您择过王驸。这其中……有一位是鹿库王的子侄辈……” 多云岚突然一抬手,指着顾翕远问:“是谁……”半途,她停住了,眼睛紧紧盯住顾翕远,带着愤怒和受到伤害的神色,慢慢开口继续道:“好,很好……的确周全……你可以离开了……” 顾翕远离开后,多云岚躺回床上气馁万分。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子,可是心中的烦躁让她就想从此沮丧下去。此时,帐外又有响动。多云岚翻身坐起,她在心中居然有几分猜测是顾翕远去而复返。“让他进来!”多云岚高声命道。 帐帘一掀,门口一个身影是那么熟悉……“师傅……”多云岚脱口而出,这么多年形成的习惯有些改不掉了。 山三爷站在门前,恭敬施礼。“殿下。” 多云岚有一刻恍惚,她好像看到十几年前的那一天,父王领来一个人,告诉她,她一直想找的画画师傅找到了…… “你……”多云岚渐渐收住心神,沉下脸,道,“山将军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山三爷抬眼看着多云岚,诚恳地说:“殿下向来是取舍得当之人,我也知道自己是多此一举,可是念及这么多年的情分,我还是要来恳请殿下速作决断,不要让局势更加恶化。” “情分?”多云岚“呵呵”一笑,“山将军潜伏在我身边,居然也讲个情分二字?”她“霍”的一下站起身,指着山三爷尖刻的骂道:“我是不是要感激你没有一刀要了我们父女的命?是不是要叩谢你的不杀之恩?情分?……早在你身份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就没了。你走吧!我不想听你再说一个字。” 山三爷没有再说一句话,躬身行了礼,径直退去。多云岚望着摆动的帐门眼泪涌了出来,她捂住脸反身扑到床上,“呜呜”的哭起来。 夜晚的时候,多云岚终于叫来亲卫长。“你安排一下,我要秘密会见鹿库王。” 多云岚要出岗城,自然要去求见平顺帝请求批准,却不成想平顺帝答应得很是痛快,安排起“护卫”也毫不吝啬——平顺帝命顾翕远和山三爷一同护卫前往。多云岚沉吟片刻,看也不看那两名保镖,应下了。 多云岚在几名亲卫外加俩名外援的护送下,借着月色赶到与鹿库王约见的地点。密密的松林,只闻松涛阵阵和自己的坐驾轻轻的打鼻声,再没有其他声息。顾翕远一皱眉,手指中已经扣住一枚银镖。他冷眼扫了一下周围几人,却见山三爷泰然自若的冲他笑了笑。果然,过了一小会儿,不远处渐渐响起马蹄声,一小队人马正朝这个方向过来。 鹿库王带着不到十个人进了松林,他远远的就翻身下马,交了马缰给侍卫,独自一人来到多云岚马前。“殿下。”鹿库王跪下行礼。 多云岚也急忙翻身下马,一把扶起鹿库王。“免礼。”多云岚心中有些感动,毕竟鹿库王是为形势所迫,可事实上他还是忠于自己的。 “殿下,请恕臣的死罪……臣未能守住您的托付,害得您在中州受辱受苦。”鹿库王说着使劲在地上磕起头来。 “不,这不怨你。”多云岚拉不动鹿库王,索性让自己的亲卫来扶起鹿库王。“雷妃在父王身边屡进谗言……害得我们父女失和,又怎是你的错。” 顾翕远和山三爷在一旁静静看着,听到多云岚这样说,顾翕远禁不住看了山三爷一眼,挑了一下眉毛。 鹿库王似乎是感觉到什么,站起身的同时看向顾翕远这边。“金三?”鹿库王不禁吃了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 多云岚神色有些勉强,顾翕远却主动开口道:“鹿库王将军,我和山将军是来护送王女殿下出城的。” “这位是……”鹿库王打量着顾翕远,多云岚的亲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顿时目中精光一闪,点点头,“原来如此。”说着又仔细看了看顾翕远。 打量完顾翕远,鹿库王重新看向多云岚,郑重地问道:“殿下决定了吗?” 多云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鹿库王又看向顾翕远这边,追问道:“可是先前与中州的……他们会不会不同意?” 多云岚看向顾翕远,冷冷说道:“怎么会,他们求之不得。是不是,顾将军?” 顾翕远自然知道鹿库王与多云岚所指,点头回应说:“平顺帝的旨意是一切按王女殿下的意愿办。” 多云岚紧绷着脸,抿起嘴,把头扭开,声音带着不快和烦躁问:“鹿库王,你还有疑问吗?” 鹿库王赶紧躬身摇头,“臣……恭请殿下回营。”鹿库王身后带来的几人也统统跪倒,跟随着鹿库王说:“恭请殿下回营。” 多云岚紧绷的神色突然一松,她有些激动,这些人还是当初和她立誓饮酒的属下。“你们……起来吧。”她强忍住哽咽,掩饰着匆匆翻身上马。 “等一下。”顾翕远突然出声阻止。紧接着就见他走到多云岚马前,仰起头,望着多云岚。多云岚的心不争气的怦怦乱跳起来,她为自己感到羞愧,难道如今还指望他能说出什么话?下意识的,多云岚用手紧紧绞住缰绳。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顾翕远递过一个油纸包,举到多云岚身前。“这个……或许等你回去后用得着。” 多云岚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揉了一下鼻子,沉声说了一句“有劳。”,直接收在怀里。冰凉的纸包让她的心重新恢复平静。这东西……大概拿出来很久了吧?他竟是算好了我已经打定主意的。这样想着,多云岚不禁恨意满腔。她一抖缰绳,马头险险的擦着顾翕远的脸离去。 鹿库王带来的人和多云岚的亲卫纷纷跟在王女身后,鹿库王也连忙翻身上马,却在走出几步后于马上回身,看了看山三爷。但是,鹿库王一个字也没说,马上扭正身子,追赶多云岚而去。 章节目录 第61章 二十年来言对错 多云岚秘密潜回夜突,睡梦中的王子雷默并不知情。军中的真正掌权人物鹿库王,此时才撕掉一直保持中立的外衣,以绝对的优势支持王女多云岚。而多云岚的代价,就是回王廷后正式册立鹿库王的外甥为王驸,并且保证登基后晋位王夫,且在诞下第一个王位继承人前不纳侧仕。 王女在夜突营内秘密潜伏了二日,直到跟随自己出使中州的八百亲卫也都秘密集和到营内。当晚,王子雷默正在召集众将开会,大帐的门帘“忽”的一声大开,多云岚冷着脸率亲随走了进来。 雷默大惊失色,他慌忙左右看看,只有鹿库王走到多云岚身前行君臣大礼。雷默当即大叫:“鹿库王你反了吗?”x 电脑端:/ 鹿库王镇定自若的起身,转向雷默。“殿下说笑,臣只是觐见新王,何来反意?” 雷默激动的挥舞着手臂走上前来,他指着多云岚,“她已经被父王废了!” “噢?不知遗旨何在?”鹿库王不紧不慢的挡住雷默还要靠近的身体。 “在……在……”雷默说不出来,与鹿库王推搡中突然大叫,“在我母后手上。” 多云岚突然脸色一变,眼睛眯了一眯,开口问道:“母后?父王身边可以称后的除了我母亲,难道还有别人?” 雷默被抢白,脸上一窘,无可奈何之时,忽听帐外宣报:“雷贵妃娘娘驾到……” 就像多云岚的出现,雷默很意外一样,雷贵妃的突然出现也令多云岚暗暗吃惊。雷贵妃进入大帐时,居然看到多云岚坐在帐内,她眉头一紧,眼光锐利的横扫鹿库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帐中众将给雷贵妃及跟随而来的诸位重臣见礼,按照尊卑排定座位。多云岚身份还有争议,所以和雷贵妃平坐。 雷贵妃冷冷的扫视低下众人,心中对鹿库王恨得咬牙切齿。好个油盐不入的老匹夫!原来是装的。也不知道多云岚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能够心甘情愿的跟随。难道是……雷贵妃心思一动,她嘴角微微上挑,开口问道:“我听说岚儿纳了中州的王子作王驸啊,这事情可把你父王气得去了。你这样的女儿,令人感到羞耻。” 多云岚早与鹿库王商议过此事的对策,她淡然却严厉的回道:“那是篡位者的阴谋!我到底与中州有没有和亲,相信等我回到王廷后只有公断。至于参与其中谋逆之人,我自然不会放过!”她说完甩出一叠信件。“雷妃,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雷贵妃斜眼朝地上一瞟,脸色剧变。那正是自己与三王爷的几封来往信件,虽然署名非常隐晦,但是确实是自己的亲笔。她欲待弯腰捡起,却蓦然醒悟,强自镇定下来,翻了一下眼睛,甩头道:“你在中州这些许日子,什么捣鼓不出?本宫看它何用?”雷贵妃此言就是明指多云岚伪造,她抵死不承认那是自己写的,谅多云岚也没有法子逼自己承认。 果然,多云岚气结,她只能冷笑着对雷贵妃说:“你的好打算!以为我没办法让你认罪吗?” 雷贵妃见多云岚这般反映,心里更加放心。她的筹码只怕只有这些,而且还是中州的人给她的。想到这里,雷贵妃轻轻捂住嘴嗤笑出声。 “呵呵,你在这里以为先发制人就可以混淆黑白吗?”雷贵妃站起身,亲自走过去把地上的信件拾起,交给了一同前来的老丞宰。“大人替我收着,我倒要看看谁是叛臣。” 老丞宰哆嗦着恭恭敬敬收下,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缩着脖子一言不发。雷贵妃满意的笑着看向多云岚,缓缓说道:“我还听说,岚儿一直留在身边十几年的师傅……好像是叫金三吧,身份也很不一般呢。” 多云岚眼睛狠狠瞪住雷贵妃,雷贵妃毫不在意的袖袖手,回到自己的座位。“想必……这十几年的师徒情份不轻呢。要不然,你又怎会一意孤行,要与中州和谈?我也真是没想到啊,山家多大威名,居然会使用如此卑鄙的伎俩!” “唉,早知如此,我们又何必日夜为你揪着心,唯恐你在中州遭了不测。岚儿,你实在是不该。早知有山家三将军保你的平安,就该明说。和谈的功劳虽大,却也不能卖国求荣!”雷贵妃突然语气一变,厉声质问。 多云岚万万没想到雷贵妃居然可以如此捏造。可是,在场的其他大臣却似乎是听信了雷贵妃所言,眼中带着疑惑和心痛的神色望着多云岚。 “这……这……”多云岚在气势上输了下来,她急于表白自己,却又不知如何开始。本就没有的事情要她从何说起?x 鹿库王一见情势不对,马上站了出来。他环视众人,沉声说道:“这件事,王女殿下早有考量。她已经约战山三将军,做个了断。” 众人从大帐散会,鹿库王跟着多云岚回到她的营帐。多云岚神色不善,依然为雷氏的胆大妄为气愤,也更加因为鹿库王最后的许诺忧心。说到底,她对山三确实是情分大于愤恨。她更多是感激山三从没有拿自己的性命威胁过父王。以她对师傅的了解,她知道师傅定然是磊落君子,不屑使用挟持弱小的手段。更何况,中州此次对她继位是鼎力相助的。如果杀了山三……多云岚甚至可以预见到中州人的怒意。 想到中州人对她的帮助,多云岚不禁又想起顾翕远给她的油纸包。那里面正是包着雷贵妃写给三王爷的密信。顾翕远能将此物偷偷给她,她真的知足了。原本还对顾翕远的怨恨早就烟消云散,而那份初萌的爱慕之心也平静的沉到心底,留作怀念。 “殿下。”鹿库王见多云岚一语不发陷入沉思,唯恐她焦虑过甚,便轻声解释道,“臣……确实给金三……也就是山三将军发了密信。无论他们回应如何,二日后,殿下一定要亲自上阵。” 多云岚愣愣的听着这个消息,机械的点点头,算是应下了。鹿库王离去后,侍从服侍她宽衣休息,却被她撵了出去。多云岚一个人枯坐在火盆边,披着软软的毛裘,等待着黎明…… 明日就是夜突叫战的日子,山三爷又一次拿出鹿库王的密信,默默思索。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夜突隐瞒的很好的,却不料从他第一天去应征王府的画师时,就被鹿库王盯上了。当初夜突老王借鹿库王的名义给王女找师傅,他也并不知最终会成为多云岚的师傅,只是想着进了王府就离王宫更近了一步。 然而,老天爷巧妙的安排了他成为夜突王储的师傅,也让他在复仇的道路上走得更加艰难。他无法利用可爱幼小的多云岚去接近老王,而仅有的几次面见老王的机会又非常的偶然。鹿库王在信中提到——“如果不是这些年看他在夜突还算老实,他早就没命了。” 山三爷望着密信微微一笑,怪不得他总觉得家中有人监视,原来一直是鹿库王的人跟随了自己那么多年。 看到后面,山三爷的面容严肃起来,他的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鹿库王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多云岚如果不能继位,两国必将战争不断。山家的子孙必然要背负祖辈的荣耀,前仆后继的到战场上拼杀。这真的是山三将军想要的吗? “三叔?”山三爷看的出神,连大公子何时进来也没注意。 “哦?平岚来了。你的腿如何,帐内夜里寒冷,要是实在顶不住,就把我的火盆拿去。”山三爷起身拉侄子坐下。 大公子点头感激地一笑。三叔似乎还是和他儿时模糊的印象一样,总是很温暖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喜欢。“我没事,只是今日看三叔你似乎有心事……” 山三爷笑笑,收起手上的信,又抬头仔细打量着侄子。“平岚,你脸色很不好,趁着没有战事尽量多休息。这很重要,你不要担心我了,马上回去休息吧。”大公子说不过叔叔,三两下便被山三爷叫人送了回去。临走前,大公子还是拉住三叔说:“三叔,山家不仅有你,还有我和平岩弟弟。有什么事,您一定要和我们商量。”山三爷拍拍侄子的肩,很平静的点点头,“你放心。” 送走了大公子,山三爷似乎一下子轻松起来。他口中轻哼着小调在帐中走动。忽然,他的脸色一僵,再也哼不出半个音节。他才意识到,刚刚随便哼的居然是夜突民间小调……这个童谣似的小调还是年幼的多云岚求他,他特意找到邻居大婶学的。 山三爷试图回想些中州的小调,轻哼了几声都不如意,即便一百个不甘心,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在他的记忆里,童年没有歌谣,只有纷飞的马蹄,舞动的军旗。爹娘兄长皆为英豪栋梁,他自小跟在军中,入伍从军是不容二话的必然。普天之下,可能只有笔下的雄鹰知道,他真实的心愿其实很简单。 章节目录 第62章 将军宁死留青骨 顾翕远在帐中静心思考如今的战事,卫兵突然禀报,山三将军求见。顾翕远急忙起身出账迎接。 月色下,山将军一手夹着一卷纸,一手拎着一小坛酒,银亮的面具下,嘴角微扬,静候在帐门外。顾翕远看着那坛酒微微有些皱眉,他一抬手请山将军进帐里再谈。 山将军把小酒坛轻轻摆在书案之上,又放下纸卷和一个小包,再从怀里掏出一对小酒杯。顾翕远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一言不发的耐心等着。x :/ 山将军将所有东西码放整齐,请顾翕远坐下,自己也拉了椅子对面坐好。“顾将军定是不喜我军中饮酒了。”山将军主动招认,“我岂不知其中规矩?但今日特殊,这酒也不是营外私买的,只不过是我从皇上的御厨房偷来的做菜黄酒罢了。” 顾翕远惊讶的抖抖眉毛。军中酒鬼素来不少,只有个别的极品酒鬼才忍不住去偷厨房的下饭酒喝……山将军不仅偷厨房的酒,还偷的是御厨房的酒……x 电脑端:/ 山将军也不管顾翕远是何反应,自顾自的开封倒酒。“却不知山将军今日所为何事?”顾翕远接了酒杯,开口慢问。 山将军虚让了一下,一口饮尽杯中酒,然后随手取下面具,放在桌上。顾翕远泰然自若的看着山将军满是伤痕的脸,慢慢举起酒杯,轻轻一送,饮个干净。 山将军愉快的哈哈一笑,又给二人各自满上,才要举杯再次干尽,却被顾翕远压住手腕。“山将军可不要喝醉了。” “怎会?这一小坛,还不够暖暖身子的。” “平常人也就罢了,只是将军你……心中有事,怕是饮不过三杯,身虽未醉,但是心……早就醉了。”顾翕远说着松开压住对方的手。 山将军望着杯中酒出了一会儿神,深深叹了一口气,慢慢放下酒杯。“山某明日恳请出战。”他说着站起身,对顾翕远施礼。顾翕远到岗城后,已经替代投敌的原上将军成为新的统帅,调兵遣将确实是他的部署。 “山将军是怀疑什么么?”顾翕远手指轻叩酒杯,垂下眼睑,似有所指。山将军摇摇头,正视着顾翕远说道:“顾将军多虑。皇上准许我们押运粮草,已经是天大的恩德。我又怎会如此不识好歹?” 顾翕远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论资历、论威名、论经验,山将军绝对应该是接替原守城上将军的不二人选。但是……平顺帝并没有这样委派。顾翕远便怀疑小皇帝其实还是对在夜突呆了那么多年的山三爷不太放心。更要怀疑的还有山平岚的出征。他本身行动颇有不便,平顺帝居然会给予特许?顾翕远有些猜测,莫不是平顺帝怕山三将军在粮草方面耍弄花招,所以捎带上大公子,为其掣肘? “那将军为何一定要请缨上阵?”顾翕远既然不明,索性直问。 “明日……夜突一方必来叫战,而出战的极有可能是多云岚。”山将军如实说道。 “什么?”顾翕远吃惊不小。但他转念一想,似乎已经明白其中利害。“如果真是多云岚叫阵……我自会向皇上说明,由将军前去应战。” 山将军见顾翕远爽快答应,面色轻松不少。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将拿来的画纸铺开,又取出带来的笔墨。“我还要劳烦顾将军一件小事……明日还请将军代劳,将此画交给我那侄儿。” 山将军说完,神色一敛,全神贯注的挥毫作画。顾翕远知道他画技高超,此时却是头一回看高手当场作画,遂也凝神观瞧。 高低两块巨岩,高处一块二只小鹰羽毛未丰,却也英气勃勃;低处另一块岩石上,一只巨鹰蓄势待发,即将飞离。一幅画中三只鹰神态各异,尤以成年巨鹰的动态最真,仿佛马上就要飞出纸面。 山将军最后一笔提款落定,浑然一体的气势方泄。他最后看看画中巨鹰,放下毛笔,抬起头,冲顾翕远一抱拳:“有劳。” 山将军离去后,顾翕远转回到桌边端详那张鹰图,最终也没能体会出什么特别之意,便放心叠好,留待明日交给大公子。 第二日,果然夜突人马前来叫阵。猎猎的王旗迎风招展,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面王旗前不久才从岗城出去。 多云岚一身蓝色戎装,身披黑甲,头戴赤狐尾毛帽圈,两只雉翎高高挑起,身前一柄月牙追星铲,横在马上。她的身边左右各有十八名彪壮护卫,一色黑衣黑甲,咄咄逼人。为多云岚身后压阵的正是鹿库王,绵延排开数里的横阵,随时可像决堤的洪水,扑向阵中,令人胆寒。 多云岚一直默默地等待着,她的手在城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几乎将长铲掉落马下。 岗城的城门开启时间不长便重新关闭,鹿库王不禁皱起眉头,却见中州一方仅出一人一马。一骑渐渐走近,鹿库王面色更沉。山三将军片甲未披,仅带着一柄秃剑,一匹瘦马前来应战。 多云岚打马迎上,叫了一声:“师傅。” 山三将军已到近前,他点点头,从怀里掏了几下,拿出两个酒杯和一瓶开了封黄酒。他扬手一扔,将其中一个酒杯交给多云岚,然后自己将手中酒杯灌满,又把酒坛扔给多云岚。多云岚同样学着山三爷的样子,把酒杯灌满。此时,酒坛已空,多云岚随手抛弃。 二人同时举起酒杯,沉默不语,似在眼神中交流一番,很有默契的同时一饮而尽。山三爷“啪咔”一声捏碎酒杯撒在地上,举剑一指,“承让。”说话间,二人已经交战在一处。 多云岚的武功虽有名师指导,终究不能和山将军相比。二人几个来回高下立分,多云岚勉强只有守势,无法进攻。鹿库王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他生怕自己的估计错误,反倒让多云岚受伤。阵前二人的拼杀,看不出任何一方有放水的痕迹。鹿库王渐渐有些按捺不住,时间长了,多云岚必败。 多云岚与山三爷奋战近百回合,她很清楚自己马上体力就到了极限,双臂越来越沉,每次挥舞长铲都难上一分。两人交错之时,多云岚忽听山三爷低语:“第五式。”她下意识随之返身,突然向敌人背后砍去。山三爷立马回身,举剑相迎。 变化如电石交映。多云岚的宝铲乃夜突名匠所制,利不可挡。只听“咔嚓”一声,山三的秃剑从接口处齐刷刷被宝铲斩断,月牙追星化身追命夺魂,“唰”的一下划过山三爷的颈项,“噗”一声,喷溅的鲜血染红了月牙……(_ 多云岚呆呆的扭着身子望向已经坠落马下的师傅,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啊?她不敢相信。战场一片寂静,鹿库王突然醒过味来,他振臂高呼:“女王万岁!”随着鹿库王的带领,夜突士兵的喊声震天。 多云岚任由马匹带着跑了很远才堪堪停住,她突然甩了兵器爬下战马,踉跄了几步要跑向山三将军。忽然,就听鹿库王大喝:“小心!”