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妻为贵》 章节目录 第1章 醉翁之意 云伴鲜的右眼眼皮近来老是跳个没停。 这天切菜时,她顺手拈了一小片嫩叶贴在上头,奈何好半天过去了,这上眼皮还是没个安生。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云伴鲜觉得,大约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落自己头上了。可替她打下手的大石头却认为,男左女右,指不定是什么好事儿呢。 云伴鲜不以为然。 好事?能有什么好事呀?想她兢兢业业伺候万岁爷这么多年,把大好的青春都扑在了他的身上,他倒好,平日里可劲地夸她,偏偏到了南巡的关键时刻,居然没有带上她,反而叫某个特能溜须拍马的小人占了便宜。 想想她就憋气,好不容易逮着个出宫远游的机会,却被那个手艺不如她但脸皮厚过她的家伙给抢了去。哦不,那个人不光是厚颜无耻,更重要的是,他还长了一张我见犹怜的……小白脸。 说起来,他一个大男人,没事儿长那么漂亮干什么呀?还给不给那些三宫六院留活路了? 对于这个竟然也要看脸的年代,云伴鲜真真是快要绝望了。她垂眸瞅了瞅倒映在水缸里的清秀素颜,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一进门就听见云姑娘唉声叹气的,这是怎么了呀?” 人未到,声先至。云伴鲜有点儿耳背,听不出这不阴不阳的声音是出自谁口,只晓得说起话来如此气定神闲的,那八成是贵人手下的奴才。是以,她忙不迭换上一脸笑容,眉目生辉地循声转身。 “今儿是吹的什么风,把公公您给吹来了呀?”眼睛还没看清来者何人呢,云伴鲜的两层嘴皮子就先活络开了,直至她定睛瞧见了服侍太子的明喜公公,这面上的笑意才不着痕迹地凝了一凝,“给公公行礼了。” 不过,她还是言笑晏晏地朝着来人福了福,把明喜公公乐得“哈哈”笑了两声。 “云姑娘多礼啦,你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杂家哪里受得起云姑娘的礼。” 云伴鲜也不多言,只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低眉顺目地立在来人的身前。 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子爷身边的人大老远地跑来这御膳房找她,肯定是有事,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儿。所以,对方不开口,她才不想主动凑上去找事儿。 可惜,她也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人不可能因为她装傻充愣就白跑一趟。这不,明喜公公笑呵呵地打量了她片刻,眼底里的深意这就多了几分。 “云姑娘啊,太子爷近日胃口不好,老惦记着姑娘在除夕宫宴上现烤现呈的杂肉串。眼下,那烤肉的架子都替姑娘预备好了,姑娘你看你何时得了空,随杂家去东宫走一遭呗?” 来人话未说完,云伴鲜的心肝儿就微微一颤。 太子爷惦念什么不好,偏就惦念那需要当着食客的面制作的烤肉串。这背后藏着的意图,她不愿多想都不成。x 可是,她想得再多也不管用啊!万岁爷带着皇后及一众嫔妃去南方游山玩水了,临行前命太子监国,眼下,太子就是这皇宫里最大的主子,纵然她是万岁爷钦点的御用厨娘又如何?现在是皇帝的儿子要借她去替他做一顿烤肉,落在谁眼里都是合情合理,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当奴才的,岂能不从? 话虽如此,不死心的云伴鲜还是绞尽脑汁地寻思着合适的借口。无奈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她也没能寻思出个所以然,故而只得面不改色地应下,目送明喜公公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一旁的大石头见她脸上的愁色更浓了,当即疑惑不解地跑过来,愣头愣脑地问:“师傅,太子爷让您去给他做吃的,您怎么不高兴呀?” 云伴鲜愁眉不展地瞥了这傻徒弟一眼,丢下一句“你懂什么”,就自顾自跑去掀了一只锅盖。 热气腾腾的白雾伴着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弹指间迷了女子的眼。云伴鲜只觉眼皮又冷不丁跳了跳,待她抬手去摸时,适才贴上的菜叶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翌日,风和日丽,春光明媚,云伴鲜惴惴不安地去了太子所在的东宫,后头跟着大石头等大小厨子。一路从殿外行至院中,她却始终没看见烤架的影子,这心里头不由得就沉了沉。 毋庸置疑,太子是将烤肉用的炊具都放在了屋里。换言之,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时辰,她都得跟他共处一室——指不定,没多久就会演变成独处一室。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心下愈发忐忑,面上却不能流露半分,云伴鲜眼观鼻、鼻观心地随领路的太监行至外室,在距离主位约莫三丈的位置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屈膝下跪。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谢殿下。” 女子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却并未急着抬头对上太子的视线。然而,她可以感觉得到,对方的目光已然毫不避讳地在她的浑身上下游走。 云伴鲜是个宫中厨娘,因为做得一手好菜而深得皇帝的赏识,品阶要比一般的御厨高一等,穿着打扮自然也就特别了些。可惜,她这人向来不爱涂脂抹粉,因此,在御膳房里煮菜的时候,往往是以素面示人。不过,一旦需要面见贵人了,她就断不能失了礼节。 正如今时此日,她虽如同往常一样身穿御厨宫服,却难得勾染细眉、略施薄粉、口含朱红,甚至还戴了对小巧的白玉耳坠,整个人看起来都娇美了许多。 太子将这令人耳目一新的女子看在眼里,唇角不经意地扬了扬。 他就知道,自己的眼光定不会差。饶是对方隐藏得再好,他都能一眼挖出她这颗故意让自己蒙了尘的珍珠。(_ “东西都摆在那儿了,开始吧。” 云伴鲜隐约察觉到,徘徊在她身上的视线已越发放肆。她微微皱起眉头,却意外听见了太子语气如常的一句吩咐。她不免愣了愣,又立马回过神来,不卑不亢地颔首领命了。 面不改色地走到一只盛满水的铜盆前,她将自个儿的双手洗净了,接过助厨递来的白布,擦干了手,就由着候在一旁的另一个助厨替她戴上了袖套又系上了围裙。那边厢,大石头也已准备就绪,两人交换眼神后,便手脚麻利地干起活来。 没多久,猪牛羊肉的香味就溢满了太子的寝宫,加上适时播撒在肉块上的秘制调料,那股子香飘飘的气味,别提有多诱人了。 然而,就在几乎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将注意力集中在云伴鲜手中的烤串上时,把她召来烤肉的男子却只一门心思盯着女子姣好的容颜,偶尔往下挪一挪目光,看的也是那双细嫩白皙的柔荑。 这一双烹调出诸多美食的小手儿,该是怎样的柔若无骨……叫人销魂呢? 座上男子心猿意马之际,堂下女子已然将滋着油花的烤串呈给了屋里伺候着的宫女。宫女小心翼翼地把佳肴端到了太子的跟前,这才叫后者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思绪。 他抬手拿起一串烤牛肉,先是放在鼻翼下吸了口香气,然后才慢悠悠地把它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那两只巧手,做出来的东西果然鲜美可口,难怪酷爱品尝各类美食的父皇会如此器重这手的主人。 “确实是人间美味。”太子不紧不慢地吃了两串,就用帕子优雅地擦了嘴、抹了手,“赏。” “谢太子殿下。”以云伴鲜为首的几个厨子赶忙行礼谢恩,转眼间便继续忙活去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云伴鲜已经翻着花样替太子烤了许多肉串,还弄些了素食,也博得了太子的喜欢。渐渐地,没见太子有任何越轨之举的她,也就放下了戒心,不知不觉地投入到了锅碗瓢盆之中。 那之后,太子吃饱喝足,便许他们一行人领了赏回去了。大石头和其中的两个助厨皆是完完整整的男人,不能在御膳房之外的地方久留,因此,尽管除云伴鲜之外的三个厨娘很想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多看看这富丽堂皇的东宫,但一行人还是不得不守着宫里的规矩,跟着领路的太监往回走。 然而,就在走在最前头的云伴鲜彻底放松了警惕的时候,后方忽然追来了一个步履匆匆的太监,拦下他们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她说,太子爷突然记起还有一样宝贝忘了赏她,让她随自己回去领赏。 云伴鲜转眼间就变了脸色。 太子果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心里头虽然亮得更面明镜似的,但云伴鲜还是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毕竟是太子爷亲口说另有赏赐,她一个御膳房的厨娘,怎能不识抬举? 于是,在一群跟班艳羡的目光中,云伴鲜揣着颗怦怦直跳的心,跟着前来传话的小太监折回了东宫。 这时,太子的屋里已然没了烤架的踪影,徒留些许飘散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却叫以食为天的云伴鲜没法安下心来。她一步一步地走向独自坐在高位上的男子,同先前一样,在该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毕恭毕敬地向他叩拜。 得令起身之时,她偷偷瞥了瞥四周,发现之前侍奉着的宫人们业已被悉数屏退,这心里头就更是七上八下了。 虽说这光天化日之下,太子应当还不至于…… 一个念头尚未成形,她就以余光瞥见了男子起身向她靠近的景象。 章节目录 第2章 躲过一劫 “这是本宫去年去淮西监工时得来的镯子,觉得挺衬你的肤色。”拿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太子不紧不慢地走到云伴鲜的跟前,作势就要抓起她的一只柔荑,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奴才谢过太子殿下好意,但如此贵重之物,恕奴才不敢收下。”后退了半步的女子瞬间将脑袋埋低了,恭恭敬敬地出言推辞。x “美玉配美人,方能令其物有所值,何必去计较什么贵重不贵重。”奈何她的态度已如此明显,对方却仍是不依不饶地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的右手手腕。x :/ 柔嫩细滑的触感仿佛能自指腹传遍周身,挠得男人登时心尖儿发痒。 果然是个尤物。 他一边牢牢地握着女子纤细的右腕,一边好整以暇地将玉镯给套了上去。完事儿了,他还玩味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大掌抓着小手不放。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云伴鲜压下心头油然而生的厌恶,猛地抽回了自个儿的右手,同时倒退两步,屈膝跪地。 “奴才叩谢太子美意。”回头一定得好好洗手,“若是太子殿下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告退……” “慢着。”奈何霍然直起上身的女子刚要一鼓作气逃出魔爪,那急急出口的话就被男子一口打断了,“本宫赏了你这么漂亮的玩意儿,你不做点什么……来回报本宫吗?” 不是已经替你做了一顿烤肉吗?! 此等大不敬之言,云伴鲜是不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她只得巧笑倩兮,不慌不忙地回答:“奴才往后必当尽心竭力,为万岁爷和太子殿下做出更多、更新的佳肴。” “哈哈……”岂料,她避重就轻的答复却惹得负手而立的太子仰天大笑了几声,不徐不疾地放平了脑袋,他双目炯炯地凝眸于她不曾抬起的眉眼,“本宫跟你开玩笑的。” 云伴鲜真想糊他一脸玩笑。 可是她不能啊,甭说人太子爷是在逗她玩儿,就算他真要她上刀山、下油锅,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奴才,不也得硬着头皮上么? 所以,被忽悠了的云伴鲜只能口蜜腹剑地恭维道:“殿下真是风趣。既然殿下没有别的……” “宫中宝物无数,你知道本宫为何千挑万选,择了个镯子送给你吗?”叫人气急的是,她刚要旧事重提,对方就又没头没脑地扯上了新的话题。 云伴鲜暗自咬牙,面上也只好继续装着笑脸,答曰:“奴才愚钝。” 谁料她话音刚落,太子就冷不防上前两步,弯腰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那自然是因为,本宫想要用这个玉镯……来套住你。” 此言一出,云伴鲜心下大呼不妙。对方的言下之意都这么明显了,她再听不懂,可不就成了傻子了? 不过,此情此景下,她不傻也得傻。 是以,云伴鲜这就非常“识时务”地接过话头,满脸忠诚地向一国储君表明了心迹:“奴才是宫里的人,只要在宫中当差一日,便自当竭尽所能侍奉各位主子,不会有旁的心思。” 言下之意,您太子爷不用特地寻个价值不菲的玩意儿来“套住”我,我既然当了这皇宫的奴才,自然会好好地待在该待的地方办差,该多的,不会少,该少的,也不会多。 堂堂太子殿下不是个蠢的,当然听得明白,这前半句话是在装傻充愣,后半句话则是一语双关。 不会有旁的心思…… 太子笑了。 “那如果……本宫许你有旁的心思呢?” 幽幽的嗓音未落,说话人已然毫不避讳地凑近了女子的面颊。他贪婪地嗅着她身上芬芳的香气,一时间只觉心旷神怡。 如此极品,却被父皇安排在御膳房当差,整日和那些油盐酱醋打交道,委实是太过浪费了。 像她这般肌如凝脂、气若幽兰的美人,就应该臣服在他的身下,与他芙蓉帐暖、共度春宵。 云伴鲜业已花容失色,她没有料到,太子竟然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胆大妄为。 就因为皇上不在宫中? 想那平日里,这个弱冠之年的男子虽多次朝她暗送秋波,却始终碍于其父皇的存在而不敢行逾越之举。眼下一国之君出宫南巡,他居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逮着机会,对她这个御用厨娘出手了。 她当然不能让他得逞! 心中坚持从未动摇,云伴鲜二话不说,当场就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蓦地挣脱了男子的束缚,速速退后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才自知身份低微,只一心一意想着如何能让万岁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吃得舒心,决计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还望太子明鉴!”语毕,她就令整个身子匍匐不起,好似自己不过是个受宠若惊但仍保有自知之明的下人。 太子见状,整张脸倏地冷了下来。 这个女人,他暗示了她无数次,今儿个甚至不惜放下身段,把话挑明了说,她却还是如此不识抬举——这普天之下,究竟有多少女人挖空心思想爬上他的床,难不成她都不用脑子想想的吗?! 思及此,太子眸中的阴冷之色也不自觉地溢出了眼眶,他旋即沉着嗓子,面无表情地问她:“你知不知道,通常不喝敬酒的人,都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云伴鲜的心肝儿“咯噔”一沉:不吃敬酒,可不就要喝罚酒了吗? 但是,她招他惹他了吗?他凭什么?!就因为他看上了她的美貌? 一颗心七上八下之际,她却听得男子冷不丁语气一改:“本宫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女子,一时半会儿想不透也不打紧,本宫还有耐心。” 说着,他径自将她从地上扶起,令她神色凝重地站立在他的身前。 “不过……最好不要让本宫等得太久。” 云伴鲜不敢接话,只好垂着脑袋不吭声。 “下去吧。” “是……” 云伴鲜如蒙大赦地退出了太子寝宫,行至无人处一摸脖子。 暮春三月,自个儿却愣是被折腾出了一身的汗——是冷汗! 惊魂方定的女子一阵风似的回到了她的单间卧房,关上门后就忙不迭给自个儿倒了满满一杯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距皇上南巡回宫还有将近十日,她要如何挨过这十天半个月,避开太子那双如猎鹰般锐利的眼? 岂料她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当天傍晚,就又有一个贵主身边的太监来找她了。 云伴鲜觉得她快吐了。 烤肉烤肉,又是烤肉!她不过就是为讨得皇上欢心,才在去年的宫宴上露了一手,哪里能够未卜先知,此例一开,竟是后患无穷! 是的,继太子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命她单独去替他烤肉之后,三皇子殿下又上着杆子,说要一模一样地来一份了。 来一份……来一份你个头哇! 本来已经够烦了的云伴鲜直想冲到那个二世祖面前,把他训个狗血淋头。 没错,二世祖,用这三个字来形容那位年方十三的三殿下,可真是再贴切不过。想当年,他三岁就没了娘亲,偏偏又生得一副好皮相和一张甜嘴儿,小小年纪就把他老爹和老爹的大小老婆都哄得合不拢嘴,再加上皇帝宠爱他那红颜薄命的母妃,他们的儿子又“乖巧可怜”,是以,打从他母亲过世后,宫里上下就在一国之君的号召下,没个限度地宠他,一直把他宠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却还是没有罢手,继续宠着。 这不,棍棒底下出孝子,蜜糖罐里生逆子,这娃儿一大半已经长歪了,在皇宫重地每天都是横着走,除了他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他谁的面子也不买。 哦,不,似乎有一个例外,就是御膳房里那个年轻貌美的小厨娘——她云伴鲜。 说起来,她和这位三皇子殿下的相识可真真是一段孽缘。 那是她刚进宫三个月的某一个夜晚,因为做出了一锅失败品,她心里正憋着气呢,无意间瞧见一个在夜幕下独自抽泣的小男孩,便好心上去嘘寒问暖,却不料被他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彼时尚年少气盛的云伴鲜怒了,也不管这小屁孩是打哪儿来的,旋即就改换一脸骗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哄他说只要吃下了她锅里的这些“美食”,他马上就能忘记一切不开心的事情。 当时年仅七岁的三皇子虽然脾气够大,但脑子还没张开,他嗅了嗅少女手中的一锅子“美味佳肴”,觉着还真是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闻,就半信半疑地把它们吃了下去。 之后的事态发展,出人意料。 三皇子从此爱上了云伴鲜——的手艺,三天两头嚷嚷着要她给他做吃的,还隔三差五地偷溜到御膳房来找她玩耍。 好吧,实际上,基本是一方被另一方耍着玩。 咳,后来分明业已得知其身份的云伴鲜承认,自己是稍微小心眼又坏心眼了点儿。点心做坏了不打紧,可明知道做坏了却还当宝贝似的往堂堂三皇子嘴里塞,那就是她的不对了。 但是,谁让人三皇子就喜欢吃她做失败了的东西呢?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反正也吃不坏肚子。 然而,就是在这“你打我挨”的漫漫岁月中,一本名为“我与三皇子不得不说的宫廷秘事”的话本,就此诞生了,以至于时至今日,同她关系密切的三皇子仍会动辄缠着她给做吃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这天,已然冷静许多的云伴鲜跟着三皇子身边的明德公公去了少年的寝殿,却万万不曾料想,在那里等待着她的,会是另一场风波的起始。 章节目录 第3章 又生枝节 如果说,昨日里太子爷那儿还像模像样地摆着炊具,那么今儿个三皇子殿下的房里,就是明目张胆的“空空如也”。 云伴鲜微皱着眉头,在屋里仔细地扫视了一圈,仍是没有发现半个烤架的影子,是以,她不由得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了装模作样的少年。 她承认,来他这儿,要比去太子那儿轻松不少。这孩子虽然闹腾了些,但本性不算太坏,加诸与她相熟数年,偶尔四下无人的时候,他还会像条小狗儿似的黏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基本上也是把他当个宠物看待。 咳咳…… “三殿下不是让奴才来给您烤肉的吗?烤架呢?”云伴鲜收回了险些飘远的心思,一本正经地注视着那边厢正襟危坐的少年。 她发现平日里总是有理的三殿下,今日竟有些目光闪烁。 耍我? 她禁不住生出如上猜测。 可转念一想,自从三年前少年戏弄她不成反被她摆了一道之后,他就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甚至还剃头担子一头热地欲拜她为师,她又觉着,他不像是在耍弄她。 “三殿下?”云伴鲜又启唇重复了一声,眼见对方总算是鼓足勇气,将视线定在了她的眸中。 “云姐姐……你,你过来。”屋里伺候着的下人都被三皇子屏退了,因此,他得以毫不避讳地唤出这个他喜欢的称呼。 云伴鲜一头雾水地走近了些。 “殿下找奴才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被她用眼盯着,少年不由得心虚地看了看别处。 有猫腻。 这一下,云伴鲜想不怀疑都不成了。 偏偏这个时候,坐于主位的少年忽然期期艾艾道:“让你来,自然……自然是来伺候我……吃喽……” “可是烤架呢?” 云伴鲜又皱着眉重复了她的疑问,却突然想起,这个不长脑子的三殿下该不会不晓得要预备烤架吧? 考虑到三皇子经常做事不过脑子,她苦口婆心地提醒他:“殿下,烤肉时,烤架是必须的,像太子殿下昨天叫奴才去……” “你还好意思说!”然而,让云伴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话才起头,对方就猝不及防地瞪圆了眼珠子,高声喝出了这句叫人一头雾水的话。 因此,云伴鲜完全是摸不着头脑,一边跟看怪物似的打量他那义愤填膺的脸,一边用眼神询问他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好在少年并没有让她失望,当即就怒目圆睁道:“你你你……你是不是看我大哥是当朝储君,所以……所以就舍我而取他?!” 此言一出,女子当场就懵了。得亏她头脑灵活,故而很快就回过神来,把一双杏眼瞪得跟他一般大,反唇道:“不就是做了顿烤肉而已,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 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我我……我才没有莫名其妙!”他居然还猜出了她的心声,“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早就看上你了!你……我……” 这一下,云伴鲜彻底怔住了。 他一个少不更事的二世祖……是从何得知此等秘事的? 瞠目结舌之际,她听见三皇子继续耳红脖子粗地吼:“我告诉你!你们别欺负我年纪小!我不小了!前几个月……前几个月……父皇,父皇还说要挑几个……宫女给我……” 只不过,他话到一半就自个儿蔫了下去,尤其是说到“挑几个”的时候,云伴鲜分明听见了他的含糊其辞,也不晓得是把什么词眼儿跟吞了下去。 幸而她脑瓜子转得够快,须臾片刻,就从他末了的几个字里猜出了蛛丝马迹。 十三岁的皇子,挑宫女……除了那档子事儿,还能为了什么? 换言之,被少年生生咽回去的词儿,无非就是“漂亮的”、“给我侍寝的”之类的话。 迅速一合计,云伴鲜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毛,老神在在地注视着业已红了脸的三皇子。 慢着,她好像本末倒置了。 正遽然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神色略凝的女子又听三皇子道:“总之!总之,我过了年就十四了!那个,那个我也行!” 那个?哪个啊? 云伴鲜实在没法像这般佯装无知。要知道,她原本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是一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能够独立思考的穿越者。所以,那些个男欢女爱之事,她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只是,她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少年,那种事情不光关乎年龄,还和后天的学习以及天生的尺寸有关…… 咳咳,罪过罪过…… 女子差点下移的视线急忙挪回到少年的脸上。 所以说,他特地在她跟前提这种难以启齿的话题,究竟所为何事?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云伴鲜情不自禁地变了脸色。 然后,三皇子卯足劲儿憋出的一句话,直接就将她生变的面孔惊成了猪肝色。 “所以,所以……你不许去找大哥!我才是你未来的夫君!” 我才是你未来的夫君,我才是你未来的夫君,我才是你未来的夫君…… 云伴鲜只觉这短短九字不断在脑海中回响,最终倏尔炸成了一道晴天霹雳,将她颤颤巍巍的小心肝儿劈了个四分五裂。 结果,更让女子瞠目结舌的还在后头。眼见她跟尊石像似的杵了原地,三皇子竟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她的身前,未等她作出反应,他就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她略显僵硬的身子。 云伴鲜骤然还魂。 “殿下!” “云姐姐你别动!” 云伴鲜真就不动了,但这不光是因为她听见了少男罕见认真的语气,更是鉴于她意外地发现了,这个自始至终都被她当孩子看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已有了将她整个儿束缚的气力。 是啊……不知不觉间,他都比她高出半个脑袋了。 少年炽热的鼻息扑打在女子乌黑的发丛,女子清幽的体香亦萦绕在少年的鼻尖。三皇子只觉他再也不想放手了,就使劲儿把人给搂得更紧了。 “殿……” “我要娶你,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 兴许是他的语气太过郑重,本该是被云伴鲜当做笑话听的发言,却愣是叫她当场怔了一怔。不过紧接着,缓过劲儿来的她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能告诉他,她这些年来一直是把他当小狗儿……啊呸,是当弟弟看待的吗? 显然,她不能——纵使四下无人,她也不能在这种尊卑有别的大事上昏了头。 更重要的是,她不愿——不愿傻头傻脑地嫁给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不愿委曲求全地嫁进帝王之家,不愿在多年以后和满院子的三妻四妾勾心斗角。 因此…… “殿下为何要娶我?”此言脱口而出之际,云伴鲜已然完全寻回了冷静。 耳听伊人清丽中透着些许清冷的嗓音自胸前传来,三皇子自是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臂膀,与女子四目相接。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少年迫不及待地表明了态度。 “殿下当真喜欢我吗?”可女子却从容不迫地出言反问。 “这还能有假?!” “若殿下所言非虚,那敢问殿下,你是否清楚什么才是‘喜欢’?” 少年似是被她问住了,他疑惑不解地瞅着她乌黑的瞳仁,闹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要考他这个。x “如果喜欢,便是该让你喜欢的人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奴才斗胆请问殿下,可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话音落下,三皇子算是明白了,女子先前所言,无非是为后话铺路——可是,她最想要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金银财宝? 少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他的云姐姐,素来不是此等贪慕虚荣之人。 那…… 很快就看出了对方眼中流露的惑色,早有预料的云伴鲜这就不慌不忙地开启了朱唇:“奴才一生所求,不是穿金戴银,更不是俯瞰众生,而是一具悠然自由之身。” 奈何面对她沉静而不失坚决的一番倾诉,少年却只急不可待地表明起自个儿的立场:“我怎么就不能给你自由自在的日子了?!你要吃什么,我马上让御膳房替你呈上,根本无需你再亲自下厨;你要穿什么,我立刻叫尚衣监替你裁出最漂亮的衣服,一年四季,你想要几件就有几件;你要想去哪里玩,我同父皇讨了赏赐就能带你游遍天下。你说,我怎么就不能让你逍遥快活了?” 云伴鲜听着听着就开始失了耐性。 “殿下你还年少,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明白,不是你觉得好的东西,别人就一定觉得好……” “不许你说我年纪小!” 岂料对方比她还要没耐心,她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他却只忍她讲了个开头,就一口打断了她的话。 有权就是任性。x :/ 云伴鲜直想朝天翻个白眼——可惜她不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她想,她唯有耐着性子好言相劝,方能……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娶你!你要是不答应,我……我现在就办了你!” 章节目录 第4章 宁为玉碎 云伴鲜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毛没长齐的十三岁少年,仗着自己皇帝儿子的尊贵身份以及比她高出半个脑袋的天然优势,居然学人家糙汉子,对她耍流氓——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x 胸中似有万匹骏马呼啸而过,云伴鲜终是忍无可忍,当场就翻了当朝三皇子一个不容忽视的白眼,嘴上轻斥道:“你胡说什么……” 岂料一个“呢”字尚未来得及拖着尾音出口,她就突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叫嚣着抵在她的下腹上。 方才那疾驰而过的什么马又一路狂奔回来。 “殿下自重!” 那些宫女、太监都教了他什么鬼东西!!! 偏偏在这个捍卫贞操的节骨眼上,耳红脖子粗的少年非但没被她的呵斥吓倒,整张脸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朝她压了过来! 行啊,你都不要脸面了,我还讲什么情分? 惊怒之下,云伴鲜直接把人给推了开。一心一意想亲她小嘴的少年压根没想过她会推他,是以当场就一个踉跄往后倾倒。幸亏他及时伸手撑住了自个儿的身子,才不至于摔得太惨。 “你推我?!你竟然敢推我!?” 可是,他一个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堂堂三皇子,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因此,跌倒在地的少年当即睁圆了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瞪视着竟对他下狠手的女子。 然后,也多少有点后怕的云伴鲜就看着他瞬间化惊愕为愤怒。 “云伴鲜!!!”少年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了女子的身前,使劲攥住了她的胳膊,径直将她推到了不远处的墙壁上。 被突然袭击的女子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无力抵抗他一个用了蛮劲的少年,只得惊魂未定地对上他怒不可遏的视线。 自相识以来,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暴怒的模样。她实在是不理解,难道她的拒绝和方才的那一推,就这么严重? “殿下你冷静些,奴才不是有意要推你,只是……” “我不要冷静!我就问你,你是嫁,还是不嫁?!” 四目相接,一个惊疑不定,一个怒发冲冠,直到后者以俯视之姿咄咄逼问,前者才鬼使神差地从惊惶中抽离出身。 云伴鲜看着少年的目光忽然就冷了几分。 她可以把他当主子,当弟弟,甚至当儿子,可就是不能当夫君。所以…… “奴才不嫁。” “你!!!”盛怒之下,三皇子龇目欲裂的眼眸却突然黯淡了几分,他凝视着女子清冷从容的眉眼,居然意外地压下了心头的滔天怒火,“为、什、么?” “因为奴才不愿一辈子被困在牢笼里,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 三皇子遽然怔了怔。 “殿下是皇子,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真正的自由。此外,殿下如何能够保证,将来不会看上任何女子?也不会有任何人做主替殿下纳妾?” 冷静到仿佛没有感情的话语,一字一句刺入少年尚不成熟的内心。可他就不明白了,就算往后父皇不断地往他身边塞女人,那又能如何?只要他心里喜欢的还是她,只要他还是把她视为唯一的正妻,那些女人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x :/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奈何换来的却是女子的一抹苦笑。 是啊,他不懂,他不会懂的。在这个三妻四妾本就无可厚非的时代,她如何要求一个打小就看着父亲坐拥美人无数的少年,去懂得她“一生一世一心人”的愿望?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殿下完全不能理解奴才的心思,又何必彼此强求?奴才这辈子要嫁,也只会嫁一个心里、眼里、身边都只有我一个人的男子,如果无福遇见这样一个男子,那奴才宁可终生不嫁,为皇上做一辈子的御膳。” 坚毅中透着凉薄的眸色,看得少年一阵心颤。 终生不嫁?终生不嫁?!她……好!好得很! 身为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家之子,三皇子自然无法接受云伴鲜的态度。试问,他是何等高贵的身份?愿意娶此女为妻,她却严词拒绝,还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真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心高气傲的少年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故而当场就被恼怒冲昏了头脑。 一个心里、眼里、身边都唯她一人的男子?成啊,既然她断定,他这尊贵之躯只会高高在上,只会喜新厌旧,只会妻妾成群,那他倒要听听,换一个卑贱无能的人摆在她的面前,她是不是还会如此认定? “那我问你,若是有个身无分文、又脏又臭的乞丐愿意对你死心塌地,你是嫁他还是嫁我?” 云伴鲜不甘示弱地笑了。 “奴才所言,永不变卦。” 话音刚落,少年就觉浑身血流皆已逆涌。 “呵呵!好!!!”须臾,他冷不防狞笑一声,直震得云伴鲜脑袋嗡嗡作响,“很好!!!” 语毕,他忽然就松开了桎梏着女子的双手,背过身去行至桌边。 下一刻,云伴鲜就眼睁睁地瞧着他抬手掀翻了一张茶几。 巨大的声响旋即就传到了屋外,两个太监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一时间都看傻了眼。其中一个瞧瞧主子略有起伏的背影,又瞅了瞅站在墙角抿唇不语的女子,心里直道“什么情况?”,还是另一个机灵些,忙不迭拉着同僚跪倒在地。 主子爷发怒了,而且是老大的火气——至于是不是跟这位主子爷平日里最喜欢的姑娘有关,他们当奴才的就不得而知了。 是以,此情此景下,甭管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主子发火就是他们伺候不周,先跪了再说。 云伴鲜虽然业已深谙在这宫中当差的处世之道,却始终无法打心眼里予以赞同。她不着痕迹地瞥了那俩小太监一眼,依旧只皱着眉头不吭声。 “给爷滚。” 直到女子忽而听得少年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又看了看面面相觑却最终没敢动弹的两个太监,她才一边低低应声,一边行礼退出了屋子。 三月里的春光仍是明媚到叫人睁不开眼,云伴鲜迈着小碎步一路走出老远,才抬头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眸子。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三皇子都没再来找她,就好像数日前的事情压根未尝发生。然只有云伴鲜自个儿清楚,碎了的器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恢复到原先的模样。更何况,她素来都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只不过,女子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不知是在赌气还是在干吗的少年,居然愣是走漏了风声。本该是丑事一桩——至少算不上是件好事的一场变故,不下五天的工夫,竟已在宫人、太监间传了开来,这让她想不在意都不成了。 这个熊孩子!果然是不长脑子! 诚然,这皇家的事情,但凡不是往脸上贴金的,当权者都是能瞒则瞒,甚至会不惜为此而杀人灭口,可这三皇子倒好,任由底下人议论纷纷——他不想要脸面了,她还想耳根清净呢! 最关键的是,他的父皇游山玩水去了,可他大哥还坐镇宫中哪!他这么一闹,本来是关起门来的私事,却就此传到了那个对她心怀不轨的太子耳中,指不定太子会因此而出什么阴招! 云伴鲜深深地感觉到,一个长歪了的皇子是多么的“毁人不倦”。 与此同时,早就听闻流言蜚语的大石头也按捺不住了,他私下里拉着云伴鲜叨念,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碰得上的啊!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就给推了,还惹了三皇子气得掀了桌子? 本已心烦意乱的女子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一个白眼,见四下无人,索性对这愣头青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觉得王妃是什么?” 王妃? 大石头被问呆了。 王妃是皇子的女人啊!天底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殊荣啊!还能是什么? “或许在你看来,能够嫁入皇室,成为皇上的儿媳妇,是天下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可在我眼里,皇家的女人,无非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大石头瞬间惊呆了。 “诶诶诶!师傅师傅!”他甚至顾不得什么“尊师重道”、“以下犯上”,直接吓得用手捂住了云伴鲜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能乱说啊!” 被有心人听去了,那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呀! “这么紧张做什么?”她云伴鲜会是说话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吗? 女子不慌不忙地扯下了大徒弟那粗糙的手,顺便把他推远了些。 “你师傅我要是觉着你是个有心眼儿的,会拿这话跟你说吗?” 大石头想想也有道理,原来师傅是信任他这个徒儿呢!这便憨笑着挠了挠头。 不过,片刻后,他就突然发现,这话题已经被他师傅扯开了,于是急忙一本正经道:“师傅,你当真不嫁?” 云伴鲜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裳:“不嫁。” 身为她的首席弟子,大石头还是替她觉得可惜。但是,师傅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师傅都说不嫁了,那他也不好多嘴。 这样想着,憨厚老实的男子也不多说什么,这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云伴鲜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忙完了半天的差事,也捶着背回了自己的卧房。 真是人逢衰事精神差,往常就算接连忙活上好几个时辰,她也不会感觉这儿酸、那儿软的。 正如此思量着,云伴鲜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未等她察觉出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就将她放倒在了床榻上。 章节目录 第5章 洞房花烛 云伴鲜觉得,被绑架这种事,不经历一次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就像她,莫名其妙被人迷晕了,又莫名其妙被人扒了衣裳再换上喜服,最后莫名其妙被人涂脂抹粉、蒙上盖头……好吧,事态明朗到这一步,傻子都知道自己是要被成亲了。 而整个宫里胆敢这么整她且不计后果的,也只有那个任性妄为的三皇子了。 倘若此时此刻她没有被人捆住手脚并堵上嘴巴的话,她想,她大概会当场画个又大又圆的圈圈,诅咒那个正处于叛逆期的二世祖。 只可惜,刚被迫和一个臭熏熏的男人拜堂完毕,她现在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等着被洞房了。 于是,寂静无声的卧房里,坐在床沿上的云伴鲜忽而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响。一股熟悉的恶臭登时随着一阵凉风飘然而至,使她不由心头一跳。可她刚要“呜呜”两声,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姑娘,三殿下命奴婢传话:我如你所愿,替你寻来了全城最脏、最臭、最丑的乞丐,赏给你当相公,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去他的如你所愿!去他的永结同心! 如果那熊孩子眼下身在此处,她真像当年他对她做的那样,使劲儿地甩他一脸唾沫星子。 可惜,人三皇子不在,她也喷不了半点儿口水,只能束手无策的,任由那宫女飞快地传了话——随后就头也不回地逃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 而这个时候,那股叫人作呕的臭味已然越来越近。 想她云伴鲜聪明一世,今儿个居然要被一个素未谋面的臭乞丐给拱了?不,她无法接受这个可怕的现实,她要力挽狂澜。 思绪流转间,云伴鲜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恰逢她名义上的新婚夫君抬手掀开了红盖头。 下一刻,一个浑身破破烂烂、只戴了朵大红花的高大男子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别奇怪此情此景下,新娘子怎么不先去看新郎官的脸,实际上,不是她不想看,而是她看不着,只缘对方那张据说奇丑无比的面孔,此刻正被他乱如鸟窝的长发给遮得严严实实。 罢,看不看长相根本不重要,当务之急在于,她得把他拉进自己的阵营! 继续使劲儿憋气的女子忙不迭伸长了脖子,冲着男人发出“呜呜”的求救声。所幸男人尚留有最基本的人性,这就替她拔去了口中的异物,令她得以张嘴说话。 “我是被人陷害的你今日配合我演戏来日我定以重金酬谢并帮你找个比我漂亮十倍的美娇娘!” 真亏她能一鼓作气——都不带喘地说完这一长串话,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巨臭当前,她怕她多吸一口都会有随时吐出来的冲动。 然而,云伴鲜万万没有想到,她在这儿憋得快要面红耳赤,对方却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比她还要漂亮十倍的美娇娘?她确定她将来能够找得到? 男人一言不发地端量着女子姣好的容颜,看着她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忽然很想咧嘴发笑。 可是,他最终却只抬起了一只手,默默地指了指自个儿的嗓子。 云伴鲜的小心肝禁不住“咯噔”一沉。 不但是个一无所有的乞丐,而且还是个哑巴?! 这个三皇子,够绝! “你说不出话不打紧,点头,点头你总会吧?”眉角直跳的女子只得退一步求其次,心急火燎地追加道。 孰料,男子依旧纹丝不动地注目于她,接着,他竟用方才指着脖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顿时,一道天雷从天而降,直把自诩处变不惊的云伴鲜劈了个目瞪口呆。 不光是哑巴,还是个聋子!? 她认为,“绝”字业已不能用来形容某个二世祖了。 而她,也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未等新的念头于脑中成形,再也忍无可忍的女子就被迫放开了鼻息——须臾,她便两眼一翻,身不由己地倒在了床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倏尔远去的意识又一点一点地回到了云伴鲜的体内。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眸色一下从混沌变作清明。 没有记错的话,她恐怕已经成了历史上第一位在新婚之夜被丈夫身上的臭气给熏晕的女子。而且…… 将屋内熹微的晨光尽收眼里,她不用扭头去看四周的情况,就已然可以推测,自己终究是逃不过失身的厄运。 呵,兜兜转转,她虽姑且躲过了那两个瘟神,却避不开被瘟神害惨的命运吗? 罢……罢!她这棵命途多舛的小白菜,就权当是被猪拱了吧! 看似心平气和实则怒气滔天,云伴鲜咬牙切齿地笑着,不紧不慢地翻了个身。 电光石火间,她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光亮,目睹了半片光(和谐)裸的背脊。 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 隐约留存的一丝侥幸心理终于彻底破灭,云伴鲜真恨不能扇这男人一巴掌出气!谁知就在她怒发冲冠之时,身边的人冷不防动了一动,如同察觉到她的苏醒似的,他慢慢地扭过脑袋,然后不经意地支起了他的身子。 “你醒了?” 温润如玉的嗓音尚未完整入耳,被询问的女子已然呆若木鸡。x :/ 下一瞬,云伴鲜就觉着,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一下子从自个儿的鼻孔里流了出来,叫她总算猛地回过神来,拿手捂住了鼻子。 这下,轮到问话的人朝她发愣了。 男人当然不会想到,一个大约已认定自己丢了清白的女子,在看了他这个趁人之危的“恶人”第一眼后,既没有打他骂他,也没有哭闹寻死,而是……当着他的面,流下了两道鼻血。 实际上有点儿睡迷糊了的男人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低眉去看自己那还算壮实的的前胸。 他承认他没有穿衣服,可是…… “你你你……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里?!” 男子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得云伴鲜磕磕巴巴地质问。 他又愣了愣,随后才好整以暇道:“姑娘忘了?我们昨晚才拜的堂。” 话音落下,云伴鲜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脑袋就又卡壳了。她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姿势,从被窝里摸出了一块柔滑的丝帕,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堵住了自己的鼻子,接着才惊疑不定地凝眸于身旁的男人。 她如何能够接受,昨儿夜里还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乞丐,今儿一早竟摇身一变,成了个玉树临风、貌似潘安的美男子? 在她被臭气熏晕了的这几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乎可以从云伴鲜惊魂未定的眼神里读出如上疑惑,男子从容不迫地勾唇莞尔。 “是这样的,昨儿晚上,我被人下了药,不能说话也听不清别人说话,他们事先还特地吩咐我,同姑娘圆房前不准沐浴,否则就要了我的小命,我不得已而听命之,让姑娘受了委屈,抱歉了。”见眼前的女子仍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男子旋即又记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过姑娘放心,我看得出,姑娘并非心甘情愿,所以并未有逾越之举。” 然而,自以为把该解释的都交代清楚了,男子却意外听闻了云伴鲜煞有其事的问话:“那你怎么没穿衣服?!” “……”听着似乎顺理成章又好像颇为奇异的思路,叫男子不由得沉默了一小会儿,“他们没替我准备换洗的衣服。” 此言一出,终于冷静下来的云伴鲜也意识到了自己骤然下降的思考能力。x 电脑端:/ 于是,屋子里蓦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谢谢你。”直到女子冷不防一言以蔽之,同时扭过头去,用帕子擦干了流淌在外的鼻血。 云伴鲜突然发觉,手里拿着用的东西貌似有点眼熟。 这丝帕怎么这么白……白……白……x 一个“白”字旋即回响在脑海中,令女子登时醒悟。 她情不自禁地抽了抽眉角,却很快恢复了一脸镇定,不动声色地将染了鼻血的帕子收了起来。男子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却始终未置一词。直至对方面色如常地抬眼看他,又因一不留神瞥见了他不着寸缕的上身而迅速转移了视线。 “你让一让,我替你到外头去讨件衣裳。” 男子闻言,当即一边道谢一边让开了道,令云伴鲜得以顺利下床整理衣衫。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这乞丐还算君子,压根就没动她的衣裳,只不过…… 云伴鲜背对着榻上的陌生男子,微不可察地敛了敛眉。 一个长相如此出众的年轻男子,怎么会去当了要饭的乞儿?难不成,他生来好吃懒做,有手有脚的,却不愿干活养活自己? 怎么想都觉得说不通,云伴鲜不禁怀疑到了召他入宫的三皇子头上,可又转念一想,这二世祖虽然霸道了些,却也委实没有太多的弯弯肠子——这个人若是以乞丐的身份进宫,那应该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乞丐了。 云伴鲜一面暗自思忖着,一面换下了那身整整齐齐的大红嫁衣,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屋门外,一群久候了的宫女惊闻动静,忙不迭埋低了脑袋后退数步。 云伴鲜忽然觉着,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啊呸,是优雅高贵的千金小姐。 所以,既然那二世祖特地花了心思,替她准备了这么多伺候她的宫人,她岂能不领这份情? 章节目录 第6章 兴师问罪 “去拿套男人的衣服来,再准备一桶热水。” 此言一出,宫女们大多愣了愣,约莫是没有想到,云伴鲜会这么理直气壮地使唤她们。不过,她们的主子既已下令,那甭管这位赫赫有名的云姑娘是颐指气使还是惊惶不安,她们都得好好侍奉着。 “是。”于是,几人这就低眉顺目地应下,各自办差去了。 云伴鲜见她们恭恭敬敬地离开了,一双朱唇好整以暇地往上翘了翘。她预备转身回屋,却忽然想起屋里还躺着个至少半身赤(和谐)裸的男人,故而立马顿住了脚步,干脆回过身来,站在屋外等着。 不一会儿,衣服先送来了。平日里奴才长、奴才短的云伴鲜难得有了主子般的待遇,心道索性就痛痛快快地享受一回,因此拿了衣裳客气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地往里走了。 不紧不慢地行至里屋,她看见她那有名无实的夫君仍安安分分地坐在床铺上,却不晓得拿被褥遮一遮他的半壁春光,自是急忙侧着脑袋将衣裳递了过去。 “穿上吧。”语毕,她收回空了的右手,就迫不及待地背过身去,抬脚跑去了外屋。 男人见她面不改色却竭力回避的样子,嘴角扬起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他穿戴整齐了走出去,却把正在喝水的云伴鲜给呛着了。 女子本以为,床上的第一眼已经够叫她惊艳的了,没料想,这会儿他穿上了袍子又束起了长发,竟然令她的一颗心都怦怦直跳起来。 这果然也是个看脸的年代。 “你没事吧……”他都穿了衣服了啊。 “咳咳……”长得太好看真是一种罪。 在云伴鲜无法自已的咳嗽声中,两人颇有默契地无语了一阵。直至女子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装模作样地表示无碍,这对亦真亦假的夫妻才又一次对上了目光。 辰时方起,为了不让门外的宫女瞧出端倪,云伴鲜特地在开门前换掉了喜服。可时间毕竟有些仓促,她只简单拾掇了一下,连发髻都来不及好好梳一个,就随便挽了个容易的。此刻,她正披着件不太紧实的衣裳,顶着个随性自在的发式,抬着双波光潋滟的杏眼,并不防备地瞅着男子的眉眼。 男人恍惚间竟觉着,一个起床没洗脸的女子,居然能像这般叫人百看不厌。 美貌如花也的确是惑人。 也不晓得此人有否自觉。 一男一女一语不发地对视着,心里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直至后者不以为意地挪开了视线,旋即又重新与前者对视。 “你叫什么?” “沈复。” “沈复,我问你,昨个儿带你来这儿的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纵使对方是个面如冠玉的,她云伴鲜也不至于被美色迷惑,这就一本正经地谈及了正事。x 沈复随即露出似羞涩又似惭愧的神情,微低着头答曰:“贵人告诉我,要我跟他们去娶个漂亮姑娘,还能供我吃穿,我觉得,这是件难得一遇的好事,就答应下来了。” 你就不想想,这种跟天上掉馅儿饼一般的好事,怎么就能落到你的头上?! 云伴鲜抬手抚了抚登时乱跳的眉角。 沈复则悄无声息地抬眼,看了看她不加掩饰的表情,复又垂下眼帘,跟个犯了错的小媳妇儿似的立在她的跟前。 “既然你已经看出来,这桩亲事非我心甘情愿,我瞧着你也不是个坏心肠的,如今,你就听我的安排,配合我演一出戏,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后,我再给你一笔银子,送你出去。” “我们的婚事不作数了?” 耳听沈复就这么诧异地脱口而出,同时还拿眼睁大了瞧她,云伴鲜禁不住怒上心头。 废话!难不成还真要我嫁给你吗!? 沈复几乎业已能从女子的眼神里读出如上反问。于是,他乖乖地埋低了脑袋,像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云伴鲜见状,心头似是划过一丝不忍,但终究还是未置一词。 诚然,她云伴鲜自认为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却也从来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好人,要她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满足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恕她没有这份救苦救难的情怀。 正思量着索性把话说得狠一些,好断了对方不该有的念想,她就听得沈复冷不防话锋一转道:“姑娘是不是得罪了宫里的哪位贵人?” 云伴鲜闻言不免一愣,心想他倒也不是个笨的,不过,她并不打算同他细数个中纠葛,是以,只面色如常地扯了扯不太平整的衣袖,波澜不惊地答曰:“这个你就别管了,宫中之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免得惹祸上身。”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复自然不好再多问,这就安安分分地闭上了嘴巴,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云伴鲜见他还算识时务,心下也就安定了一些,刚要开口再交代他几件事,就听闻屋外传来了“咚咚”的叩门声。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姑娘,热水给您送来了。” 云伴鲜跑去开了门,吩咐几个宫女将水放在了浴桶边,就把人都给遣了出去。然后,她站在空空如也却残留着些许水渍的木桶旁,突然就意识到了一个叫她无法直视的现实。 这时,恰逢半天没听闻动静的沈复走了过来,问她怎么还不入浴。 满心无语的云伴鲜都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最终,她只面色不霁地斜睨了男人一眼,道:“你昨晚是用我的浴桶洗澡的?” 沈复老老实实地颔首称是。 云伴鲜瞬间就想拿木桶扣在他那颗认真点着的脑袋上。 虽说她这人对“干净”二字并无异常的执着,却也实在没法忍受,自个儿平日里刷得干干净净的专用浴桶,被个风餐露宿的乞丐给用了去!脏死了好吗!!! 愤怒与嫌弃已然不受控制地写在了女子的脸上,可沈复却只听见她没好气地跳转了话题:“你在这里,我怎么洗?!” 沈复眨了眨眼,煞有其事地转过身去。 “你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云伴鲜好想糊他一脸洗澡水。所幸她及时压下了这股子冲动,因为她还记得,自己让人打了热水过来,并非真心想要沐浴,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要洗你洗。”因此,她拉长了脸丢下这么一句,就转身迈开了步子。 “我洗过了。”沈复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还正儿八经地提醒她——不,是戳她的心窝。 “洗过了就闭嘴!” 沈复觉得,这位姑娘的脾气,似乎有些喜怒无常。不过,到底是被人坑了一把,且前路未卜,心情不好故而拿他出气,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他只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就默不作声地看着女子舀了些热水,放温了洗脸,然后就随着她去了里屋。 云伴鲜见男子像个跟班儿似的寸步不离,心里略觉不自在的同时,倒是又多了几分把握。 相较之心思活络的,一个没主见、胆子小的人会更好控制一些。她应该不用太过担心,这个沈复会把什么乱子捅到不该捅的地方去。 换言之,接下来就是运气与时间的较量了。在这个前途未知的关键时刻,她不敢有什么动作,唯有以静制动,暗暗祈祷万岁爷早日回京。如此一来,至少能助她躲过兴许将会到来的另一场风暴。 这般思忖着,云伴鲜便也效仿古人,来了一回“金屋藏娇”——她将沈复留在了自个儿的闺房里,不准他擅自跨出房门半步。得亏沈复是个听话的,不但毫无怨言地照办了,还把她的嘱咐一一记下,叫她只管放心出门。 望着男子郑重其事的表情,云伴鲜恍惚觉着,自己竟像极了一个要离家办事而留媳妇独守空房的生意人。 对于这等昙花一现的错觉,她只想说两个字:啊呸…… 可惜,他们“夫妻”不找事,事儿却来找他们了。云伴鲜前脚刚走,三皇子后脚就领着一大群人上门兴师问罪了。这让走到半路上便听到了风声的云伴鲜不得不立马折了回去,总算是在三皇子就要动手伤人的节骨眼上赶到了现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三皇子是恨云伴鲜居然真就委身于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云伴鲜则是气这二世祖干了此等下三滥的勾当竟还有脸来闹她。 是以,院子里气氛随即就发展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三皇子颠倒黑白,说要把沈复这个色(和谐)胆包天的贱民给拖出去乱棍打死;云伴鲜不甘示弱,索性当着一群太监的面,暗指堂堂皇子仗势欺人、混淆是非。 打嘴仗从来就没赢过云伴鲜,少年简直是失了面子又丢了女人,一时间自是气得面红耳赤。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要治沈复死罪,却在太监们纷纷上前拿人的时候,被女子的一句高声怒吼给摄了心魂。 “谁敢!!!” 云伴鲜也不知自己打哪儿来了勇气,竟敢以一介弱质女流之躯跟皇子叫板。她硬生生地挡在了沈复这七尺男儿的身前,径直将一拥而上的小太监们都吼得顿住了脚步。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迟疑不决地扭头去瞧他们的主子。x 电脑端:/ 此时此刻,三皇子已经被云伴鲜眦目欲裂的模样给震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才短短一夜的时间,昔日待他亲昵的云姐姐却视他为仇敌。 是啊,少年哪里想得到,自己不过是一怒之下找了个乞丐气她,本以为这乞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碰他的人,本以为即便这乞丐起了色(和谐)心,他的云姐姐也会严词拒绝。为此,他还特地在女子的屋外安排了一大群人,生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好及时冲进屋去救人。谁料想,今儿一早他得来的消息,竟然是衣衫不整的女子命人预备了入浴用的热水!这岂能叫他不怒发冲冠! 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而今,他的云姐姐居然为了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无能之辈,公然与他对峙!!! 难不成他们真的已经……真的已经!!! 气疯了的少年没有办法再往下想了。 眼下,他的内心只剩下一个在疯狂叫嚣的念头,那就是——杀了这个男人!!! 章节目录 第7章 千钧一发 怒不可遏的少年吼着命人把云伴鲜给拉了开。如果此刻他的身边跟着带刀侍卫的话,他大概会直接拔了侍卫的刀,亲自上前动手。 云伴鲜看出了三皇子眼中的杀意,她没有想到,这个年仅十三的孩子,会对她存着如此可怕的执念。 又或许,他只是恨自己的东西被人占了去,所以无法忍受。 然不管怎样,她先前的盘算怕是要推倒重来了。虽说这个沈复的死活与她并无干系,可她没办法做到心如铁石,视人命为草芥。 “三殿下!” “太子驾到——”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利的唱喏忽然自院外传至院中,令所有人都不由得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太监们松开了桎梏着女子的手,和一旁待命的同僚一道恭敬下跪。云伴鲜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倒吸冷气,只匆忙给沈复递了个眼色,就忙不迭跪地俯首了。 于是,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三皇子一人怒气冲冲地站着,目视其兄长步伐稳健地自外而入,走到了他的身前。 二十三岁的太子见小他十岁的弟弟竟没像平日里那样向他行礼,而是面色不霁地直立在那里,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四周。 很快,他就先后瞧见了云伴鲜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眼神霎时阴冷了几分。x :/ 今早,他本是要先去御书房替他的父皇代批奏折的,却不料半道上听闻下人无意间禀报,说是瞧见三殿下气势汹汹地领着一大帮人往御膳房那儿去了。感觉到事态有些不同寻常,他一面命人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面改换了前进的方向。结果人还没走到呢,他就大致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_ 他这个被宠坏了的三弟,真是什么荒唐事儿都干得出来。 视线在女子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太子面不改色地看向自个儿的三弟,明知故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三皇子听了,心里那叫一个堵啊!搬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现在又突然杀出个同样瞧上了云伴鲜的大哥,这叫他怎么说啊! 太子见他憋着一张猪肝色的面孔僵立在那儿,也不坚持,这就将目光挪到了女子乌黑的发丛上。 “本宫记得,你叫云伴鲜?” 装,他就装吧!一个觊觎她美色的男人,会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这一刻,不光是当事人这么腹诽,连三皇子这个旁观者也忍不住用鼻子出了一口气。 “回太子殿下的话,正是奴才。”可惜,堂堂太子问话,饶是云伴鲜心里再如何骂他道貌岸然,面上也只得毕恭毕敬地回话。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并未留意弟弟的动静,只一门心思注视着这个撩他心痒的美人。 云伴鲜不清楚太子已然听闻了多少风声。按理说,这个时辰,他本不该出现在御厨的住所,甚至不该出现在御膳房的附近,反言之,既然他意外地现身于此,怕是已经对事情有所了解了。既然如此,她也只能据实以告了。 迅速作出了判断,云伴鲜这就俯着身子,不慌不忙地说道:“启禀太子殿下,昨儿夜里,三殿下赏了奴才一段姻缘,这会儿正领人来看奴才过得好不好。” 此言一出,知情者脸上表情各异。 来看你过得好不好? 面对此等说法,沈复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太子一言不发地敛了敛眉心,三皇子则气得整张脸都快扭曲了。 “我看你过得一点也不好!”须臾,少年索性顺着她的话头胡搅蛮缠起来,“来人,把这个贱民给我拖出去!” “殿下!”可想也知道,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云伴鲜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她当即抬起脑袋,一眼看向了怒发冲冠的少年,“奴才过得是否安好,奴才心里清楚!奴才自个儿满意这桩亲事,殿下为何还要为难奴才的夫君?!” 夫君!?她还“夫君”!?真是……真是气死他了!!! 尽管三皇子业已几近七窍生烟,但人家姑娘——不,人家新婚的小媳妇说的没错啊,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这个当事人都说很好、很满意了,你一个外人还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儿? “我!我不管!我就是要他死!”奈何三皇子是个得理不饶人、无理欺负人的二世祖,他才不管你是非曲直,当场大手一挥,放了狠话。 “殿下!”眼瞅着几个小太监又要蠢蠢欲动,同样被惹恼了的云伴鲜只觉浑身的热血都涌到了脑袋里,“殿下昨夜赐我良缘,今早又要杀我夫婿,奴才实在不服!若殿下执意为之,夫君一亡,奴才身为人(和谐)妻,便唯有随他而去,以明心志!” 话音落下,少年大惊失色。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云姐姐竟然连这种类似殉情的话都说出来了,更糟糕的是,从她此刻的眼神里,他居然看不到一丝诓骗抑或动摇之色。 他的云姐姐,是认真的。 可是,为什么!? “好了!”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双眉微锁的太子终于发话了,“一大清早的,就没个清净。”说着,他又不紧不慢地看向了胸口起伏的弟弟,“三弟,跟我回去。” “大哥!!!” “回去!” 这是打算息事宁人? 云伴鲜猜不透男子的意图,一颗心反倒七上八下起来。 “此女乃是父皇钦点的御厨,你就不怕她出了什么闪失,父皇回宫后会怪罪?”这个时候,惴惴不安的女子业已听见了太子轻斥的话语,“还是说,你就这么想看她死在你的面前?” 少年怔住了。 不……他从来不希望云姐姐有事!但是,但是…… “好了,先跟大哥回去,余下的事,以后再说。”见弟弟终于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迟疑之色,太子这便双目微眯,转身率先迈开了步子。 少年怒气冲冲地看了看云伴鲜的脸,见她乌黑的瞳仁中仍满是毅然决然,终是狠狠地咬了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拂袖而去。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云伴鲜一直等他们都走得没影了,才身子一松,跪在地上微微喘起气来。 她刚才胆子也真是太大了,跟堂堂三皇子叫板也就罢了,竟然还当着那个阴险太子的面…… 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儿个,是冲动了。x 可是没法子啊,谁让她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执拗之人呢?别人越是要逼她,她就越是不肯就范。 “姑娘……” 云伴鲜循声侧首,目睹了沈复似惊魂未定的神情。 “你先回屋去吧。记着,这两天不要出来,更别去招惹什么人。” “好……” 沈复二话不说,只张嘴应下,因为他看云伴鲜此刻的脸色,实在不像是想多说话的样子。 实际上,方才他也是相当吃惊的——他完全没想过,这个女子会舍身护他,以至于到现在都未彻底缓过劲儿来。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沈复默默无言地向女子伸出了手。 尚沉浸在思索之中的云伴鲜以余光瞥见了男子的大手,先是回过神来愣了愣,而后也不加推辞,由着他把她扶了起来。 “我先去御膳房当差了,你乖乖待在屋里。吃的东西,我会替你送来。” “好。” 话未说完,云伴鲜的一只手已然离了沈复的掌心。她依旧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自顾自地抬脚往来时路走。沈复目送她不徐不疾地离去,缓缓收拢了那只扶了她一把的右手,不久便转身回屋去了。 是日上午,平日里手脚麻利、极少出错的云伴鲜愣是两次把盐当成糖来放,大石头见自家师傅似乎魂不守舍的,不解之余更是担心得忙不迭嘘寒问暖。 “没事。”云伴鲜摸了摸接连跳了几天但好歹算是安生下来的右眼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主菜我都做完了,我还有点事,这儿,你担待着些。” “诶,好。”眼瞅着女子交代完了就解下围裙、取下袖套,大石头都没法多问两句,唯有看着他家师傅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样,云伴鲜拾掇了些简单的饭菜,提着饭盒子往自己屋里去了。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当她进门喊着“沈复,来吃饭”的时候,房里竟迟迟无人回应。 云伴鲜登时心下一沉。 难不成……他被那个二世祖给抓走了?! 急得一下子就心跳加速,女子赶紧放下手中物件,匆匆将整个屋子寻了个遍,却始终未有找到男子的踪影。心中暗呼不妙,她刚要冲出屋去找罪魁祸首理论,就险些一头撞上正在往里走的什么人。 电光石火间,一只有力的大掌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才没叫她脚底一滑、跌倒在地。云伴鲜抬头一眼:好家伙,可不就是害她找得心急火燎的沈复吗?! “你跑哪儿去了!?不是关照你不要乱跑的吗!?”云伴鲜顿时来了火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厉声斥责起来。 沈复瞧着她怒目圆睁的神情,大约是没想过她会气成这样,是以情不自禁地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我……我内急……又没在你屋里找到出恭桶。而且,就算找着了,我也不好意思用……”男子期期艾艾地说着,有点儿怯生生地端量着女子的脸色。 云伴鲜胸中喷涌而出的怒意瞬间熄火了。 是她紧张过度了。 错怪了对方的女子一时有些尴尬,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别处,最后想着凭什么她要不好意思啊,于是干脆理直气壮地别过身去,留给男子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进来吃饭!” 结果,她没好气地说罢,就径自往屋里走了。 章节目录 第8章 月黑风高 沈复乖乖坐下吃饭。 吃了没几口,他抬头问云伴鲜:“这菜是你做的?” “不是我做的,我得替几位贵主做菜。”言下之意,她忙不过来。 “听说,你是皇上钦点的御厨?”沈复又问。 “嗯。”云伴鲜只简单应了一声,没再多话。 “我还以为,我会有这个口福。”沈复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就低头夹了一筷子青菜。 “等你先躲过这一劫再说吧。”这家伙,怎么净想着吃的事,难道没意识到自个儿尚身处险境之中吗? 云伴鲜眸光一转,瞥了一眼煞有其事的男子。沈复听她这么一说,也停住了夹菜的动作,抬起脑袋与之四目相接。 “三皇子要杀我?” “废话。”也许连太子都想做了你。 “那他能杀得了我吗?”单纯到简直愚蠢的问话,终于叫云伴鲜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说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要杀你一个无权无势的乞丐,会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她不想打击他、恐吓他的,但他问的问题也实在是太白目了好吗? “可是,你会保护我。”沈复煞有其事地注目于她。 “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厨娘,皇子要你的命,我哪里拦得住?”云伴鲜顿觉又好气又好笑,心头却莫名划过一丝酸涩。 “可你早上不就拦住了吗?” “那是因为太子刚巧来了!” “太子也是顺着你的话,让三皇子自己权衡利弊的。”换言之,若不是你以命要挟,太子指不定也就作壁上观了。 云伴鲜微微一愣:好像他分析得还有几分道理? 可她又转念一想:不对啊,怎么有种被他绕进去的感觉? 回过神来的女子瞪了沈复一眼:“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谁让这饭菜不够美味。” 见男子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云伴鲜忍不住眉角乱跳:没见过这么挑食的乞丐! “往后若是有机会了,你做顿饭给我尝尝吧。” 语毕,沈复不紧不慢地扒了一口饭,放在嘴里悠悠地嚼着。 云伴鲜抬手抚了抚持续抽动的眉角,决定不再跟这个奇怪的家伙说话。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过后,沈复不慌不忙地用过了午膳,将碗筷收拾干净了,一道放进食盒里,递给了为他送饭的云伴鲜。后者看着他干脆利落却不乏细致的动作,曾几何时的某个疑问不免再度浮上了心头。 这家伙,真的是个乞丐吗? “我问你,你是怎么被三皇子殿下召进宫来的?”女子狐疑地打量了男子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把话问出了口。 沈复闻言也不避讳,当即答曰:“他们过来找人,很多乞丐都想报名,可他们只要最脏、最臭、最丑的,所以我把自己弄脏、弄臭、弄丑了,就被他们选中了。” “……”怪不得昨天晚上臭得都把她熏晕了,原来他是有的放矢,“你之前就是个乞丐?” “嗯。” “我说你这人,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还是个身高七尺……不,是八尺的大男人,怎么好意思沦为乞儿,向他人讨要钱财?”说实话,她挺看不起这种没气节的男儿。 这回,沈复并未及时作答,而是默默无言地低下了头,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可惜,云伴鲜委实想不出他能有何难言之隐,最后只好本着“多管闲事多吃屁”的“原则”,及时闭嘴了。 