紧跟着一道厉响,一只羽箭横空而来,挟着疾风扫过多云岚耳畔,斜斜掇入她脚前的土地,仅距她的脚趾半寸。 多云岚慢慢抬起头看去,中州一方不知何时城门大开,顾翕远马上疾驰而来,一手还挽着弓箭。“休得碰触,擅动则死!”顾翕远高声喝道,紧跟着又听“嗦”的一声,一条黑影飞向夜突阵内王旗旗杆,“砰”一声,又一只羽箭扎在旗杆之上。没过一会儿,多云岚的王旗发着卡拉卡拉的响声,慢慢从箭矢处折为两截…… 夜突人都惊住了。顾翕远的箭法力道准道乃至霸气都无人能敌。鹿库王紧闭着嘴,盯着顾翕远飞身下马冲到山三将军身边。 顾翕远扶起气若游丝的山三将军,悲愤的摇着头,“你怎可这样?怎可这样?” 山三勉强着咧咧嘴,颤抖的手指摸索了一下掉在身侧的短剑。“……二……十年了……,终于……可以……结束了……” 顾翕远大急,欲伸手捂住三将军颈间不停流出的鲜血。“不用了……这里……才是我该来的……的地方……”山三将军失血的面孔突然染上一抹红晕,“将军百战死……断剑寄忠魂……”红晕慢慢褪下,顾翕远英雄泪终弹…… 山三将军的战死,直接将这场本来就莫名其妙的战争结束。夜突一方再无理由怀疑多云岚的立场和忠诚,她正式在鹿库王的大军中继位。但是,夜突内部的权力斗争并没有结束。雷氏一族依然掌握着很大一部分兵力,再加上他们的财力。多云岚的执政之路必将异常艰难。不过,她将不必担心外务,中州不会在她肃清内乱时插手干扰。 对于导致这场战争结束的关键一战,却成了两方忌讳最深的话题。中州不愿提及殒伤一员名将,夜突不愿提王女赢在单骑英雄手中一柄断剑之上。 不知过了多少年,边境上的战事,仿佛只是爷爷辈遥远的故事。菊英山中,有个叫鹰岩的地方,一处神秘的断剑冢总是在瑟瑟寒风到来的时候夜夜吟唱……“将军百战死,断剑寄忠魂”…… 章节目录 第63章 是非功过后人说 月十一得知山将军战死的消息是在两军回营以后。当时平顺帝一脸怒气的冲进营帐,抓住她的手大声道:“十一!你要给朕造个兵器!” 月十一讶然,一只手几乎被小皇帝拽断。她挣了一下,轻问:“为何?” “山将军阵亡了!居然是因为使得剑太旧,关键之时断了……”小皇帝说着眼睛里含着泪水,月十一震惊之下却是马上想到:那……那……大公子岂不是要伤心欲绝? “怎么会呢……”月十一低声念叨,摇摇头,心头一片凄然。 “朕怎么知道?布兵排阵都交给顾翕远了,他居然就让山将军拿那样的兵器上阵!如今朕倒要问问,他安的什么心?”平顺帝越说越气,脸涨得通红。 月十一心中又是一慌,她急急说道:“怎么会呢?顾将军绝对没有坏心的。皇上您忘了?山家的事还是顾家出的头。若要害人,何必等到现在?” 平顺帝不语,松开手,回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管,先把顾翕远给朕叫来再说。” 顾翕远一脸严肃地进入王帐,因甲胄在身,并不用行跪拜大礼。平顺帝瞪着顾翕远,恨声说道:“今日是怎么回事?” 顾翕远抬眼,冰冷的眼神让站在一旁的月十一心中一寒。“皇上这样问,倒是为难臣了。圣心难测,臣也不敢妄自揣摸圣意。” 平顺帝“啪”的一声摔飞手中茶盏,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他说不出话来,转头怒视月十一,“就这样的人你居然还说他好话?瞎了你的狗眼!” 月十一无辜遭到迁怒,又被无端辱骂,又气又急,绷紧了嘴角,身板僵直,抬头看向顾翕远。 帐中一片死寂,三个人谁也不先开口。月十一慢慢平了心中怨气,瞟瞟攥紧双拳坐在椅子上,把脸扭向一侧的小皇帝,又看看垂着头站在地上的顾翕远,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转念细想:顾翕远一向言行得体,今日口出无状必是怒极。难道……他认为山将军的死是皇上造成的?如此推想,似乎皇上也认为山将军的死是顾翕远造成的。 她轻轻推推小皇帝,“皇上……我可不可以和顾将军私下说几句话?” 小皇帝瞪了月十一一眼,把头一扭,“出去说!” 月十一拉了顾翕远出了王帐。“你今日是怎么了?”月十一不免语带埋怨。 顾翕远“唉”了一声,“抱歉,连累了你。可是……” “可是什么?”月十一追问。 “山将军的死难道不是他期望的?”顾翕远朝帐子一扬头。 月十一大惊,拉住顾翕远低声问:“谁说的?他回来时气急败坏,既伤心又着急,决不是假的。” 顾翕远眼神一沉,“真的?”他低眉沉思,“那……这个押运粮草的令是谁下的?” “如果不是皇上……那就……” “那就只有他!”二人异口同声。(_ 顾翕远“啪”的一声以拳捶手,“恶毒!” 月十一不明白,顾翕远便跟她细说,“当兵为将最怕什么?就是不被信任。皇上用我而不用山将军,山将军会怎么想?当然明白他并未被真正接受。在这种情势下,一向视荣誉大过于生死的山家人,怎会偷生下去?” 月十一难过道:“果然是这样吗?如果不信任,不让山将军出征不就可以了,为何要逼死他?” 顾翕远扼腕,“那厮心机之深诡异难测,如果要能知道他的阴谋……还是得先进一步了解他。”顾翕远说着看向月十一。 月十一有些难过的垂下头,抱歉道:“可惜……我在宫里的那些日子,并没能接近过他几次。似乎……除了皇上,没人能近他的身。” 顾翕远没吭声,月十一抬起头,对他说:“要不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替你向皇上请罪,等他气消了再叫你进去。” 月十一回到帐中,平顺帝马上抬头望过来,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月十一心中盘算了一下,试探着说道:“皇上还怪我么?” “我几时怪过你?”小皇帝眼光一划而过,不承认。x :/ 月十一心中偷笑,知道小皇上这是后悔刚才迁怒自己了。她主动给皇上送过一盘水果,皇上点了其中的蜜桔,让月十一剥给他吃。月十一一边剥桔子一边问:“我一直很奇怪一件事……” “什么事?”小皇上抬头问,接过一瓣桔子。 “皇上为什么让顾将军做先锋,而且还接手岗城大军呢?他……似乎资历还不够呀。” “还说……”小皇上嘟起嘴,“还不是司王侍说的。”月十一心中暗道:果然。 “司王侍说,顾家此次为除了摄政王出了大力,要更加笼络,况且顾翕远对岗城情况熟悉,不仅要让他做先锋,更要接替岗城军队统帅的职位……因为原来的是摄政王的人。” 月十一点点头,又问:“那为什么要山将军去押运粮草呢?做个副帅恐怕更好吧?” “司王侍说了,顾翕远年轻有为,唯恐被人嫉恨,所以押运粮草如此重要的任务还是交给山家好。而且朕御驾亲征,恐摄政王余孽在补给问题上作乱,交给山家也有震慑力。” 司王侍的说法如今看来滴水不漏,合情合理。可是出来的结果却是山将军死了,皇上和顾翕远相互猜忌,彼此失和。如果这都是一个人设计的,那也太可怕了。月十一一想到这些就开始寒毛倒立。她不敢再提与顾翕远共同怀疑的事情,只能转而替顾翕远说些好话。 小皇帝颇为机敏,似乎觉察出事情有几分不对。他反问月十一刚才在外面和顾翕远都说了什么?月十一打算隐瞒,却被小皇帝看破,威胁她不说实话就以顾翕远欺君之罪论处。月十一无奈,只得说出,他们怀疑山将军是因为不被信任而选择战死沙场,以示忠诚。 平顺帝闻言震惊当场,哑口无言。他睁大眼睛看了月十一半天,“你也是这样以为我的?”言毕,小皇帝落落寡欢起来,沮丧不已。月十一反倒有些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请皇上把顾翕远宣进来。 顾翕远回到王帐,主动跪地请罪。平顺帝摇摇头,闷闷的说道:“卿何罪之有?倒是朕,又犯了和先祖同样的错误……你起来吧,敢想敢言,朕很高兴。” 月十一在一旁对顾翕远使眼色打手势,让他劝劝小皇上。顾翕远站起身,“皇上,事已至此,不如想想怎样安抚山家的人……” 小皇上猛地抬头,“对对,朕一定要给他们补偿。” “不如皇上您去慰问一下随军的山家大公子。”顾翕远建议。 小皇上连连点头,他转头看向月十一,“十一,要不你替朕去吧……朕现在,现在实在很忙……” 月十一知道皇上心虚,可是若要她自己去……她也难为得紧。 “臣和月姑娘一起去吧,正好把山将军的遗物交给他。” 大公子一直陪在叔叔的棺材旁。山将军生前的营帐被临时改作灵堂,素白的布幔从帐口一直挂到香案前。案上除了点上了香蜡,还摆放着那柄断剑。由大公子亲笔手书的一个大大的“奠”字,从帐顶垂下,挂在棺材后面。灵帐简单而庄重,可是除了大公子一人独坐在此,还没有任何一个将官前来凭吊。 大公子面色悲沉但宁静。也许是战争总会意味着死亡,他并不非常意外;也许是接二连三的亲人去世,让看惯生死的他已经超脱。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仿佛时间停滞,又仿佛是蓄势待发。 月十一惴惴不安的站在灵帐外,她让顾翕远先进去。顾翕远一反常态,居然没有迁就她,告诉她说,她月十一此时代表皇上,哪有臣子走先,皇上在后的道理。月十一无奈,硬着头皮进了灵帐。 大公子闻声抬起头,看到是月十一和顾翕远二人,平和的露出微笑。“来了?”他随意的打着招呼,好像是等待旧友来访的主人。 月十一不敢和大公子明亮的眼睛对视,她微微侧着头,“我……皇上有旨……” 大公子马上站起身,跪倒在地,叩头接旨。月十一从没干过这个工作,慌忙避开大公子跪拜的方向。“你……你起来吧,皇上就是命我来看望你……并且来吊唁山将军。” 大公子又是一拜,“臣谢圣恩。”说完他站起来,身子微微有些吃力。 月十一和顾翕远两个人分别给山将军上了一炷香,月十一犹豫着又单独给山将军上了一炷。“这是我自己的。”她低声说。 顾翕远上完香把山将军的遗作交给了大公子,并告诉他那天发生的事情。大公子恭敬的接过叔叔的遗作,向顾翕远道谢,但是并没有打开来看。 月十一看着大公子的样子心情乱得不得了,她实在难以呆下去了,就拉了顾翕远告辞出去。大公子并未挽留,亲自送他们到帐外。 月十一逃命似的一施礼就要跑,却被大公子叫住。顾翕远看看他们二人,识趣的独自告辞而去。 月十一又被大公子请回了帐内。进入灵帐,月十一心中很不安,她开口问道:“有什么事情,刚才不说,何苦还叫我回来?” “刚才你代表皇上,现在你是十一。我的话,是要对十一说的。”大公子平和而温柔的说。 月十一更加心慌,她根本就不敢看着大公子。“十一,当初……是我错了,奶奶去世后,我不该逃避,让你那么伤心。” 月十一慌忙摇摇头,“不,我……不伤心……”最后三个字说得只有自己听得到。 “十一,”大公子靠近了一步,“我当初确实是逼你太紧,从来没有给过你考虑的时间……以后,不会这样了。” 月十一闻言迟疑着抬起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大公子深情地望着月十一。 “可是……可是……德湄……”月十一在心中告诉自己,她不愿伤害德湄。 “我之所以叫你进来,就是要郑重地在叔叔的灵前发誓。”大公子又轻轻执起月十一的手,拉她走到香案前。“山平岚请三叔的在天之灵作证,平岚承诺月十一姑娘终生只娶一个女人,生不离弃死亦相依。” 大公子说完,望着月十一问:“我并不要求你现在就答应嫁给我,但是你可不可以给我时间?” 月十一被那句“生不离弃死亦相依”所打动,她终于敢迎向大公子的眼睛,“可是你当初承诺了老夫人的……” 大公子点点头,“我依然会完成我的承诺,一定为德湄找一个能够真心待她、敬她、爱她的人……我尊敬她,她就像我的姐姐,但是我无法爱她,这样待她太不公平,她是一个好姑娘,她应该有自己的幸福。” 月十一眼眶有些发涩,大公子又道:“可惜奶奶过世了,如果她还活着,我依然会这样告诉她。” 月十一还能再说什么?大公子给她太多太多,难道她连一点时间都吝啬着不肯给吗?月十一慢慢垂下头,“好,我答应你。” 送别月十一,大公子回到灵帐,打开叔叔的遗作。大公子只看了一眼,眼中便充满了泪水,他完全明白了叔叔要告诉的一切。“叔叔……”大公子轻轻将画作叠好,“你为了我们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过往的一切,平岚明白了……你放心,婶母和平岩弟弟那里,我一定会安排好他们的一切,放心……” 平顺帝班师回朝,月十一自然随侍身侧。顾翕远却要暂时留守岗城,安排一切军务。大公子则扶灵走在队伍的最后,要与月十一见上一面更是势比登天。 这场战争虽然打得荒唐,结束得蹊跷,但是奈何御驾亲征,只要没有全军覆没,定然是打上凯旋的大旗,一路锣鼓喧天、歌功颂德。有时路过个别州府,更有官员马屁拍上九天,把平顺帝说成是天上少有,地上难求的一代圣主。此番热闹场景与山将军的灵队形成鲜明对比,月十一替大公子难过。偶尔月十一能在某些场合远远见到大公子,他都是一脸沉静,若看向月十一时也总戴着温暖的笑意。x 然而,最该高兴的平顺帝一路走来似乎心事愈发沉重,他经常在庆功宴上发呆,就连月十一逗他说话也爱理不理。月十一生怕小皇上染了疾病,一路上御医军医名医看过无数,都道皇上圣体安康。月十一无奈,只得每日伺候的更加小心。 进京的前一天夜里,平顺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把睡在外间的月十一也折腾醒了。月十一披了衣服进来查看,小皇上居然抱膝坐在床边上。月十一慌忙走过去问有何事。小皇上突然扑到月十一怀里,“十一,我怕。” 章节目录 第64章 唇亡齿寒谁之过 小皇上突然扑到月十一怀里,“十一,我怕。” “怕?”月十一不禁四下望望,夜色宁静,没什么不寻常的。窗户纸上连点儿可以想象的斑驳树影都没有,有什么能把小皇帝吓成这样?她转转眼珠,该不会是小家伙不想睡觉,闹着要讲故事吧?“皇上,明日我们就进京城了。如今也算四海安定,内忧外患皆除,正是可以安心过日子的时候……” 月十一还没说完,小皇帝在她怀里使劲摇头,“不是,不是。你不知道……你感觉不到的。” “唉……”月十一叹口气,“那皇上就告诉我吧,我实在是感觉迟钝得很。” 过了半晌,小皇帝微微抬起头。借着外间微弱的灯火,月十一惊诧的看到他眼中的泪花闪闪。“十一……你能保证不害我吗?” “我……我自然不会害皇上,我哪儿敢啊?”月十一以为,小皇帝依然对上次的毒杀事件心有余悸。 “要是有个很厉害的人害我……你敢不敢救我?”小皇上又问。 “这……”月十一有点傻眼。她心中绝对没有什么忠君思想,现在让她马上指天画地的起誓……这种事情她可真做不出来。“我要是知道了当然会救。”月十一实话实说,她所能做到的,也就是这样了。 听了月十一的话,小皇帝松开手,离开她的怀抱,缩到床里。阴影中月十一再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毫无起伏的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才是真话,我相信你。” 月十一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十一,”小皇帝突然开口,“司王侍就是我师傅。” “你师傅?”月十一慢慢抬起头,并没有反应过来小皇帝说了什么。 “陆钊。” 从小皇帝口中再次蹦出的这个名字,像阴雨天里的一记闷雷,炸得月十一连连向后倒退几步。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将很多事情联系在一起。司王侍见到她时的眼神,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无不暗示着他们是旧识。月十一身体不由自主地要发抖。陆钊……定然是第一眼就起了杀心的。 “皇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月十一不由自主地手摸胸口轻问。 “你被他们派进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小皇帝语带讽意,“当初说不好你是谁的人,摄政王还没死,我自然不能告诉你。” 月十一心中称是。在这深宫之中,谁没有隐藏的心机?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以瞒天过海,其实,总有人在高处看的清楚无比。她想到这里,双手攥实成拳,气息渐重,鼓了半天勇气才说:“皇上……陆钊此人……太危险。”此话说完,她脱力般闭上眼睛,在心里做足了要挨骂的准备。谁知…… “我知道。”平顺帝仿佛一点也不意外,他平静地说着,“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回想自己继位前后的种种。对很多人来说,我皇爷爷和父皇出事是意外。但是陆钊亲口告诉我,他早就知道,并且为了保护我而作了准备。” 月十一震惊异常,陆钊竟然是早就知道的? “我年纪又小,当时实在是方寸已乱,除了陆钊无人可依……可是这半年多下来……”平顺帝语声一顿,“咚”的一声槌在床边,“尤其是山将军的死……你们的怀疑也许没错……”小皇帝的声音有些恨恨的。 “那皇上打算如何呢?”月十一追问,她突然想到关于斐菱的一些事情。“其实……我们会怀疑陆钊,还因为曾在岗城见过他的妻子混在王女的车队中……看样子是去过夜突的……而且,后来还发现陆钊竟要毒杀他的妻子。” “果真?”小皇帝从床上探出身子,一脸认真。月十一便将陆钊和山家的关系、纠纷以及大公子在奇巧阁如何救出斐菱,他们逃到管府后如何巧妙转移至顾府的事情统统说给平顺帝听。月十一尤其提了提山庄一个管事私下买卖铜材的事情,她告诉平顺帝大公子为此查到陆钊那里,明知道有问题却查不出任何错漏。大公子因此就淡了和陆钊继续合作的心思。 平顺帝非常认真地听着,“父皇生前曾说,世上最难办的就是大忠大奸两种人。有的人,貌似忠心不二,其实却坏到了骨头里,让你防无可防;有的人,表面上看坏事做尽,其实却最为国家利益着想……这陆钊……想必就是让人防无可防的大奸之人了。”x “可是……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月十一有些不好意思,尽量婉转的开口,“他……他可是娶了妻子的男人,怎么能进宫呢?” “阉了,自然就可以了。”小皇帝说起来波澜不惊,仿佛对待一只猫狗。 “真的吗?”月十一原本猜测陆钊是在平顺帝默许下伪装的……什么样的心思才能让一个正常的男人阉割自己来达到某种目的呢?平顺帝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如果……他把自己毒害妻子说成是摄政王的要挟……那么,他说的入宫为报国仇家恨自然也不可信了……”小皇帝喃喃自语,“可现在……这些人都死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十一!”平顺帝突然抬头,他一把拉住月十一的手,“等回了宫,你就到宫库里随便拿。但凡能让那女人开口说话的药材,搬空了都可以。” 月十一连忙点头,平顺帝却依然紧抓住她的手不放。“如果什么都是预谋的……那下一个……就应该是我了……我的感觉果然没错。” 看到平顺帝这个样子,月十一很有些怜惜他。一个才九岁的孩子……她不禁想到自己,如果不是特殊的穿越灵魂,真正的司琅如何承受灭门之痛?最可怕的还是夜以继日被追杀的梦魇。 月十一的默不作声让平顺帝领会为恐惧,他晃晃月十一的胳膊,“你也怕吗?咱们怎么办?我现在唯一能说的也就是你了。”x :/ 月十一抬手摸摸小皇帝的头。小皇帝先是眼中闪过吃惊的神色,脑袋微微向后一躲,后来看清月十一的动作便平静下来,任凭她轻轻的动作。 “皇上,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只是,这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最后的事情,总免不了要依靠朝中重臣。”月十一娓娓道来,小皇帝也放松不少。 “你讲。” “皇上,我小的时候听说过一个装猪吃虎的故事……” 月十一和平顺帝二人坐在床上仔细谈了起来。他们商议好,平顺帝回去后便装得高傲自大、贪玩厌政,不给陆钊造成任何心理压力,让他放松对平顺帝的戒心。同时,月十一假装为平顺帝四处搜罗奇珍巧玩,经常出入宫闱,为皇上暗中联络可以和陆钊抗衡的力量。 两个人谈到兴奋之处,小皇帝高兴得满眼放光,搂着月十一的脖子直乐。“十一,我就知道你最有办法!” 月十一淡笑着摇摇头,“咱们只是纸上谈兵,这其中的凶险……变数,可不能马虎半分。” “唉……可惜顾将军现在还呆在岗城。要是他此时在朕身边就好了。”小皇帝扼腕。 “不可!”月十一突然严肃起来,“皇上此次回去,一定要表现得对顾翕远非常不满。我猜,陆钊定下牺牲山将军的毒计,就是要让顾家失信于皇上。皇上要示弱,就必须让陆钊独大。” 两个人事无巨细,林林总总的谈了一夜,天色发白时月十一已经体力不支的斜靠在床边,连续打出几个大大的哈欠,便泪流满面。平顺帝却毫无疲态,他满脸兴奋,眼睛亮的吓人。 月十一强支着眼皮,捂住嘴又打出一个哈欠。“皇上……你这眼神可是要惹祸的……以后除了看见机关玩具,再不能让自己露出这样一副野心勃勃的眼神。” “嗯,十一,你讲的真对,我会注意的。” 月十一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幸亏没给他讲康熙斗鳌拜的故事……否则,他还不得马上去学摔跤?月十一想象着小皇帝扎着辫子头,吊着肩膀作势要扑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她的嘴角弯翘起来,眼皮沉沉的合上,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平顺帝正自顾自的努力练习了一下眼神,回头要月十一给他瞧瞧,却发现月十一已经睡着了。小皇帝伸手打算推醒她,中途却改了主意。他在床前左右围着月十一走了两趟,突然坏笑着咧开了嘴。低声嘟囔着从床上抱起自己的被子,小皇帝走到外间,又从外间把月十一的被子抱来。“天底下睡过皇上龙床的可都是皇上的人……但是你的年纪也太大了些,相貌也不漂亮,朕就勉为其难的收你做干老婆好了……” 天光愈亮,晴朗无云昭示着将是一个好天气。大军回城的路平坦宽阔,睡梦香甜的月十一和平顺帝又怎会知道他们策划的一切,已经因为一个漏算,终将难以逃过陆钊的魔爪…… 章节目录 第65章 君臣作戏无人喝 陆钊派人去叫六午,他自打上次从京城最出名的恩慈寺回来,就察觉到六午的异常。 六午在他身边也算有一阵子了,尤其是他收服墨色无边以后,六午作为一名得力干将,很得陆钊的信任。可是……就在那天的慈恩寺里,陆钊明显察觉到六午的惊讶、困惑和恐慌。更可疑的是,陆钊自己向周围望了望,他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陆钊回宫后一直在怀疑,难道六午和他有接触? 平顺帝浩浩荡荡的进京了。迎接的仪式异常的盛大,小皇帝意气风发的高座马上,洋洋得意之势大有舍我其谁的味道。 陆钊率百官跪在城门前。这样大的逾矩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发一言,因为前几日,为了此事的不和谐声音都被陆钊直接拖下去砍了。包括出面求情的顾老侯爷,也被陆钊冷言击道:有掌兵权后不轨之心。 陆钊现在完完全全掌握了后宫。他趁顾翕远在岗城打仗的机会,将内外禁军撤换个遍。他吸取当初顾翕远闪电夺宫的经验,内外禁军不仅由他全权统领,而且设定秘密暗号,以备遭遇突袭时的救援。 陆钊之所以可以这样做,完全是因为他取得了后宫太皇太后、皇太后的信任。在这些贵妇人眼中,臣子确实没有家奴来得可信。按太皇太后的话,他陆钊一个阉人,披上龙袍也当不了皇帝。再说,平顺帝能有今天,两位中州顶级贵妇心里别提多感激陆钊了。 平顺帝凯旋,宫里设盛宴庆祝。高台之上,唯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二人真心实意的笑逐颜开。月十一并未恢复女装打扮,依然身着近侍服色,低眉顺目的在貌似兴奋无比的平顺帝身后伺候。 感觉到一道锐利刺骨的视线,月十一微微抬头,陆钊正眯缝着眼睛盯着她看。月十一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低下头。眼见着宴席过半,月十一心中开始寻思着找个由头和平顺帝打个招呼溜走。 “皇上,”陆钊突然近前说道,“岗城一战,御驾亲征,创下百多年来难得的盛世和平。臣以为,这是皇上英明果敢、一代圣主不争的明证。” 平顺帝哈哈一笑,群臣纷纷起坐,跪倒在地高呼“圣主”。月十一偷眼看向下面,陆钊嘴角含笑,脸皮却往下吊着,活脱脱一副奸佞的皮笑肉不笑。 “如今那边太平了,皇上去了一块心头大患。臣以为,岗城的驻军也可以撤换很大一部分……”陆钊缓缓说道。 月十一心道果然,这才回来,陆钊就忍不住要削了顾家的兵权。谁料,陆钊继续讲道:“顾翕远抗敌有功,又一向熟悉夜突情况,臣以为,顾将军不仅要加官进爵,还要作为中州与夜突世代友好的使节,出访到夜突,代表圣上在那里建立使驿馆……” 陆钊此言一出,宴席上瞬间没了声息。平顺帝紧紧攥住杯子,他慢慢扭过头,对上身后月十一的眼睛,“给朕夹块鳖裙边……” 月十一愣了一下,慌忙躬身上前,提筷举匙小心翼翼的将一块软滑的裙边喂给平顺帝。 “嗯……好吃……”平顺帝笑眯了眼,咧开嘴说,“你的主意和这鳖一样好吃。” 月十一低着头悄悄撇嘴,忍住笑意。陆钊却恍若未觉,“皇上的意思是臣的主意不错?” “不错,非常好,朕觉得很好,准了!”平顺帝一甩头,“赐酒!司王侍忠君事国,即日起晋一等公位。” 平顺帝此言一出,连陆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慌忙谢恩,还待要说些什么,忽听小皇帝又道:“诸位爱卿或许不知,司王侍对于朕就是恩师一样。以后,若让朕听说有人不尊重朕的师傅,朕不管他是几代老臣,怎样的出身,定不轻饶!” 平顺帝的话好像一颗炸雷,顿时让宴席上大臣们乱成一团。有跪地请圣上开恩的,有向陆钊祝贺表心意的,还有请皇上三思的。陆钊心中疑团重重,他望着平顺帝,有些摸不着小皇帝的心思。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平顺帝看也不看台下跪伏的群臣,只一句“不想死的赶紧坐回去吃饭。”。台下老臣顿时流着泪被侍卫捂住嘴架回座位,满场热烈欣喜的气氛消失殆尽。 平顺帝又让月十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却突然打翻眼前的杯盏,喝骂道:“都不让朕吃个开心饭是不是?那就滚吧!”骂完,平顺帝一甩袖子,气哼哼走了。 陆钊眯眯眼睛,当即拿定主意,快步跟了上去。他跟着平顺帝一路走出正殿直奔后殿,这才追近几步,低声请罪:“皇上……今日是臣不该……不该在殿上提起公事。” 平顺帝停下脚,扬头斜睨着他,“有你何事?朕就是要让那帮老家伙们看看,朕是亲自上过战场,领过兵打过仗的皇帝。朕比皇爷爷们强!他们别老以为朕好欺负,处处想压着我。朕是皇上,皇上就是想干吗就可以干吗。” 平顺帝这么一说,陆钊的心踏踏实实的放回到肚子里面了。他噙着笑意连忙点头,“是,是,皇上如今大了,是可以做主的时候了。” 平顺帝颇是满意的点点头,他转身继续往后面走。陆钊急忙又问:“皇上您可是要回寝宫休息?” 小皇帝摇摇手,“朕要去侧书房,这么长时间没看那些宝贝,想死朕了……” 望着平顺帝渐渐远去的背影,陆钊突然想起,他本打算把月十一带走的,不过刚才席上的慌乱让他一时转移了注意力。也罢,陆钊直起腰,心中说道,就暂且让她活过今天。 大公子扶灵回京,神色艰难的亲自向三婶娘报丧。出乎他意料的是,三婶娘态度沉静理智,悲哀中带着一些了然。 “平岚,”金三娘轻声对大公子说,“你不要太过自责,你叔叔他……性格如此……今日这般只怕才是他最最安心的归来。”金三娘说着用手轻抚棺盖。“平岚……我能……再看他一眼吗?”x :/ “这……”大公子语塞,一路长途跋涉,虽然天气已冷,但这尸身只怕早已不堪入目了。他抓住手杖,心中却又不忍拒绝三婶。 “……算了……我不为难你。” “三婶……”大公子见到婶娘隐忍的样子内疚得不成,他怎么就没想到要一路上尽量保持尸身不腐。 “我自然是有机会再见的……”金三娘幽幽说道,“前二十年,我们只见过四面……但是,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你绯衣马上的身影……我知道你在哪里等着我,我会去的……” “婶娘!”大公子唯恐三婶殉情,他不禁紧张起来。 却不料金三娘扭过脸对他慈爱的微微一笑,“傻孩子,你放心,就冲你喊我一声婶娘,这娘的责任我断断不会抛下。” 大公子在三婶温柔的目光下终于落下眼泪。他心中最深处,最不能碰触的伤痛在宣泄中慢慢开始愈合。 “平岚,你奶奶和叔叔的丧事虽然重要,但是你的大事也耽误不得。我看,就在热孝中赶紧先简单办了吧,你奶奶和叔叔一定也是这样盼着的。”金三娘突然开口劝道。 大公子沉默片刻,他很郑重地对三婶说:“婶娘,我的事情有太多的前因后果,您愿意听我讲讲吗?” 金三娘讶然,却马上明白这是大公子把她当娘来看待,当即点头同意。母子二人低声长谈。 “原来是这样。”金三娘点点头,她望着大公子,“德湄也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我们不能委曲她。” “平岚明白,我会对她仔仔细细说明白的。”大公子口中虽然这样说,心中却免不了担心伤害比姐姐还亲的德湄。 傍晚的时候,大公子请三婶把德湄请到她的屋里。德湄穿着藏蓝色衣裙,头上簪着素白绢花,面庞清瘦的走了进来。 金三娘推说自己有事,避开了。屋中只剩下大公子与德湄两个人。 沉静的气氛令大公子手心渗出细汗,以前便是再再艰难的谈判也不曾让他紧张,今天却破例了。 “公子,”德湄却先于他开口,“这些时日,德湄为了给前线的亲人乞福,夜夜长跪佛前……我许了宏愿,如今要去还愿了。” “你……许了什么愿……”大公子低声问道。 “我祈求,佛祖保佑三爷、大公子、十一姑娘平安归来。三爷虽然战死,但是您与十一姑娘平安回来了。所以,德湄要剃度出家。” “什么?”大公子惊讶之外更加心痛,“德湄姐姐,你不能。” 德湄蓦然抬眼,她饱含深情地看着大公子,“岚儿……你有多少年没有叫我姐姐了?有多少心里话不肯跟我说?” 大公子抱歉的微微叹出一口气,就听德湄又说道,“早在老夫人第一次病重时,我就打定了主意,等老夫人去了,我便出家。但是老夫人……她放心不下你,所以,我答应了老夫人的安排,让她老人家安心而去。” “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想怎样就去做吧,不用顾及我的。” 大公子颇感汗颜,他真的是低估了德湄的心胸。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真诚的对德湄说:“姐姐,你若心意已决,我便不勉强……但是,可不可以等我这一阵子把家里事情安排好,亲自为姐姐寻一个真正自在之处,姐姐再行剃度?”x 德湄淡然一笑,似要拒绝,目光在大公子面上转了一圈,却点头同意了。 两个人静静的没了交谈,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来报,“宫里的月姑娘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66章 比翼齐飞愿有盼 月十一在平顺帝甩袖离宴后,一路小跑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换装梳洗,然后进到侧书房和平顺帝碰头。也只有在这里,平顺帝可以有自己的空间,他和月十一的谈话能够保密。 月十一进屋时,平顺帝正一人闷坐在书案后,脸色黯淡,丝毫不见刚才在宴上的目空一切,跋扈骄纵。月十一心中叹气,这般压力哪里是一个孩子能够承担得了的? 她并未给平顺帝请安,只是径直走向柜子,打开黄花梨木的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樟木小盒。 平顺帝扫了一眼月十一递到眼前的盒子,“什么?” “苦胆。” 平顺帝愣了片刻,“这还不够……十一。”他推开小盒子,站起身,“朕还要一枚可以随时扎在指尖的金针……”他说着攥紧拳头,“此人比前一个可怕许多……朕……没有把握可以骗过他……” 就这样,月十一被平顺帝派出宫。一来奖励她随驾有功,二来让她赶紧暗中替平顺帝联络。 月十一直奔顾府,进门就找人去请顾老侯爷、大公子和管季骅。当几人匆匆赶来时,月十一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严肃起来。“司王侍就是陆钊。” 月十一将她与平顺帝的商议告知众人,顾老侯爷连连点头赞许,目光中闪着发人深思的光芒。管季骅惊讶中皱紧眉毛,他若有所思地暗中观察着月十一。大公子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月十一的脸,他的神色中担忧胜过严肃。(_ “这么说,阿远马上会被派到夜突?”管季骅突然说道。 “那倒未必。”月十一摇头,“陆钊此意有二,试探皇上的听从度,堂而皇之的削兵权。只要顾将军和顾家做出合理的反应,陆钊也不会非要顾将军马上就去。” “宫中都在陆钊手中……十一你的安全……”大公子不无担心。 “只要皇上还在,只要陆钊还需要皇上,我也应该没什么事。”月十一天真的以为,“所以,顾侯爷还请时常适度的让陆钊体会到皇帝的不可动摇性。”月十一郑重嘱咐道。 顾老侯爷点头,“皇上对怎么对付此人可有提议?”他问。 月十一面露难色,“当前内外禁军都是他的人,皇上现在肯定是不可能轻易出宫的……将来陆钊若是麻痹了一些还好,就不知道顾家手上可还有可以暗中调动的军队?” 顾老侯爷捻须一笑,摇头道:“月姑娘怎么会以为我家手上握有军队呢?军权,一向都在皇上手中啊。” 月十一眨眨眼,心中马上明白自己冒了傻气,以为几句话就能取得老油条的信任。现在就把底牌全部亮出来,是她这种新手才会犯的错误。“是我糊涂了,心中太急,侯爷见谅。”月十一道了歉,再不提军队的事情。 他们几人一番商议,确定了分工,见天色已晚,便各自散去。 大公子陪着月十一回去休息。寒冬已至,清冷的月色照亮了院中小路,却照不亮二人心中的忧郁。他们经过一棵大树的时候,月十一和大公子几乎同时顿下脚步。这里,是月十一心中最痛苦时呆过的地方。她以为当时只有顾翕远见证了她尘封的泪水。想到顾翕远,月十一难免有些思念,有些担忧。她还没有理清这种陌生,而且突如其来的情感为何而来时,忽然听到耳边传来—— “那天……我听到了……”大公子淡淡的说道,月十一立刻吃惊的抬头看向他。 月色下,白亮亮的地面有如布满厚厚的积雪,拢着红狐毛裘的清雅公子仿佛模糊起来,…… 月十一想起了那一年的冬天,仿佛被天地遗弃的自己撑伞孤立雪中,耳畔天籁般传来模糊的呼唤声……然后,她木然的转身,映入眼帘的,只有远处这样一个身影——隽雅孤独。x :/ “对……不起……”月十一鼻子一酸。 大公子慢慢转过头,眼中柔情万千,“你有时间决定,要不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月十一不由自主地陷入温柔的漩涡,难以自拔。她的心空悬悬的,揪得不知所措。忽然感得脸颊边一凉,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啊……抱歉……”原来是大公子微凉的手拂过她的脸颊,打破了刚才暧昧的气氛。月十一心跳停顿了半刻,马上狂跳了几下。她强自平复脱缰的心律,低下头,不知要做什么回答。腰间又是轻轻一紧,月十一的身子被一股暖意笼罩起来。大公子居然用双臂环住她在怀里。 月十一僵愣在那里,她耳边不停在叫喊着:我不排斥?我居然一点也不排斥! “对不起……”大公子低语着,性感削瘦的下巴凑到月十一颈边,温暖的鼻息轻柔的调戏着月十一的耳垂,紧张得她心口再次狂跳。 “让我放肆一回……我想了很久了……下一次见面,不知道会要等多久。”大公子身体的重量渐渐压上月十一的肩膀,月十一闭上双目,默默接受了大公子埋首颈项。 月十一垂在身边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依然保持原状。也许是许久等不到心爱之人的回应,大公子慢慢直起身,眼中带着淡淡的伤,“谢谢……” 看到大公子眼神的一刻,月十一抿紧嘴唇,她几乎在心中喊出来,你就是现在把我抱到屋里去……我也不会怪你……但是,当身上的暖意离开时,她清醒了,黯然垂首,“不客气……” 飘飘忽忽的躺到床上,月十一失眠了。她不争气的满心满眼都是大公子的样子。有些恨自己的心被搅乱,月十一努力闭闭眼睛,希望挥去大公子的身影。“换一个吧,换一个吧。”她默默在心中叨念,另一个身影浮上心头。那是一张张顾翕远的笑脸……在月十一的印象里,顾翕远似乎总是笑着出现的。她不自觉地在心中比较起两个出色的男子。 大公子的性格比较隐忍含蓄,但很坚毅正直。即便落魄至此,如果是他一心想要完成的事情,他似乎有出奇制胜的力量,总可以办到。也许就是这样的感觉,使人不会在意他是个行动不便的瘸子;可又是因为他身世的艰难,让人难免心起怜惜…… 顾翕远和大公子确实不同。他家世显赫,至今依然是实权派;从小到大似乎没有受过罪吃过苦,更别提受到伤害。他的确资质非凡,又总是一副阳光少年的挺拔身姿,吸引别人围绕在他身边。月十一知道顾翕远有很多自己的心思,但是没来由的信任他。 为什么要拿顾翕远和大公子比较呢?月十一叹了一口气,自己已经和大公子纠缠不清了,又何苦再存其他非分之想。她这样想着,心中愈发沮丧,翻了个身,打算琢磨一下对付陆钊的事情。眼前的情势,想在宫里解决掉陆钊几乎是不可能的。她月十一没钱没权,自保堪忧,所以只有找在宫外解决的可能。有什么机会能让陆钊出宫呢?然后刺杀他! 月十一猛地睁开眼睛,身上有点冷。她望着黑漆漆的帐子,原来杀人的念头可以这样随意的兴起……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不杀死陆钊,也要制服他。 心中打定这样一个主意,月十一安心的闭上眼睛。明日就和他们商量一下,应该是很可行的。她这样想着进入梦乡。 第二日,月十一一早起来,想不到重生第一个跑来看她。 “月姐姐……”重生欢快的跳入月十一怀里。现在重生的个头比月十一略矮,她就像扑在母亲怀里的孩子,不停的用脸颊在月十一肩头磨擦。 “姐姐瘦了些,打仗一定很苦吧?”重生抬起头,满眼心痛,“我和大哥一起去庙里给姐姐祈福来着,庙可真大,那是我第一次进庙呢。”重生又有些兴奋。 “是吗?”月十一笑着纵容重生赖在自己怀里,“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我就是觉得很新奇,佛像原来是这个样子,可以做的那么大。”重生站直身子,抓住月十一的手摇摇,“姐姐再陪我去一趟吧,大哥说愿望实现了要去还愿,否则佛爷以后不帮我了。” 月十一想了想,顾侯爷可能上朝还没回来,自己的想法倒也不急在此时,当下便同意。两个人手挽手去吃早饭,打算出门。 慈恩寺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香火缭绕,大概因为礼佛的等级森严。月十一她们乘坐的是侯府马车,知事僧人命小沙弥好生伺候。 寺院这般清静倒令月十一很欣喜,她和重生一起在佛祖面前还了愿,便手牵手在寺内参观游玩。重生出身平民,自然没见过也听过那些佛学典故,月十一便当故事一般一一讲给重生。两个人兴致盎然,走走玩玩已近晌午。 感觉腹中饥饿,月十一她们才意识到时间,两人就打算留在寺中用斋饭。才让小沙弥端上午饭,忽见护送她们的随从跑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宫中小侍。原来,平顺帝派人到顾家传旨,扑了个空,便赶到慈恩寺来找月十一。 被皇帝急急宣召,月十一以为是宫中生了变故,她马上安排重生回顾家,自己则跟着小侍坐上宫里的马车。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疾驰,月十一忧心忡忡,她忍不住问道:“可是皇上出了什么事情?” 那小侍一脸木然,并不理会月十一。月十一心中一突,她挑开厚厚的窗帘向外眺望,枯林在侧,远山茫茫,竟是中途改了道!进山了…… “你们这是?”月十一瞪向车内的小侍,她暗自祈求自己猜测的不对。 小侍依旧冷冰冰的,“你最好坐稳些,万一摔下马车扭断脖子,这荒郊野岭的,恐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月十一张开口,“你们是……”她突然警觉,忍住没说出口。万一他们确实是陆钊的人,她更不能让他们察觉自己知道他们的身份,因为绝对不可以让陆钊怀疑到平顺帝身上。 “你们要怎样?”月十一觉得这样问最符合现在的情形,她尽量让声音颤抖一些。 