后来的这一个下午,云伴鲜仍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到了晚上,她办完了差回到屋里,跟沈复二人大眼瞪小眼,然后指了指房里的椅子,叫他上那儿去睡。 男子没有马上接话,只不着痕迹地转了转眼珠子,瞥了瞥窗户的方向。须臾,他径自行至女子身前,弯腰凑近了她的脸,低声说了几个字,令她随即面色一凝。 云伴鲜迫不及待地看了看紧闭着的窗户,还真就发现了隐约晃动的人影。 她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 那个二世祖……还不死心? 云伴鲜迅速调整了面部表情,笑容可掬地看向了一脸恬淡的沈复。(_ “相公,时辰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软糯的嗓音飘然入耳,沈复觉得,要是换做旁人,说不准这骨头都已经酥了。x 有点不太习惯云伴鲜这般温柔,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倒也聪明地配合道:“好。” 说罢,他就在女子笑里藏刀的注目下,佯装无知地坐到了床沿上。 云伴鲜觉着,为了让那个熊孩子相信她已与沈复圆房,她也是有够拼了。 没多久,女子闺房里的烛火熄灭,徒留满室黑暗相伴。云伴鲜与沈复并肩躺在一张并不宽敞的床上,一双眼瞅着伸手不见五指的上空。 她可以感受到身侧人那温热的身子,也可以听得清他均匀而平缓的呼吸。她倒不担心他会有无礼之举,只是…… “唉……”云伴鲜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随后轻轻地翻了个身,“睡吧。” 一夜好眠,相安无事。 晨光熹微之时,沈复先一步睁开了双眼,侧首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女子。这个时候,云伴鲜已然把脸转了回来,甚至已毫无防备地面向了他的身体。他借着窗外的光亮看了看她似乎并不安详的睡颜,蹑手蹑脚地掀开了被子。 这个女子,还真是个奇女子。说她大大咧咧吧,她给他递衣服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地回避;说她拘泥礼教吧,她昨夜里又毫不吝啬地与他同盖一褥。活了二十一个年头,他还真没见过这样与众不同的姑娘,以至于他都开始觉得,事后即使不与她和离,倒也不是什么不堪忍受之事。 不过,她肯定不会同意吧。 忆及女子昨日那“难不成真要我嫁给你”的夸张表情,沈复就忍不住莞尔一笑。他回头又瞧了瞧她的脸,见她在睡梦中跟个孩子似的撇了撇嘴,忽然就笑弯了眉眼。 没多久,云伴鲜也醒了过来。 沈复又不见了!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她才不会这么紧张——不就是上茅厕去了吗?不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如此思量着,云伴鲜自在地伸了个懒腰,起身把被子给叠好了,便手脚麻利地穿戴起来。待她动手梳头之际,沈复果然轻手轻脚地回房了。x :/ “今天也去御膳房?” “嗯。” 只抽空抬眼瞅了瞅立在不远处的男子,女子就凝神梳理自个儿的长发了。 沈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模样,竟恍惚生出一种不知名的情愫。他不晓得该称之为“向往”还是“怀念”,只注视着她轻盈的一举一动,不说话也不动弹。 不久,梳完了发髻的云伴鲜总算留意到了他的异常,故而将视线从铜镜中的自己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怎么了?”她问他。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着,我娘年轻时,是不是也会像你这样,每日早起,对镜梳妆。”沈复笑了笑,依然立在原地不动。 可云伴鲜却愣了愣,平日里素来头脑灵活的她,此刻竟没能接上只言片语。 怎么……突然就提起他的母亲了…… 正隐约感到对方的情绪有些不同寻常,她就见他微微一笑。 “我去打水,我们洗脸漱口?” 云伴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惊得猝然还魂。 “不用了,你又不认得路。”说着,她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很快就与男子擦肩而过。 待到女子打了热水回来,两人便开始简单洗漱。用热乎乎的巾帕捂着脸,云伴鲜也不忘露出眼睛,看着沈复叮嘱了一番,这才如同昨天一样,去御膳房当差了。 在女子忐忑不安的情绪中,这一天照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之后的一连数日也皆是如此,这叫云伴鲜反倒愈发放不下心来了。因为,根据她对三皇子的了解,他不应该是个就此善罢甘休之人。 是因为……太子爷吗? 心生狐疑的云伴鲜不由得多长了个心眼。果不其然,到了四月初二的这天晚上,依然规规矩矩躺在她身边的沈复冷不丁低声叫她屏住呼吸,令尚未入睡的她立即警觉起来。她感觉到床边突然一轻,发现沈复二话不说就悄无声息地爬起身来,不知躲到了哪里去。她不敢吱声,直到有两个人影摸进了她的房间,摸到了她的床边,她才屏息凝神,于黑暗中半睁着眼注目于来人。 是什么人?又想要做什么? 没多久,心头一紧的女子就通过对方的表现得出了结论——他们没有动她,却因找不着另一个人而顿住了手头的动作——显然,他们是冲着沈复来的。 三皇子……还是太子?他们果然还是不愿放过沈复。 云伴鲜不敢乱动,生怕让潜入者瞧出她是在装晕。她可以推测出,既然他们方才特地用了迷药,就是希望趁她毫无知觉的空当,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沈复除去。 正想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接下来会作何打算,她就忽而听见两记闷哼先后响起,紧接着,两声“扑通”倒地的声响就相继传至耳畔。 发生了什么事?! 未敢轻举妄动之际,屋里的灯火倏尔亮起,助女子看清了立于床畔的沈复。她看见他的手里拿着一根不知打哪儿找来的木棍,两只眼正惊魂未定地俯视着躺倒在地的入侵者。 他竟然用棍子打晕了这两个人。 云伴鲜爬到床边一看,赫然入眼的,乃是两个年轻的小太监。 她当即可以确定,此二人是三皇子派来的——倘若换做他的太子大哥,决计不可能做得这么显山露水。 云伴鲜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抬眼看向依旧有些紧张的沈复。 她没有问他为何要将人打晕,因为连她也不知道,此情此景下,是不是该打昏这两个不速之客。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当机立断,让沈复把人拖到院外的墙角去。 “需要我帮忙吗?”她还特意好心问了一句。 “不必。”这种破事儿,怎么好叫姑娘家做? 谢绝了对方主动提供的帮助,沈复就将两条胳膊伸至其中一个太监的腋下,抬起那沉甸甸的身子,使劲儿将人往外拖。可等他远离了女子的视线,适才卯足力气的神态就一下子消失殆尽了。只见男子轻轻松松地拽住那人的衣领,跟拖袋垃圾似的把人扔在了墙边。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屋里,他顾不得多看女子一眼,又以同样的方式将另一个太监给搬运了出去。 全都忙活完了,沈复才双眉微锁着回到了床边,目睹了云伴鲜愁眉不展的模样。 她点着灯,披着衣,坐在床上等他,见他一脸心有余悸,面上的愁色就更浓了。 然而,只一晃眼的工夫,女子就恢复了面色如常。 他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了,她不好再给他徒增压力。 如此思忖着,云伴鲜只轻描淡写地道了声“睡吧”,就径自脱了外衣、盖上被子,躺下了。 是啊,她必须早点歇息。因为明天,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章节目录 第9章 正面交锋 翌日一早,风和日丽。昨儿夜里偷摸进姑娘家的房里,几个小太监发现自个儿活着躺在院外的墙角里,惊慌失措下,忙不迭屁滚尿流地跑回他们的主子那儿,结果自然是因办事不利而被主子一人赏了一脚。 三皇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帮不顶用的奴才!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办不好!看小爷他亲自操刀! 气势汹汹地领着人一路杀到云伴鲜的屋子,面目狰狞的少年却意外扑了个空——原来,女子早已料到他会前来生事,大清早地就把沈复给藏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自己则照常去了御膳房当差,是以,没多久就被三皇子给找着了。 “人呢?!”少年气急败坏。 “什么人?”女子气定神闲。 “少跟我装蒜!” 云伴鲜不理他,继续切她的菜。 “云伴鲜!” 被连名带姓喊了的女子依旧面不改色,还突地把菜刀插在了砧板上。 三皇子不免被吓了一跳,但他随即就压下惊愕之色,重新怒目而视。 “殿下,膳房重地,闲人莫入。” 人姑娘总算是理会他了,奈何一开口竟是这么一句不卑不亢的提醒。不仅如此,她还腾地从砧板上拔起了菜刀,让这利器在堂堂三皇子的眼前一晃而过。 少年被银晃晃的刀光闪到了眼,故而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很危险的。”但女子却笑眯眯地补充了这四个字,同时好整以暇地注视着他的眉眼。 三皇子的脸一下子就憋成了猪肝色。 他最喜欢这样只冲他巧笑倩兮、不对他毕恭毕敬的云姐姐了,可是,她为什么总要惹他生气、害他伤心? 越想越觉憋屈的少年心里堵得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的一干随从则早已吓出了一身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云姑娘,云大厨,云姑奶奶!咱们知道,您在主子的心目中,那就是一朵高贵圣洁的白莲花,但您能不这么对主子吗?啊? 冷汗直流之际,他们听得自家主子终于忍无可忍地怒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云伴鲜嘴角一抽: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这个就是了。 被说得好像是个负心汉似的,女子眯着她那双好看的杏眼,从容不迫地同三皇子殿下对视。 “殿下这话说得可就不在理了。人是你塞给我的,亲是你逼我成的,房是你害我圆的,我从头到尾都没点过一下头。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殿下却又要倒打一耙,杀我夫君,毁我清誉。我今儿认真地告诉您,奴才也是人,士可杀,不可辱,您若真的这么想折腾奴才,不如来记痛快的,直接给我一刀吧!” 语毕,双目圆睁的女子竟出其不意地将手中菜刀往砧板上狠狠一插,然后把白净细嫩的脖子伸到了少年的眼皮底下,看得他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云姐姐叫他杀了她?他的云姐姐……要他动手杀她?! 少年难以置信地瞪视着陪着他长大的女子,渐渐发红的眼眶忽然就溢出了温热的泪珠。 他已经后悔了!他已经后悔极了!若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打死他都不会为逞一时之快,想出那样一个馊主意的! 他的云姐姐……那是他的云姐姐啊!她那么那么的好,他怎么可能愿意将她拱手让人?!更别提是让一个一无是处的乞丐给…… 遽然思及某事,三皇子忽觉不寒而栗。 电光石火,他竟冷不防嚎啕大哭起来。 “云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你回来,你回到我身边,不要跟那个臭乞丐待在一块儿,不要跟他在一块儿……” 话音未落,在场的人不分男女抑或不男不女,一时间全都傻了眼。 他们那素来在宫里横着走的三皇子三殿下,哭、哭、哭……哭了? 别说是侍奉少年的太监了,就连自以为了解他的云伴鲜都怔住了。 自打她隔三差五偷偷做东西给他吃之后,他已经多少年没哭过了? 记不清了,她真的记不清了。她只知道,此刻她的心,业已因为那不轻弹的眼泪而软了下来。 “殿下,我不怪你。” 少年慢慢地止住了泪水,泪眼婆娑地凝眸于她。 “但是,我求殿下不要一错再错,否则,我真的不敢保证,将来会不会恨你。” 少年抿唇无言,只在片刻的对视后,忽然又失声痛哭。 云伴鲜觉得,她好像真的低估了他对她的执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时而天真、时而蛮横的孩子,竟对她生出了不该生出的念想? 是日,默默无言地送别了满面泪痕的少年,女子只觉一颗心久久难以平静。她能够感觉得到,三皇子已经放弃了诛杀沈复的打算,但是,她的心里却并不觉着有多轻松。 然而,老天爷并没不准备给她太多的时间去缓和心绪,当天下午,南巡了两个月的一国之君就提前回到了皇城,将众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云伴鲜都不晓得是该庆幸还是该紧张。庆幸的是,能做主的万岁爷回来了,那么即便太子想在背后出什么狠招,也必须得有所忌惮了;紧张的是,顶头上司万岁爷回来了,一旦获悉她这个扬言要替他做一辈子饭的女人突然嫁了个乞丐,他会作何感想,又会作何处置? 说实话,圣心难测,她伴君三四五载,仍是道不准这皇帝老儿的心思。平日里没什么事儿倒还好,小赏小罚的也不打紧,可一旦牵扯到皇家的颜面…… 云伴鲜意识到,几个时辰前因解决了二世祖而萌生的参半喜忧,这会儿全都给皇上回宫的消息给搅乱了。 她忍不住开始思忖,是不是可以去找哪位贵人求助,可思前想后,最后发现自个儿往日光顾着抱皇帝的大腿了,居然没去讨好几个宠妃,以备不时之需。 唉,人脉这东西,真是到了用时方恨少。 夜幕渐渐降临,身为正三品御厨的云伴鲜只得姑且抛开杂念,先掌勺替皇帝准备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有点奇怪,某个小白脸怎么没来找她炫耀那一路伴驾的所见所闻,不过,眼下她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想那张娇花般的脸,忙活完了,就去了徒弟大石头的卧房。 在那里,她见到了那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沈复见他的娘子回来了,自是喜上眉梢地迎了上去。 “三皇子殿下没为难你吧?” 云伴鲜摇摇头,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那我今晚……” “回我那屋去吧,他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好。” 男子陪女子坐了一会儿,便跟着她起身回房了。眼瞅着分明危机已除,可对方却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沈复不免有些纳闷,问她为何还闷闷不乐的。 “皇上回来了。”云伴鲜也不避讳,这就直言相告。 沈复闻讯愣了愣,随即不解道:“皇上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本来是觉着挺高兴的。”她之前还一直盼着皇上能早日回宫,救她于水火之中呢,“可事到临头了,我仔细一想,是福是祸,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沈复带着一脸不理解的表情瞅着她。 云伴鲜瞧着他这不谙世事的模样,心中喟叹一声,不晓得该如何同他解释。 罢,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原本就该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思及此,女子忽生一念。 “明天我想个法子,把你送出宫去吧。” “为什么?” “留在这儿,对你没有好处。” 可她不是做好了要拿他做挡箭牌的打算吗?怎么……临时改变主意了? 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女子双眉微锁的容颜,沈复却并不追问。 终究是个不够心狠、不够自私的姑娘啊…… 须臾,他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唇,不再说话。 翌日午后,宫中仍是一片风平浪静,好像压根就不曾有一个臭乞丐娶了皇帝钦点的御厨娘。直到云伴鲜在偷偷准备一些易容之物时,一个不高不矮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云妹妹,好久不见啊。” 分明背对着声源,女子却仍是被恶心得差点丢了手上的东西。 全天底下会这么唤她的人,也只有那个厚颜无耻的小白脸了。 心想着该来的总算是来了,云伴鲜迅速收敛了面上的鄙夷之色,笑容可掬地转过身去,故意大惊小怪地拔高了嗓子:“哟,范大厨可算是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男子果然不由分说地映入了眼帘。此男姓“范”名“简”,不过云伴鲜一直认为,他爹娘当初给他起名的时候,就是嘴巴抖了抖,才把发音为第四声的“贱”误念成了“简”。 此刻,业已长大成人的范简正笑眯眯地朝她靠了过来,一脸戏谑地打量了女子片刻,他就抱着胳膊啧啧道:“唉,两月不见,云妹妹还是如此不修边幅。” 云伴鲜从不觉得自己不修边幅,至多是喜欢素面朝天罢了。只是,甭管她是不拘小节还是有意为之,这都是她的自由,与他何干? “两月不见,范大厨还是如此人轻嘴贱。” 人家都主动挑衅了,她还有什么必要忍气吞声? “哈哈哈……”被反唇相讥的范简毫不动怒地仰天大笑几声,接着就猝不及防地凑近了女子的身子,“听说你嫁了个乞丐?” 云伴鲜脸色一变,显然,她并没有想到,仅仅一轮昼夜的时间,这消息就传到了范简的耳朵里。 “啧啧,实在是可惜了。”从女子的神态中读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范简登时嘚瑟得眉飞色舞,他一边故意绕着云伴鲜走了半圈,一边上下端详起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虽说云妹妹长得还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好歹是我们御膳房里的一枝花呀。如今这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我范某人真是为云妹妹感到惋惜啊。” 猫哭耗子——假慈悲。 云伴鲜冷冷地斜睨了男子一眼,却在下一刻倏尔笑逐颜开:“范大厨说得不无道理,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我拿夫君的容貌同范大厨比一比,发现他要气概有气概,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哦,不,就是这张脸吧,它比起范大厨的花容月貌,还真是逊色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不过,配我云伴鲜也是够用了,毕竟,人家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嘛,哪里赛得过比女子还要貌美的范简范大厨?”x 明褒暗贬的一席话自女子口中滔滔而出,倒数第四个字还特地被她咬错了调儿,范简岂会听不懂她的反击之意? 拿他名字挤兑他也就罢了,可他最讨厌别人说他长得像女人。 是以,别的还能忍受但此事决计无法无视的范简,当即就眸色一沉。 他不痛快了,云伴鲜舒心啊。她立马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意有所指地看了对方两眼,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转身告辞了。 孰料就在女子得意地走出没几步后,匆匆从外头跑进来的大石头就给她送了一封信,说是她爹托人悄悄捎来的。(_ 云伴鲜的脑海中霎时浮现出一张不靠谱的面孔,但本着所谓的“孝道”,她还是面不改色地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纸。 龙飞凤舞的笔迹赫然入眼,令女子登时面色一凝。 纸上只写着四个大字:你爹来了。 章节目录 第10章 风云际会 愠怒也好,得意也罢,适才一切的情绪,都在目睹这寥寥数字后消失殆尽。 云伴鲜沉着一张脸,蓦地收拢了手中的书信,一颗心禁不住起伏动荡起来。 她自然而然地怀疑到了这一次的风波上,可转念一想,连当今圣上都未提及此事,甚至尚未获悉此事,那个人远在宫外,又怎么可能洞悉宫中的变故? 或许,两件事情并无联系,仅仅是一个巧合?x :/ 如此思忖的女子很快就没法自我安慰了,因为,她前脚刚收到家书,后脚就有太监前来传旨,说万岁爷宣她去御花园觐见。 听罢口谕,云伴鲜免不了心下一沉。而当她惴惴不安地跟着领路的太监行至御花园时,皇帝、皇后、太子以及三皇子皆在的场面,更是叫她不得不灭去了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压下心头悸动,云伴鲜面色如常地恭请各位贵人圣安。她挺直了腰板跪在那里,听着皇帝有口无心地与她寒暄,嘴上虽是对答如流,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根据她对这位万岁爷的了解,他越是东拉西扯,就越是有猫腻。 果不其然,装模作样地问答了一盏茶的工夫,皇帝就将话题引到了正轨上。 “云伴鲜啊,朕听说,你这些天可是‘金屋藏娇’啊。” 云伴鲜想冷笑但不敢冷笑,故而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回皇上的话,奴才确实是成亲了。” 说着,她特地看了看坐于皇帝左手边的少年:“是三殿下做主赏奴才的姻缘,奴才已然好好谢过三殿下了。” 言下之意,不是我不守规矩、不懂洁身自好,是你儿子胡闹——硬塞给我的,您老要治我的罪,就先自打耳光吧。 年近半百的一国之君当然懂得这其中的是非因果,可那是他最宝贝的小儿子啊,难不成,他还得为了区区一个小厨娘,把自个儿的亲生骨肉关进黑屋里,命他面壁思过? 偏偏不愿责罚皇子的同时,他还惦记着云伴鲜的手艺。要知道,虽然这回南巡,他听了大儿子的进言,带了另一个御厨前去,但吃着那范简做的菜,心里却仍是念着这丫头的好。他可不想因为一场闹剧,白白丢失了一个能满足其口腹之欲的人才。 所以,这嫁了人的妇人,也是可以替他继续备膳的嘛。何况,他那宝贝儿子的心思也蹿得太快了些,他倒不如将计就计,就此断了那孩子的念想。 眸光一转,对上了少年殷殷期盼的目光,皇帝慈眉善目地冲他笑了笑,暗示安抚之意,便又立马将视线挪回到女子的脸上。 “那你对这桩亲事,满意与否?” 老实说,云伴鲜听了这话,是有些惊讶的。她设想过各种皇帝可能会说的话,却没料想他会和颜悦色地询问她的意见,就好似是在同她打商量一般,完全没有一国之君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是以,她不由自主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见皇帝冲她笑得毫无瑕疵,反倒突然心头一紧。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上亲自开口问她满不满意,适才又特意看了看他那宝贝儿子…… 心中有一猜测愈发清晰,云伴鲜眼珠子一转,瞧了瞧面色如常的皇后,又相继扫了扫皇帝的两个皇子,最后将目光放回到皇帝的眼中。 三皇子正毫不掩饰地用热切的眼神盯着她,太子爷虽不动声色,想来却也巴不得她矢口否认,以便事后继续对她纠缠不清。重中之重是,万岁爷怕是早已将小儿子的表情看在眼里,此刻,他十有八(和谐)九已然察觉到了少年的心思,而身为一国之君,他可以因她高超的厨艺而赏她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却未必能够接受他成为他的儿媳。 不,不是未必。 云伴鲜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天子含笑的眼眸,忽然就肯定了一件事。 皇帝,是要借她的口,彻底断掉小儿子对她的欲念。 看来,无论她先前作何打算,一旦万岁爷插手此事,她就唯有一条路能走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很满意。” 朗声作答的同时,云伴鲜自始至终都凝视着皇帝的眼睛,是以,她得以清楚地目睹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赞许之色,也因此而错过了另外两人脸上不同程度的僵硬。 “你胡说!”直至三皇子按捺不住霍然起身,云伴鲜才忍不住侧眸去看。 “皇儿。”果不其然,少年郎才气得愤然起身,就被他的父皇给沉声提醒了,随后,在一国之君倏尔变得威严的注目下,三皇子不得不咬着牙坐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和他喜欢的女子再一次四目相接,“此话当真?” “回禀皇上,奴才不敢欺瞒皇上。”欺君之罪啊,就算做了也死都不能认哪!况且还是万岁爷您默许的“欺君”啊! “那你可有与你的夫君圆房?”然而,让包括云伴鲜在内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她话刚说完,皇帝就于大庭广众之下,径自扔出了这样一句追问。 云伴鲜没有脸红,而是不由得怔在了那里。不过,只一晃眼的工夫,她就明白了皇帝突发此问的真正意图。 她的推测,果然准确无误。 如此一来,她似乎也没必要再留存任何顾虑了。毕竟,只要遵循着万岁爷的意思往前走,那定是一条生路。 思及此,云伴鲜情不自禁地握了握拳头,心下倏尔轻笑。 那日清晨她顺势备下的“证据”,居然还真派上用场了。 “回皇上的话……”作出了最终决定,女子故作羞涩地埋低了脑袋,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微微变了调,“这几日,夫君都住在奴才的房里,奴才与他既已成夫妻,自然是有了夫妻之实……” 亏她真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此等难以启齿之言——想这皇帝为了他的儿子,也果真是不顾别人的感受。 那么,她都为他拼到这个份上了,他们一家子也该放过她了吧?x 电脑端:/ 女子暗自腹诽之际,三皇子业已又一次跳了脚。岂料就在皇上开口斥责他没个皇子模样的时候,御花园外忽而有人来报,说是礼部侍郎江河海江大人求见。 此讯一出,云伴鲜变了脸色,皇帝也皱了眉头。不过,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后者即刻就恢复了和善的笑意,抬手宣人觐见。 不一会儿,一个年至不惑的男子就脚底生风地迈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臣江河海,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一到场就径直跪在了云伴鲜的身边,只用不易被人察觉的须臾片刻,不着痕迹地瞅了瞅身旁的年轻女子。 “免礼平身。”皇帝笑吟吟地说罢,目视来人急不可待地站起身来。 早不来晚不来,这个节骨眼上到了。这个江河海,还真是消息灵通。 他心里头默默地念叨着,而后不动声色地瞥了瞥面沉如水的云伴鲜。 “皇上,臣听闻云家的姑娘在宫里成了亲,斗胆请问皇上,此事可是属实?”与此同时,他听见来人不等他这个皇帝发话,就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一双浓眉不由得微微一挑。 “正在说这事儿呢,怎么?”皇帝也不急着说“是”,而是神色淡淡的,不答反问。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江河海心下一沉,拱手急急说道:“皇上容禀,臣……臣与这孩子的父亲乃是旧识,如今,她在宫里当差当得好好的,突然就成了亲……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岂能容孩子们自作主张?” 实际上,他在匆忙入宫求见之前,就已经大致获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乃是当今圣上的宝贝儿子。可是,那到底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他一介人臣,怎能轻易去指摘天家的不是?所以,他只能把所谓的“罪责”都先揽到当事人的头上,只等皇帝顺了他的意,回头再跟女子慢慢解释。 江河海内心所想,云伴鲜又岂会不知?可惜,此情此景下,她听着他煞有其事的言辞,只想勾唇冷冽一笑。 怕是觉着她败坏了他们家的名声,因此急着赶着要来阻止吧?不过,他怎么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她同他、同他们江家,早在十年前就已无任何瓜葛! 心下遽然生出一股恶念,云伴鲜竟挡在了一国之君的前头,抢先张口道:“恕奴才直言,江大人此言差矣。奴才的婚事,是三殿下看得起奴才故而所赐,三殿下乃是万岁爷的龙嗣,怎就不比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江河海被噎住了。 是呀,别家的孩子做主,那确是胡闹,皇家的龙子下令,那就是赏赐——皇子不比你爹妈位高?不比她媒婆尊贵?开玩笑!就算他江河海心里头不以为然,面儿上也不能明说呀。 所以,这么一合计,他这个“父亲的旧识”,倒是因这事儿而脸上有光了? 江河海当然不可能如此认为,他侧首看着面色清冷的女子,张嘴就要反驳。 谁知,这头一个字儿还没从他嘴里蹦出来呢,女子就接着面不改色地说道:“更何况,奴才感恩殿下,成婚当夜就已与夫君行了周公之礼。江大人,您是要我抛弃身份低微的结发之夫,转投他人怀抱,做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吗?” 章节目录 第11章 拖上贼船 此言一出,在座四人因有所耳闻而并未生出惊愕之色,可头一遭听此噩耗的江河海,一张脸已然顷刻间失了颜色。 “你……”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怎么可能如此糊涂!? “大人若是不信,奴才有白喜帕为证。” 呵,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彻底断了所有人的念想吧。 这么想着,云伴鲜面无表情地看向了眉心微动的一国之君。 “皇上可命人去奴才房里取来,奴才还收着呢。” 见她如此坦荡,一行人反倒说不出话来——有的是因为震惊,有的是缘于愠怒,有的则是出于含蓄。 但不管怎样,皇帝还算是留了脸面给他钦点的御厨娘。他没有真就命人去取来那块让寻常女子难以启齿的落红之帕,而是认真严肃地表明了对云伴鲜的信任。 “好了,事已至此,既然他们小俩口互相看对了眼,我们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就这样吧。”语毕,年近半百的一国之君便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却被猝然还魂的江河海冷不防唤住了。 “皇上!” 皇帝回头见那不死心的臣子居然比他的宝贝儿子还难弄,不由得就沉下了脸。 “江爱卿,这云伴鲜不过是你旧友的女儿,你这么上着杆子管着这事儿,置人家当爹的于何地?” 话音刚落,江河海就蓦地面色一僵。 那些陈年旧事,兴许其他人并不知情,但他的皇帝主子可是一清二楚的。眼下,他显然是在暗暗提醒自己,莫要多生事端。 “臣……遵旨。” 皇帝见江河海终于罢手,也不管他是有多心不甘、情不愿,这就领着若无其事的皇后母子以及大受打击的小儿子离开了。 这下,偌大的御花园里就只剩下面沉如水的女子和愁眉紧锁的男子。云伴鲜冷着脸站起身来,也不同江河海行礼告别,就径直转身离去。回过神来的江河海忙不迭跟着起身,很快就叫住了笔直朝前走的女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绕到了云伴鲜的身前,在她视若无睹的冷待下,迫不及待地开启了双唇:“鲜儿!你怎就如此糊涂?!” 云伴鲜笑了。 如果这个男人是真的担心她,私下里头一句问的,难道不该是诸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之类的话么?可是,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地指责于她。由此可见,他在乎的,果然只是他自己的脸面而已。 “江大人,我只不过是御膳房里一个小小的厨娘罢了,哪儿敢劳烦大人操心?大人应该关心的,是大人府上的一双儿女。” “怎么说话呢?!” 年轻的女子笑得明媚,然而,此刻的江河海却是怎么看她怎么觉着刺眼。 罢,罢,是他亏欠她在先,这种时候,他不应和她计较什么说话的态度。x 电脑端:/ “大人若是听不惯我说话的方式,那大可不必自寻烦恼。告辞。”孰料他还没缓和语气再道一言,对方就不咸不淡地抢过了话头,接着竟毫不犹豫地迈开了步子。 “鲜儿!”江河海气得几乎手抖,却还是不得不拉下这张老脸,追着云伴鲜走。 “大人一介朝廷命官,还是莫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追着我一个小厨娘跑吧,大人不在意自个儿的清誉,我一个有夫之妇,还得守着自己的清白呢。”奈何女子分毫不给他面子,非但如此,她还目不斜视地抬高了下巴,面色清冷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讽刺之言。 江河海顿时觉得脑壳都疼了:这丫头,胡言乱语些什么呢?!他是谁!?他是她的…… “对了大人,”心生惊怒之时,他见快步前行的云伴鲜冷不防顿住了脚步,侧首似笑非笑地注目于他,“您该不会忘了方才万岁爷特地关照您的话吧?” 江河海面色一凝,紧接着,脸色就一阵红一阵白。 云伴鲜见他已有所察,禁不住沉着脸勾了勾唇角,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回,男子总算是没再拦她,令她得以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御膳房。然而,事情算是解决了,云伴鲜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是夜,她拖着并不轻快步子,回到了自个儿的屋里,毫无悬念地见到了依旧安分守己的沈复。 她终究还是把这个无辜的男子拖上了贼船。 可转念一想,得了吧,当初是他自己好吃懒做、想占便宜的,现在她嫁了他,还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又没什么对不住他的,他该觉着赚了才是。 如此一思,云伴鲜隐约萌生的歉疚瞬间消失殆尽。她把尚不知情的沈复叫到她的对面,让他坐下,然后理直气壮地张开了嘴。 “我跟皇上说,我们两个已经圆房了。” 沈复愣住。 “要说证据,就是那天那条染了血的白喜帕。” 沈复仍然愣着。 “不要大惊小怪的,你只记得,往后这就是事实了,不论谁问起你,你都得与我口径一致,否则的话,我没了命,你也活不了。” 沈复持续愣怔。 “听懂了就吱一声行不行?别傻愣着。”x :/ 云伴鲜终于不耐烦了——又或者说,是心虚了。 “吱……” “……” 这人也是穿越来的吗?逗她玩儿呢这是?! 云伴鲜自然知道这不可能,因为沈复其人虽时而呆萌、时而奇葩,但举手投足间无一处不像一个地道的古人,丝毫没有现代人的气息。 是以,她只当着他的面抽了抽眉角,就不想理他了。 可惜,她也只能想想而已,她还有很多话需要同他交代。 “沈复,你听好了,从今日起,你我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好,你好,我倒霉,你也倒霉。所以,你必须好好地配合我,在外人面前,我们就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私底下没人的时候,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互不相干。倘若有朝一日,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有了心上人,你我即刻和离,好聚好散,我不会拦着你,你也别缠着我。当然,在此之前,我可以先供你吃穿用度,不过,你好歹是个大男人,别指望能厚颜无耻地让我一个女人养着你一辈子,一个月之内,你须得找份活儿干。我不会嫌弃你找的是粗活还是细活,只要能靠自个儿的手脚,清清白白地养活自己,那便是本事。”(_ 言之凿凿地说了一大通,云伴鲜停下来缓了口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男子那双看上去竟无比老实的桃花眼。 “你听明白了吗?” 话音落下,沈复依然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眉眼,许久没有接话。 孰料,就在云伴鲜体谅他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的时候,却听他冷不防反问道:“不是有句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吗?为什么你要把我们俩比作蚂蚱?” 不期而至的疑问和一本正经的眼神,叫云伴鲜情不自禁地愣了愣。可是,她随即就回过神来,直想学那二世祖,当场掀了桌子。 她郑重其事地关照了这么多,他就只听进了头一句吗!? 眼瞅着女子眼中的怒火就要喷发,一脸无辜的沈复不由暗自发笑。 他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到底还是把她给惹恼了。 “算了,蚂蚱就蚂蚱吧,为夫谨遵娘子教诲。” 他转而换上满面大度无谓,却叫云伴鲜被那后半句话给震住了神。 娘……娘子?为夫?!好,挺好……他领会得可、真、快! 云伴鲜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沈复两眼,憋着气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皇帝差人前来,赏了云伴鲜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还特许她出宫省亲七日,真可谓是皇恩浩荡,叫人称羡不已。 云伴鲜接了赏赐、俯首谢恩,心里却是一阵轻笑:呵,这是奖赏她牺牲了女儿家的名节、幸福,顺了他皇帝老儿的意呢! 可恨她被坑了,还得感恩戴德、佯装知足,谁让她终究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御用厨娘,纵然敢和打小亲近的皇子叫板,也不可能伸长脖子让万岁爷去砍呢? 望着那些闪瞎人眼的珠宝美饰,云伴鲜只长吁短叹了片刻,就索性回屋收拾了,知会沈复今儿个就随她回家去。 男子闻讯似乎有些紧张,傻站在那儿,看着女子收拾细软。 “今天就去见岳父岳母?” 说来倒也奇怪,方才领赏之时,她分明是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怎么才一转眼,就认认真真地挑选起首饰来了呢? “万岁爷都放我的假了,我干吗不回去?” 留在这儿也是堵心堵肺,不如出去透透气。 面色如常地执起一对翡翠耳环,将之置于掌心翻来覆去地瞧着,云伴鲜自顾自地流露出少许笑意,随后,就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摆进一只小匣子里。 沈复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趁着她一门心思继续拾掇饰物的空当,暗暗思量了一小会儿,又期期艾艾地问:“岳父岳母……会不会拿着扫把,将我轰出门去?” 此言一出,云伴鲜总算是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她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帘,见男子脸上尽是局促不安,不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沈复故意游移不定的视线,这就定在了一张巧笑倩兮的面容上。 云伴鲜见状,忙不迭收敛了笑容,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地对他说:“你要是肯当着他二老的面,发誓这辈子会把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他们大概就不会把你扫地出门了。” 沈复默了默。 “好。” “……” 不行,这家伙太单纯了,她都不好意思作弄他了。 “咳……我跟你开玩笑的。” “……” 这回,轮到沈复无言了。 于是,云伴鲜便在他良久的静默中,面不改色地与之对视。 “其实,我爹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等待会儿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12章 女婿上门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可惜,天子脚下,景致繁华,自是少了此等落英缤纷的自然之美。不过,大街上熙熙攘攘却有条不紊的,倒也是别有一番气象。 云伴鲜亲手提着一只小包袱,领着沈复穿过人群,一条杨柳依依的河岸,来到了一处并不起眼的宅院。男子抬眼望了望刻着“云府”二字的匾额,就低头目睹了女子径自前去叩门的景象。 前来应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开门一见是云伴鲜,忙不迭就笑着唤了声“小姐”,可再一瞅后头竟跟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小伙,他立马就愣了神。 “这是你们姑爷,姓沈。” 男人瞬间目瞪口呆。 “胡管家?” 所幸云伴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喊了他一声,才叫他猝然还魂,继而赶紧地迎了两人进门。 显然,云府的管家完全不晓得多日前宫里发生的变故,更没有想过,在宫中当差的小姐会冷不防带回一个姑爷来,是以,原本乐呵呵跑去禀报的心态旋即变成了急吼吼——只见不惑之年的男子风风火火地跑往后院,闹得走在他后头的云伴鲜反倒有点儿跟不上了。 “老爷老爷!小姐回来了!还还还……还有……”正心急火燎地提着袍子喊着呢,胡管家就因冷不防目睹一幕而顿住了脚步,“老爷您在干什么呢?!” 别说是天天在府里待着的胡管家了,饶是紧随其后的云伴鲜和沈复,也皆因意外瞧见了一个场景而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爹!你干吗呢!?” 下一刻,云伴鲜更是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叫正借梯子爬到屋檐下的云府当家霎时扭过了脑袋。 “哎哟!” 说时迟那时快,云家老爷——云以恒还没顾得上看清女儿的脸,就因受到“惊吓”而脚底一滑,当即从高高的木梯上跌了下来。 眼睁睁瞧着他身形一晃,云伴鲜登时傻了眼,她正要心惊肉跳地冲上前去,木梯下护着的两个家丁就已先一步英勇献身,直接冲到了云以恒可能跌落的位置上。 于是,只听得几下痛呼与呻(和谐)吟,忠心事主的他们便光荣地成为了自家老爷的肉垫。 云伴鲜赶紧冲过去扶自己的老爹,与此同时,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也及时伸手抓住了云以恒的胳膊,心疼地唤着“老爷”、“老爷”。 “爹你没事吧?!”将人扶起随后迅速打量了其浑身上下,云伴鲜惊魂未定地问道。 “没事没事……”云以恒朗笑着对她摆了摆手,却马上回头去瞧方才护了他的两个垫背,“你们没摔疼吧?” 咱俩不是摔的,是被您压疼的呀…… 两名家丁有苦不能言,幸而自家老爷身板不厚,也没有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否则,他们俩可真是要被压扁了。 眼见俩小伙子被人相继扶起,皆是一个劲儿地冲他摇头,云以恒放了心,转而笑眯眯地去看他的女儿:“鲜儿,你回来啦?” “爹你爬那么高做什么?”云伴鲜敛着一双细眉,不答反问。 “屋檐下有燕子窝,爹想掏下来给你娘看看,是个什么样。” “……” 她就知道,他爹亲自爬高的理由,肯定是这种不靠谱的! 这样想着,云伴鲜情不自禁地扶了扶额头,随后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一旁一脸心疼的妇人:“娘……” “是娘不好,没劝住你爹。”云夫人未等女儿“发难”,就主动低头认了错,其态度之诚恳,语气之软糯,眼神之可怜,将云伴鲜到了嘴边的话统统打回了肚子里。 年轻的女子又禁不住掩面叹息了。可事情还没完,她在这儿叹着气呢,心知其不再计较的云夫人这便微撅着嘴,转向了自个儿的夫君。 “夫君夫君,你疼不疼?妾身替你吹吹啊……”说着,年近四十的妇人真就踮起了脚尖,“呼哧呼哧”地朝着云以恒的脑壳吹起了气。 “不碍事不碍事,是为夫不好,害夫人受惊吓了。”得了如此优待的男子则情真意切地握起了发妻的柔荑,一双眼含情脉脉,须臾,他才稍稍收敛了些许秋波,注目于业已暗呼不妙的云伴鲜,“鲜儿啊,你别怪你娘,你娘她怎么劝得住我呢?是我自己坚持要去掏燕子窝的,你要是错怪了她,爹爹我心肝儿都会疼的……”(_ 滔滔不绝地话到一半,一本正经的云府当家忽然留意到了女儿不同寻常的神情,进而终于发现了站在她身后默默无语的年轻男子。几乎同一时刻,小鸟依人般偎在夫君身边的云夫人也总算察觉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存在,夫妻俩均是愣愣地注视着沈复那美如冠玉的俊脸,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嘴。 “这位是……” “是女儿的夫君,沈复。” 云伴鲜直言相告,然此刻内心所思,却不是爹娘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女婿给吓到,而是头一天上门的女婿怕是已经对他的老丈人跟丈母娘产生了别样的看法。 唉,算了,反正早晚都是要让沈复适应的…… 如此思忖着,云伴鲜刚要提议进屋说话,就听见母亲先一步大呼小叫道:“鲜儿,你怎么找了个比你还漂亮的?!” 说完了,她未等当事人作出反应,就冷不丁面向了身侧的夫君,深情款款地对他说:“不过夫君你放心,在妾身眼里,就算别人再美,也及不上夫君的万分之一。” 云以恒万分感动地握紧了云夫人的手。 “夫人……” “夫君……” 望着夫妻俩你侬我侬、旁若无人的模样,云伴鲜顿觉眉角不能更抽。再看四周围着的几个家丁、丫鬟还有胡管家,个个都是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别过了头。 她平日里时常不在府中,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然后,云伴鲜即刻想起了身后还站着个怕是已瞠目结舌的沈复,便急忙提出上屋里叙话,这才将沉浸到两人世界里的双亲给拉了出来。 于是,云府的下人们悉数散开了,主子们则一起回了屋。一落座,云家夫妇就眉开眼笑地盯着沈复瞧,那笑容之和煦、暧昧,完全超出了男子的预期。 他终于开始明白,离宫前云伴鲜那句“我爹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何含义了。 的确……是一对不走寻常路的夫妻。 如此判定的沈复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姿态,在夫妇二人的注目下埋低了脑袋。云伴鲜本想开口替他解围来着,奈何自家爹娘冷不防就抢先了一步,你一句我一句的,朝着沈复发起了一连串的提问,令她这个当女儿的压根没法插嘴。 好在云家夫妇为人和善,提的问题虽偶有天马行空之势,但大抵都是些正经的关切之词,加上沈复始终彬彬有礼,脑子又转得够快——谈不上是应对自如,也至少算得上是中规中矩——一家人倒是相谈甚欢,不一会儿就熟络起来。 直至云以恒忽然一拍脑袋,说是忘记嘱咐厨房加菜了,云伴鲜这个反倒渐渐沦落成旁听者的女儿,才有了用武之地。 “爹爹放心,胡管家亲自给我们开的门,想必已经吩咐下去了。” 云以恒霍然立起的身子这才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还是鲜儿想得周全。” 云伴鲜笑着,暗自摇头,却无意间发现父母的两鬓似乎又多出了少许银丝。她禁不住心头一酸,面上却倏尔嫣然一笑,起身行至云夫人的身旁。 “娘,快看看我都从宫里带什么好东西给您了。”说着,她就笑语盈盈地将适才被她遗忘的包裹放在了案几上,当着母亲的面速速打开,她从中取出了她精心挑选的首饰,一件一件地拿给妇人看。 “你瞧瞧你,年纪轻轻的,不晓得自己打扮,老给娘捎这些漂亮玩意儿。”云夫人嘴上虽是嗔怪着,可眉宇间的笑意却是愈发慈爱。x www.x33xs.com m.x33xs.comx 电脑端:/ “娘也还年轻嘛,我年岁不够,架不住这些翡翠啊珍珠的,娘戴着才好看。”语毕,云伴鲜已然娇笑着把一对翠绿色的耳坠摆在了妇人的耳边,她闪了闪身,抬头凝眸于隔桌而坐的父亲,“爹你说是不是?” “是,是,我家夫人和女儿都最好看。” 母女俩听了这话,都乐得合不拢嘴,云伴鲜更是迫不及待地替母亲戴上了她前一阵新得的一串夜明珠项链,扶着她的肩膀转向云以恒,让他看是不是特别合适。 坐得稍远的沈复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只心平气和地勾了勾唇角,也没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他甚至想着,今日目睹了一个不同于宫中的云伴鲜,倒是意外地觉着有些有趣。 正噙着三分笑意如是思量着,他看到一家之主似是冷不丁记起了他的存在,笑容可掬地朝他这里望了过来。 “贤婿啊,你别笑话鲜儿,她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在家里啊,就是这个样。” 沈复刚要不慌不忙地作答,就听见云伴鲜泰然自若道:“他才不敢笑话我呢。” “诶——”当爹爹的微嗔着看了女儿一眼,这个时候,当然是胳膊肘朝外拐了。 沈复含笑拱起了双手,和颜悦色地表示:“岳父,娘子说的是,小婿不敢笑话娘子,也不会笑话娘子,能娶得这样一位有孝心又有才干的女子,是小婿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云家夫妇相视而笑:这孩子,是个好心眼的。 云伴鲜暗暗一愣:这家伙,真是一天比一天会说话。 她挑着眉毛看了沈复一眼,却只换来对方一抹倾国倾城的微笑。 云伴鲜不由自主地挪开了目光。 好像……也一天比一天危险了。 章节目录 第13章 娘子闺房 那之后,一家人又热络了一会儿,就有云伴鲜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银票,当着母亲和沈复的面,直接塞给了试图婉拒的父亲。 银票的面值不大,包括她每次带回来的这些首饰,也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极品,但这些都是她日复一日努力挣来的。她知道父母双亲不至于缺衣少食,却也清楚父亲以前为官时始终清廉,所以家底并不殷实,夫妻俩一直是能省则省,过惯了那种不宽裕的生活。然现如今,她的手艺深得皇帝的赏识,在宫里当差多年,攒下了不少俸禄和赏赐,自然是希望爹娘有生之年能过上好日子,是以,她可容不得父亲拒绝。 几次推来推去都没能成功谢绝,知晓女儿一片孝心的云以恒也只得姑且收下了。 唉,本来他还想着,把女儿这几年给他的钱财全都存好了,等女儿出嫁时好替她张罗足够多的嫁妆,现在倒好,女儿一夜之间成了亲,连拜堂他都没亲眼见着,那些银两,他该怎么还给女儿? 遇上了难题的云以恒有点儿犯愁,所幸他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还是同妻儿女婿和乐融融地用了一顿丰盛的团圆饭,思忖着回屋里再跟发妻商量。 于是,酒足饭饱后,云家夫妇回了主屋,云伴鲜和沈复小两口也去了女子嫁人前的闺房。一进屋,房间的主人就一下子收敛了身为人女的姿态,一本正经地叫男子坐到她的对面。 沈复心想,她八成是又有什么话要交代给他了。 片刻,他十分配合地与她相对而坐,见她一脸认真地开启了朱唇:“你的老家在哪儿?” 沈复稍稍一愣,随后就面不改色地答道:“黔州。” “黔州……离这里也不算太远。”云伴鲜看着别处喃喃自语了一句,又重新注目于男子的眉眼,“那你……可还有什么家人?” 她没有直接询问他的父母,因为据她推测,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而独自一人流落在外甚至沦为乞丐,他的父母,恐怕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若不然,他又怎么能够狠心抛下生他养他的父母,来到这皇城向人乞讨? “没了。”果不其然,沈复沉默了片刻,就语气平静地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云伴鲜一时无言,本来想好的话,却因为他出奇的平静,反倒说不出口了。 “你想见我的家人?”倒是沈复,见她倏尔无言以对,这就好心肠地主动问及。 “我猜,你的父母恐怕业已辞世,就想着,好歹我们也成了婚,你见过了我的爹娘,我总该去拜见一下你家里的其他长辈。” 她果然是这样想的——又或者说,她真的这样想了呢。 云伴鲜虽与自己相识不久,也对自己毫无男女之情,却不似平常般的女子那般,因看重夫婿的身份地位,吵着闹着要与他这个卑贱的乞丐和离——面对如此与众不同的她,沈复不禁再次感慨,自己可真是遇上了一个奇女子。x :/ 他甚至开始相信,她是真心想要好好经营这一段姻缘——至少……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遇见真命天子之前。 “其实,我是由我义父养大的,可惜……一年前,他就染病去世了。”(_ 突如其来的说法,让云伴鲜忽然生出两分不知所措之感,好在她很快就缓过劲儿来,轻声问道:“那……你的义父葬在哪儿了?” “黔州。”沈复不假思索地给予回答,直叫思绪流转的女子心头一紧。 “你……”见过你的爹娘吗? 云伴鲜话到嘴边,却嗫嚅着,没能说出口。 “你若脱得开身,且不介意的话,改日便与我去义父的坟前祭拜吧。” “好……” 相谈至此,女子原先预备好的另一些说辞突然就没法言明了。她只得安慰自己,嫁人也好,入赘也罢,她一个现代人,何必急于掰清楚这些古人的规矩?还是等过一阵子再提吧。 这么想着,她吩咐丫鬟打来了水,和沈复分别拾掇完毕,倒头便睡了。 翌日,沈复早早地醒了。他睁着眼躺了好一会儿,却见身边的女子还赖在床上不动。他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告诉她时辰不早了,不料她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几句。沈复以为她还没睡醒,便又好脾气地推了推她的胳膊。 谁知,这一推竟惹恼了云伴鲜,只听她极不耐烦地“唔”了一声,就无意识地甩开了男子的手,顺道还皱着眉头往里拱了拱。 沈复不由得愣了神,他没有想到,清醒时雷厉风行的女子,赖床时居然是这般模样。 还真是……挺可爱的。 大约是离了那个处处都要留神的皇宫,回到了自己父母的身边,所以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吧。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思忖着女子这些时日以来确实是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沈复也就无声地笑了笑,随她去了。一晃眼的工夫,他就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简单整理了衣裳,蹑手蹑脚地出屋了。行至屋外,他回身缓缓阖上房门,再转身时恰逢两个丫鬟路过。她们刚要行礼问候,就瞧见英俊潇洒的新姑爷冲她们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丫鬟们是识时务的,见姑爷独自一人从小姐的卧房出来,又朝她们做了这样的动作,自是马上心领神会,将到了嗓子眼的话给咽了回去——但是,姑爷您能别笑得这么颠倒众生吗?奴婢们受不住啊! 登时就因男子温文尔雅的笑容而羞红了脸,两个丫鬟忙不迭冲他屈膝一福,就互相拉扯着离开了。 沈复见状也不以为意,竟然自己寻到了打水的地方,埋头开始洗漱。等到他将一切收拾妥当了,便问了路,去给岳父岳母请安了。 像往常一样早起的云家夫妇没料想,这年轻人会起得比他们还早,是以,乍闻女婿前来问安的消息,夫妻俩还情不自禁地愣了愣。最后还是当家的云以恒反应够快,心中忽生一念,他就拉着穿戴整齐的云夫人出了卧房。 “鲜儿呢?”见了面,云以恒明知故问地说了这么一句,目视温和的笑意在男子眉心徐徐绽开。 “她这几日在宫里累了,还在睡。”沈复特意提及皇宫,而非“昨夜里太累”,一方面是尊重事实,一方面也是不希望岳父、岳母想得太多。 云以恒倒也没打算想太多,确切而言,他眼下正一门心思考虑着别的事情,所以顾不上这档子事。 因此,他只冲女婿点点头,就面色自然地以想吃妻子最拿手的菜肉包为借口,把云夫人给支走了。 眼瞅着笑语盈盈的丈母娘大人要去忙活,刚为人婿的沈复却并未提出愿意帮忙打下手,因为他已然轻而易举地看出了,老丈人这是有话要私下里对他说。 果不其然,云夫人前脚刚走,云以恒后脚就招呼他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起了这桩婚事的来龙去脉。 沈复老老实实地把他与云伴鲜共同的认知给讲了一遍,云以恒听着,最终也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 “沈复啊……”他忽然唤了男子的全名,而非昨日的“贤婿”。 “沈复在。”年轻的男子不慌不忙地拱了拱手,表示洗耳恭听。 “鲜儿她素来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兴许有些时候会强势些,但是你要记得,她那颗心永远是正的,只要别人不做让她瞧不起的事儿,她就决计不会因那个人的出身而看不起他。”言说至此,云以恒不可避免地顿了顿,端量起沈复的脸色来,“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略有担心的云府当家微锁着眉,凝眸于一语不发的女婿,却没有留意到其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有主见,他同意,至于强势…… 他回忆起那一日她被太监生生擒着却仍不屈不挠,敢以芊芊女子之姿怒对皇亲贵胄,又想起她几次三番流露出想要冲他翻白眼的倾向,却在他提及伤心往事之际适时地选择了收敛,一时间,都不晓得该不该认可这一点了。 兴许诚如他这老丈人所言,这一切的一切,皆是源于她的一颗正直之心。 所以呢,他是不会让她轻视的。 思及此,本就不觉着慌张的男子这便不卑不亢地低眉拱手:“岳父大人的话,沈复铭记在心,日后定会发愤图强,不叫娘子操心。” 眼瞅着相貌堂堂的女婿如此明理谦恭,当丈人的云以恒反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说起来,这么一表人才的小伙子当了沿街乞讨的乞丐……嘶,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啊…… 忽然察觉到这其中的不协调,正琢磨着能否当面询问的男子就见自家女婿微笑着站起身来,恭敬地向其请示:“岳父大人倘若没有别的吩咐,小婿就去替娘子温洗脸水了。” 不期而至的一句话,令云以恒当场一愣。 “温洗脸水?”下一刻,他的不解和好奇就促使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哦,娘子不喜欢用冷水洗脸,小婿觉着,眼下虽然已是初夏时节,可咱们家水缸里的水,对娘子来说还是凉了些。” 这么一解释,云以恒算是明白了。 他盯着沈复的眸子瞧了好一会儿,未能从中看出分毫的虚伪讨好之意,面上禁不住露出了几分宽慰的笑意。 “好,好。你有这份心,我想鲜儿也就知足了,你啊,也不必太惯着她。” 沈复笑着,低眉抿唇。 “岳父说笑了,娘子平日里辛苦,小婿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那么,小婿过会儿再来陪您叙话。” 章节目录 第14章 一家四口 一个多时辰后,睡眼惺忪的云伴鲜迎来了一盆热乎乎的洗脸水。 如果说,爹娘替她热着菜肉包,这她还能理解,那么,对于新婚夫婿沈复为她预备了洗脸用的热水这种事,她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用热水洗脸?” 实际上,云伴鲜想问的是“你怎么会替我准备热水让我洗脸”,奈何她今儿个起晚了,睡得有些迷糊,是以,言不达意的说辞来不及过脑,就脱口而出了。 “我在宫中数日,从不见你以冷水洗脸。” 沈复云淡风轻地说着,径自拧干了冒着热气的巾帕,不紧不慢地递到了女子的眼前。 脸上尚有少许睡痕的云伴鲜顶着一头微乱的长发,呆呆地瞅着他。 “快擦,不然就凉了。” 男子笑得温柔,女子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不过,她还是狐疑着接过了他递来的巾帕,舒舒服服地擦了脸。 唔——感觉浑身上下都活起来了。 终于清醒许多的云伴鲜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根本就没有问到点子上,便又好奇地追问起她真正想要的答案。 “我们是夫妻,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云伴鲜莫名其妙地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快起床吧,今日岳母亲自下厨,做了她最拿手的菜肉包,味道很不错,都替你温着呢。” “哦……”见男子面色如常,云伴鲜也只得先行压下那种古怪的感觉,掀开被褥翻身下床,可双脚刚要着地,她就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头,因此,她蓦地抬起头来,睁大了眼望了望窗户,又倏地看向沈复,“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 她果然睡得太久了! 花容失色之下,云伴鲜忙不迭起身穿衣,顾不得还有个男子在一旁看着,就匆匆忙忙地收拾起自个儿的妆容来。幸而沈复是个识相的,没等她张嘴赶人,他就微笑着退到了外屋,好让她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在屋里穿戴。 等到云伴鲜心急火燎地将一切拾掇妥当了走出屋外,她才发现:妈呀,什么“辰时刚过”啊?分明都已经快要巳时过半了好吗? 云伴鲜不禁幽怨地注目于陪她出屋的沈复。 “我睡过头了,你怎么不叫我?” “我叫过,可你嫌我烦,我只好罢手了。” 回忆起女子那贪睡的小模样,沈复禁不住暗自失笑,但面上却只作出一副何其无辜的样子,有板有眼地作出回答。 云伴鲜嘴角微抽:她嫌他烦?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也难怪她毫无印象,毕竟,往常在家的时候,爹娘都是由着她睡到太阳晒屁股的,从来不会有人去闹她,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她被吵得半睡不醒继而把人赶走的情况。至于在宫里,她几乎每天都得早起去御膳房,根本连个睡懒觉的机会都捞不着,更别提由此而生的后续了。 于是,云伴鲜半信半疑地注视着一脸纯真的沈复,见他的眼神童叟无欺,她也只好默默无言地闭上了嘴巴。 不久,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给二老请安,但事实上,他们只是直面了云家夫妇的暧昧笑容和一盘热腾腾的的菜肉包。 云伴鲜羞愧。 幸好是在娘家,不然丢脸丢大发了。 往事不再提的女子面不改色地吃下了母亲做的菜肉包,连声夸赞着她的手艺。 云夫人听了,自是乐呵得合不拢嘴,片刻,她掩着唇笑道:“得亏娘这点本事,还能入得了你这个钦点御厨的眼。” “娘说什么呢,没有娘的教导,女儿哪儿能得到万岁爷的赏识?” 一家人都笑了。 陪着晚起的云伴鲜用过早膳,云家人又在她的提议下出门逛街。云以恒夫妇本是推诿不去——想给小夫妻俩留点儿独处时间的,奈何女儿坚持说她难得回来一次,怎能不在爹娘面前尽孝,两人这才充当了“碍事的”。x :/ 是日,天气仍是晴朗宜人,一老一小两对夫妻一道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女儿挽着母亲,女婿陪着岳父,气氛和乐。云伴鲜拉着云夫人进了一家成衣店,悉心为母亲挑选起舒适的夏衣来。云夫人推辞说她的衣裳已经够多,叫女儿替自个儿张罗张罗,可云伴鲜却表示,在宫里当差只能穿宫服,她买得再多也无福消受,还不如把娘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算是给她这个当女儿的长脸了。 对于女儿这一通俏皮的“歪理”,云夫人只能摇头嗔怪。她看了看在不远处相谈甚欢的夫婿跟女婿,悄悄把云伴鲜往身边拉了拉。 “你啊,现在好歹嫁了人,这古话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你不为着你自个儿,也要替你夫君考虑考虑不是?” 可沈复不是她的“悦己者”啊。 云伴鲜想这么说,却又不能这么说,只好打着哈哈道:“娘你看这件好不好?” 云夫人微嗔着瞪了她一眼,别看她平日里在云以恒跟前小鸟依人的,面对自家女儿的时候,还是挺有为人母的架势的。可惜,她终究不是个严厉的主儿,所以,云伴鲜只当做没看到,继续替她挑衣服。 云夫人急了,低声撺掇她也给沈复挑两件。云伴鲜闻言蓦然回首,恰逢男子也好巧不巧地往她这儿瞧了过来。四目相接,他勾唇冲她莞尔一笑,笑得她心神荡漾……啊呸。 云伴鲜在心里唾弃了险些被美色所惑的自己,同时不忘腹诽男子的这张脸——长这么好看干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说实话,她那死对头范简的相貌,比起沈复的还要漂亮两分,可奇怪的是,她看了范简两年有余了,却从来只觉得讨厌,更别提什么心跳加速了——缘何到了沈复这里,本该刀枪不入的她就出了意外呢? 云伴鲜认为,那大约是因为范简是她的敌人,而沈复好歹是乖乖听她话的夫君,一个动辄给她添堵,一个总是顺她的意,在她眼里当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了。(_ 如此思量着,女子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视线,渐渐地,倒真就有意无意地换了块地儿,替其夫君挑起了男子的衣衫。 云夫人这才稍觉欣慰地笑了。 没多久,年轻的女子分别给父母和相公都选了合身的衣裳,自己却没买半件。云家二老见状自然少不了唠叨两句,沈复则趁着她应付云家夫妇的空当,眼明手快地相中了一条浅粉色的纱裙,等到云伴鲜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家爹娘,一扭头竟瞧见它赫然杵在了背后。 确切而言,是沈复提着衣裙杵在了她的身后。 “娘子,这件合适。” 话音落下,云伴鲜刚要谢绝,就听得胳膊肘朝外拐的爹娘忙不迭附和起刚上门的女婿来——连眼见又有生意可做的店铺老板也上着杆子凑了过来,满口直夸沈复有眼光。 被围了起来的云伴鲜顿觉眉角直跳,她倒不觉得沈复有坏心,但她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暗示他多管闲事。奈何对方纯良的笑容以及其余三人不遗余力的吹捧实在是叫她无言拒绝,只得姑且接过衣裳去试了。 没关系,反正他连她的小手都没摸过,她就不信他的眼神有那么准,能一眼看透她的高矮胖瘦。 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云伴鲜不动声色地换上了男子为她挑选的衣裙。她本欲以不合身为由,来结束这段小小的插曲,却惊讶地发现,这条衣裙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云伴鲜窘了,偏偏琢磨着该找什么其他借口的时候,外头的云家夫妇开始催问她“好了没有”,令她只得硬着头皮走回到众人的视野之中。 电光石火间,一行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下一刻,赞美声就不绝于耳,闹得云伴鲜都心痒着去照镜子了。 不得不承认,沈复此人真是独具慧眼。 还是说……他不过是瞎猫逮着死耗子? 年轻的女子站在铜镜前面露错愕,那边厢,云以恒已经迫不及待地付了银两。 “真没想到,咱家女婿挑衣服的眼光比女儿还好。” 娘啊……您这是有了女婿就不要女儿了吗? “是啊,这丫头平日里不爱打扮,现在有了贤婿坐镇,咱们就不必操心了。” 爹啊……您老是不是也想得太多了些? “岳父岳母过誉了,娘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此言一出,还没来得及腹诽的云伴鲜就眼瞅着说话人噙着笑意走到了她的身前。 只见沈复不紧不慢地伸出右手,动作轻柔地替女子理了理因换衣而稍稍松散的发丝,然后近距离地对她扬唇莞尔。 云伴鲜一边微抽着嘴角,一边就红了耳根。 她必须认识到,自己眼下的心跳,已经完全超出了往常的水准。 这个家伙……干什么呢?! 想瞪沈复又不好当着自家爹娘的面瞪,云伴鲜只得顶着一张略显狰狞的笑脸,目不转睛地仰视着男子柔和的眉眼。 识相的,就赶紧收回你的秋波! 沈复似乎可以从女子的美目中读出如上警告,可他却佯装无知地弯着眉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同她对视片刻,接着便一不做二不休地转过身去,招呼老丈人和丈母娘离开了。 云伴鲜觉得,她的脸就快要笑僵了。 可不管是她的父母双亲还是某个始作俑者,竟皆是毫无自觉——前者甚感欣慰地背过身去,后者则追随着岳父岳母的脚步走了没两步,又噙着笑意驻足回身,含情脉脉地向她伸来了一只手。 “娘子,我们走吧。” 章节目录 第15章 妇唱夫随 这一刻,云伴鲜本该是生出一种拍掉某只爪子的冲动。 然而,老天爷似乎是嫌事情还不够多,竟让她在萌生“恶意”之前,先行留意到了某人伸到跟前的那只大手。 修长白皙,骨骼分明,细细一看,却还是能发现几处并不起眼的薄茧。 这只手,不像是出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却也不至于是风餐露宿之人的手。云伴鲜凝神端详着,心中细微的不悦渐渐被猜疑所取代。 这个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一念乍起之际,云家夫妇已然拿上了新衣、旧衣往外走了,沈复见女子迟迟没动作,也不勉强,这就微笑着收回了自个儿的右手,轻声催她快些跟上。云伴鲜闻言赶忙回过神来,收敛了险些飘远的思绪,抬脚跟上了家人的步子。 一家子出了成衣店,依旧是有说有笑的,云家夫妇是为女儿、女婿的琴瑟和鸣感到高兴,云伴鲜和沈复则是各怀心思,不愿让旁人瞧出端倪。就这样,四人和和美美地继续逛着,却不料换上漂亮衣裙的女子竟因平添了三分美色而招来了不速之客。 是以,当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小伙冷不防往他们跟前一站时,他们几个几乎是毫无心理准备的。所幸云伴鲜回神够快,目睹那张还算眼熟的脸,她当即面色一沉,作势就要挽着母亲绕过他的身子。奈何来人显然是来找茬的,他一眼看穿了她的动作,当场就一个箭步挡住了她们娘俩的去路。 云伴鲜驻足冷冷地看着他,同样认出了来者何人的云以恒也难得皱起了眉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妻女的身边。 “赵家公子,有事吗?” “是云世伯啊。”来人皮笑肉不笑地冲云以恒行了个抱拳礼,一双贼眉鼠眼却很快就转回到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没事儿就不能找鲜妹妹聊聊天吗?” 轻佻的话语字字入耳,被无礼打量的云伴鲜只觉多听半字都会犯恶心。她不像她的父亲那般,尊崇“来者都是客”,因此二话不说只赏了来人一个白眼,抬起一只脚就要往前走。 “诶——” “赵公子,”来人刚要厚颜无耻地截住她,站在后头的云以恒就张嘴叫住了他,“小女已经成婚了,赵公子若再纠缠不清,怕是于礼不合。” 不卑不亢的一句话才刚出口,面色不善的男人就咧开嘴嗤笑一声。 “本公子知道啊?不就是个乞丐吗?在哪儿?在哪儿呢?”他得意洋洋地说着,故意伸长了脖子,装模作样地探了探头,“鲜妹妹都回来了,怎么也不把姑爷带出来溜溜?难不成……是新姑爷他长得太黑、太丑,或者身上的臭气还没洗干净,所以不好意思出门见人?”x (_ 语毕,他还乐呵呵地冲着身后的跟班看了几眼,两个跟班自是忙不迭哈哈大笑起来,附和着给自家主子造势。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前半段话叫云家人有些吃惊,但后半段话,却完全未能达到他们预期中的效果。 太黑太丑?臭气没洗干净?这个赵家的小儿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只长身子、不长脑子。 被逗乐了的云伴鲜眸光一转,好整以暇地注目于兀自眉开眼笑的男人,须臾,她松开了母亲的胳膊,回身将始终未置一词的沈复拉到了前头。 “给赵公子引荐一下,这就是我家相公。” 适才居然分毫没想过这一茬的男人怔住了。 虽然他刚才不是没有看见这个走在稍远处的陌生男子,但是……又黑又丑?又脏又臭?指不定还满脸皱纹、麻子? 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子,赵公子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倒是被拉到众目睽睽之下的沈复先行微微一笑,朝着他拱手作揖道:“在下见过赵公子。” 清润悦耳的嗓音不急不缓地传至耳畔,赵公子只觉耳朵都快打结了。 这……这……这是乞丐?传说中皇宫贵人用来惩罚云伴鲜的乞丐?! 实际上是舌头业已开始打结的赵公子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瞪视着面色如常的美男子。 “赵公子,既然今日你我偶遇,我相公也刚巧在这里,那我便择日不如撞日,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时,云伴鲜同样动听的声音冷不防蹿了进来,竟叫他微微打了一个激灵,“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赵公子对自己的相貌是极有自信的,想当年你意图向我爹提亲的时候,曾经撂下狠话,说除非我找着了一个比你更英俊的男人嫁了,否则,我云伴鲜迟早是你赵家的人。”她特地顿了一顿,观察着男子精彩变幻的表情,“现如今,赵公子若是还执意坚持的话,不妨回娘胎里改头换面了,再来找我吧。” 话音落下,赵某人傻了,云伴鲜乐了。 “告辞。” 她言笑晏晏地收了尾,便昂首挺胸地挽着沈复迈开了步子。云家夫妇见状,只得对被打击了的赵某人表示了丁点儿的同情,然后就跟着举步向前了。x :/ 谁料,就在他们走出一丈开外之时,猝然还魂的男人却大声叫住了年轻的女子。只见他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作势就要去抓云伴鲜的胳臂。 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有力的大掌突然半路杀入,赶在他触碰女子之前攥住了他的手腕,令他疼得哇哇直叫。 云伴鲜诧异地看着面无涟漪的沈复,心中暗叹于他惊人的力道,却碍于事有轻重缓急而收敛了流露在外的惊愕之色。 她蹙眉面向了不速之客,压低嗓音却义正词严道:“赵公子,话,我已经同你说得很清楚了,此外,我必须要提醒你,我爹虽已不再为官,但到底曾是当今圣上的伴读,而我,如今也深得皇上赏识,为宫中第一御厨。赵公子要是再纠缠不休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令尊的仕途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此言一出,男人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这才登时变了颜色。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沈复也适时地松开了手掌,不过,他看都没看男人一眼,就径自重拾一脸温和的笑意,视线相继掠过云家人的脸:“岳父,岳母,娘子,我们走吧。” 说罢,他还不忘抬起手臂护着自个儿的新婚妻子,在云家夫妇赞许的目光中与之一同转过了身子。 待到一家四口终于渐行渐远,而那不速之客也没再敢追着滋事之后,云夫人才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夫人不必在意,那赵小公子虽然游手好闲,但还不至于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你看,他哪次来找鲜儿,哪次不是被鲜儿讽得节节败退?”嘴上安慰着自己的发妻,云以恒却笑着看了看面色如常的沈复,“更何况,如今有了沈复保护鲜儿,你啊,就别担心啦。” 心爱的夫君都发话了,且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实说,云夫人自然不可能不买账,她这就噙着欣慰又暧昧的笑意,点着头注目于她的女儿、女婿。 于是,她看到沈复正回以真诚的微笑,而女儿则……有点干笑的意味。 