小侍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老实呆着,闭上嘴。” 月十一并不在意,她的心思急剧转动,手指不停的在戒指上摸索转动。悄悄伸手摸摸耳垂,当初顾翕远送的耳环还在耳朵上……她轻轻解下耳环…… “啊!虫子!”月十一一指前面车厢,惊叫着依在厢壁上,趁着小侍视线被吸引,另一只手一撂窗帘,把耳环扔了出去…… 章节目录 第67章 枝节横生引危难 月十一被带到一处背山靠水的宅院。现在虽然已是冬天,可是院落里依然树木青翠,生机勃勃。她沿途悄悄留意观察,不仅树木反季节青翠依旧,就连地上的草坪都绿油油的。月十一瞧出此处的古怪,心中渐渐有了猜测。估计这院子建设时在地下通了地热。 被那名小侍带进屋子,月十一强作镇定。“你们匆匆把我带来,害得我午饭都没吃。”她可不想饿着肚子,顺便探探对方的态度。 小侍“嗯”了一声,就把月十一一个人关在屋子中,走了出去。过了半天,小侍才端着托盘进来,上面只有一碗不见分毫热气的片汤。 “真是麻烦小哥,这端茶送水的活计,指派其他人做就好。”(_ 听到月十一这样说,小侍眼皮一抬,“月姑娘省些心思吧,即便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也逃不出去。”他说着,在托盘上放下一件东西。月十一一看,心中绝望之意顿生——托盘上正放着她悄悄扔在路上的耳环。 “姑娘以后再想做下标记,最好选些单只不晃眼的。”小侍嘴角斜撇,“明晃晃的只有一只耳朵吊着耳环,当我是瞎子吗?” 月十一被关在屋里,门窗上锁。她打量屋中摆设,是一套里外间的书房。外间陈设古朴大气,一水儿紫檀木的家具。她近前细细观看,厚重敦实的书案雕工细腻,竟然是云龙纹饰……月十一迟疑着又端详一遍。难道此间主人是皇族?难道抓我来的不是陆钊?她心里产生疑惑,扶着拱门边冰凉的丝幔走到里间,顿时惊呆了。 我……穿越了?她扑到最近的一个书架前,仔细摸索着这些旧物的纹理,再抬头看看架上的书籍……月十一眼眶发紧,她强忍住几欲盈盈而出的泪水。这些都和机关府父亲书房里的东西相同,连摆放方式都一模一样。怎么会这样?是父亲生前的旧作? 月十一沿着墙壁,贪婪的抚摸着一排排书籍和父亲最爱的酸枝梨木书架。她突然手指一顿,颤抖着反复在一个地方摸索。这是……这是……月十一猛地环视四周:没错,这不是仿品,是父亲书房里的原物!在其中一个书架上还有自己当年好奇而偷偷刻下的痕迹。月十一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的判断,她果断的走向房间中央。 站在房间正中,抬头便可看到一盏琉璃灯正悬挂在上方。月十一深吸一口气,向正前方迈出二步,然后斜着向右成四十五度迈出五步,不多不少正好面对一个书架的正中。她轻轻抬手取出第三层架子上,排在最中间的一本书。果然在书下的隔板上有一个微不可见圆形刻痕。月十一用手指在刻痕上一点,“咔嗒”一声轻响。紧接着她退回到屋子正中,刚才还平整的地面上凸起一块圆石。月十一用脚尖又是一点,左手边的书架缓缓打开,露出一个暗门。 月十一茫然的看着那道门。父亲曾经告诉过她,书房里这套机关的设定虽然只有家主才能知道,但其实是迷惑外人的。她现在在这个地方看到这些,能说明什么?她想不明白,又觉得必须要想明白,似乎这很重要。 突然,那道暗门打开了。月十一吓得连连倒退,几乎坐倒在地。门里走出的正是陆钊!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陆钊满脸笑意,“司姑娘福大命大啊。” 月十一紧张的喘息着,“大人……您吓死奴婢了……”她并不接陆钊的话茬,心中已然明白自己中了陆钊的计策。但凡有人被囚禁,一定要找方法逃出去的。更何况这样一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布置?……可是,陆钊怎么知道自己会熟悉这些,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司姑娘肯定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吧?”陆钊走到月十一面前。 月十一装傻摇头,“大人您早就认识我啊,我是月十一。”她不承认司姑娘这个称谓,成心忽略不提。 陆钊哈哈大笑起来,他突然一把掐住月十一的下巴,“你是月十一,那今天和你一起逛寺庙的又是谁?司、琅?”x :/ 陆钊恶狠狠的,一字一顿说出司琅的名字。月十一惊恐起来,重生……他怎么会知道重生和我的事情?他到底是谁?月十一想不通,她不认为这世界上还会有除了管季骅、顾翕远以外的其他人更知道详情。她认为陆钊是在诈她。 “那是管公子的妹妹,叫做重生。大人想必是认错人了。”月十一打定主意一傻到底。 “是吗?你确定?”陆钊眼中露出残忍的神色,“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来人!”他突然高声叫道。 “大人。”房门不知何时从外面打开,进来一个黑衣人。 “带人把那个女人给我抓来,有人不识好歹……” “等等!”月十一一听陆钊要派人抓重生,急了。“她分明是不相关的人,大人抓她做什么。” “不相关?未必。一个早该死了的人现在却依然活着,可不是一件令我愉快的事。”陆钊松开月十一,走向外间。 月十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他为什么会知道……只有一种可能…… “你!”月十一从后面扑了上去,还没抓住陆钊的衣角,已经被陆钊回身挥手打飞出去。 “想报仇?”陆钊笑眯眯的看着嘴角被打出血的月十一,“司琅大小姐?” 这一次,月十一没有否认,她被陆钊的一掌打清醒了。“重生是不相关的人,你们当初就杀错人了。” “那么管季骅知道些什么?”陆钊又问。 月十一抬起头,“管公子什么也不知道,重生是他后来救的,而且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说完又想了一想,“你最好不要动她,管公子很宝贝这个妹妹。” 陆钊哼哼冷笑二声,“我想动便动,还没人可以威胁得了我。” 见陆钊这样说,月十一垂下眼皮,不再言语。她心中已经想明白此事的利害关系。对于她自己的性命,她并不担心。陆钊要杀她,根本不用试探她,直接杀了就是。之所以试探她,就是因为要用她。想到陆钊手里那份迄今无人能解的机关府秘宝,月十一嘴角上撇,不禁有几分得意。 见月十一不再说话,陆钊反问道:“你似乎并不好奇我是谁?” 月十一心中一凛,她抬起头,看着陆钊,“知道你是杀人凶手就够了。” 陆钊闻言桀桀怪笑起来,“这么不好奇,是太聪明了还是太木讷了?”他蹲下身子,凑到月十一面前。“我是你亲哥哥。” 月十一撇开头,冷冷说道:“司家的人除了我都死了,难道大人您是我父亲在外面的孽种?”说出孽种二字,月十一觉得心头一畅。 陆钊果然怒了,他一把拧过月十一的胳膊,喝道:“我母亲若留在司家,哪里还有你?” “那便是弑父杀亲的逆子了,难道我说错了吗?”月十一忍着痛,狠狠盯住陆钊,“不必这般费气力,杀了我吧。” 陆钊猛地一推,松开手,月十一跌倒在地。“你想死?”陆钊走上前,踩住她的肚子,“我轻轻一脚就可以成全你,另外还会把什么重生送去给你作伴的。” 月十一闭上眼睛,“本来就是我欠她的,索性来生再还。” “哼哼,”陆钊一脚将月十一踢了二个滚,“你还得完吗?还有山家,听说大公子对你的恩情不一般呐。” 月十一趴在地上,心中恨得不行。“山家?你害山家害得还不够吗?”她脱口而出。 陆钊噌的一下窜上前,拎起月十一的头发,冷森森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是陆钊?” 月十一头皮疼的难以开口,泪水哗哗的流出眼眶。“我……听声音……早在宫里……就听着耳熟……”她找了一个好借口。 陆钊迟疑了一下,一松手,月十一重重摔在地上。月十一唯恐陆钊再怀疑,忍痛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五属混沌球不是在你手中吗?还没解开吧?” “你……定然是知道的,告诉我!”陆钊急切的上前一步。 月十一突然爆发出笑声,愉快之极的笑声。“我有那么傻吗?告诉你?告诉你以后我可还有命?” 陆钊沉默无声,月十一停下笑,低声喘息。x “我有那么傻吗?”陆钊的声音让人恻恻发冷,“机关府的大小姐能活着,我就不信那个是真秘籍!” 月十一气息一窒,陆钊猜对了,好在真秘籍她早就交给了顾翕远。有顾翕远在,秘籍绝对安全的。一想到这儿,月十一又冷静下来。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要谈判,必须争取条件对等。 “那又怎样?秘籍不在我身上,被我藏起来了。”月十一索性把早已散乱的头发全部放开,理了理,又用袖口把唇边的血迹擦净。 “要和我谈条件?”陆钊阴笑着走到外间的书案边坐下,“你运气不错,最近我开始吃素了,还不那么想大开杀戒。” 月十一跟着走出来,“放我回去。”她直接了当的说道,“放我回去,我便告诉你混沌球的解法。” 陆钊摇摇头,似乎是不信。月十一又道:“那是我给爹爹做的寿礼,我当然会解。” 陆钊眼睛突然一亮,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月十一上下看看,“不是我不放你,是皇上不放你。” “为什么?”月十一才不信有皇上什么事,一定是陆钊捣得鬼。果然,陆钊不怀好意的笑着说:“因为我建议皇上营建皇家制造署……推荐你担任要职。” “要职?” “你,”陆钊一指月十一,“是我,新任署长的亲妹妹兼副手,司琅。” 月十一呆住了。这不能埋怨平顺帝,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司琅。何况,按照当初和自己商量的策略,平顺帝对陆钊要基本做到百依百顺,尤其是吃喝玩乐的方面,尤其要举双手赞成。“什么时候的事……” 陆钊肩膀一耸,微微一笑,“马上。”他说着拍拍衣服站起身,“我这就回宫请旨去。你吗,我亲亲的妹妹就在这里享受一下亲王的待遇吧。” 陆钊走到门口,又回身嘱咐说:“忘了说了,暗门后面是温泉浴室……不妨去放松放松。做我的妹子,好处可是多多。哈哈哈哈……”陆钊大笑着走了。月十一孤单单立在地上。 陆钊披上小侍拿来的皮裘,边走边吩咐:“六午,当年你的失误如今算是有些弥补。看好了她,此人心思太多。” 六午低声应了,临到大门前不禁低声嘟囔:“还是一刀杀了痛快。” 陆钊马上回身给他一脚,“痛快你个头!她就是个活着的秘籍,有了她,机关府秘籍算个屁?”陆钊大概是意识到东西毕竟是死的,像他先前费尽心力也没搞定的混沌球,拿在手里全无作用。只有掌握了人,才能达到他的目的。 “你给我听好了,人要是死了,你知道我惩罚的手段。”陆钊眼睛一眯,甩袍上马离去。 章节目录 第68章 情根深种甘入瓮 陆钊离去后,月十一跌坐在地。她并不相信陆钊说的什么自己是他妹妹的鬼话。她认为这一切只不过是陆钊掩人耳目的一个新身份——机关府嫡位继承人。这样一来,他可以明目张胆的霸占机关府秘籍。一想到陆钊居然就是灭门的凶手,月十一浑身发抖。为了一本秘籍,居然可以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杀戮。宁可死,也不能让他如愿!月十一咬牙下定决心。她等着再次见到陆钊时就告诉他,秘籍她是死也不会交给他的。 大公子听说月十一和重生一早出门到慈恩寺还愿,心中就有些隐隐不安。好不容易等到下午,听说她们的马车回来了,便急急迎出去。走在院子中,半路就遇到重生。 大公子连忙赶了几步,脚步有些趔趄。看着大公子歪歪斜斜的冲过来,重生竟吓得后退半步。 “十一呢?”大公子急问。 重生扁扁嘴,还没开口眼圈先红了。大公子见状更急,他抓住重生胳膊一摇,“别哭,十一出什么事了?” 重生赶紧摇头,突然眼光越过大公子,使劲挣脱开,跑向后面。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大公子转身看到重生扑进管季骅怀里,管季骅对他怒目而视。“这是干嘛?”管季骅责问道。 “我只是着急十一的消息。两个人一同出门,怎么只回来一个?”大公子拄拐上前,重生赶紧往管季骅怀里钻。 大公子无奈,求助的看着管季骅。管季骅给了大公子一个暗含警告的眼色,低声询问重生。重生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说了什么。管季骅抬头告诉大公子,让他去问护送的随从还清楚些。 终于问清楚月十一是被皇帝的旨意急召入宫了,大公子心头依然烦躁。他担心月十一在宫里遇到危险。想到自己非但不能进宫帮助十一,还要让心爱之人冒生命危险,大公子颓然仰面靠坐在椅子上,摸向自己伤残的腿。他的手指狠狠抓住大腿的肌肉,嘴唇被牙齿咬出了血。 日落西山,屋中的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大公子枯坐在此,焦躁的心并没有被降低的室温冷却,反而煎熬更甚。十一没有任何消息……大公子心中默念。虽然他知道月十一不可能和宫外时时保持通信,但是……这种牵挂的心情,没有办法停歇。他难过的闭上眼睛。 “公子?” 大公子猛地睁开眼,本禄拿着一封信递过来。“刚才门房说宫里有封给您的急信。” 大公子几乎窜坐起身,一把夺过信件,撕开便看。匆匆看过几行,大公子急忙吩咐本禄,“备马!” 信上寥寥几句,只说皇上需要一封很重要的信,藏在西山当年摄政王的一处私邸的书房中,希望大公子速速帮忙取得。随信附了一支金簪,簪头花心好像掉了宝石,空着。 大公子一直紧紧攥着那支金簪。他前一阵子曾听顾翕远说过,月十一用自己金簪中的解毒丸救了平顺帝一命。这支金簪的样子正是月十一的没错。想到自己可以为十一出一份力,大公子心情愉悦得眉梢带喜,眼波殷殷。他自己走到水盆边,将嘴角干涸的点点血迹清理干净,又紧紧攥了攥手中的金簪,这才收进怀里。 本禄备好马,大公子吩咐他,在自己回来之前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临走前,大公子沉思了一会儿,吩咐本禄把另一把拐杖拿来。x 大公子翻身上马,本禄把拐杖递到大公子手上。大公子好像掂兵器一般掂了两下。“公子……很危险吗?”本禄担心的问。 大公子微笑摇头,“防身而已,我去了,你放心。”他说着,将手中拐杖利索的兜身一转,换到右手,左手缰绳一抖,打马离去。 大公子借着月色终于找到信上所说的宅院。四下里一片漆黑,院子中也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抬手将门轻轻一推。“吱吱”一声,门扇发出微弱的转动声。大门既然外面无锁,里面无栓,应该是没人住的。大公子心中稍定,如此便不算入室盗窃。他轻手轻脚迈步进去。 大户人家的住宅布局基本相同。此处虽然是郊外别庄,但主要格局变化不大。大公子顺利找到书房。他推开房门,屋内伸手不见五指。摸索着迈过门槛,大公子小心翼翼往里面走。他打算找到火石之类的东西。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挡住去路,大公子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他蹲身一摸,骇然心跳,这是一个人! 大公子犹豫了一下,伸手又摸了一下,是个女人。他躬起身子上前拖住那女人的脚,用力把人拽到门槛边,借着月光一看……“十一!”大公子失声叫了出来。月十一嘴角青紫,披头散发,双目紧闭。大公子心跳停了半刻,他探探月十一鼻息。“十一,醒醒……”大公子抱着月十一轻轻摇晃。 “她现在还醒不了。”大公子乍然抬头,身后立着一个面色冰冷的小侍。 大公子迅速去抓自己的手杖,那名小侍却看也不看他,从怀里掏出火石和蜡烛,跨过他们进屋点灯去了。 大公子知道,此人既然能够行动这般悄无声息,定是一名高手。他已经知道自己中计,不过他竟有些欣喜。既然和十一在一起,无论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救十一,他都会答应。 屋中点亮了蜡烛,大公子抱起月十一,四周望望,想找张床把十一安放好。小侍抬头看着大公子,“她中了毒。” 大公子心中惊疑不定,他尽量保持面色冷静,上下打量对方。他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捣什么鬼。抓了月十一,骗自己来,给十一下毒……到底想要什么? “她交给你的东西,你最好交出来。”小侍木然地说道。 大公子垂目凝眉,低头看看十一。月十一并没有交给他任何东西,但是对方这样说,是不是十一为了活命,设下的缓兵之计?可是……如果是这样,又何必把自己骗来,直接写信告诉他,若想月十一活命,拿东西来换就好。 大公子沉默不语,心中反复思量。“我没有你说的什么东西。”他决定据实回答。 小侍似不在意,从身上取出一个纸包,到桌边拿过茶杯,将纸包中粉末倒了下去,摇一摇。“喝了。”他将茶杯举到大公子嘴边。x :/ 大公子看看杯中殷红胜血的液体,“什么?”他问。 “你的毒药,她的解药。”小侍丝毫不见隐瞒。大公子闭闭眼睛,再睁开时精光炯炯。“叫司王侍出来吧,有什么条件当面提,何必躲躲闪闪。” 小侍此时脸上才显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看到他这样反应,大公子知道自己猜对了。 小侍拿着茶杯转身往里间走,大公子正犹豫要不要跟过去,就听小侍叫他:“过来。” 抱着月十一,大公子有些吃力的跛足前行。眼看着小侍打开机关,墙上露出暗门。跟着小侍走进暗门,里面是另一个空间。外面是严肃庄重的书房重地,暗门里却是遍布淫巧密画的逍遥窟。地中间一个方形水池,白玉砌成的池沿,四角居然是四组姿态各异的合欢男女雕像,足有膝盖那么高。 正对着水池,是一张硕大的平榻,铺着厚厚的褥子,四面垂围着水晶珠帘。池水散发出的温温水汽,似乎也凝在珠帘上面,映射出室内唯一的一盏灯的光线,居然更加璀璨夺目。珠帘下、广榻中,盘坐一人,正是司王侍陆钊。 陆钊笑眯眯的看着大公子他们。“山公子安好?” 大公子冷冷注视着陆钊的举动,也不答话。陆钊从榻上站起身,走了过来,随手把小侍手中的茶杯接过去。 “我劝公子还是喝下它,这也是一片好意,成人之美呀。” 大公子不为所动,他盯住陆钊的眼睛,“你要什么?” 陆钊眼睛动了一下,“你……似乎并不畏惧我的身份……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大公子垂下眼皮,鼻中哼出不屑的声音,“对于使用下三滥手段的小人,我管他什么身份?……再说,我怕你,你就能放了我们吗?”他说着又抬起眼睛,刚才一瞬的恐慌已然消失。 “呵呵,”陆钊笑了,他依然把茶杯送到大公子嘴边。“喝了吧,你不打算救她了?” “救了她以后呢?”大公子追问。 陆钊神秘而暧昧的一笑,“救了她,我就放你们自由。如果你们成了夫妻,就是我的妹妹和妹夫。” “妹妹?”大公子心中骤然想起当初顾翕远说的话,司王侍是月十一死了的大哥……这竟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大公子突然心感歉疚的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月十一。他以为,月十一被陆钊抓来,全因为山家当初和陆钊结怨的缘故。陆钊实际上要对付自己。 “你若要找我麻烦,何须这般费时费事。”大公子看着陆钊,“你把她的解药给她吧,至于我……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大公子顿了顿,“不过,山家现在除了山庄和老药铺所剩无几,就不知道你有什么入得了眼。” 陆钊挑挑眉,“山公子倒是豁达。只不过,她……”他指指月十一,“她的解药只有一种方法,就是你喝了这一杯。等三个时辰以后,你们的血混合在一起各自服下半杯,毒才能解。”他说话间眼中闪过一丝阴毒。 “如果我不喝?”大公子问。 “她三个时辰后死状可怖。”陆钊微笑着回答。 “为什么说这是我的毒药?” “那是因为……”陆钊笑容更大,“如果你救了她,而她不肯救你,你就会失去男人最重要的东西。” 大公子皱眉,“什么意思?” 陆钊不再说话,他转身把茶杯放在广榻边的一个小石矮几上。“你慢慢考虑吧……三个时辰后你的血液中才有解药的有效成份,不要妄想其他捷径,那会直接要了她的命。呵呵。”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暗门。 “你……十一不是你的妹妹吗?”大公子提声追问。 陆钊扬起头哈哈一笑,站在暗门边注视着大公子,“与其想这些没用的动之以情,不如赶紧把药喝了。时间不等人,晚一刻,她的毒难以清净不说,你……也会深受其害。”他停顿了一下,神色突然有些怪异,继续说道:“你们服了解药应该要做些什么,这里安静也没人打扰,很适合……可惜我没准备红蜡烛。” “你的妻子你要杀,你的妹妹你也不放过……陆钊,你不是人!”大公子愤恨低沉的声音在暗室中响起。陆钊离去的背影僵了一下,“有趣……”他慢慢转过身,“你怎么知道的?”陆钊的眼神格外阴森。 大公子却丝毫不见慌张,他把目光转向陆钊的手,“你的断指,再加上眼睛和声音,还有语气。” 陆钊缓缓举起自己的手,望着指套“嘿嘿”一笑。“也是,自从摄政王死了,我越发大意了。”他相信了大公子的说法。“我不是人,早就不是了。”他说完咧着嘴乐,却比哭还丑。 陆钊走了,小侍跟在后面关上暗门,暗室中一片寂静。大公子把月十一放在广榻之上,自己则坐在地上。月十一面容安详,大概是不知不觉地时候中了毒。大公子又望着那碗药……如果这药不能救十一,大不了我们一起死。他陆钊要杀我办法很多,没必要搞成这样。大公子心中想清楚了,便端起茶杯,一口气饮下。入口的液体甜腻馨香,任谁也不会以为是毒药吧。大公子就这样痴痴望着昏迷的月十一,静守在旁。 章节目录 第69章 危势已似成定局 顾翕远在岗城整顿军务,已经初见成效,他盘算着京城不久就会发出召函,让他回去了。巡完夜间的岗,他命卫兵拿些酒菜,自己便登上岗城城墙。 冬天的月色美得有些凄凉,今夜难得的没有呼呼的大风。顾翕远让卫兵取来毛毡垫子,在城楼的开阔处铺好,摆上酒菜,便盘腿坐下,自斟自饮。 十一还安好吧。他望着月亮,思绪早就飞向了京城。按说他的脾性,喜欢的女人自然要抢过来。可是……他面对的是月十一和大公子,两个对他来说特别的人。月十一的才能让他钦佩,聪慧机敏让他喜爱。这样的女人有才情又不娇气,温柔而且坚强,正是他想找的伴侣。偏偏……迟了那么一步。 大公子的人品端正,性格坚韧,顾翕远与他相见恨晚。而他对月十一的深情,顾翕远都为之动容。顾翕远真的认为,这世上如果说还有第二个人可以让月十一幸福,除了自己,只有大公子一人。所以,他把大公子当作自己的兄长一样,退让了。借口自己还有很多大局要顾,要利用月十一的才能。如果对她用情太深会很麻烦。 “麻烦……”顾翕远饮下一杯酒,“我偏偏就喜欢这个麻烦,惦记这个麻烦……她难过我心疼,她看我一眼我他妈的就兴奋……”顾翕远“嗖”的一声把手中酒杯掷了出去。 “哎呦……”远处传来一声痛呼。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别他妈的缩手缩脚在哪儿偷看,老老实实给爷站岗!”顾翕远笑骂道。 “将军……小人换岗了……”角落里有人小声回应。 “换岗了?过来,”顾翕远一招手,“陪我喝酒。” “哎……”马上从角落里钻出一个小兵,一边走一边揉揉胳膊,“他们都说一个人喝闷酒会伤身体的……哎呦……” 顾翕远又掷出一块骨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喝闷酒了?我打瞎了它……” 小兵终于走到顾翕远身边,“坐下。”顾翕远一把把他拉到地上坐好。“喝。”他塞给小兵一个酒壶。 正在这时,顾翕远突然凝神侧头,不一会儿,从楼梯处爬上一名卫兵,直奔这里跑来。“将军,京城急信。” 顾翕远接到手里拆开一看,是父亲通过暗哨寄给他的。信中告诉他,平顺帝要除司王侍,而司王侍就是一个叫陆钊的人。并要他暗中联络江湖中有名的暗杀组织,适当的时候行动。 月十一垂闭的双睫微微抖动了一下,暗室中仿佛凝滞的空气便波动起来,大公子连忙探身上前,“十一?” 月十一眉心又好像些微一簇,便没了动静。大公子垂颈黯然,心中一阵失望。突然,暗门处发出声响。大公子机警的抬头望去,却是小侍去而复返。他手上端着一件香炉,里面燃烧着一柱香。 小侍将香炉放下,瞟了一眼大公子脚边的空茶杯,声调平平的说:“这香点完了,你们就该把血混合成一碗,一人一半。喝了解药,你们还不能马上离去……”刚说到这里,大公子怒目圆瞪,“什么?” 小侍见状马上上下眼皮一搭,一副你不安静我便不说的架势。大公子无奈,沉声道:“你说。” “反正孤男寡女,就算发生什么也是再正常不过,我家主人是为了你们好。她需要散散毒热,等你们服过解药二个时辰后,我自会来放你们回去。” “毒热?如何散法?”大公子追问。 小侍瞟了他一眼,“只要让她舒服了就可以……当然有快有慢,到时候你自会明白。” 月十一似乎知道自己在做梦。她被人关在一间屋子里,后半天就吃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汤。然后,就在她以为要饿着肚子睡觉的时候,得到一杯香甜的核桃糊。吃完核桃糊,月十一就睡着了。她的梦布满迷雾,似乎突然感到指尖一痛,再然后唇边好像有东西。她好渴,下意识张口,顿觉满口血腥。她挣扎、恐慌,然后被抱进一副温暖的怀抱。 这里好舒服……月十一贪婪的呼吸着鼻间传来的,让她周身每一个毛孔都感到欢快的气息。可是渐渐的,她越来越不满足,好像那气味越来越淡,越来越远……月十一皱着眉,她拼命用手去探索。找不到……她变得无比烦躁起来,胸中似乎有把火在烧,她不停的扭动自己的身体。 那味道似乎又近了,就在月十一的鼻子前。月十一猛地扑过去,她感到唇上也有那可爱的味道,张口贪婪的吮吸着。她好像贪吃的蛇,她的四肢和身体就是蛇那柔若无骨的躯体……她要缠住,要抱住,要得更多……颈间被温柔的碰触,月十一喜欢得叹息出声,她还想寻找这样的感受,却又贪心的不愿嘴唇受到冷落……唯有纠缠、翻滚、吮吸、厮磨…… 不够,越来越不够,得到的越多,她感觉失落得也越多。她失望的想哭,想咬,想叫……突然,全身上下被温暖包裹住了,月十一满足得微笑。口鼻间那股她喜爱的味道也回来了,月十一紧紧搂住那味道。 身体好像在云端飘浮,月十一终于觉得乏了。她浑身松软下来,眼前的雾色更浓,直到她失去知觉…… 月十一是在冰凉的地面上醒来的。她觉得身体酸痛不堪,头发也湿漉漉的。慢慢爬起身,她环视四周,依然是囚禁她的那间房子。桌面上依然摆着她喝完核桃糊的碗。指尖有些疼,她抬手看了看,一道细长且有些发红的伤口从小指尖端划到第二个指节。 阳光随着吱呀的开门声照在月十一身上,那名叫六午的小侍走了进来。“你可以离开这里了。”他一如既往地冰冷木然。 月十一恍惚了一下,“为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她还打算再见到陆钊时告诉他,除非她死,否则一切免谈。“我要见陆钊。” 小侍眼神中露出讥讽的神色,“可以,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不是我们扣着你。”说完,他并不对月十一再做任何解释,径直走了。 大公子在另一个房间中等待月十一醒来,可以和他一起回去。昨夜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畏缩,不敢再继续守护在月十一身边。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会明媒正娶月十一,这辈子乃至下辈子,甚至是生生世世都钟爱她一个人。虽然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和不堪,但是他们是那么亲密和甜美。大公子出神的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昨夜手中的光滑、柔软、细腻仿佛永远也不会消失。 “你可以走了。”六午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大公子身边,“她要见我家主人,已经先走了。” 大公子愣了一下,“噌”的站起身,“胡说!” 六午把头不屑的歪向一边。大公子感到绝望,他确实没必要骗自己的。蹋下肩膀,大公子坐回到椅子上。“她……好了吗?” “好了。” “她……”大公子问不出口。 “我家主人让我传话,她如果肯答应救你,每半个月会有人给你送药。而你要想她平平安安,最好老实的呆在家里。” “就这些?”大公子仿佛混不在意地听着。 “你现在可以走了,大门在出门往南。”六午似乎永远要掌握主动,他说完就闪身离去。 大公子突然有些心灰意冷。十一为什么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是因为昨夜吗?他不禁恼恨的紧紧攥拳。可是……昨夜看到十一那样痛苦,那样难受……他不忍心也不可能放手不管。他确实答应过十一给她足够的时间,昨夜……他已经拼尽全力保持君子了。 月十一被人蒙住眼睛带上马车。她的感官失去作用,她便索性什么也不去想,歪在车厢里休息。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被指尖的疼痛引起思绪。好像是做了一个春梦一般,偏偏还看不清男主角的脸。“唉……”她叹出一口气,“真没用。” 月十一被带到一处院子,陆钊果然在那里。看到月十一被带来,陆钊和蔼的微笑,“妹妹来了?” 月十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马上冷下脸说:“你不用和我攀亲戚,我是来告诉你,第一,我不会把任何东西交给你;第二,我不会为你做任何事。” 陆钊未见恼色,反而颇为得意的笑起来。“迟了,我的妹子。”他站起身走过来,“你大概不知道昨夜已经有人乖乖服了我的毒药,就等着你的表现,好活命呢。”x “你!”月十一拼命睁大眼睛,想看出陆钊是在撒谎。 “这毒药的一部分来自你体内的血,”陆钊抓起月十一的手,将小手指上的伤口只给她看,“就是这里。”说完,他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亲了月十一的手一下。“而且,你们不仅血脉相溶,身体上……也结成夫妻了。”x :/ 月十一震惊的抖掉陆钊的手。“……胡……说……”陆钊的样子让她恶心到想吐,他是个变态! 陆钊笑了,笑得肩膀不停的抖动。“拿来。”他叫了一声。立刻有下人拿了一件男人的外袍,交给月十一。月十一抱在眼前,已经无话可说。外袍是大公子的……而且,她认出了那个味道……正是昨夜她梦中的那个味道。 “你给大公子下毒?”月十一低着头,眼中含着眼泪,不知道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仇恨。 “不,是他心甘情愿为了你主动服毒……你欠他的似乎更多了,呵呵……”陆钊最后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嚣张到极点。 “傻瓜……都是傻瓜……”月十一抱住衣服埋头其间,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她不要别人再受她的牵连,要她死都可以,她不在乎。可是……怎么就晚了一步?是自己的错……自己太贪心了,妄想和陆钊缠斗;妄想在有限的机会内保证自己和大家的安全。她以为她是谁?以为她什么都可以做到吗? “哭得那么伤心,难道我要杀了你吗?”陆钊突然也蹲在月十一身边,温言劝说道,“又不要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情,只要乖乖的在制造署里做你最拿手的事情就可以了。” 月十一不理陆钊,她挪挪脚,扭开身子。 “你知道吗,你真是我妹妹。我娘当年因为和司家有仇而嫁给机关府,然后偷了几本秘籍带着身孕逃了出来。她以为那是机关府的秘籍,没想到是假的……所以,我娘的遗命,一定要不择手段找到机关府的秘籍。” 陆钊的声音变得温情无比,明明是残忍的杀人放火,到他的叙述中便成了苦衷不得已。月十一一身恶寒,她“噌”的站起身。“你们是疯子,我不是疯子的妹妹。从你灭门的那一刻起,连父亲都没有的人,谈什么妹妹?” 陆钊脸色冷了下来,他缓缓站起身,望着月十一露出残忍的一笑。“我很不高兴……山大公子的解药……这个月可以减半颗了。你可知道解药剂量不够会怎样?你的男人会疼到发癫……哈哈。” 月十一果然脸色剧变,她紧紧咬住嘴唇,“卑鄙!” “噢?好吧,另外半颗也可以省了。唉,我都替山兄难过,世上忘恩负义的女人怎么那么多?别人肯为她把命交到我的手上,而她却只为了自己。”陆钊摇摇头,眼睛却挑衅般斜睨着月十一。 月十一咬得牙根挫响,“你要如何?” “不急。”陆钊把脑袋摇晃起来,“先告诉我那个混沌球的解法,然后跟我回宫。妹妹,你只要听话,一切好说。” 顾翕远接到了京城的召函,但是召函的内容令顾翕远察觉事情危急。召函中命令顾翕远只留下伍千守军在岗城,其余兵力全部原地待命,等待重新调配。结合父亲密信的情况,全国兵力似乎要重新分配,虽然看似正常,但是这样的调动是陆钊的意思……那就太危险了。顾翕远心中渐渐打定主意,他要在回京的路上争取时间,尽快找到父亲需要的人。 暗红的夜空,依稀飘落下点点雪花。顾翕远策马疾奔,耳边风声飞掠。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只见他一人的身影,管束的长发飘舞着,披风被吹扯得猎猎作响。忽然,一道寒光从道边的密林中劲射而出,眼见到了顾翕远的面前。顾翕远蓦地肩膀一错,左手提缰勒马,右手两指一夹,一枚银镖定在眼前。 他冷笑的扫了一眼寂静无声的密林,右手一抖,银镖变成一条银线直入林间。“扑通”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传来,顾翕远一人一马早已驰出丈外,“的的”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顾翕远回京只带了十数名亲随。但是他已经吩咐其中一人扮成他的样子,自己则提前赶路,办父亲吩咐的要事。此间既然有人偷袭他,定是发现他的替身是假。虽然此刻他解决了盯梢的人,但是事不宜迟,他必须马上找到那个人,然后迅速和亲随们会合。 远远的,顾翕远看到山涧里的那处隐秘小茅屋。茅屋的主人是他当年在江湖上游历的时候结识的朋友。此人黑道消息非常灵通,所以顾翕远第一个就想到他。 “谭兄,翕远前来拜访。”顾翕远在屋外招呼。 茅屋门很快打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站在门边。“真的是你?”他眼中露出惊喜。 顾翕远笑着将一坛千金难求的雪虎骨酒递过来,“我记得你最爱这个。” 年轻人见了那酒眼神一涩,“谢谢你还记挂。”便伸手接了过来。 顾翕远察觉有异,但不方便仔细询问,便留下心,再作观察。“谭兄,我此次来是有急事。听说谭兄和当年江湖上叱咤的墨色无边有交情?” 话音刚落,不仅姓谭的年轻人脸色变了,里屋也响起一阵剧咳。 “翕远老弟,你不知道,墨色无边……早就没了……” 顾翕远从谭家兄弟的茅草房出来,脸色异常沉重。他知道了一个可以说是可怕的讯息。从这个讯息判断,司王侍,也就是陆钊,当年雇佣墨色无边把机关府灭门的人,他的野心之大,计谋之毒,令人防不胜防。这个人太可怕了。墨色无边接杀人的生意有个条件。不仅雇凶者要出大笔金钱,还要付出和被杀者等同的代价。比如,你要杀死对方的老婆,那么你的老婆也要死;你要杀死对方的儿子,你的儿子也活不成。……陆钊雇佣墨色无边灭人满门,相当于断人子孙,所以他也被断了子孙……所以他可以不被发现的入宫当了王侍……所以他虽然娶妻却要杀妻。 顾翕远牵着马缓步前行。谭兄的哥哥居然就是墨色无边原来的首领,在最后一次为陆钊执行任务时遭了陷害。陆钊不仅夺了墨色无边的指挥权,还将自己身上遭受的一切统统还给了谭兄的哥哥。陆钊的处心积虑,戒急隐忍实在可怕。 顾翕远有些忧虑,军队掌握在陆钊手里,皇宫掌握在陆钊手里,朝政掌握在陆钊手里……他们还有什么机会可以翻局?难道一定要走到内战这一步吗? 章节目录 第70章 谣言四起掩真意 平顺帝召见月十一,是因为他从陆钊那里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月十一居然是陆钊的妹妹。而陆钊的另一个名字司琥居然也是真的,月十一的真名是司琅。 平顺帝愤怒的有点想杀人。他现在最相信的人居然是敌人的妹妹,而他居然还和她一起密谋怎样杀死她的哥哥。 月十一被带进来时,面无表情,她一直垂着眼皮。平顺帝扫了一眼站在身前的陆钊,见他嘴角含笑,一副心情极佳的样子。 “师傅,”平顺帝现在索性直呼陆钊师傅,“令妹若做了制造署的长官,是不是朕想见她就难了?” 陆钊连忙躬身,毕恭毕敬答道:“臣为皇上操办这个制造署,就是为了让您成为天下最强最大的机关制造行家。家妹依然是皇上的臣子,您随时可以召见的。” “这样啊……”平顺帝似乎想了想,“那她住哪儿啊?不如依然住在宫里吧。” 陆钊笑着起身,“臣替家妹谢恩。不过……臣已经给她安排了住处,离皇宫很近,您随时都可以找得到人。”x 电脑端:/ 平顺帝点点头,“师傅,今日你没有上朝,下面上来不少奏折,朕早就看乏了,不如你替我处理了吧。十一则陪我去侧书房交待一下,她突然离去,朕身边连个使唤得上的人都没有。” 陆钊看了看平顺帝,又转头看看一直站在那里,好像连呼吸都没有、死气沉沉的月十一。“遵旨。臣这就去看看,皇上您好好休息。”他说着退了出去,然后在月十一身边停了一下,“好好伺候皇上,做得好回去把扣下的一半赏给你。” 月十一看也不看陆钊,只是木然的点点头。 月十一默默地跟在平顺帝身后,进到侧书房后,平顺帝吩咐其他人到院子外面等着。等书房门一关,平顺帝马上拉着月十一走到书架后面。 “怎么回事?”平顺帝沉着脸问。 月十一呆呆的看看小皇帝,摇摇头,“我不是他妹妹……” “我就知道!”小皇帝捶了一下书架,“他怎么可能是机关府的人?他要是,不就早知道那秘宝的解法了?” 月十一有点难过的低下头,“皇上……我可能要连累人了……我不得不替他做事……”然后,月十一把自己和大公子受陆钊要挟,大公子中了毒,因此自己必须听命于陆钊的情况告诉了小皇帝。 平顺帝惋惜的看着月十一,“那怎么办呢?我才还想到也许可以暗杀掉他呢……” “不可。”月十一急忙制止,“大公子的解药都在他手上,我们连大公子中的什么毒都不知道。” 平顺帝叹气,“那怎么样才好呢?” 月十一悲伤的看着书架上的摆设,“我还不知道他让我做什么……再等等吧……我觉得,我做的东西一定很重要……也许关系到他的阴谋……” 朝堂上这两天很不平静。司王侍建立皇家制造署的提议,让不少人侧目。当然,反对的人不多。毕竟,平顺帝爱玩的心思众人皆知。他们也猜测到,司王侍此举为了引导皇帝更加偏离朝堂,自己达到独擅专权。 但是,另一个提案反对的声浪很高,那就是关于军队重新编制的问题。司王侍提议全国军队休养生息,轮换岗位不说,还将岗城的驻军大部分调离,直隶军大量接受此次入伍的新兵。按照司王侍的提议,岗城军将被打散,分成三份,其中两份编制进海疆和南疆的队伍,一份进入直隶。海疆宁军和南疆滇军的军队也将各自分成三份。一份留驻,一份交换,一份编进直隶军。 这样的举动,让很多人产生不安和怀疑。司王侍削弱顾派的军事势力,他们尚可理解为是为皇上的利益考虑。但是,滇军呢?直隶军呢?为什么要影响到他们?而且居然扩军。 面对众多人的反对,陆钊出乎平顺帝意料的温和。他非但没有坚持原提议,反而答应作出让步。滇军就不调配出滇了,只是清点退役人员,由新兵替补。宁军也要点数一下,统一安排到年头的退役,然后由此次的新兵补上。岗城驻军耗费甚多,到年头的退伍回家,依然要服役的,再安排进滇军。直隶军向来招收新兵,剩余的新兵全部进入直隶军。 这样的安排一出来,群臣安静许多。顾老侯爷早已和他们暗中通气,顾家的利益是一定要损失的,大家不要再争了,保存实力。其后,朝中又安排了几次将领的变动。顾家在宁军的势力基本清除,他们唯一能掌控的军事力量,只有岗城的五千人。 月十一被陆钊关在他于京城置办的一处隐秘的院落里。过了这么多天,陆钊只露过两回面。一回,让月十一告诉他混沌球的解法。月十一告诉他,这是一组测量和设计窑内温度的温度计,球内装有水银,水银遇到高温会顶起球内机关,显示温度。不同材质导热系数不同,达到同一温度的时间也不同。以前,烧制器物,全凭老师傅传帮带,小徒弟自己感觉。有了定量的仪器,便可以更加保证质量。 陆钊如获至宝,拿着混沌球离去后,隔了很久才第二次出现。