这个沈复……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被揽着后背的女子僵着身子,趁父母转移目光不再注意时瞪了沈复一眼,却不料他竟人畜无害地冲她愣着,好像全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云伴鲜无语,她看了看尚位于近处的父母,只好退一步求其次,朝着男子对了个“松手”的口型。奈何沈复却跟看不懂似的,依旧一脸疑惑地与之对视。 云伴鲜怒了,干脆张开小嘴儿,低声把话挑明了:“爹娘还在呢!你松开。” 男子闻言似乎有点儿委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挪开了他的手臂。见他如此谨遵妻命,云伴鲜一时间反倒有些心虚了。 他刚才的动作丝毫没有冒犯之意,想来只是担心赵家公子轻薄她,才好心在旁护着她,反观她……是不是反应过度了些? 话虽如此,她却也不想在沈复面前承认什么,因此,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别过脑袋,追着故意把他们夫妻俩留在后头的爹娘去了。 一直到一家人回了云府,两人都没正面说上话。结果还是沈复主动找到云伴鲜,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云伴鲜也不晓得自己这是在矫情个什么劲,可看着沈复眼巴巴瞅着她的模样,她忽然就觉着愧疚了。 他也委实没做错什么,顶多就是有些后知后觉。 思及此,女子特意放柔了语调,据实以告:“没有生气……只是一时不习惯。” 孰料男子听罢此言,却是满脸的不明就里:“不习惯什么?” 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云伴鲜抽了抽嘴角。 “也没什么。”她不知该从何说起,所以干脆就不解释了,“反正,反正早晚是要习惯的……” 只不过,这后半句自言自语,沈复可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随后一本正经地凝眸于她瞥向别处的眼。 “对了,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章节目录 第16章 不速之客 云伴鲜未尝料想,沈复会忽然提出,想要在三个月后回一趟黔州,为的,是参加今年秋天的乡试。 “义父的忌日也快到了,我也该回去祭拜他老人家。” 他垂眸说着,语气惆怅,神情落寞。 “祭拜你义父自是应该的,只是,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参加秋试?” 沈复抬眼看着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女子,忽而扬唇一笑。 “因为我娶了你。” 云伴鲜闻言一愣。 “你说得对,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好意思叫娘子养活?你那么好,我自然该给你好的生活,才能配得上你。” 云伴鲜依旧有点缓过劲儿来。 没错,她是曾经把话挑明了跟他说,而他能有这份上进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不过……这一下子就想走仕途了,是不是也看得太高了些? 男将女子脸上的惊愕与迟疑尽收眼底,沈复的眼底却仍是透着几分温和的笑意。 “你放心,我之前念过书,童试也早在好多年前就过了。”言下之意,他有这个资格参加乡试,没有痴人说梦,没有好高骛远。x 电脑端:/ 不出其所料的是,听罢他简洁明了的说明,毫不知情的云伴鲜当场就惊得睁大了眼。 “你……那你怎么会去当了乞丐?”好歹也算是个秀才吧? 前些日子就生出的疑问,今日再一次浮上心头,云伴鲜觉得,既然对方都主动提及往事了,她就不能再放过向他询问的机会了。 于是,她看着沈复惭愧地低下了头。 “义父是个大夫,我从小就耳濡目染,跟着他习得不少黄岐之术,可最终却没能救回他的命,我心里难受,便自暴自弃起来……”言说至此,他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注目于女子双眉微锁的容颜,“直到机缘巧合遇见了你,我想,大概是义父的在天之灵也看不下去了,所以让你来把我叫醒。” 沈复这么一解释,云伴鲜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她怎么都不觉得他像是个普通的乞丐,原来他本来就是个有学问的人,不过是因没能救下养父的打击而一蹶不振,这才耽误了整整一年的时光。 所幸而今,他终于愿意放下过去,走出阴影——如此一思,她云伴鲜……不,是那位二世祖殿下,他倒是歪打正着地做了一件善事。 思及此,年轻的女子微笑颔首,好言鼓励了几句,这件事就算是这么定了。两人刚想再谈点儿什么,屋外就匆匆跑来了一个丫鬟,说是礼部尚书江大人来访,老爷请小姐、姑爷前去厅堂会客。 来人话未说完,听闻那个“江”字的女子就一下子沉了脸。 “你去告诉我爹,我跟姑爷逛街累了,这会儿人有些不舒服,恕不相见。” 她不冷不热地说罢,叫来人面色一凝,也令沈复不由一愣。 按理说,她一个小辈,是不可能也不应当以此等幼稚可笑的谎言来拒绝面见长辈的,更何况,那前厅里坐着的,乃是那样一位高官。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姓江的礼部尚书,似乎还是当今圣上的妹夫? 一时间想不透其中的因缘,沈复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女子面无表情的脸。 “可是小姐……老爷吩咐了,您和姑爷一定要去。您看您……”丫鬟显然非常为难,这就苦着脸小心翼翼地请示着。 “不去。”奈何平日里还算是通情达理的女子今儿个竟格外的固执,她只冷着脸斩钉截铁地吐出俩字,就把来人的心肝震得抖了三抖。 丫鬟束手无策,情急之下,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沈复,盼着这位新姑爷能替她劝一劝她家小姐。 可惜,沈复一个寄人篱下的,能说什么?这种时候,根本闹不清状况的他,自然是唯妻子马首是瞻。 因此,丫鬟很快就失望地发现,这新姑爷光有一副好皮相,却是个不顶事的。 沈复察觉到她郁闷的眼神,却仍是若无其事的,一语不发地坐在妻子的身侧。 来人没法子,只得皱巴着小脸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沈复看了看云伴鲜的神色,见她板着个脸,好似有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不肯还,他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看来这个江大人,好像很惹她讨厌? 正思忖着其中可能存在的原因,身旁的女子就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沈复见状,立马就跟了上去,问她要去哪里。 “你不是要参加秋试吗?我让人去替你腾出一间书房来,再找些有用的书给你,你荒废了一年,总要温习一下功课,才好去考试的。” 女子大步流星地走着,面上不喜不怒,可沈复却从她冒着寒气儿的镇定之色中窥得了一二。 那礼部尚书,到底跟她结了什么仇? 心里这么琢磨着,沈复表面上还是佯装无知地跟上了妻子的步伐。谁知两人才一路走出院子,就被胡管家给拦住了去路。 “小姐,姑爷,老爷喊你们去一趟前厅。” 云伴鲜把脸拉得老长。 “不去。” 语毕,她毫不犹豫地抬脚往前走。 奈何胡管家当即就伸出一条胳膊,挡住了她的去路,又立马毕恭毕敬地缩回了拦着她的手,低眉补充道:“老爷吩咐了,要是小姐不去,那只好由他亲自来请了。” 逼得当爹的亲自来请女儿赏脸?这可是不孝。 然而,如此“威胁”却只叫云伴鲜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叫她即刻心生动摇。 “而且,老爷若是过来了,江大人肯定会跟着过来。” 直到胡管家又追加了这么一句,她的脸才忍不住微微变了色。 云伴鲜不得不收起了执意要走的念头。 是的,云以恒从不逼她,唯有在这件事情上,几次叫她不快。 拧着眉毛沉默了一会儿,女子只能举步迈向了会客用的厅堂。沈复和胡管家见她总算妥协,一个揣着好奇跟了上去,一个松了口气默默尾随。 没多久,一男一女就快步行至前厅,目睹了看似相谈甚欢的主客二人。几乎同一时刻,屋里的说话声也因为女子的到来戛然而止。 江河海面露喜色,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云伴鲜,身子都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可来人却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就不徐不疾地略施薄礼,冷冰冰地向他问好:“见过江大人。” 冷淡到巴不得没看见他的态度,令男子登时僵了脸,这个时候,他又听见另一个年轻人不卑不亢道:“草民拜见大人。” 江河海回过神来眸光一转,恰逢沈复朝着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这一拜到底的动作,较之云伴鲜敷衍而随意的一福,自是谦恭、郑重了许多,可是,江河海反而对着行大礼的男子皱了皱眉,一副不满又嫌弃的模样。幸而沈复本着“官民有别”的原则,没去抬眼看他,因此也就没瞧见他眼中的轻蔑与不喜。 “鲜儿,你江伯父来看你……和沈复,你们陪他……”这时,许是见女儿与客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云以恒便主动当起了和事佬,意欲缓和屋子里的气氛。 “女儿知道,”谁知他话未说完,就被云伴鲜冷不丁抢过了话头,“江大人百忙中拨冗前来,令我云府蓬荜生辉。既然人已探得,女儿就不打扰大人同父亲叙话了。女儿告退。” 说完,她就迫不及待地屈膝行礼,作势就要转身离去。 如此不由分说的无礼之举,本不该是一个晚辈应有的作为。然而,她却不假思索地做了,还噎得两个长辈霎时哑口无言。 沈复望着此三人对待彼此的态度,心道其中必有隐情。 至于是何隐情…… “慢着!”正犹豫着该如何是好,他就听见不愿就此放弃的贵客心急火燎地出了声,叫他有几分意外的是,对方虽是喊住了背过身去的云伴鲜,视线却是很快就挪到了他的身上,“你叫沈复?” 背对着江河海的女子不由得眉心一敛,耳听男子答曰:“是。” “本官听说,你是个乞丐?” “是。”x :/ 沈复毫不迟疑的又一声“是”,令云伴鲜的两弯细眉顿时拧了起来。 “既然是如此低微的身份,你可自知配不上云家小姐?”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见了江河海严肃中透着倨傲的口吻。 心头倏尔蹿出一簇火苗,她刚要回身反唇相讥,便听得沈复不慌不忙道:“回大人的话,草民自知无权、无财、无势,娘子嫁与我,确实是万分委屈。但草民业已下定决心,不再荒唐度日,余生必当竭尽所能,让娘子衣食无忧、一生无虞。” 掷地有声的一席话,神奇地扑灭了女子心尖的怒火,云伴鲜愣愣地听着,连眉头都在不知不觉中舒展了些许。 不晓得为什么,他对未来的期许听上去虽遥遥无期,她却莫名为之一振。 当然,这仅仅是她这个当事人此刻的感受,作为提问者的江河海可完全不这么认为。 “说得倒是好听。那你告诉本官,你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要如何保她衣食无忧、一生无虞?” 难不成要他相信,这个乞儿单靠一双干力气活的手,就能让他关心的人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_ 面对江河海一针见血的质问,沈复面不改色地拱起双手,孰料他刚要开口作答,一声轻笑就冷不防传至耳畔。 “大人,恕民女直言,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劳烦大人操心了?” 章节目录 第17章 重返宫中 话音未落,云伴鲜业已噙着凉凉的笑意,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子,重新面向了主位上的中年男子。与此同时,听懂其所言何意的江河海也已情不自禁地变了脸色,僵硬地对上了女子透着嘲讽的眼神。 “民女可不记得,堂堂礼部尚书,有必要抑或有权利去插手民间百姓的私事。” “鲜儿……” 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江河海愈发尴尬的面孔,对于云以恒的暗示亦置若罔闻。 “民女嫁与乞丐,不犯法,乞丐给不了民女锦衣玉食的生活,同样不犯法。那么敢问大人,我们夫妻俩这是招谁惹谁了,安安分分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还得被人说三道四使绊子?” “鲜儿!” 直到不吐不快的女子越说越不对劲,与贵客并排而坐的云府当家才心急火燎地制止了她。 身为人女的云伴鲜看了看双眉紧锁的父亲,终是收敛了不慎流露的气焰。 “民女失礼了。”她面沉如水地朝着江河海福了一福,抬眼冷冷地注视着他的瞳仁,“但是还请大人明白,民女既然嫁给了沈复,从此便是与他同为一体,谁羞辱了他,就是等于羞辱了我,我身为人妇,不管对方是何身份,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夫婿受辱而袖手旁观。” 义正词严中透着些许桀骜不驯,云伴鲜抬高了下巴,一字一句地表明了立场,竟再度叫江河海无言以对。 他没有想到,她的态度,竟会如此的坚决——并非单纯地与他对着干,而是当真不满于他对沈复的看法。 是以,本来是专程前来叫沈复知难而退的他,此刻居然愣是说不出话来了。而云伴鲜则趁着他无话可说的空当行了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回,堂上之人皆未出言拦她。从谈话主角沦为配角,沈复也默不作声地朝着两位长辈拱了拱手,然后就脚底生风地追上了自己的妻子。x 电脑端:/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到后院,这才有男子加快步伐越过了女子的身子,伸手压住她的胳膊,以示阻拦之意。 被拦住去路的云伴鲜蓦地抬眸看他,本以为他会劝她不要生气,或是好奇地向她打听她跟江河海有何过节,却不料他只冲她莞尔一笑,说:“我们现在去哪儿?” 预料之外的问话让云伴鲜不免愣了愣,得亏她回神够快,这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当然是去书房了。有人瞧不起你呢,你还不赶紧头悬梁、锥刺股,半年后一举通过乡试,好让他闭嘴?” 沈复哑然失笑。 看来,在她的心里,是志气多过怨气。 如此,甚得他心。 “都听娘子的。”一双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中满是笑意,他温柔地抓起女子的一只手,在她愣怔的注目下,将之握入自己的掌心,“还有,方才我在岳父和江大人面前所言,都是真心话。” 不论将来世事如何变幻,他都会登上高位,许她一世荣华。 他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份胆量。 眼见仪表堂堂的夫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眉眼,整只手掌皆被握住的女子猝然还魂。她本想回一句“先等你过了秋试再说吧”,可瞧他眸中满是真诚与柔情,她话到嘴边就不由咽了回去。 “去书房吧。”匆匆说了这四个字,她便抽回了自个儿的柔荑,微低着脑袋别过脸,径自迈开了脚步。 沈复也不纠缠,随即抬脚跟了上去。 是日,并不宽敞的云府内很快便腾出了一间书房,沈复跟着云伴鲜去了云以恒的书房,在那儿挑选了不少古籍。后者听闻女婿要去参加今年秋天的乡试,自是免不了吃了一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不过,考虑到女儿不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冲动之人,再看女婿一副沉稳、笃定的样子,大致询问了情况的云以恒也就不多说什么,转而表示支持了。 只是,支持女婿考科举是一回事,缓和女儿和江河海的关系就是另一回事了。 入夜,年近半百的男子将女儿单独叫进书房,打算好好地同她谈一谈。奈何云伴鲜才刚听他起了个话头,就面无涟漪地打断了他。 “爹,女儿只问您一句话,为什么您能够一视同仁地接纳沈复,而他却要为了我的亲事特地登门来访、咄咄逼人?” 云以恒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只言片语。 “爹,他跟您不一样,跟我们也都不一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都是那个渴望权势的他,看不起任何身份低微的人。” 没错,那个人从来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这一点,莫非爹爹还不愿看清吗? 云伴鲜不知道,不是她的父亲不愿看清,而是他看得太过通透,但同时又不能遗忘另一个重要的事实。 “鲜儿,爹爹知道,你心里还在怪他,可是,他终究是……” “他不是。” 奈何旧事重提之际,其寥寥数语中最为关键的部分,却被女子寒着脸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爹爹若是真心为女儿着想,就请您莫要再提起以前的事情。” 因为那样,只会让她好不容易埋藏的恨意再度暴露于伤口之下。 云以恒借着烛光注视着女子晦暗不明的眼眸,最终松了松肩膀,一声叹息。 “罢,时辰不早了,你回屋歇着吧。” 那之后,云家父女都没再提及这一天发生的事,所有的光景,仿佛又回到了女子回府的头一日。一家人仍是和和美美的,女儿承欢膝下,女婿发愤图强,云家夫妇看着这孝顺懂事的小夫妻俩,自是欣慰不已。 短短七天的假一晃眼便过去了。这天清晨,云伴鲜恢复了在宫中当差时的作息,晨光熹微之际就早早地睁开了眼。不过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沈复也醒了,非但醒了,还跟着起床,说是要送她进宫。 云伴鲜窘了:这种丈夫送着妻子去当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短暂的窘迫过后,她和颜悦色地谢绝了他的好意,“你这几天温习功课也够累的,别起了,再多睡一会儿。” “不累。”其实那些东西他都记得呢,但为防云家人生出不必要的怀疑,他只好故意装着努力用功的样子,显得他也不过就是个有些底子的普通秀才,“我送你。” 云伴鲜见他坚持要送,且精神似乎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差,又想起这一别兴许要几个月才能复见,在旁人眼里也是该依依不舍的,便点头从了他的意愿。 不止如此,她还一边梳妆,一边同跑去外屋候着的夫君说话,内容大抵是关照他自个儿不在家的时候要如何如何,言语中也不忘透露出对他演技的肯定。 听她一本正经地交代着、称许着,沈复禁不住暗自失笑。 显然,她是完全把他的心意当成了是要在父母面前演戏。 看来他需要加把劲的,不是回乡赶考的准备事宜,而是怎样与她早日做成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 暗中叹气的男子装作老实地记下了女子嘱咐的每一句话,照旧替她预备了洗脸用的热水。两人用过早膳后,就拜别了云家夫妇,坐着马车前往皇宫。 一路上,连续睡了几个懒觉的云伴鲜似乎还没有睡醒。见她几次掩唇打了哈欠,沈复终是按捺不住,让她靠着他的肩膀打个盹儿。 “还有两盏茶的工夫呢,你先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云伴鲜确实是困,一想到回了宫就又是各种忙活各种破事,她更是蠢蠢欲动了。 须臾,她想着反正他们俩也是光明正大——不就是借个肩头靠一会儿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便面不改色地斜了身子,倒头睡了。 唔……还挺舒服的,不似预想中的那般磕人。 如此思忖的云伴鲜竟然舒服得睡过去了,好在沈复知道入宫的时辰不好耽误,是以并未自作主张让她一直睡下去,接近宫门之际,就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身子。 这一回,云伴鲜倒没有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而是猛打了一个激灵,睁大眼坐直了上身。 沈复想发挥一下他这个夫君的作用——扶妻子下车,奈何云伴鲜素来不是个弱柳扶风的,她自个儿腿脚麻利地下了马车,压根用不着他帮忙。 不过,站定之后,他还是笑着替她理了理因打盹而略有松散的发鬓,并在她有意避让之时,不动声色地凑到了她的耳边,低语道:“有人看着呢。” 云伴鲜闻言一惊,正下意识地要环顾四周,就又听得沈复轻声说:“别看,会惹人怀疑的。” 语毕,他就微笑着离了她的耳鬓,与她四目相对。 “我走了,你在宫里一切小心。” 他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她也速速收敛了心思。 “你也是。” 夫妻俩相互道别,而后分道扬镳。云伴鲜看似目不斜视地朝宫门里走,实际上却是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可惜,不知是对方闪得太快还是藏得太好,她并没能靠着这一招寻到暗中窥探之人。 不过,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反正她也能猜到,对方不是三皇子的人,就是太子爷的眼线。 思及此二人,女子心下又免不了生出几分烦恼。 万岁爷上着杆子赏了她整整七天的假,可不就是“体恤”她新婚燕尔,想让他们夫妻俩好好热乎热乎吗?他们热乎了,某些人也就死心了,皇上这个当爹的,便也安心了。 做奴才做到她这份上,也真是够识时务了。皇上不对她青眼有加,还能对谁另眼相看?x 这样想着,已然行至宫中的女子冷不防望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心头微微一紧,她迅速瞥了暼不远处的另一条道,当机立断改换了前进的方向。谁料,她前脚才刚踏上新的路线,那个她意图回避的人后脚就靠了过来。 云伴鲜暗呼不妙。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工夫,那个人就从另一头堵住了她的去路。眼瞅着已经避无可避,她只得面不改色地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她弯着膝盖,低眉顺目,竟迟迟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是以,她不得不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在心里犯起嘀咕。 大庭广众之下,他就这么晾着一个在旁人眼里从未开罪过他的御厨,难道不怕别人看出些什么吗? 正暗自思忖着,云伴鲜总算听闻了男子喜怒难辨的声音:“起来吧。” “谢殿下。”她起身,却不抬头。 面无表情的太子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眸中一片冷色。 须臾,她感觉到他举步向前,却意外地在她身侧停住脚步。 “别怕,本宫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那就是……”他略微顿了一顿,眼神幽幽,“本宫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章节目录 第18章 没个消停 云伴鲜的心情不太好。 刚一进宫就撞上太子这尊瘟神,还被他在耳朵边阴恻恻地威胁了一句,换做谁,恐怕都高兴不起来。 云伴鲜虽然没有亲身体会过这位太子爷的阴狠手段,但根据她对他不算透彻的了解,他似乎不是在危言耸听。 只是,他要如何达到他的目的呢?难不成还准备把她迷晕了,然后对她施暴? 想想就觉不寒而栗,女子夸张地打了个哆嗦。 依她所见,太子应当不会如此蠢笨才对。要知道,在他的父皇面前,他可是一直都保持着洁身自好、公正不阿的良好形象,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小小的御厨娘而节外生枝? 搜肠刮肚都想不透对方究竟会怎么做,云伴鲜索性不再多想,只提醒自个儿要多加防范,便面色如常地去了御膳房。 一进伙房,她就瞧见她的死对头——范简已经领着一群虾兵蟹将在那儿忙活了,她也不同他打招呼,只管自己戴了袖套、穿了围兜,就自顾自地拿了今日的菜谱翻看。 可惜,她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却不肯放过她。范简原本正在专心致志替主子们预备早膳,冷不防抬眼注意到了她的身影,他便把手里的家伙递给了手下,噙着那妖娆的笑意靠了过去。 于是,阖上菜谱的女子好巧不巧地撞上了男子暧昧不明的视线。 “云妹妹,好久不见,新婚燕尔,可还愉快?” 云伴鲜笑得明媚:“本来是挺愉快的,可一进宫见到某张脸,就不怎么愉快了。” 范简自然听得懂她所言何意,却也不气不恼,而是径自凑近了些,低声道:“云妹妹有所不知啊,你在家里是乐呵了,咱御膳房这几天,可是鸡飞蛋打的。” 云伴鲜闻言,面色微微一凝。 这范简说话虽然时有夸大其词,但还不至于无中生有,他既然用上了“鸡飞蛋打”一词,想来她不在的这几天里,御膳房里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出什么事了?”是以,身为御膳房的半个头目,她姑且放下了个人恩怨,好整以暇地问他。 “三殿下不肯吃饭哪。”范简也不卖关子,直接就道出了一句令人闻之色变的话来,“整个御膳房绞尽了脑汁,给他送去了各种各样的菜式和点心,结果统统都被他扔了出来。得亏万岁爷是个明理的主,也没有降罪我们这些厨子。” 范简抑扬顿挫地说着,云伴鲜的一颗心则业已“咯噔”一沉。 三皇子不愿用膳,原因在何,知情人皆心中有数。 她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这个二世祖,事到如今,缘何还是不愿放过? 估摸着自己这一回来怕是没好果子吃,云伴鲜略有忐忑地等待着新一轮风波的到来。果然不出所料,才几个时辰的工夫,据说这些天只勉强在皇帝的命令下喝了些白粥的少年就遣人来寻她了。 云伴鲜不敢动,更不敢不动。她不介意煮一锅面糊去糊那熊孩子的脸——叫他好好清醒清醒——可人家皇帝老子介意啊! 正左右为难着,她“惦念”的那位主子也派人传来了口谕,说是三皇子殿下近来食欲不佳,命御厨云伴鲜寸步不离御膳房,日夜悉心备膳,直到皇子恢复如初为止。x 寥寥数语,却当即就叫女子听了个明明白白:这是让她赶紧做吃的,却不准她出现在他宝贝儿子的跟前。 行,她还求之不得呢,最好连吃食都别叫她做。毕竟于她而言,说对那孩子没有丁点感情是假,可她却也不会惯着他——她又不是他娘! 本是埋怨的一句话,倒是让云伴鲜忽也生出些许同情来:倘若那孩子未曾年幼丧母,兴许如今也不是这般模样。 思及此,她心底的怨怼也就少了几分,专心下厨了。 三皇子对食物的喜恶,她很清楚,是以,她没多久就捣鼓出了三菜一汤——韭菜炒蛋,家常豆腐,三鲜干丝,菌菇杂汤——还特意将米饭煮得烂了些,把它们逐一放在食盒里,让人给他送了去。x :/ 那边厢,面色苍白的少年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他要的东西。然而,打开精致的食盒后,他却差点哭瞎。 这这这……这都是些啥玩意儿啊! 看着满盒连油水都捞不着的素食,少年泪流满面。直至他提起筷子吃了两口,才是真的哭了。 唇齿间那熟悉的味道告诉他,他嘴里嚼着的,的的确确是云姐姐亲手为他做的吃食。可叫他忍不住潸然泪下的,却是这滋味所带给他的回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彼时,他年幼无知,闹了脾气,掉进湖里,染了风寒,不肯进食,更不愿服药,是她忍着对韭菜味儿的厌恶,替他熬了整整三天的韭菜香粥,亲自哄他喝下,然后陪着他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药,以至于他的病有了起色,她却回头吐了个底朝天。 也就是那一次,他幼小的心田里播下了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的种子。 可是为什么,这颗已然长成大树的种子,却没法开花结果?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看着闹腾了好几天的主子对着几盘菜又哭又笑,屋里侍奉着的太监快要吓呆了:他们的殿下,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于是,知晓其此举定是与云伴鲜有关,这太监擅自做主,让去御膳房送还食盒的小太监将三皇子的反应传给了她。 云伴鲜心下喟叹,面上也只能装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仍是恪尽职守地为三皇子做饭,菜式没有一天重复,却从未落下能把她熏得犯晕的韭菜。好在那边很快传来消息,说是三殿下已经愿意按时用饭了,人也冷静了一些,这才叫她松了口气。 看来,她这几日的苦心并没有白费。 日子就这样渐渐趋于平静。时至五月,艳阳高照,整个皇宫都是懒洋洋的,能不动就不动。云伴鲜也恨不能抱着冰块躺在床上,可惜她没这个福分,御膳房里的很多事情都要靠她安排。更何况,她这三个月还得勤快着些,入秋后好跟皇上告个假,陪沈复回一趟黔州。 心里盘算着,手上自然不能马虎,云伴鲜卖力地干着活,弄得连共事的范简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云妹妹,你这是又要减肥呢?”这天辰时刚过,面目妖娆的男子优哉游哉地打量着满头大汗的女子,坐在那儿袖手旁观。 云伴鲜抽空看他一眼,不予理会。 他的意思,她听得懂。去年这个时候,她在伙房一边煮菜一边“蒸桑拿”,他讽她这么拼命给谁看,她被他这人前努力、人后偷懒的“两面派”惹烦了,随口回了一句“我减肥呢”,并以一种少见多怪的眼神鄙视了他一番,没想到,居然被他记下了。 果然是个记仇的小心眼。 “我说,你已经够苗条了,再减下去,可不得风一吹就倒了?” 范简继续大大咧咧地说着,云伴鲜依旧对其置若罔闻。 “你要是倒下了,这御膳房可如何是好?” 不是有你范简范大厨吗? 心里道“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倒地不起,你好取而代之吧”,云伴鲜掀开锅盖,就着满目的白色水汽,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说起来,你相公就不嫌你太瘦了,这骨头磕得人肉疼?” 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总算是叫女子眸光一转。 范简眼瞅着云伴鲜终于提着个锅盖朝他走了过来,霎时笑得颠倒众生。 “云妹妹,你可算是理我……” 岂料话未说完,他的脸色就不由自主地变了。只见云伴鲜脚底生风地走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将那硕大的、尚冒着热气的锅盖往他脑袋上招呼。 此情此景下,范简也顾不得去推断对方是不是真想拿它砸他的头了,本能的自卫意识令他二话不说就抱着脑袋弯下了身子。 只听“哐当”一声,他没有感受到分毫的疼痛,只因睁开双眼而目睹了女子的裙摆。 “范大厨,你坐在这里太碍事了,我都没办法挂锅盖了。” 范简一骨碌从女子的右侧“逃出升天”,迅速站直身板,他回头瞧见了墙上的挂钩。 这女人就是故意吓唬他来着。 眼瞅着女子波澜不惊的面孔,缓过劲来的范简似笑非笑。云伴鲜也没打算同他纠缠,这就挂好了锅盖,拍了拍手中莫须有的灰尘,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回去。 这个嘴贱的范简,连别人的闺房之事都敢拿来取乐,也不晓得还有什么话是他说不出口的。 幸亏她云伴鲜一旦面对外人——尤其是敌人的时候,那就是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狠角儿。若是换做其他姑娘家,还不被他调戏得羞愤欲死? “哟,两位都在哪?杂家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两人各怀心思之际,御膳房外突然走来了一个人,一男一女闻声皆是侧首望去,映入眼帘的,乃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福寿公公。 二人自是忙不迭改换了先前的神态,各自言笑晏晏地迎了上去。 “公公怎么来了?可是万岁爷有什么吩咐?”云伴鲜离门口近,故而抢先一步行至来人的身前,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礼。 “是呀,”来人笑眯眯地应下,不忘冲着后来的范简点头示意,“杂家特地来传皇上口谕,怀安公主进宫,皇上要设宴款待,今儿个,可得辛苦二位了。” 话音未落,范简仍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云伴鲜却情不自禁地变了变脸。 那个女人?她怎么来了? 章节目录 第19章 冤家路窄 那之后,范简发现云伴鲜的脸色差了许多。如果说,先前她还有心思在他跟前装腔作势,那么,万岁爷身边的福寿公公走了以后,她是连听他闲扯的欲念都不复存在了。 范简觉得她有点奇怪,可又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般奇怪,只得当她是盘算着要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继而不再多想了。 “你不是要做那个冰镇生鱼片吗?”平日里逗弄、调侃她是一回事,该认真办差的时候,他范简也不会马虎,是以,他眼瞅着女子微拧着眉毛,迟迟都不命人去库房取来某道关键菜肴所需的材料,就忍不住张嘴提了一句。 云伴鲜回神看了他一眼——不,是难得的两眼,又面无表情地把视线收了回去。 她多想回他俩字儿——“不做”,奈何方才皇帝派人前来特地点了这道菜,她不做也不行。 至于她不愿呈上这一夏日极品的原因…… “云妹妹,可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啊。这道菜的最后工序,你是要在宴席上,当着皇上的面完成的,你现在不把该准备的准备妥当了,待会儿出了丑,冒犯了圣上,哥哥我可救不了你。”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云伴鲜凉凉地瞥了瞥范简的脸,一颗心全然不系于此。 这道名为“冰镇生鱼片”的菜,是她结合现代的菜式“发明”的,她当然清楚其制作的过程。可偏偏就是最后那一步“刮片”,是得当着食用者的面进行的——换言之,时隔多年,她又要见到那张与她相看两相厌的面孔了? 内里虽是恶心得慌,云伴鲜身为御厨娘,却也知道圣意难违,因此,她不得不收敛了自个儿的心绪,关照底下人去预备食材了。 鉴于时辰尚早,且万岁爷体恤,御膳房得以借助较为充足的时间,有条不紊地献上了一桌子的好菜。因此,当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逐一被端入宫中特造的清凉房内,饶是见惯了山珍海味的一国之君,也在自家妹子的夸赞下笑得合不拢嘴。 “皇兄这儿可真是人才济济,你看,你一个半时辰前才吩咐下去的事,御膳房这么快就替你办妥了。臣妹今儿个呀,可算是有口福了。” “啊呀……怀安这张嘴呀,从小就是这么甜,嫁了人,这么多年了,也一点儿没变。往后你可要多来宫中坐坐,朕,啊每天都请你吃。” 一国之君大手一挥、豪情万丈,来人哪儿有推三阻四之理,这便言笑晏晏地应下,却之不恭了。 “唉,这上了年纪啊,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以前多好啊?弟弟妹妹们个个乖巧懂事,惯会说好听的哄朕开心,哪像如今,孩子们一个个翅膀都硬了,不听话了。” 哪知下一刻,一身明黄的九五之尊竟冷不防话锋一转,一边唉声叹气地说着,一边还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坐在自家妹子斜对面的小儿子。 三皇子本来还在神游天外,可猛一听皇帝似是话里有话,自然免不了面露尴尬。 与此同时,知晓内情的皇后母子皆不动声色地看了少年一眼,连似乎听不懂皇帝所言何意的怀安公主,也不紧不慢地将视线挪到了他的身上。 “三殿下,本宫听说你前一阵食欲不佳,这阵子可好些了?” 很快,被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少年就窘迫地看了他那皇姑一眼。 他与父亲最宠的这位幺妹不算亲近,却也素来是待她客客气气的——眼下,她是当真关心他呢,还是跟着父皇挤兑他哪? “好多了,谢皇姑关心。”心下虽是有几分郁闷,三皇子面上还是作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 怀安公主闻言也不追问,只颔首说着“那就好,那就好”,倒是将皇帝随即而出的一声轻哼给淹没了去。 宴席开始,一家人和乐融融地祝了酒,便动筷享用起各色珍馐来。不久,一盘足有两尺高的“冰山”便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抬了上来。只见这人工的小冰山上均匀地分布着薄如蝉翼的肉片,霎时吸引了怀安公主的注意力。皇帝见他的妹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玩意儿瞧,就知道她以前怕是从没尝过这道菜,心中又禁不住为有云伴鲜那样一个御厨而洋洋自得起来。x 须臾,他未等怀安公主开口询问,就主动向她介绍起这道据说宫外百姓皆闻所未闻的“冰镇生鱼片”来。正踌躇满志地说着,一名身着宫服的年轻女子就迈着小碎步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不消说,这便是制作这道菜的厨子——云伴鲜了。 “奴才叩见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公主殿下。” 贵人多就是不好,得一个个喊过来,不能遗漏,更不能排错顺序——此情此景下,平日里时常腹诽的云伴鲜却全然没了这份闲情逸致,她只晓得,自己在喊到最末尾的那个称呼时,声音是不露痕迹地冷了一冷的。 同样因此而心生波澜的,可远远不止她一人。年近四十的怀安公主噙着笑意,面色如常地注目于她,一双好看的杏眼却是微不可察地眯了一眯。 这丫头,活得还挺滋润的。 饱满红润的唇瓣微微一翘,她抬眼瞧见了她那三侄儿痴迷中透着怨怼的眼神。 看来,她打听到的消息一点儿没错呢。 面容姣好的妇人脸不改色心不跳,视线正欲掠过她的大侄儿看向她的皇兄,却不料意外目睹了前者眼珠不错的动作。 她不由得愣了愣,却在片刻的愣怔后险些失笑。 这个女人,真是跟那个贱人一模一样,都长了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孔。 可惜呀可惜,这一朵鲜花还未绽放,就被一头又脏又臭的猪给拱了。 怀安公主暗自嗤笑之际,云伴鲜业已接过一国之君的命令,起身来到了冰山的前头。她净了手,蹲下身来,执起盘内的一把小刀,尽可能心无旁骛地将贴在冰山上的鱼肉给完好无损地取下,逐一安放在一旁的几只白瓷盘内。每个小瓷盘里放上六片,放满一盘,便让传膳的宫女替座上之人端去。(_ 等五份生鱼片都料理好了,她便低眉顺目地退到一边,跟个布景似的一动不动。岂料人才站定不久,不远处就突然传来了一声呵斥。 “怎么做事的?!” “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第一个声音,云伴鲜认得。她悄无声息地动了动眼珠子,果然望见三皇子的桌前正跪着个宫女,再一看——喂!她刚辛辛苦苦做好的生鱼片啊!怎么就打翻了啊!? 眼瞅着鲜美可口的珍馐撒了一地,云伴鲜只觉肉疼。 不过,她并不相信是那宫女不小心弄翻了白瓷盘,倒更可能是…… “你,给我重新弄一碟。”果然不出所料,一念尚未成形,她就听闻少年冲着她毫不避讳地发号施令,“亲自送过来。” 这个二世祖!专把她往死里坑! 三皇子之心,昭然若揭,云伴鲜料得到,在场的其他知情人自然不可能看不出。皇帝的脸色当场就冷了几分,奈何家丑不好外扬,他也只得装作无事,面沉如水地注目于被下令的女子。 “是。” 在云伴鲜恭恭敬敬的应答声中,怀安公主不显山不露水地瞧了瞧兄长的反应,又看了看她那大侄儿的表情,发现他二人皆是面色如常,她一时只觉好笑。 她的这个大侄子,最像他父皇的地方,就是会装。可惜,他这道行,终究是敌不过他爹近五十年的风风雨雨。 目视年轻的女子手脚麻利地备好了一份新的生鱼片,双手端着瓷盘,不慌不忙地靠近了少年,怀安公主特地借着看她的机会,又不着痕迹地瞅了瞅太子,见他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冷暖自知,她不由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那边厢,云伴鲜已然在三皇子近处面不改色地蹲了下来,她刻意不去对上他殷殷期盼的目光,只管自己做好分内之事,将盛着美食的白瓷盘递了过去。 “殿下请用。” 波澜不惊的尾音才方落下,她意欲搁下的器皿就被少年的一句话拦在了半空中。 “你放那么远,叫我怎么吃?” 云伴鲜眉心微敛,却又很快恢复如初。她不徐不疾地伸长了胳膊,毕恭毕敬地将东西端近了些,殊不知少年早有预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她的芊芊玉手! 云伴鲜惊呆了!这真的是专业坑人、百年传承啊! 于是,她目瞪口呆地盯着少年晦暗不明的容颜,脑中思绪飞速流转。 她必须赶紧说点儿什么,否则,遭殃的必定是她! 章节目录 第20章 风云突变 一颗心禁不住怦怦直跳之际,云伴鲜忽然目睹三皇子拉长了脸,听他没好气地说道:“怎么跟个宫女一样,连端个碗都端不好?!个个都要我扶一把,要你们这些奴才有何用?!” 云伴鲜已经顾不得在心底默默纠正“这是盘,不是碗”了,只缘少年突如其来的说辞委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但是……干得漂亮! 诚然,尽管他的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但好歹也是替他的所作所为寻了个借口。如此一来,她跟他就都有台阶下了! “奴才有罪,请殿下恕罪。”迅速会意的女子忙不迭放下手中器皿,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倒退几步跪了下来。 所幸少年方才约莫也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之后,他还是适时地松开了女子的柔荑,令她得以举止流畅地跪地请罪。 “罢了罢了,功过相抵吧。”三皇子面色不霁地说罢,就略不耐烦地冲她甩了甩手。 云伴鲜突然很想挠他一脸。 就因为你任性地闹了这么一出,你那皇帝老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收了我的赏赐,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事实证明,她云伴鲜果然是个经验老道的。 是的,一场宴席结束,她虽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却也难得地没有获得皇帝的奖赏。要知道,在往常这种情况下,辛辛苦苦忙活了一上午的她,好歹都会得到些首饰什么的好吗? 巨大的落差感让女子很是不适,特别是当御膳房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得了赏可她这个主厨却一无所获时,被人好奇询问的她忍不住就在内心扎了三皇子的小人。x 电脑端:/ 算了,往后见了他,绕道而行就是。 作了一个毅然决然的决定,云伴鲜又四平八稳地在宫里待了一个月。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先托人给家里送了一封信,问沈复可是按原计划行事,言辞之间尽是公事公办的口气。 已然在云府同丈人、丈母娘打好关系的男子收到这样一封一本正经的家书,简直是哭笑不得。 宫墙内外,相隔两月,她身为人(和谐)妻,倒是一点儿也不思念他。 但是,这也怪不得她,谁让他们是因为那样一个荒唐的理由而成的亲呢?她愿意特地为他挪出假来,陪他回一趟黔州,于他而言,已经算是莫大的安慰了。 如此一思,沈复莞尔一笑,提笔给女子回了封极尽关切感谢之意又不乏哀怨缠绵之情的书信。 翌日晌午,忙活了一上午的云伴鲜展开回信,顿时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数十日未见,她怎么觉着沈复突然就摇身一变,成了一深闺怨妇,啊不对,是深闺怨夫了呢? 她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蓝天,通过片刻的努力,不太吃力地回忆起了男子倾国倾城的容颜。 幸亏他生了一副好皮相,不然,这么久不见面,她怕是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她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对了,他不是提过想尝尝她的手艺吗?等这趟随他回乡,她就尽一尽发妻之谊,替他做顿饭,当做补偿好了。 如此思忖的女子无法未卜先知,就在她预备去向一国之君求得长假的前一日,对方的人竟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是以,当云伴鲜被一群神色不善的侍卫截住去路,而后被他们一左一右钳制住胳膊之时,她完全是一头雾水。 “你们做什么?!”她当然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押走,因此忙不迭挣扎着出言质问。x “我等是奉圣上之命,前来捉拿你这谋害皇嗣的奴才。”为首者也不卖关子,这就面色阴冷地道出如上一言,“还不快把人带走?!” “是!” “慢着!” 云伴鲜几乎是懵了。 这一顶帽子太大,大得足以要了她的小命!最关键的是…… “什么‘谋害皇嗣’?!你把话说清楚!” 诚然,她根本不曾加害于谁,怎么这祸事平白无故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呵,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自己还不清楚吗?带走!” 奈何来人就是不肯告诉她究竟出了什么事,不由分说就领着一干手下,将她押进了暗无天日的大牢。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云伴鲜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被狱卒粗暴地推入了阴暗潮湿的牢房,她心急火燎地爬起身来,像许多刚被关进来的犯人一样,猛地扑向了牢门,双手把着那道道杠杠,试图将脑袋伸出牢外。 与此同时,惊闻此讯的大石头已经急得六神无主,所幸他还保留着三分神智,赶忙偷偷托人带了张字条,将此突如其来的惊(和谐)变告知与云家夫妇。 这一下,可把云以恒给急坏了。 他自然相信,他的女儿不会恶毒也不会愚蠢到去堂而皇之地谋害皇嗣,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想来真正的幕后黑手,必定是有所图谋! 只是,火烧眉毛顾眼前,如今飞来横祸,他的女儿要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倘若换做是十几年前,他还可以凭着皇帝少时伴读的身份入宫求问,可是现如今……不,现如今,他虽已远离宫廷、远离朝堂,但终究是昔时尽心伺候当今圣上的忠臣,那个儿时动不动就跟他称兄道弟的一国之君,应当不至于连个打听和辩驳的机会都不给他才是!何况,何况鲜儿她还是…… 思及此,顾不得多作考量的云以恒当机立断,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便匆匆忙忙地往皇宫里去了。 这个时候,他一心想见的帝王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小儿子的床边,注视着不省人事的三皇子,愁眉紧锁。 说实话,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连他这个一国之君都有点儿缓不过劲来。起初,小儿子只说有些头晕,他要命太医来看,可向来自恃身强体壮的幺子不乐意,他便也只好由着宝贝儿子去了。谁料才隔了一天的工夫,殿外冷不丁就传来噩耗,说三皇子晕了,待到太医急急忙忙赶来问诊,才发现少年是中了毒。 皇帝闻讯,自是勃然大怒,当即摔了茶盏,命人彻查此事。太监们战战兢兢地领命,一路从三皇子的日常起居查到了所有与之接触过的宫中人事,最后,竟循着“食物”这条线索,从御厨云伴鲜的卧房里寻到了毒源。 你问一个区区厨娘谋害堂堂皇子的动机在哪儿?真是无巧不成书,把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硬塞给云伴鲜当相公的,可不就是“仗势欺人”的三皇子殿下吗?偏偏事后他还对她纠缠不休,令本就怀恨在心的女子愈发怒不可遏。于是,她伺机而动,趁着这一两个月为他备膳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的膳食里下了毒。 在受害者寝殿中听闻如上说辞,云以恒只觉荒谬至极。 “皇上,”他不慌不忙地向着儿时的玩伴——亦是他曾经侍奉多年的君主作了个揖,听着对方将手中茶具搁在案几上的声响,“鲜儿的为人,您不是一无所知,她忠心事主,办事沉稳,就算三殿下让她心中有了遗憾,她也决计不会下毒去伤害三殿下啊。” “那么你来告诉朕,这毒是打哪儿来的?”皇帝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所谓的“事实真相”,可是,证据确凿,动机明确,他看着躺着床上双目紧闭的爱子,想不心生愠怒都难。 云以恒还以沉默。 皇帝这么问,分明是在刁难他——这不明摆着的吗?有人陷害我的女儿,指不定还想顺带解决你的儿子! 但是,行啊,你非要我亲口说,为了女儿的身家性命,我也只好豁出去了。 如此一思,云以恒毫不迟疑地跪了下来。 “回皇上的话,草民斗胆请奏,宫中……怕是有人意欲行一箭双雕之计。” 章节目录 第21章 完璧之身 话音落下,迎接云以恒的,是一片诡秘的安静。 片刻,皇帝不声不响地抬起一条胳膊,猛地将手边的茶盏掀翻在地。 茶水与碎瓷铺撒了一地,令男子登时心头一紧。 过了这么多年,皇帝的性子仍是这般,一旦牵扯到了他重视的人和事,他就会变得阴晴不定,甚至不明事理。 这,也是自己最终从他身边离开的原因之一。 “皇上息怒。”云以恒忍不住眉头一皱,面上却是忙着叩首请罪。 皇帝不吭声,只微眯着眼睛看着来人乌黑的脑壳,过了有一会儿,他才沉声道:“你倒是给朕说说,是谁要行这‘一箭双雕之计’?”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回,轮到云以恒不吱声了。 要问一个皇子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恐怕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说出答案。然而,此等引火烧身之事,却没有人胆敢妄加议论。毕竟,当今圣上的三位皇子一向是兄友弟恭,饶是那因长期抱病而鲜少在人前露面的二皇子,对待他的两个兄弟,也是疏离有礼的。对此,皇帝一直赞赏有加,且极不喜欢臣子在背地里谈论他儿子们的是非。所以,这触其逆鳞的蠢事儿,他如何上着杆子去沾?更何况,眼下的他根本没有丁点儿证据,如若贸然猜测的话,想必只会适得其反。x 电脑端:/ 所以,年近半百的男子唯有缄默以对,同时却不放弃营救女儿的希望。 “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就别跟朕提!”奈何皇帝果然已经于急怒之下失了理智,当场就大手一挥,冷声斥责。 “皇上!草民……” “皇上!皇上!” 云以恒刚要锲而不舍地说些什么,内室就跑来了一个跌跌撞撞的太监,他几乎是扑着跪倒在一国之君的面前,口中惊慌失措地唤着一国之君。 此情此景,令人不由得心下一沉。 “怎么了?!”可是三皇子生了什么变故?! 这后半句话,皇帝没能问出口,不过,他豁然起身的动作,业已出卖了此刻他真实的情绪。 “回回、回,回皇上的话!三殿下突然口吐黑血,太医!太医们已束手无策!” 晴天霹雳轰然而下,登时震裂了一国之君的心神。他大惊失色地冲进里屋,也顾不得昔日的臣子尚双膝跪地。 没多久,屋子里就传来了其急急呼唤麟儿的声音,听得云以恒起也不是、跪也不是。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起身跟进了里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三皇子面呈菜色,的确是让人不寒而栗,而太医们战战兢兢说出的话,更是叫人倒吸一口冷气。 再无解药,半日之内必将丧命。 解药?解药?!皇帝不是傻的,早就一边派太医研制,一边命人去向下毒者索要。可人家云伴鲜压根就没下过毒,连三皇子中的是什么毒她都不晓得,如何能交出解药? 皇帝急疯了,一怒之下,扬言要杀光所有的太医,并将始作俑者五马分尸。 云以恒也快疯了,眼瞅着自个儿的女儿就要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处死,他岂能不心急如焚?! 幸而千钧一发之际,皇后突然驾到了,她言辞恳切地安抚了皇帝的情绪,又详细询问了三皇子的情况。从太医们如履薄冰的回话中,云以恒倒是听明白了眼下的当务之急。 少年所中,乃是一种成分复杂的慢性奇毒——五毒散。顾名思义,此毒由五种毒物调配而成,但根据炼制时加入顺序的不同,能够制成好多种不同的毒,唯有知晓其正确的排布次序,方能配制出相应的解药,解得此毒。若是错配了其中一味解药,让中毒者服下,则非但不能替其解毒,还会加速其毒发。 云以恒一语不发地在旁听着,心中有一念头渐渐成形。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来替三皇子试毒!”这个时候,他好巧不巧地听见了皇帝怒不可遏的骂声。 太医们面面相觑:试毒……那是要送命的呀!谁来?谁来啊?!况且……况且皇上您不是历来以仁德治国的吗?饶是天牢里的死囚,您也是命狱卒以人道待之。这会儿,竟要让无辜的人来替皇子试毒……这,这不是伸手打自个儿的脸吗…… 相对冷静的皇后眼见众人满头大汗却不敢言语,随即便顿悟了他们的难处。 “皇上,不如……” “草民叩请皇上,准许草民来替三殿下试毒。” “你说什么?你来试毒?!” “是。” 男子跪地叩首、毅然决然之时,暗无天日的牢房内,叫他牵挂的女子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脏乱的草堆上,披头散发,愁眉不展。 时隔一日,云伴鲜业已获悉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推测出自己此番乃是遭人陷害。只不过,究竟是谁要害她?x 她思前想后,恐怕也只有那个人,同时具备作案的条件与动机了。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下手了,甚至不惜赔上自个儿的手足……不,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不惜”,而是……一箭双雕。 倘若当真是此人下的黑手,那么这会儿,他也该来找她摊牌了。 果然不出所料,云伴鲜这边正暗自思忖着,那边厢,一个狱卒就跑来打开了她的牢门,说是有贵人来亲自提审。女子闻讯心头一紧,还真就跟着狱卒见到了其口中的“贵人”。 四目相接,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太子!果真是他! 眼见来人摆摆手遣退了左右,云伴鲜索性连礼都不行了。了然中透着倨傲的神情,很快就令来人扬唇一笑。 “你是个聪明人,本宫的来意,想来不用本宫言明。” “太子爷够狠,奴才无言以对。” “哈哈哈……”听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接话,却让闻者当即仰天大笑了几声,笑完了,他不紧不慢地朝前迈开脚步,一双含笑的眼炯炯有神的注视着身着囚服却依旧美丽动人的女子,“本宫不狠……又如何能够俘获美人心?” 语毕,他业已毫不避讳地站定在云伴鲜的跟前,伸长脖子凑近了她的侧脸,贪婪地嗅了嗅其身上的香气。 云伴鲜厌恶得直想离他远远的,可她还是竭力定住了脚跟,只拧着细眉侧目而视。 “太子殿下莫不是以为,行此卑劣之计,就能够让奴才交付真心?” 荒唐!这样只会让她更加恶心而已! “呵呵……”看着女子极端嫌恶的眼神,男子却只轻笑着离了她的侧脸,“你不知道吗?一个女人,若是身体臣服了,心,自然也就不远了。” 说着,他竟毫不避讳地把玩起她披散在胸前的长发来,只叫她糟心得恨不能把它们给剪了。 可是,越是被逼到悬崖之巅,她就越是不能失了理智。 是以,云伴鲜强行忍下了翻涌而来的反胃感,冷着脸话锋一转道:“太子殿下身为储君,人中龙凤,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偏偏执着于一个已然嫁作人妇的奴才?” “你是想暗示本宫,你已非完璧?” 云伴鲜不语,只面色不霁地瞅着他。 “哈哈……”她目视男子哑然失笑,继续心不在焉地用手指勾弄着她的青丝,“你以为,本宫像三弟那么傻吗?一块染血的白喜帕,就能让本宫相信你已与那乞丐圆房?” 云伴鲜面色一凝,暗自咬牙切齿。 “依本宫看,饶是你回云府住的那几天里,你们两个,也都是分床而眠的吧?呵……沾血的白喜帕……”太子自言自语着,如同记起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东西,“那种骗人的把戏,你要多少,本宫给你多少。” 他不信……他不信!果然,要这样一个阴险小人相信她同一个乞儿有了夫妻之实,实在是难上加难吗? “还是说……”太子好整以暇地端量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忽而笑得淫(和谐)邪,“你现在就想让本宫亲自验一验,看看你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章节目录 第22章 生死一线 话音未落,太子悄然游走的右手居然已经探到了女子的小腹上,这让从未与人有过肌肤之亲的云伴鲜终于忍无可忍。 “殿下自重!”她厉声呵斥着,当场倒退数步,逃离了男人的魔掌。 “哈哈哈……”太子笑了,笑得张狂又得意,“我的小云儿啊,本宫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本宫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云伴鲜警惕而愤怒地看着他嚣张却阴鸷的面孔,胸口禁不住一起一伏。 “如何?只要你松了口,心甘情愿地跟着本宫,本宫自然有办法让你化险为夷。”须臾,他稍稍收敛了面上的阴冷之色,和颜悦色地开出了条件。 “殿下就不怕皇上查出些什么吗?”云伴鲜当然不死心,这就盯牢了他的眼睛,反唇相讥。 “查?”奈何她这一问,却只把男人给逗乐了,“父皇已经将三弟中毒之案全权交由本宫负责,你觉得,父皇会查出些什么呢?” 好整以暇的反问,直接叫女子心下一沉。 这个皇帝,可真是糊涂!竟然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 云伴鲜原本还觉着,那一国之君不算愚蠢,然此时此刻,她真恨不能冲到他的跟前,劈头盖脸地把他骂醒。可惜,就算她有这个胆儿,也没这个机会了。 “哦对了,本宫还要提醒你,这谋害皇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这时,太子似乎还嫌她受到的冲击不够,旋即就张嘴补了一刀,“你好好想想吧,时间可不等人。” 语毕,他就噙着难以自已的笑意,从容不迫地远离了她的视野。 有生以来,云伴鲜头一回体会到了一种天都要塌了的感觉。此情此景下,她才深深地明白,在这个时代的皇权面前,她是有多么的微不足道——渺小到,简直就是一只随时可以被踩死的蝼蚁。 她之前真是活得太自信……太自信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四四方方的牢房中,女子抱着膝盖倚墙而坐,脑中是不断闪现的记忆画面。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那将她养育成人的父母双亲啊,她真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他们了吗? 不……不……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对,对!眼下还不是轻言放弃的时候,会有办法的,容她想想,容她好好想想…… 是日,天色渐变渐暗,有人独自一人绞尽脑汁,有人身处华屋众人瞩目。在众太医忧心忡忡的注目下,云以恒面不改色地饮下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当然,在此之前,他业已喝下了从三皇子体内放出的毒血。 三个时辰过去了,男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人也从原本的挺身站立变到不得不扶着桌沿而坐。屋里候着的太医皆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不是埋头专心配制解药,就是凝眉替其号脉。 直至喝下不知道第几碗汤药的云以恒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黑血,那触目惊心的粘液才终是叫皇帝按捺不住。 “以恒,你当真不怕死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个问题,早在皇帝同意昔日旧臣为其子试毒之前,他就已经问过了,当时男子给出的回答是:“草民为证小女清白,死也无憾。还请皇上……明察。” 现如今,已然因毒素侵扰而气喘吁吁的男子依旧初衷不改:“皇上……您爱子心切……草民也护女心切。只望皇上事后……能够明察秋毫,还小女自由无罪之身……” 是啊,他又不是蠢的,怎么会不晓得,一旦饮下了三皇子的毒血,再为寻出正确的解药而服用无数汤药,那他这条命,也就等于交代在这铁壁高墙之内了。除非,除非老天垂怜……啊,不,即便老天垂怜,他怕是也只能在临死前见上女儿最后一面了。 然而,事到如今,除了豁出老命以担保女儿的清白,除了以二十年前的情谊唤回帝王对他们父女的那一点点仁慈,他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救下云伴鲜的办法了。 只是……只是啊……他这一去,女儿不知得有多痛苦、多内疚,还有……还有他心爱的结发之妻,他若是不在了,谁来照顾她? 思及此,云以恒只觉进入口中的药汁又苦了几分,可他还是眉头都不皱一下,举着药碗,一口豪饮而尽。 一身明黄的帝王面沉如水地凝眸于他,终究是心生不忍,闭上眼别过了脑袋。 夜,越来越沉。烛光将尽,天却未明。云伴鲜不知道自己已经纹丝不动地在地上坐了多久,只感觉到这夏末的黑夜,竟是透着一股子不容忽视的寒意。 诚然,她足足苦思了一整夜,却仍是没能寻出两全其美之法。她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她救不了自己,只能靠着这身子,换来父母双亲的一世平安。 人定,难以胜天。 她已别无他选。 因静坐不动而变得麻木的脸颊,忽然因心生此念而微微一动。女子仰头迎上牢外似有似无的晨光,勾唇阖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印堂青黑的云以恒正被人背着带出宫门,火急火燎地送上马车。车轮一路疾驰回府,云府家丁大惊失色地从外人手中接过昏睡的主子,一面扯开嗓门喊着“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一面脚底生风地把人往屋里送。担心了整整一晚的云夫人闻声慌忙跑了出来,其脚步之快,致使身后的丫鬟都有些跟不上了。 “老爷!?老爷!”直至妇人惊睹了夫婿面呈菜色、不省人事的模样,这才瞠目结舌地顿住了步子,难以置信地看向府中家丁,“怎么回事?!老爷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人从宫里送回来到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宫里的人什么也不肯说啊!”背着云以恒的家丁也从没见过自家老爷如此糟糕的情况,当即就急得快要痛哭出声。 幸而众人皆是六神无主之际,同样一整晚没睡的沈复及时赶到了,身为医者的敏锐令他头一个冷静下来,指挥着一行人将云以恒送回房里,助他救治病人。x :/ 可惜,当他凝神替云以恒诊了脉后,他本就忐忑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沉到了底层。 五毒散——他曾在医书中读到过这种复杂的毒(和谐)药,必须要有毒物的调配顺序,才能逆向行之,制得解药。 但是,岳丈的状况似乎不光是中了毒这么简单。 沈复愁眉紧锁地转向将人背进云府的家丁,问:“知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吗?”x 家丁哭丧着脸,把方才对云夫人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沈复听罢,眉头自是拧得更紧了。 没有任何线索。他甚至不清楚云以恒是如何中的毒,根本无法施救。 “沈复,沈复!老爷怎么样了?你救救他,救救他!” 男子抬眼看向已然泪流满面的岳母,张嘴却欲言又止。 那样残忍的消息,他要如何说得出口? 不料,就在沈复左右为难之时,床榻上的云以恒却忽然呻(和谐)吟着睁开了眼,顷刻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老爷?老爷!?老爷你醒了?!” “岳父?岳父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中的毒?!” 面对妻子、女婿关切焦急的询问,撑开眼皮的云以恒却只示意他们将他扶起。 云夫人与沈复赶忙一个扶起他的身子,一个替他摆好枕头,使他得以喘着粗气半躺在榻。下一刻,年近半百的男子吃力地扬了扬唇角,气若游丝地张嘴道:“鲜儿,鲜儿遭人陷害……我为救她,唯有如此……你们……不要怪她……” 云夫人听着,眼泪转眼间就流了下来。 “岳父放心,这个我们知道。你先告诉我们,你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沈复急急奔向当务之急,云夫人闻言则是连连颔首。 可是,当事人却只微笑着摇了摇头,将视线挪到了妇人满面泪痕的脸颊上。他虚弱地向她伸出了手,很快便与她两手相握。 “夫人……照顾好自己,要开开心心的……” 他不能陪她了,真是舍不得…… “不,不,老爷……老爷……” 他在说什么……在说什么啊…… 云夫人隐约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男子正将含笑的目光投向稍远处的另一人。 “好好待鲜儿……别让她……一个人……” 他还想再嘱咐些什么,却发现沈复郑重点头的画面在他眼前渐渐暗了下去。 人生……真是太短。 他还没有抱上外孙哪……老天爷就要收了他的性命了。 云以恒想要对着亲人笑一笑,却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 片刻,他握着妻子柔荑的手颓然松了开。 “老爷?老爷?!老爷!!!” 章节目录 第23章 分崩离析 当云伴鲜衣冠不整地飞奔至云府后院时,听闻的就是那一声凄厉的哀号。 她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整个人在院子里怔了片刻,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发了疯地奔向父亲的卧房。 等到屋内一群人纷纷看向突然出现的云家小姐时,她的眼里却只有那个躺在母亲怀里双目紧闭的父亲。 “爹……”她呆呆地动了动唇,脚下毫无自觉地动了起来。 此时此刻,所有跪在地上的云府中人仿佛都已经被她视而不见,她只看得见那个面色青黑的男子,看得见他寂静无声的模样。 “爹……”她依旧喃喃唤着,终于在不知不觉间行至床前。 云伴鲜慢慢地跪了下来,一双睁大的眼却自始至终仰视着父亲安详的容颜。她颤抖着伸出手去,却猝不及防地握住了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摇晃起来。 “爹,爹?” 男子没有反应。 “爹?爹,我回来了,你……你这是怎么了?你醒醒啊,睁开眼睛看看我啊……爹,爹……” 男子依旧没有反应。 垂手立在床边的沈复有些看不下去了,举步走到女子的身边,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臂。 “岳父……已经去了。” 云伴鲜猛地扭头看他。 通红的眼眶映入眼帘,叫男子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直到始终怀抱着云以恒的云夫人遽然恸哭出声,他和女子才不约而同地回过神来。 “娘?娘?!” 痛失夫君的妇人突然间晕了过去,这让屋子里霎时乱作一团。云伴鲜同样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丧父之痛,竟然只大惊失色地扶着她的母亲,记不起要如何正确地处理。幸而沈复虽也难过却仍保持着冷静,这才又一次充当起了云家临时的中流砥柱。 不知过了多久,充斥着哭泣声的屋子渐渐变得安静。云伴鲜魂不守舍地坐在母亲的床榻旁,身边是双眉微锁的沈复。 她知道,她不得不接受父亲已然辞世的现实,可她不明白,事态缘何会在一夜之间恶化至此。 诚然,今晨,她本是痛定思痛,打算答应太子昨日开出的条件,却不料还没迎来那阴险小人,她就收到了皇帝将其释放的口谕。她不晓得事情怎就突然峰回路转,直至皇帝身边的福寿公公亲自领着她走出天牢,告诉她赶紧回家看看。 那一瞬间,一种不祥的预感便已涌上心头。 “想来是有人陷害了你,而岳父……为了保你平安,便主动提出……要为三皇子试毒。” 气氛压抑的偏房内,沈复结合云家父女所言,迟疑着道出了自己的推测。语毕,他便忧心忡忡地看着神情恍惚的云伴鲜,半晌不再言语。 心中有不少疑问,想要向她确认,可眼瞅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是以,他只默默无言地陪着她,直到昏迷不醒的云夫人忽然有了动静。 听到细微的呢喃,云伴鲜几乎是猛打了一个激灵,然后才将注意力集中到妇人的身上。 “娘?娘?”她不自觉地站起身来,俯视着云夫人双眉微锁的面容,口中不住地呼唤着。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沈复也凑近了看着,目视面色苍白的妇人蓦地睁开了眼皮。 云夫人瞪大了眼,猝然起身,云伴鲜伸手去扶她,却被她反过来攥住了一条手臂,急急询问起云以恒的去向。 云伴鲜抿唇难言,可最终还是不能不道出既已发生的现实。(_ “爹已经……已经不在了……” 云夫人双目圆睁着凝眸于她,片刻后就一下子红了眼。 “你骗我!!!” “娘……” “我不是你娘!” 话音未落,平日里温婉慈祥的妇人竟猛地将女子往后一推。毫无防备的云伴鲜当场一个踉跄往后跌去,幸亏有沈复眼疾手快地上前搀扶,才没叫她摔倒在地。 然而,被男子扶稳的云伴鲜却全然感受不到来自身后的助力,她惊疑不定地注视着母亲倏尔涌出怨怒的眼,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现在又害死了我的夫君!你这个丧门星!天煞孤星!!!” 可就是在她难以置信的注目下,昔日疼她、护她的母亲却怒不可遏地抬起一只手来,指着她的鼻子,歇斯底里地痛斥了一番。 云伴鲜彻底懵了,沈复也不禁傻了眼。 他目瞪口呆地看向身体僵硬的女子,耳边传来了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老爷……我的夫君啊……啊啊啊……” 他又不由自主地眸光一转,同妻子一道,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榻上的妇人,半晌无法言语。直至女子不自觉地挣开了他的手,一步一步挪到了云夫人的床前。 云伴鲜战战兢兢地伸出双手,却只换来了云夫人双目通红的怒视。 “走!我不要见到你!!!” 云伴鲜伸出的柔荑硬生生地僵在了半道上。她红着眼凝眸于妇人悲痛欲绝的脸庞,两瓣朱唇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须臾,她看到对方泪流满面地别过脑袋,终是彻底清醒。 她的母亲,不,是她的养母……都记起来了。 云伴鲜垂眸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地走向房门。意外目睹了这一切的沈复看看她再看看云夫人,最终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出去。出了屋子,他低声吩咐一个丫鬟照看好自己的岳母,便皱着眉头跟在了妻子的身后。尽管一路跟了许久,他却始终看不懂她要去哪儿。 毋庸置疑,她已经被云夫人的一席话给刺伤了。而这个云家,似乎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是作想的沈复蹙眉望着女子的背影,在她将要被门槛绊到的一刹那,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云伴鲜回头对上他写满忧虑的眉眼。 他没有问她,只是一直跟着她。 脑中闪过无数陈旧的画面,她不知怎么的,倏尔潸然泪下。 沈复没想到她会在他面前流泪,一时间竟也不自觉地愣了愣。所幸他很快就缓过劲儿来,轻轻将人揽入怀中。 “想哭便哭出来吧,我陪着你。” 话音落下,从不认为自己会轻易在人前落泪的女子真就失声痛哭起来。沈复不清楚该如何安慰,唯有极具耐心地轻拍着她的背脊,希望能借此让她好受一些。 后来,他才得知,他的妻子其实并非云家的女儿。 “爹和娘,实际上是我的舅父、舅母,在我六岁那年收养了我。本来,娘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就在我被爹认为养女的那一天,娘怀着孩子独自在家,却不留神跌了一跤……那个孩子,当时已经有七个月大了,手脚都长齐全了……娘伤心过度,昏睡了整整三日,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将我误认成她的女儿。但是,她说得没错,如果那天爹没有去外头接我,就不会留娘一个人在家,如果不是她大着肚子却没人照料,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言说至此,泪痕已干的女子又一次泪如泉涌,“确实是我间接害死了她的孩子……如今又……” “别说了。”越听越按捺不住的沈复冷不防张嘴打断了她的话,一脸疼惜地握住了她的手掌,“不是你的错,别说了。” 四目相对,女子泪眼朦胧。 须臾,她默然转移了视线,抬手抹去了两颊的泪水。 沈复看着女子竭力将眼泪往肚里咽的模样,想要问及她的亲生父母,却终究是没能开口。 是日,云府白绫高挂,一片愁云惨淡。府中众人皆披麻戴孝跪于灵堂,送亡者最后一程。 云以恒猝然离世的消息,很快就在认识他的人群里传了开,素来关心云府动向的江河海更是头一个惊闻噩耗,二话不说便赶了过来。当他亲眼目睹青烟缭绕的灵堂,亲耳听闻女眷们悲伤的啜泣,他才不能不相信,昔时的故友,竟然就这么与世长辞了。 他满怀悲痛地上了香,想去找云伴鲜问个明白,可见她神色哀戚、恍恍惚惚,他也只好姑且收起了向其问询的欲念,暗地里寻了云府的家丁打听。奈何家丁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他小姐几日前遭遇变故,老爷闻讯匆匆进宫,第二日一早回府后,就已然身中剧毒,回天乏术。 凭借数十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江河海顿觉了然。 他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云府,坐上马车,径直往宫中去了。 七日后,云府当家出殡,棺木却没有移至墓地,而是于郊外以火焚化。满目的火光刺眼刺心,云伴鲜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养父的遗体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看着历历在目的往事于眼前一点一点分崩离析,尘封已久的恨意终于破茧而出。 而就在当天午后,府里的丫鬟突然心急火燎地跑来告诉她,说是夫人要带着老爷的骨灰回老家。 云伴鲜闻言并不惊讶,像是早就有所预料似的,面无涟漪地吩咐丫鬟下去备车。沈复在一旁默默地站着,想张嘴说点儿什么,却又最终收了口。 是日,天空蔚蓝,万里无云,如同她来到这个家的那一日一般明媚。云伴鲜咬着唇出现在养母的面前,依依不舍地望了望妇人紧紧抱在怀里的骨灰盒。然而,云夫人却好像没看见她似的,径自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抬脚意欲跨上马车。 “娘……”云伴鲜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声,令面无表情的妇人顿住了脚下的动作。 “你娘早就死了,我们云家……没有女儿。” 寥寥数语,冷漠至极。云伴鲜默不作声地听着,眼眶里情不自禁地泛出了湿意。 也许,这才是其养母应有的姿态——十二年来她得到的慈爱与呵护,全都是这位舅母的一场错付。 如今,是该她醒,是该她还了。 车轱辘毫不留情地转了起来,车内人悄无声息地流下了两行清泪,车外人却已抬手拭去了温热的液体。 云伴鲜对着那渐行渐远的车辇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再抬头时,她濡湿的眸中已是一片肃杀。 沉睡多年的种子,终究是在她心底生了根,发了芽。