这一回,他只是告诉月十一,混沌球还不错。 今天,陆钊再次出现,把月十一带到城里一间茶馆的密室。密室的墙上有可以清晰听到外间谈话的窃听孔。 陆钊微笑着坐在那里饮茶,月十一的心头渐渐不安起来。 “就是这里。”墙那边的说话声清晰的传过来。月十一愣了一下,这声音耳熟。 “谢谢。”月十一一听见这个声音马上站了起来,那是大公子。“陆钊什么时候来?”大公子的声音很平稳,听起来身体还是可以的。月十一偷偷看向陆钊,他难道是骗我的? “主人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如此一来,月十一听出来了,另一个人是六午。 “呃……”墙那边突然传来大公子的低声呻吟。 “公子不舒服吗?”六午的声音平板依旧,好像是在背台词。“你的脸色已经煞白了。” 月十一心中一揪,她起身在墙上到处寻找,也许有窥视孔。陆钊岿然不动的品着手里的茶,好像美味珍馐。 大公子的呻吟声越来越痛苦,“咣当”一声,好像椅子翻倒在地。月十一急得挠墙,她转身叫道:“你要干吗?” 陆钊笑笑,放下茶杯。墙那边大公子的声音由呻吟变成拼命压抑着痛苦的一声声喊叫。月十一身体不住地抖动。以她的了解,如果不是难以承受到极致的痛苦,大公子是不会出声的……她不知不觉留下眼泪,在地上乱走,“你要怎样?”她的声音染上了哀求的语调。 “公子,自残也不会减轻你的疼痛。”六午毫无人情味的声音让月十一惊叫起来,她已经听不到大公子的声音了,难道……“不!”她冲向来时的暗门,三两下打开机关,一脚踹开沉重的铁门,奔进茶馆的院子。她穿过大厅,来到雅间里一间间寻找。终于在最后一间找到满口是血,倒在地上的大公子。 月十一抱住大公子痛哭出声,大公子除了不停的抽搐还是抽搐。“这就是半颗药的下场。”陆钊轻描淡写的说着,迈步进来。月十一泪眼朦胧的抬头,如果她有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插在陆钊的心口上,如果她的牙齿够锋利,她会立刻扑过去咬住陆钊的喉管,撕碎撕碎再撕碎。 “你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陆钊从袖中拿出半丸药,在月十一头上晃了晃。 月十一再也忍受不了,她突然扑向陆钊。“你这个人渣,混蛋,不是人……”但是半途,她被六午拦下,任她怎样踢打也进不了陆钊分毫。 地上的大公子似乎微微睁了睁眼……“十……”他的喉间发出一点声音,就再次被疼痛阻断,但是他的脸拼命转向月十一的方向,给她一个微笑的表情。月十一一下子安静下来。她傻傻的看着大公子,泪水在脸上肆虐。那也许是这世上最丑的微笑,但是它让月十一想起了一切。“扑通”一声,月十一双膝跪地。“……我求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直到回到住所,月十一都是呆呆的。她受了太大的刺激,让她想起了那天夜里的事情。她想起了大公子在她耳边低语:“十一,你要忍住……我尽量让你舒服些……但是我不能现在占有你……我能忍住,你也帮帮我,忍住好吗……”她想起大公子温柔的抚摸、亲吻,想起他们在温泉中的肌肤相亲,她甚至还想起大公子憋忍到最后难过之极,却依然对她微笑…… 为了这样的男人,她月十一可以抛弃一切,哪怕是生命和尊严,哪怕是家国大计。她一个小女人,没能力去担负这些。 屈服的月十一整天变得沉默寡言。陆钊吩咐她制造一种可以提升战斗力的、可以迅速生产的单兵武器,并根据她的表现来决定大公子的药量。 月十一不再去想陆钊要这样东西做什么用,她全部心力铺在设计和制作上,她不能再让大公子受折磨。平顺帝每次召见她,除了见到月十一满脸的疲色和日渐消瘦的下巴,什么也问不出来。月十一好像傻了、哑了一样。她丢失了灵魂。 顾翕远终于回到京城,他进宫复旨后,平顺帝单独留下他,号称要安抚一下。顾翕远心照不宣的跟随平顺帝去了侧书房。他在那里见到了人偶般的月十一。 “这是……”顾翕远心痛的看着月十一。这还是他心中挂念的那个可人儿吗?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头,眼神像个死人。 “朕怎样也不能让她开口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才叫你来。”平顺帝也很忧心。 顾翕远皱起眉头,低声言语:“家里大公子也病了……”月十一似乎闻言身体一抖,她张开口,嗓音哑哑的,“快了,快了……我很快就能做好……很快……”这样说着,她的眼角渗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顾翕远再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把月十一紧紧抱在怀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抱住。平顺帝在一旁傻呆呆的看着。 顾翕远一回到家里,马上去找大公子。大公子的面色如同外面的白雪一样,眼睛忧郁而深情。顾翕远看着叹了一口气,他敢肯定这两个人的情况是相关的。他低声在大公子耳边把月十一的情形说了一遍。“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最后问。 大公子呆滞了很久,才慢慢回答:“顾兄……你说……十一很憔悴?”x “何止是憔悴,简直是生不如死。”顾翕远脱口而出,却马上后悔了。他看到大公子被深深刺痛的眼神。 大公子闭了闭眼,他淡淡的扯出一点笑容。“知道她能不恨我、不怨我就够了……怎能让她再为我受苦?顾兄……”大公子看向顾翕远,“明日一早到这里来一下可以吗?我有事请求你。” 顾翕远走后,大公子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披上衣服坐到桌边。他铺开一张白纸,笔上蘸好墨,却悬在半空,迟迟不能下笔。真的要这样做吗?这样做对十一也是很大的伤害。但是……也许这样的伤害好过让她现在受苦。x :/ “咳咳……”大公子咳嗽起来,身体自弟弟遇难后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尤其是几次打击后,再加上这次的折磨……实在是油枯灯尽的感觉。也许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大公子心中知道自己的脉象很差。如果自己死了,还给十一造成这样的伤害……可能她再也不能嫁人了。 到底要不要这样做呢?大公子拿这笔在桌边一直犹豫不决…… 顾翕远第二天一早就来找大公子,却意外地看到大公子高烧在床。 “怎会这样?”他问大公子的小厮。本禄红着眼睛,似乎是刚刚哭过。“公子他,一夜没睡,就坐在那里写了撕,撕了写……”他一指书案。 顾翕远走过去,从桌面上拿起一张写了字的纸。“咝……”他倒吸一口凉气,“山兄,你这是做什么!”他厉声责问。 大公子缓缓睁开眼睛,“本禄出去。”他轰走小厮,让顾翕远坐到床边。“陆钊用我要挟十一……十一、十一在做她不愿意的事情……我本来就是要死的命……她……不值得这般……” 顾翕远星目含泪,“可是……这样也会伤害十一的声誉。” “我知道……但是……可能这样陆钊才会相信吧。不这样,他如何放了十一?” 顾翕远依然不愿答应,大公子沉默不语。“我知道……这个方法不妥。”说完大公子拼命撑起身子。“既然不行……那就让我现在死吧。” 顾翕远苦恼万分的站起身,“哎!我怎么可能让你去死?罢了罢了,就这样,我去办。” 好像只过几天时间,京城上下流传着一条八卦消息。有位家世丰厚的世家公子被自家女婢迷惑,不仅让女婢的兄长把家财骗尽,而且兄弟二人为此女结仇反目。这个女人摇身一变混进宫里,还迷惑了皇帝。皇帝御驾亲征也偷偷带上她。现在,这个女人隐藏在制造署中,她是机关府的传人,她的名字就是司琅。 听到这样的流言,陆钊先是不屑的嗤之以鼻,后来因为太后的责问,让他引起警觉。月十一在制造署里的制作是绝对的机密。不能让人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到底是谁?造出如此谣言? 陆钊马上想到大公子和顾翕远。月十一的情况,除了他们二个人没人更清楚。他阴狠的在心中咒骂。这两个人以为这样就可以扳倒我?阻止我?妄想! 月十一闷头在屋中做她的武器。陆钊要的东西,对她来说设计思路不难,难就难在制作和精准度。一个可以连续发射利箭的机弩筒,还可以随时安装新弩,随着军队颠簸而不影响发射。这样的工艺,现在太超前,太难。如果不是月十一,她相信这个世上没人能完成。但是,她掌握了精确的冶炼温度,机关府本身的冶炼技术也是当世最好的。只要她多试验几回,成品就可以完成了。 陆钊进来的时候,月十一头也没抬。“你可以暂时停下手上的工作。”陆钊冷冷的说。 月十一慢慢抬头,陆钊走过来看着桌上的零件。“也不能让你太累了……” “我不累。”月十一断然拒绝。 “让你停下来就照做!”陆钊突然暴怒,他将桌面的零件扫落在地。月十一大叫着扑到地上去捡。“我很快就做好了,我不累。” 陆钊恼羞成怒的看着疯疯癫癫的月十一。“来人!”他大叫。六午闪身进来。“把她给我扔上马车!” 月十一被带回顾家。陆钊的想法是,流言的时间也不会持续太长。把月十一藏起来反而会引来更多的猜疑,若把月十一放在宫里,估计宫中的流言也会要了她的命。太后对平顺帝宠幸月十一的事情已经怒气冲冲。但是,把月十一放回顾家,这个流言的产生地,他们恐怕就哑巴了罢。只要抓不到月十一制作机关武器的证据,名誉又算得了什么。 知道月十一回来了,大公子激动的连忙从床上爬起。但是他走到屋门口又犹豫了。他为什么要造那样的流言?就是为了让十一怨恨自己,放弃自己。如果她依然牵挂自己,陆钊还可以继续要挟她。大公子靠在门上喘息,他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起月十一满面死灰给陆钊下跪的情形,心口一阵绞痛……还是不见了吧……他滑坐在地上。 “山兄?”门上有人轻叩,大公子身上不由一抖,是顾翕远的声音,他刚要爬起来开门,又停止了动作。“山兄,十一来看你。” 大公子蹲着身子,把头埋在双臂中。这一辈子,他从来没这样狼狈过。 “公子……”门外传来月十一温柔的声音,“是我,十一。” 大公子猛地站起来,转身一把拉开门。“你滚!我不想见你。”他贪婪的、紧紧盯着月十一的脸庞,像要把她印在脑子里。他抓着门的手不停在颤抖、在挣扎……最终,大公子逃似的躲进屋子。“你走吧,我们再没有关系。你害我如此,我侍奉不起。”大公子绝望的在屋中喊道。 屋外半天没有动静。大公子侧身缩在床上,耳朵却不放过外面的任何细小声音。 “为什么?他……不见我……”月十一低低问道。 “这……”顾翕远的声音有些犹豫,“你们听说吗?” “听说什么?” “传言。”于是,顾翕远把大公子编造的那一套说给月十一听。大公子的心揪得更紧。 “是这样的吗?”月十一叹了一口气,“就因为我是他的妹妹……不过,我确实害了公子……” 屋外再没动静,月十一和顾翕远走了。大公子倒在枕头上,敞开的房门早已将屋内的热气带走,只有鼻腔中呼出的微微白气,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章节目录 第71章 沦陷绝地思反击 顾翕远的心情很复杂。他想告诉月十一,大公子没有怨恨过她,可是他得忍住。他想从月十一口中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他感觉现在并不是好时候。感情的事情,远远超出他的想像。兄弟、兄弟的心上人、自己的心上人和朋友……他一向处理人际关系游刃有余,谈笑淡定。他一向自诩洒脱大度,风流倜傥。这些,现在都用不上。他只能很难受的跟在月十一身后。x :/ “十一……”顾翕远想找些话说,“你给我的东西……我什么时候还给你?” 月十一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神色中看不出悲喜。随后,她转身继续前行,终于在一棵树下站住脚步。看着抬头望向光秃秃的树梢,嘴角露出微笑的月十一,顾翕远呆愣得寸步难移……那是怎样的笑容?仿佛是看到世间最美的事物的回应。然而……顾翕远也看向那个方向——除了枯枝和一巢雀窝再无他物。 “那东西还是要请你替我保存……很麻烦吗?”月十一说着看向顾翕远。 月十一镇定自若的样子让顾翕远鼓起询问的勇气。“我想问问……你们是怎样被陆钊算计的。” 月十一眨眨眼睛,并未显出不快。“我可不可以明天再回答你,今天我想休息。” 月十一确实是回到屋中休息。她什么也不做,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回想。前一阵子啖尽心机,为了制作,脑子都空掉了,如今要捡拾起过去的记忆还需要慢慢来。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指摩挲着戒指。 陆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怀疑到她的身份,总之他准备充分。她因为遇事不够果决,让陆钊占尽先机。那次……她确实是绝望了……今天,看到大公子的样子和他采取的行动,似乎重新敲醒了她。 月十一想着翻了一个身,把一只手垫在头下。 没有人会相信大公子是怨恨她的,除非那个人是傻子是瞎子。也许我是个傻子,但是还好我不瞎……想到这里,月十一突然坐起身,她紧紧握住拳头。“好个陆钊,我说他为什么放我回来……”月十一自言自语。她突然想明白一些事。大公子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放弃他,不要顾及他。而陆钊正好相反,他看破大公子的目的,所以顺水推舟让自己亲眼来看看。 月十一又重新躺下,她闭起眼睛。我就真的要给陆钊把东西做完吗?陆钊会有什么破绽?月十一想起她被陆钊抓走的前一天想到的方法——刺杀。也许这是一条出路……想到顾翕远回来了,她觉得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第二日,顾翕远如约前来。二个人详细讲了讲这一段发生的情况,顾翕远更是按月十一的要求把当前的大局势讲给她听。月十一听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陆钊就不怕自己把他秘密造武器的消息透露出去?还是……他断定自己为了大公子的性命安全不敢? “有一件事情,”月十一突然异常严肃起来,“我只能和你商量,但是你切切不可再告诉其他人,侯爷也不可以。” 顾翕远心中已经猜到月十一要讲什么,他郑重地点头答应。 顾翕远得知陆钊在秘密研制武器,眉头紧皱,他揣摩道:“目前的兵力,除了内外禁军陆钊可以全部控制,也就是直隶军了。他如果有反心……恐怕比摄政王做起来还难。” 月十一明白,摄政王要想称帝,条件可是名正言顺得多。那陆钊想当皇帝,估计不打仗难平众口。 “但是,研制是一回事,他要想大批量制造必须要有足够的铜料。有办法了!”顾翕远一击掌,“派人暗中监视各地铜矿,朝中工部也要暗中留心,拿到证据,领皇帝密旨,端掉陆钊!” 月十一似乎想到一个疑点,她迟疑的摇摇头。“……恐怕还是有问题。陆钊削弱你家的兵权,直隶军就不用说了,肯定已经掌握在他的手里,宁军情势不明,我看也危险。唯一还算完整,陆钊的手没有伸到的滇军距离京城太远,大规模行军怎么可能不被察觉?一旦被陆钊发现,平顺帝第一个危险。不行。”月十一又想了想,接着说:“再说铜料问题,短时间内我敢保证你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那时陆钊已经制作出一部分成品了。这便够了。” 顾翕远不信,“怎么可能?他有铜源?” 月十一掂量了一下,“你不知道,此事还和山家有些关系……弄个不好,陆钊没有拉下马,山家就彻底赔进去了……”说完,她突然眉心紧锁。陆钊对山家的态度很奇怪,处处是在利用,难道他还有什么其他企图? 顾翕远并不明白月十一所说的问题,再三追问下,月十一才讲出陆钊当初和山家合作,似乎有私下倒卖铜料的举动。大公子当时察觉,几番追查并无证据,但是依然决定停止和陆钊在这方面的合作。月十一猜测,陆钊当时肯定拿到相当一部分铜料。加上后来二公子当家,不知道又有多少铜料流失。这件事,说出来山家也是要担很重的罪名的。对于名誉大过性命的山家,这将是最致命的打击。x www.x33xs.com m.x33xs.comx 顾翕远和月十一都陷入沉默。月十一感到心力憔悴,她的头开始发晕。如此说来,陆钊为什么这样放心把月十一搁在这里,实在是计无漏算,各方面月十一走漏消息的可能都堵死了。只要月十一把陆钊的事情说出去,大公子必定死得身败名裂…… 顾翕远眼中露出狠意,“我就不信,凭我顾家和山家的名望,中州找不出像样的兵卒?” “刺杀一途呢?”月十一精神有些不济,果然是前一段身体耗费太大。 顾翕远遗憾的摇摇头,“我回京时已经探过路了,陆钊身边隐藏了不少原来江湖上暗杀团伙的高手。我这边……孤掌难鸣。而且,我估计,陆钊不会让我留在京中时间太长。” “如果我会些武艺……” “千万别这样想。”顾翕远急忙打断月十一的想法。月十一一笑,“老毛病犯了,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顾翕远又仔细打量了月十一几眼,确定她是真的打消了刚才荒唐的念头才彻底放心。“不如今天就商量到这里,我看你也累得不行,回去好好休息。”顾翕远起身,他的神色间隐隐透着焦虑。月十一知道自己二人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当下点头,送了顾翕远出门。 顾翕远去找父亲,他并没有告诉父亲陆钊密制武器的事情。但是,老侯爷是何等老谋深算之人,他见顾翕远问起,万一陆钊图谋不轨怎么办?便已经猜到儿子定然是有陆钊欲起兵的证据。 “爹,”顾翕远低声问,“咱们家真没有余力了吗?” 老侯爷捻捻胡须,闪着精光的眼睛盯着顾翕远。“你觉着爹爹我对你还留了一手?” 顾翕远不语,既是默认。老侯爷非但不恼,反而很高兴的点点头。“我有。” 顾翕远立刻大喜,“这就好了!” “但是……”老侯爷又摇摇头,“现在不能用,不是时候。” “为何?”顾翕远不解。老侯爷慈爱的拍拍他,“儿啊,你还嫩。顾家最后的王牌是留给自己的,不是留给皇家的。相反,此时绝对不能动用,用了反而是自寻死路。你明白吗?” 顾翕远沉默了,他明白父亲的意思。此时用自家保命的力量救皇帝,到头来反而会被缓过劲儿来的皇帝戒备。那时,就是他们的绝路。 顾翕远心中有些凄凉,他“嘿”了一声。其实,这些门道他早就知道的,何必要在这个时候感慨。他生养在顾家,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远儿,你要知道,如果山家当年多为自己想一想,他们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太过愚忠,才有顾家的今天。”老侯爷的话,在顾翕远耳中觉得分外刺耳。顾翕远看着父亲,眼神格外复杂。老侯爷大概是以为儿子没听明白,说出了多年的隐秘。 “当年岗城的战报,拿在那么多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手里,难道就丝毫破绽没有?当然不是,但是为什么没人说,你想过吗?” 顾翕远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冰凉,“爹……你……当年就知道……”他难以形容自己的心痛,肺管像着了火似的在烧。 老侯爷垂了一下眼睛,“详情总是不知道的,但是若要查,定然可以查到。” 顾翕远慢慢摇摇头,他咬紧牙关,“就这样让山家含冤二十载……三将军……”他说不下去。 老侯爷神色有些萎靡,他叹气拉住儿子,“你以为爹爹当年真是那般铁石心肠?那也是当时皇上的授意。不让查,不翻案,重新均衡势力。你想想,如果真的全瞒骗过去了,樊城的国公府恐怕早就是飞黄腾达,怎可能一直领一个虚职?” 顾翕远轻轻甩开父亲的手,他低着头,不让父亲看到他的表情。“爹爹,儿子也有些累乏,这些事情,我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顾翕远回到自己的屋里,真是精疲力尽的一步一步往床头迈。他作为一个军人,白日里是不允许、也没有这个习惯躺在床上的。但是现在他不想考虑这些,他只想睡死过去。 经过自己的箱子,顾翕远突然想起什么,他打开锁从箱子底部翻出一个布包。那正是月十一当初交给他的机关府秘籍。拿着这个轻巧的布包,顾翕远却觉得肩头重似千金。离开了家族的势力,也许他什么也不是。被围困在这个外表华丽,内在却不知有多黑暗的樊笼里,顾翕远再次萌生退志。 当年拿了武状元,顾翕远就曾离家远游。当初他是厌烦家中数不尽的应酬。年轻有为的新一代顾家继承者,每天不知道要接待多少阿谀打屁的访客。现在,他是对自己失望了。无力对抗不光彩的自私,他只有离去。但是……他放不下交给他这东西的人,放不下月十一对自己的一份信任。 顾翕远拿着布包站在原地,他绞尽脑汁在想:如果不动用家族的力量,又动不了中州其他军队,江湖游勇一盘散沙……他还能有什么出路? 顾翕远离开后,月十一独自在桌边,提笔将情势列了一个表格。她要找出陆钊的破绽。详细列出双方的力量对比,优劣局势,从表面上看,陆钊胜券在握。月十一提着毛笔在纸上画圈圈。 京城是陆钊势力最强的地方,而皇宫是京城里陆钊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一定要引陆钊走出皇宫,走出京城。那么,一旦连发机弩筒制作成功,直隶军的驻扎地,应该是对陆钊很有吸引力的地方。他肯定会想去试验一下功效。 想到这儿,月十一写下直隶和皇帝二个词。要想诱骗陆钊去直隶军,必定不能让他自己想到,最好是由平顺帝提议,让陆钊自以为可以趁机做些什么。 但是,陆钊出了京城,有皇帝的掩护他可以带上禁军,到哪里找一支让他意料不到、察觉不到的军队呢?想到这里,月十一画了一个问号,注明军队。 如果可以发起突袭,必须首先保住皇帝的安全,并且尽量要生擒陆钊。只有这样才能起到威慑住陆党的作用。最后,月十一写下擒王和解药。 似乎这样计划是有机会的……月十一望着一张涂鸦的纸眼中闪闪发光。她不顾头晕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忽略掉胸口阵阵发闷,继续提笔详细规划。就如同设计一件机关作品一般,每个细节不容错过。 月十一在顾家呆到第十天,大公子的毒又发作了。所幸,陆钊此次送药比较痛快。但是,他也带来顾翕远两日内携国书及使团奔赴岗城,然后出发夜突建立使驿馆的诏书。 顾翕远平静的接下旨意,陆钊临走前特意叮嘱他说:“朝中再没有谁像你一样能够胜任这个职务,别辜负了皇上的期望,也别给你们顾家丢脸。” 顾翕远看着陆钊笑了,显得高兴异常,“臣定不辱皇上托付。”他特意把皇上二字咬得极清。 顾翕远走了,月十一在大公子第三次毒发时被带离顾家。她进宫见过平顺帝,然后被陆钊安排在奇巧阁旧址内继续她的研制。 月十一回到奇巧阁的第三天,陆钊急匆匆地来找她。 “你这东西什么时候可以成型?”陆钊劈头就问。月十一低着头抿抿嘴,手中打磨得锃亮的铜管上映照出她阴狠的表情。月十一愣了一下,她都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有这样可怕的嘴脸。 “到底要什么时候?”陆钊逼近一步,“算了,如果这个月底你还拿不出第一个正式样筒,大公子就等着疼死吧。”陆钊说完,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月十一嘲讽的一笑,忙去吧,我知道你会很忙。平顺帝一定是提出要在过完年后开始对全国军队的视察。这是她教平顺帝这样说的,而且,她还告诉平顺帝,如果陆钊不答应,就说其实你是想出去玩玩。 陆钊今日来问她,她就知道陆钊开始上钩了。去吧去吧,直隶军就是你的坟墓!月十一望望手上的半成品,其实,她早在去顾家前就完成的差不多了。当她第二次和顾翕远商议的时候,两个人都有很大胆的提议。在顾翕远的亲自参与下,两人合力完成了机弩筒。他陆钊大概永远不会想到,顾翕远在这方面的才能令月十一都不敢小觑。 章节目录 第72章 癫狂命毙出意外 陆钊给月十一下了死命令,每日都要来再威胁一下,顺便参看进度。月十一也需费些心思,小心伺候,毕竟陆钊不是一个门外汉,可以随意糊弄。除了应付陆钊,她倒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从顾家回来时,没人注意到月十一戴了一对铜耳环和一副铜钗。月十一早将铜钗内藏着的秘籍换成了直隶军驻地的地形图。她和顾翕远早就计划好,选定了一处合适的伏击地点。 月十一现在要做的是熟悉地形,以便顾翕远没能按时出现的时候,自己可以带着皇上逃跑。她也需要找机会说服陆钊,让陆钊在林中开辟出一块空地,理由就是这样有利于试验的保密。 除了这项工作,月十一偷偷用一些边角废料磨制东西,这些东西将是她决胜的关键一环,也是大公子解药的筹码。 月底到了,月十一如约拿出模型成品。陆钊带着月十一私下里简单试验了一下。机弩筒一次可装十支弩,既可单支弩箭连续发射,也可十支同时发射,威力不同寻常。陆钊为此喜形于色,痛痛快快地告诉月十一,平顺帝要出发巡游的消息,并问月十一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能够制作出多少成品。月十一揣摩陆钊的心思,故意把数量减半,“五支。”报出。果然陆钊中计,冷哼着告诉月十一:“完不成十支,大公子直接收尸。” 眼见陆钊一步步走上月十一他们计划的轨道,月十一兴奋不已,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顾翕远能不能如愿带回足够的军队。 平顺帝即将出巡的消息放出,朝堂上倒是一片赞许的声音。得知此行没有武将跟随保护,顾老侯爷主动请缨。陆钊闻奏虽有疑惑,但是想到顾家被削了军权,已成了空架子,他倒是愿意相信顾老侯爷此行意在讨好他,以便调回儿子。 眼见离出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月十一突然提出要带着大公子,否则自己也不去。陆钊先是不肯。奈何月十一哭得梨花带雨,罢工绝食,闹得不可开交,活脱脱一副泼妇状。她嚷嚷着此去行程又长,恐陆钊不会按时给大公子解药。因此,大公子不去,她月十一干脆死在京城。 不知是陆钊眼见神器将成心情极好,放松警惕,还是和月十一相处下来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总之耐不住哭闹终于点头。他却不知,月十一是早早掐算好大公子服药的日子,打算按部就班的实施计划。 平顺帝出发的那天,京城上下万人空巷,统统挤到城门前的大街两旁观瞧。此次御驾出巡不比上一次出征,百姓们因为国丧,好一阵子没有娱乐,这回全当热闹来看。 平顺帝的驾辇浩浩荡荡的绵延几里,虽然还不能彩旗招展,却也气势非凡。陆钊骑马跟在平顺帝驾旁,月十一被他严密看管着搁在嫔妃的马车里,而大公子则不知落在多远的队伍后面。 平顺帝驾临直隶军驻地,此处全部是新兵驻扎。当初陆钊斗摄政王的时候,他早已派人和此处的将官暗中来往。这里的将官苦于没有升迁机会,早就把皇宫里伸出的橄榄枝死死抓住,唯陆钊马首是瞻。陆钊趁着平顺帝和众人的心思放在岗城战局时,牢牢地掌握住了直隶军的实权。再加上此次带出来的都是禁军,陆钊到了直隶军地界,俨然就是幕后皇帝。 当然,陆钊并不会盲目乐观。他早已派人严密监视各个军区动静,尤其是岗城的顾翕远。得知顾翕远马不停蹄的到达了岗城后,只做了一天休整就进入夜突,陆钊有些意外。但是,在他看来,伍千岗城军他看住了,就是顾翕远飞回来又能奈他几何? 平顺帝在直隶军中经常带人出门打猎,每日一副游犬猎鹰的纨绔姿态,惹得众人对他愈发不放在心上。陆钊听从月十一建议,在密林中开辟出一块试验场地,用于实战演习。当实战的场地建好,正好是大公子毒发的那一天。陆钊见工程进度顺利,也没有为难大公子,赏了解药。 是夜,月十一在营中检查十副机弩筒,陆钊挑帘进来。 “怎样?”他见面就问。 月十一冷冰冰的扫了他一眼,“很好。” 陆钊“嗯”了一声,走到月十一对面坐下。“其实,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确实是我妹妹。”陆钊言道。 月十一闷头不理。 “……你不要怨我杀了他们,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人,总得给自己找条出路。”陆钊的语气是这些日子以来最温柔的一次。 月十一哼哼一笑,抬眼瞥了他一下,“你的意思,我得给自己找条出路?” 陆钊居然点头,“不错,我欣赏你的才华,而普天之下,真正能发挥你的才华的人是我。” 月十一闻言哈哈大笑出声,过了片刻她骤然收声,逼视陆钊,喝问道:“事到如今,你打的什么念头别以为我不知道!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 陆钊微笑点头,“没错,我是。”他站起身,接近月十一。月十一倒退一步,陆钊方才站住说:“你在机关府锦衣玉食的时候,又怎会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却因为可笑的仇恨让我一无所有!”陆钊伸出断指的手,“我没有比别人差的地方。我聪明、能干、有心计,但是我遭受的是最不公平的待遇。这……不公平!”x 电脑端:/ “我可以付出别人不敢付出的代价,为什么我不能得到天下的至尊?”陆钊眼睛发红,好像发怒的野兽。“从我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杀人不难,只要我想。” 陆钊突然阴阴一笑,“想知道我都杀过些什么人么?” 月十一身上一抖,避开脸。“不想。”她断然拒绝,但是显然陆钊不打算放过她。 “我的养父母,他们待我如同猪狗,但好歹给我口饭吃。我的第一个女人……嗬嗬,是那个号称我养母的肥猪……所以,他们死了,我得到遗产。” “机关府那一大家子,为了他们我无家可归,我倍受凌辱,我断子绝孙,所以我觉得杀他们应该,而他们被杀的仇也已经报了,我的罪孽洗清了。” “山家的几个管事,他们和我私下往来,中饱私囊。这件事,我觉得自己替大公子惩罚了家贼,是件好事。” “国公府的几个老奴,嘴巴很大,当然是他们叫破了老国公的丑事。可是,作为他们家的女婿,我杀了他们是应该的。”(_ 陆钊饶有兴味的在那里点数他杀的人,月十一听得连连作呕。陆钊是个疯子,如果不是疯子又怎会这样黑白颠倒,妄顾伦常? ……“对了,最近杀的一个你认识,我算替妹妹报了那负心汉的仇,杀得实在应当。”月十一听到陆钊这样说,不可思议的捂住胸口,问道:“你说的是谁?” “二公子啊,那小子在外面风流快活,虽然那是我安排的,但是他居然把持不住自己,难道不该杀?”陆钊一脸无辜的样子,月十一言语不能。 “唉……当然也有没成功的,就说斐菱吧,居然让大公子带走了。”陆钊看似有些遗憾,却突然变了脸色。“其实那个贱货,定然早就和他勾搭上了,以为我不能行房,给我戴绿帽子,我真该杀了那对奸夫淫妇。”陆钊说着突然一把抓住月十一,眼神有些狂乱。“谁说我不能当皇帝,只要我想。我当了皇帝,三宫六院的娶女人,哪个敢不在我身下曲意承欢?” 月十一不敢妄动,面对一个疯子,自保尚且困难,她更无法和他理论。 “我是不是很厉害?”陆钊几乎靠上月十一的鼻尖问。月十一木然的点头,陆钊终于松了手。 营帐里一片寂静,月十一连呼吸都控制得极低,生怕惊动了这尊瘟神。陆钊突然抱住头蹲在地上痛哭,然后猛地站起来,奔了出去。 第二日,陆钊神色如常的带着人马到场地上试验。十支机弩筒,在月十一统一的指挥下时而连发,时而爆射,着实气势惊人。仅仅十人的小队,战斗力直逼百人。每个拿过机弩筒的士兵都惊讶得合不拢嘴,在一旁观看的也是满身冷汗,没人愿意面对这样的武器。士兵们射过三轮,陆钊亲自上场试手。机弩筒在手,陆钊一口气轮番发射了十轮,每一个都试验了一遍。从他兴奋异常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他满意得不得了。 月十一看看时机已经成熟,主动上前找陆钊商谈。“大人,十一有话要和您单独谈。” 陆钊和月十一到了没人的地方,月十一开门见山道:“机弩筒研发成功,你该给大公子解毒了。” 陆钊晃晃脑袋,“可惜妹妹不够听话,否则,我何必为难妹夫?” 月十一又问:“什么条件你才能给他解毒?” 陆钊背着手走了几步,摇摇头,回头无耻的一笑,“不成。” “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月十一顿时破口大骂。眼见谈判不成,月十一抛出诱饵。“如果我拿一个改良机弩筒和你交换呢?此方法可以以一当百。”果然,陆钊来了兴趣。“你先讲讲,我酌情考虑。” 月十一自然不会同意,最后二人扯来扯去,决定陆钊先给大公子解毒,月十一观察一个月,确保大公子确实不会毒发,再将改良方法讲出。陆钊会答应月十一,完全是因为月十一的条件太具有诱惑力。再说,在他的地盘上,一个女人和一个瘸子,飞出去的可能性都没有。 平顺帝自然是和月十一早就商量好的,行程上绝不会提出异议。他们在直隶军又待了一个月,似乎天下太平。 终于又到了试验月十一改良机弩筒的日子,陆钊心怀不轨的把大公子也带去了。月十一看到大公子出现在试验场,和他会心的一笑。 试验场上,月十一给陆钊讲解了一下她的改良方式——把箭筒这样一个冷兵器,改造成火器。月十一没有条件在一个月内作出可以承受火器推动力的筒身,但是她制作了一个小型炸药包。 爆炸声过后,在场的人都傻了。站在最后方的陆钊过了许久才声音颤抖地说:“你说……你可以让这个东西发射到更远的地方?还可以连发?还可以齐发?” 月十一回身点头,虽然她自己知道自己没那本事,就算有,也绝不会做出来。 陆钊眼睛贼亮,他打量起大公子。突然,低下有人汇报,机弩筒似乎出了故障,全部发射不出来了。陆钊闻言急忙转脸,恶狠狠的盯住月十一,“是不是你?” 月十一毫不微缩的点头。“没办法,”她说,“你的劣迹斑斑,我又怎么能相信你?不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话,实在笨得可以。” “把它们修好!”陆钊气势汹汹的大步走了过来。他抓过一个机弩筒,使劲扣动扳机,果然不动分毫。陆钊不住的点头,“好好,你做了手脚,巧妙……给我解锁!” 月十一有意无意的侧侧身,她看了大公子一眼,伸出手,“给我吧。” 大公子便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里面包裹着一个铜耳环。月十一接过耳环,拿起机弩筒,插入筒身侧面的一个小缝,顺势一掰。“好了。”月十一抱着机弩筒转向陆钊,“现在就放我们离开。”x 陆钊的人被这个变化惊呆了,包括陆钊在内无人敢动。大公子趁机走开去牵了两匹马,捡了两个机弩筒。他自己骑着一匹,另一匹等在月十一身后,并且学着月十一的样子又拿出一只耳环,将锁解开。然后变戏法般拆开自己的拐杖,从里面取出一支没有箭头的长箭,装在筒中后,放在月十一的马上。他自己则再取出一个耳环,解了另一个筒的锁后,端在身前,朝向陆钊。 陆钊眯起眼睛,“你们逃不了太远,没用的。”月十一笑了,她翻身上马,熟练无比拿起马上的那个机弩筒朝天扣动。 锐利的哨声划破天际,陆钊等人疑惑之际,周围的密林中迅速出现一支队伍。然而最令他们不能相信的是,这支包围他们的队伍,各个蒙面黑衣,几乎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和他们正在试验的武器一模一样的机弩筒…… 试验场上一片死寂,这些黑衣人有如神兵天降。大公子和月十一神色喜出望外,他们策马来到包围圈附近,将手中机弩筒交给对方。 黑衣人中一骑骑出,陆钊眯眼细看,那身形让他想起一个人,可是……此人应该身在夜突啊…… “陆钊,你死期已至,投降吧。”黑衣人首领发话。陆钊一听此人声音,顿时认出,正是顾翕远。 “你们怎会有……”陆钊大概此时最不甘心的就是他认为的秘密武器居然泄密。 “那本来就是机关府秘籍的内容,你不知道秘籍在我手上吗?月十一交我保管的。”顾翕远此言半真半假,用来迷惑陆钊。其实机关府秘籍内容并非此物,而是讲了火药的配比成分。 陆钊惊异中神色不定,最后他愤恨的看向远处的月十一,定然是信了。顾翕远看到陆钊的神色,马上大声对场内一百来号人喊话。“你们也看到此神兵之利,不想被扎成刺猬的,赶紧投降!” 顾翕远的队伍也就伍十来人,但是架不住人手一筒。一筒十发,五十个人就是五百箭齐发,场上一百人不成刺猬也难活命。直隶的兵卒全是没上过战场,没杀过人的新兵。当初第一次试验时就被机弩筒的威力吓坏了,如今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早有几个吓得尿了裤子,跪地开始求饶。 陆钊一看这帮不成器的家伙已然没用,他迅速对手下几个,包括六午在内的死士发出讯号,一边攻击一边逃离。顾翕远这边组织有序,一部分人迅速集合降者,另一部分人围攻反抗之人。 顾翕远亲下战场,只见他剑法出神入化,几个闪身,所过之处迎战之人皆中剑倒地。陆钊一看情势,他吩咐六午去迎战顾翕远。自己则把目光投向已经很接近的月十一。 陆钊提剑挑了几个挡在身前的黑衣人,直直冲向月十一。在月十一身边除了大公子确实无人能来得及阻止。大公子策马迎上,与陆钊过了几招。 远处顾翕远发现月十一和大公子的窘况,心中着急,出剑愈发凌厉,几个力劈将六午逼出一段距离,他得空赶向大公子。顾翕远接过大公子的空档和陆钊对了一招,六午也赶到这里。顾翕远和大公子与陆钊和六午混战一处。月十一在一旁看得手心出汗。 眼见顾翕远、大公子转向与六午激斗,齐发合力攻向六午死穴时,陆钊挥剑急救的途中突然改向,偷袭大公子的背后。月十一大叫一声扑身下马,却不料眼前陆钊突然缓势,回身阴森一笑,闪电般出手扣住月十一的脖子。 六午被大公子和顾翕远双双击中要害,当即毙命。但是此时月十一也落到陆钊手上。大公子焦急得要立刻扑身上前,被顾翕远拉住。只听顾翕远低声说:“不急。” 场中局势有变,但是陆钊只剩孤身一人。他环视着周围的黑衣人,恶狠狠的对顾翕远讲:“让开,否则……”他的话还没说完,依然软软倒向地面。 月十一从陆钊手下逃脱出来,回身就踢了他一脚。“哼,敢抓我,叫你尝尝厉害。”原来是月十一的麻醉戒指的功效。 月十一脱困,陆钊生擒,众人大喜。顾翕远一边吩咐手下押解那些投降的新兵,一边应付月十一的追问。 “你怎么可以短时间里做出那么多机弩筒?”月十一满脸惊诧。 顾翕远哈哈大笑,他提起一个交给月十一,“这叫虚虚实实。我这里只有二个真的,其余的都是空空一筒。”月十一拿到手里一掂,打开盖子一看,果然里面什么也没有。她也乐得笑出来,“好一个空筒计,高明,实在是高明!” 大公子也接过来看了看,佩服得连连点头。“这般胆大心细,除了顾兄,无人可比。” 顾翕远再次哈哈大笑,好不得意。“顾大哥,你从何处找到的手下,很利索呢。”月十一望着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试验场问。顾翕远并没有解下蒙面,他挤挤眼睛,说:“说起来,我们也是老搭档了。从岗城往京城方向,也算是熟门熟路。”他说着,朝着远处一个身形纤细的人招手。那人回过头来,突然朝他们大叫,然后扯下蒙面……“躲开!” 顾翕远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余光中发现不对,一个挫身挡在月十一和大公子身后……“嘭”的一声闷响,十支箭弩全部从不远处陆钊的手上射出…… 在月十一惊讶的看清远处那个纤细的人竟是多云岚时,她的身后被巨大的冲击力撞上,她站立不稳扑倒在地。 多云岚疯了似的赶了过来,挥刀劈向半坐在地的陆钊。瞬时,一片血雾喷飞,陆钊的头颅被劈下半个。直到陆钊临死,他一直死死盯住多云岚。大概他到死还在琢磨,多云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月十一在地上趴了片刻,才有力气从地上爬出来。她翻身坐在地上定睛一看,“啊……”她惊叫着、骨碌着扑向地上倒着的二个人。顾翕远面部朝下,背部中了八箭……大公子面部朝上,身上中了两箭……月十一扑到近前,欲哭无声,胸口剧痛,嗓间发甜,眼前一黑,顿时不省人事。 章节目录 第73章 大爱横空五味集 月十一他们在收拾陆钊的时候,平顺帝和顾老侯爷也没闲着,他们在营中宴请校尉级以上军官。小皇帝在众位将官心中,既无威信也无震慑力。所以当他执着酒壶,亲自下来敬酒的时候,众将端坐台案后,连屁股也没抬一下。平顺帝见此情形一直保持微笑,视若无睹,全不在意。