x 她知道,那些承欢膝下的日子,从此再也与她无缘。 章节目录 第24章 一纸和离 云夫人走了,带走了云以恒的骨灰,亦带走了云家宅院里仅存的温暖。 云伴鲜做主,将府里过半的丫鬟、家丁都遣散了,该给钱财的给了钱财,该帮忙找出路的帮着找了出路,剩下两三个在云府干了好些年的,都被她千叮咛万嘱咐了,派去跟随云夫人,继续照料其生活起居了。至于胡管家,他本就是从老家跟来的,这一次便索性跟着回去,一路上也好彼此有个照应。(_ 就这样,原本并不宽敞的云家大院一夜之间变得空空荡荡,只留云伴鲜、沈复夫妻二人,大白天里都静得有些可怕。 是夜,六月将尽,暑气将退,沈复忽然看见云伴鲜开始收拾东西,自是忍不住问她这是要去哪儿。谁知道,等她一言不发地拾掇完了,竟不声不响地取来一张写了字的纸,面无表情地将之交到他的手中。 男子疑惑不解地接过纸展开一看,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的“和离”二字,首先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你这是作何?”他皱起眉头将纸搁在桌上,抬头眼珠不错地瞧着女子的脸。 “如你所见,你我和离,两不相欠。”云伴鲜神色淡淡地说着,并不作解释。 “为什么突然要与我和离?” “……”云伴鲜抿唇不语。 “就因为你想为你爹报仇?” 孰料下一刻,沈复居然一语道破天机,短短一句话便猜中了她心中所思。 云伴鲜不禁抬眼看他,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岳父是在宫里出的事,陷害你的人肯定也在宫中,而且……十之八(和谐)九,是个极有权势的人。” 沈复兀自不紧不慢地说着,云伴鲜依旧一言不发地听着,不过,她看他的眼神里,显然业已多出了几分探究之意。 “可是,我想问你,你认为,以你现在的能耐,有可能替你爹报仇吗?” “所以我才必须与你和离。” “就因为我给不了你能和仇人抗衡的身份地位?” 他竟然把什么都看透了…… 女子抿紧了唇,借着烛光凝视着男子镇静的眼眸。 “既然你都已经猜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须臾,云伴鲜冷不丁侧过身子,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陷害我的人,的确是宫中显贵,凭借一般人的权力、地位,根本动不了他半分。” “那你打算如何报仇?进宫?当上皇帝的妃子?” “不。”那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如今也算是她的半个仇人,倘若没有他的昏庸暴戾和是非不分,她就不会身陷囹圄,她爹也就不会以身犯险,最终命丧黄泉,“旧的时代很快就会过去,人要向前看。” 话音落下,沈复禁不住面色一凝。 她这话的意思,简直就是…… “难不成……你要嫁给太子?” 此言一出,女子遽然咧嘴冷笑。 “那是我的杀父仇人,你让我嫁给他?”她索性毫不避讳地告知这一实情,彻底断了对方这可笑的猜想。 沈复闻言,眉心微动,干脆张嘴追问道:“那你要怎么办?总不见得……是看中了那个体弱多病、不问朝政的二皇子?”x 电脑端:/ 诚然,皇帝被她排除在外,太子又是她的仇人,三皇子也已无心插柳地害她至此,整个皇宫上下,就只剩下一个不问世事的二皇子,算是与她没有什么瓜葛了。 可以感觉到沈复径直投来的目光,云伴鲜面不改色地眯了眯眼,思忖片刻后,她便侧过脑袋,泰然自若地与之四目相接。 “我的事,你不必再管。” 沈复当然不可能就此罢休,不过,他看得出女子不愿多言,是以也不再逼问,而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其和离的请求。 前路受阻,云伴鲜自是皱了眉头,问他为什么。 面对女子不太和善的脸色,被责问的沈复气定神闲地答曰:“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你的原话是这样的:要是有朝一日,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了心上人,你我即刻和离,好聚好散,我不会拦着你,你也别缠着我……那么我问你,现在,你可有了心上人?” 云伴鲜没料到,他会用这个理由来回绝自己,噎了一小会儿后,她只得一本正经地反驳说:“今时不同往日,你觉得,如今我还有那风花雪月的心思吗?” “没有正好,你我便不用和离了。”岂料沈复听罢,竟然老神在在地一拂袖子,将结论扯到了对他有利的一面上。 云伴鲜差点被他气笑了。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我不傻。” “你……” “你意图与我‘分道扬镳’,理由无非有二,一是找个有权有势的男子改嫁,好借着夫家的身份,夺得与太子叫板的资格,二是从此可以独来独往,毫无顾忌地行事,不必被我这个无用之人拖累。” 云伴鲜还想驳他几句,奈何话刚起头就被他抢了过去——沈复甚至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与之和离的两大目的,让她压根无从辩驳。 只是……他分明说着挺有自知之明的话,可是这语气里,怎么听不出半点儿自卑的意味? 心下虽略有纳闷,面上却未尝流露半分,云伴鲜好整以暇地抬了抬下巴,面色不霁地表示:“你说得没错,那么,既然你都猜出了我的想法,又何必要以你这无用之躯来碍我的事?” 此情此景下,她也没这份善心同沈复客气了,是以,她当机立断,认可了他对他自个儿“无权无势、无才无能”的评价,试图逼得他知难而退。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面对她语气冷硬的质问,沈复却只莞尔一笑。 “你怎就断定,我只会成为你复仇的障碍?” 云伴鲜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而后毫不客气地勾起了唇角。 “你不过是一介布衣,如何能够帮得了我?” 是了,养父的死,已经给了她一个无比深刻又沉痛的教训:在这个以皇权为尊的时代里,一个人若是想要真正立足,不被他人随意伤害,就必须拥有足够大的权利以及足够高的地位。那些她曾几何时还认为可有可无乃至视为浮云的东西,却恰恰是她护得自身与他人一世平安的不二法门! “眼下,我的确只是个寻常百姓,不过你能确定,明年的今天,我会依旧如此吗?” 云伴鲜秀眉一蹙:两月未见,他怎变得这般自信?自信到……她都快要不认得他了。x :/ 话虽如此,她还是不会轻易就着了他的道。 “按照你的说法,似乎明年的今日,你就可以顺利地走上仕途了?”她从容不迫地冲他笑了笑,于胸前错起两条胳膊,不留情面地拿话刺他,“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可以考虑不与你和离。” 沈复依旧笑得淡定,须臾,他不慌不忙地拱起双手,平静地接话道:“那就请娘子你……静候佳音了。” 章节目录 第25章 同仇敌忾 这一下,云伴鲜笑不出来了。她面容僵硬地看着沈复垂手而立——接着竟抬脚若无其事地往屋外去,傻愣了片刻后,自是忙不迭拿起被他搁置的和离书,追上去拦住了他。 “别在这儿跟我和稀泥!是男人就干脆点,把这个给我签了!” “不签。” 沈复连眉毛也不挑一下,斩钉截铁地驳回了她的要求。 云伴鲜怒极反笑。 “沈复!你别得寸进尺!我好好与你商量,是顾着你的面子!” 被怒目而视的沈复也笑了,可轻笑过后,他就猝不及防地收敛了笑意,一双幽深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女子的美目。 “我签了,你会如何?你会马上被复仇的欲望冲昏头脑,会不顾一切地嫁与权贵,牺牲色相,牺牲尊严,一步一步爬到一个能与太子平起平坐的位置,然后趁其不备一刀捅了他,最后和他同归于尽,去黄泉路上见那为你丢了性命的养父?” 掷地有声的一番诘问未尽,云伴鲜已然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 她并未能够未卜先知,在脑中勾勒出报仇雪恨的蓝图,却神奇地从他的寥寥数语中,预见到了可能上演的未来。 “到那时,你以为,你会有这个脸面,去地下见那拼死护下你的父亲?” 云伴鲜僵着身子与沈复对视,半晌不能言语,唯有稍稍泛红的眼眶和眼中朦胧的雾气,似是出卖了她此刻的情绪。 “你爹临终前让我好好待你,是以,我沈复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没错,一时冲动能为她换来什么?不外乎是一条死路罢了! “听好了,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任你被仇恨迷了心智。” “你是要我忘记杀父之仇,一个人快快乐乐地独活吗?!” 对方言说至此,误以为他是在劝说她放下仇恨的女子自是毫无悬念地跳了脚。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话刚出口,男子就笃定地扬起了嘴角。 “不,恰恰相反,我不但赞成你替岳父报仇雪恨,还会尽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云伴鲜无疑颇为诧异,须臾,她便见沈复将视线投向远方,听他怅然若失道:“这些日子你不在府中,岳父、岳母始终待我亲如一家,不论你我是以何种因缘结为夫妇,我都已经将他二老当做了自己的亲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说着,他不徐不疾地眸光一转,倏尔变得锐利的目光这就不由分说地映入她的眼中。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于你如是,于我亦然。” 失去至亲的痛苦,他也曾有所体会。反正,他二人目标一致,何不就此联起手来,同仇敌忾? “所以,你听我的,给我一年的时间,也给你自己一个冷静的机会。”在女子渐渐动容的注目下,沈复看她的眼神亦越发沉静,“别忘了一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话音落下,云伴鲜终于没再反驳。沈复见她清醒了,便趁着一夜时光,同他的结发之妻促膝长谈。 据他观察,云伴鲜是个宁可吃软也不愿吃硬的女子,是以,他并不贸然地同她硬碰硬,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好歹是姑且打消了她与他和离的欲念。 而慢慢寻回理智的云伴鲜也发现,这个把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的男人,似乎不是她原先以为的那般简单。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不知何故,她的脑袋里忽然就冒出这样一句话。分明不怎么合适,可它就是不由分说地冒了出来。 云伴鲜觉得,她好像是该好好沉一沉心思,将这些日子发生的变故细细梳理一番了。 这样想着,暂时按兵不动的女子于三日后迎来了宫中的传唤。 她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火苗,这就又不受控制地蹿了上来。好在沈复那张沉静的面孔及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令她得以在一晃眼的工夫里就做足了戏。她言笑晏晏地谢过前来传话的太监,动作自然地靠了过去,悄悄往来人手里塞了些许碎银。 “公公可知,近来宫中情况如何?” 摸着尚且有点热乎的银子,听着女子压低嗓音的询问,来人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人家身为宫廷御厨,多日未能进宫,而今问及宫中事务,也在情理之中。他呢,不过是御膳房派来递话的,大家都是替万岁爷办事的,他承了同僚的好意,对她透露一些“琐事”,也是无妨的。 “听说三殿下已无大碍,太子爷查出,是前些天几个被三殿下罚了的宫人对他怀恨在心,这才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三殿下下毒。这会儿人已经办了,不过……姑娘你到底是御膳房的半个领头,你的地盘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唉,上头想留你,也难啊……”x 云伴鲜默默无言地听着,唯有眸中寒意一闪而过。 “多谢公公提点了。”须臾,她噙着笑意轻声说罢,就不慌不忙地后退一步,与来人拉开了距离,并作出一个“有请”的手势,“公公请。” 目视来人不着痕迹地将银钱藏入袖中,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迈向云府大门,云伴鲜才沉下脸来,回头看向身后的沈复。(_ “我去去就回。” “万事小心。” 两人各自颔首,交换了眼神,便是一去一留。被召入皇宫的云伴鲜并未能得见天颜,甚至都没有见到任何皇亲贵胄,只在御膳房领了一道被免职的命令,就被喊去收拾收拾滚蛋了。 看来,皇帝是不准备留她了。 只是,这其中的恩怨虚实,他又了解了多少呢? 云伴鲜不会那么天真,认为皇帝是看在云以恒的面子上,为了保护她今后不再受扰而将她送离皇宫——比起这种说法,她更相信,他是为了把她同他的儿子们隔开,才会宁愿抛开自个儿的口腹之欲,把她这个深得其心的御厨给弃了。 毕竟,找到能合他口味的厨子,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但要他因为一个厨娘而丢了皇家的颜面,坏了父子的情义,那他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所以,身为他昔日的奴才,她应该本着一颗忠诚仁义之心,理解他的苦楚难处,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呵。 自顾自地思忖至此,云伴鲜倏尔勾唇冷笑。 她已经看透了,自即日起,这皇家的人,不是她的仇敌,便是她的跳板。 章节目录 第26章 收拾滚蛋 “师傅!” 眸色阴寒之际,正在整理私人物件的云伴鲜忽而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她扭头一看,果然是她的徒弟大石头。只见他红着眼眶跑到她跟前,眼泪当着她的面就飙出了眼眶。 毋庸置疑,他业已获悉了她被革职的消息,这会儿也顾不得手上的活计了,匆匆赶来见她“最后一面”。 眼瞅着大徒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云伴鲜心里有感动、有无奈,但最多的,还是啼笑皆非。 “好了,又不是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哭什么……” 这小伙子虽然只比她小上一岁,可鉴于她的真实年龄以及他愣头愣脑的性子,她在他面前不由得就拿出了长辈了架势,反正他俩也是师徒关系,不碍事。 “师傅……呜呜……师傅……” “行了,你一个大男人,别哭了,多不好看。记着,往后我不在了,你自个儿多长个心眼,多加把劲儿,别给你师傅我丢脸了。”x :/ “唔……呜……” 大石头咬着嘴唇使劲儿地点头,可惜忍了没一会儿就又失声痛哭起来。 云伴鲜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执起一本菜谱,将之递到了徒弟的面前。 “这是我前一阵新寻的菜谱,里头有几个菜还挺有意思,你拿去好好琢磨琢磨,争取捣鼓出几个新的菜式。宫里的贵人都喜欢新鲜的玩意儿,你若一味墨守成规,没有自己的独创,是闯不出名堂来的。”(_ 小伙子一见跟老本行有关的宝贝,又是师傅亲手给的,自是一下子止住了泪水,可一从女子手里接过菜谱,想起师傅这怕是最后一次指点他了,他又禁不住泪如泉涌。x 电脑端:/ 云伴鲜无语,但考虑到这大徒弟也是真心舍不得她,便不再计较,任由他哭了个够。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大石头缓过劲儿来,问云伴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者不便与他详谈,只关照他今后安守本分地做事,然后又叮嘱了些往后须得注意的事项,就拿着整理好的包袱,同他一道出了卧房。 这时,擦干眼泪的大石头突然记起一件事,他告诉云伴鲜,她不在宫中的这几日里,三皇子曾多次派人来打听她的情况。 云伴鲜闻讯不由顿住了脚步,可最终,她却只一言不发地回过头去,盯着自己住了多年的屋子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就重新目视前方,毫无眷恋地迈开了脚步。 师徒二人一路往宫外去,路过御膳房时,不少厨子和宫人都特意前来相送。云伴鲜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人缘这么好,饶是惹上了天大的麻烦还被赶出宫去,也有人不忌讳地跑来为她送行。 只是,当她在人群里目睹了范简那张意味深长的脸时,她感动的情绪里还是免不了掺入了些许杂质。 眼见他们的另一个头目——不,应该说是如今他们唯一的头儿来了,御膳房里的一行人只得作鸟兽散,给身居从三品的范简让了道。云伴鲜面不改色地目视其步步走来,心里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他若是来看她笑话,她祝他前途无量便是;他若是来好意相送……这好像不大可能吧? 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兴许是来找茬的也已站到了自个儿的身前,云伴鲜好整以暇地注目于面带微笑的范简,不动弹也不说话。 “怎么要走了,也不知会我一声?” 知会你做什么?提醒你来挤兑我么? 范简似乎可以从女子的眼神中读出这样的回答。 他也不气恼,兀自笑得千娇百媚:“你走了,哥哥我可是要寂寞的。” 云伴鲜斜睨他一眼,冷淡道:“别说得我们俩好像很熟的样子。” “我们不熟吗?每天一起对着煮沸的热水和油锅,不是早该熟了吗?”男子煞有其事的冷笑话,只叫女子当场抽了抽嘴角。 “我不在了,你该高兴才是。”须臾,她也不避讳地说着,神色淡淡。 “可我没觉着高兴啊?”范简两手一摊,作无辜状。 云伴鲜决定不再跟他闲扯,这就眯着美目看了他最后一眼,一边转身一边说:“我走了,范大厨好自珍重。” 她倒是没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讽刺他一把。 范简笑眯眯地瞧着女子的背影,忽而张嘴问道:“你还会回来的吧?” 云伴鲜闻言驻足,面无涟漪地扭头看他。 “我是说,以另一种身份。”她听见他这样说。 云伴鲜又眯了眯眼。 另一种身份?他当她是长今妹子吗? 心下可有可无地腹诽了一句,她不紧不慢地别过脑袋,抬眼望向澄澈无垠的天际。 “这不是个好地方。” 如果可以,她宁可一辈子远离是非。 可惜,今非昔比,纵使前路荆棘丛生,她也将义无反顾。 “确实不是个好地方呀……”范简听罢,悠悠地感叹着,视线亦是径直投向了远方,“人心复杂,敌友难辨。表面上的死对头或许不会把你怎样,倒是平日里看起来素无冲突的,反会暗地里害得你家破人亡。” 男子话音刚落,云伴鲜就猛地转过身去,眼珠不错地凝眸于他。 范简显然也已察觉——或者说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这便不慌不忙地收回目光,与她四目相接。 下一刻,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耸了耸肩。 “我只是感慨一下。” 云伴鲜哪里相信?他方才的一席话,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你知道什么?”女子压低了嗓音,睁大了眼睛,甚至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主动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惜男人只大大方方地挑了挑眉又摊了摊手,依旧是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你……”云伴鲜还想追问什么,可转念一想,凭着范简那奸诈狡猾的性子,他若不肯说,她就算逼死他也没用,便也只得收敛了起伏动荡的心绪,沉下脸来看着他,“那就多谢你的‘感慨’了。告辞。” 云伴鲜可不相信范简当真只是在感慨——连“家破人亡”这种词都用上了,说的可不就是她吗? 显然,他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在她面前道出那样一番话。至于他是从何得知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给她暗示,恕她眼下尚不得而知。 一路行至宫门附近,云伴鲜冷不防停下了脚步。她回眸望着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心中忽而一片唏嘘。 不论那范简是敌是友,他有一句话,却是说得极为在理。 人心复杂,敌友难辨。 在这个随时都有横祸飞来的皇宫里,谁又能笑到最后呢? 眸光流转,女子扬唇莞尔。 她云伴鲜并不指望做一个终极赢家,只求能够笑到仇人血债血偿的那一天。 如此思量着,她平复了微微翘起的唇角,扭头重新迈开了脚步。谁知,才走出去没多远,身后就忽然传来了飘忽不定的呼喊。依稀听见有人在喊她,云伴鲜便停下脚步,回头去探。 不久,目光锁定的女子就禁不住面色一沉。 章节目录 第27章 夫妻同行 映入眼帘的,是跑在前头的两个太监,他们一边拼了命地追着她,一边招着手喊她停下。相隔太远,她看不清那两人的面孔,但是,她却一眼认出了他们身后那个由人扶着、一路疾走的少年。 三皇子来见她了,这让她突然觉得无比的可笑。 她不晓得他是如何打听到她要离开的,也不清楚皇帝有没有命人封锁消息,她只是觉着,反正人也来了,自己避而不见,似乎也不太好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眸中溢出的笑意越来越冷,女子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子,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目视几人步履匆匆地来到了她的身前。 “云……云姐姐……”三皇子气喘吁吁地站着,尚带着显而易见的病容,可云伴鲜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却怎么也怜惜不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面色青黑的父亲,想起了悲痛欲绝的母亲,想起了那一日火光冲天时,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恨意。 她突然很想动手扇他一巴掌,可是她不能。 是以,她只任由面上的笑容渐渐归于虚无,徒留一双晦暗不明的美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苍白的面孔。 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本欲张嘴吐字的唇瓣,也在她眼珠不错的注目下,僵硬地阖上了。 云伴鲜面色阴沉地对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便毫无预兆地转过身去——她怕她再这么看下去,真的会忍不住喷发而出的怒意,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举动来。 “云姐姐!”可是,眼见她转身欲走,三皇子又如何能够就此放弃,是以,他当即脱口而出,再一次止住了她前进的步伐,“云姐姐……你,你要走了吗?” 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抬手拉了拉女子的衣袖,直叫她怒发冲冠。 只见云伴鲜猛地回过身去,双眼圆睁,目露凶光,竟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三皇子也吓得失了仅存的血色。 “敢问殿下,奴才不走,殿下就能把奴才父亲的命给还回来吗?!”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眼眶倏尔红了一圈。 诚然!我不杀伯乐,伯乐因我而亡。若不是这个少年对她纠缠不休,又怎会有后来种种的祸端?!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饶是少年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和她的家人,她还是无法原谅他这个始作俑者。 然而,云伴鲜不会料到,听闻她咬牙切齿的短短一言,少年却登时怔住了。 “你……你父亲?你父亲怎么了?” 他竟然不知道?他竟然还不知道?!好……好啊!万岁爷,您可真是瞒得好、护得好啊! 云伴鲜怒极反笑,看得三皇子只觉不寒而栗。 “殿下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昏迷不醒吗?” “我……我……听说是中了毒……” “呵……” “他们说,有人怀疑是你下的毒,可我从来就没信过!”耳听女子冷笑一声,着急上火的少年忙不迭出言解释,“我相信云姐姐不会害我的!你不会害我的!” “是,奴才是不会加害于你,但是殿下,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被人钻了空子,生生害死了奴才的父亲!” 一道天雷猝然劈下,少年几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从未在女子脸上见过的悲怒之色,脑中倏地现出一片空白。x :/ “你、你爹?怎怎……怎么会……这事怎么会扯到你爹的头上?” 呵,他不明白,他还不明白……是啊,他当然不会明白!他被保护得那样好,怎么可能去思考那些险恶龌龊之事! 更可恨的是,皇帝不会让他知道,不会! 一个讲述真相、痛斥小儿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奈何她云伴鲜却碍于圣意而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她恨,她怨,她悲,她怒,但终究是无法逆天而行!只因为,她还要留着这条命,去为那恶人送上应有的报应! 不知不觉间握紧的双拳颓然松开,女子咬着朱唇慢慢凑近了少年的耳朵。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是谁借了你的手,害死了我的父亲。至于现在……你只需牢牢地记得,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那么下一个死的人,就会是我。” 语毕,她毫不留恋地离了他的侧脸,看着他将惊愕的目光径直投入她的眸中。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云伴鲜强忍住似乎将要冲出眼眶的泪水,蓦地转过身去,却在走出半丈的距离时,再度被那一声独一无二的“云姐姐”给叫住了。 而后,她直挺挺地站着,脸上似笑非笑。 “殿下,从今往后,这宫里……再也没有你的‘云姐姐’了。” 决绝的话音沉沉落下,尚未缓过劲儿来的少年也再没能留住举步向前的女子。 三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云府出发,悠悠地去往黔州。一路上,云伴鲜自是尚未从丧父之痛中完全抽身,老是恹恹的,提不起劲儿来,幸而有沈复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时不时拿些颇有争议的话题来令她开口,以至于两人渐渐地从沉默无话变成了你辩我驳。 云伴鲜可以感觉到,沈复变了,不再是初识之际那个“唯妻是从”的他了。想想别家的相公,要是瞧着妻子心情不好,只会想着法子哄妻子开心,或者索性就不闻不问。可他呢,剑走偏锋,一枝独秀,竟变着法地激起她与他争论的欲念,却又始终张弛有道,从不让“争论”发展成“争吵”。 “你这是在锻炼我的口才吗?” “不,我是在锻炼我自己的。” 是日,女子眯着眼询问男子,结果却得来了其一脸人畜无害的回复。 云伴鲜撇了撇嘴,沈复则噙着淡淡的笑意,将怀里的水壶掏了出来。 “入秋了,天干物燥,多喝点水。” “不想喝。”喝多了就得解手,这荒郊野外的,连个茅房都没有,她不喜欢。 “你看你嘴角都起皮了,不好看。” “……” 片刻,云伴鲜默默地接过水壶,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又抿嘴以残存的水分润了润唇。 沈复旁观了她这亡羊补牢的做法,颇觉好笑地勾了勾唇角。 约莫半个时辰后,云伴鲜的预感果然应验了。是以,她不得不沉着脸,让车夫停了马车,然后看也不看沈复一眼,起身就要往车外去。 “怎么了?”偏偏这个时候,沈复还满面不解地问她这话。 “出恭!”云伴鲜咬着牙冲他翻了个白眼,就头也不回地下车了。 实际上乃是明知故问的男子面朝其背影偷笑了片刻,便面色如常地跟着下了马车。 “干吗跟着我?”于是,云伴鲜很快发现了跟在后头的男子,停下脚步回身问他。 “荒郊野岭的,我怕你被人掳了去。”孰料,他竟摆出了一张生怕自己没了娘子的认真脸,看得她眉角直跳。x “男女有别,不要跟着我!” “可我们是夫妻啊。” “走开!” 章节目录 第28章 初露锋芒 最后,夫妻俩找了块足够大的石头,达成了如下协议:一个在石头后面解决需要,一个在石头前面留守放风。 云伴鲜觉得,她就不该听沈复的话——不,早知如此,她就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是稍一喝多就要放水的体质。 真是麻烦。 也不知是在埋怨人还是在抱怨尿,云伴鲜面色不霁地提起裤子,手脚麻利地系好了裤腰带。 沈复满面春风地护送她回去,却再也没能哄得她乖乖喝水。云伴鲜眼瞅着曾几何时还唯她马首是瞻的男子如今居然把她当孩子似的哄了起来,不由得就黑了脸。 别念叨了!我喝多了容易尿! 她险些就想这么吼他一句了。x :/ 可是,对着他那张温文尔雅甚至透着些许似水柔情的俊美容颜,她发现,自个儿那蹿上心头的火星居然怎么也点不燃。 云伴鲜无力,只好放弃。她闭上眼靠在马车壁上,不再理会她的夫君。 他的娘子,还真是个执拗的。 沈复见状暗自摇头,刚要锲而不舍地说点什么,就冷不丁眸光一转、神色一改。他迅速收起了水壶,掀开车帘,四下环顾。车夫感觉到身后探出了一个脑袋,不禁疑惑地扭过脖子看他,谁知还没开口问他怎么了,就被他抢了先。 “有人,先停车。”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车夫只觉一头雾水。他半信半疑地别过脑袋,放眼张望了一番,刚要收回视线、反问哪里有人,他就隐约望见几个黑乎乎的人影正策马向他们奔来。 如是场景,似曾相识。 妈妈呀!这是遇到了山贼啊! 车夫大哥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上回撞上山贼的时候,他还被抢去了六两银子呢!想想他就肉痛! 男子惊怒交加之际,沈复已然目测了来人的数量。 七个,个个都是外强中干的样子。 沈复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索性倾身抓住了车夫手里的缰绳,一下子勒住了身前跑动着的骏马。 “诶诶诶……你干什么呀?!”车夫急了,旋即就冲他嚷嚷开了。 “他们人多又都骑着马,我们冲不过去。”沈复镇定自如地说罢,居然自顾自地把身子给缩回了车厢里。 “怎么了?”这时,云伴鲜也察觉到了异常,她睁开眼直起了上身,注视着他波澜不惊的眉眼。 “没什么。”沈复眉毛一弯,笑得云淡风轻,“你和车夫大哥待在车上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云伴鲜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这被人硬塞过来的夫君,居然是个练家子。 是以,她本是出于担心和好奇而探出头去,却很快就因沈复以一敌七的帅气身影而目瞪口呆! 这男人嘛,长得好看是不顶用的,最多就是在裸着的时候害女人流流鼻血罢了——可是!当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还练得一身好功夫,赤手空拳就将一群坏人打得屁滚尿流,那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好吗! 云伴鲜不得不承认,在那短短一盏茶的工夫里,她已经彻底被他从容不迫的英姿给吸引了。 直到那些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山贼个个倒地不起,而沈复则泰然拍了拍身上和手上的尘土,转身不紧不慢地往回走时,她才猛一下回过神来。 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她难得不着调地捏了捏自个儿的脸。 疼。不是做梦。 将妻子冒着傻气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沈复情不自禁地笑了。 “我们走吧。” 然后,他在女子与车夫或震惊或崇拜的注目下,面色如常地坐进了马车里,若无其事地说了这四个字。 车夫大哥这才猝然还魂,一路俯视着山贼们痛苦呻(和谐)吟的模样而去。 是夜,三人在就近的一座小镇上落了脚。沈复如同在云家宅院里那样,亲自替云伴鲜打了热水,却迟迟没见她挪一挪眼珠子。 “不洗脸?”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鸡同鸭讲般的对话才刚起头,沈复就忍不住笑了。(_ “义父会武,所以,就教了我一些,防身用的。” 那是“一些”吗?是“一些”吗?!你不要欺负我见识少! 实际上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见识少的云伴鲜当场就睁圆了眼。 “你少糊弄我!” “我没糊弄你。” 沈复有点无奈地扬了扬唇角,神情恳切地与她对视。 片刻,他微挑着眉毛收回了目光,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袍子上莫须有的灰尘。 “至多就是有些谦虚而已。” 你哪里谦虚了?哪里谦虚了! 心下忽觉略抓狂,云伴鲜禁不住扯了扯一边的嘴角。 过了一小会儿,她平复了情绪,不急不缓地开启朱唇:“是我小看你了。” 沈复只笑,也不表态。 “之后的乡试上,你该不会也弄个头名回来吧?” 直至女子顺藤摸瓜地想起了这一茬,心想着他既然能武,指不定也擅文啊。 如此一来,她还真是捡到宝了? 云伴鲜遽然记起,云以恒过世后沈复劝说她的那一番话里,分明就曾透露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意思。 “娘子都这么说了,那便拭目以待吧。” 将近一个月后,撂下这句话的沈复果真没有让人失望。当报喜的人笑容可掬地前来讨赏时,云伴鲜甚至都觉着犹如置身梦中。 解元,乡试第一名。沈复,她的夫君。 这一回,她是真的有眼不识泰山了。 就这样,只不过是陪夫婿前来赶考的云伴鲜,竟一夜之间成了黔州的名人。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夫人们,不论大门小户,纷纷向她抛出了意欲结交的橄榄枝。附近认识她的人每每见到她都是笑嘻嘻的,远处不认得的人暗地里打听她的来路,被人告知这便是新晋解元的夫人。 “解元夫人这么年轻漂亮?” “那是,你也不瞧瞧那位解元郎生得有多俊俏?” “嘶……有这么个貌美如花的正妻,他能看得上我家闺女吗……” 无意间听到了这样的对话,云伴鲜只觉她的地位——啊不,是她的公关能力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验。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接连数日的各种“考验”让云伴鲜有点应接不暇,最终,她忍无可忍,问沈复何时去给他的义父扫墓。 沈复认为,她真正想问的,分明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京?”,不过,看在她“焦头烂额”的模样略有趣的份上,他就不予揭穿了吧。 章节目录 第29章 浮生偷闲 翌日一早,夫妻俩偷偷摸摸地离了他们暂居的客栈,一路上顺道带了些粮食和蔬菜,一起坐了马车来到城郊。 时值金桂飘香之季,郊外成片的翠竹已然泛起了点点枯黄,两人穿过半片竹林,便望见了一间简朴别致的竹屋。沈复告诉妻子,这就是他和义父曾经的住所。 竹节苍劲,大隐于林,倒是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味道。 云伴鲜一边欣赏着四周的景致,一边跟随沈复入了竹屋。屋里久未有人居住,自是布满了尘埃,所幸夫妻二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屋子打扫干净了。 “要委屈你在这里住上两晚。” “不碍事。” 云伴鲜是当真挺喜欢这“世外竹源”,比起那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的客栈,这儿显然要清净、惬意许多。 沈复发现她眼中只有欣喜、没有嫌恶,唇角不由微微一翘。(_ “你歇着,我出去一趟。” “不去给你义父扫墓吗?” 坐在椅子上捶腿的云伴鲜闻言抬头,见沈复温和地笑了。 “不急。” 说罢,他就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沈复便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两只山鸡和一只野兔。云伴鲜一看便明白了,只是惊讶于他连打猎都会——可话说他没弓没箭的,是如何捕获这些猎物的? “林子里设了陷阱,我守株待兔即可。” 面对女子的疑问,沈复是这么回答的。云伴鲜听后,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几眼,心道反正他就爱半真半假地说话,她也奈何不了他,于是索性不再多问,转而逗弄起那只被他捆了四肢的小兔子了。 “你喜欢?”沈复见本该磨刀霍霍向鸡兔的妻子真跟个小丫头似的,对那只兔子产生了兴趣,心想自己捉了只活的回来,还真是颇有先见之明。 “不可以吗?”已然解放了小家伙并找来菜叶试图喂它,女子头也不抬地作答,“你是不是抓它的时候太凶残了,以至于它到现在都吓得不敢吃东西?” 沈复闻言,啼笑皆非:打猎时还带温柔似水的? “它只是受了惊吓而已,有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安抚它,它肯定很快就会忘记那段不愉快的。” 话音刚落,蹲在地上的云伴鲜就扭头看他。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偏偏他这嘴脸还不惹人厌。唉,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 她撇撇嘴回过头去,继续抚摸那只富贵不能淫——啊不,是依旧吓得不敢进食的小兔子。 就这样,姑且躲过一劫的小家伙目送它的两名难友——已经半死的山鸡们惨遭斩杀,心头的惊恐怕是又添一笔。 云伴鲜怪沈复怎么当着兔子的面杀鸡,沈复擦了擦满手的血,镇定自若地回了四个字:杀鸡儆兔。 云伴鲜眉角一抽,无语地从他手里接过了山鸡的尸体。 是了,她没有忘记要替沈复做几顿饭的计划,眼下身在人迹罕至之处,正是再合适不过的机会。 于是,男子有幸目睹了前御用大厨从洗到切再到烹煮调味的全过程。 他发现,云伴鲜的力气其实也不小——能仅凭一己之力将两只山鸡大卸八块,并非普通人家的闺阁小姐可以做到。 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他喜欢。 在许久未有听闻的锅碗瓢盆声中,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被端上了木桌。忙活了好一会儿的云伴鲜严肃地表示,这竹屋虽好,但缺东少西的,严重妨碍了她的正常发挥。 沈复听了这话,不由暗自失笑:他这娘子,还挺在意她作为厨子的名声。 “可是,你那么厉害,就算少了某些调料,不也能煮出美味的饭菜吗?” 心下轻笑着,男子面上却是作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理所当然地反问。 结果,云伴鲜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她没有急得据理力争,也没有羞得面红耳赤,而是秀眉一挑,踌躇满志地努了努嘴:“你尝尝看,就知道了。” 看来,她对她的手艺是相当之自信。 沈复看着女子炯炯有神的美目,勾着唇角举起了筷子。 一块鸡肉入嘴,鲜美可口,满齿留香。沈复不禁觉着,他这辈子可得好好珍惜这个能干的妻子,这样,自己就有享不尽的口福了。 眼见男子食指大动,云伴鲜自然也是高兴。要知道,身为一名厨师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看着别人吃她做的菜,然后流露出一脸幸福了。 就这样,一盘清炒山鸡被两人消灭了过半,连边上的那碗炒青菜也被吃了个底朝天。看着沈复不失优雅的风卷残云之姿,云伴鲜不免认为,他是不是早就预谋好了,等着她来喂饱他的肚子? 大约是察觉到女子狐疑的眼神,沈复非常之识时务地收拾了碗筷,让云伴鲜好好休息。过后,他更是征询她的意见:是马上就随他去上坟,还是歇一会儿再出门? “现在就走吧,吃了这么多,不走动走动,容易积食。” 沈复点头称好,两人这便双双出了竹屋,徒步入了竹林。 跟着男子走了将近两盏茶的工夫,云伴鲜在一片并不宽敞的空地上见到了一座墓碑。碑上赫然刻着“沈默”二字,想来便是他义父的名讳了。x 电脑端:/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墓碑上没有刻下生卒年月。云伴鲜好奇之下问了沈复,沈复回答说,是他的义父不知自己生于何年何月,索性连离世的年份也一并省了。 云伴鲜窘了一把,但对方到底是夫家的长辈,因此,她赶忙收敛了多余的心思,先和沈复一道上了香,拜祭了先人,然后便默不作声地听男子对着石碑说话。 沈复告诉他的义父,自己娶了妻,与她相处融洽,让他放心。 “还有,孩儿还是考取了功名,打算走上仕途。望义父在九泉之下……莫要生孩儿的气。” 此言一出,云伴鲜免不了心生诧异。 通常而言,父母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吗?怎么……怎么这沈复的义父,反倒不愿意义子走上仕途? 后来,她问了,沈复才告诉她,他的义父非但反对他入仕,还不惜为此断了他二人的父子关系。 听男子怅然若失地言说至此,云伴鲜自是难以置信。 沈复见她满脸错愕地注目于自己,当即面露苦笑,问道:“如若不然,我又岂能在守孝期未满的情况下,参加乡试?” 云伴鲜如梦初醒。 对啊,她差点忘记了,古人是有“守孝”一说的,但凡家中有尊亲去世,服满以前,小辈的许多事都得搁置——比如娶妻,比如赴考。 说起来,沈复的守孝期只过了一年,可在养父过世的第二年里,他就娶了妻,赴了考,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换言之,他的义父,在临终前,是真的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所以,他才得以一切恢复如常? 想明白了其中的前因后果,云伴鲜的心里不由冒出了新的疑问。 “你义父……为何不想让你走上仕途?” “呵……因为,他瞧不起那些当官的。” 简洁明了的解释一出,云伴鲜就顿悟了。 原来沈默是个拒绝同流合污的清高之士。 对此,云伴鲜不好发表什么意见。毕竟,官场上的肮脏龌龊,她没经历过也听说过,这世上会存在像沈默这样蔑视那污浊之物的人,也是无可厚非。只是…… “可这不代表你就会变得同他们一样。” 清丽的嗓音声声入耳,沈复停留在墓碑上的视线倏尔转到了女子的脸上。 此刻,她正目不斜视地凝眸于他,眸中满是镇静与清明。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是啊……我们且看将来吧。” 章节目录 第30章 坦明身世 那一刻,没有因体谅而生出的感激,也没有因否认而造成的沉默,男子只是眸色幽深地望向远方,仿佛能穿过那密密麻麻的竹枝,看见一个并不遥远的未来。 次日,沈复独自一人回了城里,参加了推辞不得的鹿鸣宴,结果难免带了一身酒气回来。云伴鲜头一回在他身上闻到这种应酬遗留下的气味,故而忍不住皱了皱眉。 沈复瞧出了她细微的不快,本是不慌不忙脱去外袍的动作倒是加快了些许,他自个儿将外衣挂好,一边洗手一边解释:“本来是想换身衣服再回来的,可惜身上没带足够多的银子,娘子给的衣裳,随便脱了也不好。” 云伴鲜被他的“歪理”给气笑了:怪她喽? 将女子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尽收眼底,沈复眉目含笑着行至床畔,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娘子莫要生气,为夫不过是开个玩笑。” 呵,她看他是很快就要被同期的举人给带坏了吧? “为夫以前从未当过解元,今儿个是头一次,难免有所疏漏,往后再有这样的场合,为夫一定带上一套干净的衣裳,不把娘子不喜欢的味道带回家来。” 听他说了这番话,云伴鲜是真的笑了。 “你见过有人赴宴还另带衣裳的吗?” “没见过,但我不介意成为第一个。” 云伴鲜无语,干脆硬生生地转移话题。 “去洗脸、泡脚,热水替你温着呢。” “好。” 沈复笑着应下,显然心情不错,他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娘子已经越来越有为人(和谐)妻的样子了。或许她自己尚未察觉,但潜意识里业已关心起他的起居来,于他而言决计不是一件坏事。 这样想着,沈复噙着笑意把自个儿拾掇清爽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到床边。 这个时候,云伴鲜已然躺下了,只替他留着一盏灯。昏暗的烛光下,沈复看着背朝他侧卧的女子,看着她并无防备的睡脸,觉着有些高兴,又觉得不太满足。 毋庸置疑,她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对她动手动脚——尽管这是沈复几个月来妥善经营的效果,但身为人夫,他还是感到哪里怪怪的。x 罢,慢慢来吧。 三日后,两人启程回了京城。时逢中秋佳节,本该合家团圆的云家宅院里却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这让才从丧父之痛中走出的女子免不了又触景伤情。谁料,她这边正由夫婿安慰着呢,那边厢,礼部尚书江河海就冷不丁派人登门拜访,说是要请他们俩一道去江府过节。 听罢来人的一席邀约之词,云伴鲜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她不知道自个儿是该笑还是该气,最后索性端着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直言不讳地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可我家老爷吩咐了,二位若是不愿……”来人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他彬彬有礼地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沈复一眼,“怕是今后将影响贵府姑爷的前程。” 话音落下,云伴鲜冷硬如冰的面容免不了破开了一道口子。 听这话的意思,那个人已经获悉了沈复考取解元的消息?但是,这怎么可能呢?难不成,他派了人,十二个时辰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分明知晓去往黔州的一路上压根无人尾随,云伴鲜却还是禁不住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但是,既然对方都放出这种话了,恐怕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只不过,那个男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厌烦——竟然用沈复今后的仕途来威胁她?而且,就只为了能让她去江府过节?他也不想想,如此肆意妄为、一意孤行,他家的那一位,就不会气得搞出什么阴谋诡计来害人? 怎么想都不明白某人是如何摆平另一个人的,云伴鲜的心底倒是萌生了几分好奇。须臾,思绪流转的她眸光一转,倏尔面露姣好的笑容,却看得来人暗自打了个激灵。 “去回你们老爷的话,家父才方去世,我身为人女,我夫身为人婿,孝期未满,不宜去贵府叨扰,还请你们老爷见谅。” “可是……” “你们老爷若是执意要以我夫君的前途作为要挟,那就请他来见我,让我们当面把话说个清楚。” “小姐……”(_ “你喊我什么?” 来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声呼唤才方入耳,云伴鲜原本故作和善的神色就一下子沉如死水。她冷冷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看着他双眉微锁着阖上了张开的嘴唇,垂下脑袋缄默不语。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请吧。”片刻的死寂过后,云伴鲜亲自对着大门摆出了一个“慢走不送”的动作,见来人还杵在原地不动弹,她看他的眼神里也不自觉地添了三分寒意,“怎么?你这是要欺负我云府没了下人,不能‘送客’?”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请自来的客人也委实束手无策了,只得带着一脸为难向主人家拱了拱手,叹着气离开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立在一旁的沈复始终没有插半句话,他一言不发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一种猜测业已在心中渐渐成形。 事后,他细细思索了一番,作出了一个决定,继而站在了女子的跟前。 “那位江大人,同你是什么关系?” 云伴鲜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开口问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兴许……也不算太快了。 云伴鲜抬眼注目于她的夫婿,须臾,视线便不急不缓地挪了开。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已然有些模糊的脸,她怅然若失地道明了真相。 “我的亲生母亲,是那个人的元妻。” 简单直白的说法,随即证实了沈复的推测——她同那个礼部尚书江河海,果然是一对父女。 可是,江河海如今乃是怀安公主的驸马,而云伴鲜却非公主所出,如此一来,真相便只有一个:那江河海舍弃了糟糠之妻,迎娶了当今圣上的妹妹为妻。 这么一想,云伴鲜对江河海视若仇敌的态度,也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那么…… “你的生母……” “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原来,早在云伴鲜四岁那年,她的生母云氏就香消玉殒了。是以,早年随着和离的母亲离开江府的她,又被生父江河海借故接回了江家。已是其正妻的怀安公主当然极不欢迎她的到来,经常趁着江河海出门在外的空当,明里暗里地欺辱于她。索性那时的云伴鲜看似只是个年幼无知的小女娃,实际上已经有了十几岁少女的心智,方才勉强躲过了女子的一部分暗算。可是,先天弱势的女孩终究敌不过一个心狠手辣又位高权重的公主,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一场至今让其怀恨在心的变故,彻底破坏了那摇摇欲坠的平衡。 “当时,江府有一个对我极好的姐姐。她是府里的丫鬟,年长我九岁,别人都为了攀附权贵而巴结那个怀安公主,想着法子陷害我,好一些的,便是出于对皇家的畏惧而选择袖手旁观,只有她,温柔善良,待我亲如姐妹。如此一来,那个女人自然是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找了个机会,诬陷她手脚不干净,生生用鞭子打得她皮开肉绽……”回忆起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幕,云伴鲜时隔十几年仍旧深感心痛,“结果姐姐昏迷不醒,半夜里还发了烧,那个女人却故意不准大夫来替她医治……最后,姐姐就那样硬生生地被她害死了。” 犹记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她顾不得冰冷瓢泼的大雨,也放下了引以为傲的自尊,以弱小的身躯跪在怀安公主房前拼命哀求。可那毒妇竟分毫不为所动,还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满面的泪水和雨水,阴恻恻地对她说,这一切,皆是因她而起。 也正是那一次,她那所谓的父亲第一次在那个女人面前沉了脸,却最终由着此事不了了之。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人残忍地抹杀,可他的父亲,却只是在凶手面前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云伴鲜被激怒了,彻头彻尾的。 她几乎是跟整个江府闹了个你死我活,江河海不堪忍受,终于同意将她过继给她的舅父云以恒为女。 彼时,她“年仅六岁”,却已在内心深处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这一点,沈复不用她明说,便已能从她此刻的语气和神态中读出个大概。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眉眼,沉思了一小会儿,忽而开启了双唇。 “你有没有考虑过,借着一个敌人的手,去对付另一个敌人?” 章节目录 第31章 夫妻同心 话音落下,女子哀戚愤恨的神情倏尔被微诧与愣怔所取代,又很快归于似有似无的探究之色。 实际上,早在养父云以恒刚过世的那几日里,云伴鲜向沈复提出和离的时候,就已经在盘算着一件事了。只不过,她没有料到,这人当时将她劝下,如今却似乎要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四目相对,夫妻俩一个目露精光,一个目不斜视。 直到云伴鲜心道“此人果然不容小觑”,然后蓦地勾唇莞尔,老神在在地问道:“我若杀回江家,你可愿跟随?” 沈复笑了。 娇妻之心,已昭然若揭。 “为夫自然唯娘子马首是瞻。” 默默看着男子拱手作揖的模样,云伴鲜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来,在他随后而来的注目下,小步行至他的跟前。她仰头凝视着他并无闪烁的眼眸,一双美目盈盈带水,两瓣红唇却半晌不曾吐出只言片语。 这时,沈复好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继而先一步张开了嘴,孰料却被云伴鲜猝不及防地抢去了话头:“还记得你我初识之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沈复仔细回忆了起来,不多久便抓住了记忆的线索。 “我好,你好,我倒霉,你也难以幸免。”果不其然,她旋即复述了数月前与他言明的道理,一双漂亮的眼睛仍是波光潋滟地凝眸于他的瞳仁,“如今虽事易时移,但我心中所思,一如当初。”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唇红齿白的面容,沈复适时地接过话头,面不改色,“你我既是夫妻,便早已成为一体,荣辱与共。这一点,不论世事如何兜转,我沈复都可许诺永不生变。” “好,你要永远记得今天你说的这一番话。”如此,我才能没有顾忌地……和你一起爬到高处。 “那是自然。”我便是与天下为敌,也不会将你置于险境。 一男一女仍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对方的眸子,直至其中一人冷不防笑着抬起了一条胳膊。 只见沈复忽然收起了前一刻的笃定镇静之色,转而笑眯眯地抓起了云伴鲜的芊芊玉手,毫无压力地将之握入掌心。 “你是我的结发之妻,我只会护你、惜你,又岂会做出不利于你的事情来?” 柔情似水的动作让云伴鲜忍不住想要抽回柔荑,可她转念一思,既然自己都主动透露了自己的计划,并将他彻底纳入了她的阵营,那她似乎……也该真正地接受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了。 这样想着,她便压下了面上并不明显的窘色,挑眉故作淡然道:“你这人,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说吧,还有多少事瞒着我?”x 电脑端:/ 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让沈复不由得愣了一愣,可当他抬眸对上女子炯炯有神的美目时,又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留着点惊喜,不好吗?” “希望别是有惊无喜。” 翌日巳时,达成协议的夫妻二人双双出现在了礼部尚书家的大门口。开门的家丁不认得他们,但见来人一个花容月貌、一个仪表堂堂,他也不敢怠慢,转头就去禀报了老管家。 说来也巧,这江府的裴管家昨儿个才刚打云府碰了一鼻子的灰,回府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爷气得拍了桌子,心里多少正余悸未消呢,岂料才一晚上的工夫,昨天那让人心塞的夫妻俩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啊不不不,他不能这么说——江府曾经的大小姐带着姑爷回来了,老爷念念不忘的心头肉回来了,他应该赶紧去报喜才是! 为了不让这至关重要的稀客久等,裴管家一面吩咐底下人去向江河海禀报,一边提着衣摆风风火火地往前院去。眼见那张昨日才见过的面孔当真出现在了自个儿的眼前,裴管家激动地抹一把老眼,作势就要上前向她行礼。x :/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云伴鲜一同他对上视线,就忙不迭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他的跟前,一把将他弯下的身子给了扶了起来——更叫人瞠目结舌的还在后头,只见她目视他站直了身子,接着居然朝着他屈膝福了一福。 “昨日里,我思念家父,心下苦痛,对管家说话的口气重了些,还望见谅。” 裴管家哪里受得起这份礼啊,是以当场就惊得失了语言。所幸他到底是身经百战的江府总管,须臾过后,就猛地回过神来,急忙虚扶着云伴鲜的胳臂,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小姐……”他一时激动,差点又忘记了对方很不喜欢这一称呼,“云大小姐愿意登门,老朽就已千恩万谢了,怎么还敢受您的礼?” “……”云伴鲜面色如常地听着,慢慢地直起上身,温和有礼地冲他笑了一笑,“裴管家是长辈,我昨日无礼在先,自是应当赔罪。” 客客气气又真真切切的一句话轻柔入耳,裴管家只在女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恳切的歉意,几个时辰前纵使有再多的不快,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哎呀,这大小姐虽是养在江府外,可教出来的礼节、规矩,一点儿都不比府里的差呀…… 眯起老花眼笑呵呵地端详起女子娴静的面容,裴管家忍不住在心底赞许了一番。(_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叫老者登时回神,也令女子眉心微动。 给予她一半生命的男人,来了。 云伴鲜不着痕迹地收敛了笑意,目视那个急色匆匆的男子渐行渐近。 “见过江大人。” “鲜儿!” 一句疏离有礼的问好和一声脱口而出的惊呼几乎于同一时刻响起,后者自是差一点儿就盖过了前者。 喜出望外的江河海一路跑着来到云伴鲜的身前,却在就要伸手握住其胳臂的前一刻,看着她不慌不忙地往后退了一步。 男子热情伸出的双手,就那样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中。 “拜见江大人。”气氛微妙生变之际,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嗓音,霎时将双方从各自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江河海这才注意到,女子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沈复。只见他身穿锦袍,头戴冠玉,衣帽虽皆不属上乘,但穿着得体、搭配得当,再加上他温文尔雅的言行与倾倒众生的皮相,看起来倒也一表人才。 兴许是得知沈复竟考中了举人而且还是头一名的缘故,时隔四月再见,江河海居然觉得此人顺眼了不少。是以,他还算客气地同沈复点了点头——来者是客,何况人是云伴鲜带来的,他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就是……不晓得他夫妻二人今日破天荒地来到江府,是为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32章 杀回江府 稍稍平静下来的目光里随即又流露出殷殷的期盼,江河海凝眸于面无涟漪的女子,巴望着能从她的嘴里听到好消息。 “昨日中秋佳节,江大人特意命人前来邀约,然而民妇心中感怀先父,未能赴约,今日特此前来致歉,望大人海涵。” 如同早就预测出了男人的心思,云伴鲜不用去看他的眼睛,就自顾自地道明了来意。可惜,这些场面话并不是江河海想听的。他有些失望,又有些不解,一时间想不明白,依他这个女儿的性子,怎么就肯为此事专程上门赔不是? 想到这一点,他心中的希望便又燃起了几分——不论出于何种因缘,女儿愿意再次踏进这个家,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慰藉了,说不定,这就是一个他盼了多少年的好兆头! 因上述猜想而喜上眉梢,年近半百的男子连忙和颜悦色地说:“不碍事不碍事,云兄……你爹的事,我也很遗憾,他才刚过世不满两个月,你也确实是不宜四处交际。我这也是思忖着……云府如今有些冷清,昨儿个这团圆的日子,就你们夫妻俩守着那空落落的院子,也实在是……唉,是我欠考虑,是我欠考虑了。” 瞻前顾后的一番话自其口中吐露,云伴鲜心下不为所动,面上却稍稍显露出少许哀伤之色。 “多谢大人体恤。”她又不徐不疾地朝着江河海略施薄礼,站直身子后便适时地抬起了眼帘,对上他满怀期待的眉眼,“那民妇和夫君便告辞了。” “诶诶诶——”眼瞅着好不容易主动上门的女儿作势就要离开,江河海当然不愿就此错失良机,他迫不及待地伸出一手拦下了她,却又不得不在她略显不解的注目下,依依不舍地收回了大掌,“既然来都来了,何不进屋坐一坐?我们……我们说说话?”见女子闻言面色微寒,不像是要答应的样子,他又灵机一动,将视线挪到了沈复的身上,“听说你夫君得了乡试的头名,我也替你们夫妻俩高兴。沈复啊,明年春天,你是要参加会试的吧?本官虽然中试已有二十余载,但这考场上的事,还是可以为你指点一二的。” 江河海煞有其事地说着,傻子都听得出来,他这是想借口同沈复详谈科考之事,来留住云伴鲜。而这一点,其实早就在夫妻俩的预料之中。x 电脑端:/ 业已有所准备的沈复闻言,特地看了云伴鲜一眼,见她一声不吭,他不紧不慢地转移了视线,冲着江河海拱手作揖,道:“在下谢过大人盛情,只是……我与娘子还需出城办事,今日着实不便久留,还请大人……” 沈复一边为难地说着,一边还“偷偷”地瞄了妻子两眼——这样的小动作,如何不被江河海发现? 江河海是个明白人,这沈复婉言拒绝,可不就是在替自个儿的女儿说话吗?他知道女儿不愿留下,所以只好顺她的意,由他这张嘴来婉拒自己的邀请。x 不惑之年的尚书大人有些着急上火,但考虑到今日女儿都已经跨出这一大步了,他还是不好操之过急,是以,他难得表现出了爽快的大度,关照他们几日后再来相见,便亲自将他二人送出了江府的大门。 这个时候,他不会想到,在送走女儿、女婿后的两刻钟里,他会从府中下人的口中听闻一个意料之外的讯息。 本来,江府里的两个家丁只是觉着好奇,故而趁着刚好要出门办差的机会,悄悄地跟在了云伴鲜和沈复的身后。谁知跟出去没多远,他们就瞧见了女子忽然掏出手绢抹了抹眼角,又看见男子像是柔声安慰起她来,弄得女子不一会儿就偎进了他的怀里。 “可我心里就是难受,你说娘能原谅他吗?我又该原谅他吗?” “岳母既然托梦与你,自是希望你今后莫要生活在仇恨之中。” 之后,两人又一个啜泣着、一个安抚着,说了很多叫他们听不明白的话,也越发勾起了他俩的好奇心:自家老爷如此看重这两人,这两人从江府离开后又说了这么多像是跟自家老爷有关的话,他们双方,究竟是何关系? 于是,原本只是被女子的美貌及其神秘的来历所吸引,俩家丁愣是按捺不住心头之痒,跑去向比较好说话的老管家打听。裴管家听他二人细细描述了云伴鲜同沈复的一言一行,当即眼前一亮:有戏!(_ 这不,他立马将得来的情报告知与自家老爷,听得江河海那是又惊讶又激动。 元妻给女儿托梦了!女儿好像要松口了! 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江河海根本没心思去考量这其中的真假虚实,险些就想亲自冲到云府,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了! 所幸他还保留着几分理智,思忖着凭女儿那执拗的性子,他若是直接找女儿摊牌,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他想起了管家口中所述的那个女婿,觉得女婿话里话外都是劝女儿跟他这个亲爹冰释前嫌的意思。他这便灵机一动,派人私下里约了沈复见面。 接下来的事情,可谓是“水到渠成”。当爹的情真意切地诉说当年的无奈,做女婿的善解人意地理解岳丈的苦楚,虽觉为难,却也表示愿意帮着岳父劝说妻子。 几天后,礼部尚书的府邸就上演了父女相见的感人一幕。 “鲜儿,鲜儿,我的女儿……你,你终于肯回家了……” 江河海几乎都要老泪纵横,可被他握紧双手的云伴鲜心底却是一阵冷笑。 那一天,以及那一天之后的好几天,她一直在联合沈复演一出戏,果不其然,很快就叫江河海上了当。他不但误以为她想通了,还几次三番亲自登门,欲迎她回到江家——而她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效果。 她要让所有人明白,并非她云伴鲜死皮赖脸要攀江家的高枝,而是作为生父的江府当家竭力求得了女儿的原谅,躬身把她给“请”了回去!而她之所以不再“固执己见”,一来,是源于养父云以恒临终前的“嘱托”,二来,是因为生母云氏于梦中夜夜倾诉的“衷肠”,三来,则是鉴于夫婿沈复锲而不舍的“规劝”。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又有生下她的母亲“魂牵梦绕”,她这个当女儿、当妻子的,态度岂能不发生转变? 如此一来,她的回归便是理直气壮。一方面,能够让某些定欲多嘴多舌的家伙闭上嘴巴,另一方面,则照旧占据了“义理”的制高点,令江河海因她的“宽容大度”而继续对她心怀愧疚。 对于云伴鲜的这一番盘算,江河海一无所察,另一人可是免不了多长了个心眼。江府的女主人——怀安公主惊闻那云氏之女时隔多年竟然回到了江家,一声惊呼当即就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 “回夫人的话,人都已经进府了,老爷正跟他们聊着呢!” 怀安公主只觉浑身的气血都变得不安生了。 回来?!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回来了!?十二年前,她分明扬言今生今世再也不踏进江家半步,缘何如今突然就放下了身段?! 不……不!更重要的是,数月前,她暗中把那阴损之物交给了太子,岂料非但没能送这个臭丫头去见那死掉的贱人,反倒兜兜转转,让事态演变至此!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章节目录 第33章 风光归来 神色阴冷的怀安公主二话不说,这就站起身来,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迈向了前厅。 在那里,江河海尚未从激动的情绪中抽离出身,正拉着云伴鲜一个劲儿地说这说那,眼见自家夫人来了,他先是不由自主地面色一凝,而后,就在来人笑吟吟的注目下,换上了一脸惊喜。 看来这十二年的沉淀,终究是化解了她心头的一部分戾气——至少,她在他的长女面前,愿意以笑脸相迎了。 如此,他是不是也该有所回应呢?x 电脑端:/ 心下一念一晃而过,江河海眉开眼笑地站了起来,殊不知这少见的笑容却刺得妇人心尖发颤。 他为了一个低贱之人生下的女儿,竟然笑得这般欢畅——此等发自肺腑的笑意,她究竟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心中虽是愈发愤恨,怀安公主面上却是嫣然一笑。 “老爷,这是……”含笑的眸光先后扫过云伴鲜和沈复的脸,她明知故问。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来来来,夫人快来见一见,这是鲜儿,这是她的夫君,沈复。”江河海被满心的欢喜冲昏了头脑,全然看不出妇人的神色里到底掺了多少杂质,这就拉过女儿的手和女婿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向她介绍起来,“都这么多年没见了,想必你都认不出鲜儿了吧?” 滔滔不绝的言辞字字入耳,却未有声声入心。年轻貌美的女子及风韵犹存的妇人皆是噙着微笑注视着彼此,也皆是在对方的眼中目睹了隐藏在笑靥背后的波涛。 事隔十二春秋,一朝风光归来,云伴鲜特意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穿上了华美名贵的绫罗绸缎,施了薄粉,勾了细眉,含了朱红,又选了精细贵重的首饰佩戴,使得整个人都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喜好素面朝天的她。就连向来自诩处变不惊的沈复乍一瞧她的模样,也是无比惊艳,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确信眼前这貌若天仙的美人,当真是自己的结发之妻。 然而,当如此精致的妆容赫然入眼,怀安公主的内心除了震撼,更多的则是嫉恨!她嫉恨这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居然是出自那个早就一命呼呜的祸害! 像,像!她跟她的母亲,可真是像极!一样的妩媚,一样的勾人,却偏偏又比她的母亲多了几分高傲与自信! 诚然,有美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恐怕不像她那个与世无争的母亲——她懂得如何利用她的优势!也有心去利用那些优势! 正如此时此刻,女子乌黑的瞳仁中分明透着丝丝寒意,姣好的面容上却未尝流露出半分,相反的,她还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自己,未有一刻让笑意从脸上褪去。 “鲜儿见过公主。”妇人思绪流转间,云伴鲜业已言笑晏晏地向她行了礼。 “沈复见过公主。”下一瞬,女子身边的年轻男子也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 怀安公主终于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不是说嫁了个乞丐吗?怎么成了一表人才的公子哥?! 心下虽是余震未消,妇人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开启了朱唇:“免礼。” “谢公主。”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着,均是面色如常地收了行礼的动作。 至此,屋子里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怀安公主不说话,云伴鲜和沈复也不开口,唯有江河海似是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当机立断打起了圆场。 “培远和茹宁呢?还有茹衾,让几个孩子快些过来,来见见他们的大姐还有姐夫。” 此言一出,怀安公主交错于腹部的双手不着痕迹地握紧了些,云伴鲜则意外地获悉了一条情报。 江茹宁,她知道,是怀安公主的嫡亲女儿,当年离开江家时,她就已经有这个三岁的妹妹了。至于江培远,她也有所耳闻,是江家的独子,但据说并非怀安公主所出,而是不知什么人生下,然后过继到怀安公主名下的。倒是这个江茹衾,听名字定是个女孩——她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这么多年来,江府始终没再传出过公主有孕的喜讯,云伴鲜甚至一度觉得,这恐怕就是那毒妇应得的报应。如今想来,她的报应似乎还不止膝下无子这一点。 思及此,云伴鲜忽而目露精光,继而笑得越发柔和。 “茹衾是……”她不慌不忙地看向了江河海的脸,以询问的眼神示意他介绍一下她的另一个妹妹。x :/ “哦,是……是你的另一个妹妹,今年八岁了,长得粉嘟嘟、胖乎乎的,你见了,一定喜欢。”可惜江河海闻言却是避重就轻,压根没有提起这个江茹衾的出身。 云伴鲜暗自失笑:他以为他这轻描淡写的,她就没辙了吗?错了,她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给那恶妇添堵的机会。 这么想着,女子略作惊喜地转向了怀安公主,睁大了一双美目,煞有其事地问:“公主后来又诞下了一个女儿吗?” 话音刚落,江河海同怀安公主就不同程度地变了变脸。 这个臭丫头……她就是故意的! 如上想法,骤然萌生于妇人的心头,却未能浮现在其夫婿的脑海。江河海眼见自己的大女儿神态自然,言语间又透着无懈可击的惊讶,当然不认为她是刻意为之,是以,他只轻轻咳嗽了一声,便和声细语地告诉她:“是你的一个姨娘生的。” 云伴鲜听了这话,心里都快笑出声了。 呵呵,当年踢掉原配、傲然上位又明令禁止夫君纳妾的怀安公主,竟然也有被一个“低贱”的小妾分一杯羹的时候! 将快要涌出眼眶的戏谑之色悉数压下,云伴鲜装模作样地摆出微窘的表情,以一句“原来如此”结束了这一乐了自己、气死别人的议题。 章节目录 第34章 江家三女 几人又各怀心思地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丫鬟来报,说少爷、小姐都出府逛街去了,找不着人。江河海闻讯无奈,只好先行作罢,吩咐丫鬟去替长女、女婿收拾房间。 约莫半个时辰后,江府刚好有客人来访,令云伴鲜和沈复得以从虚与委蛇中解脱出来,跟着丫鬟去了他们今后在江府的落脚处。 走进那个阔别了十二年的院子,往昔回忆又一点一点地浮现于脑海。云伴鲜徐徐环顾四周,竟发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怎么了?”眼见妻子的脸上显出了不同于先前的神情,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沈复不免有点儿好奇。 “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院子。”云伴鲜如实说着,目光仍是不徐不疾地端量着院中的景致,“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还是原来的模样。” “也许这个地方,江大人一直替你留着呢。” 沈复语气如常地接话,却叫云伴鲜倏尔神色一改。 她侧首注目于他,脸上已然没了方才的若有所思之色。x 电脑端:/ “你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沈复闻言微微一愣,随后又恢复如初。 “怎么会呢,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云伴鲜也不觉得沈复像是那种会婆婆妈妈、多管闲事的人,所以听他这么一说,又见他一脸坦然,便也收起了方才一瞬的不快。 她不紧不慢地转移了视线,平静地指出:“这里这么干净,可不像是十二年没人住过的样子。” 沈复也跟着四下打量一番,同样心平气和地说:“我倒觉得,更像是主人家定期命人打扫的结果。” 云伴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也没想证明什么,娘子何必这样看着我?” 听沈复眉目含笑着说罢,云伴鲜别过脑袋,当即决定不再理他。沈复看出了她乃故意为之,却也不计较,依旧温文尔雅地笑着。 这家伙,果然是个会演戏的。 是了,在这几十天的相处中,云伴鲜越来越觉着,两人初见之时沈复对她言听计从的模样,根本就是他装出来的——眼下这副笑眯眯的样子,才是他的本性。 至于他是笑里藏刀,还是当真温柔爱笑……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被视为“大约是扮猪吃老虎”的沈复微笑着看了妻子一会儿,便提议上屋里转转。女子见他面不改色地举步向前,若有若无地翻了个白眼后,也面无涟漪地跟了上去。 两人跟参观似的,把偌大的屋子从里到外瞧了个遍,回到院中时,云伴鲜意外望见了一个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身影。她定睛一瞧,似乎是个女娃娃,心下旋即就有了猜测。 嘴角噙上温和柔善的笑意,女子施施然朝着院门走去,却在接近之时不慌不忙地停住了脚步。 一只小脑瓜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在目睹其姣好的笑容时,竟一时忘了躲回去,就那样呆呆地瞅着她。 “茹衾对吗?过来呀?” 被唤作“茹衾”的小丫头蓦地回过神来。 漂亮姐姐跟她说话了!而且看起来好温柔的样子!她……真的是自己的大姐吗? 不由联想起她从小喊到大的那位“姐姐”,女娃小小的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不过来,那我过去了。” 