此举更惹得这帮自诩血性的男儿看不上眼。他们呼喝划拳、自得其乐,只有平顺帝和顾老侯爷静坐对饮。 “到时候了没有?”平顺帝掩唇低声问顾老侯爷。老侯爷摇摇头,“皇上莫急,我家的秘方不会出问题。” “十一给我的原来出自你家?”小皇帝点点头,垂眼看看攥在手中的一对金耳环,转手藏在袖里。“你说……十一他们能成功吗?”他又低声询问顾侯爷。 “这个……臣不好说。臣并未出谋划策,一切都是那丫头一手操办。”老侯爷刚才隐约觉得平顺帝对月十一和他家关系似有不满,马上主动撇清关系。 “是吗?……”平顺帝眼角溜向低下的那群将官。忽然,营外的天空中远远传来鸣哨的锐响。平顺帝紧张得时一失态,举着酒杯站了起来。众将官齐齐看向变了脸色的小皇帝。 顾老侯爷急忙掩饰:“外面是怎么了?难道有敌袭?” 为首一将是陆钊亲信,他笑着打哈哈道:“怎么会,直隶军身处腹地,刚才是我的士兵在演习操练而已。皇上不必忧心,司王侍亲自替您把关呢。” 此时平顺帝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有司王侍在,朕可是高枕无忧啊。”他又扮出无能吃相,见到下面众人眼中轻蔑的扭头,方才放下心来。 将官们又喝了两圈,突然有人感到身体不对。“不对……这……酒……”他没说完就软服在案上。紧接着,低下的将官一个接一个软倒,有个把还能坚持的,也只是扶住案台,口喘粗气,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平顺帝貌似惊讶的走下来,“众卿这是怎么了?如此不胜酒力?”他嘴角含笑,走到首将身前。“戗亮亮”一声拔出此人佩剑,面不改色的挥斩下去。“逆贼!叫你倨傲不恭,敢在朕面前佩剑。”一腔热血喷溅到小皇帝脸上,他混不在意,仿佛杀戮之王,走向下一个目标。 平顺帝转眼间砍杀五名直隶军高阶将领,他们都是陆钊最亲信,许诺最丰的人。后面几个因为地位较低,药酒到他们那里也所剩无几,所以中药不深的校尉,早就被突然变故吓得白眼直翻,手足乱抖。 浑身是血的平顺帝站在营帐中央,狰狞面色和先前天壤之别。这一阵子积蓄的戾气一朝发泄,格外吓人。小皇帝还待继续砍下去,却被老侯爷拦住。顾老侯爷低语:“皇上,总得留几个给您做事的人。” 于是,尚自清醒地一个偏将,几个校尉侥幸留了性命。他们拼着滚到地上,匍匐不起。平顺帝冷着脸坐在一边,让顾老侯爷指挥后序。 月十一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看到平顺帝在她身边坐着。“皇上……” 平顺帝扶起月十一,“十一,陆钊死了!”小皇帝满心满眼的喜悦,“你真厉害!” 月十一愣住了,陆钊死了?那是谁……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可怕的一幕。“皇上……”月十一一把抓住平顺帝,“顾、顾……” 小皇帝脸色暗淡下来,他垂下头,“顾将军……死了……” 月十一的头“嗡”的一声,心尖生痛如刀剜。她急促的呼吸,“大……山……公子……” “山公子尚在外帐躺着,只是情形也不大好……”听到平顺帝这样说,月十一挣扎着下地。 大公子苍白如纸的面色让月十一不忍细看,她哆嗦着询问军医大公子的伤情。军医回道,侥幸未中要害,奈何劲弩近距离发射,几乎穿透身体,失血过多,能否恢复不确定。 月十一软绵绵坐在床尾,望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怎么就会出了差错?千算万算,致命的错误居然在自己这里……可为什么死掉的不是自己?想起顾翕远身中八箭的死状,月十一猛地捂住嘴。她失声痛哭,悔恨到极致。 大公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月十一已经滑坐到地上,她头靠床褥,眼中空洞无神。她仿佛在等待,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如果大公子去了,她绝不多活片刻。 顾老侯爷听闻儿子死讯,奔出帐外,老泪纵横,他要去看看儿子的尸身。然而,前来报讯的蒙面人首领却阻止住他,言顾翕远当初就有交待,此次行动绝密,不能泄露身份,如果他死在那里,一定要马上派人运离,不能让别人知晓。 顾老侯爷摇头不信,平顺帝也觉不合情理。无奈之下,送讯之人允许老侯爷不要表露出悲哀,随她远远看一眼即可。 顾老侯爷随此人进入密林,在一块小空场上见到儿子扎满箭矢的尸身。眼见爱子死时惨状,如今依然匍匐地上,老侯爷悲痛欲绝,踉跄几步要到近前,却中途昏倒在地。 顾老侯爷被人送回军营,平顺帝赶来安抚。小皇帝请老侯爷一定节哀,更言此地依然是虎狼之所,不宜久待,应该速速起拔回京。顾老侯爷忍住悲痛,得知儿子和那批人马已经撤离,再见无望,当即强打精神,到直隶军中指挥调度。 短短半日,直隶军又回到平顺帝手中。陆钊带到直隶军中的禁军不论心腹与否,平顺帝一个不留全部斩杀。此举令全军战战兢兢。此后,平顺帝从直隶军中挑选最底层新兵千名,背景单纯可靠,带领回京。 大公子伤情严重不能移动,月十一执意留在原地陪伴。平顺帝心有不满,与月十一不欢而散。顾老侯爷心中忌恨月十一断送爱子性命,暗中诟病月十一心计狡猾、手段毒辣。最终,平顺帝与月十一之间最牢固的信任产生裂痕。平顺帝下旨,不奉诏命,月十一永不得离开直隶军营。 此后,平顺帝和顾侯爷返京,不仅带着一千亲兵,更带走月十一为陆钊研制的十支机弩筒。他们有如此利器傍身,京城逆党一网打尽,腥风血雨之后,平顺帝终于稳固了政权。 飞絮吐春的时候,大公子终于苏醒。他昏迷了二个多月,是月十一侍奉左右。然而,大公子因为常年带着腿伤,周身血脉早已不畅通,又加上积劳和病痛,这次的伤势无论如何也无回天之力。x 看着神色间成熟不少、却异常沉默的月十一,大公子露出微笑。“十一,有什么办法让我看看外面的风景?我记得这里有一座山,当时还在想,若能除了陆钊,一定要爬到山上去看看。” 月十一点点头,她命人推来一架轮椅。“你睡着的时候……我怕自己……怕自己坚持不下去,就做了这个东西……如今能给你用上,很好。” 月十一命人把大公子抬上轮椅,她细心的为大公子掖好披风,垫上靠垫,又把几个部位作了调整。看着她左右忙活,大公子突然伸手拉住月十一的衣袖。“十一……”大公子的眼中不再有当初的神采,却依然温柔,他的双颊带着极淡的粉色。“十一,你……就像一个妻子。” 月十一露出这么长时间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我早就是了……你的妻子。” 大公子感动得紧紧攥住月十一的手,月十一细心的蹲下身子,依偎在他身边,让大公子省些气力。“我会一直陪着你,这次我保证,决不离开你半步。”月十一眼中落下泪,“上穷碧落,下至黄泉。” 他们的登山之旅最终未能成行,因为月十一昏倒了。她的身体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大公子不忍心月十一在军营这种苦寒之地受罪,他恳请守营将领给顾老侯爷带信。 又过了好几个月,平顺帝终于下旨,允许月十一回京城养病。大公子和月十一回到顾府谢恩辞行。顾老侯爷推辞忙于公务,没有再见面。月十一跪在老侯爷书房外叩了三个头,这才离去。 重生早已和管季骅回到管府,得知月十一回京,便赶到客栈相见。得知重生和管季骅即将成婚,月十一打心里替她高兴。有心给重生送一份贺礼,月十一却才发现,自己这些年下来居然越来越穷,现在已是分文不名。 除了重生和管季骅的喜事,山家也有喜讯。山平岩和德湄情意渐生,意结终身。大公子欣慰万分,他将山家仅剩的产业老药铺送给平岩夫妇,并决定把山庄变卖,分成三份。一份给三婶,一份归自己,一份交给平岩夫妇建立善堂,收留四处流浪的孤儿。 大公子足不出户委托信任的掮客处理了家族产业后,特意给月十一一个红包。月十一打开一看,是一对赤金龙凤对镯。“我不需要这些首饰的。”她退还给大公子。大公子坐在轮椅上,看着她笑。“果然是变傻了,这是给重生的。” 月十一这才明白,她嘴唇微嚅,心中感激得一塌糊涂。“……谢谢……” 大公子又从身后取出另一个小包裹,交给月十一。“这才是你的,不许不要。” 月十一轻轻打开,竟是一套玉制九连环。“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一套机关府的东西……我知道,很对不起,我卖了山庄,无法把那座秋千架留给你……这个,希望能够补偿。” 月十一既感动又有一点点失望,她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大公子居然不提成亲之事。 一直在顾家的斐菱始终没能张口说话,她临死的时候一直在流眼泪。她一直追求的荣华富贵最终换回薄棺一口,她一直梦想的高屋大厦最后建在乱坟野堆。 平顺帝小小年纪,终于力排众议,自主亲政。他吸取以往的教训,尽量做到不偏信偏听。但是,谋逆的阴影始终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每日精疲力尽,夜夜不得安眠。失去信任的勇气,小皇帝的身体也开始变差。 偶有一日他突然想起月十一,找来顾老侯爷询问,得知月十一和山家的大公子依然住在京里。小皇帝马上心血来潮,微服前去探访。 月十一和大公子在京城平民区域购了一处小宅院。屋子不多,只有三间。平顺帝的轿子来到巷口时便落定,他从轿中出来时,正好看到月十一推着大公子的轮椅出门。 正逢秋末,月十一身着藕色长裙,拿着一件灰色披风给大公子加上。两个人没有对话,甚至也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动作举止却流露出令人羡慕的默契。平顺帝不由自主扣紧手指,他抬步上前。“十一。” 月十一动作一滞,她直起身子终于看到平顺帝。“皇上。”月十一仅是普通一礼。平顺帝表情愣了一下。大公子也看到小皇帝,坐在轮椅上向皇上施礼。 “十一,你们要出门吗?朕……我来看看你……”小皇帝温言细语,似乎还想找回当初的感觉。 大公子看看月十一,做了推回去的手势。月十一却视而不见,态度依然淡淡的。“十一谢谢您的惦记。” “你们……不回去吗?”小皇帝有些尴尬,他总不能一直站在外面说话。但是,看着月十一的态度,他突然心虚得不敢命令他们回去。 月十一摇摇头,她直视平顺帝的眼睛,目光安然沉静。“您大概不知道我们出来一回有多不容易。要天气合适,要他身体允许……当然……”月十一说着淡淡一笑,“还要我的身体允许……我们能一起出来的日子不多了。” 平顺帝这才细细打量月十一的样貌,“你的身体……还没好?”他看出月十一脸色果然不佳,心里有些后悔,如果早些把他们接回京城,是不是十一的身体就不会这样差了? “还好。”月十一显然不愿多说,她双手扶向轮椅的推手,将轮椅推出半步。“很抱歉,今日招待不周。”月十一说完,居然推着大公子慢慢离开。 平顺帝愣愣的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口再也看不见。“皇上?”到了这个时候,平顺帝带出来的小侍才敢上来询问。 “回去吧。”小皇帝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月十一他们住的小院子,转身离去。 第二日,月十一收到从宫里送来的礼物。她打开一看,居然是自己交给平顺帝用来下迷药的一对金耳环中的一只。但若究其出处,那还是顾翕远送给她的防身之物。大公子得知此物由来,神色凝重。月十一则小心的将这只耳环包好,放在简朴的首饰盒中。 大公子注视着月十一的每个举动,观察着她的神态变化。过了许久,他轻声说道:“十一,你终究还是一个念旧之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月十一正准备服侍大公子休息,忽见大公子将一块玉佩戴在自己颈上。“十一,嫁给我吧。” 简单的婚礼在小宅院中举行。山三夫人自然是双方长辈,平岩夫妇和管季骅夫妇前来祝贺。这是一个奇特的仪式,新郎当众揭了新娘的盖头,然后新娘推着新郎入洞房。 第二天起床梳洗的时候,月十一对着铜镜发呆。她不知道妇人的发髻如何梳起。虽然,他们昨夜只是相拥而眠,但是她月十一毕竟已经出嫁了。望着铜镜中已经足够长度的头发,月十一回想起当年身边的丫环们给自己梳头的情形。她突然萌生要回老家看看的心思。 “不会梳吗?过来……”大公子在床头爱怜的望着自己的妻子。月十一转身羞涩微笑,拿了梳子和发簪坐到脚踏上。大公子轻柔的拢住月十一的头发,默默梳拢、盘转、成髻、插簪。“标致。”他揽过妻子亲了一下,红霞布上月十一的面颊。 他们的婚礼才过两天,一道圣旨突然降临。平顺帝宣月十一即刻进宫。月十一本欲抗旨,却被大公子阻止。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拿出那支月十一当年救了平顺帝的簪子,交给她。“你放心,皇上终究还小,他也是一个念旧之人。我不会有事,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我走了,谁照顾你?”月十一依然不肯。谁知从院外走进管季骅,他也是被圣旨召来的。 月十一被带走了,大公子来到管季骅身边,说:“管兄,平岚有事相求。” 平顺帝看到挽着妇人髻的月十一出现在眼前大吃一惊。“你、你何时成的亲?朕上次见你,你还是姑娘装扮。” 月十一心头不禁一动,大公子突然和自己成亲,难道有什么原因? “如此一来……”平顺帝满面懊恼,“你一个妇人如何留在我身边?难道朕想找个知心的人就那么难?” 月十一沉默不语,她愈发肯定大公子是“预谋”成亲的。她心中有些发酸,当初是自己对这份感情犹犹豫豫,不肯抓住。如今还有什么资格难受? 平顺帝似乎被月十一无声的态度激怒,“你以为你成亲了我就留不下你?错了,朕是皇帝。现在是真正的皇帝。”他可以强调皇帝一词,却仍不见月十一反应。 “来人啊。”平顺帝怒了,“把她带到太后宫里,就说是朕的旨意,请太后封她做三品命妇,留在宫中伺候!” 月十一被软禁在太后宫中,平顺帝每日来看。太后细问之下得知,此人居然就是当初诱惑小皇帝的月十一,不禁大怒。 一晃儿过了半个月,太后再也忍无可忍,她要找到借口杀了月十一。没想到,月十一主动找上门来。 月十一哀婉哭诉她的夫君如何身体不好,自己如何体弱多病,主动要求太后放她出宫和夫君同生共死。并请太后帮她演一出戏,让平顺帝以为她死了,不再相见。 太后出宫去慈恩寺上香并住在寺中一夜,当晚却发生了一件意外。一间厢房着火,一名朝廷三品命妇被烧死了。据说,平顺帝惊闻母后遇险,亲自赶赴慈恩寺,并于瓦砾中捡到一枚金簪。 月十一逃离慈恩寺,直奔她和大公子居住的小院。然而,她扑空了。大公子并不在那里。月十一马上想起大公子可能是搬到管季骅那里住了,便找上门去。然而,她只找到大公子留给她的一封信。 信上说,大公子不忍心看到月十一自己拖着并不强健的身体一直照顾他,所以,他决定和月十一暂时分开。他要月十一好好在管季骅这里养好身体后再来找他。他也要去找自己爷爷的师傅,寻找恢复身体的方法。他还语气严厉的警告月十一,如果不肯养病,就会接到休书,他再不会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 这番言辞月十一一点都不信,但是她又无可奈何。虽然能够理解大公子的意图,月十一仍旧伤心了。她默默接受现状,并告诉自己,就暂且按照大公子信上说的把身体养好,然后便去寻找他。如果……得到的是大公子已经辞世的消息,她也会追随而去。x :/ 时光穿梭,管季骅和重生带着月十一回到岗城已经三年。重生生了一对儿女,粉嫩圆润,可爱异常。他们最爱爬在月十一的身上睡觉,老大总是呀呀的叫着“香香”。明知自己这辈子可能不会有亲生儿女,月十一还是忍不住去幻想,万一大公子说的是真的,他能养好身体,也许……他们也会有孩子。 中秋的时候,管季骅交给月十一一封信,是大公子写的。月十一颤抖着接过来,她生怕自己看到的是大公子的绝笔。信中,大公子交待月十一到她当年在岗城小镇的住处去见一个人。那里有他留给月十一的信。 管季骅送月十一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前,月十一紧张的敲开门……门内,顾翕远浅笑的脸映入眼帘。 泪水颗颗饱满的滴落在月十一胸前,顾翕远道了一声抱歉。月十一一抹眼泪,甩头就走。顾翕远连忙追出,“你不要他的信了?”一句问话止住月十一的脚步。 “你……见过他?”月十一并不回头。 “嗯。” “什么时候?” “二年前……”月十一听了身体突然一僵。两年前……那时候月十一就在岗城呀。 “在哪里?”月十一声音有些颤抖。 “就是这里……” 月十一蓦然转身,“他……身体如何?” 顾翕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一封信交给月十一。月十一站在街上就把信拆开来看,泪如雨下。 大公子当年就躲在平岩在京城的家里,月十一深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他休养了一阵,德湄对他照顾得尽心尽力。后来,他和平岩夫妇一同回到樊城。他去寒蝉寺拜见老方丈。老方丈是世外高人,他告诉了大公子养生长寿之法。从此,大公子留在寺中按功修习果见成效。但是,这种方法必须要求修习者清心寡欲,最好是出世修行。大公子考虑再三,顿悟出家。他在信中告诉月十一,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看到她子孙满堂。月十一曾经说过要和大公子同生共死,大公子不敢忘怀,所以他要加倍努力的修行下去,长命百岁。大公子出家后,曾经到过岗城,最终没有和月十一直接见面。他担心月十一的身体不能承受。于是,他遇到了诈死的顾翕远。这才有了今天这封书信。 月十一今天的身体确实足够强健,她的心脏也愈发坚强。大公子身体真的好了,月十一从心里感到喜悦。她知道大公子是在困境中把感情升华,他的爱不再自私,他含笑找到最佳的解答。 月十一垂下手,她低声对顾翕远说:“我要去看看他,确定他没有骗我。我也要当面告诉他,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我会好好活下去。” 寒蝉寺内,迎春花丛旁,一名年轻的白衣僧人坐在轮椅上,神态安详的看着一个年轻的妇人。“我很好。”僧人轻声说,他的声音如刚刚消融的冰泉一样清澈。 “我看到了。”年轻妇人眼中含着泪花,却坚持着没有滚落。 “我依然爱你。”僧人的话,让年轻妇人的泪水终于打湿面颊。 “还说清心寡欲……那不是花和尚吗?”年轻妇人哭中带笑。 僧人也露出微笑,他抓了一把空气,托在手中。“你就像是我的空气,无他。……只要你和我活在同一个天空下,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感到幸福,因为这份爱。”他说完向妇人招手,“过来。”,妇人走上前。 “低头。”,她却蹲下身子。僧人微笑着轻轻拔出她头上的发簪,长发垂落…… 在一辆离开寒蝉寺,驶向墨城方向的马车上,月十一将垂散的头发梳成辫子。 “我想为你把头发盘起来。”顾翕远望着月十一。 月十一“哼”了一声扭开脸。“等有人把诈死,骗人眼泪,骗人感情的罪过还清了再说。” “我这也是不得已……那个家,我不想再呆下去……小皇帝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伴君如伴虎……” “难道陆钊突然偷袭也是你安排的?” “冤枉啊……我只是以防万一,穿了夜突宫中的宝贝锁甲。虽然没死,可是为了救你们,我也是掉了半条命的……对了,我还要找某人过期失效的麻醉针算账呢,不待这样吓人的……你得赔我……” “……胡、胡……说……”说话人的底气明显不够。“你……你老实交待……几时和夜突的有夫之妇勾搭上的?” “哪里,人家是还山将军的情。……十一,说真的,嫁给我吧。” 月十一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的空气,你没希望。” 半晌,顾翕远悠悠说道:“我们出海吧……” 马车行走在乡间小道,虽然泥土路上遍布辙痕,但它坚持在走自己的路。路边茶亭中休息的客人,他们只是随意看了一眼这辆普通的马车就忘记了。曾经辉煌的,渐渐淡去……曾经美丽的,渐渐凋谢……倒是曾经的爱,驻留在人们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