犹豫不决之际,她听到有着沉鱼落雁之貌的女子言笑晏晏地说着,抬脚便朝她走了过来。 小丫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脑袋,但终究是没有逃跑,就这样看着貌美如花的女子笑容可掬地行至她的身前。 “你是茹衾吗?” 小女孩仰视着来人含笑的眉眼,讷讷地点点头。 云伴鲜见她这样,便笑得愈发柔和了。 “我是你的长姐。” 江茹衾眼珠不错地瞧着她。 “你真的是我的大姐?” 云伴鲜耐着性子等了好半天,才等来了小丫头半信半疑的回话。 “当然是,你也是听到了消息,才跑来看我的吧?” 江茹衾又老老实实地顿了顿脑瓜。 这孩子,胖乎乎又粉嫩嫩的,有点憨厚又有点胆小,确实是个不惹人讨厌的。 云伴鲜觉着,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判断并没有错。瞧这江茹衾畏手畏脚地躲在外面偷看她,想进来同她说话却又不敢进来,必定不是个趾高气昂的主。 呵,也是,一个小妾生下的女儿,定然入不了那位怀安公主的眼,能平平安安地存活至今,已经算是她祖上积德了。 思及此,女子心下的同情也就多了几分。只是她未尝料想,自己刚要伸手去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对方就猛地避了开。 云伴鲜见状不免一愣,却也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个儿的右手,直言不讳地问她:“怎么了?你不喜欢姐姐吗?” 江茹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兀自仰着脑瓜注目于她,怯生生地问道:“你……你会打我吗?” 话音刚落,云伴鲜先是禁不住一愣,随后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时隔十几年,那个女人还真是一点没变——连一个八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片刻,许是察觉到小女孩被她冰冷的神情吓到了,她忙不迭寻回一脸笑意,和颜悦色地说:“不会的,只要你乖乖的,我只会待你好。” 江茹衾依旧眨巴着眼睛瞅着她,也不吭声。 “你的……你的大娘,公主她……她经常打你吗?”见小丫头不言不语,云伴鲜索性压低了嗓音询问。 谁知下一刻,小丫头竟然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x “不是大娘……是……是……”她显然是想说出实情,却不知怎地支吾起来。 “是谁?你告诉姐姐,姐姐替你做主。”云伴鲜认为,她虽不敢自诩是这孩子的救世主,但在助其免受皮肉之苦的事情上,还是可以努力一把的。 “是……是姐姐……茹宁姐姐……”小家伙犹豫了好一会儿,战战兢兢地才埋低了小脸,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给出了答案。(_ 云伴鲜如梦初醒。 是哦,她怎么把她那个从小就被宠上天去的二妹给忘了? 章节目录 第35章 替人撑腰 瞬间觉得事情简单了许多,思绪流转的云伴鲜很快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须臾,她蹲下身来,“苦大仇深”地注视着小丫头红扑扑的脸蛋。 “她怎么打你了?你告诉大姐。”x “就是……就是打我……” 可惜,也不晓得是说不清还是不敢说,江茹衾愣是耷拉着脑袋,小声嗫嚅了起来。 云伴鲜见她这模样,也不勉强,反正按照她那二妹的性子,一个庶出的小妹妹,想打就打呗,还需要理由?只不过,那个人居然也不懂得要约束自己的女儿,由着大女儿欺负小女儿,可真是只知道生、不知道管呢。 脑中浮现出江河海的那张老脸,云伴鲜险些就要控制不住唇边溢出的冷笑了。所幸她尚且顾及眼前的幺妹,这便重拾了温和的笑容,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瓜。 这一次,小家伙倒是没躲,令云伴鲜感到很满意。 “以后大姐在这里,她就不敢随便打你了。” “真的?” 江茹衾一下子抬起了小脑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霎时写满了惊喜。 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居然为这事儿高兴成这样…… “真的。”恻隐之心乍起,云伴鲜笃定颔首,目视小丫头在她眼前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谢谢大姐!”她竟然正儿八经地朝自个儿福了一福——得,别看小家伙天真懵懂的模样,其实骨子里竟是个嘴甜的丫头。 云伴鲜徐徐起身,又和蔼可亲地抚了抚幼妹的脑袋,发现她欢欣雀跃的视线忽然转移到了她的身后。 站直了身的女子回过头去,目睹的是一张约莫比她笑得还要温柔的面孔。再扭头一看刚认下的小妹——喂喂,妹子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被惊艳到了的眼神去看他?你才八岁大哇! 云伴鲜忍不住抽了抽眉角,断定她这小妹妹是被沈复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给迷住了,是以忙不迭轻咳了一声,笑语盈盈地介绍说:“这是你姐夫。” “姐夫好!”谁知这江茹衾回神还挺快,长姐话才出口,她就从目不转睛的状态中抽离出身,欢笑着向沈复行了礼。 “不必多礼。”沈复自是温文尔雅地回了话,想也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一定又是迷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云伴鲜倒也不觉得沈复这家伙会看上一个垂髫小儿,所以并不急着用眼神去警告他,而是兀自凝眸于江茹衾的脸,问道:“对了,你的母亲在哪里?” 小丫头张嘴刚要作答,一个火急火燎的声音便抢先一步插了进来:“哎哟喂!我的小姐啊!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呀?” 三人循声望去,目睹的是一个匆忙入内的丫鬟。只见她皱着眉头要把江茹衾拉到身边,却晃眼间瞥见了云伴鲜、沈复二人。 要知道,江家宅院地方虽大,可消息——尤其是八卦消息,往往都是不胫而走的。是以,来人业已听闻了江家长女及大姑爷回府的说法,此刻一见这两张陌生的面孔,自然就将人和脸对上了号。 “奴婢……奴婢给小姐、姑爷请安。” 不得不承认,这一对才子佳人站在一块儿,可真是闪瞎了他们这些下人的眼。丫鬟觉着吧,她是从未见过如此好看又登对的夫妻,故而平日里还算伶俐的口齿,眼下也变得有点儿口吃了。 “免礼。” “谢小姐、姑爷。” “你是负责照顾茹衾的丫鬟?”云伴鲜好整以暇地开口问她。 “回小姐的话,正是。”来人依然毕恭毕敬地立着,不敢怠慢。 “这是要来带她回屋?” “是……” “那……可否顺道领我去见见她的娘亲?” 丫鬟万万没想到,刚回府的大小姐会提出要见府上仅有的一位姨娘,因此当场就怔怔地抬眼去看。四目相对间,她目睹了女子从容不迫的脸庞,自个儿却鬼使神差地慌了神。 什么状况?什么状况?!听说这位大小姐非夫人所出,乃是老爷的原配夫人所生。这……这元妻的女儿要越过现在的夫人,去见老爷的姨娘,这这这…… 多长了个心眼的丫鬟生怕其中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暗流,是以,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毕竟,主子与主子之间的较量,可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够随意插足的——除非,他们是上着杆子想去当那可怜的炮灰。x 电脑端:/ 好在云伴鲜也随即看出了对方脸上的为难之色,心道这丫鬟倒是个有脑子的,便微微一笑,改口道:“罢,是我心急了些,既然今日不便,那我改日再去拜访就是。你就带着茹衾先回去吧。” 丫鬟闻言,自是松了一口气,暗自思忖着,这位大小姐好像是位明理的主,和府上的另一位简直是云泥之别,因而不由得对其生出了些许好感。这心里喜欢了,嘴上自然也就越发恭敬了,她低眉顺目地道了谢,便要领着自家小姐往外走。x :/ 江茹衾一听这就要走,心下不免生出了几分不舍。她才刚见到漂亮的大姐还有英俊的姐夫,虽然她不敢主动跟他们说太多的话,但她觉得,他们看起来都是很温柔的人,她很想在他们身边多待一会儿。 眼瞅着小丫头依依不舍的目光不住地徘徊于自己跟沈复之间,云伴鲜险些失笑之余,自是好脾气地冲她挥了挥手。 “等大姐忙完了,再来找你。” 小丫头听了这话,方才喜笑颜开地点了点头,心甘情愿地跟着丫鬟离开了。 等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远了,沈复才轻笑着打趣道:“看不出,你还挺会哄孩子的。” 耳边传来如是笑语,云伴鲜不慌不忙地挑了挑眉,扭头与说话人四目相接:“不是我会哄孩子,是这孩子在我那二妹的压迫下过活了太久,别人给她一点温存,她便忍不住珍惜得跟宝贝似的,自然就与我亲近了。” 见女子半真半假地阐述着这一论调,沈复忽而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片刻,他也亦真亦假地问:“你不会是连这么个小孩子都想利用吧?” “你觉得我像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人?”云伴鲜收敛了些许笑意,不答反问。 “至少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沈复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不曾挪开视线。 “那便多谢夫君夸赞了。” 这是夸赞? 听着女子虚与委蛇的话语,看着她泰然自若的模样,沈复也不晓得该作何回应了。就在此时,一声阴阳怪气的“哎哟——”传至耳畔,令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章节目录 第36章 江家二女 只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女施施然进入了二人的视野,身后还跟着个个头不高的少年。 云伴鲜觉着,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尽管时隔十二余载,昔日脸圆身肥的幼女早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连带着面容也随着时光流逝而改变了许多,可她还是头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一步三扭腰的二妹——江茹宁。 “本小姐还当是什么东西闯进来了呢!原来是当年滚着出去的一只破球啊!” 云伴鲜差点就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胖墩竟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了?可是,她似乎忘记了,当年江府上下胖得最令人发指的那一位,明明是她江茹宁江二小姐啊! 正思忖着要不要出言提醒,她就瞧见来人挤眉弄眼的脸蛋冷不丁凝了一凝。 毫无疑问,这位装腔作势的少女是瞧见了沈复那张貌赛潘安的脸,所以难以免俗地被惊艳了一把。x 电脑端:/ 唉……长得好看,就是不同凡响。 暗自感慨的云伴鲜姑且收起了反唇相讥的欲望,目视来人故作自然地托了托自个儿的发髻。 她突然想举手问一句:妹子啊,你知不知道这棵草他已经有主了,就是你姐姐我啊? 可她又转念一想:这江茹宁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应该也不至于笨到连这都看不出来? 果然不出所料,如是作想的女子很快就目睹来人撤下眼中那闪了有一会儿的亮光,转而趾高气昂地说道:“多年不见,姐姐过得可还好呀?” 云伴鲜勾了勾唇,实在是不想装模作样地上前亲昵问好,故而只站在原地答道:“难得妹妹当年那么小,连话都说不清楚,却还记得姐姐,姐姐我甚为感动。” 此言一出,江茹宁自是不高兴了。 “姐姐说笑了吧?你离开江家的时候,妹妹都快四岁了,连《女儿经》都背得,怎么会连话都说不清楚?”说着,她没好气地上下打量了云伴鲜几眼,然后毫不客气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依我看,分明是姐姐年长我三岁,却连一点简单的小事儿都记不明白。” 云伴鲜又想笑了:《女儿经》?哦,她记得,她也被迫读过一些,其中的一些名言名句,至今难忘——可她怎么记着,那天江茹宁意图在长辈面前炫耀的时候,明明是没一句话背对的,而且连不少字音都咬不清来着?x :/ 呵呵,一定是她记错了。 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争辩,女子旋即从容不迫地看向了未置一词的少年。想来,他就是江家的独子——江培远了。 正欲开口打个招呼,云伴鲜竟又听得少女盛气凌人道:“哦,不对,是本小姐说错了,再如何,这些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如今,本小姐根本就没有姐姐。” 此言一出,现场原本虚伪的和谐氛围霎时裂开了一条缝儿。一言不发的江培元似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令其如此的江茹宁则得意洋洋地勾起了唇角,倒是被她暗讽的云伴鲜及其身侧的沈复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仿佛置若罔闻。 这样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江茹宁的意料。她原笨以为,自己这一挑衅,对方必然会跳脚,对方一跳脚,必然就会对她恶语相向乃至大打出手,如此一来,她就有了去父亲那里哭诉的由头——将这个阴魂不散的“姐姐”再一次赶出府去,也就指日可待了。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云伴鲜居然像是聋了一般,兀自面无涟漪地注视着她身边的少年,倏尔莞尔一笑,说:“你就是培元吧,当年我离开江府的时候,你尚未出生,今年多大了?” “十……十一岁。”少年约莫也没料到对方会就这样将话题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是以没来得及多作思考,两瓣唇就不由自主地张了开。 云伴鲜没从他的眼神里和口吻中察觉到任何的敌意,心想她这弟弟兴许倒不是同那对母女一路的,脑袋里便又有盘算冒了出来。x 与此同时,江茹衾怒气冲冲的声音如同突然爆炸的□□桶一般蹿了出来:“培远!你有没有志气!?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也不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跟“志气”也有关系?她江茹宁也太能扯了。 暗暗“佩服”的云伴鲜看着少年畏畏缩缩地垂下了脑袋。 得了,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江家的庶子、庶女,都是任由江茹宁搓扁揉圆的主。饶是前者过继给了怀安公主,成了所谓的“嫡子”,也难逃这个姐姐的魔掌。 “江二小姐此言差矣。”出于给敌人添堵而非替人解围的念头,云伴鲜这就好整以暇地开启了朱唇,“这里能张嘴问话的都是人,不是东西。”她似笑非笑地说着,如同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我不是东西,你也不是个东西。” 只是,最后那几个字,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又加重了语气,那意有所指的言辞与神态,自是叫闻者怒上心头。 “姓云的!你少在这里跟我咬文嚼字!”江茹拧当即就睁圆了眼珠子、拔高了嗓门,听得云伴鲜连声啧啧。 “江二小姐,你好歹也是怀安公主的嫡亲女儿,是礼部尚书府上的大家闺秀,能不能不要跟市井泼妇似的,张口就是姓什么姓什么的。”说着,女子貌似嫌弃地往后挪了挪脑勺,掏出丝帕拭了拭自己的脸颊,仿佛唯恐对方适才喷出的唾沫星子污了她的妆,“要是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公主和江大人不会教女儿呢。” “你!”被明里暗里都骂了的江茹拧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奈何她刚要发作,就发现一旁的沈复正以看牛鬼蛇神似的眼神瞅着她。 这俗话说得好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人都喜欢美的事物,也都喜欢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是以,在这样一位见所未见的美男子面前,正值妙龄的江茹宁又如何能够分毫不计形象?哪怕那是敌人的夫君,她也断不能就此赔上自个儿千金大小姐的身段。 如此一思,方才一瞬间再旺的火气,也硬生生地被她给压了下去。 “哼,说本小姐的爹娘不会教女儿……我倒要看看,一个倒贴上门的扫把星,今后能在我江府掀出什么风浪来!”语毕,她狠狠地瞪了云伴鲜一眼,就抬高了下巴一个转身,“培远,我们走!” 章节目录 第37章 小试牛刀 扫把星。 这已经是沈复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说法了。 如果说,之前云夫人是伤心过度进而口不择言,那么,这个江家的二小姐,又是何出此言? 沈复若有所思地看向身侧的女子,却只见她一脸平静——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目睹其眸中隐约散逸的寒意。 孰料下一刻,他就看见了她咧嘴嗤笑的动作。 沈复不由微微一愣,道:“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她的样子很可笑么?”云伴鲜噙着按捺不住的笑意,朝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稍稍努了努嘴。 男子闻言亦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见那妙龄少女分明是想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却因其矫揉造作的走路姿势而变得不伦不类,也跟着觉得好笑起来。 “啊呀……我这个妹子,真是三岁看到老。”不紧不慢地收起了自己演戏用的帕子,云伴鲜老神在在地感慨着,“十几年过去了,还是儿时那副贻笑大方的架势。” 也不晓得她爹娘是怎么想的,还就由着她越长越歪。 这后半句话,云伴鲜并未说出口,只是忽然有一种预感,那个自视甚高的怀安公主,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个宠坏了的女儿给拖累了去。x 电脑端:/ “她小时候就这样?” “是啊,蠢蠢的,却又蠢得不可爱。” “……” 对于女子如此直言不讳的评价,沈复唯有沉默以对了。须臾,他目视云伴鲜好整以暇地侧过脑袋,抬眼对上他清淡的目光。 她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徘徊了好一会儿,且愈发意味深长,这让他忍不住开了口。 “你在看什么?” “你好看呗,才刚见面,就接连迷住了我的两个妹妹。” 沈复闻言哭笑不得,发现今日的妻子似乎特别伶牙俐齿。 “咳……”他掩唇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娘子不必担心,在为夫眼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 云伴鲜被他的话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明知道他这是在反调侃,可是听他这般露骨的“告白”,她还是免不了娇躯一震。x “少跟我贫嘴。” “我说的是实话,娘子之容貌,确实是倾国倾城,非常人所能及也。” 否则,他也不会在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几度为之惊艳,渐渐地,更是真心想要同她携手一生一世。 思绪略远之际,他收到了来自女子略带娇嗔的一记白眼。 “彼此彼此。” 沈复抿唇笑了。 “走,回屋歇着吧。” 当天傍晚,将江家人差不多见了个遍的夫妻俩被请去前厅用饭。心下虽知这一顿所谓的“团圆饭”定会吃得不安生,但两人还是从容不迫地赴了宴。行至厅堂,眼见一家子几乎业已落座,云伴鲜不禁生出了一种“果然不出所料”的感觉。 “呵呵,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这不,夫妻俩尚未落座,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江茹宁就抢着发话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过让长辈等着晚辈用饭的道理。” 她一边抑扬顿挫地含沙射影,一边不慌不忙地抬手扶了扶自个儿的发髻。 在同一天内再一次见此动作,云伴鲜不觉恶心,只觉好笑——这么点儿年纪,就喜欢模仿贵妇人的言行举止,这江家不把江茹宁送进宫去玩儿宫斗,真是可惜了这棵颇有天赋的好苗苗。 当然,眼下,她并无闲情逸致去考虑少女未来的命途,因为,进入江府头一天的头一个坑,已然有人替她挖好了。 要知道,她与沈复来到此地之前,压根就未曾磨磨蹭蹭,换言之,倘若她没有猜错的话,不是奉命请他们前来用膳的人故意把话传晚了,就是有心人特意吩咐晚了,为的,是让他们一来便落个“目无尊长”的罪名。 只不过,这背后的人,似乎是把她云伴鲜当成了一个只会坐以待毙的傻子。 “请大人、公主见谅。”泰然自若地朝着江家夫妇福了一福,云伴鲜抬眸注目于江河海不算好看也不至于太过难看的脸色,“民女与夫君初到贵府,也未有准备什么能让两位看得上眼的礼物,所幸尚有一技傍身,是以特地去了一趟伙房,为大人和公主烹调了一道佳肴,这才耽误了时间。” 此言一出,原本还等着看好戏的少女登时面色一凝。 下厨?不可能!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心下不可思议着,可她的双目却清楚瞧见了自女子身后走出的一名家丁。只见来人手中小心翼翼地端着一锅未知的菜肴,那不算铮亮的圆弧在屋内的火光下映出别样的光彩,险些就要闪瞎她的眼。 江茹宁敛着眉毛,目视来人将此物置于桌上,听见江河海喜笑颜开道:“诶——都是一家人,你客气什么?一个千金大小姐,还亲自下厨……” 话音落下,怀安公主母女自是心头一刺,余下的江培元兄妹倒是没有生出什么特别的想法,尤其是江茹衾,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霎时就绽出精光——显然,她对食物非常感兴趣。 大姐居然还会做菜?!不晓得好吃不好吃呢! 小丫头暗暗吞咽口水之际,云伴鲜已然将在场数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目光迅速落回到一家之主的脸上,她彬彬有礼地答曰:“大人此言,民女愧不敢当。只是民女的手艺到底还是深受万岁爷赏识的,想来定能让大人与公主一饱口福,也算是民女初到府上的一点心意了。” 这都把皇上搬出来了,就算你做得再难吃,人家也只能赞不绝口了吧? 女子话未说完,上述念头就以各种表达形式出现在了某些人的脑袋里,唯有有生以来头一遭尝到女儿手艺的江河海,业已被喜悦和激动冲昏了头脑。 “好,好。”因此,他根本就没去琢磨云伴鲜兴许有、兴许没有的言下之意,只眉开眼笑连连颔首,同时不忘催促二人赶紧落座。 夫妻俩眼见当家人未尝多想而其余人等也只好摒弃杂念,自然明白了,他们这是顺利地绕过了敌人挖的那只坑。是以,云伴鲜同沈复先后落座于江河海的身侧,前者更是专门勾起唇角,冲着不远处的江茹宁嫣然一笑。 花枝招展的少女顿时被气了个半死。 “来来来……吃饭,吃饭。”奈何平日里可关心她的父亲今儿个却像是全然没注意到她的一颦一笑似的,兀自提起筷子招呼一家人用膳,这可把她郁闷得恨不能当场发作。 得亏深知其秉性的怀安公主及时留意到了她的脸色,随后不着痕迹地在桌子底下按了按她的手。 江茹宁就要冲到嘴边的话这才不得不咽了回去。 “来,我们先尝尝鲜儿做的菜。” 与此同时,一家之主已然笑吟吟地说罢,令一旁侍奉的婢女这就不徐不疾地替主子们掀开了锅盖。袅袅白烟霎时腾空而起,伴着扑鼻的肉香味,直叫在座的一家子心旷神怡了一把。 “这是……红烧肉?”许是想要讨好刚认回来的长女,又像是当真觉着心里高兴,江河海难得就一道菜发起了询问。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回大人的话,这叫‘走油肉’,是用猪肉做成,但不同于常见的几种猪肉做法。”云伴鲜不卑不亢地作答,语气里听不出半丝不耐。 “诶……父女俩,不要什么回不回话的……”谁知江河海听完她的纠正,却冷不防转移了注意力,在另一件事上低声驳回了她的说辞。 云伴鲜闻言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和颜悦色,从善如流。她低眉顺目地道了声“是”,便若无其事地介绍起这道江家人并未尝过的珍馐。 “这道菜,是先将猪肉用水煮到八成熟,再用九成旺的油锅炸至肉皮起泡时捞出,最后,加入调料,放入锅中焖烧片刻制成。别看这肉约有五成肥,但其中油水业已被滗去了不少,故而肉身鲜香味美、酥而不腻。” “哦,难怪称之为‘走油肉’。”江河海适时地接了话,第一个动起了筷子,“嗯!不错!肥瘦相间,却不油不腻,味道也属上乘。怪不得连皇上都对鲜儿的厨艺赞赏有加,的确是名至实归啊!” 一口肉香入嘴,江河海就忍不住大肆夸赞起来,听得其余三个孩子顿时神态各异:最年幼的江茹衾跃跃欲试,却碍于长辈在场而不敢轻易动弹;年少的江培远见父亲居然一下子把整块肉都吃了下去,对美食并无执念的他也不免好奇地端量起那色泽油润的肉片来;唯江茹衾看也不看锅子一眼,兀自咬紧了齿关,忿忿不平地瞪视着镇定自若的云伴鲜。 “夫人,你也吃啊,委实乃人间美味呢!你们也吃,别看着我,动筷吧。”偏偏这个时候,她那往常再重视她不过的父亲竟然一个劲儿地催她娘吃那个女人做出来的东西,还招呼所有人一块儿捧场。 江茹宁气坏了,无奈母亲方才暗中提醒她要克制,因此,心下愤恨难耐的她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那一锅很快就落下了好几双筷子的走油肉,恨不能用眼神把它捅出两个窟窿来。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云伴鲜的声音会猝不及防地飘至耳畔。 “二妹妹怎么不吃呀?你放心,这肉看起来肥腻,实际上已经走掉了不少的油水,更何况……”眼瞅着少女面色不霁地抬起眼帘,对上其从容不迫的视线,云伴鲜弹指间笑得无懈可击,“你都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吃什么长什么啦。” 章节目录 第38章 旗开得胜 那一刻,江茹宁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绝伦。 只见那张巴掌大的脸蛋儿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偏巧就在脸主人忍不住将要发作的前一瞬,她又听得罪魁祸首言笑晏晏道:“这小时候长肉呢,是福气,有肉才叫健康,长大以后再想有这个机会,可就难了,得顾着身段,以免被婆家人嫌弃了去。二妹妹,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对你的大头鬼!!! 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少女直想糊她一脸唾沫星子。 没错!这个姓云的分明就是在拿儿时的糗事奚落自己!嘲笑自己那时长得没她苗条、没她好看! 被人“无意间”揭了老底,少女怒不可遏,当场就欲站起身来反唇相讥,奈何却又被她的母亲按住了位于圆桌下的柔荑。 “茹宁,既然是你姐姐的一番心意,你好好收下便是。” “公主言之有理。”云伴鲜大言不惭地接过话头,还不慌不忙地伸长了筷子,亲自夹了一块闪着油光的大肉,笃定地将之放入少女的碗中,“妹妹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才是。” 江茹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不能不忍气吞声地提起了筷子。然而,当她泄愤似的咬下第一口后,却不得不承认,这东西非常美味。x :/ 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是这个从小就比不过她的女人做出来的? 自视甚高的少女表示难以置信,可转念一想,这云伴鲜到底是从皇家的御膳房里出来的,皇上都认可的手艺,恐怕的确不是用来唬人的。 嫉愤了片刻后,江茹宁又径自勾起了唇角。 哼,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厨娘——给皇帝做饭又如何?还不是伺候人的奴才!而且还是被人赶出来不要的奴才! 对女子近来的遭遇也略有耳闻,心中耻笑的少女登时觉得畅快了不少。只不过,当她一眼瞧见她那唯命是从的弟弟和胆小如鼠的妹妹居然也吃得欢快时,心下还是免不了迸发出全新的怒火。 她睁圆了眼珠子,可劲儿地瞪着弟弟、妹妹,不一会儿,少年因年岁稍长而及时留意到了她的脸色,故而只得默默地收回了筷子,女童则因太过沉浸于美食之中而全然忘我。 江茹宁气坏了。 吃!吃!吃!吃不死你! 她一面暗暗生气,一面将自个儿碗里剩下的大半块肉给塞进了嘴里。 就这样,一顿饭在表面和谐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云伴鲜瞥了瞥已然锅底朝天的走油肉,颇为得意地同沈复一道回了他们的新居。沈复见她活像只开屏的孔雀,忍不住揶揄了几句,却只换来了她气定神闲的一挑眉。 “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我做得一手好菜,自然是一种优势。” “难不成,你是打算以美食征服敌人?” 云伴鲜嫣然一笑,慢悠悠地行至男子身前,猝不及防地抬起了一条胳膊。 “想要抓住敌人,必先抓住敌人的胃。”说话的同时,她竟煞有其事地活动了五指,在他跟前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仿佛此刻真有什么东西业已被其纳入掌心。 沈复也不介意同妻子斗斗嘴,寻找乐趣,故而又问:“那依你看,怀安公主和江二小姐的胃,已经被你抓着了?” 云伴鲜收回她白嫩嫩的爪子,正襟危立:“有,也没有。” 沈复好整以暇地看她。 “若是原先保持中立的人,那我终有一天能把他们变成对我有帮助的人。要是本就对我有敌意的人……”言说至此,女子不自觉地收敛了玩笑之色,灵动的美目中透出丝丝寒意,“那就只会在他们的仇恨簿上再添一笔。” 所以,那对母女仅仅是被迫承认她做的吃食美味,却不会因此而消减对她的敌视,兴许……反倒愈发嫉恨她了。 思绪流转间,她忽然听得沈复嘀咕:“你那道‘走油肉’……” “怎么了?”听其倏尔话锋一转,她自是心生疑惑地凝眸于他。 岂料目视前方的男子随即眸光一转,看她的眼神中莫名多了少许哀怨。 “我只吃到一块……” “……” 面对夫婿似遗憾又似委屈的神情,云伴鲜竟无言以对。 还以为他正儿八经地要跟她说什么,闹了半天居然是这个! 不过,于心底如是呐喊的女子还是灵机一动,眯起美眸与之四目相对。 “来年春天,你好好参加会试,争取再弄个头名回来,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我一定满足你。” 本是半真半假的“引诱”,落在男子耳中,却鬼使神差地生出了旁的意思。 沈复注视着女子熠熠生辉的眼眸,须臾后便情不自禁地唇角微挑,笑问:“娘子说话算话?”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复觉着,这个第一名,他怕是志在必得了。虽说这样似乎树大招风了些……但转念想想,一鸣惊人,不也是一条可行之计么? 思及此,他觉得他可以夸下海口了,奈何唇瓣刚要张口,屋外就有人快步走了进来,喊了一声“小姐”,又唤了一声“姑爷”。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什么事?”夫妻俩不约而同地注目于来人,一如既往地由云伴鲜发了话。 “老爷请您去一趟书房。”丫鬟恭恭敬敬地说罢,忍不住抬眸多看了男子两眼。 云伴鲜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女不由流露的羞赧之色,又眯着眼睛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的夫君。沈复冲她眨了眨眼,暗示自己何其无辜,自是得来了妻子凉凉的一记侧目。 “你下去吧,我马上就来。” 被人冷不防叫去见江河海,夫妻俩的谈话自然是戛然而止了。过来传话的丫鬟前脚刚走,云伴鲜后脚就跨出了房门。可是一出屋门她才发现,她不晓得江河海的书房在哪儿。 看来方才那丫鬟也是个没脑子的——又或者,是因小鹿乱撞而失了办事的方寸。 说来也真有点儿奇怪,想那江河海年轻时也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一个,饶是人到中年了,搁在人群里也依旧出挑,这些丫鬟应该早就见怪不怪了,怎么面对一个沈复,还是动不动就脸红心跳呢?唉……想来这些丫头喜欢的都是十几二十的“鲜肉”,看不上四五十岁的“咸肉”了。 心下百无聊赖地调侃着,云伴鲜已经找着了一个领路的,跟着那人去了生父的书房。一进屋,她就瞧见江河海在烛光下赏着一对镯子。思忖着他该不会是想要用这种玩意儿来讨好她,暗自轻笑的女子面不改色地站定在了书桌前。 “大人。”她不慌不忙地行了礼,并未抬眼去看对方的脸。 江河海见她业已没了先前饭桌上的笑语盈盈,心中不免划过几分了然与失落。 他纵横官场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这个与他分离多年的大女儿究竟是不是真心融入了江家,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之所以故作无知,在旁人面前眉开眼笑地配合她,不过是他希望能够借此与她拉近距离的妥协罢了。他只愿终有一天,她能真正在心底将自己视为父亲。 而这,需要时间的积累,他不可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来,过来些。”暗暗叮嘱自己一定要有耐心,江河海努力摆出了一副慈父的姿态,招手让长女靠得近些。 “……”云伴鲜总算举目看了他一眼,却很快就收回了那不冷不热的视线,“我站在这里就好,大人有什么话便说吧。” 江河海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同她打起商量:“能不叫我‘大人’吗?” 云伴鲜闻言眉心一动:她还以为他不介意呢。 诚然,自打白天她入了这江府的大门,甭管他是喜是悲,她都是雷打不动地唤他“大人”的。而他,也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反感抑或不满,以至于她都默认他是拎得清了,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叫他一声“爹”。原来闹了半天,他不是无所谓,而是没敢提。 云伴鲜抬了眉眼,与男子四目相接。 “那该叫什么?” 江河海语塞。 “大人应该明白,家父才方过世不满三月,你要我扭头就认他人作父,岂不是在告诉家父在天之灵,他十几年来竟养了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听罢女子寥寥数语,江河海有些后悔又有些尴尬——他不该按捺不住自个儿的心思,主动提及此事的。 “罢,那便先这么叫着吧……”面色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男子似乎忽然记起了手中捏着的事物,便蓦地笑逐颜开,恍若适才一切皆未发生,“这个……这个,你收下吧。” 云伴鲜闻言,看也不看男子递到跟前的那对镯子,就不咸不淡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大人的东西。”x “这不是我的东西。”岂料江河海旋即似笑非笑地来了这么一句,目光倏地落到了那玉镯之上,“是你娘的遗物……” 此言一出,女子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这对玉镯,是你娘的外祖母留给你的外祖母,再由你外祖母传给你娘的。你娘嫁给我的时候,把它们带了过来,说是将来等女儿成亲了,要把它们亲手交给女儿……” 可惜,她还远远没有等到那一天,就香消玉殒了。 忆及结发之妻的音容笑貌,江河海只觉心头一涩。 须臾,他便收起了这油然而生的情绪,苦笑着看向女儿业已破冰的容颜:“收着吧,这是你娘对你的祝福。” 章节目录 第39章 另有其人 云伴鲜已然回忆不起,自己有多少年没从江河海的手中接过礼物了。 她只依稀记得,在她蹒跚学步的那段岁月里,他和她的母亲云氏一起逗弄她,经常往她手里塞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也不晓得那是母亲动手做的,还是他在街上买的。 她也知道,看似一二三岁实则已是少女心智的自己,尽管从不觉得那些哄小孩的东西有趣,却也打心眼里喜欢这对生于异世的父母。 可惜,好景不长,怀安公主的出现,彻底粉碎了那静谧美好的时光。 然而,毁掉他们间夫妻之情及父女之情的,又岂止是那高高在上的女子一人? 云伴鲜不清楚权势于江河海而言有多重要抑或有多可怕,只晓得自母亲含泪签下那一纸和离书的一刻起,她就没有了父亲。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本就在生产时落下病根的母亲,会不但因此而伤了心,更是连身子骨也被拖累了去。 最终,花信年华的女子郁郁而终,可害她至此的两个罪魁祸首却是如胶似漆,在驸马府过着和乐融融的日子。 所以,她身为人女,无法原谅。x 抿着唇自男人手里接过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对往昔的怀念却在弹指间化作满腔的怨愤。屈居于云伴鲜心头的怒火流窜了好一会儿,终究是被她使劲压了回去。 她不想让心中的怨恨污了母亲的遗物,也污了母亲对她的祝愿。 “多谢大人替我娘转交。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告辞了。” 语毕,女子自说自话地朝着江河海福了一福,捧着装有玉镯的匣子,作势就要转过身去。 “鲜儿!陪爹说说话,不行吗?” 被急急拦下的云伴鲜面无涟漪地侧过脑袋,显然,她并不愿去看生父的那张脸。 “大人知道吗?方才你提及娘亲的时候,我仿佛又看见了儿时的那个小院子,看见了你和她一起扶着我一步一步学走路的画面……可是,我越是想起当年的一幕幕,就越是忘不了娘在那四年里受的苦,更忘不了她临终前死死地望着房梁,嘴上不说,心里却盼着你去见她最后一面……”言说至此,云伴鲜原本充盈着寒意的眼眸竟不由自主地泛出少许泪花,“大人觉得,我要如何忘记这一切,若无其事地……与你谈笑风生?” 江河海听得有些发懵——他还以为……还以为妻子究其一生都不愿与他复见。 “你……你娘,你娘原谅我了?!” 出人意料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完全没想过对方会作此反应的云伴鲜猝然还魂。 呵……呵呵!他怎么就能从娘临去前的痴怨里,生出这样的妄想来?! 顿觉荒唐至极的女子忽然就清醒了许多。 是啊,他总是这样,他一直是这样!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是那个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自私自利的男人! 此念一生,心头的恍惚感登时烟消云散。 真是不该!她都差点忘了自己回到江府的目的——居然一不小心和这个人一道回忆起过去来! 警醒过来的云伴鲜倏尔扬唇冷笑,她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眼眶里的些许泪光业已荡然无存。 “原谅?大人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江河海闻言面色一凝,他一动不动地与年轻的女子对视,却意外目睹了她凄凉而冷冽的笑意。 “我真是不明白,娘为什么要托梦给我,为什么要我回到这个所谓的‘家’?”诉说着根本就不曾存在的“事实”,云伴鲜于心底向生她、养她的亡母道了一声“对不起”,“这分明只是大人和公主的家,从来不是那个地方不大却温暖幸福的家。” “鲜儿……” “大人若是真心觉得对不住我娘,就别再妄谈什么原谅不原谅。” 因为,你没有这个资格。 在内心狠狠地咬出最后几个字,云伴鲜面沉如水地朝着男子略施薄礼,不待他嗫嚅着给出回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脚底生风地行至院中,女子仰头,深深地吐息,而后才恢复了一脸如常,举步朝前走去。可是,走了没多久,她平静的心湖就因一个小小的意外而泛起了涟漪。 她,迷路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遽然记起自己多年前初入宫时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云伴鲜觉得,这也不是多丢脸的事儿——谁让这两个地方都这么大,也难怪初来乍到之人会不熟悉里头的布局。 慢着…… 思忖至此,她不禁脚下一顿,细眉一敛。 她抬眼环顾了四周,眼下虽值黑夜,却仍能借着火光隐约目睹这大宅院里的景致——不得不承认,尽管较之皇宫还差了个档次,但这偌大的府邸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只不过,这是因为此乃驸马府?还是礼部尚书的江府? 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云伴鲜抬脚继续前行。她本该找个人问路的,可因着适才的片刻思量,她业已生出了旁的心思。 打着找不着路的名号看遍整个江府——包括那些犄角旮旯——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反正她也不怕回不去。 这么想着,胆大心细的女子真就在生父家的宅子里四处“游荡”起来。幸而这大宅里虽谈不上“灯火通明”,但多数院落里都或多或少点着火,是以也算是替她壮了胆,令她得以独自一人循着火光而行。 不久,她晃荡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小院里,发现再往里走就不见了灯火。她也没兴趣一个人摸黑行夜路,何况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万一蹿出条野猫、野狗什么的,那届时可就说不清了。 是以,云伴鲜转身抬起一条腿,孰料刚要往回迈出第一步,她就听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这个时辰,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人? 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再侧耳仔细一听,那黑洞洞的不远处,的确是传出了人声,而且有两个声音,好像……还是一男一女? 不免联想到大户人家后宅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无意多管闲事的女子刚要远离这是非之地,就好巧不巧地认出了其中一个声音的主人。 云伴鲜蓦地怔住。 怎么会是他?不可能啊,这个点,这个地,以他的身份,怎么会出现在…… “计划即使再如何周详,也总有遇上意外的时候,你若是非要对此耿耿于怀,那本宫也无话可说了。” 直至刻意压低的嗓音忍不住因愠怒而拔高了些许,听得“本宫”二字的女子才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普天之下,会以“本宫”自称的男子唯有一人,那便是东宫之主——太子。 她没有听错?!当真是他!?x :/ 云伴鲜立马警觉起来。 堂堂一国储君,会在这戌时过半之际现身其姑父姑母的家中,可决计不是来登门寒暄的。换言之…… 云伴鲜蹑手蹑脚地循着声源凑近了,终于如愿听见了另一个人冷冷作答的声音。 “怎么?殿下这是承认了,是自己思虑不周,致使下毒嫁祸之计以失败告终?” 然而,那个女人回话的内容,却叫她霎时不寒而栗。 下毒,嫁祸——身为那场无妄之灾的受害者,她云伴鲜最清楚那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了。只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这江家大宅里,居然藏匿着那个男人的共犯! 而这个人,听其声线,分明就是……就是…… “姑母何必如此冷嘲热讽?此计不成,难为的是本宫,并不会影响姑母半分。” 直至下一刻,男子不咸不淡的话语,就将她的一颗心径直打入冰窖。 姑母……姑母……姑母…… 女子微微战栗的双手不知不觉地握成双拳。 怀安公主……果真是怀安公主!!! 云伴鲜如何能够未卜先知,在太子那只黑手的旁边,竟然还伸着另一只不为人知的魔掌! 如此说来,如此说来!陷害她的人不光是那个阴险狡诈的男人!还有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是她,是他们!害得她的养父命丧黄泉!!! 为什么!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自己都已经与这个恶妇井水不犯河水!她为何还要置自己于死地! 一腔愤怒勃然而发,躲在暗处的女子死死地咬住了自个儿的嘴唇。 “不影响?如今,那丫头非但没能入了殿下的红鸾帐,反倒还带着一个男人出现在我府中,成天在我眼前晃悠,殿下还敢说‘不影响’?”言说至此,妇人冷不防嗤笑出声,“殿下,你就甘愿看着自己相中的女子,同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出双入对?” “姑母不必激我,对于那个女人……本宫自有后招。” “是吗?那我这当姑姑的可要提醒殿下,下一次,断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要知道,皇上此番虽然信了殿下‘查出’的结果,但这不代表他从今往后都会对殿下深信不疑。” “姑母多虑了,三兄弟里,父皇最信任的便是本宫。本宫这次就是呈上一条狗,父皇也会觉得必有本宫的道理。”男子接过话头,语气似是冷了几分,“至于岔子……她那个便宜爹已经桃代李僵,姑母觉得,下一回,还能有谁为她挺身而出?”说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禁不住哑然失笑,“江大人……应当不会做出此等两败俱伤的蠢事吧?” 不晓得是否是对方冷不防提及了其夫婿的缘故,妇人当即冷哼一声,只留下一句“那就静候殿下佳音了”,便欲扬长而去。 回过神来的云伴鲜忙不迭躲得更远了些,甚至来不及擦拭因悲愤而涌出眼眶的泪水,只为防止被他二人发现。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广袤的夜幕下再也没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一切,才又一次归于沉寂。 云伴鲜只身一人立于夜色之中,久久未有动弹。 最后,她松开了紧紧蜷起的十指,露出了几乎被掐出血印的掌心。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她要那两个恶人……血债血偿!!! 章节目录 第40章 痛下决心 是夜,沈复难得有些坐立不安。 他本以为,江河海命人来喊云伴鲜前去书房叙话,至多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工夫。谁知左等右等,等得他都不晓得把该想的、不该想的在脑袋里来回过了多少遍,门外却依旧没有出现那熟悉的身影。 据他观察,江河海还是挺看重这个嫡长女的,至少不会出手害她,且以其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应该也不至于会急于求成到把人给软禁起来——那么,他的妻子究竟去了哪里?缘何迟迟未归? 思前想后,沈复越发觉着心里不安生,终于在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后,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谁知,就在他举步行至房门口的时候,却隐约就着屋外的火光,目睹了夜色下一个恍惚前行的人影。 他顿时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如是问话,本该是他顺理成章脱口而出的,岂料清楚瞧见女子神情的一刹那,他到了嘴边的言语却愣是咽了回去。 他不是没设想过,同生父促膝长谈抑或一语不合的女子会带着怎样的情绪归来,但他未尝料想,她直直盯着前方的目光里,会掺杂着前所未有的杀意。 原先的不解与担忧中瞬间掺入了几分凝重,他低声问她发生了什么,却只迎来了她尖锐到仿佛要除尽一切阻碍的眼神。直到四目相对了片刻,她在他镇静如水的注视下寻回了些许理智,脸上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明天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一夜浅眠的云伴鲜就只身去了厨房。沈复问她这么早要去哪里,她也不吭声,只兀自出了屋子,又在两刻钟后带回了一篮子飘着香味的吃食。她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对恭候多时的沈复说了句“走吧”,就与他一道出了门。 两人租了马车一路出了皇城,来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山坡。在那里,沈复远远地望见了一座墓碑,并在尚未走近时就猜测出这坟墓的主人。 “姐姐,我来看你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跟随云伴鲜行至墓前的他就目视其徐徐蹲下身去,一句话透露了她与墓中长眠之人的关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玉米烙饼和烤红薯,你多吃一点。” 然后,他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将篮子打开,先后端出了一盘黄灿灿的烙饼和一碗尚有余温的番薯。 是她之前同他提过的那个江府丫鬟没错了,只是,她为何突然带他来为这个儿时照顾她的姐姐扫墓? 这么想却没有这么问,沈复只安安静静地瞧着云伴鲜跪坐在墓前,自顾自地盯着石碑发呆。 “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在江府唯一关心我、待我好的姐姐。” 不一会儿,她冷不防开了口,令立于其身后的沈复也跟着张开了嘴。 “嗯,我知道。” “那个女人说姐姐是因我而死,说我娘也是因为有了我才会落得红颜薄命,她说我生来就是个丧门星,可我从来不这么认为。”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使得沈复微微皱了眉,他明白了那晦气的说法是从何而来,却忽然有些推测不了,接下来她究竟想同他说些什么。 “我有想过要替姐姐报仇,也曾拼了命地在江家闹腾,试图为她讨回公道,可惜事实证明,我根本动不了那女人半分。” 云伴鲜看似平静地回忆着往事,唇边情不自禁地勾出一道讽刺的弧度。 “后来我就想,这大概是因为姐姐的仇还不够深,还不足以让我豁出一切,去拼个你死我活。” “你……” “所以老天爷看穿了这一点,如今……便让爹爹也死在了那个女人的手里。” 蹙眉听闻至此,沈复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你说什么?” 半信半疑的问话脱口而出,他看着女子霍然起身与他正面相对,眼中不知何时竟已盛满了晶莹的泪水。 “怀安公主伙同太子,对三皇子下毒,而后嫁祸于我,却害得我爹桃代李僵、命赴黄泉。”云伴鲜顿了顿,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还有我娘,红颜薄命,郁郁而终,也是因她而起。”说着,她一边流泪一边莞尔,一双发红的美目毫不避讳地仰视着男子错愕的眉眼,“一则是生我养我疼我的母亲,二则是待我无微不至的姐姐,三则是对我视如己出的舅父……沈复,我若不叫这蛇蝎恶妇下十八层地狱,便妄为人女!” 汹涌而生的液体夺眶而出,言者睁圆了一双恨意喷发的杏眼,却又在下一瞬倏地绽出一抹风华绝代的笑容。 “我对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以前不是个良善之辈,今后也不可能做一个好人,你若现在想要抽身,还来得及。”x :/ 四目相对,沈复只是沉默。 然须臾片刻,他却平复了眉心的皱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女子含恨的眼眸。 “我不抽身。你若欲身陷仇恨之中,我陪你一起坠入这漩涡便是。” 他的语气太过波澜不惊,却没来由地让她感受到了一份隐藏的真意。 她凝视着他毫不动摇的俊美面容,渐渐收敛的笑意这就又浮上眉梢。 “你就不介意将来我不择手段?” “除却你牺牲色相、罔顾性命。” 言下之意,只要你不给夫君我戴绿帽子,不以卵击石、有勇无谋,别的,甭管你是心黑还是脸黑,都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 云伴鲜略觉纳罕,一动不动地瞅着他那张还挺认真的脸。 “罔顾性命”她还能理解,但这“牺牲色相”……看来,他似乎颇为在意身为一个丈夫的脸面? 这样想着,她没多久就轻笑出声。 抬手抹去了两颊的泪水,云伴鲜的脸上只剩些许笑意。 “不会。我会好好地活着,看着那个女人付出代价。” 但是,你可千万不要出卖我,否则的话,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举动来。 这后半句话,云伴鲜放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只瞧着沈复闻言松了松神情,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了未干的泪痕。 他很少见她哭泣——除了云以恒过世、云夫人恸哭的那一次,除了他们合谋在江家附近演戏的那一次,他就没见她哭过。 想来,方才她的心底里,确实是难受得很吧。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等女子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他又注视着她的眼睛道。 云伴鲜眨了眨湿润的眸子,慢慢回过身去,看向昔日故人的墓冢。 “后宅之事,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我可以自行解决。只是剩下的……终究还是得依靠夫家。” 语毕,她又不徐不疾地转过脸来,凝眸于侧耳倾听的男子,那眼神里写着的,是连她自个儿都说不清楚的复杂。 不过,沈复能明白她的意思,并且也不准备让她失望。 他一语不发地牵起她的一只手,放在掌心里摩挲片刻。 “且再等我半年。” 说实话,云伴鲜不是很明白沈复的心思——他缘何愿意陪她投身于那些恩怨是非之中?因为她长得漂亮?因为他喜欢她? 思忖至此,她暗自晃了晃脑袋。 比起男欢女爱、你侬我侬,她倒是更倾向于他是为了自个儿的前程。可是,说他追名逐利吧,她从他身上又完全感觉不到。 真真是想不明白。 是日,从城外归来的云伴鲜决定不再多想——与其去揣摩自己人的动机,不如多花些精力,去琢磨该怎么下好这一盘复仇的大棋。 于是,第二天辰时刚过,在伙房里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的云伴鲜提着个精美的食盒,在一干人等或艳羡或错愕的注目下,施施然回了自个儿的卧房。而伙房内的厨子们之所以会有如此表现,自然是因为见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不但又一次亲自下厨,还做出了那般玲珑精致的点心,真是叫他们既惊讶又佩服。更有甚者,还忍不住打听起她的来路来,听说此乃万岁爷曾经御用的厨子,几个替江家做饭的厨师顿时流露出满满的崇拜与垂涎之色。 好想偷师啊怎么办? 云伴鲜才不管江府的那些厨子们是怎么想的,她只径自回到屋里,将三碟色香味俱全的点心逐一摆放在沈复身前的桌子上。男子听闻动静,早已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抬眸眼珠不错地瞧着她。 即便是做着丫鬟干的活计,这个女子举手投足间也还是这般富有气韵。 眼瞅着妻子将最后一叠小食放下,而后老神在在地与自个儿四目相接,沈复蓦地莞尔一笑。 “犒劳你的。” “为夫还什么都没为娘子做呢。” “提前犒劳不行吗?” 那能叫“犒劳”吗? 沈复暗自失笑,然而美食当前,他也不会傻到去跟妻子斗嘴,这就道了谢,径直将目光投向了搁于碗碟的筷子上。 连碗筷都替他备好了,真是让人心悦。 噙着笑意执起了木筷,他夹了一块小巧的水晶红豆糕,优雅自如地往嘴里送。很快,他就再一次坚定了要好好珍惜佳人的意念,接着灵机一动,也夹了一块送到云伴鲜的唇边。x 除去儿时尚不能执筷故需人喂食,云伴鲜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喂过吃的,更别提是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男子了,是以,她登时心头一跳,面上却故作镇定地避了开。 “我吃过了。”慌不择路之下,她居然挑了这么个并无说服力的理由。 “吃过了,还可以再吃。”果不其然,沈复依旧耐心地举着筷子,笑眯眯地等她张嘴来食,显然并不在意——或者说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云伴鲜无奈,想回他一句“腻歪”,可凝视着他眉目含笑的模样,她又鬼使神差地动了心。 吃就吃,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伸长脖颈,轻启檀口,一下子含住了白里透红的水晶糕。沈复则适时收回了手中之物,视线竟不自觉地从她嚼动的小嘴上挪到了沾着糯米的筷子上。 他并未瞧见上头沾染了女子的朱红,却情不自禁地起了旁的心思。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不假借他物呢? 章节目录 第41章 食色性也 下一瞬,沈复就被自己这念头给吓了一跳。 居然想要不假外物去品尝那饱满红润的玉唇,他也真是…… 男子暗自失笑。 食色,性也。 这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将目光重新挪回到云伴鲜的脸上,又垂眸去看另两碟点心,沈复默默地品尝起新的美食。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门外有人,是以当即放下了筷子,抬眼注目而去。云伴鲜见他突然不吃了,转而眼珠不错地瞧着外头,自是跟着扭头望去。 很快,她就和他一样,目睹了江茹衾把着门框端量他俩的模样。 云伴鲜笑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把这小丫头给勾来了,看来连老天爷也在帮她。 “茹衾,进来呀。”云伴鲜和颜悦色地招了招手,将只探出半个上身的小丫头给招进了屋里。 “大姐好,姐夫好。”早就闻到食物香味的江茹衾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敌不过美食的诱惑,跨过门槛,拘谨地向夫妻俩问好。 “乖,不用这么多礼,过来。”云伴鲜自是看出了她对那三碟点心的渴望,这就笑眯眯地招呼她走得近些,“正好,大姐做了些好吃的,你也来尝尝。”(_ 小丫头一听,眼睛都亮了,立马兴高采烈地迈开了脚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毋庸置疑,就是方才还据说是用来犒劳自己的点心大多进了江茹衾的肚子。 沈复觉得,他也不好跟一个垂髫小儿计较,只是,眼瞅着妻子一个劲儿地把东西往那丫头嘴里塞,他怎么依稀感觉到,自己其实是被当成了幌子呢? 诚然,酒桌上头好说话——于一个年仅八岁的小胖妞而言,有了美味佳肴相伴,这供给美食的长姐问她什么,她都愿意老老实实地作答。 所以,云伴鲜才会预备隔三差五做些美味,以便终有一日将这懵懂的小家伙给引过来套话。 天遂人愿,女子不久就从江小丫头的嘴里套出了不少情报,比如江培远的生母早已离世,又如她自己的娘亲抱病在身,被安置在一座小小的院子里,压根没法来去自如。 “那姐姐能去见见你娘吗?” 江茹衾默默地放下了筷子。 没一会儿,她就埋低了脑袋,两只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了大腿上。云伴鲜见她垂头丧气、一声不吭,随即就想起了两天前遇到的那个丫鬟。 一个普通的姨娘而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何以让那丫鬟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又为何致使江茹衾一经提起就不发一言? “茹衾,你不喜欢大姐去见你娘吗?”心下思忖了片刻,云伴鲜不紧不慢地蹲下了身子,目不转睛地仰视着愁眉苦脸的小丫头。 江茹衾当即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小家伙稍稍抬起脑瓜,一脸纠结地同女子对视。 “我……我娘她……” “她怎么了?” “他们……他们都说我娘疯了,连我都不让见……”孰料江茹衾竟期期艾艾地道出了这样一件事,令问话的女子和旁听的男子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其实……其实我每年也只能见到娘亲两次……”说着,小丫头又情不自禁地垂下脑袋,眼眶里甚至忍不住泛出了泪花,“我也很想娘的……” 委屈又伤心的话音落下,却没能博得闻者太多的同情,只缘此时此刻,云伴鲜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猜测。 没错,一个好端端的妾室,而且还是达官贵人家的妾室,又顺利为夫家诞下一女,就算不至于有多得意,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失了心智。 换言之,这其中,必有猫腻。 头一个就想到了那个心肠歹毒的恶妇,云伴鲜认为,她几乎不用查实、不用证据,就可以推断出,是谁在这背后捣鬼。因为,整个江府大宅里,就只有那个怀安公主既具备作案动机又拥有作案条件了。 只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她想得到,身为一家之主的江河海会浑然不觉? 思及此,女子暗暗冷笑,看江茹衾的眼神里倒是多了几分悲悯。 不过她很清楚,怜悯根本无济于事,还不如想法子见到那个发疯的姨娘。 于是,云伴鲜连忙向江茹衾讨问了其所在的院子,却见小丫头抬头怯生生地说:“大姐,爹和大娘平时都不让人靠近我娘的……他们知道了,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不让他们知道,我们偷偷去,不就行了?” “可是……可是我怕……” “别怕,一切有大姐在呢。再说了,你就不想见见你娘吗?她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肯定寂寞难过得很,我们去看看她,我再做点儿好吃的给她捎去,她见到你,又吃到了可口的点心,说不定病也会好一些呢!” “真的吗?!” “大姐骗你做什么?” “唔……” 将姐妹俩的对话尽收耳底,沈复都不晓得该作何感想了。 这种教坏小孩子又连哄带骗的做法……罢,他相信她自有分寸。x :/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过后,云伴鲜成功从江茹衾口中问出了妾室袁氏的所在,并同小丫头约好了,明日午时一道前去见她。谁知到了第二天中午,她非但没在约定的地点见到江茹衾,反而在其爽约不久后等来了其突然病倒的消息。 她想,她暂时是没法去见那个被软禁的袁氏了,一来,她不认得路,需要江茹衾给她带路,二来,她就闹不明白了,小丫头昨儿个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晚上就生病了呢? 不禁怀疑起其中可能存在的猫腻,她让无意间告知此讯的丫鬟领着她去了江茹衾的卧房。 一进屋,云伴鲜就看到了正同大夫说着什么的怀安公主,对方见她来了,旋即流露出些许诧异之色,和大夫又交代了几句,便抬脚朝她走了过来。 “见过公主。”云伴鲜不卑不亢地行了礼,抬眼对上妇人探究的目光。 “免礼。你怎么来了?” “我碰巧听说三妹病了,所以来看看她。” 碰巧? 怀安公主咀嚼着这两个字,低眉瞅了瞅来人手中胳臂上挂着的食盒。 云伴鲜见状也不避讳,继续揣着手头的物件,若无其事地询问起江茹衾的病情。 “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昨儿个晚上说肚子疼,一直到睡下了都不见好,半夜里突然就浑身红肿,到现在服了药,这肿还没消呢。” 怀安公主简洁明了地阐述着江茹衾的情况,却听得云伴鲜于不知不觉间皱起了眉头。 肚子疼?肚子疼和全身又红又肿,好像是两种不怎么相干的病症吧?还是说……是她见识少? 正寻思着是不是自己一时没能想起这究竟是什么病,她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了声“老爷”,随即又听人喊了她的小名。 云伴鲜回过头去,果不其然见到了江河海。他正惊讶地注目于她,显然并未料想她会出现在庶女的房中。 不过,转眼间,他就喜上眉梢了——大女儿愿意早早地来探望生病的三女儿,说明她心里还是把那孩子当作妹妹看待的。 “你来看衾儿?” “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江河海笑意更甚,直到他目睹了妻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才蓦地收敛了笑容,问她孩子现下如何。 怀安公主把先前对云伴鲜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同样引发了男子心中的不解。 “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痛呢?是不是着凉了?嘶……可若是着凉了,不该出现满身的红疙瘩呀?”结合江茹衾后半夜的古怪症状,江河海自顾自地猜测着,“大夫怎么说?” 然后,他忽然想起要听听大夫的诊断,这才停止了自言自语式的揣测,目不转睛地瞧着妇人的脸。 “大夫说了,不是受凉。”岂料怀安公主一口否定了他的推测,但奇怪的是,与此同时,她竟有意无意地看了云伴鲜一眼。 年轻的女子察觉到她这看似莫名其妙的一瞥,自是免不了心生狐疑。 “你看鲜儿做什么?”直至也已注意到她这小动作的江河海直接发了话,同时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意料之外的话语令怀安公主当场一愣,然须臾过后,她又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唇角。 呵,她分明意不在此,他却急着维护……真是好笑。 心底里微微冷笑,妇人面上却是从容不迫地解释说:“老爷误会了,妾身只是……只是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 江河海听罢,又是眉毛一拧:“什么想太多了?有话你就直说。” 云伴鲜也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是、是这样的,”怀安公主似乎仍是有些期期艾艾,但最终还是面色一凛开了口,“妾身听说,茹衾昨儿个去云姑娘房里玩耍,吃了许多她亲手做的点心,回到屋里连饭都吃不下了。” 妇人一口一个“云姑娘”,一方面若无其事地戳了江河海的痛处,另一方面也暗示了自己拒不认下这个江家女儿的立场,听得她的夫婿那叫一个有苦说不出。 不过,此情此景下,他也没有太多的闲情逸致去纠正她的想法,因为她这弦外之音已经足够明显——孩子是去了云伴鲜那儿,吃了云伴鲜做的糕点,才会变得不对劲的。 可以说,比起“云姑娘”的称呼,这才是最叫江河海无法忍受的。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鲜儿害了她的妹妹?”是以,他未等当事人发话,就抢先一步沉了脸。 如此反应,怎能不让怀安公主心生嫉恨? 她不动声色地借着一记微笑咬了咬牙,不慌不忙地答曰:“云姑娘当然不会加害茹衾,只不过……妾身怀疑,是不是云姑娘做的那些吃食里,出了什么问题?”x 电脑端:/ 话音刚落,妇人绵里藏针的目光已然投掷到女子的眼中。 电光石火间,云伴鲜倏尔眼皮一跳。 糟了!该不会是……那个?! 章节目录 第42章 无心之失 食物过敏。 身在现世时,云伴鲜曾经听过这样的说法。虽然不清楚究竟是哪些食物又会具体造成哪些症状,但这种情况的的确确是存在于一小部分人的身上的。 该不会这么巧,这个江茹衾就是这种体质吧? 女子细眉一敛,迅速回忆起自己昨日做出的三道点心来:水晶红豆糕,五仁酥,蜜三刀。 如果当真是过敏,那问题怕是出在五仁酥上,因为里头放了多种坚果,味道虽好,但成分复杂。 正这么想着,她听见江河海问:“鲜儿,你做了什么给衾儿吃?” 云伴鲜如实作答,结果对方一听到“五仁酥”,立马就神色一改。 “你那五仁酥里,可是放了花生?!” 听罢此言,云伴鲜心里“咯噔”一沉,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颔首称是。 “哎呀!你妹妹她吃不得花生!一吃就不舒服,又是咳嗽又是喘气的!” 江河海皱着眉头直言相告,却并未叫云伴鲜生出过多的惶恐来,毕竟,她适才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知道这回怕是无意间害了那孩子。 下一刻,年轻的女子就双眉微锁,嗫嚅着想要道歉,可转念一想,昨儿个她做的点心本就不算太多,三碟糕点统共也就十几块的样子,其中的五仁酥因为做起来比较麻烦,她只做了四块,沈复吃了一块,剩下的三块确实都进了江茹衾的肚子,可是,那三块里头充其量也就放了十来颗磨碎的花生,真的至于让小丫头病成这样?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思及此,云伴鲜面色微凝,看着江河海的脸刚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最后,她改换了说辞,低眉顺目地道了歉——头一回在这两个人面前道歉。 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嫡长女赔不是——尽管未必是冲着自己,江河海也觉得惊愕不已。是以,他呆若木鸡地瞅着她难得服软的姿态,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云姑娘也是无心之失,幸好大夫说了,茹衾已无大碍,不然……妾身还真不晓得如何同她的亲娘交代。” 直至怀安公主意味深长地来了这么一句,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他才猝然还魂。 微皱着眉看了妻子一眼,江河海就缓和了面色,转向了云伴鲜:“不知者无罪,你也不是故意的,别太自责了。” 云伴鲜垂着眼帘,眼观鼻鼻观心,没再说话。 后来,她与江河海先后去床边探望了江茹衾,见小丫头双目紧闭,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心里倒真是有些不好受了。 她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孩子,从无害人之心,而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也决计不愿把她牵扯进那些阴谋诡计和血海深仇。然而,正因如此,心头业已存了疑问的她,才更要把这件事情弄个明白。x :/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过后,贵人事忙的江河海先行离开,怀安公主思忖着该做的也做足了,自然是乐得轻松,将仍在昏睡的庶女交由其贴身丫鬟照看。 只不过,临走前,她还是不忘意有所指地提醒了云伴鲜一句,说她这个当姐姐的到底是不熟悉幼妹的情况,还是莫要在其房中逗留太久,免得影响病人休息不说,还再闹出什么岔子来。 云伴鲜闻言自是皮笑肉不笑——这个虚情假意的女人,夫君一走,她就懒得再扮演慈母的角色了呢。 以不咸不淡的两三句话敷衍了怀安公主,云伴鲜依旧面不改色地坐在江茹衾的床头。不一会儿,她见过的那个丫鬟端着一盆新换的清水进来侍奉主子,云伴鲜问了她的名字,获悉她名为“荔香”。 “你家小姐除了不能吃花生,还不能碰什么?” “回小姐的话,没了。”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能吃花生的?” “大约三年前吧,那次二小姐……呃,奴婢是说三小姐,三小姐她也是贪嘴,足足吃了一小碗落花生,结果没过一个时辰,人就喘不过气来了!” 话音未落,云伴鲜的眼中已然闪过一道精光。 足足一小碗……这分量,可是翻了昨天上午的好几倍啊! “那你们当时肯定都吓坏了吧?”脑中思绪流转,女子面上却摆出一副身临其境的愁苦模样,皱起眉头急急追问。 “是呀!奴婢那会儿吓得都哭了,还好主子吉人天相,最后缓了过来,不然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荔香心有余悸地说着,神情恳切,眼含泪光,闹得云伴鲜都禁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这丫头,是当真生怕小主子出事?可她怎么觉着有点夸张、有点装? 云伴鲜干巴巴地笑了一会儿,就收起了端量荔香的目光,体恤道:“这种事情谁能未卜先知?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往后小心伺候着就成。” 荔香闻言自是欢喜,这就低眉顺目地赔笑:“是,多谢大小姐不怪罪。”x 我当然不能怪罪你了,否则不是打我自个儿的脸吗…… 云伴鲜一边干笑一边腹诽,很快便接着道:“对了,光那一次,你们怎么就断定是那花生惹的祸呢?” “自然不光是那一回了。”荔香忙不迭抬起头来,苦着脸笑了笑,“头一遭遇上那种怪事儿,大夫还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是后来又有一次,三小姐也是吃了花生,犯了同样的病,大夫这才发现,她不能吃花生。” “原来如此……”云伴鲜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少女的阐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了一小会儿,她又凝眸于荔香的眼睛,扬起嘴角温和一笑,“既然你见过三小姐发病时的样子,想来对她这病也多少了解一些,我想问问你,这一脸的红疹子,多久才能退呀?” 语毕,她歉疚又担忧地看向榻上的女童,那真情流露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护妹心切的姐姐。 “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 然而,下一刻,她就因少女的一句坦言而心头一动。 竟然被她猜对了?莫非……事实当真是她想的那样? 云伴鲜蓦地眸光一转,及时掩去了脸上可能流泻的情绪,蹙眉诧异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荔香见状一脸为难,期期艾艾地回答说:“是这样的……三小姐上两回犯病时,都是咳嗽,还有喘不过气,没像这回这样……又是肚子疼,又是起疹子的。” 果然不出所料! 尚未听少女把话说全,云伴鲜的心底就不由自主地蹦出这六个大字。 进食的分量不同往日,过敏的症状也对不上号。所以,不是花生……不是五仁酥里的花生! 那会是什么?会是什么?那个阴险歹毒的女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要借此阴招往她身上泼脏水? 总不见得……是要凭着这一场变故,再一次将她赶出江家? 怎么想都觉得这太过荒诞可笑,云伴鲜却在下一瞬猛地注目于病榻上的江茹衾。 假如仅仅是庶女被她的无心之过害得病倒,自然不足以将她这个刚回来的嫡长女轰出去,但若是……若是这孩子死了呢? 云伴鲜忽然有些说不准了——也坐不住了。 她起身嘱咐荔香好好照看江茹衾,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满怀心事地回到自己的卧房,她放下手中的食盒,敛着眉毛,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瞧。沈复问她是不是见着人了,她也只是不声不响地坐着。 “出什么事了吗?”见她样子有点不太对劲,沈复放下手中书本,坐到了她的身前。 云伴鲜抬眸看他一眼,将江茹衾吃了五仁酥进而过敏晕倒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怎么会这么巧?”沈复觉着颇为不可思议,心下狐疑之际,六个字业已脱口而出。 “就是这么巧。”云伴鲜眸光一转,看向别处,可她的眼神里分明没有愧疚抑或惶恐,反倒显出了几分凌厉之色,“只不过……怕是有心人借着这个巧合,已经向我宣战了。” 沈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知道她也是起了疑心。 “对了,你也懂黄岐之术,有没有见到过或者听说过类似的病症?”这时,云伴鲜冷不丁记起了这一茬,急忙抬眼看他,认真询问。 “我知道一个吃多了鱼虾就会浑身发痒的人。”方才业已回忆起这个病例,沈复随即毫无保留地将所见所闻予以告知,“不过,只有在一口气吃了好几条鱼或是一碟子鲜虾的时候,才会有此症状。” “所以,以此类推,江茹衾不过吃了十来颗花生的量,按理说,不应该病得如此严重才是。” “对。” “那她会不会既对花生过敏,又对其他什么东西过敏?比如你刚才说的鱼虾,又比如……” “比如什么?” 花粉过敏啊,香料过敏啊……可是她冷不防同她说这些,会不会太奇怪了些? 不敢贸然拿在现代获得的知识去和一个古人谈论,云伴鲜默默地抿起了嘴唇,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 “不行,我得去打听打听。” “且慢。”谁料她刚要转身往外走,沈复就开口叫住了她,“你觉得,现在追查这些问题,可有太大的意义?” 云伴鲜愣了愣,却很快顿悟了他的言下之意。 “江家人确实没有要怪我的意思,我也没觉着有多内疚。”她微眯着眼,眸光幽深地注视着前方,“但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于己于人,皆是如此。” 章节目录 第43章 无稽之谈 沈复没再拦她。 云伴鲜说得不无道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无中生有的诽谤哪怕再小,也可以聚沙成塔,最终摧毁江河海对她这个女儿的信任——同样的,即便怀安公主陷害于她的罪证在当下看来并无太大的意义,但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便定能厚积薄发,一举将其扳倒。 她们之间的较量,是一场持久战。而她,不能放过每一次积累证据的机会。 是日傍晚,云伴鲜又去了江茹衾的卧房,见小丫头已经醒来,由丫鬟荔香喂着清粥,她当即红着眼走了过去。 “茹衾……”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床前,云伴鲜一边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胳膊,一边一阵风似的落座于床沿,“对不起,是大姐太疏忽,害你受苦了。”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江茹衾刚愣愣地看着她握住了自个儿的小手,就猛地回过神来,怯怯地把手抽了出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云伴鲜见状一愣,随即眉心一敛,看向了端着粥碗退到一边的荔香。 “三小姐什么时候醒的?” “回小姐的话,醒了有半个时辰了。” “老爷和公主来看过了吗?” “夫人来过……” 第二个问题,荔香显然回答得慢了些。云伴鲜听出了她的迟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几眼。 那个女人来过,那就不奇怪了。 扭头重新注目于埋低脑袋的江茹衾,女子面无涟漪地开启了朱唇:“把粥给我,你先出去吧。” 荔香闻言一惊,脑中回响起江家女主人适才的嘱咐,随即露出满脸的为难之色:“这……小姐,夫人吩咐了……” “怎么?你还怕我会害我的亲妹妹不成?”奈何云伴鲜没等她把话说完,就面色一沉、语气一冷,吓得荔香和江茹衾皆是打了个激灵。 前者更是立马跪了下来,连声说着“奴婢不敢”,以示其绝无此意。 云伴鲜不再多言,径直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少女抬头看了缩在被窝里的小主子一眼,只好硬着头皮将粥碗双手奉上。 待荔香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女子才重拾了温和的笑意,用勺子捣了捣碗里的白粥,舀起半勺放到嘴边吹了吹,作势就要送到江茹衾的眼皮底下。 可惜,当她抬眸与妹妹四目相接的时候,却只目睹了其怯生生缩着脖子的模样。显然,她并不愿——或者说并不敢喝她递来的粥。 云伴鲜也不生气,这便收回了碗勺,面露忧愁地轻叹:“你在怪大姐,对吗?” 江茹衾没有回话,只畏畏缩缩地瞅着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云伴鲜当场就掉了眼泪。 “是我不好,只顾着让你吃得开心,哪里想得到你竟然吃不得花生……茹衾,姐姐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晓得会变成这样,你原谅姐姐好不好?”她一边抹泪一边倾诉,看得江茹衾竟也跟着湿了眼眶,“你知道吗?姐姐从小就被养在外面,没有爹娘照拂,更没有兄弟姐妹相伴,刚开始,姐姐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她半真半假地诉说着,又一脸哀戚地挤出了几滴眼泪,“一直到回到江家见到了你,你这么可爱,这么乖巧,我就想着,这下我总算有妹妹了,总算可以有妹妹疼了,却不想……” 她说着说着,似乎是说不下去了,眼含热泪凝眸于明显业已动容的江茹衾,她忽而握住了其安放在被褥上的双手:“茹衾,你原谅姐姐,不要疏远姐姐,好吗?” 声泪俱下的一番恳切之言,自然是叫年仅八岁的孩子难以招架。江茹衾原本就挺喜欢这个既温柔美丽又做得一手好菜的长姐,只不过刚才听了她大娘的那些话,她才…… 脑海中盘旋着妇人冰冷的嗓音,眼前却是女子情真意切的容颜,江茹衾的小脸霎时纠结成一团,可最终,她还是出于不忍和不舍,如履薄冰地张开了小嘴:“大姐,你……你不讨厌我吗?” 话音落下,云伴鲜微微一愣,而后了然。 果真是那个怀安公主对她说了什么。 心里有了底,她对脸上的神情更是操控自如。 “傻丫头,你在说什么呀?这怎么可能呢?!”她抓紧了小丫头的手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忽闪忽闪的眼眸,“姐姐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呢?你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奇怪念头?” 江茹衾见她毫不犹豫、一脸嗔怪,心里的那杆秤自是又倾斜了三分。 “是……是大娘告诉我,说你不喜欢我,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 小家伙支支吾吾地低了头,又皱着脸抬头看她。 “甚至……觉得我不如就这样死掉比较好……” 此言一出,云伴鲜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寒意,登时就面色一沉。 那个女人……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她怎么就狠得下心,同一个小孩子说这种话! 不得不承认,怀安公主这盆脏水泼得,可真是无所顾忌。 心下恨意丛生,云伴鲜面上却不能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敛了怒意,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能吓到了年幼的妹妹,令敌人如愿以偿地坐实她的“罪名”。x 电脑端:/x :/ “胡说八道!”是以,她当机立断,作出一副既替对方义愤又为自己委屈的激动模样,“我怎么可能生出那样的歹念来?!茹衾,难道姐姐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是非不分、心肠歹毒之人吗?!”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逼真,本就已经动摇的江茹衾忙不迭连连摇头:“不是的,大姐!我……我没有!” 她是喜欢这个姐姐的,真的!比那个成天只知道欺负她、打骂的二姐,这位长姐真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可是……可是…… “那你怎会信了这无稽之谈?!” “因为……因为……大姐讨厌江家的每一个人,特别……特别是抢了爹爹的……大娘……还有我娘……” 所以,她恨屋及乌,连带着她们的孩子,也欲置之于死地? 怀安公主的那点伎俩,她彻底弄明白了。 呵,什么叫做“以己度人”,她今天算是领教了。 云伴鲜一面暗暗冷笑,一面慈眉善目地牵起了江茹衾的手。 “不,大姐不讨厌你,也不讨厌你娘。你们两个没有错,我不会对你们有任何的埋怨。” 听罢此言,小丫头难以置信地张着嘴,眼珠不错地盯着她泪痕未干的面容:“真的吗?” “千真万确。”云伴鲜笃定颔首。 “那……那……”大娘她为何要说出那种话来? “这话,是你大娘跟你说的吧?” 江茹衾闻言身子一僵。 “别怕,大姐不会把我们方才说的话告诉你大娘的。” 听了她善解人意的保证,小丫头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还有,你大娘误会大姐了,你可不能跟着再误会我了,白白叫大姐伤心。” 江茹衾点头如捣蒜。 她就说嘛!一定是大娘弄错了,大姐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干,每次见面都对她笑得那么温柔,怎么可能恨她到要取了她的性命? 眼瞅着小家伙的眼中终于重新透出信赖的光芒,云伴鲜适时地冲她温和一笑,再度执起了碗勺。 “你信我就好。来,快喝粥,再不喝就凉了。” 说着,她迅速舀起了一口米粥,作势就要往对方嘴里送。谁知江茹衾见了却冷不防避了开,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大姐,大娘误会了你,那我们怎么去跟大娘解释啊?” 完全没料到小家伙会这么问的云伴鲜直接怔住。 这丫头,还对她挺上心的…… 见江茹衾满眼的认真严肃,云伴鲜一时间竟有点感动了。不过,一想起幕后黑手的那张脸,她柔和似水的笑容很快就变成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是啊……大姐得想个法子,同她好好‘解释解释’。” 说完了这句话,她就让江茹衾只管安心养病,并未就“如何解释”的问题与之多作交谈。毕竟,大人间的恩怨是非,还是不要让小孩子牵扯进去比较好。 不过,撇开阴谋诡计是一回事,向其打听情况就是另一回事了。 “对了,你告诉大姐,还有什么东西是你不能吃的。”云伴鲜一边若无其事地喂江茹衾喝粥,一边面色如常地发问,“等你病好了,大姐一定好好做一顿补偿你。” 对美味佳肴的渴望,不费吹灰之力就盖过了因误食而遭受的苦痛。小丫头心里没了疙瘩,对跟前的女子也就不再设防,甚至还因听到这个好消息而喜上眉梢。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不能吃的了!”然后,她急不可待地替自个儿正名,生怕对方误以为她这也碰不得、那也吃不成,继而打消要替她做吃食的念头。 然而她不知道,她那同父异母的长姐一听这话,不由得就皱了皱眉。 “没有?茹衾,你可别骗大姐,万一到时候大姐又为你做了什么你不该吃的,那岂不是害苦了你?” 可惜,面对女子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一问,小丫头却急得连连摇头。 “真的没有!大姐我没骗你,除了花生,我什么都能吃的!” 眼见小家伙的眼神童叟无欺,一副巴不能把心窝子掏出来给她看的样子,云伴鲜反倒心底一凉。 难不成……是她猜错了? 禁不住产生了自我怀疑,云伴鲜没一会儿就压下了这一想法。 不,未必,还有一事,她尚未打探。 章节目录 第44章 真相不明 从江茹衾屋里出来的时候,日头正高。云伴鲜仰起脑袋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晴空,却只感觉自己忽然就陷入了一个迷局之中。 她问了,事无巨细地问了,可她那同父异母的三妹,除了花生以外,不对任何东西过敏——那些她能想到的花粉也好,香气也罢,都不曾对其造成任何的威胁。 那么,这一次的事故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真的是因为那几粒小小的花生?也就是说,是她太敏感了,以为是怀安公主设计意欲诬陷,但实际上,分明就是她自个儿时运不济,还连累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是夜,云伴鲜坐在房里,嘴里嚼着花生,眼睛瞧着烛火。沈复见她机械地重复着伸手拿取和往嘴里塞的动作,两只眼却全然未去留意碗碟里越来越少的花生粒,便悄无声息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本,默不作声地跑去坐到了她的身前。 孰料他都如此了,他的娘子居然还是毫无反应,兀自拿起一粒又一粒花生放入口中,这让沈复哭笑不得之余,还真担心她是不是跟花生米较上劲了。 须臾,他垂眸注目于小碟子里仅剩的三粒花生,冷不得伸出一条胳膊,一把将它们都“抢”了去。 许是思考问题太过入神,云伴鲜没留意到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却只在右手摸来摸去再也摸不到花生粒的那一刻,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她略显涣散的目光忽而有了焦点,并将之迅速转移到了男子的脸上。 电光石火,她看见沈复正从容不迫地嚼着什么东西,还面不改色地搓了搓三根手指,像是要把指上沾染的碎屑给弄干净。 “干吗抢我的花生?” “……” 她质问得好有气势,他竟无言以对。 无语了片刻,沈复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说:“你吃得太多了。” 这回,换云伴鲜瞬间语塞了。 她本就是故意逗他玩玩而已,谁料想,他还正儿八经地搭理她了。 “在想什么?”所幸沈复终究不是个无聊的人,玩笑开过之后,他便话锋一转,一脸正色地谈及了正事。 “在想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云伴鲜也是个有分寸的,对方一问,她就收敛了玩闹的心思,转而一本正经地给出回应。 “怎么说?” “小丫头说她没什么其他过敏的东西,可是我又觉得,昨日她吃下的花生分量不足,发病的症状也不似从前,那按理说,应该不是同一种食物或者物品造成的。” “所以,倘若这个‘按理说’不成立,那这一次的事情,就是你的无心之失,而非有人构陷?” “确实,但关键是,现在我也说不准到底是巧合还是陷阱了。” 眼瞅着女子秀眉一敛、心有不甘,沈复只得轻笑着摇了摇头。 “想不通就别想了,何必呢。” “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日子还长着呢。” 听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短短一语,令原本还看着别处的女子倏尔眸光一转。 四目相对,她盯着沈复深邃的瞳仁瞧了一会儿,直至倒映在其眼中的烛火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刮得东倒西歪,才蓦地收回了她的视线。 “明天我让人收拾出一间书房给你。” 不期而至的话题转换令沈复不由一愣,他目视云伴鲜神色淡淡地站起身来迈向里屋,自是不解地跟着起身,问她缘何突然想到了这个事。 “你妨碍我思考人生了。” 啊?这什么跟什么?一定要说的话,明明是她“吭哧吭哧”嚼花生的声音影响了他温习功课吧? 如此一思,沈复倒是冷不丁想到了什么。 该不会……其实是她生怕自己打扰了他? 这样一想,男子的心情倒是明媚了几分。奈何他还没开口有所表示,女子就自顾自地跑去床上睡觉了。 那之后,云伴鲜再也没同沈复提起花生的事,只在江茹衾的身子恢复了些许后,如约替她做了许多好吃的,重新博得了小丫头的青睐。怀安公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虽是颇觉不快,面上却也不能流露半分。她对自己说,反正她们都是低贱之人生下的孩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小丫头不听她的话,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年将不惑的妇人没有想到,云伴鲜非但用一身厨艺征服了江茹衾的胃,还隔三差五地下厨替他们一家子做菜。尽管每次只有一两道菜,但有句话说得好啊,物以稀为贵——她的手艺,很快就把自家老爷和儿子的口腹之欲都给吊了起来。 怀安公主恨得暗自咬牙,却也奈何不了在人前始终待她客客气气的年轻女子。碍于江河海“一家人要以和为贵”的宗旨,她和女儿江茹宁甚至不能不偶尔吃上几口那贱丫头做的食物,日子久了,连她们母女俩的嘴都快要被云伴鲜给惯坏了。x x 电脑端:/ 怀安公主觉得这样下去很危险,左思右想,竟把主意打到了沈复的头上。 是了,凭借她老辣的看人眼光以及身为女子的直觉,观察了一段时日的她业已可以断定,这夫妻俩虽皆是贱人贱生,可谓门当户对,却并不似他们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恩爱——沈复总是很尊重云伴鲜的意愿,从不对她做出亲昵、逾越的举动,而云伴鲜虽然常对沈复笑脸相迎,却始终下意识地回避着两人的肢体接触。 也是,一个被硬塞过来的乞丐相公,无父母之命,无媒妁之言,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婆家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破烂背景,她又岂能当真看得上眼?无非是觉得这个男人好拿捏,故而才勉为其难地把他留在身边使唤罢了。 而对于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来说,一辈子最耻辱的事,怕就是被自己的女人看不起了。x :/ 是以,只要她许他高官厚禄、香车美人,还怕他不倒戈相向,助她除去那眼中之钉? 章节目录 第45章 意图拉拢 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怀安公主于两个月后等来了一个极好的机会。(_ 她发现,近日来,云伴鲜似乎不太(和谐)安分,每隔几天就会雷打不动地往外跑。她派人暗中盯梢了数日,这才获悉女子乃是入了京城第二大的酒楼——云香阁。 那么问题来了:她一个嫁了人的妇道人家,去酒楼干什么? 当然不是去喝酒吃菜的,别忘了,她可是宫廷出身的御厨。x 怀安公主派去的眼线不消两日就打探清楚了,这位不姓“江”的江府大小姐,竟然是去云香阁的厨房做私房菜! 乍听此讯,怀安公主还闹不懂云伴鲜这是在做什么,但缓过劲儿来仔细一想,自打入府的三个多月以来,这臭丫头从未向账房领过一枚铜钱,换言之,她全是靠自己的银子在江家过活。 可是,纵然她在宫里当差的这几年里积攒了不少钱财,也终归会有坐吃山空的一日。为了防止这一天的到来,为了能让自个儿在江家抬得起头,她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年轻妇人,又拖着个几乎吃白饭的相公,只好选择抛头露面、自力更生了! 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年近四十的怀安公主忽然觉得莫名的痛快。 不晓得她那粗心大意的老爷若是知道自己的嫡长女跑去外头替人做饭,会不会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呈口舌之快抑或拢着袖子看热闹的时候,怀安公主将云伴鲜的行踪摸了个透,叮嘱知情者莫要露了口风,自己则径直找到了沈复。 年轻人面如冠玉的相貌映入眼帘,她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脸,却仍是不能不承认,他有着一副好皮相——兴许,这也是那贱丫头没有将其舍弃的原因之一? 想着想着就暗觉好笑,她接受了男子面色如常的行礼,就施施然坐到了主位上。 沈复低眉顺目地立在边上,垂着手像是要聆听长辈训话的样子。 怀安公主身为金枝玉叶,从来是看不起平民百姓的,但是,男子这毕恭毕敬、不敢逾矩的态度,还是小小地取悦了她,令她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细眉。 “本宫听闻,你在今年的秋试中考中了解元,想来,明年春天,便是要去参加春试的吧?”高高在上的妇人也不假意寒暄,这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沈复听她自称“本宫”,心道自己果然是个入不了眼的,以至于别人连装都懒得装了,不过明面上,他却是越发恭谨地朝名义上的岳母拱手作揖:“回公主的话,确实如此。” “能考中解元,想必也是个聪明的。那你可曾想过,自己出身微寒、毫无倚仗,将来纵使高中,也未必能有一片大好的前途?” 这是要来笼络他? 沈复面不改色心不跳:“还请公主指教。”x :/ 怀安公主很满意,抬了抬保养得当的尖下巴,波澜不惊道:“嗯,看来是个有眼力的,本宫今日前来,便是来替你指一条明路。” “公主请讲。” “你既然娶了……娶了老爷的女儿,老爷身为你的岳丈,理应提携你一把。”说着,怀安公主刻意顿了顿,瞥了瞥眼帘低垂的男子,“只可惜,你一介草民,无权无势,现下还要靠女人养着……这可委实讨不了老爷的欢心。”言说至此,她又特地瞧了瞧沈复的脸色,虽然未能看清,却也想当然地认为它不会好看,“即便你再得云姑娘的喜欢,恐怕老爷也还是会替她另择佳婿。更何况,依本宫看,你也拴不住那云姑娘的心。换言之,你终究是会被舍弃的,想要攀上礼部尚书这根高枝,于你而言是不可能的。本宫这话,你听得明白吗?” 沈复沉吟片刻,低声表示明了。 怀安公主见他双眉微锁,猜他此刻必定又是惶恐、又是窝火、又是无奈,心想她的目的这便达到了一半。 “不过,本宫见你人模人样的,也不像是个庸才,允你一条康庄大道,倒也无妨。”须臾,她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与沈复相对而立,“就看……你懂不懂得,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沈复的猜测几乎全中。 怀安公主是认定了他乃贪慕富贵之人,在明知道不可能攀上云伴鲜这根高枝儿的前提下,在经过她这个皇帝胞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提点后,他一定会“弃暗投明”,转身投入她的麾下,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届时,遭他阳奉阴违的云伴鲜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高高在上的妇人走后,沈复眨了眨眼又动了动眉。他走到镜子前头,摸了摸下巴,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长得像个吃软怕硬、贪婪奸诈的小白脸了。 于是,当云伴鲜在府外忙活完了回到卧房的时候,赫然入眼的,是一个破天荒对着铜镜照来照去的沈复。 她一下子顿住了前进的脚步,眼珠不错地盯着他瞧。 沈复察觉到有人来了,便不慌不忙地放下了手、扭过了头,随即目睹云伴鲜正跟见了鬼似的打量着他。 哭笑不得的同时,他意识到自个儿方才的举动确实有些稀罕了,却也只好若无其事地冲来人莞尔一笑。 “你在干什么?” “照镜子。” 简单粗暴的对话戛然而止,云伴鲜看他的眼神顿时愈发诡异了。她总觉着,这种事情应该是像范简那样的妖孽才会做的——她的夫君不可能那么臭美! 将妻子近乎惶恐趋避的神情尽收眼底,沈复当机立断,赶紧将怀安公主意欲拉拢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所以,我才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哪儿像那种见利忘义、趋炎附势之人了。” 沈复一脸“我明明乃是一正人君子”的模样,看得云伴鲜当即忍俊不禁。 不过,那怀安公主竟然都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就这么急着想要除掉她? 云伴鲜并不掩饰唇边溢出的冷笑,就噙着这笑意,从容不迫地看着沈复。 “她开出的条件还不错啊,有官位,有钱财,有美人,你不考虑考虑?” 沈复随即正襟危立:“香车美人,高官厚禄,皆抵不过娘子一颦一笑。” 云伴鲜貌似不屑地嗤笑一声,刻意眼珠一错,不再看他的脸。 “况且,义父泉下有知,若是知晓我靠着此等卑劣手段入了仕途,怕是要直接把我带去他那儿跪上三天三夜了。” 见沈复煞有其事地说着,云伴鲜自是一窘:她差点忘了,他的养父可是一位高风亮节之士,倘若在天之灵获悉义子非但违背其意愿去考了科举,还在未入仕时就同那些追名逐利、卑鄙无耻之徒成了一丘之貉,那还不得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痛斥他一顿? 思及此,她老神在在地扬了扬眉毛,令视线重新挪回到男子的眼中。 “原来是怕你义父怪罪于你,不得已而为之啊。” 沈复又是啼笑皆非。 娘子听话故意不听重点,真是叫他这个当相公的头疼。不过也罢,谁让他自个儿多了这个嘴呢? 心平气和地作了批评与自我批评,沈复好整以暇地笑问:“倘若当真如此,娘子可觉失望?” “我有什么好失望的。”云伴鲜亦是面不改色地作答,还顺带掸了掸衣袖上莫须有的尘埃,“倒是你,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你就舍得?” 章节目录 第46章 深闺怨夫 话音刚落,女子从容镇静的目光就落到了沈复的眼中。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娘子你看,我为你放弃了这大好的捷径,你是不是该投桃报李一番?” 奈何沈复只目不转睛地跟她对视了片刻,就又不正经起来。 所幸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下来,云伴鲜已经渐渐习惯了他这不再老实的态度,因而也没有多意外、多尴尬,这就笑语盈盈地凑了过去。 “相公觉得,妾身该如何报答你?” 言语间,她美目生辉,眸光潋滟,看得他心头一动。 可惜,他也只能强压下到了嘴边的某四个字,定了定神浅笑道:“全心全意地信我,如何?” 四目相对,女子沉默了有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看向了别处,反问道:“我有不信你吗?” 沈复闻言不置可否,须臾,他面色如常地抓起她的一只手,放在掌心里,轻轻地摩挲起来。 “我知道,要彻底相信一个人,很难。”他沈复自记事以来,也只无条件地信任过义父一人,“只是,你我既然有缘结为夫妻,你不讨厌我,我也对你动了情,何不试着把心交给彼此?” 如此,方能天长地久,相濡以沫。 这后半句话,沈复并未说出口,只一如既往地噙着几分笑意,又带着几分真意。可云伴鲜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不由自主地睁圆了眼,一时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瞧。 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见云伴鲜眼珠不错地瞪着自己,沈复推测,她八成是又听错了他话里的重点。x 不过这一次……也不算错得很离谱吧。 用一种“我就是对你动心了,你不要这么惊讶”的眼神端量着自个儿的妻子,沈复径自喟叹:“娘子如此反应……真叫为夫伤心。” 云伴鲜猛地回过神来,收拾了脸上业已流露的震惊,故作镇定地嘀咕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那你现在知道了?”沈复收敛了些许委屈和失落,瞬间展露三分笑颜,好整以暇地瞅着她视线游移的美眸。 云伴鲜觉得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居然企图用那样的话来撇清她的责任。 “知道了……”片刻,她只得老老实实地低声称是,只是一双眸子仍旧没去看对方的眼。 “然后呢?”沈复好脾气地诱导着。 “然后?没有然后。”一只芊芊玉手尚被夫婿握于掌中,年轻的女子却佯装淡定地选择了嘴硬到底。 沈复见她装傻充愣地看着别处,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他终究是舍不得说半句重话,更舍不得放弃这个绝佳的时机,是以二话不说就遽然发力,猛一下将她拽到了自个儿的胸前。 许是没料想男子会行如此“轻浮”之举,被突然间揽进怀里的云伴鲜自是当场一怔。她抬眼愣愣地对上沈复含笑的美目,感受其温热的鼻息正一点一点变得灼热。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说起来……”就在她脑中警铃大作之际,令她心跳加速的男子却冷不防话锋一转,“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话音刚落,现场气氛就顿时掺入了一抹诡异的气息。 云伴鲜原本还颇为戒备的神情忽然就被一种遭戏耍后的无力所取代,她情不自禁地抽了抽眉角,本该大大方方脱口而出的芳名,却鬼使神差地说不出口了。 “虽然相处了好几个月,我却还是只晓得你姓‘云’,名里带了个‘仙’字。”就在这时,沈复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他忆及两人偶有书信往来时,对方竟只以一“云”字落款,这十足的个性,倒真是让他过目难忘,“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全名吗?” “云……”女子迟疑了一下,目光闪烁,“云伴鲜。” “半仙?”沈复略诧异,没想到她的尊长居然给她起了个如此与众不同的闺名,倒也真是合了她这如花的美貌以及这出挑的性子。 “不是那个算命的‘半仙’……”她就知道他会弄错,“是‘陪伴’的‘伴’,‘新鲜’的‘鲜’。” 此言一出,沈复越发错愕了,得亏他不是个少见多怪的人,因此这就重拾了柔和的笑意,问她:“很别致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云伴鲜对他的这一说法倒还满意,毕竟从小到大,但凡听说她名讳的人,不是嘲笑她这名字稀奇古怪,就是暗叹它有伤风雅,几乎没有一个会像他这样,脸不改色心不跳地追问其由来的。 有了这般对比,女子的心思也不由温软了些许。 “你是否听说过,东北有一道菜,不是很出名,叫‘生面伴鲜’?”她和声细语地诉说着,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起一张温婉柔和的笑脸,“我娘那天生我的时候,刚好在教侍奉她的丫鬟煮这道菜,结果菜刚煮好,她还没来得及尝一口,就提前发动了。” “所以她为你起名‘伴鲜’?” 云伴鲜不自觉地勾起了朱唇,一面笃定颔首,一面下意识地注目于当即了然的沈复。 “岳母可真是性情中人。” 难怪能生养出如此不为世俗所缚的女儿来。 笑语盈盈,四目相对,沈复凝视着妻子巧笑倩兮的朱颜,知晓她已彻底放松了警惕。 “那么鲜儿,为夫得提醒你,你我成亲至今,做过的最亲密的事,也就是在江大人跟前演戏的那几次了。” 话音未落,猝然还魂的云伴鲜已然禁不住变了脸色。 这家伙转换话题太快了,她险些都被他糊弄进去了! “坦白说,我觉得挺失意的。”岂料就在她警醒过来并将欲一言之际,沈复却抢先一步夺了发言权,“我沈复钟情于你,只愿此生此世都与你共进退,你却连个牵着手、散散步的机会都不给我,委实叫为夫不太好受啊。” 云伴鲜听得咋舌:等等!这种深闺怨夫的错觉怎么又出来蹦跶了!还有还有,什么……什么此生此世共进退的……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达到了这种生死相随的境界了?! 偏偏就在她禁不住瞠目结舌之时,男子却兀自怅然若失地凝视着她的眉眼,道:“娘子,对此,你就没有什么想法或者什么表示吗?”x 电脑端:/ 没有!没有!统统没有! 云伴鲜很想这么吼他一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出不了口,以至于纠纠结结地闹到最后,她说出口的话竟然变成了“不就牵着手散个步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沈复毫不掩饰地笑了,她却懊恼得快要哭了。 这种突然很想咬掉舌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章节目录 第47章 腊月初八 打这一天起,除却刮风下雨、出门在外,云伴鲜每个午后都会被沈复牵着手在江府里散步。起初,她还觉着有些别扭,可走着走着,她也就习惯了,还神态自然地同沈复谈天说地,并在短短几日内就领教了他的见多识广、学富五车。 不过,他全然不像那些满腹经纶的老夫子,每每谈笑风生之际,都是幽默调侃、见解独到,丝毫不显迂腐无趣,是以,她常常听得津津有味,甚至都在交谈中淡化了彼此的身份。 不得不承认,在学识和谈吐上,她是相当佩服他的——并且……似乎也由此而对他生出了不少好感。 这便是一种男儿的魅力? 云伴鲜不敢往深里想,因为沈复那一日的话语,尚犹言在耳。只不过,她仍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思虑了几次,索性就直接开口问他,问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沈复闻言认真思量了片刻,一本正经地回答:“什么都喜欢。” 没诚意。 本还隐约有些期待的女子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别过脑袋不说话了。 瞧,娘子生闷气的模样,他也喜欢得紧。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说了,结果却只换来女子凉凉的一记侧目。 “以前我真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看来你我初识的那几日里,你果然是演得一手好戏啊。”x 电脑端:/ “当时因我一己之私,给娘子添了麻烦,自然是要诚心思过、尽心配合了。” 云伴鲜才不信他巧舌如簧,当即又赏了他一个白眼,兀自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幸而这一过程中,她始终没有甩开他的手,这让沈复暗自失笑之余,只越发握紧了她的柔荑——远远看去,两人就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一般,羡煞旁人。 当然,会真正羡慕他们郎才女貌、伉俪情深的,也就是江府里的一些丫鬟、家丁了,至于另一些人——比如此刻正偶然路过的怀安公主,却只暗暗笑得得意。 看来,她收买沈复的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 诚然,她开出那些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后第二日,沈复就私下里找到了她,与她达成了协议:一旦云伴鲜这里有了什么值得一听的情报,他就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告知与她,而她这边若是有什么动作需要他暗中相助,那么他也必须不遗余力地替她办事。只要他能够做到这两点,她就许他一路荣华富贵、平步青云。 怀安公主似笑非笑地望着那边厢并肩而行的两人。 这沈复还挺上心的,才几天的工夫,就已经同那贱丫头打得热火朝天了。 呵呵……也难怪嘛,高官厚禄,如花美眷,试问天下哪个男子能不喜欢?有那样一个捷径可以获得,他自然是上着杆子、卯足劲儿了。 “走吧。”这样想着,容貌姣好的妇人不由勾了勾唇角,轻声招呼了一旁侍奉着的嬷嬷,“好久都没去看望袁姨娘了。” 静静候在其身边的嬷嬷姓“曾”,是怀安公主的陪嫁丫鬟,如今也同她家主子一般岁数了,一直衷心事主,深得怀安公主的信任。此刻,她忽然听主子说要去见那个疯了的妇人,心下自然一瞬生出了疑惑。 “公主要去看她?” “是啊,眼瞅着就是腊月了,你随我一道去看看,袁姨娘的院子里还缺些什么。” 曾嬷嬷眼珠子一转,当即就明白了什么。不过,她不敢过多揣摩主子的意图,心中有数后,她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便扶着主子施施然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十日后,恰逢腊月初八,江府上下一大早就忙活了起来。熬粥,杀猪,腌肉……距过年尚有大半个月,年味却已在一行人劳动的身影中浓郁了起来。身为闲不下来的前钦点御厨,云伴鲜自然无法作壁上观,一大清早的,本是告诫自己今年得拢着袖子看热闹的她,却看着看着就凑了进去。 已经许久没见过如此热火朝天的场面,难得也袖手旁观的沈复眼见妻子就这么投身其中,啼笑皆非之余干脆就妇唱夫随了。 “你行?”已然撸起袖管的云伴鲜一脸质疑地瞅着他。x :/ “当然。”沈复挑了挑好看的眉毛,不假思索地点头。 云伴鲜抿唇打量了他几眼,心想,他看起来倒也像是个手脚灵活的,就算忙不上什么大忙,至少也不至于给她添乱吧? 孰料,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年轻的女子就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能说会干的沈复,居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烹饪废——他不但若无其事地把盐当成糖拿给了她,还将本该放入沸水中的各种豆子一股脑倒进了凉水里。 云伴鲜快哭了:“你义父过世后,你究竟是怎么填饱肚子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沈复面不改色地敛了敛眉。 云伴鲜见状,瞬间了然:怪不得他成了乞丐!原来不光是因义父的死而歉疚、难过,更是因为他压根不晓得该如何果腹! “算了,你……你还是到一边歇着去吧……” 她不想打击沈复的自信心和积极性,但她实在是不忍目睹众位江府厨子默默哀求的眼神:大小姐,您赶紧请姑爷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眼见妻子顶着张因劳作而变得红扑扑的脸蛋,对他作出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被嫌弃了的沈复一言不发地抿起了嘴唇,负手幽幽地退到了一边,然后眼巴巴地瞅着她。 云伴鲜只好不断地提醒自己:要专心干活,不要理会男子似委屈似不服的小眼神。 就这样,在夫妻俩一个眼珠不错一个视若无睹的完美搭配中,八大锅香气四溢的腊八粥新鲜出炉了。以江河海为首的江府众人头一回尝到出自宫廷的手艺,自然是对其赞不绝口,仿若前几十年里喝过的腊八粥均无法与之媲美。唯有怀安公主母女,一个笑里藏刀、口是心非,另一个索性连嘴巴都不肯甜一把,喝了两口就作唾弃状,硬说云伴鲜掌勺的这顿腊八粥是她喝过的最难以下咽的一顿。 不合时宜的贬低之辞一出,江河海的脸色自然不太好看。他皱起眉头看了江茹宁一眼,恰逢怀安公主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碗。 章节目录 第48章 暗潮涌动 “你姐姐辛辛苦苦熬出来的粥,你怎能说出这种话呢?”怀安公主语气平平地“教育”了自个儿的闺女,又笑眯眯地注目于饭桌上面不改色的女子,“让云姑娘见笑了。” “公主说的这是哪里话,各花入各眼,二妹妹不喜欢我的手艺,也无可厚非,哪来什么见笑不见笑之说。”云伴鲜虚与委蛇,含笑的视线先后扫过江茹宁及其母亲的面孔。 最终,她与怀安公主四目相对,一个比一个笑得无懈可击。 “你不爱喝,那就别喝了。”直到一家之主猝不及防地扔出这么一句,两人才一个面色一凝,一个眉心一动。 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江河海波澜不惊的脸庞,目视其不慌不忙地放下了已然底朝天的白瓷碗,神态自若地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抹了抹嘴。 “茹衾,好喝吗?”下一刻,他就自顾自地噙着五分笑意,没头没脑地向最小的女儿发问。 江茹衾正在埋头享受美味,乍一听父亲发问,她自是顾不上其他,下意识地就放下了碗勺,毫不犹豫地冲他点了点小脑瓜:“好喝。” “嗯,不枉费你姐姐给你开了小灶,特地煮了一小锅不放花生的腊八粥。”江河海笑吟吟地说着,赞许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胡子。 江茹衾睁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乐呵呵地仰起头,看向面带微笑的长姐:“茹衾谢过大姐。” 小丫头是个懂礼貌的,云伴鲜瞧着欢喜,这就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江茹宁将姐妹俩的互动看在眼里,于桌底下绞着手帕,心头怒火中烧。 她的生母怀安公主也很不乐意——很明显,老爷这是在替老大和老三牵线搭桥,顺便反衬出她家老二的不知书、不达理。 只可惜,她不能流露出心下的不悦,唯有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 就这样,一顿东边日出西边雨的腊八粥算是喝完了,众人各怀心事地回了各自的屋。江河海虽然喝女儿亲手煮的粥喝得高兴,却也心疼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动不动就在家里下厨房,是以又把她叫到一边,忍不住劝了几句,希望她即日起别再亲自下厨,累着自己。 奈何云伴鲜素来是个有主见的,何况开口劝她的人是他,她根本不可能听之从之,只再一次表明了她的态度:她本就是御厨出身,庖厨之事是她的本职,也是她的爱好,她从不觉辛苦,也从不觉厌烦。 “况且,我与夫君住在江府,也没什么能为江家做的,权当是孝敬大人了。”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女儿,是江家的大小姐,你看茹宁、茹衾她们,哪个需要做这些的?” 云伴鲜早料到他会搬出“名门闺秀”之说,故而始终面无涟漪,只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江河海很快就在她的注目中意识到了自己的一时嘴快,缄默片刻后,他眼神虚飘,刚好无意间瞥见了在院外等候女子的沈复。 “罢……你今天也累了,先回房吧。” 云伴鲜听罢,当即略施薄礼,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江河海目送她径直迈向院外静候的男子,却一点儿也没有“女大不中留”的“满足感”,而是径自长叹一声,看着已然与他对上眼的沈复不紧不慢地向他低眉行礼。 负手而立的一家之主只好默默地冲女婿点了点头,目视其护着女儿渐行渐远。 走出了江河海的视野,确信云伴鲜并没有心情不好的沈复就不动声色地牵起了她的一只手,好似此举已是他们夫妻间的家常便饭。感觉到自其温热掌心传来的力道,女子下意识地想要挣一挣,可惜,她很快就因贪恋那份温暖而打消了挣脱的念头。 “手怎么这么凉?”这时,沈复更是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自己掌中的冰凉,皱起眉头问她。 “我还要问你呢,明明在外头站了有一会儿了,手怎么还这么热乎。”云伴鲜不答反问,好像对方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沈复神奇地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失笑着摇了摇头。 下一刻,他就冷不防顿住了脚步,令指尖触上了她纤柔的右腕。 “做什么?” “嘘。” 沈复凝神替妻子把起脉来,也助她顿时记起了他会医术的事实。(_ 片刻后,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却不忘重新牵起她的柔荑,拉着她继续往前走。x 电脑端:/ “你来癸水的时候,会肚子疼吗?” “……” 这都什么跟什么? 云伴鲜觉得,虽然她与沈复已然有了夫妻之名,但到底是尚未有发展到新的阶段——他怎么就能若无其事地问起她女儿家的私密事呢? 此情此景下,全然将男子当做有名无实的夫婿而非一个大夫来看待,云伴鲜微窘着看了他一眼。 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有时候会。” “疼得厉害吗?” “都能忍得住。” 那是你能忍吧? 听女子答得理所当然,沈复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了。 罢…… “回头,我给你开几副药,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有这么严重吗?” “不严重,但是小洞不补,大洞吃苦,你也不想将来生孩……”沈复不慌不忙地侧过脑袋,同双眉微敛的妻子四目相接,可话到嘴边,却冷不防回炉重造了,“不想将来寒气积聚于体内,动不动就这儿疼、那儿痛的吧?” “好吧……” 反正就是喝点药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唔?慢着,喝药的话,会不会很苦?很苦?很苦…… 遽然冒出一念的女子霎时变了脸色,她睁大了眼珠子,凝眸于身侧的男子,琢磨着该找个什么理由,来收回方才答应他的话。 “那什么……其实我觉得吧,冬天手脚发冷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像你这样浑身火热的才是少见。哦,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你是习武之人,而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岂可同日而语?你用你的标准来要求我,是不是矫枉过正了些?” 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章节目录 第49章 后院逞凶 沈复闻言,侧首看向自个儿的妻子,眼神里霎时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所以呢,我自己平日里会多加留意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药……嗯,就免了吧。你不知道,多少乱七八糟的事情,可都是从汤药和吃食里头冒出来的,眼下我们毕竟不是在自己家,日防夜防也难免会有疏漏……” 直到云伴鲜径自神色一冷,目光里隐约透出了三分深意,他才不徐不疾地收回了打量她的视线。 “我亲自替你熬药,你还不放心?” “你……没这个必要吧?” “我认为有。” 男子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一句话就把对方给堵了回去。 诚然,这药也吃不了多久,把她的身子调理好了,将来她生产之时,才不会遇上本可避免的危险。 可怜他沈复都已经思虑得如此之深远了,并未察觉到他这份心思的云伴鲜却还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免受那汤药之苦。 “总之……” “啊呀我肚子疼!”岂料,往日里都让着她的沈复刚要一锤定音,她就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的话,“都怪你,跟我提什么疼不疼的,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语毕,装模作样瞪了他一眼的女子就蓦地挣脱了他的手掌——遁了。 望着女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沈复觉着他差点就要风中凌乱了。 是什么,让大方稳重的娘子宁可用上此等叫人哭笑不得的借口,也要扯开话题、拒绝服药?他都说了不是很严重,不需要大动干戈的…… 思忖至此,似乎遗漏了什么的沈复忽觉茅塞顿开。 拒绝服药?莫非……就是这个? 没想到他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娇妻,居然会畏惧药石之苦。 沈复无语,然无论如何,在这种事情上,他可决计不打算娇惯她。 于是,他敛了情绪,循着她逃跑的方向,抬脚悠悠地迈开了步子。 那边厢,云伴鲜已然一溜烟地跑到了一座院子里,回头见沈复没有追来,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不禁开始后悔适才那幼稚的行为了。 他虽然挺聪明的,但应该没有看出来,她是因为害怕药苦,所以才不肯听从他的建议吧…… 于夜幕下喘气的女子瘪了瘪嘴,探头探脑地张望了片刻,又不好意思即刻往回走。 既然装,就要装得像一点——她现在是个快要忍不住便意的人,所以得找个茅房……啊呸。 并不预备当真跑去臭烘烘的茅厕,云伴鲜只得姑且在陌生的院子里徘徊起来。 酉时将尽,夜色渐沉。她独自一人在晦暗不明的院落里游荡了一会儿,终究是受不住冬夜里的寒意,缩着脖子准备回屋。然而,让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就在她往院外跨出第三步的时候,她的身后竟突然冒出两只枯瘦的手掌来,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情不自禁地惊叫一声,抬手抓住那两只冰凉的手,卯足力气试图将其掰开,奈何背后的人就像是疯子一般,用上了浑身的蛮力,直将她往死里掐。 被手掌勒紧脖子的钝痛与被指甲磕破皮肉的刺痛齐齐压来,云伴鲜觉得,她就要透不过气来了——分明感觉到这双手的主人乃是一个女子,命悬一线之际,她却无力亦无暇去思考,究竟是谁要用这种方式置她于死地。 不……整个江府,恐怕唯有一人…… 没法思考,她没法思考。九死一生之下,她只能火烧眉毛顾眼前。奈何她云伴鲜都使出浑身解数——指尖都快要将歹人的玉手抠出血印子来了,那人却依旧不肯松手。 她甚至都没法去查探对方的身形与年龄,只是随着彼此对峙时生出的阵风,依稀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胭脂水粉味。 但是,这又能如何?她都快被掐死了啊! 情急之下,云伴鲜拼命地往后跺脚,试图踩中凶徒的脚背,好让那人痛得放手。无奈胡乱挣扎的动作并没能助她如愿,这让她几乎陷入了一种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尖叫,紧接着,她那几近快要被人掐断的脖颈就得到了解放。 “咳——咳咳——咳咳咳……”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鲜儿!鲜儿你没事吧!?没事吧!?” 恍惚间,一个踉跄向前的女子听闻了男子熟悉的嗓音,可惜,她根本无法抬起身来看他,只缘长时间近乎窒息的状态已经快要让她变得神志不清。是以,全身发软的云伴鲜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瘫倒在来人的胸前。 “鲜儿!鲜儿!”x 以前,只有母亲和养父母会这样唤她——如今,又多了一个人。 “沈……沈复……” “我在!我在!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沈复心急火燎地问着,一手托稳了女子的身体,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幸好!幸好他来得及时! 匆匆诊脉后确信妻子并无大碍,男子凌厉的目光登时投向了已被他打晕在地的凶手。与此同时,慢慢缓过劲儿来的云伴鲜也一点一点站直了身子,抬手吃力地指了指远处的灯火。x :/ 沈复明白她的意思,两边分别看了几眼后,他扶着女子一直到确定她已能独自一人站立,这才速速跑去取了搁在灯盏旁的火把,点了火来,伸向了躺倒在地上的歹徒。 可当对方的样貌映入眼帘之时,同时目睹了其长相的两人却皆是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倒在他们眼皮底下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妇人,她面色苍白,穿戴整齐,瞧这打扮,不像是府里的下人。 “你认得这个人吗?” “不认得……” 夫妻俩面面相觑,决定姑且将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送到一家之主的面前。 于是,当一刻钟后人被送到的时候,江河海大吃一惊的表情瞬间映入他二人的眼帘。 “你们这是……这是怎么回事?!”不惑之年的男子双目圆睁着,俯视着不省人事的妇人,又抬眼惊愕地注目于他的女儿、女婿。 “江大人,此人意欲在后院对娘子行凶。”头一次,他没有即刻得来女儿的答复,而是听到了女婿不冷不热的回话,“幸亏我及时赶到,才助娘子幸免于难。” 话音未落,夫妻二人就瞧着江河海大惊失色地冲上前来。 “鲜儿没事吧?!”若非云伴鲜不自觉地倒退一步,他几乎就要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了。 “我没事,谢大人关心。”年轻的女子虽是面不改色地说着,可她脖子上的红印却叫闻者弹指间怒目圆睁。 “来人!把袁姨娘院子里的嬷嬷和护卫都给我带来!!!” 章节目录 第50章 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云伴鲜自是略吃一惊。 她没有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一直想见但都没机会见的袁姨娘,居然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可关键是,对方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难不成就因为……这妇人是个疯子? 不一会儿,江河海将几个家丁、嬷嬷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景象,似乎便给了她最明确的答案。 “看个人都看不好,本官养你们何用!?” 云伴鲜低眉看了看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几人,又抬眼注目于怒火中烧的生父,恍惚觉得,她好像很多年没见过他大发雷霆的模样了。 “大人。”听他气冲冲地斥责了几句,女子冷不丁张嘴出了声,令他当即神色一改,敛了怒容注目于她,“这位就是茹衾的母亲吗?”x :/ “是……”江河海方才还拔高的嗓门瞬间恢复如常,只是,他的脸上免不了显出了些许尴尬之色,“鲜儿啊,你姨娘她……她脑子不太清楚,你……你别太怪她。” 当真是疯了吗?只是,她是为何而疯?又为何要对自己下此毒手? 新的疑问和旧的不解交融相错,令云伴鲜姑且选择了沉默。 又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江河海骂下人骂够了,便挥手命一行人下去领罚。云伴鲜并未替他们求情,只默不作声地看着几个人战战兢兢地告退,看着不省人事的袁姨娘被两个新的嬷嬷带了走。 “鲜儿,请个大夫替你看看吧?”收拾了叫人心烦的家伙们,江河海开始一门心思关注女儿的伤势。 可已然缓过劲儿来的云伴鲜压根不想兴师动众,因而只摇头谢绝,便由着沈复护着她回房了。 一路上,夫妻俩都没有说话,沈复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一回到卧房,就扶着她坐到了榻上,借着烛光,仔细为她查看起伤势来。 他发现,她雪白的细脖上赫然出现了好几个指甲的掐痕,红彤彤的,像是要渗出血似的,看得人很是心疼。 “我去替你找些药来。” “啊?还要上药?” 他这娘子,怎么这么不晓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沈复觉着,这平日里看起来还挺细巧的妻子,貌似还暗藏着一颗汉子般粗犷、豪迈的心。x 也许是习惯了一人独立的缘故? 他若有所思地为他的妻寻了个完美的理由,琢磨着要尽快让她明白,从今往后,只要有他在,她就该学着享受被人呵护的滋味。 “当然要上药,难不成,你认为脖子上留着一个个结痂,很好看?” “没有……” 指甲掐出的伤痕,会这么严重? 云伴鲜半信半疑地瞅着沈复似严肃认真的眉眼,最终还是目送他快步离开了。谁知才走出去没多久,行如风的男子就步履匆匆地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个小小的药箱。云伴鲜一问才知,是江河海吩咐人把府里名贵的伤药都一股脑儿地给她送了过来。 至于吗……她又不是伤筋动骨。 脸上虽是表现出了些许不屑,她还是在沈复不容置喙的要求下,安安分分地抬高了下巴。看着他手脚麻利地挑出了他认为合适的药,又用干净的白布沾了少许,径直往她的伤口上涂,她很快就感受到了一阵刺心的疼痛。 “嘶——”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 “别动。”沈复虽是这样关照着,手头的动作却是尽可能地放轻了。 他甚至还伸长了自个儿的脖子,凑上去往她的伤处轻轻呼起气来——这一本该挺正常的动作,此刻竟显得暧昧极了。 是以,云伴鲜的小心肝莫名其妙地就不安生了。 她想叫他别吹了,可那丝丝凉风又确实缓解了她的疼痛,让她有点恋恋不舍。于是,心下微窘的她只好一边故作镇定,一边强迫自己去想正事儿。 “你说,那个袁姨娘,是真的因为疯了,才好巧不巧地找上我吗?” “如果她是一个神志不清到逮着人就往死里掐的,那江大人至少也该用根绳子捆着她。” 沈复说话的语气和内容都并不客气,这让云伴鲜不由得眼珠子一转,定定地注目于他。 他很不高兴,她几乎可以如此断定。 是因为她差点就被掐死了吗? 劫后余生,她忽然有些庆幸——不光是庆幸自己死里逃生,更是庆幸眼前有个平日里素来温文尔雅却在今日为她生了怒意的男人。 不过,眼下不是心里发甜的时候。 “看来明天……我得去会会她。” 因个别变故而拖延了不少日子的打算,这一次总算是有机会加以落实了——作为昨夜里险些命丧其手的苦主,她云伴鲜想去见一见如今在押的施暴者,并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要求吧? 这样想着,她于翌日一早向江茹衾打听了袁姨娘的住所。 时隔数十日,云伴鲜对江府里的布局已经摸了个七七八八,因此无需他人带路,也能自己找到地方。江茹衾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在母亲及长姐身上的事故,所以不但老老实实地替她指了路,还小心翼翼地问她自己能否一道跟去探望娘亲。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云伴鲜当然不能带她去。可是,她又找不着足以服人的理由,故而便谎称自己只是事先打听打听路线,等过两天时机成熟了,她再带小丫头一块儿去。 江茹衾满足乖顺地点点头,云伴鲜则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出了房门同夫君会合。 “真要去?” “当然。” “她要是再发疯呢?” “不是有你在吗?” 沈复觉得吧,云伴鲜已经开始把自己当成“万能”的存在了——这可真是叫人欢喜叫人忧。 实际上,他担心的,不是她此去的安危——左右有他护着,决计不会再让她碰上昨晚的意外——他所顾虑的,乃是恐怕已经被江河海勒令加强的看守,因为从江河海的一言一行来看,这个江府的当家人并不希望他们同那个袁姨娘有什么往来。那么,一旦他们打着好奇抑或不平的幌子私下探视,那些个隐藏在水下的东西,想来就会浮于水面,而江河海似乎有心维系的某种平衡,也定将被不留情面地打破。 以上考量,他沈复想得到,云伴鲜未必想不到。只不过,在她看来,这一面,是必定要见的,而且得趁早——哪怕此举,将牵一发而动全身。 章节目录 第51章 记忆线索 抱着如此坚定的念头,云伴鲜躲在暗处,看着沈复巧妙地将两个看门的支走,又不得已使出了一大早去外头偷偷买来的药,把剩下的两个给迷晕。做完了这些,沈复朝她作了个手势,她才偷偷摸摸地跑了过去。 “你不当刺客真是可惜了。” “……” 他这是舍命陪红颜了好么? 被调侃了的男子哭笑不得,他跟着女子入了一座偏僻的小院子,却也没有忘记回头四下张望一番,确信无人察觉,他才抬脚追着她入了屋。 时值隆冬,门可罗雀的小院同别处人来人往的景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连带着屋子里头也是一副鲜人问津的萧条景象。云伴鲜和沈复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久未通风所导致的气味,却又没觉着屋里有多暖和。 云伴鲜不由自主地敛了敛眉:这江府妾室的日子,竟过得这般差劲?还说有人看着,结果除了院门外的四个家丁,连个嬷嬷、丫鬟的影子都见不着。 一路想一路走着,她很快就在里屋见到了坐在床上的妇人。 袁姨娘正用两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一只脏兮兮的枕头,嘴里还柔声唤着“衾儿,衾儿”,全然是一副疯癫痴傻的模样。云伴鲜意图借着窗外的日光看清她的脸,奈何她始终垂着脑袋,加之披头散发的,就更增加了成事的难度。是以,云伴鲜只好启唇喊了她一声,这才令她停止了自言自语,愣愣地抬起头来。 屋外并不明媚的阳光投射在两人的脸上,她们皆是侧对着窗户,故而得以同时目睹对方的容貌。云伴鲜首先瞧见的,是一张苍白的面孔和一双失神的眼睛,她依稀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张脸——昨儿夜里因为光线太暗所以看不真切,此刻近距离地看了,才发现自己竟对她的长相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还没等她张嘴问点儿什么,对方就猝然间花容失色,扯开嗓门猛地尖叫起来。x :/ “啊!啊!!!不是我!不是我!别找我!你别找我!!!” 尽管对于类似的场面早有心理准备,云伴鲜还是免不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身后的沈复更是生怕重蹈昨夜覆辙,忙不迭上前一步护住了自个儿的妻子。所幸妇人很快就发着抖躲到了床角里,埋着脑袋拼命往墙角里缩,那哆哆嗦嗦、喃喃自语的样子,倒也不像是昨晚上这个差点要了人命的凶手。 眼见那莫须有的威胁仅仅是昙花一现,云伴鲜自是缓了缓受到惊吓的小心脏,下意识地拍拍沈复的手背,示意他放心松开他的手。 然后,她不徐不疾地走了过去,微微弯下腰去,轻声说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代茹衾来看你的。” 话音刚落,战战兢兢的妇人忽然就停止了发抖。只见她慢慢地把脑袋从臂弯里抬了起来,隔着那披散的发丝,双眼迷蒙地仰望着云伴鲜的脸。 孰料才看了没一会儿,她就突然双目圆睁,又跟受了惊的猎物似的,把身子给蜷缩回角落里。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x 电脑端:/ 这是在说……昨晚上的事? 云伴鲜姑且能够想到的,也唯有这一可能性了。只不过,她并没有办法肯定,这个袁姨娘究竟是疯到了什么程度。她甚至必须去怀疑,此人是真疯还是装疯,因为,她实在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就这么差,随便往一个院里一站,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女人给逮着了。 况且,诚如沈复所言,假设这个神志不清的小妾当真具备了随时会掐死人的威胁,江河海又岂能不将她的手脚束缚,并派人严加看管? 倘若这一疑点就是事实,那么,一个人畜无害的疯子会突然发狂,就必定是有一只黑手于幕后推动所致。 而这只黑手,毋庸置疑,只有那唯一的候选——怀安公主了。 只是,这怀安公主似乎也思虑不周了些——这妇人能想到的,她云伴鲜乃至江河海又如何想不到?还是说,她对她的老爷就这么有信心,认定他宁可相信袁姨娘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才导致了昨夜的巧合,也绝对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思及此,云伴鲜暗自冷笑。 依江河海对这个继室的重视,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年轻的女子眯起眼睛,面无涟漪地注视着依旧瑟瑟发抖的妇人。 要弄清的事情太多了,她得抓紧时间。 “姨娘,袁姨娘,你别害怕。”云伴鲜徐徐弯下身子,凑近了妇人的床畔,柔声细语地抚慰着,“是你的女儿茹衾告诉我你在这儿的,她被她爹看着,不便前来,所以托我来看你。你看看我,跟我说说话,好吗?” 话音未落,披头散发的妇人就又不抖了。云伴鲜敏锐地留意到,每每她一提及江茹衾的名字,对方的情绪就会稍稍平静一些,显然,不管对方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卖傻,这心里头,还是很惦记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的。 “茹衾啊?茹衾你应该记得吧?”女子继续循循善诱着,始终保持着和颜悦色的低姿态,“她过了年就九岁了,长得越来越水灵了,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喜欢。她也很喜欢我,特别爱吃我做的点心,还跟我约好了,下次一起来看你,说你最爱吃龙须酥和开口笑,托我替你做呢。” 耐着性子言说至此,她终于看见袁姨娘慢悠悠地仰起脑袋,惊魂未定地对上了她柔和的视线。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本该为这一转变而窃喜的女子却禁不住面色一凝。x 慢着,这张脸…… 云伴鲜一下子变了脸色。 她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她确实见过!是当年在怀安公主屋里伺候的一个丫鬟! 忽然抓住了记忆的线索,云伴鲜尚未从惊愕中缓过劲来,目视其神色一改的妇人就被吓得再一次躲进了床角里。 云伴鲜见状不免有点儿气恼:她应该好好控制表情,不让自个儿前功尽弃的! “你别怕,你别怕!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我好像见过你,有种……有种亲切的感觉呢……” 这后半句话,她是厚着脸皮胡说八道的,本以为如此便能稍微安抚一下对方的情绪,可谁知袁姨娘刚听完这话,就惊叫着从床上跳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52章 陈年旧事 说实话,云伴鲜从来没跟疯子打过交道,是以,她并没能准确预测妇人下一步的行动——眼见其猝不及防地翻滚下床,一阵风似的飞奔到桌边,年轻的女子几乎完全傻了眼。 她要做什么? 很快,惊慌失措的妇人就给了云伴鲜一个答案。只见她二话不说就从桌子上捧起了一盅像是银耳羹的东西,却在打开盖子后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抖。(_ 本来,一个大户人家的妾室喝一盅银耳羹,那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但是,鉴于此妇人情况特殊,捧着这吃食的手又莫名其妙地颤抖着,目睹如是情景的云伴鲜就不能不多长个心眼了。 她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伸出双手触碰了妇人的胳膊。 “姨娘……” “啊——” 孰料,她的指尖才刚搁着衣料碰到袁姨娘的手臂,对方就吓得猛打一个激灵,两手一抖。只听“啪——”的一声响,那盅银耳羹当即跌落在地,摔了个四分五裂。稀薄的粘液洒了一地,可失去了食物的妇人却丝毫不觉痛惜,而是睁大了惊恐的双眼,侧首一动不动地盯着云伴鲜的脸。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你娘……不是我……”下一刻,她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时所道出的话语,就令云伴鲜登时一愣。 “你认得我娘?”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把一个疯子的话当了真,竟然忍不住皱起眉头脱口而出。 “啊……啊——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奈何她话音刚落,袁姨娘就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还抱着脑袋意欲撒腿狂奔。 云伴鲜眼瞅着她似乎是想往外屋逃,赶忙回过神来伸手去拦。幸而在一旁陪同的沈复先一步出了手,及时将妇人截在了半道上。 见对方不仅亲自前来,还带了一个面色不善的男子,袁姨娘彻底吓坏了,却只能惊叫着躲回到自个儿那乱糟糟的床铺上。 而这个时候,目睹其一系列疯癫举动的云伴鲜,业已突然间怔了神。 怀安公主的丫鬟,怀了孩子的姨娘,拼了命想要杀了她的狠劲,见了面却又魂飞魄散的恐惧……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你娘……不要找我…… 思绪流转间,年轻的女子遽然睁圆了眼珠子,只觉一股子叫人战栗的寒意正从心底传往四肢百骸。 难道……难道说…… 意识到某种连她自己都觉不可思议的可能性,云伴鲜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床畔,顾不得脱去鞋子就躬身上榻,一把攥住了妇人的手腕,双目圆睁着看她。x 电脑端:/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是不是知道什么?!” 袁姨娘早就已经被惊惧逼到了崩溃的边缘,面对女子似已有所猜度的逼问,她自然是吓得面无血色、浑身打颤。 “不,不……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不要问我!求求你……求求你……” 眼睁睁看着她倏尔泪如雨下又很快涕泪横流,与自己对视的眼中霎时写满了悲痛和畏惧,云伴鲜竟不受控制地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接近什么巨大的真相。 一直以来,她和她的养父都认为,母亲是心系生父,加诸生产时落了病根,最后才郁郁而终。可他们舅甥却从来都没有设想过,自和离后就几乎同江家切断了一切往来的母亲,也许根本就不是死于大限,而是人祸! 没错……没错!既然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胆敢明里暗里谋划着取她性命,又怎么能够容许丈夫的元妻安然无恙地存活于世,动辄分了丈夫的心?! 即使舅父云以恒自以为将妹妹保护得很好,即使她这个做女儿的自认为已经同母亲过上了与世无争的安生日子,又如何能够保证,那些丧尽天良的恶事,未曾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生根发芽?! 不……不……她得问个明白……线索就摆在眼前,她得问个明白!!! 如此思量着,已然气血上涌的女子更加不能放过面前的妇人了。她无意识地发了狠劲儿,用力攥紧了袁姨娘的右腕,突然一改先前的温柔和善,睁大了眼诘问道:“我知道你没有全疯!你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对不对!?说!你到底帮着那个怀安公主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恶事!?是不是你们害死了我娘!?” “鲜儿!”许是见她情绪忽然失控,沈复生怕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来,故而不由得上前一步,意欲劝阻。 “你别过来!这是我跟那个女人之间的事,让我自己解决!”奈何云伴鲜闻声却头也不回,显然已经颇有被仇恨和惊怒冲昏头脑的趋势。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好在她也不至于有勇无谋,听罢男子这声意有所指的呼唤,她稍稍冷静了一点,作了个深呼吸,这才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泪流满面的妇人。 “我告诉你,今天就算你不说,我以后也总会有办法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到时候,非但我不会宽恕你,那个女人狗急跳墙,怕也容不得你这个帮凶苟活于世!你死了,是罪有应得,可你就不想想,你那年幼的女儿怎么办?!你若不肯现在就坦白从宽,我可不敢保证,将来那个女人要害你女儿的时候,我会不会因恨屋及乌而选择袖手旁观!” 狠戾的一番话尚未说完,遭她威胁的妇人已然花容失色。 “不,不!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衾儿!不要伤害我的衾儿!”袁姨娘竟冷不防反手握住了云伴鲜的小臂,痛哭流涕着求她高抬贵手。 “那你就把你帮那女人做过些什么坏事都告诉我!”云伴鲜闻言怒目圆睁,一点也不打算对她心软。 “不……不……不行……不行……”她不能说!她什么都不能说!说了会死的……说了衾儿会死的! “为什么不行?!你就不怕我见死不救!不怕我现在就去结果了你的女儿!?” “啊——” 大约是女子恶狠狠的语气终于将妇人逼得溃不成军,她蓦地抱头尖叫一声,猛一下挣脱了云伴鲜的桎梏,随后竟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发了狂地冲到那一地残羹碎屑旁。 眼瞅着袁姨娘趴到地上,就要抓起那脏了的银耳羹塞进嘴里,密切关注着事态变化的沈复赶忙一把拍掉了她湿哒哒的柔荑。紧随其后的云伴鲜同样意识到了方才那被她忽略了的细节,这就蓦地跪在了妇人的身边,使劲将她拽离了那一坨黏糊糊的混合物。 “这银耳羹里有毒,对不对!?” 袁姨娘早已哭得不成样子,一计不成,她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这便又烟消云散了。 “是那个女人送来,让你去死的,对不对?!” 因此,面对云伴鲜百发百中的质问,她除了摇着头痛哭流涕,已经别无招架之法。 “是她指使你杀了我,伪装成事故,然后再来个死无对证,对不对?!” 章节目录 第53章 其心可诛 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 云伴鲜怒不可遏地瞪视着涕泪横流的妇人,只觉一阵足以燎原的怒火正在焚烧倏尔现于眼前的清明。 那个丧尽天良的女人,自打她回到江家后就千方百计地想要杀她!而她的生母云氏,十四年前恐怕也是遭其毒手! 此毒妇之心,天地可诛! “鲜儿,鲜儿!”许是见女子怒发冲冠、龇目欲裂,沈复适时地握住了她死死抓着妇人的双手,希望能借此提醒她莫要冲动,然后,他又敛着眉毛看向业已混乱不堪的袁姨娘,定神开启了双唇,“袁姨娘,我们并不想伤害你的女儿,可你若执迷不悟,怕是将来终有一天,会害得你这孩子无辜殒命。” 妇人只是痛哭流涕着摇头,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他说得没有错,”这时,稍稍从悲愤中缓过劲来的女子也面若冰霜地开了口,“你给我听好了,现在那个女人已经对你起了杀心,只等你一命呜呼,死无对证,这江家后宅就是她的天下。你觉得,以她的为人,会介意手上再多一条人命?”云伴鲜顿了顿,眸中一片狠戾,“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杀一个庶女,一个尚没有自卫能力的小女娃,于她而言简直易如反掌,江河海不会对她起疑,纵使起了疑心,也不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小女儿同她这个皇帝的胞妹闹翻。可是我不一样,我是他原配正妻生下的女儿,这十几年来他对我一直心怀愧疚,况且我有自保的能力,也可以保护茹衾一生无虞。”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妇人听着她似是不再阴狠的口吻,终于泪流满面地与她四目相接。 “我最大的仇人始终是那个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我决计不会牵连无辜。你和她若是狼狈为奸,害了我母亲的性命,那么我自会叫你们两个血债血偿,但茹衾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只要你配合我,我不但不会仇视她,还会替你照顾她一辈子。”言说至此,她忽而美目一眯,“你好好想想,是愿意相信我这个奉行‘冤有头,债有主’的人,还是要去堵那个草菅人命、转眼就会过河拆桥的险恶之人?” 话音落下,妇人那仿佛流不尽的眼泪再度潸然而下。 她心里又何尝不知,她的旧主,那就是一只饮血啖肉的恶鬼!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那个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便是这样一个利用完你就随时可以为了一己之私将你抹杀的女人!(_ 奈何自己唯一的骨肉还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她动不动就会派人假借探视之名提醒自己这一可怕的现实,久而久之,自己原先的装疯就硬生生地被她逼成了真疯! 可即便已经把自己逼到了如此地步,她却还是不愿放过!她会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物尽其用,榨干自己最后的一点价值——就好比是这一次…… 纠结半晌,袁姨娘突然面色一凝。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子那双像极了云氏的杏眼,片刻后却猝不及防地低下头去。 云伴鲜见状,眉头一皱:什么意思?分明已经恢复了神智,却又要跟她装疯卖傻?! 就在女子将要失去耐性的前一刻,她忽然听到妇人垂着脑袋嗫嚅道:“小心……小心你的脖子……” 云伴鲜将欲爆发的怒气突然就变成了不解与愣怔。 她不自觉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实在没明白这不期而至的六个字是何含义。倒是一旁的沈复眉心一动,冷不防凑上前来扒开了她的衣领。 点点猩红,赫然入眼,乍一看,与昨夜所见并无不同。 不!慢着! 他睁大了眼睛又靠得近了些,终于发现了几乎微不可察的异样——这血印子,怎么像是渗入了肌理之中? 察觉到不对劲的男子迫不及待地抓起女子的右腕,凝神替她把起脉来。与此同时,云伴鲜业已从他反常的表现中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侧首看向正偷偷拿眼打量他的妇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许是感受到了她惊疑不定的目光,袁姨娘这就猛打了一个激灵,缩着身子埋低了脑袋,再也不敢去看沈复的脸。 过了没一会儿,凝眉诊脉的男子就脸色大变。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云伴鲜看似毫无异常的面容,又蓦地眸光一转,注目于垂头不语的妇人。 下一瞬,他就猝不及防地抓起了袁姨娘的一只手,盯着她的指甲缝仔细地瞧了起来。 “你在指尖上涂了什么?!” 袁姨娘没想到云伴鲜带来的男子居然是个懂医术的,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循着她言语间的暗示,摸出了那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只可惜……x 电脑端:/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问我,别问我!” 她一边拼命摆手,一边一个劲儿地试图挣脱沈复的束缚。奈何男子的力道毕竟不同于女子,她努力挣扎了几次,那只作了恶的柔荑都一直被对方牢牢地禁锢在掌中。 “你若不说的话,信不信我让你受上千白倍的折磨?!” 云伴鲜头一次听沈复道出如此狠辣的要挟,也从中明白了一件事。 她眼下的情况,恐怕非比寻常。 “怎么回事?我怎么了?”定定地凝视着男子双眉紧锁的容颜,她的一颗心禁不住怦怦直跳起来。 “……”沈复拧着眉毛看了她一眼,却不得不张开了嘴,“她在指尖上涂了毒,借由指甲划破你的皮肉……对你下了毒。” 可是,他居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真是枉费他习了十几年的黄岐之术! 男子悔恨交加之际,女子已然当场一怔。 “是那个女人指使你的!?”下一瞬,她就忍不住怒目圆睁,朝着战战兢兢的妇人脱口喝道。 “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究竟是什么毒!?”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放过她吧!放过她的孩子吧!这已经是她所能暗示的极限了!!! 又一次被逼至崩溃边缘的妇人泪如雨下——她已经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就不怕你的女儿遭到迁怒?!” 她随即听到沈复冰冷中透着愠怒的威胁,可她却只能拼了命地起伏上身,卯足力气给他磕头。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真的不清楚,也不能再多嘴了……我会害死衾儿的,会害死衾儿的……” 是啊!此时此刻对他们千跪万拜的,不过是个为保骨肉性命而垂死挣扎的母亲罢了!虽然她曾经助纣为虐,但她已然饱尝了苦果,如今更是被逼上了无法回头的绝路! 这一刻,云伴鲜完全没法对袁姨娘生出诸如此类的同情——她要保全她的女儿,就要拿自己的命去献祭吗?!这何其自私!何其不公! 心中满是对妇人所作所为的愤怒以及对自身前途未卜的惊恐,遭遇暗害的女子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悲天悯人。 思前想后,她发现眼下似乎唯有“撕破脸皮”这一条路可走。孰料,就在她将要做出相应举动的一刹那,她被沈复拦腰横抱了起来。 “不要动气,不要紧张!调整呼吸,我先带你回房!”男子语速极快地说罢,顾不得多看伏在地上的妇人一眼,就脚底生风地抱着女子往屋外去。 不一会儿的工夫,江家大宅里过路的丫鬟家丁们,就瞧见青天白日里被姑爷抱在怀里的大小姐。孰料还没来得及小脸一红抑或意淫一番,他们就相继目睹了男子凝重到仿佛结了一层寒冰的神情。 这是出了什么事? 章节目录 第54章 急转直下 大家伙儿一头雾水的同时,沈复业已匆匆吩咐了其中一人,让他前去知会江河海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是以,当闻讯赶来的江家之主心急火燎地步入女儿、女婿的卧房时,映入眼帘的,已经是云伴鲜不省人事的模样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当即大吃一惊——昨儿个人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就成了这般模样!? 听罢来人难以置信的口吻,沈复忽觉一股子邪火就要窜上心头。 诚然,若非此人当年贪图富贵、抛妻弃女,多年来又是黑白不分、纵容恶妻,他的妻子又岂会遭此劫难?!现在来问了?现在来急了?真真是笑话!!! 然而,纵使此刻心下有再多的不满和义愤,沈复也只能姑且将是非恩怨搁到一边,以救人性命为当务之急。 “娘子中了毒,就在昨夜被袁姨娘掐住脖子的时候。” “什么!?” “大人与其在此大惊小怪,不如好好想想,府中一个神志不清的姨娘,缘何能够逃出牢笼,对人行凶。” 江河海闻言怔住,他睁圆了眼珠子,干瞪着平日里一贯温文尔雅的女婿。 难不成…… “有人意欲谋害大人的嫡长女,”更让其始料未及的是,面对他这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这个年轻的后生居然毫不畏惧,一双透着寒意的瞳仁甚至咄咄逼人地直视着他的眉眼,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且手段极其之狠毒。” 江河海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就那样呆若木鸡地与沈复四目相对。 “如今,沈复只想问大人一句话……您是要鲜儿生,还是要她死?” 江河海当然不希望女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是,沈复既已一反常态地问出了这种话,就必然是内有乾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江河海关心女儿的死活,但是他也很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娘子所中的,是一种名为‘鸳鸯心’的奇毒,府中有人要置她于死地。”事有轻重缓急,沈复委实没那闲情逸致去抽丝剥茧、循循诱之,只一口道明了他前一刻才刚得出的结论,并再一次强调了云伴鲜正身处阴谋漩涡的事实,“时间紧迫,我没法同大人细细解释。眼下,我需要一间绝对安全、绝对安静的屋子,来专心替她解毒,还望江大人务必倾力配合。” “好!好!你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全力为你筹备!”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江河海也彻底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是以,他姑且搁置了探询的欲望,只盼能快些救女儿于水火之中。x “首先,封锁消息,莫让府中的任何人探知娘子现下的情况,然后,派大人手下的亲信亲自取药、煎药,决计不可假借他人之手,最后,请大人即刻制造袁姨娘已死的假象,将人偷偷送出江府,安置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护其平安。” 简洁明了的一番话,掷地有声,江河海越是听到后头,就越是觉得胆战心惊。 毫无疑问,这件事同他那个疯了的小妾有关,不,或许不仅仅是如此,还和…… “唔……”浑身血流将欲逆涌之际,他与沈复皆听得榻上传来女子细微的低吟声,他们惊愕地看着云伴鲜悠悠转醒,迷蒙的目光吃力地捕捉到一直守在床头的丈夫。 “娘子……” “鲜儿!” “我怎么了……” 云伴鲜嗫嚅着问出这话的时候,沈复已然皱着眉头握紧了她的一只手。 “你中毒了,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毒,别怕,我一定替你解毒。” 沈复和声细语的宽慰丝丝入耳,云伴鲜却觉得越听越不真切了。 她只看到那张夹杂着疼惜的笑脸在视野中慢慢趋于模糊,昏睡前的恐惧与愤怒仿佛也随之淡出了心头。 “我的命……交给你了。” 她努力对他扯出一个微笑,却在笑不过片刻后就徒然坠入了一片黑暗。 沈复眼睁睁瞧着妻子再度陷入昏迷,掌中与心尖皆是遽然一紧。 很好,托了那毒妇的福,他也算是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仇人。 隐去眸中骤然溢出的杀意,沈复侧首看向业已凑上前来却无法言语的江府当家。x 电脑端:/ “大人,我现在就写下调配解药所需要的东西,望大人立刻命人采办。” “好,好!” 翁婿二人急急施救之时,一封密信与一只锦盒则早已从江府后门悄悄地送往皇宫。当朝储君回到东宫,就接到了这封没有署名的书信和这只其貌不扬的锦盒。不过,展开密信看过之后,他就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的姑母,办事可真是雷厉风行——自那夜会面之后才过了不到四个月,他还没出手呢,她就替他布了这么精巧的一个局。 二十有五的太子爷似笑非笑地打开那只一道被送来的锦盒,从中取出了一枚乌黑的药丸,又低眉看向了另外两枚浅褐色的。 鸳鸯心,真是一种有趣又巧妙的毒。 年轻的男子收起了是日得来的这份大礼,老神在在地望向窗外澄澈无垠的碧空。 只等再过个一天半日,他便可以救世主之姿登门拜访了。 东宫这边气定神闲、静待时机,那边厢,宫外的礼部尚书府却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在沈复头脑冷静的指挥下,江河海亲口嘱咐几名亲信秘密前往京城各大药铺,甚至毫不吝惜地动用了官场上的人脉关系,只为求得解药中的几味关键药材。与此同时,其中一个亲信更是在第一时间为主子寻来了一副还未曾动过的“鸳鸯心”,双手奉到了江河海跟沈复的面前。 不惑之年的礼部尚书看了看那一黑一白两枚药丸,随后眼瞅着沈复二话不说就将黑色的那一颗整个吞下,内心竟破天荒地为之生出了几分忧虑。 “只有如此,才能解得此毒吗?” “是。” 江河海收回目光,无言以对。 适才,当他听闻沈复将奇毒“鸳鸯心”的特性与解毒之法娓娓道来时,心中的惊疑不定可想而知。 鸳鸯心,鸳鸯心,名字好听,却是拷问人心的一条毒计。这种毒由一雌一雄两枚毒(和谐)药组成,但凡中此毒者,唯有令一异性在十二个时辰内服下另一颗毒(和谐)药,而后男女双方再分别于三日之内同时吃下解药,方能令彼此解毒。如果在时限内没能得到解药,则二人双双毒发身亡;同样的,若是无人有这份勇气敢为中毒之人担此风险,那么中毒者必将浑身溃烂而死。 更叫人恐惧的是,不论是先中毒的一方,还是为救人而冒上生命危险的另一方,在吃了毒(和谐)药到服下解药的这段时间里,□□都将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全身奇痒,蚀骨之痛,皮肉糜烂……越是拖得久,两人所必须忍受的痛苦就越是骇人听闻。 这一点,沈复心知肚明,但江河海却是闻所未闻。是以,当亲耳从女婿口中听到这样的说法后,纵使自诩混迹官场多年——早已见怪不怪、老辣淡定的他,也仍是免不了不寒而栗。 “鸳鸯心的另一半毒(和谐)药,我已服下,而今就等您的人尽快将药材集齐,送到府中。” “那些药……” “大部分并不难得,但此毒既然设计得如此复杂,那必然有几味药乃是稀罕之物。” 听罢此言,江河海虽已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却还是难免心下一沉。直到他目睹沈复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沉静的眸光里倏尔透出几分决意。 即便再难,他也要把她从阎王爷的手里给夺回来。 章节目录 第55章 佛陀恶鬼 入夜,北风呼啸,家家户户都掌了灯,躲在烧了炭火的屋子里不出门。 江家大宅经过白日里那突如其来的一场洗礼,暗中掀起的波澜已在不知不觉中归于平静。然而,水面上看似一切如常,水面下却是暗潮涌动、气氛紧张。江河海命人传话给怀安公主,说是今夜有重要的公务要办,让她自己先行休息,接着,他稍作休整,便径直回到女儿的房中,看到女婿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是了,灯火通明的卧房里,沈复正愁眉紧锁地抓着云伴鲜的双手,看着她在昏迷中却仍是睡不安稳。 他不能让她稀里糊涂地去挠自个儿的脸颊或是身体,这样只会加速周身血液的循环,令毒素更快地渗入骨髓。与此同时,他也不免心生忐忑——自己的手脚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想来不出五个时辰,他就会疼得直不起腰来了。 可是,不论有多艰难,他都必须守着她,一直坚持到两人服下解药的那一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每一刻都在昭示着下一瞬的艰辛。沈复只觉体内的疼痛叫嚣得越来越厉害,甚至都驻扎在了头部,令他忍不住阖上了双眼。 同样守在屋里的江河海见他这般模样,自是结合先前所闻,推测出他也已在忍受毒发时的苦痛。 “你先去歇一歇吧,我来守着鲜儿。” 沈复闻声睁开眼,朝着男子摇了摇头。 “天一亮,怕是娘子的身上就会出现疹子,不久就会灌脓,而后破开、溃烂,那脓水有毒,大人若是照顾她,难免会触碰到……还是由我来看着她比较合适。” 江河海听得心肝直颤。 害他女儿至此的人,何其恶毒……何其恶毒! 发红的眼眶里倏尔迸出怨毒的目光,却在听闻女子痛苦呻(和谐)吟的那一瞬间,蓦地偃旗息鼓。 江河海满面痛惜地凝视着被沈复按住双手的女儿,冷不防启唇道:“会中毒吗?我不怕。” 话音落下,沈复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他。 “大人当真如此重视鲜儿?”过了一小会儿,他不紧不慢地回过头去,口中不咸不淡地问道。 “那是自然,鲜儿是我的亲生骨肉!”是他和亡妻唯一的骨肉!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沈复敛了敛眉,复杂的目光徘徊于女子略显憔悴的面容,“那敢问大人,如若此番我与娘子逃过一劫,大人可愿真心为她讨回公道?” 江河海缄默片刻。 “无论那幕后黑手是谁,伤了我的女儿,我都会叫她付出代价。” 沈复鬼使神差地松了口气,视线不徐不疾地投向前方。 “希望大人届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那之后,翁婿二人几乎再无交谈,直至日上三竿之时,云伴鲜的两颊上果不其然地生出了几粒红色的疙瘩,害她痒得愈发不安生,心急如焚的两人才有了动静。 “就没办法让她好受些吗?” “没有……除了服用解药,没有任何办法。” 江河海急得跑去屋门口张望。 一晚上了,都整整一个晚上了!那些出去收集药草的人怎么还没回来?!都是些干什么吃的! 奈何事态的发展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饶是他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也依旧只盼来了几种并不关键的药材——甚至还于这天午后等来了某些药材求而不得的噩耗! 怎么办?!怎么办!?三天的时限,眼看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不!从鲜儿中毒的那一晚算起,时间已然过去了一半!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他和发妻唯一的骨血岂非要命丧黄泉?! 此刻的江河海无法未卜先知,就在他几近六神无主之际,一位不请自来的贵客突然现身在了江府。x :/ 是了,太子的突然造访,让江河海与沈复皆是暗吃一惊。不过,当沈复从江河海口中听过男子此番登门的目的后,他的脑海中很快就架起了一张清晰的谱。 既是恶鬼,又是佛陀。这一对姑侄,还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大人就不奇怪,太子怎么会知道娘子中毒的事,又怎么会如此自信,不怕赔上自个儿的性命?” 强撑着浑身都疼的身子,沈复似笑非笑问着,并不去看江河海的表情。 “太子殿下说……说他倾心鲜儿已久,实际上,自鲜儿回到江家后,他就差人暗中打听了她的身世,也一直派人留意她的日常起居……” 江河海微皱着眉转述了贵客的说辞,却只换来了正牌女婿的一声轻笑。 是啊,所以就算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请江河海封锁消息,太子殿下的人却还是提前“打探”到了府中发生的变故。 沈复不慌不忙地眸光一转,总算是注目于愁眉紧锁的岳父大人。 他没有解答自己的第二个问题,显然,他的心里也已起了怀疑。 那么,此情此景下,是女儿的命重要,还是女儿被救回之后所要面对的命运重要呢? “大人,昨夜里,沈复有一事尚未禀明。”脑中思绪流转,男子忽然幽幽地开了口。x “什么事?”尚在进行天人交战的江河海闻言抬起眼帘,凝眸于他面不改色的容颜。 “中了‘鸳鸯心’却大难不死的男女,若是中毒前本就互相倾慕,那么解毒后定将与对方白头偕老、矢志不渝,假如中毒前郎无情抑或妾无意,那么解毒后,他们就会爱上彼此,一样是携手同心、一生一世。” 沈复不卑不亢地说着,江河海却是听得瞪大了眼珠子。 难不成……会是他下的毒手?!现在还来假意救人?! “大人约莫还不知道,娘子的舅父云大人,缘何突然暴毙吧?” 直到沈复冷不防话锋一转,他才从可怕的臆测中蓦地抽离出身。 不……他知道,虽然不甚清楚,但他或多或少已然猜出了一些。 只是,他当时全然未尝料想,经过那一次的风波,那位殿下非但不曾死心,反倒变本加厉地设计胁迫! 而这其中……这其中!又岂会没有…… 思及某事,男子忽觉不寒而栗。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家中看似和谐的气氛,全都是他自欺欺人所营造出来的假象。 “你不必说了……”江河海遽然松了松不自觉绷紧的肩膀,未等沈复开口再言,就抢先一步截下了他的话头,“我知道,鲜儿不喜欢太子殿下,可是……”胡子一把的男子倏地抬眼看他,一时间竟不知是该用恳求还是命令的目光去注视于他,“可是如今,鲜儿命悬一线,太子有能力……有能力替她找到解药,而我们这边,已经一天两夜过去了,几味关键的药材仍是杳无音信,难道……难道救她的机会就摆在跟前,我们却要伸手把它推出门外吗?” 中年男子恳切道出的话语,沈复又岂会一无所思?确切而言,他早在言谈间就已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只是见江河海似乎并非妻子所认为的那般冥顽不灵,这才想要借此良机试探一二罢了。 既然对方业已有所察觉,他还是火烧眉毛顾眼前吧。 章节目录 第56章 翁婿合力 “大人所言极是。”于是,沈复二话不说,这就恭顺地承了江河海的言下之意,“毕竟,什么都比不上娘子的安危。” 此言一出,江河海倒是禁不住一阵动容。 俗话说得好,患难见真情。尽管只有十几个时辰的工夫,但他确实是看出来了,这个沈复,是真的将他的女儿放在心尖上疼惜。如若不然,他又何必要冒着丢了性命的危险,为她服下那足以夺人性命的毒(和谐)药,与她同生共死?如若不然,他又何苦要撑着个剧痛难忍的身子,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旁? 女婿的种种表现,让江河海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他也是这般对他的结发之妻,也是恨不能替她承受所有的苦难。 只可惜,世事难料,祸福相依,他最终没能守住她的人,更没能守住她的心,却只在时隔多年的这一场劫难中,恍惚看到了或许能从儿女身上弥补遗憾的希望。 他想,这个年轻人是会守护女儿一辈子的——奈何半路杀出此等天灾人祸,为了能让女儿好好地活下去,他也只能选择“棒打鸳鸯”了。 “这么说,你愿意将接下来的一切,交给太子殿下?”痛定思痛,江河海试探着问道。 沈复闻言,先还以片刻的沉默,而后才目不斜视地答道:“鲜儿是我的妻,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男儿愿意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拱手相让?” 江河海霎时变了脸色:“那你……” “大人尽管去答应太子殿下,”然而,沈复见状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不过还请大人牢记,沈复心爱的结发之妻,不会让给别人。” 江河海觉得自己快要被沈复给弄糊涂了。 “你不让,太子殿下如何肯救鲜儿?!” 下一刻,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完全顾不上自己这一句反问中所透露的讯息。 看来,对于妻子与太子的恩怨纠葛,他这位名义上的岳父,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了谱。 敏锐地捕捉到其言语中的信息,年轻的男子镇定自若地答曰:“大人不必忧心,沈复自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救人。” 随后,他起身行至对方身侧,附于其耳边,低声道明了他的计划。 江河海听罢,不由得大吃一惊:“你就不怕得罪了太子殿下?!” 沈复却是面色从容地说:“只要我们做得天衣无缝,太子殿下无凭无据,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江河海一怔:他的意思是…… “更何况,‘鸳鸯心’只认一男一女,若是有后来者插足,沈复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换言之,你女儿和你女婿我已经把药吃了,你现在再冷不丁弄个太子掺和进来,到时候一下没了三条性命-—其中还包括未来的一国之君,怕是你整个江家掉光脑袋都赔不起的。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乍一听此讯的江河海免不了怒上心头。 “大人恕罪,沈复为奇毒所累,头疼欲裂,故而思虑不周,如今能睁着眼睛同大人对话,已是极限了。”奈何沈复当即就闭了闭眼又晃了晃身,一副随时都有可能虚脱倒地的模样。 江河海没法再加以责怪,说到底,这年轻人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才落得此等险境。 “好了,你也别太勉强自己。鲜儿……鲜儿还需你照顾呢。”须臾,男人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前则忍不住多看了云伴鲜几眼,“我现在便去引太子殿下过来,你先找个地方藏好吧。” “等太子和大人来了之后,我再躲。” 话音落下,江河海先是一愣,可看见沈复刚说完话就忙不迭伸出手去,按住了女子又要伸向脖子的爪子,他就明白对方何出此言了。x 能多待一刻是一刻——虽说云伴鲜周身奇痒难耐的症状已然渐渐被出疹溃烂所取代,但沈复还是担心她无意间挠破了脸皮。 江河海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一路行至会客用的厅堂,他稳了稳情绪,未露脸前就先摆出了满面痛心疾首的神色。x 电脑端:/ “太子殿下!”然后,他几乎是一边踉跄向前一边跪倒在地,一副恨不能扑到太子腿上大哭一场的架势。 太子见状自是一头雾水,连忙弯腰将其扶起,问他这是怎么了。 没错,适才自己态度诚恳地道明了来意,也表达了对于云伴鲜的爱慕与照拂之心,可惜这江河海非但没有感激涕零、一口答应,还苦着个脸婉言表示,说自家女儿性子刚烈执拗,若事后得知自己已被做主许给了太子,怕是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来,届时,她出了问题不打紧,关键是还拂了太子的美意,影响太子的一世英名,那可就大事不妙了。是以,他恳求自己容他先去劝劝女儿,而后再来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鉴于江河海说得声情并茂、言辞恳切,太子纵使心有不快,但考虑到对方好歹也是朝廷重臣,将来还勉强算是自个儿的半个岳丈,他也就忍了。 反正,他对那可人儿乃是志在必得,也不在乎多等这一时半刻。 然而,踌躇满志的男人无法未卜先知,自己最后等来的,会是江河海的这一番声泪俱下的说辞:“殿下……殿下!鲜儿……臣的女儿,她……她出事了呀!” 出事? 太子闻讯,不免怔了怔,缓过劲儿后忙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他心心念念的美娇娘,竟然因为身中奇毒而出现了浑身溃烂的症状! 面对如此惊人的噩耗,太子爷的头一个反应便是——不可能! 没错,姑母给他递信的时候,可从没提过这样一说!她只告诉他,在适当的时机下吞了那颗黑色的毒丸,接着佯装调动所有人力去寻解药,最后于“千钧一发之际”“求得”解药,二人双双将其服下,一切便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可是,如今江河海却冷不防告诉他,说那美人儿的身子生出了糜烂之势,不论是手脚还是脸蛋,恐怕均无法幸免?! 太子爷说什么也不愿相信,他当机立断,提出要随江河海去美人的卧房一探究竟。江河海装模作样地劝了他几句,说女儿如今面貌丑陋,又身负剧毒,恐污了太子爷的眼,甚至威胁到他的玉体安康,可惜太子根本就不听他的,坚持要前去探视。 老泪纵横的江河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是以“只好”诚惶诚恐地领着男子来到了云伴鲜的病榻前。 这时,提前察觉到来人气息的沈复已然算准了时间躲在了暗处,因此,除了平躺在榻的女子,屋内此刻已“空无一人”。执意造访的太子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难以置信地跟着江河海走进了里屋,却第一眼就瞧见了盖在女子脸上的蓝色丝帕。 心头不由收紧之际,江河海已然泪流满面地走上前去,满脸痛苦地揭开了那块看似干净的帕子。x :/ 电光石火间,惊睹女子尊容的太子只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呕—— 章节目录 第57章 不共戴天 太子觉着吧,就云伴鲜如今这尊容,他是消受不起了。 诚然,大小不一的脓包星罗棋布,纵使原来她这张脸再白嫩、再漂亮,今后也定是面目全非了!要他迎这样一个女人进门,还与她朝夕相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x 于是,太子强忍着就要呕出隔夜饭的欲望,面色不霁地走出了里屋。 偏偏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江河海还巴巴地跟了出来,跪在地上求自己务必要救他女儿一命! 太子爷瞬间生出一种憋着口血吐不出来的感觉,奈何他是一个要面子的人,臣子哭爹喊娘地求他,他至少不能因为惊睹其女骇人的面容,就立马拂袖走人吧? 于是,太子殿下继续忍受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好言宽慰了江河海几句,表示自己不会见死不救。 但他转念一想——救?怎么救?美人都捞不着了,他还管她死活作甚?! 只可惜,为了能够让江河海放心地允他救人,他先前就已经自作孽地“夸下海口”,说自己必定能在一日之内找到解药! 怎么办?!你太子爷虽非一国之君,但那也是未来的天子啊!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就开始言而无信,日后如何能够服众?! 想来想去只能便宜了这江家父女,太子爷恨不能一掌劈了眼前这张感激涕零的老脸!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失足成千古恨! 眸中满是阴霾的太子殿下强压着口不择言的冲动,面目狰狞地背过身去。在江河海千恩万谢的叩拜声中,他脚底生风地迈出了这晦气的江府大院。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等到人都走得没影了,江河海才不紧不慢地直起上身,三下五除二便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当天夜晚,配制“鸳鸯心”解药的药材陆续到手了,打东宫来的现成药丸也送到了。沈复有气无力地斜靠在床架子上,以小指指尖抠取少量药丸放进嘴里,细细琢磨起其中的配方来。 待各种滋味在唇舌之间溜了一圈之后,他终于可以确信,太子命人送来的,的确是救人性命的解药。 沈复赶紧让人把一枚药丸碾碎了兑水,忍着愈演愈烈的剧痛和随后加持的奇痒,亲自将已然脸上流脓的妻子给扶了起来。此刻,云伴鲜已经无法自主服药了,他只能喝一口汤药,接着一点一点地将之渡入她的口中。 好不容易喂完了解药,他才取来剩下的那一颗药丸,放进嘴里,嚼了咽下。然后,他强撑着最后一分清明,唤了江河海进屋,就一头栽倒在云伴鲜的床铺上。 江河海这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中毒不深,而是一直在等到可以安心睡去的这一刻。 只是…… 熬出了眼底的淤青,中年男子满面忧愁地看向依旧昏迷不醒的女儿,看着那块覆盖在她脸上的丝帕,心酸得忍不住落了泪。 沈复虽然设计救了她的性命,也保全她将来不被太子强行占有,却是无力还她沉鱼落雁之貌——眼下,他自己都撑不住晕了过去,他们父女俩还能指望谁? 经历一场劫难,他潜意识里竟然将女婿当成了唯一的救世主,直到夜尽天明之际,守夜的丫鬟竟来禀报说姑爷醒了,江河海才惊得从软榻上霍然起身。 醒了?! “那小姐呢!?”他忙问。 “还没醒……”丫鬟低下头来小声作答,忽然便以余光瞥见自家老爷二话不说就穿上鞋袜,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房间。 待到江河海风风火火地赶回女儿卧房时,映入眼帘的,是沈复悉心轻拭女子面颊的画面。他心头一酸,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却在半道上意外目睹了云伴鲜悠悠转醒的模样。 “鲜儿!” “鲜儿!” 翁婿俩不约而同地喊着,直到女子吃力地撑开眼皮,神志不清地注视着沈复的面孔。 “我没死成……” “是啊,我把你抢回来了。” 见结发之妻虚弱地冲自己勾起唇角,沈复也终于露出了自她出事以来的第一抹微笑。 云伴鲜稍稍扯了扯嘴角,视线落到了面露喜色的江河海脸上,奈何她刚要主动变一变脸色,面颊上的异样感就迫使她先一步皱起了眉头。(_ “别动!”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摸一摸自个儿的脸,却在抬手的一刹那被沈复阻止了。 “我的脸怎么了?怎么感觉……好像长了东西……”不能用手摸,她只好用嘴问了。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下一刻,她竟迎来了两个男人诡异的沉默。 云伴鲜霎时心下一沉。 难不成…… “是长了东西,不过我会替你治好的。” 云伴鲜愣了片刻,一双细眉拧得更紧了。 “到底长了什么?” 她追问,本该声音清冷,却因为刚刚死里逃生而显得气若游丝。 云伴鲜努力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复的眉眼,甚至情不自禁地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江河海。 奈何回应她的,却是两人极具默契的安静。 无人作答,他们不愿作答——如是认知,令女子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我要镜子。” 此言一出,两个男人皆是心头一紧。 “不必了。”须臾,还是沈复平复了眉宇间的仇色,语气平静地开了口,“我告诉你便是。” 是了,亲眼所见将带给她的冲击,必然胜过言语造成的打击——与其让他眼睁睁看着她花容失色乃至情绪失控,不如由他亲口剖析现状,尽他所能,许她希望。 目不斜视地对上那双倏尔绽出精光的杏眼,沈复不慌不忙地对她说:“你昏迷之前,我说过,你中了毒。” 云伴鲜不接话也不点头,只眼珠不错地凝眸于他。 “那毒,致使你的脸上、身上,都长出了脓包。” 最后二字余音未落,躺在床上的女子就已觉不寒而栗。她一动不动地同沈复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就要起身去照那位于不远处的镜子。可惜男子及时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急忙使劲抓着她的手,按住了她的身子。 “别看!别看了,好吗?” 被摁住不动的云伴鲜忽而就红了眼眶——不是委屈,不是害怕,而是怨恨。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真是好一副蛇蝎心肠!她云伴鲜果然是同这毒妇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章节目录 第58章 永结同心 “别怕,你不要多想,这是中毒所致的灌脓,我有办法治好你,有办法治好的。”所幸沈复紧随其后的一句安抚,及时将女子从满心的愤怒与怨毒中拉了出来。 云伴鲜抿紧了干涸的嘴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趋于沉静的瞳仁,却在下一刻冷不丁瞧见了自己手背上的两个脓包。 弹指间,她只觉触目惊心。 往日里白皙柔嫩的芊芊玉手上竟横生了这般腌臜之物,她似乎可以理解,方才沈复缘何竭力阻止她去看自己的脸了。 满腔怒意又夹杂着屈辱油然而生,她倏尔眸光一转,目睹了江河海隐忍不发的眼神。 女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冷若冰霜。 “小女眼下这等模样,怕是会污了大人的眼,请大人速速离开吧。” 江河海哪里肯就此离开?他情不自禁地唤了她的小名,却在下一瞬就目睹了自那双杏眼中遽然迸发的怒火。 沈复担心妻子才方解毒就气急攻心,是以忙不迭开口当了和事佬,劝江河海先行回屋歇息。 “这里交给我就好,大人……”意有所指地说着,他特地看了看云伴鲜的一脸怒容,“大人还是先回去,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意味深长的劝诫,算是给江河海提了个醒。 是了,他若是执意留在此处,激怒了本就忿忿不平的女儿不说,指不定还会因此而打草惊蛇。那么,他们两日来封锁消息的做法,岂不是白费了工夫? 思及此,他只好愁眉苦脸地退出了夫妻俩的卧房。 男子前脚刚走,云伴鲜那绷紧的敌意就猝然散了去。只见她一下子软了身子,颓然靠回到床榻上,憋了许久的泪意终于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沈复见了不免心疼,却也只能提醒她现下不能流泪,免得感染了随时破裂的脓包。 “我知道你心里生气、憋屈,可现在完全不该是伤心放弃的时候,你要是哭多了,真的碍了我的治疗,到时候可别诬赖我医术不精。” 云伴鲜被他煞有其事的一番话给气乐了,抬起右手想要抹去眼泪,却又被他于第一时间拦下了。 “诶——我来。” 他轻轻按下了她的柔荑,小心翼翼地避开长了脓包的地方,用条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起眼角和两颊的清泪。 轻柔的动作让云伴鲜慢慢地冷静下来,她含泪吸了吸鼻子,有一抽没一抽的,却不忘注视着他专注的神情。 “我现在的样子,让人看了,一定觉得很反胃吧?” “有一点。” 这家伙……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来安慰安慰她吗?x “好在我这两天担心你担心得寝食难安,没吃多少东西,也就没什么油水可以吐。” 云伴鲜朝天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你说的话,跟我眼下这张脸一样‘恶心’。” 沈复笑了。 她能这么快缓过劲儿来,同他互相调侃说笑,就证明他没有看错她,也没有爱错人。 男子噙着笑意收回了丝帕,凝神直视着她遭毒物洗礼却依然熠熠生辉的美目。 “鲜儿,什么都别怕,有我在,定能让你恢复如初。” 这一刻,云伴鲜都不晓得是该相信他的承诺,还是该相信他只是在安慰她了。 直到沈复从容不迫地告诉她,她身上的一切异常皆是因中毒而起,就好比是这脓包,决计不同于普通的灌脓,一旦毒解了,该消的也就消了,虽然确实存在留下疤痕的可能性,但只要她不抓不挠,谨小慎微,通力配合,他就定有法子还她一张白璧无瑕的脸。 “你我相识至今,我可有拿正经事骗过你?”最后,男子以如是一语作为总结,令女子不自觉得抿起了嘴。 “得亏你也知道自己拿不正经的事糊弄过我。”片刻,云伴鲜红着眼吸了吸鼻子,撒娇似的挤兑了他一句。 沈复笑了。 女子终究是女子,纵然她平日里再如何独立、再如何刚强,遭此飞来横祸,也是会忍不住伤心委屈的。不过与此同时,他倒是有点儿小得意,即便他的妻子仍是不愿在旁人面前流露出半分软弱,可在他的跟前,还是不由自主地化成了一汪柔水。 沈复看着爱妻又吸了口气、眨了眨眼,平复了情绪,重新凝眸于他——然后,她渐渐地皱起了眉头。 诚然,适才一门心思担心着自个儿的这张脸,加诸刚醒来眼神不好,她居然没及时看清他的脸色,如今定下心神,睁大眼睛仔细一瞧,才发现他面色憔悴,像是一连几天都没合过眼的样子。 “我昏迷了多少天?”云伴鲜立马出言询问,得知自己仅仅昏睡了两天之后,自是当场糊涂了,“这两天,你一直守着我?”x 电脑端:/ 沈复已然从她的言语间听出了她发此询问的意图,因此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顺便笑眯眯地同她抱怨自己有多辛苦。 “可是,就算两个晚上不睡觉,你的精神也不该差成这样。” 云伴鲜越说越觉着哪里不对劲,一双杏眼狐疑地打量着男子的眉眼,好似能从中瞧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沈复觉得,自个儿此刻的容光恐怕是真的不招人待见——既然她都起疑了,追问了,这事儿怕是也瞒不住了。 于是,他索性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给说了出来,但姑且隐去了复杂的部分,以免她才方苏醒就忧思过度。 只不过他未尝料想,当对方听说自己居然为了她甘愿承担一同赴死的危险时,那双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眸子里就又泛起了泪花。 “傻丫头,怎么又哭了?这不都没事了吗?” “你才傻……要是三天之内找不到解药,你不就……” 云伴鲜才说了十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温热的液体倏地夺眶而出。 沈复见了,赶忙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一颗心瞬间变得软绵绵又暖烘烘的。 这是她第一次为他流泪——虽然有些不合时宜。 “好了,别哭了,都过去了。更何况,那‘鸳鸯心’本就是考验有情人,将一男一女从此拴在一块儿的,你说,我又怎能任由你被别的男子占了去?”换言之,这件事,不是他亲自上,不行。(_ “什么乱七八糟的毒(和谐)药……有毛病。”奈何云伴鲜听了却是无比的后怕,惊惧气急之下,只剩口不择言了。 “有毛病也只能有毛病了。”沈复知晓她说的乃是气话,所以,他不但不计较,反而还勾着唇角,顺着她的意思接了话,“反正,从今往后,你我便是真正的永结同心,谁也别想分开我们了。” 云伴鲜看了看他笑语盈盈的模样,微撅着嘴不说话。 她想,分不开就分不开吧,她就这样和他过一辈子。 章节目录 第59章 郎情妾意 后来,沈复总算是替云伴鲜擦干了眼泪,以她才刚解毒、不宜多虑为由,哄着她入睡了。见妻子那张变丑了的面孔在睡梦中仍是不太(和谐)安稳,他心疼得想要去摸摸她的脸,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_ 还得尽快配药才是。 这样想着,沈复顾不得歇息,赶紧命人备了笔墨,就一边留意着妻子的动静,一边提笔写下了一张药方。他将方子交给一名江河海专门派来供他差使的亲信,命其抓来了所需的药材又备了捣药用的器具,就在屋里“吭哧吭哧”地捣鼓起来。 没多久,云伴鲜就被“笃笃笃”的声音吵醒了。 “你在做什么?” “配药。” “这事,交给别人做不就好了?你也是刚解了毒的,应该多休息休息才对。” “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云伴鲜听着这话,抿了抿唇,眼珠不错地瞧着专心制药的男子。 饶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他专注的神情也还是那样赏心悦目。 渐渐看得入神的女子忽然目睹对方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小心肝猛颤了一记后,她就一言不发地翻了个身。 “做什么背对着我?” “我这张脸太瘆人,怕害得你吃不下晚饭。” 沈复哑然失笑。 女为悦己者容,看来,他的娘子还是挺在意她那张脸的——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 “放心,”如是思量着,男子眉开眼笑地朝着女子抛出了一颗定心丸,“我以前随义父外出看诊,比这寒碜人的比比皆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谁料,云伴鲜听罢此言却丝毫不觉放松,反倒生出了几分失望来。 原来,并非因为对象是她啊…… 见妻子依旧纹丝不动地拿后脑勺对着自己,且迟迟没有回应,本以为她会回过身来跟自己斗嘴的沈复不免有些意外。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方才那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头的,那他的鲜儿怎么会…… 片刻后,沈复蓦地一愣,继而啼笑皆非。 他放下手中的杵臼,不紧不慢地行至床畔,悠悠地坐了下来。云伴鲜感觉到身后的床铺塌了下去,也不扭头去看,只管自个儿侧着身子不说话。 “不高兴了?” 背后传来男子听似调笑的问话,直叫她细眉一敛。 “什么不高兴?” 瞧她那小模样,活像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丫头。 沈复倾下身去,伸手搂住了女子柔软的腰身。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云伴鲜禁不住娇躯一震,而紧随其后凑到耳边摩挲的脑袋,更是叫她一下子绷紧了上身。 “气我不是因为对方是你,才不觉得反胃。” 话音未落,云伴鲜业已耳根一热,也不晓得是因为沈复往她耳朵上呼了气,还是缘于他沉声在她耳旁揭穿的话。 可是,她面上却是兀自嘴硬,不冷不热地表示:“你想太多了。”x :/ “是吗?”沈复好心情地扬着嘴角,瞧见了她微微发红的耳后根。 “就是。”云伴鲜接着睁眼说瞎话,同时还稍稍挣扎了两下,“别挨着我……你也不怕脏。” “脓水都还没流出来呢,不脏。” “去!得亏你也下得了这个手!” “你是我娘子,我为什么下不了手?” 被恶心了一把又被调戏了一句,云伴鲜觉着,她的一条底线已经被突破了。 然而,过了一小会儿,沈复仍是从背后拥着她,她却不再动弹了。 “沈复。” “嗯?” “要是我……我是说万一,万一,今后我变成了一个满脸疤痕的丑八怪,你还会喜欢我么?” 她怅然若失地注视着床角,直到直言不讳的提问一出,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喜欢。”须臾,她听到男子毫不迟疑地作答,感觉他正轻轻地蹭着自个儿的脖子,“再者,我不会让你变成丑八怪的。” 云伴鲜心头一暖又一酸,突然很想反身抱住他的身子。 即使他现在只是在哄她,她也认了。 夫妻二人皆不再言语,仿佛是在享受这难得的温存,直至沈复记起还有正事没办,才笑着离了女子的背脊,柔声嘱咐她再多睡睡。 “你在这儿敲敲打打的,我睡不着。”孰料云伴鲜当即翻过身来,一本正经地目视他闻声回首,“要不……你也上来睡一会儿?” 眼瞅着妻子正闪着狡黠的目光,主动掀开被褥邀他入榻,沈复差一点儿就想歪了。 “我还要配药。不是刚跟你保证了,不让你变成丑八怪的吗?” 语毕,他温柔似水地冲她笑了笑,无视了她微微撅嘴的动作,就径自下床起身了。 那之后,云伴鲜终究是不轻不响的捣药声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待到一觉醒来之际,她发现沈复已然安安稳稳地躺在了她的身侧,一只大手居然还不忘抓着她的一双手,以防她睡糊涂了,傻傻地拿它们挠脸。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憔悴的睡容,心底又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暖流。 郎情妾意,谁能幸免? 自己终究还是恋上了。 听着男子深沉儿均匀的呼吸,她慢慢地合上双眼,轻轻往他那儿挪了挪身。 翌日,夫妻俩相继醒来,沈复伺候着云伴鲜小心洗漱了,然后开始亲手为她涂药。二十几天下来,脓包破开了,脓水流尽了,伤口结疤了,结痂脱落了,被允许照镜子的云伴鲜惊喜地发现,在他的回春妙手下,她脸上星星点点的疤痕就真就一天一天地淡了下去。 因此,真心钦佩之余,她更是得瑟得喜笑颜开,险些就恨不能搂住他的脖子,往他脸上吧唧一口了。 看得出妻子的心情很好,沈复脸上的笑容也开怀了不少。直到十二月下旬的这一日,夫妻俩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个惹人厌恶的声音,才不约而同地收敛了笑意。x 呵呵,他们不去寻仇,这仇人倒是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章节目录 第60章 找上门来 云伴鲜没有忘记,自己是如何落到那九死一生的境地的。结合这大半个月来沈复告诉她的情报,她自是毫不犹豫地将嫌疑人锁定为怀安公主。 据她猜测,是这个女人胁迫昔日旧仆袁姨娘对她狠下毒手,不但趁着月黑风高把她往死里掐,还巧妙地对她下了毒,待到事成之后,那人再以江茹衾的性命相要挟,逼得袁姨娘“畏罪自尽”,来个死无对证,以此将自己从这桩凶案里摘得干干净净。 她唯一尚无法确定的,就是对方的最终目的——究竟是要她死,还是想卖太子爷一个人情? 不过,既然人家如今都找上门来了,她是不是该去好好迎接一下,顺便探知一二呢? 云伴鲜微眯着眼,望着房门的方向,殊不知此刻转悠在她脑袋里的那些小心思,早已被沈复给看了个透。 “你的脸还没完全调理好,最好乖乖待在屋里,哪儿也别去,什么人也别见。” 男子一句语气如常的告诫,直接将她心下打着的算盘给夺了去。 云伴鲜看他一眼,撇撇嘴,终于收了念头。 沈复则神色淡淡地看向前来通报的丫鬟,吩咐道:“你去转告公主,娘子染疾,尚未痊愈,为免伤了公主的玉体,请公主恕我二人不便迎她入内。” 得了传染病的说辞,是江河海早在云伴鲜醒来的那一日就想好的幌子,如若不然,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接连二十余日不曾露面,岂会不叫人起疑? 只可惜,这怀安公主本就心中有鬼,偶染急病的说法,她怎么可能轻易就信?能够等到今日才来登门造访,她已经算是相当坐得住了。 目送丫鬟低眉顺目地出去回禀,云伴鲜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对沈复说:“你现在依旧算是她的人,和我一起待在屋里拒绝相见,就不怕她怀疑你是假意投诚吗?” “怀疑便怀疑吧,她这么快就对你动手,且压根就没通过我,”男子闻言若有所思,一双美目不着痕迹地眯了眯,“我才该怀疑她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路数如此奇怪。” “大概是打算想尽一切办法,从各个方位堵死我的活路吧。”云伴鲜倒不觉着有多匪夷所思,在她看来,一个人若是恨你恨成了神经病,那么做好多手准备,一波接一波地对你施以毒手,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复凝眉不语,似乎是姑且接受了妻子的推测。 “也不知道那个袁姨娘怎么样了,有没有把怀安公主骗过去。”直到云伴鲜冷不防话锋一转,提起了那个业已被要求秘密转移的妇人。 “依我看,江大人那几日对你的担心是真的,所以,且不谈他有否看清事情的真相,应该会至少听从我的建议,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沈复启唇道明自己的看法,却见女子仍是双眉微锁。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听见她说:“这么多天了,也没听到发丧的消息。” “我估摸着,是不准备发丧了。” 云伴鲜抬眼看他。 “因为江茹衾。” 怕年幼的孩子受不了“生母暴毙”的打击,索性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身后事给办了——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如此一来,怀安公主就算是长了心眼,也无从求证了。 正略作颔首着表示了解,云伴鲜就听见屋外传来了少女尖利的嗓音。她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儿,那惹人厌的声音伴着推门声长驱直入。 “让开!”她听到来人恶声恶气地斥责了想来是试图阻拦的丫鬟,不久就目睹沈复霍然起身。 男子留下一句“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向了外屋。 一出里屋,沈复就不出所料地见到了江茹宁那趾高气昂的架势。随后映入眼帘的,则是站在其身后的怀安公主。 四目相接,电光石火,他刻意不去看妇人此刻的表情,这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驻足向这对母女拱手行了礼。 “沈复见过公主。” 江茹宁目视来人从容不迫地抬起眼帘,对上她径直投去的视线,脸上盛气凌人的神情不由得就减了几分。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虽然没有高贵的出身,但却是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一颗少女心突突直跳之际,江茹宁却看到对方猝不及防地挪开了目光,注目于站在她身后的母亲。 “不知公主驾临,有何贵干?” 明知故问。 怀安公主的脑袋里即刻蹦出这四个字,可一张嘴却口是心非道:“我听说云姑娘病得厉害,所以就来瞧瞧。怎么,这屋子进不得吗?” 感受到来者不善的视线,沈复心想,他的娘子还真是一语成谶——眼前的妇人既不相信她是真的病了,也不相信他已经被自己收买了。 罢,本来就是对方自己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的,既然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再装腔作势了。 “回公主的话,娘子的确是突然染了重病,因为恐会传染他人,是以委实不便起身相迎,还望公主海涵。” “重病?传染?那你怎么跟她待在一个屋里,还一待就是二十几天?” “娘子是我的发妻,我身为人夫,自当躬身照拂。” 怀安公主暗自冷笑。 那个小狐狸精,也不知是对这沈复施了什么妖术,让他一个年轻俊杰,就这样放弃了自己许给他的大好前程。 “云姑娘有你这样一个夫婿在旁照顾,可真是有福。”怀安公主似笑非笑地说罢,便悠悠地往前迈开了脚步,“不过,本宫金枝玉叶,蒙天眷顾,也不怕什么病气入体,云姑娘是在我江府得的病,本宫身为一家主母,理当略表关心。” 言说至此,仪态万方的妇人已然一步一步靠近了里屋,谁知,就在她快要瞧见屋内情景的前一刻,男子敏捷的身影竟猝不及防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大人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 怀安公主瞬间沉了脸:“我怎么不知道老爷下了这样的命令?” 沈复面不改色心不跳:“公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江大人。” “大胆!我娘是公主,你也敢拦她?”孰料就在妇人闻言将欲发作之时,快步凑上来的江茹宁就抢先一步呵斥了沈复。 “江姑娘此言差矣,拦公主的不是沈复,而是娘子的急病以及江大人的吩咐。”男子镇定自若地抬起脑袋,不卑不亢地开启双唇,“公主有所不知,娘子的病不但会传染他人,她自身还万万吹不得风,也万万沾不得外头的尘土。饶是公主同江姑娘就这样不带一物地走进去,那一不留神带入的尘埃,也能要了娘子的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什么病,如此严重?本宫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怀安公主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就不依不饶地向他发问。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娘子这病就是如此古怪,还请公主怜惜她遭此飞来横祸,莫要叫她病情复发。”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沈复看人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这让怀安公主一瞬觉得,自己竟在他的眼睛里瞧见了隐隐的威胁。x 电脑端:/ 笑话……真是个笑话!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贱民,也敢恐吓她?也不点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 暗地里虽是嗤笑不止,妇人明面上却只得暂且罢休。 她原本是盘算着,即便自己碍于身份不好硬闯,那么靠着女儿那刁蛮任性的脾气,直接闯进屋里一探究竟也未尝不可。岂料这沈复为了不让她见那个贱丫头,居然连那般荒唐的说辞都搬了出来——倘若她不听劝阻硬闯进去,届时若真闹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那岂非得不偿失? 她不愿破坏自己在夫君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好不容易利用一个袁姨娘把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要是在这阴沟里翻了船,那她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枚有用的棋子? 更何况,她虽然没有如愿亲眼见着人,可瞧他们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也知道那贱丫头铁定不是生了什么病,而是被“鸳鸯心”毒得容貌尽毁了。 想起这半个多月来,太子那边始终杳无音讯,怀安公主就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人若死了,一了百了,再好不过;如果侥幸让她逃过一劫,那么凭借“鸳鸯心”的力道,也能叫她从此变成见不得光的陋颜丑女,更别提什么被当朝储君收去做侧妃或是通房了。x 从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一下子变成令人作呕的丑八怪,想来这从云端跌到泥地的滋味,定是很不好受吧?而且那贱丫头心高气傲,若是一时难堪,自我了断了,也未尝没有可能。 总而言之,对方痛苦,她就痛快。 思忖了一会儿便觉着舒坦了不少,怀安公主注目于沈复的眼中忽而透出了亦真亦假的柔色。 “既然事关云姑娘的性命安危,那本宫也不好强人所难了。”她装模作样地说罢,就径自眸光一转,看向自己的女儿,“茹宁,我们回去吧。” “娘!”江茹宁没想到母亲放弃得如此之快——先前听母亲说那云伴鲜怕是凶多吉少,自己还想来看她的笑话呢!怎么还没见到她的丑态,娘就要喊自己回去了呢? “走吧,要是害你姐姐出了什么岔子,我们母女俩如何同你爹交代?” 沈复眼瞅着对方虚情假意、惺惺作态,心下只觉一阵厌恶,直到他突然思及某事,继而灵机一动,令眸中重新染上了温文尔雅的笑意。 “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章节目录 第61章 狠狠打脸 云伴鲜不晓得沈复私下里同怀安公主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他回到里屋的时候,是带着一如往常的淡然。 她出于好奇,问他是不是背着她使坏了,结果自是惹来了男子哭笑不得的反应。 他能使什么坏?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他和她的将来罢了。 只不过,有些事情,现在还不便让她知道。 这样想着,沈复只是冲妻子莞尔一笑,答曰:“兵不厌诈。” 云伴鲜见他不愿多言,心道也不好逼他,干脆作出一副懒得管事的模样,一拉被子,窝着打盹了。 要知道,这寒冬腊月的,哪里也不如被窝里暖和,她索性就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养养身子——养足了精神,才好迎接新一轮的战斗。 于是,云伴鲜逼着自个儿喝下了沈复趁机端来的汤药,苦得她每次都要问他讨糖吃。 就这样一晃眼到了除夕,入夜,云伴鲜坐在铜镜前,噙着微不可察的笑意,视线慢慢从自己的脸上挪到了身后人的眼中。 “怎么样?我说过,一定会让你恢复如初。”沈复温文尔雅地勾着唇角,透过身前的镜子,与肌如凝脂的妻子四目相对。 云伴鲜不徐不疾地转动脖颈,出人意料地向他伸出一只手。x 电脑端:/ 沈复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握住她主动伸向自己的芊芊玉手,牵着她一边转身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谢谢你。” 女子难得深情又柔情的模样,竟叫男子一时间适应不了。是以,他先是愣了一愣,而后才反手将她的柔荑纳入掌心。 “你我之间,何需言谢?” 他垂眸,复又抬眼,她凝神,目不转睛。 电光石火间,她目睹他莞尔轻笑,倾国倾城。 云伴鲜可以感受到,她的心已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整个人更是像被他含笑的目光定住了一般,就那样看着他一点一点收敛了笑意,然后慢慢地朝自己靠了过来。 确切而言,是他的面孔正向她逼近。 她想,她这张已然康复的脸,显然是可以下嘴了。 那就……让他下嘴吧。 心如擂鼓的女子不自觉地眨巴着眼睛,在男子温热的鼻息临近之际,她情不自禁地合上了双眼。 “咚咚,咚咚咚。” 孰料就在这历史性的关键时刻,一阵敲门声冷不防传至耳畔,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丫鬟不急不缓的说话声。 “小姐,姑爷,奴婢可以进来吗?” 云伴鲜自是猛地挣开了沈复的大掌。 “……”男子默默无语地同她对视了片刻,略微挑了挑眉,便颇觉无奈地转移了视线,“进来吧。” 来人闻言赶紧推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屋里。 “小姐,姑爷。”她站定在两人的跟前,也没留意到屋子里微妙的气氛,“老爷差奴婢前来问问,二位今晚是不是去前厅用饭?” 云伴鲜闻言,很快收敛了适才心悸慌乱的情绪,她扬了扬一双好看的细眉,笑眯眯地回答说:“去。” 为什么不去?她竭尽全力配合沈复,涂了那么多软膏又喝了那么多苦药,每天使劲儿忍着去挠痒的冲动,煎熬了整整大半个月,就只为在这年关之际得以痊愈,用她这毫不逊色于先前的妆容,去狠狠打那毒妇的脸! “奴婢知道了,奴婢告退。” 夫妻俩目送来人迈着小碎步退出了视线所及之处,随后不约而同地凝眸于彼此的眼。 沈复不需要多问,云伴鲜也无需解释,仅仅是对视了一小会儿的工夫,就相视而笑。 “我替你画眉?” “你行吗?” “我怎么敢拿你的脸开玩笑?” 见男子眉心微动、跃跃欲试,云伴鲜不由笑靥如花,她二话不说就坐回到梳妆镜前,亲手执起眉笔,递到了他的眼皮底下。x 沈复笑着接下,两人颇有默契地看向了身前的铜镜。x :/ 约莫两刻钟后,几近封闭了二十几天的屋子里,便走出了一对气定神闲的才子佳人。一身锦袍的沈复牵着结发娇妻的手,一路不紧不慢地往厅堂去。走近了,夫妻俩好巧不巧地听见了少女惊讶的问话。 “爹——那人都那样了,你还让她过来,这年夜饭怎么吃呀!” “什么‘那人、那人’的,那是你的亲姐姐!要叫‘大姐’!” “‘大姐’是我才对!她?她不是早就过继给云家人了吗?!” “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你大姐回来了,她就是你们的长姐!” “我不!” “你……” “大人。”耳听那对父女就要为了一个无聊的问题争执起来,云伴鲜施施然跨进了屋子,噙着三分笑意站定在一行人的视野中。 弹指间,将欲张嘴一劝的怀安公主如同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眼,本来正抬高下巴要同父亲一争输赢的江茹宁也大吃一惊地张开了嘴,倒是江培远跟江茹衾因为不知内情而面色如常,剩下的一家之主江河海,则是因喜出望外而瞠目结舌。 “来了,你们来了!”眼见女儿的容貌未有半分损毁,甚至比起往常更为光彩夺目,缓过劲儿来的江河海仍是激动得差点舌头打结,“来来来!赶紧进来坐,位子都给你们留上了。” “谢大人。”云伴鲜与沈复不卑不亢地朝他略施薄礼,又有前者故意冲着依旧沉浸在震惊之中的妇人低眉示意,接着才跟后者一同不慌不忙地坐到了席间空着的两把椅子上。 “诶——大过年的,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就别再计较这些虚礼了。”女儿死里逃生,又肯在这除夕之夜带着女婿与自己同席而坐,江河海别提有多高兴了,因此,一听到那声“大人”,他就急得巴不能自此把这俩字从女儿的人生字典里抹去。 云伴鲜听了他这话,不置可否,只和颜悦色地朝他笑了笑。 江河海瞬间乐开了花,怀安公主和江茹拧则险些气成了渣。 偏偏没过多久,人都到齐了的圆桌上,最后入座的云伴鲜还毫无预兆地举起了茶盏,笑眯眯地对着席上唯一的妇人道:“听闻小女抱病期间,公主曾纡尊降贵前来探望,奈何小女当时身染急症,实在不便起身相迎。今日便以茶代酒,向公主赔罪。” 章节目录 第62章 水到渠成 语毕,云伴鲜一口气饮下了杯中茶水,完了还冲对方婉约一笑。 怀安公主被气得不轻。 赔罪?得了吧!依她看,这贱丫头不过是刻意在她家老爷面前提及此事,盼着他能从中听出点儿什么端倪来! 只可惜,她的夫君,她最了解——十几年来他待她始终一如既往,才不会因为这贱丫头的几句话就对她起疑! 心下笃定地思量着,怀安公主掩去眸中昙花一现的怨毒,噙着颇为慈爱的笑意,举止得体地喝下了女子敬来的这杯茶,殊不知她的一颦一笑,已然被另一双眼尽数收了去。 “来来来,今儿个不用进宫,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年夜饭。” 下一刻,饭桌上就猝不及防地响起了一家之主的招呼声,令各怀心思的几人纷纷收敛心绪,提起筷子应承起来。 可惜,想也知道,这一顿所谓的“团圆饭”,不可能真就吃得和乐融融。江茹宁憋着一肚子的火,食之无味地吃了些菜,就不顾尚有长辈在场,绷着个脸扬长而去。江河海为此皱了眉,连她的母亲怀安公主也暗怪女儿太过冲动。唯有在一旁悠悠看着好戏的云伴鲜夫妇,面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以无懈可击的包容之姿昭示着嫡长女与嫡次女的差距。 饭后,姑且收起对二女儿的不满,江河海好声好气地询问了大女儿的身体情况,从女婿口中获悉其已然康复,他心里的那块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这个时候,怀安公主已经离席去“教育”自个儿的宝贝女儿了。饭桌上没了那对戾气与阴气齐飞的母女,这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长子江培远生怕母亲和二姐不高兴,是以等她二人相继离开后就没敢逗留太久,起身求得了父亲的允许,便行了礼往后院去了。江河海坐着坐着,发现女儿和女婿也不大搭理他了,自然也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妻女那儿出什么岔子,故而索性带着小女儿一道走了,把偌大的厅堂留给他们夫妻二人独享。 于是,等人都走干净了,装了半个时辰的云伴鲜得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自个儿那业已快要笑僵的面孔。 “大病初愈就要唱戏,真累。” 沈复听她抑扬顿挫地说着,禁不住哑然失笑。 “累了?我给你揉揉肩。” 见男子作势就要将手伸向她的胳膊,云伴鲜吓得往后缩了缩身子。 “干吗突然对我这么好?” 沈复哭笑不得。 “我以前对你不好么?” 云伴鲜想起他这二十多日来的悉心照拂,莫名其妙地就热了耳根。 不好?当然不是。x :/ “好是好,但不是这种好法。”(_ 沈复觉得,她倒是说了大实话。 “那是怕你还没法接受,所以我才藏着掖着。” 那现在呢? 很快,他就可以从她亮晶晶的眸子里读出这样的问句。 “如今……没有这个必要了。” 以前,怕你没法接受,所以不敢对你太好——遇上这样的男人,云伴鲜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可是转念一想,像沈复这样循序渐进、把握分寸的做法,的确是没让她生出任何无所适从的感觉,反倒是在与之一同历经生死劫难之后,自然而然地对他敞开了心扉。 所谓“水到渠成”,不外如是。 这样想着,云伴鲜不着痕迹地勾着唇角,挪了挪身子,拿后背对着身侧的男子。沈复心知这是她完全接纳的表现,故而真就好脾气地凑了上去,卖力地替她捏揉起肩膀来。 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云伴鲜觉着,被相公伺候可真是舒服啊。 不过,她不是个得寸进尺、不知进退的人,且不谈古时候那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就是换做她这个半路出家的现代人,也没法心安理得地由着丈夫跟个小弟似的为她服务。是以,没享受一会儿,她就侧过身来按住了他的一只手,示意他可以停下了。 “怎么?嫌我的手法不好?” “怎么会呢?这不是舍不得你辛苦嘛。” 得,娘子的脸皮也跟着变厚了,挺好。 两人相视一笑,恰逢屋外响起了烟花绽放的声音,云伴鲜便提议上外头去看烟火。 候在较远处的丫鬟们及时递上了厚实的大氅,沈复动作自然地接过,亲手替妻子披上,云伴鲜也投桃报李地拿过他的那一件,跟个贤妻良母似的为他穿上。完事儿了以后,夫妻俩手牵着手一道跨出厅堂,这便抬眼望见了夜幕下那绚烂夺目的礼花。 云伴鲜看着看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往丈夫那儿倚了过去,沈复无意间见此情形,索性伸出挨着她的那条胳膊,毫不避讳地将她揽到自个儿的肩膀上。 女子顺势依偎在男子的身上,莫名觉着暖和了不少。 “好久没这样看烟花了。”过了一会儿,她冷不丁如是说道,令沈复先是莞尔一笑,后又发觉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好久没这样’?”片刻,他敛了笑意,神色古怪地低头看她。 许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异常,云伴鲜纳闷地仰起脑袋,在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啊呀……是我表达不清,我的意思是,好久没像这样,和自己亲近的人安安静静地看烟花了。” 这个沈复,居然以为她很久以前和哪个男子一起紧挨着看烟火!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好吗! 眼见妻子急着解释后又嗔怪着看了他一眼,沈复这才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须臾,他依旧搂着她柔软的身子,心平气和地张开了嘴。 “你几岁入的宫?” “十三岁就进宫了,那会儿还没及笄呢。” 云伴鲜知道他是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所以才问起她何时入宫之事。因为,一旦入了宫,就很难再轻易出来。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像她这种以厨娘身份进宫的女孩,必定是要跟着御膳房的前辈们拼命替皇家准备宫宴的,别说是回家同父母亲人团聚了,就是抽出空来赏一赏宫中烟火,怕也是一种奢望吧。x “十三岁之前,倒是每年都和爹娘一起过年……”说着,女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故的养父和离开的养母,又回忆起四岁以前同生母云氏还有养父养母一道度过的佳节,心里头忍不住就难过起来,“也不晓得娘现在怎么样了……” 章节目录 第63章 一岁除 诚然,自从半年前养父桃代李僵,云伴鲜和云夫人就再没联系上。她不是没有想过寄去书信,奈何每每想起养母临走时那一句冷冰冰的“我们云家没有女儿”,她的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苦痛,故而几次都已提笔写成了信,却还是一声不响地烧掉了。最后的一回,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托人捎了信去,却迟迟没有等来云夫人的回应,这无疑是在她本就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又补了一刀。 如果养母真打算与她从此恩断义绝,那她该如何自处? “岳母终究是养了你十几年,这份母女之情,不是说断就断的。”一股寒意不由分说地自心底传至四肢百骸,她听到沈复忽然柔声开了口,“眼下,她只是还没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你要给她一点时间。” “嗯……”云伴鲜轻轻应了一声,眉宇间的忧愁却仍是挥之不去。 “别多想了。”沈复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兀自和声细语地安抚着,“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陪你一道回去看她。” “嗯。”女子回以紧紧依偎的动作,让人愈发怜惜了。 一对璧人就这样静静地相依了一会儿,直到云伴鲜毫无预兆地离了沈复的身子,抬眼看着他道:“说起来,今年宫中居然没有举办宫宴。难不成……” 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让沈复险些失笑,他随即截了话头道:“难不成,你觉得是因为皇上失了你这员‘爱将’,连除夕夜宴请群臣的心思都没有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云伴鲜窘:虽然她有一瞬间是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但不论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好吧? “我才没这么自负。”她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气定神闲地替自个儿正名。 沈复也无非是在同她开玩笑而已,因为他觉着,和娘子嬉笑调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既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又能让自己看到女子娇俏可人的模样。 “我只是觉得,这前朝后宫,兴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女子就收起了不满的神情,转而一本正经地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沈复也敛了笑意,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悠远而深长。(_ 关于几乎一年一度的除夕宫宴突然取消的消息,他也在前两天就打听到了。他不是没考虑过向身为礼部尚书的江河海探问个中缘由,但他更深知妻子不会赞同他这么做。所以…… “再耐心等等吧……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我们便可无需假借他人之口,去探知朝堂上的变幻风云了。” 突如其来的一番言辞,令云伴鲜不由得注目而去。电光石火间,她看见了男子眼中的深邃与精明,竟没来由地觉着心头一跳。 四个月……会试,殿试…… 不得不承认,她这位夫君,似乎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自信——又或者说是……野心。 云伴鲜被这不期而至的念头吓了一跳。 也许,他在这几个月里所隐藏的,不仅仅是对她的情意。 只是,那又何妨?她本就是一个要报仇雪恨的人——靠着自己的力量,也靠着夫家的势力。是以,沈复将来的地位越高,权利越大,于她而言就越是有利。 思及此,她并不张嘴接话,只默不作声地往他身上靠了靠。 翌日,大年初一,江河海天还没亮就穿戴整齐,进宫朝贺了。江府里少了他这个和谐大使,云伴鲜和怀安公主便没了虚与委蛇的必要,前者同夫君一觉睡到大天亮,后者则如同往年一样接受着三个小辈的新年问候。等江河海打宫里回府之后,她也没去抱怨身为晚辈的云伴鲜夫妇竟然没来给她拜年,倒是江茹宁一如既往地心有不甘,一逮着她爹就阴阳怪气地告了状。 江河海敛着眉毛不搭腔,一旁的怀安公主也喝着热茶不说话。在她看来,老爷一回家仍是头一个跑来见她们母女,这就说明,在他的心里头,她们的地位还是在那个贱丫头之上的。这一认知,让她心下舒坦了不少。x :/ 不过,得意归得意,那个大年初一就给她添堵的臭丫头,她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所以,她由着自个儿的女儿拽着夫君数落长姐的不是,只在边上静观其变。 “好了!”直到江河海听着听着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面色不霁地打断了江茹宁的话。 少女一下子就噤了声,可下一瞬便愈发不悦地扯开了嗓门:“爹你这么凶做什么?!是他们目无尊长在先,难道女儿还说错他们了吗!?” 尖锐的质问声声入耳,本就被朝堂上的风起云涌闹得心事重重的江河海瞬间头疼了。 “你大姐大病初愈,昨儿夜里守岁,又没好好歇息,睡得晚些,也情有可原。有你这样抓着揪着不放的吗?” 话音落下,江茹宁大吃一惊。 爹爹居然指责她……爹爹居然为了那个狐媚女人,这样指责她?! 次女难以置信的神情赫然入眼,江河海也骤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对女儿来说委实有些重了。是以,缓过劲儿来的他忙不迭好言哄慰起来,却不料头一回挨了父亲严词批评的女儿竟当场气得甩开他的手,哭着跑了出去。 江河海见状,顿时越发头痛,怀安公主自然也不可能再坐得住了,她先低眉顺目地替女儿说了几句好话,再柔声细语地宽慰了男子几句,最后才将教育女儿的任务揽到了自己的头上。 江府当家点点头又摆摆手,示意妻子可以去追女儿了。 “老爷,你没什么事吧?”谁知怀安公主闻言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俯下身来,关切地注视着他的脸庞。 “没事,没事,就是……”江河海抚着额头,抬眼冲她干巴巴地笑了笑,“就是昨夜里睡得晚了,今晨又起得太早,上外头一吹冷风,脑袋有点儿不舒服。” “那我吩咐厨房多熬点姜汤,老爷赶快服下,切莫受了风寒才是。” 怀安公主闻言登时皱起了眉头,眼中流露出如假包换的担忧之色。江河海将她这焦急忧虑的神色尽收眼底,脸上报以温和的微笑,心底却是忍不住生出了巨大的疑虑。 这样一个待他情真意切、温柔体贴的女子,当真做过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章节目录 第64章 举案齐眉 正月十五一过,这年味也就渐渐地淡了。 春寒料峭的时节,云伴鲜换下了一身厚实的冬衣,又渐渐显露了她窈窕的身段。原本,这对于沈复而言算不得什么——他并不是没瞧见过她婀娜多姿的模样——只是,他很快就发现,自打过了年,两人的身体皆是康复如初以来,他恢复了每日到书房去温课的作息,她却不再是原先那例行公事般前来问候的节奏了。 是以,当风姿绰约的妻子动不动就来到跟前探望作陪,沈复觉得……嗯,他好像有点分心了。 不过,他心里可高兴着呢。他的鲜儿主动与她亲近,再也不像半年前那般,本着类似互惠互利的宗旨才举案齐眉,这就表明,他们距离真正做成夫妻的那一日,不远了。 咳咳……误会,他不是在巴望着那档子事儿,只是觉着,真夫妻间就该心意相通、生死相随。 可惜,云伴鲜不清楚滋生在男人心田里的那些情愫,只知道他想常常见到她,而她也愿时时陪着他,因此便妇唱夫随了。 当然,与此同时,云伴鲜也不忘在江府大院里隔三差五地刷一刷存在感。自从年前着了道、中了毒,一直到一月中下旬,她已有足足一个月未尝在江家的伙房里下厨了,这可不行。(_ 于是,重拾健康体魄的女子又如同先前一样,每隔几天就做一道拿手好菜,于整个江家齐聚一堂时呈上,又在白日里做上几道精致的点心,给每个江家人都送去一份。 如此坚持不懈的“好意”,自然是令一家之主赞不绝口,更叫江茹衾同江培远两兄妹大饱口福。时间一长,本来碍于公主母女而不敢亲近长姐的少年,也日渐对她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对此,同样也沾了光的沈复表示:果真是民以食为天。 “怎么?我每次做点心,你不吃的吗?”她还把最好的留给他了呢。 眼见妻子挑着秀眉貌似指摘实为情趣,沈复自是宠她哄她都来不及。 “出自娘子巧手的美味,为夫岂会不喜?就是觉着,大伙儿都有,体现不出为夫在娘子心目中的地位而已。” 油嘴滑舌。 云伴鲜默默地腹诽了一句,却并不真心认为眼前的男子有多油腔滑调。 是啊,就他这沉稳却不失风趣的性子,怎么可能同“轻浮油滑”的调子扯上关系? 只不过……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吃你的。”脑中思绪流转,女子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将装着点心的盘子往夫君面前推了推。 “你喂我?”岂料心里刚默默地肯定了对方的成熟稳重,这家伙就厚着脸皮冲自己莞尔一笑。 云伴鲜隐去脸上可能流露的娇嗔之色,使劲儿往沈复嘴里塞了块糕点。 就这样,“调戏娇妻”几乎成了沈复每日必行的功课。x 直到有一天,江河海突然造访,硬生生地让云伴鲜娇俏的神色僵在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儿上。 年近半百的男子觉得……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的东西。 所幸他江河海纵横官场数十载,对于许多人事早已见怪不怪。 唔……不过这女儿女婿间的亲昵言行,似乎跟名利场上的那些个玩意儿没啥关系? 因从未见过云伴鲜的小儿女姿态而心下震撼,江府当家人的脑袋一时有些卡壳,错乱间,他别过脸去咳嗽了一声,惹得年轻的女子当即黑了脸。 片刻,云伴鲜皮笑肉不笑地行至不速之客的跟前,什么也没说,光“笑眯眯”地向他行了礼,就僵着脸走出了丈夫的书房,留下翁婿二人一个默默无语、一个胆战心惊。 他这是又一不留神得罪女儿了? 江河海感觉他的心肝肺都不由得颤了颤。 好在沈复比他镇定,这就起身彬彬有礼地拜了一拜,问他忽然到访所为何事,切实有效地缓解了他心头的尴尬。 可是,当江河海回过神来同沈复谈论起朝堂之事后,他又渐渐觉着,自己好像是被女婿无意间坑了一把? 没错,要不是女婿前一阵托他在前朝打听点消息,而这消息恰好也是他感兴趣的,他又怎么会在得到情报之后,上着杆子来跟女婿分享——然后好死不死地撞见了适才的那一幕? 唉……真真是祸有头,债有主。 所幸自去年腊月以来,他对女婿的看法已然有所改观,否则,凭着他这股子不太爽利的感觉,才不会纡尊降贵地把自己知道的那些告诉他呢!x :/ 这样想着,谈完了正事的江河海忍不住摆出一副岳丈大人的姿态,负着双手劝诫了沈复几句,内容大抵是马上就要春试了,夫妻俩感情好是不错,可也不能耽误了前程不是? 沈复心知对方正为方才的意外感到不痛快呢,自然不可能再给他徒增不悦,当即以比平日里更为恭谨谦逊的态度,表示谨遵教诲。 心里平衡了的江河海像模像样地走了,留下沈复摇头轻笑片刻,又慢慢地收敛了笑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朝后宫出了那样的事情,怕是连几个当事人都始料未及吧。 收回注目于前方的视线,男子冷不防提起毛笔,铺开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裂”字。 第一道裂痕已然横空出世,而他的机会,也刚好来了。 半个月后,草长莺飞,春光正暖。一年一度的会试于皇城贡院拉开了帷幕,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则早早就被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生占领。相较之下,沈复备考的条件就优渥了许多,不但有高堂华屋、书香满房,有一面避嫌、一面指点的岳父大人在旁关注,还有妻子虽然不再陪伴却也照常每日亲自送到的点心——他若再不考个头名回来,如何对得起他可亲可爱的娘子? 于是,当一个月后男子金榜题名,乍一听这天大喜讯的云伴鲜瞬间觉得……她的相公实在是太厉害了。 与此同时,逗留在京的众多考生都在问:沈复?沈复是谁?怎么连听都没听说过? 知其身份的人早已被江河海下了命令,要是在大街上听到这种问题,只当是耳旁刮过一阵春风就好;对其一无所知的人,自然更不可能为广大被压在底下的各路考生解答这个疑问了。 可饶是如此,会元沈复乃礼部尚书之乘龙快婿的情报,还是不知怎么地流了出去。 章节目录 第65章 金銮殿试 “东窗事发”,礼部上下顿时出现了一阵不容小觑的恐慌。 “说!是谁走漏了风声?!” “大人!下官等人冤枉啊!您都三令五申了,我等怎么还敢乱嚼舌根?” 是日,难得休了个长假的江河海回到礼部,进屋后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没错,他是礼部尚书,而每年二月的会试皆是由礼部主持,偏偏这回应试的考生里有他的女婿——虽说他女儿还没正式认祖归宗所以这女婿其实算不得女婿吧…… 咳咳…… 江河海觉得他想远了,因此这就清了清嗓子,从暗处走到了众目睽睽之下。 礼部一行人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大惊失色,赶忙纷纷给避嫌后顺利回归的顶头上司行了礼。x 幸亏来人非但没有责怪抑或怀疑他们,反而还对他们这几十天来的辛勤劳作表达了真诚的慰问,这让礼部的大小官员相继转惊为喜,暗自感谢老天爷给了他们这样一个通情达理、体恤部下的上级。 “本官与诸位同僚行得端、坐得正,这没有的事儿,也不怕外人编排、构陷,各位不必心存负担,一切如常便是。” 看看,看看!这么清正廉明又宽宏大量的一位尚书大人,怎么可能徇私舞弊?也不知是谁吃饱了撑的,拿那些流言蜚语来中伤他们的大人! 众礼部官员一边感叹顶头上司的英明神武,一边暗骂幕后小人的阴险狡诈,殊不知此时此刻的江家大宅里,有人正好巧不巧地打了个喷嚏。 “茹宁,你这是怎么了?今天都打了三个喷嚏了,莫不是着凉了?”怀安公主眼见女儿在短短一盏茶的工夫里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自是关切地询问起她的身体情况。 “没有,这都三月了,女儿哪里还会受凉?”江茹宁拿帕子轻轻擦了擦鼻子,仪态万方地坐正了身子,一双细眉却是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五天了,她命人偷偷把消息传出去,都已经整整五天了,怎么消息还没传到皇帝舅舅的耳朵里?! 在亲爹背后捅刀子的少女无法未卜先知,实际上,她的皇帝舅舅早在两天前就听到了那些说法,可他能因为几句蜚短流长,就拿自个儿的妹夫兼肱骨之臣开刀吗?显然不能。更何况,人江河海事前都已经特地跟他告了长假,表示自己不便参与主持本次会试——人家避嫌都避到这份上了,他还有啥不满意的?难道非得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人家女婿给踢出金榜,也不管那年轻人是不是当真有才干? 伟大的皇帝陛下觉着吧,反正不多久就会有一场真刀真枪的殿试。那年轻人是真的满腹经纶还是半瓶子水晃荡,届时一探便知。 不过话说回来,那姓“沈”名“复”的男子,还真是当初那个跟云伴鲜成亲的乞丐?嘶……这身份卑贱的乞丐,怎就一跃成了占据金榜首席的贡士? 抱着这样的疑问,年过半百的一国之君迎来了亲临殿廷主持御试的这一天。 是日,碧空如洗,风和日丽。云伴鲜天还没亮就蹑手蹑脚地起了身,独自跑去伙房忙活了半天,又于晨光熹微时回到卧房,笃笃笃地在房里转悠个没停。幸好沈复这时业已睁开了眼,所以不至于被她闹出的动静吵醒。只是…… “你在做什么呢?” “帮你搭配着装。” 鉴于沈复刻意压低了嗓门,云伴鲜并未被屋里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给吓着,这就简洁明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不光如此,她还催着男子赶紧下床,然后亲自替他穿起衣裳来。 沈复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可转念一想,还不是因为他的娘子确实很重视今天的殿试? 也是,殿试是最后一关了,可以说,今日成败,将直接决定他未来的仕途。 不过,此时此刻,沈复的心思倒不在这件事上。他凝神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眸光一转,勾着唇角注目于悉心为他穿衣的妻子。 “没想到你手脚这般活络,倒像是做惯了一般。” “我这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不是后天练出来的。” 沈复失笑,看着女子替她拍了拍衣襟,抚平了细微的皱褶,接着,她向后退了一小步,盯着他左看右看,踌躇满志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行。”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丫鬟准备了洗漱的工具,破天荒地伺候夫君漱了口、洗了脸,就命人将她亲自准备的早膳给端了进来。 沈复眼见今日早饭不但式样丰富还道道精致,简直堪比皇家盛宴,就晓得女子是特地起早贪黑为他准备的。 他既觉高兴又感心疼,忍不住嗔怪她何需如此隆重。 “当然要隆重,今儿个我给你最好的,明日你还我一个状元夫人。” 云伴鲜言笑晏晏地说着,目睹沈复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直视着他含笑的眉眼,眸中笑意慢慢地淡了下来。 “我说笑的,你别有压力。” 见云伴鲜郑重其事地看着自己,口中温声细语,沈复心头一阵柔软。 “娘子如此贴心,为夫不会有压力,只会有动力。”说罢,他云淡风轻地笑着,将他和她都喜欢吃的一道点心往她眼前推了推,“一起吃。”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云伴鲜当即心领神会,这就重拾了自信的笑容,不再多言。 两人一道愉快地用了早膳,就有妻子将即将赴考的丈夫送到了家门口。云伴鲜不便亲自陪着沈复去往皇宫,毕竟,那地方如今已不是她能够随意出入的了,所以,她唯有在告别之前亲手为他系上她做的香囊——人没法陪着他,但她的心意会一直伴他左右,祝他马到功成。 见心爱的结发之妻难得这般认真,沈复动容之余也不免起了点儿小心思。 片刻,额前留下一记轻吻的女子呆呆地摸着自个儿的脑壳,一动不动地目送马车渐行渐远。 沈复就坐在这辆渐渐远离江府的车辇上,嘴角微微上扬,心中略有得意。不过,他很快就因思及某事而平复了唇边的笑意,眼中透出了淡淡的凉薄之色。x 电脑端:/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章节目录 第66章 金榜题名 云伴鲜在江府中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从日上三竿等到日头偏西,她总算是等来了乘车归来的丈夫。迈着小碎步迎上前去,她却没有开口问他情况如何,因为从他一如往常云淡风轻的神色中,她已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是日,夫妻俩如同往常一样吃饭、睡觉,好似这天压根就没人参加一年一度的金銮殿试。倒是江河海忍不住差人来招了沈复过去,同他在书房里聊了许久。 “怎么,已经开始向你传授为官之道了?” “他也是一番好意。” “嘁。” 入夜,整整被叫走一个时辰的沈复回到了自个儿的卧房,迎接他的,是云伴鲜若无其事的调侃与不屑。他看着妻子不以为然的模样,颇觉好笑地走上前去,脱了外衣坐到她的身侧。 下一刻,云伴鲜的上身就被他从背后轻轻抱住了。 本来正就着灯火翻看古籍的女子一下子僵住了身子,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忽然联想起今晨印于额头的那轻柔一吻,一颗心忍不住就“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x 电脑端:/ “做什么呀……”她轻轻挣扎了两下,奈何对方非但没松手,还理直气壮地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云伴鲜无语了,扭头看他,却意外没能对上他的视线——只见沈复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她稍稍收敛了心中悸动,有些担心地问他。 沈复沉默半晌,最终目不斜视地吐出这样一句话:“我今天见到皇上了。” 云伴鲜差点一口喷出来。 裤子都脱了,他就给她看这个? 这一刹那,她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这么一句话,并于片刻后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用它来形容此刻感受是有多微妙。 好在她并未令这心理活动化作语言脱口而出,而沈复也兀自目视前方,未曾留意到她变幻莫测的脸色,是以,她得以以最快的速度平复了起伏动荡的情绪,故作淡定地挑眉:“我看你是科考考傻了。” 没错,去参加殿试,不见到皇上,难道还见到皇后吗? 沈复岂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这就清浅一笑,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道:“是考傻了,娘子见谅。” 云伴鲜闻言敛了嗔怪之意,眼珠不错地注视着他美如冠玉的容颜,总觉着有点儿放心不下。 “没出什么事吧?” “哪里会出事?为夫只是担心,万一没有讨得皇上的欢心,没法给娘子捞个状元夫人回来,那该如何是好?” 说这话的时候,沈复总算是微微侧首,近距离地对上女子的视线。 温热的鼻息瞬间扑打在娇嫩的脸蛋儿上,叫云伴鲜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偏偏在两人亲密接触的节骨眼上,男子还鬼使神差地将目光下移,令它很快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云伴鲜耳根一热,没来得及多想,就挣开了他的怀抱,霍然起身。 “睡觉!” “好。” 她发现沈复似是眉开眼笑地跟了上来。 “等等!你先去洗脚……” “今天好累,能不洗吗?” “不行!脏死了!” 沈复忍俊不禁:其实,他只是逗逗娘子而已,怎么会当真不洗脚就钻进被窝?不过,要是她能像今儿个早上那样,体贴周到地再伺候他一回…… 沈复觉得,他想多了,虽然自古以来,妻子侍奉丈夫洗漱更衣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他更愿意好好宠她、疼她,不让她干那些力气活。 思及此,男子便老老实实地自个儿去打洗脚水了。 两天后,皇榜放出,沈复本人一如往常处变不惊,倒是云伴鲜与江河海各自有几分紧张,却愣是憋着忍着,好似自己并不是那么在乎沈复取得的名次。结果,等报喜的人敲锣打鼓地来到江府门口,说出那两个字之后,前者才觉着,她那夫君可真是一语成谶了。 什么生怕捞不着她要的状元夫人……真的变成榜眼了好吗!?真的偏就只差这一名好吗?! 捞了个榜眼回来的沈复笑容可掬地谢过门口一众向他道喜的人,让府中家丁给了赏钱,这才目送人群渐渐散去。须臾,他不慌不忙地回过身去,首先目睹的是女子明媚动人的笑靥。接着,他又看见岳丈大人正捋着胡子满面春风,思忖着眼下不是同妻子说悄悄话的时候,便先去同江河海叙话了。 谆谆教导了好一会儿,笑逐颜开的礼部尚书才放了女婿过门,得以恭送岳父回屋的沈复不着痕迹地吁了口气,侧首面向一旁始终未置一词的妻子。(_ “失望吗?” “怎么可能。” 夫妻俩相视而笑。 “说吧,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娘子真好。” 只是,他怎么觉着,自己就像个答对问题故而得了奖励的孩子一般?敢情他的鲜儿是把他当儿子哄了么…… 沈复默默无言之际,云伴鲜已经哼着小调往伙房去了。他看着她比自个儿还高兴的模样,心情也是大好,这便迈开长腿跟上了她的步伐。 没过多少天,授职的诏书就下来了,沈复一跃成了翰林院的编修,自次日起,便再也不是闲赋在家的男人了。云伴鲜也渐渐地感觉到,他在家陪她的工夫少了,在外忙活、应酬的时候多了,这让人一时有些不太适应。所幸她也是个有事儿干的主,夫婿在官场上打拼,她便兀自去皇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里施展她的才华顺带赚些外快,偶尔也会有官太太向她递来橄榄枝,她便笑着一一应承,认为是值得来往的,她就在问过沈复的意见后,与之保持联系。日子一久,夫妻俩都觉着,自个儿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渐长,想来定能在这名利场上闯出个名堂呢。 好在风生水起的两人并未遗忘初衷,七月初五这晚,按时归家的沈复忽然递了一张帖子给妻子。云伴鲜接过这红灿灿的玩意儿展开一开,竟瞧见了太子爷发来的邀请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下一刻,她就蓦地抬眼看向自己的夫君。 “七夕灯会?” 章节目录 第67章 七夕灯会 灯会这玩意儿,并不是没有过,只是,在皇宫里举办的灯会,实在是少之又少。 可是,这一次,皇帝却破天荒地允了,还将此事全权交由提出此议的太子操办。 一国储君亲自筹办灯会,还真是叫人目瞪口呆。但是,谁让人家找的借口好呢? “据说这想法是太子妃最先提出的,后来不过是借了太子的口向皇上禀呈,结果皇后和几个嫔妃纷纷附议,皇上约莫是想着,不如就让年轻人热闹热闹,故而也就同意了。” 是啊,别看宫里的女人成天冷艳高贵,其实每天闷在笼子里,别提有多无聊了,这下好了,太子来了这么一出,既讨了妻子的欢心,又让亲爹的小妾们开怀,可真是桩便宜买卖呢。 不过…… “我记得,太子妃同太子的感情并不怎么样,至多也就是在外人面前装出伉俪情深的模样罢了。她倒是挺为他的夫君着想,还会私下里给他出这种剑走偏锋的主意。” 云伴鲜若有所思地说着,很快就得来了沈复意有所指的注目。 “我说的不对?”云伴鲜问他。 “太子表面上是转述了太子妃的提议,可他的一言一行却都在暗示皇上,他是为让太子妃高兴,才放下身段如此作为。”沈复不紧不慢地作答,当即引起了女子的好奇,“至于为何特地这般,就是为了让皇上和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夫妻的感情依旧和睦。” “有必要吗?”她脱口而出,却旋即眼前一亮,“难不成,太子跟太子妃之间出了问题?还被皇上发现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猜对了。”沈复听罢也不卖关子,这就莞尔一笑,张嘴予以肯定。 云伴鲜立马露出一副“哦哦,有八卦”的表情,眼珠不错地盯着他。 沈复见状颇觉好笑:娘子在他面前真是愈发不加掩饰,也同他愈发默契了。 “还记得去年除夕那天,宫里难得没有举办宫宴吗?” 云伴鲜点头。 “那个时候,太子夫妇之间就有了不小的嫌隙,还被皇上和皇后知道了。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坏就坏在,因为此事,太子妃彻底动了怒,支使娘家人在朝中给太子使了绊子,害他落了个办事不利不说,手头一些不该被人瞧见的账本也流到了皇上的面前,所以,皇上一气之下,连宴请群臣的心思都没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云伴鲜略作颔首,心道自己这一年多不在宫中,还真是错过了很多好戏呢。 “怎么?觉得自己离了皇宫,看不到这些热闹了,真是可惜?”孰料小心思冒头之际,沈复居然直言不讳地揭穿了她。 云伴鲜顿时一窘。 “才没有。” 这家伙,怎么跟人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她有这么好琢磨吗? 沈复一脸调笑地看着她,神态自若地牵起了她的手。 “放心,马上就有机会进宫了。” 男子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却并没有叫女子心生雀跃。确切而言,自这一刻起,云伴鲜的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警醒。 沈复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应邀出席,她身为其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此事看起来本是再正常不过,只是,她在那座皇宫里有过太多糟糕的回忆,是以,她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好应对这一场灯会。 这样想着,云伴鲜迎来了三天后的七月初七。是日,京城的大街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有青年男女眉目含笑。云伴鲜同沈复坐在优哉游哉驶往宫门的马车里,看着马车外那一对一对的才子佳人,竟是忽然觉着自个儿有些老了。 “唉……”于是,沈复很快就听到妻子冷不防喟然长叹。 “怎么了?”紧挨着她坐的男子侧过脑袋问她,却并未即刻得到回应。 云伴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眉眼,看着看着,突然就意识到一件事。 她这人,看上去不过二九年华,可实际上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阿姨”了。而眼前的男子却是实打实的弱冠之年,这么说起来,还是她老牛吃嫩草了。 以前都没注意到这一茬,今儿个望着街上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她才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这一不容置喙的事实。 唉……这女人的年纪啊,怎么提都是个伤,她也没能免俗。 “又是一年七夕佳节,这不又老了一岁嘛。”片刻,女子神似哀伤地嘀咕了一句,直叫沈复忍俊不禁。(_ “一般人不是都以年关计数的吗?”他噙着笑意反问,自然而然地伸出胳膊,从后头搂住了她的肩膀。 “我不是一般人哪。”云伴鲜目不斜视,仿佛已然习惯了他这亲昵的动作。 “是,我家娘子可不是一般人。”沈复笑吟吟地将胳臂收紧了些,脑袋也顺势凑了过去,“所以,娘子也不需要有其他女子的顾忌,只需记得,不论娘子到了多少岁,在为夫心里,你都是那最美的一枝花。” 云伴鲜被他泰然道出的甜言蜜语给抽了心思,这便娇嗔着斜睨他一眼。 “你这个人,真是越发油嘴滑舌了。” “为夫说的可是大实话,字字真心。” 云伴鲜不理他,却是将脸蛋搁到了他的肩上。 约莫小半个时候后,车辇载着夫妻俩抵达了皇宫南门。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碰上了不少同样受邀前来的官场同僚,沈复彬彬有礼地与他们逐一寒暄,云伴鲜则面带笑容温声附和,博得了不少官家太太的赞美。一套虚礼做足,她与众人一起跟着领路的太监去往灯会现场,却不料半道上就撞见了昔日的故人。 说实话,云伴鲜对此是早有准备的。既然入宫参加灯会,自是不可避免地回遇到宫里的那些妃子、皇子们,其中,便有她不太想见的两个人。 只是她未尝料想,时隔一年有余,那三皇子个子都拔高了三寸不止,脑子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长满了坑——他居然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在进宫的必经之路上转悠,为的,就是在私下里见她一面! x 电脑端:/ 章节目录 第68章 再遇故人 是以,当三皇子在人群中认出女子的那一刻,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喜上眉梢。直到下一瞬毫无悬念地瞧见了她身边的男子,少年的脸色才一下子沉了下去。 得亏他到底是没白吃这一年的饭,没两下就成功隐去了面上的不快,抬脚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 云伴鲜也已眼尖地发现了来人的身影,所幸她和沈复走在人群的最后,因此,前头的那些王公大臣们很快便替她“拦下”了脚底生风的三皇子。 又是一大堆虚与委蛇的恭维话,云伴鲜本是听得耳朵生茧子,然此情此景下,她却巴不能叫他们多说一些,好让她趁机蒙混过关,别跟那不长脑的熊孩子打上照面。 只可惜,那二世祖终究是个难伺候的二世祖,刚开始,他还耐着性子跟那群大臣、女眷客套周旋,可说着说着,人就不耐烦了,语气都不由自主地差了起来。几个有眼力的臣子看出少年的心思已完全不在自个儿身上,也深知这位从小就被宠坏了的三皇子脾气是有多暴躁,因而不敢再多拉着他唧唧歪歪,这就拱手作揖、告辞跑路了。 云伴鲜见势不妙,拉上沈复就要混迹于人群。 “沈大人!”奈何三皇子眼疾口快,当即一声高呼,没喊她却是叫住了沈复。 这一群人里头,怎么偏就没第二个姓沈的?! 云伴鲜暗自腹诽,却也只得跟着夫婿乖乖顿住了脚步。好在沈复早已瞧出了她心下的不悦,是以忙不迭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将那掌中的柔荑握紧了些。(_ 然而,这一幕落在快步前来的少年眼中,却是刺眼得不能再刺眼。三皇子眼瞅着那一对璧人相依而立,竟鬼使神差地觉着他们是那样的般配。他恨恨地驱散了脑中油然而生的念头,一个箭步冲到了女子的身前。 “微臣见过三皇子殿下。”与此同时,沈复刚好松开了妻子的手,不卑不亢地向他低眉行礼。 云伴鲜也跟着福了一福。 三皇子见她不说话也不看自己,好似仅仅是个跟在夫君后头的温顺妇人,心里头一阵邪火不由得腾腾地往上蹿。得亏他还是拼命压下了心头的火苗,强迫自己转移了视线,向沈复投去了极不友善的目光。 “免礼。”只不过,才刚面色不霁地说完这两个字,他的眼神就又飘回到了云伴鲜的脸上,“云姐姐……” “殿下,臣妇如今已为人妇,还请殿下唤我沈夫人。”谁知他话刚起头,对方就毫不迟疑地打断了他,一句话直叫他气血翻腾。 “我爱怎么唤怎么唤!”电光石火间,少年的一声怒吼便将夫妻二人震得耳膜发颤。 云伴鲜眉头一皱,抬眼对上他怒意喷发的眸子,无甚表情道:“殿下过了今年便要封王了,恕臣妇斗胆,还望殿下能学着谨言慎行才是。”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三皇子听了这话,险些气歪了鼻子,可看着女子平静的面容,他不禁转念一想:云姐姐这其实是在关心他吧? 如此一思,这感觉立马就不一样了。 少年顿时浇灭了快要蹿出头顶的火气,笑逐颜开地说:“云姐姐还是关心我的。” 没错,虽说原先预想的寒暄问候并未如愿上演,但像这样叫人怀念的情景还是很令他欢喜的。 可惜,他是高兴了不错,云伴鲜却是无言以对了。 一年不见,这孩子从何得了如此自信?竟能将她的一番暗讽听成是好意? 云伴鲜觉得,再这么同他纠缠下去,她非得撕破脸皮不可。 考虑到今日一行决不可出错惹事,她急忙收敛了兴许已然流露的情绪,一本正经地接话道:“殿下认为是什么便是什么吧。臣妇与夫君还要去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就不在此奉陪了,请殿下见谅。” 语毕,她拉起沈复的手臂就要往前走。 “慢着!”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才跨出第一步,她的手腕就被少年猛地攥住了。 云伴鲜霎时面沉如水。她盯着少年握着她的那只手,阴着脸抬眸看他的眼。那同时饱含怒火与寒意的眼眸,竟让少年惊得一瞬松了手。 “我……我只是想问问……问问云姐姐过得好不好……”须臾,他期期艾艾地说着,像是慌不择路,又像是努力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臣妇过得很好。”见他这般模样,云伴鲜冷言冷语地说罢,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眸光流转,她面若冰霜地瞧了瞧四周,“殿下,大庭广众之下,这是又要给臣妇招来祸端吗?” 寥寥数语,已足够令少年心惊肉跳。那张阴沉到仿佛能结出冰渣的容颜,不费吹灰之力就勾起了他惨痛的回忆。 彼时,他的云姐姐留下一段意义不明的话,便拂袖而去,再未与他相见。等他事后火急火燎地去命人打听了,才得知她因他中毒昏迷而遭人陷害,是她的父亲用自己的命换了她一命。而她也被赶出皇宫,永无归来之日。 所以,今时此日,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寒而栗的三皇子咬着唇松开了手,终令面无表情的女子与他擦肩而过。 一口气走出老远的云伴鲜头也不回,直至身旁的沈复轻声唤了她好几回甚至还不得不亲手拉住她的那一刻,她才猛地顿住脚步,从愠怒中抽离出身。 “没事了,都过去了。” 四目相对间,她听他柔声说着,眼眶不受控制地一热。 “走吧。” 须臾,她昂首挺胸地吸了吸鼻子,冷静下来目视前方。 沈复点点头,大掌握住她的柔荑,身子挨紧她的胳膊,与她齐齐迈开了步子。 鉴于女子在这宫里好歹也待了五年,有些地方已是摸得熟门熟路,是以,无需有人接着领路,夫妻俩就顺利寻到了灯会的现场。 又是一场客套寒暄,云伴鲜却没了先前的心情。好在沈复逐一巧妙地替她挡了应酬,倒也没叫旁人看出多少端倪来。 不一会儿,一国之君到场,众人悉数跪拜,听皇帝笑呵呵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谨遵其圣意,不加拘束地赏灯、对诗了。 渐渐地,许是被周遭气氛所染,又或是沈复自始至终柔情相伴、温声相谈,适才还在强颜欢笑的云伴鲜也跟着来了点儿兴致。她饮下宫女端来的酒,想起这等现代宴会的模式还是她在宫里兴起的,一时间也有些啼笑皆非。 “笑什么?” “这端着酒水穿梭于人群中的做法,还是我提出来的。” 沈复及时留意到了她莞尔一笑的动作,她也即刻满足了他的好奇心。x 电脑端:/ “我的鲜儿就是聪明伶俐、敢为人先。” “油嘴滑舌。” 云伴鲜嗔他一句,心里却是受用得很——谁叫他讲得如此情真意切,又笑得这般倾国倾城呢? 她忽然觉得,看到这样的他,自己心里的那些不快仿佛也能随风而去。 她想,或许,这也是夫君的一大妙用吧。 章节目录 第69章 危机逼近 过了一小会儿,云伴鲜端着酒盅四下张望了一番,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倒是没瞧见太子呢。”来不及收回视线的女子似是随口说了一句,却不料当即就被她的夫婿轻轻拽了拽衣袖。 “如是良辰美景,娘子竟想着别的男子,真叫为夫伤心。”待她扭头去看的时候,就听到沈复煞有其事地说了这么一句,直叫她眉角乱跳。 “别胡闹。”还好他们占了个清净的地儿,周围没什么人,才不至于被人听去,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你明知道我为何会提起他。” 沈复这才噙起温和的笑意,收敛了那不太正经的调笑之色,说:“大约是觉得,纵然见了你,也是往事不堪回首吧。” 听罢此言,云伴鲜自是想起了那一回差点被人毒死的事情,又记起沈复事后告诉她,说太子见了她满脸脓包的尊容后,是如何强忍着不适夺门而出的。 她忍不住就嗤笑出声。 “话说回来,他现在应该知道,我已恢复如初吧?” “知道。他套过我的话。” “你就老实跟他说了?” “那是自然,他对你图谋不轨,我不得逮着机会给他添堵么。” 女子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容这就又得以绽放。 “夫君待妾身真好。”她笑语盈盈地说着,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俏之色,看得男子不禁心头一动。 若非身处皇宫重地,他大概就要忍不住一亲芳泽了——怪只怪这灯火太美,酒水太醇,脸儿太娇。 强压下蠢蠢欲动的念想,沈复只将掌中的那双芊芊玉手握紧了些。可惜过了没多久,那小手儿的主人就挣脱了他的大掌,说是要离开一下。 “去哪儿?”他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难得问了个蠢问题。 果不其然,云伴鲜这就顶着张微红的脸朝他眨了眨眼,口中嘟囔着“你说我还能去哪里”。 “我陪你去。” “不用,这宫里头,我比你熟悉。” 茅厕就在不远的地方,来回不用一盏茶的工夫,怎么还要他作陪呢?传出去,别人不笑死她,也会议论他的。 沈复见妻子如此笃定,便也不再坚持,这就接过她手中的酒盅,微笑着目送她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云伴鲜只身一人远离了人群,找到了茅房并解决了生理需要之后,便站起身来收拾衣裤。忽然,她觉得有点头晕,思忖着大约是猛一下站起导致,她也没想太多,这就推开身前的门户往外走。 孰料走了没二十步,她就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按理说,一下子从蹲在地上的姿势变作站姿,人确实是容易犯晕,可要晕也该只晕一小会儿啊?怎么她都走出十几步了,脑袋非但不觉舒坦,反而越来越沉? 云伴鲜敛眉望向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想要重新举步靠近,却感觉它们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至此,傻子都察觉出这异常的情况了。 可她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啊?难道说?!是那杯酒!? 这样一想,显然就是有人在算计自己。心慌意乱之下,云伴鲜卯足了劲,试图撑开眼皮、迈开脚步,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甚至来不及发出求救的声音,整个身子就颓然软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一个人影倏地蹿了出来,从背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身体。云伴鲜想要回头看一看来者何人,无奈意识却迅速从她的体内抽离。 须臾,她心有不甘地合上了双眼,倒在来人怀里一动不动。那人迫不及待地推了推她的胳臂,见她毫无反应,便扬手招呼了躲在暗处的同伴,两人一道趁着夜色,将她带离了现场。 只不过,这些不明人士无法未卜先知,在将人运去目的地的半道上,他们的身影会被一个过路的男子逮个正着。x 电脑端:/ 范简对天发誓,他真的是忙得晕头转向,所以才抽空出来透个气的——当然,他也可以趁此机会,去会个故人。 是以,他抬头望了望夜空,觉着故人大约也会挑这时辰出门散心,便步履匆匆地往老地方去,谁料走了没多久,竟瞧见两个太监模样的人背着个青衣女子,鬼鬼祟祟地穿行于黑暗之中。 出于正义感,他本该上前一探究竟的,可生怕自己这么一去就会从各种意义上耽误同故人的会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置之不理。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见着故人并交代了该交代的话之后,他这脑袋里会莫名其妙地浮现起那一抹青色的倩影。 青色啊……很明显不是宫里的衣服。而且……x :/ 他鬼使神差地记起,在他认识的人里头,有个女子明明年纪不小、办事老成,却挺喜欢这青涩粉嫩的颜色。 嘁……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怎么?还有事吗?”就在他自顾自变换着表情的时候,一旁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冷不防出了声。 范简回过神来,朝那人拱手作揖。 “主子恕罪,属下走神了。” “什么事,能让你走神?”好在对方并不责怪,只是心平气和地问他。 范简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启了双唇。 几乎同一时刻,皇宫里的另一个角落内,迟迟没见妻子回来的沈复正双眉紧锁。他已经命一个宫女领着他到附近的茅房找过了,都未尝见到云伴鲜的影子。他知道她不是个喜欢到处乱跑的人,既然人突然就不见了,那就唯有一种可能。 不得不承认一场变故正在发生,沈复整张脸都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鲜儿,你在哪里? 心急如焚的同时,他不能不将目光投向了正被众人包围的一国帝后。 皇帝没必要害他的妻,皇后……也从未听鲜儿说过她有仇于自己。难不成……是三皇子?是他恼羞成怒,所以对鲜儿下手? 眼前仿佛浮现出少年先前那惴惴不安、无言以对的神情,男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他。那就是…… 思及某张面孔,沈复遽然双目圆睁,倏地放眼四下寻觅。 没有……没有……没有! 女子失踪前还在与众人谈笑风生的太子,眼下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惊惶不由分说地传遍四肢百骸,殊不知此时此刻,他四处寻觅的人业已站定在一扇屋门前,正抬手推门而入。(_ 一声“吱呀”的轻响传至房中,伴随着那悄然踏入的脚步,将一个锦衣玉袍的男子送入里屋。太子不紧不慢地坐在了床沿上,眼珠不错地瞧着榻上呼吸轻浅的美人,一抹阴鸷的笑意于唇边徐徐绽开。 他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眼中得意更盛。 她的肌肤还是这般滑如凝脂,让人触之难忘。 还有这小巧的耳垂,这高挺的鼻梁,这红润的小嘴……呵呵,要是现在她睁着眼睛,他还能目睹她那双水灵的眸子——是会迸发出恨意,还是会屈服于欲望? 不,都不重要了,因为他马上就能得到答案。 更何况,此情此景下,他只想对她说一句话。 “云伴鲜,本宫早就警告过你,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章节目录 第70章 化险为夷 云伴鲜睡得昏昏沉沉,业已不知今夕何夕。 意志混沌间,她只觉有一双大手【响应和谐要求,此处省略N字】 不……不要……是谁……究竟是谁…… 迷迷糊糊心生惶恐之际,那双手的主人已然【响应和谐要求,此处省略N字】这让迟迟无法清醒的女子陷入了一种无尽的恐慌。 她依稀认识到,有人正在轻薄她——甚至,是想要夺去她的贞操。 糟糕的是,此时的她浑身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用手去推搡抑或拿脚去踢踹了。 凭着仅存的一分意志,她只能拼命祈求身上的人停下来,可惜对方丝毫没有浅尝辄止的意思【响应和谐要求,此处省略N字】…… 这让她越积越多的恐惧终于濒临爆发。 不!别!放开她!放开她!动一下……动一下啊!为什么她的身体那么沉?!那么的不争气?!动一下!哪怕是挣扎一下也好,不要让他继续! 女子在内心竭力地祈求着,也努力尝试使出力气,无奈体内药性太盛,她根本动不了半分。 不……不!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紧闭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溢出一滴清泪,云伴鲜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上是叫她畏惧又令她恶心的不明人士,脑中却隐约浮现出一张温文含笑的面容。 沈……沈复……沈复……沈复…… 她在心底不停地呼唤,希望她的夫君可以像个救世主一般从天而降,然而,她流着泪期盼的伊人却仍然没有出现。 这一刻,她忽然好悔,好悔。 她怪自己太过矜持,分明有那样一个真心待她的男子日夜陪伴在她的身边,她却始终端着、留着,没能将自己的身心交付与他。 如今可好,报应来了。她就要被一头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猪给拱了,潜意识里打算交给沈复的处子之身,竟就要白白被个登徒子占了去! 真是好恨,好恨!恨自己故作清高!恨如今追悔莫及!x 电脑端:/ 是她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她自己! 绝望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她痛苦地流下两行清泪,再也无力思考。 然谁人能料,就在无助与绝望攀上顶峰的一刹那,屋子里摇曳的灯火却忽而猛力一颤,紧接着,房里便是漆黑一片。 欲望渐渐抬头的太子心头一惊,不得不停下了手上跟嘴上的动作,下意识地支起身子,警惕地环顾四周。 窗户是关着的,不该有这么大的风,能把烛火吹灭。难不成…… 未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一阵掌风就犀利来袭,幸而他有所警觉,才及时逃离了原地,避免了被人一掌击中的厄运。 他本欲厉声呵斥一句,可一想自己此刻并不便暴露了身份,便只得生生忍下了怒斥的冲动。不过,他还是清醒地认识到,自个儿的计划恐怕已然败露,这个不速之客,显然是知道此地正在发生什么——他,或者她,就是来救人的。 思及此,太子心中怒火激增。他命人在端给云伴鲜的酒水里同时掺入了迷药和利尿的药,派人不动声色地在暗中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并在合适的时候悄悄将她带到这里。他辛辛苦苦地安排了这一切,为的就是得到她。他连助兴的药都替她预备好了,就等一亲芳泽后与她共度良宵,让她知道他才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掌控她的男人——谁知这周详、完美的布置,居然被人毫不留情地打乱! 他气啊!气得恨不能死死掐住来人的脖子!只可惜,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来人的动向,只在胡乱过了几招之后,就听见了窗户开合的声响。 一道黑影怀抱着女子,自窗口一跃而出。在另一个人影的尾随下,此人施展轻功,飞檐走壁。两人躲过了一拨又一拨于宫中巡逻的侍卫,最终停在了一座寂静无声的宫殿外。 夜色下,他二人带着不省人事的女子潜入殿内,不多久,就风风火火地入了一间房。 一进房门,其中一人就火急火燎地行至床前,将怀中的女子安放在床榻上。他取下了黑色的蒙面巾,拧着眉毛,不住地用手轻拍着她的面颊,片刻后才想起要去替她把脉。 这个时候,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安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进了屋。他不紧不慢地抬了抬右手,示意屋子里的其他人先退至外室,然后远远地注视着那个焦急的身影。 “沈夫人怎么样了?”过了一会儿,他见床边的男子放下了女子的手腕,急急为她盖上薄被,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男子闻声蹙眉回首,拱手请求道:“王爷,微臣需要一些药材,可否劳烦王爷差人去取?” 被唤作王爷的男人也才二十出头,此刻,他正面色平静地注目于同他年岁相仿的沈复,一双沉静的桃花眼难得在这陌生人的脸上徘徊了一会儿。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染柒。”他微微侧首,唤来一名方才被他屏退的部下,又重新看向神情焦急的沈复,“沈大人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同染柒说便是,他也熟习黄岐之术。” 听罢此言,沈复顿时松了口气:直接口述,比再准备笔墨写下来要快得多。 他忙不迭向男子道了谢,口齿清楚地向适才推着主子进屋的年轻人说道了他所需要的药物。染柒逐一记下,二话不说就领命而去。 目送其背影速速消失于视野的尽头,沈复也终于从这场有惊无险的变故中缓过劲儿,冷静下来,坐到了妻子的身边。 他凝视着女子似是掺杂着苦痛的面容,心有余悸。 约莫两刻钟前,一个陌生的太监突然拦住正四下寻觅的他,问他云伴鲜今日是不是穿了一件青色的衣裙。他一听这话,顿时双目圆睁,立马就点了头,跟着那人来到了一座庭院里。在那儿,他看到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未等他从对方的打扮推测出对方的身份,那人便自报家门,说自己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紧接着,就直言不讳地表示,自己的手下知道云伴鲜的下落。 惊闻此讯,沈复自然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就跟随二皇子的人偷偷潜入了一处偏殿,并从那里及时救出了险遭不幸的妻子。 倘若再迟一步,他真不敢想象心爱的女子会如何被人糟蹋。 回想起悄悄推开窗户所惊睹的那一幕,他的眸中不由自主地溢出了杀意。 那颗肆意妄为的头颅,他总有一天要把它割下来! 杀念乍起,沈复却忽然记起,屋内尚有第三人在场。他连忙收敛了流泻在外的情绪,起身面向背后距其二丈开外的男子,真心实意地朝其拜了一拜。 “微臣谢过二殿下今日出手相助。” “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二皇子眼珠不错地盯着沈复的面孔看了一会儿,方才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凝眸于榻上不省人事的女子。 此刻,云伴鲜虽仍是衣衫凌乱,但好歹是有了被褥遮盖,是以,二皇子得以不用太过避讳地打量她的样子。当然,他看她,也不过是对她的情况略表关心。 “沈夫人只是中了迷药吗?” “回王爷的话,正是如此。” 沈复也觉得,对方不像太子那般阴险狡诈,亦不似三皇子那样张扬任性,所以,当二皇子面色清冷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微诧之余,倒也认真作答。 “王爷也懂药理?”只不过,回答完毕后,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二皇子并不回避,点了点头,简洁明了地道出四个字:“久病成医。” 沈复低眉看了看他身下的轮椅,抿唇没有接话。而二皇子也无意与他攀谈,只关照他大可安心在自己这儿照顾他的夫人,便徒手转着轮椅离开了房间。 小半个时辰后,染柒带着药材回来了。由于二皇子常年抱病,寝殿里早已特设了专用的药庐,令沈复得以直接用药材做成了解药,喂云伴鲜服下,又替她整理了妆容。一炷香的工夫过后,女子悠悠转醒,望见夫君的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潸然泪下,却是硬生生地忍住了。尽管之前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但她下意识地认为,他就是及时赶到,使她免遭毒手了。 只不过,当她将欲开口一言之际,却注意到她所在的屋子似乎非同一般。 云伴鲜这才得知,自个儿竟是被仅有过数面之缘的二皇子给救了。她想要翻身下床向他叩拜致谢,奈何药性尚在,她浑身疲软,连独自坐起身来都成了难事。x :/ 二皇子见状,便从容不迫地伸手示意不用,并提醒他夫妻二人,灯会已然接近尾声。 云伴鲜同沈复当然听得懂其言下之意,两人齐齐谢过男子的救命之恩,便由后者抱着前者大步离去。 然而,行至屋门前,沈复却冷不防停下了脚步。 他不徐不疾地回过身去,看向男子的眼神倏尔变得幽深而复杂。 “殿下大恩,来日必当相报。” 【以下内容重复了下一章开头部分,由于近日网文界的和谐要求十分严格,待改章节数量较大,只能省略一部分描写,但修改后字数又不能少于原来的,故唯有出此下策,敬请谅解。】 夜,意兴阑珊。 灯火通明的园子里,饮酒玩乐的人群兴致将尽,鸦雀无声的宫门外,毫不起眼的马车则渐渐驶离。 云伴鲜坐在来时的车辇上,整个人紧紧依偎着身边的沈复。她知道,他已然寻了完美的借口,令他二人得以名正言顺地从灯会现场早退,他也清楚,她和他一样,一刻也不想在那腌臜之地停留。只是,她不说话,更不哭诉,始终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这让他免不了有些忐忑不安。他甚至开始隐约感觉到,她先前差点受辱的时候,怕是存留着少许意志的。 换言之…… 心头瞬时划过一阵钝痛,沈复揽着妻子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 饶是高中榜眼,踏上仕途,在不容置喙的皇权面前,他也仍是那般渺小无力…… 章节目录 第71章 做真夫妻 夜,意兴阑珊。 灯火通明的园子里,饮酒玩乐的人群兴致将尽,鸦雀无声的宫门外,毫不起眼的马车则渐渐驶离。 云伴鲜坐在来时的车辇上,整个人紧紧依偎着身边的沈复。她知道,他已然寻了完美的借口,令他二人得以名正言顺地从灯会现场早退,他也清楚,她和他一样,一刻也不想在那腌臜之地停留。只是,她不说话,更不哭诉,始终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这让他免不了有些忐忑不安。他甚至开始隐约感觉到,她先前差点受辱的时候,怕是存留着少许意志的。 换言之…… 心头瞬时划过一阵钝痛,沈复揽着妻子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 饶是高中榜眼,踏上仕途,在不容置喙的皇权面前,他也仍是那般渺小无力,以至于……都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 “不去江家。”就在他艰难地开启双唇,试图同她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听她出了声,“不去江家,我要回云家。” 沈复心疼得拧紧了眉毛,搂着她的身子,在她额上印下安抚的轻吻。 “好,我们回云家。” 话音落下不久,马车就改了道,一路载着两人来到了云府。沈复小心翼翼地抱着云伴鲜下了车,用事先编好的说辞打发了江府的车夫,便和她一起入了这座近一年无人居住的宅子。 幸而这数百日来,云伴鲜吩咐人每月定期打扫,是以,府中倒也还算干净。沈复将妻子抱到了她曾经的闺房内,轻手轻脚地将她安置在床榻上。 “我要沐浴。” “我去替你烧水。” 简洁明了的对话到此为止,可转身欲走的男子却被背后的女子突然攥住了衣角。x 沈复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目睹的是女子惊魂未定的眼神。 她在害怕,怕他一旦离开,就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沈复顿时一阵心疼,却也只好微笑着蹲下身来,一边握住她不肯松开的柔荑,一边和声细语地哄慰道:“府中现在没有别人,我得去帮你烧水。放心,就一会儿的工夫,我马上回来陪你,嗯?” 云伴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温柔含笑的眉眼,片刻后,慢慢从他掌中抽回了手。 “你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她垂眸轻声说着,却只让人觉得这仅仅是在逞强。 沈复不住地摩挲着她的芊芊玉手,又起身用侧脸和口鼻在她额前蹭了蹭,然后才大步流星地离去。孰料他人才走得没影,女子眼眶中的湿意就一下子涌了出来。 云伴鲜情不自禁地用手掌捂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可是,她的脑中还是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一个时辰前的种种,那挥之不去的触感,就像梦魇似的缠绕在她的身上,令她战栗,叫她作呕。她急需一桶……不,是很多很多桶热水,来洗去那一身的肮脏。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了……都已经过去了,你哭什么……哭什么?! 她语无伦次地于内心自言自语,时而安慰,时而痛斥,渐渐地,终于强迫自己停止了流泪,又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过了不知多久,沈复回来了。他将她抱入浴房,当着她的面,替她备好了热度适中的洗澡水,握着她的手,说他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叫他。 云伴鲜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的眉眼,稍稍动了动唇,却终究是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默默地朝他点了点头。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待男子留给她一个熟悉的笑容继而起身离去,她才抖着手脱去了所有的衣裳,将它们胡乱丢弃在一边。 这些衣服,她再也不想见到——她要烧了它们。 可是,衣服可以烧掉,可以眼不见为净,那她的身子呢?它被那双恶心的脏手【响应和谐要求,此处省略N字】。它好脏,好脏,脏得她恨不能脱一层皮,将那些糟糕的记忆永永远远地从她身体里抹去! 因越发执拗的想法而周身战栗,坐入浴桶的女子突然狠命地揉搓起自己的皮肤,很快就把身上给搓红了。 可最终,浑身脱力的她却咬着唇狠狠地在浴桶上捶了一拳。 太子……太子!除了他,这世上已没有人能让她这般痛恨、这般憎恶!他觊觎人(和谐)妻,卑鄙下流,让她只想一刀杀了他! 眸中杀气四溢,云伴鲜却只能一点一点平复那几乎就要喷涌而出的情绪。 如今,她尚且是一只蚍蜉罢了,想要撼动太子这棵大树,她还有好些路要走。在此之前,她不能被任何事打垮,她须得好好地活着,活着见证他百倍偿还的那一天! 思及此,泪如雨下的女子抬起胳膊,用她湿润的双手抹去了两颊的泪水。片刻,她索性将身子沉了下去,令几乎脑袋整个埋入浴水中,而后又毫无预兆地霍然起身。 面无表情地擦干了身上的水,云伴鲜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脚已经开始听她使唤了。她慢条斯理地穿上了沈复替她挂在屏风上的衣裳,衣裙上那干净、熟悉而不掺杂质的清香,让她稍稍安定了心神,也坚定了某个油然而生的念头。 她没有将男子为她准备的整套衣服都穿在身上,仅仅以一件轻柔朦胧的细纱【响应和谐要求,此处省略N字】。是以,当她面沉如水地从屏风的一侧走向浴房外后,听闻动静进而回头来探的沈复不由自主地愣了愣。x 电脑端:/ “怎么不把外衣披上?”男子下意识地嗔怪起来,生怕女子在回房的半路上会着凉。 奈何云伴鲜闻言却只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就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我没力气,你抱我回去。” 沈复听罢,企图进屋替她把外衣取来,却被她不由分说一把拉下,敛着细眉催促道:“快点。” 男子无奈,思忖着纠缠下去也只会增大她受寒的可能性,便不再坚持,皱着眉头将人拦腰抱起。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她却阻止他直接把她抱到床上、哄她安睡,而是在进入里屋之时就喊他放她下地。 “怎么了?”沈复温柔地替她理了理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和颜悦色地问她,“早点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可她却目不斜视地凝眸于他的眼睛,迟迟未有接话。 “鲜儿……” “你知道吗?被太子轻薄的时候,我其实迷迷糊糊地醒着。” 沈复还想宽慰两句,却不料冷不丁被女子抢过了话头,更叫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主动提及今夜的遭遇。因此,他一时间不免有点儿回不过神来,只怔怔地直视着她闪烁的眼眸。 “那时候,我真的好后悔,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成了你的妻,却始终没有与你圆房。” 此言一出,沈复恍然大悟。他似乎可以猜出,眼下她都在想些什么了。他心里十分难过,却又不好表现太多。 “鲜儿,你莫要想太多,今天的事是场意外,是我不好,是我没能保护好……” “我们圆房吧。” 章节目录 第72章 浓情蜜意 沈复既是疼惜自己的妻子,又是责怪自己,怎料想会被她倏尔插(和谐)入的五个字给震得戛然而止。(_ 于是,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从难以言喻的震惊中缓过劲来,抬手抚上她面无血色的脸颊。 “别这样,别这样好吗?我知道你难过,都怪我,是我没用,是我大意,是我轻敌,鲜儿……” “我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破罐破摔,沈复,我只是想跟你做成真正的夫妻。” 话音刚落,男子留在她脸上的手掌就蓦地顿住了。 云伴鲜看着他神色一凝,脸色不由得就跟着变了。 诚然,在他看来,她就是今儿个受了刺激,所以才会向他提出这等要求。 “鲜儿,我……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他难得迟疑着嗫嚅出声。 女子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你不信我?” “我……我不是……” “不信就算了。” 否认的话才刚出口,沈复就见女子愤然转身。他急了,来不及多想,便拉住了她的手臂,猛一下将她拉到了他的怀里。 电光石火间,云伴鲜只觉眼前压来了一团黑影,紧接着,男子温热的唇瓣就覆在了她的朱唇上。她不由得心尖一颤,下意识地就伸出双臂,环住了对方的腰身。 须臾,她已不自觉地踮起脚尖,享受着那急切又温柔的吻。渐渐地,她感觉到对方的力道放轻了,最后,他更是依依不舍地离了她的朱唇。 四目相对,云伴鲜睁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一眨不眨地仰视着那俊美的容颜。 两人的呼吸一时都变得有些急促,直到沈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似无可奈何又似隐隐期盼地问她:“考虑清楚了?” 女子不假思索地颔首。 下一刻,她就被沈复猛地横抱过腰。 云伴鲜惊得低呼一声,软绵绵的身子随即就被步履匆匆的男子放到了床上。沈复手脚麻利地脱去了两人的鞋子,二话不说便爬上了床榻,支起身子俯视着自个儿的妻子。 在这整个过程中,女子始终不曾回避他的目光,哪怕两朵红云业已悄然浮上了她的面颊【响应和谐要求,此处省略N字】…… “现在喊停,还来得及。” 他坏心眼地勾起唇角,近距离地凝视着她不再清明的美目,声音沙哑地说道。 她被他这一问激起了不服气,当即便微微瞪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地张开了嘴。 “不准停。” 不准停。 简洁明了的三个字,辅以女子隐含娇嗔的语气【响应和谐要求,此处省略N字】…… 云伴鲜发现他不但停了下来,还眼珠不错地对她对视,心悸心虚之余,却抿起了嘴唇,迟迟不愿开口坦言心中的不安。 “鲜儿,是我,不是别人,是我。”直到她的夫君再度与她耳鬓厮磨,在她耳边含情脉脉地呢喃软语,她才像突然松了的弓弦似的,一下子垮了脸。 “沈复,抱我……” “嗯……” 十指相扣【响应和谐要求,此处省略N字】…… 亲身感受着他给予她的寸寸柔情,云伴鲜禁不住鼻子一酸。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固守着的那道心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在他面前崩塌,令她溃不成军。 试问普天之下,又有多少女子能抵挡住这般浓情蜜意、真诚相待? 她不是个例外,只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普通的小女子罢了。 心底同时涌出了甜蜜与酸涩,云伴鲜小脸一皱,突然抽出两手,搂住了她的夫君。 “他对我做的一切,你都不许遗漏,你要比他做得更多,帮我抹去所有他留下的痕迹。” 她忽然鼓足勇气这般要求,用一种仿佛就要哭出来的语调。 沈复闻言,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心中既是疼惜又是苦涩。 “傻丫头……他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你很干净。” 云伴鲜不高兴地扭了扭腰身,歪着脑袋看他。 “我不管,你做不做?” 沈复哑然失笑。 “都听你的。” 话音落下【响应和谐要求,此处省略N字】……沈复当然不清楚太子具体都对他心爱的女子做了些什么,也不愿去构想任何与之相关的画面,他只知道,眼下主宰着他的,不仅是急于安抚妻子的心愿,更是他自身的喜悦。 于是【响应和谐要求,此处省略N字】…… 【以下内容重复了本章开头的一部分内容,由于近日来网文界的和谐要求十分严格,待改章节数量较大,只能省略一部分描写,但修改后的字数又不能少于原来的,故唯有出此下策,敬请谅解。】 沈复既是疼惜自己的妻子,又是责怪自己,怎料想会被她倏尔插(和谐)入的五个字给震得戛然而止。 于是,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从难以言喻的震惊中缓过劲来,抬手抚上她面无血色的脸颊。 “别这样,别这样好吗?我知道你难过,都怪我,是我没用,是我大意,是我轻敌,鲜儿……”x “我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破罐破摔,沈复,我只是想跟你做成真正的夫妻。” 话音刚落,男子留在她脸上的手掌就蓦地顿住了。 云伴鲜看着他神色一凝,脸色不由得就跟着变了。 诚然,在他看来,她就是今儿个受了刺激,所以才会向他提出这等要求。 “鲜儿,我……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他难得迟疑着嗫嚅出声。 女子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你不信我?” “我……我不是……” “不信就算了。” 沈复既是疼惜自己的妻子,又是责怪自己,怎料想会被她倏尔插(和谐)入的五个字给震得戛然而止。 于是,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从难以言喻的震惊中缓过劲来,抬手抚上她面无血色的脸颊。 “别这样,别这样好吗?我知道你难过,都怪我,是我没用,是我大意,是我轻敌,鲜儿……” “我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破罐破摔,沈复,我只是想跟你做成真正的夫妻。” 话音刚落,男子留在她脸上的手掌就蓦地顿住了。 云伴鲜看着他神色一凝,脸色不由得就跟着变了。 诚然,在他看来,她就是今儿个受了刺激,所以才会向他提出这等要求。x 电脑端:/ “鲜儿,我……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他难得迟疑着嗫嚅出声。 女子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你不信我?” “鲜儿,我……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他难得迟疑着嗫嚅出声。 诚然,在他看来,她就是今儿个受了刺激,所以才会向他提出这等要求。 “鲜儿,我……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他难得迟疑着嗫嚅出声。 女子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你不信我?” 章节目录 第73章 从此为一 被完全融化的女子渐渐忘记了疼痛,只随着爱人的节奏在云端起起伏伏。她已不知今夕何夕,只晓得身上的男子正在她的心上烙下深刻的印记。他几乎主宰着她的整个世界,可以吞下她溢出喉咙的呻(和谐)吟,也可以蛊惑她尽情地宣泄快意。 直到云雨初歇,周身无力的女子才慢慢寻回了些许清明。 云伴鲜感受着在背上温柔落下的轻吻,突然就明白了,纵使是平日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到了床上都会化身为狼。 要知道,这一年半载以来,沈复虽与她同床共枕,却从未对她有过任何逾矩之举,谁料想洞房之夜,竟是将这几百日积攒的气力都用上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又小看了他! 暗怪自己真是不懂吸取经验教训,云伴鲜微撅着嘴翻了个身,却被下(和谐)身传来的剧痛给生生扯出了泪花。 “很疼?”她听到背后冒出了丈夫关切的询问。 “你说呢……”她瓮声瓮气地作答,背着身不去看他。 “对不起,我没忍住……”沈复既是愧疚又是心疼,从身后揽住她尚且一(和谐)丝(和谐)不(和谐)挂的胴(和谐)体,抓起她的一只柔荑放在唇边吻了吻。 “……”云伴鲜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索性就背对着他,不予理睬。 沈复见状,只好支起不着寸缕的上身,伸长了脖子,打量她的脸。 红彤彤的,水润润的——最关键的是,并无怒容。 他忽然失笑。 她怎么会生他的气呢?一定是觉着不好意思,才不敢与他面对面。 心下笃定之后,男子随即噙着笑意亲了亲娇妻那红霞未退的脸蛋。 “要不要再沐浴一次?”她出了一身的汗,身上湿漉漉的,那处想来也黏糊糊的,很不好受吧? “不要……”好累,好酸,好困。x :/ 沈复笑了,又忍不住香了香她的脸颊。 “不洗就不洗,安心睡吧。” 云伴鲜是真累了,这就从善如流地合上眼皮,会周公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依旧睡得很熟,一直到日上三竿了,才悠悠转醒。睁开眼发现身侧已经空无一人,床铺甚至都已经凉了,她不免觉着有些失落。可谁料想就在她支起身子,忍着酸疼给自个儿穿衣之际,屋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 眼见沈复悄无声息地从外屋走了进来,云伴鲜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便有一股甜蜜溢满心头。所幸上衣已然穿了两件,令她得以马上敛了欣喜之色,故作淡然地问他怎么没去翰林院当值。x “昨夜灯会,皇上知道闹得晚,事先特许了半天假。” “哦……”原来是这样。 云伴鲜不自觉地垂下脑袋,懒洋洋地继续穿戴,可那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却是没能逃过沈复的眼睛。 男人颇觉好笑地坐到床沿上,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膀。 “怎么?不高兴了?”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云伴鲜挑了挑眉毛,无动于衷地反问。 “觉得我只是因为有了假所以才没走。” “……” 这家伙……她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被揭穿了的女子眼皮子都不掀一下,兀自抬起一条胳臂,欲将之伸进袖笼。 “你别箍着我,我没法穿衣服了。” 顾左右而言他的做法,终于叫男子哑然失笑。 他也不追根究底,索性松开了手,眉目含笑这对娇妻道:“我来帮你穿。” “谁要你帮我穿。”云伴鲜不假思索地推开他主动伸来的大手,那微嘟着嘴娇嗔拒绝的模样,直看得男子心头发痒。 结果,他真就不急着替她穿衣裳了,而是径自在她红润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当即便惹来了她的“怒目而视”。 “听话。昨儿夜里累着你了,我看你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还不赶紧让为夫补偿补偿你?” 听罢此言,云伴鲜红着脸白他一眼,半推半就地由着他去了。 只是…… “裤子我自己穿!你出去!” 下身光溜溜的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她的男人给赶了出去。 过了有一会儿,浑身无力的她才把自个儿拾掇整齐了,下了地,往梳妆镜前走。 可是……嘶……好酸好疼,两条腿都打飘了。 没想到初经人事后会是这般虚软无力,云伴鲜龇牙咧嘴地挪向目的地,好不容易落座后,下身却又传来了一股钻心的刺痛。 这个时候,估摸着她已经穿好裤子的沈复又推门进屋,见妻子黑着脸瞪着镜子里的自个儿,心下不禁“咯噔”一沉,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接受她幽怨的小眼神儿。 也难怪她会没个好脸色,瞧瞧这一脖子的红梅,可不就是他情到浓时“亲口”种下的吗? 甭说了,今儿个是没法回江府了! 这样想着,云伴鲜又愤愤地瞪了沈复一眼,后者忙不迭给她赔不是,好声好气地哄慰了好一会儿,亲手替她梳了头、画了眉,又先后端来了洗漱用具和热腾腾的早膳,这才叫前者皱成一团的秀眉舒展了些许。 其实,她也不是很生他的气,说到底,还不是她诱惑了他,才促使他渐渐失了分寸。何况,这床笫之事,哪里又是轻易能够控制得了的? 如此一思,仿佛那入口的早点也美味了许多,也不枉费他亲自上街买了回来。 一顿热饭过后,夫妻俩姑且放下了昨夜云雨所造成的“芥蒂”。沈复还细心周到地替云伴鲜备了热水,让她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然后才同她一道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看着怀里的娇娇微眯着一双杏眼,整个一慵懒无聊的模样,沈复心底却是明白,她的脑袋里定是在盘算着一件事。 “你觉得二皇子如何?”果不其然,不多久,他就听到她语气如常地问了一句。 虽然不是直接提及昨晚的某个衣冠禽兽,但她突然提起他的皇弟,显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性子内敛,为人稳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野心。”他简洁明了地作出评价,却隐约咬重了某三个字的字音。 云伴鲜依旧赖在他胸前靠着,两只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她沉默了有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入宫多年,见过他的次数,大约两双手就能数得过来。他确实是个深居简出的皇子,相较之他那太子哥哥还有那年少的弟弟,他的存在感可谓极弱。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身来体弱,需长期静养,可有时候反过来想想,谁又能说得清,这是不是他将计就计呢?” 沈复一言不发地听着,早就知道妻子的见识不同于寻常女子,是以并不觉惊讶。 只是…… “这么早就急着让为夫站队了?” 话音落下,云伴鲜总算是离了他的胸膛,直起身子与他四目相接。 “那你去帮太子啊?或者去扶持那个不懂事的也成,再不济,你就寻访名医名士,想法子炼出长生不老的丹药,献给皇上,如此一来,你定能飞黄腾达,长长久久。” 沈复眼瞅着妻子煞有其事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自然晓得,她是在跟他开玩笑,因为不管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不可能成为他们的盟友。 这样一想,好像还真是只能把宝压在剩下的二皇子身上了。 不过…… 沈复默不作声地抬起眼帘,望向远方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我们还得再看看。” 还得……再好好看看。 章节目录 第74章 中秋佳节 七夕过了没多久,便是中秋佳节了。才子佳人们从浓情蜜意中抽出神来,化身承欢膝下的孝顺儿女,与父母亲人团聚。 江家府内也不例外,没到十五这一天,上上下下就忙活了起来:做月饼,制花灯,备佳肴……底下人忙得不亦乐乎,江府的女主人和她的女儿也是指挥个没停——尤其是江茹宁,不过碧玉年华,已是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俨然将自个儿的娘家当成了演练场。 远远地就瞧见了她那指点江山的架势,云伴鲜仅仅付之一笑。 行,她们爱操心,就让她们操心去吧,她乐得轻松。毕竟,她真正想要的,可不是这深宅后院里的那点儿权势。 是了,她早就打听过了,每年的大年三十和八月十五这两天,便是江茹衾同其生母袁氏相聚的日子。去年年关之际,江河海以袁氏突然染疾为由,拦下了母女俩的会面。江茹衾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只得压下对母亲的思念,默默地任命。当时的她自然不会知晓,自己的母亲其实已被父亲偷偷送出江府,且对内已谎称其暴毙,只瞒着她这个亲生女儿,怕她受刺激。可一晃眼,半年多过去了,又到了母女俩团圆的时候,这一次,江河海还能用什么借口来拦?x 电脑端:/ 关于这件事,云伴鲜早就“替他”盘算好了——借着这一次机会,得让他好好看清一些真相才行。 是夜,天气清朗,皓月当空,一大家子貌合神离地用过团圆饭,赏了月又吃了月饼,匆匆结束了这一场并不被多数人期待的“团聚”。江茹衾因为没能如愿见到娘亲,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幸亏云伴鲜这个长姐早有预料,不光专门下厨,亲自为她准备了精致的小点,还同沈复一道陪她放天灯、点花灯。有温柔美丽的大姐和温文尔雅的大姐夫作陪,小丫头失落的心情自是缓解了许多,甚至还玩儿大了胆子,开口邀兄长一同玩耍。而江培远虽然是家中长子,但到底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加上平日里被父母双亲还有姐姐压着,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怎么痛痛快快地玩儿过,是以乍听之下,他当然是蠢蠢欲动。可惜,回头一见江茹宁正用吃人似的眼神瞪着他,他立马就吓得一个哆嗦。 “不用了……你们玩吧。” 见江培远干巴巴地冲他们笑着,期期艾艾地谢绝了他们的邀请,心如明镜的云伴鲜自是眼尖地发现了位于其身后的少女。 “二妹妹不来一起玩吗?” 江茹宁瞬间横眉怒目。 “谁要跟你们一块儿?!多大岁数的人了,这么幼稚!”x :/ 语毕,她就没好气地叫上江培远,扭头趾高气昂地走了。 “哥哥真可怜……” 待江茹宁一扭一扭地走远了,江茹衾才小声嘀咕了一句。 云伴鲜低头看了看一脸同情的小丫头,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个人不受重视,不被寄予期待,有时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可以活得自在些,不用被那么多虚物所累。 “来,我们接着玩。” 夫妇俩又陪着小丫头玩乐了一会儿,才让她的侍女荔香送她回房。这个时候,一家之主早已携妻离开,不过云伴鲜知道,就寝之前,江河海通常都会去书房待上一个时辰,所以,这会儿去那里寻他的话,应该可以顺利见着他。 果不其然,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她就如愿见到了书房里的男子。 对于云伴鲜的主动相见,江河海不免有些意外,直到他才刚面露喜色就听得女儿直接道明来意,脸上的笑意才霎时凝了起来。 “她……她挺好的,你不必挂心。” “我不是在担关心一个要杀我的人,而是在担心,事情不弄明白的话,今后就会有人不停地对我下手。” 江河海听着听着,神色就有些复杂,像是惊讶,像是尴尬,又像是忧愁。 片刻,他无可奈何地劝道:“鲜儿,爹爹知道,上次的事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可是……可是袁氏她是个疯子,她神志不清,压根不晓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既已看在茹衾的份上宽恕了她,又何必再心存芥蒂?” 似是言简意赅却更似顾左右而言他,江河海双眉紧锁着说罢,却只叫面色不霁的女子忍无可忍。 “大人您是真傻还是装傻?”面对堂堂礼部尚书——这个给予了她一半生命的男人,云伴鲜却直截了当地出言讥讽,毫不留情且毫无顾忌,“难道听不出来?我从不认为她就是真正的凶手,也从不觉得她真就是个疯女人。” 意义明确的一句反问张嘴就来,江河海想装作无察也不成了。他僵着身子注目于身前的女子,眼睁睁地看着她双唇翕张。 “要杀我的,另有其人,而且此刻,她就在这座府中。” 云伴鲜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双幽深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直视着眼前的男子,瞧着他在她的短短一语中慢慢地睁圆了眼。 那样的表情,不是因闻所未闻而产生的震惊,而是暗话挑明后不禁流露的紧张。 原来……他早有察觉?! 也是啊……她险些都要忘了,小时候,她就一直觉得这个爹很聪明,直到后来他的所作所为叫她彻底寒心,她才想当然地认定了,他是被美色与权势所迷惑,变得头脑发昏、识人不清了。可如今仔细一瞧——他好像又变回来了?(_ 既然如此…… “大人不信吗?若是不信,同我一道看出戏如何?” 话音刚落,江河海竟是急了。 “你别轻举妄动!” 这下,轮到云伴鲜略吃一惊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珠子,上下打量了对方的脸,皱了皱眉,又倏尔轻笑道:“大人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话到嘴边滚了好几个来回,江河海最终却是把它们都给咽了回去,“总之,你莫要打草惊蛇。” 他当真晓得,府里最毒的那条蛇在哪儿盘着吗?!倘若知晓,为何又迟迟不出面主持公道?! 心下疑惑油然而生,云伴鲜却随即靠着自个儿的脑袋顿悟了答案。 说到底,还是权!还是利! 是啊!只要那个女人尊贵的身份还摆在那里,他就会将她奉若神明,以免自己从万人尊敬的驸马爷变成一无所有的阶下囚! 思及此,云伴鲜不禁暗自冷笑。 江河海见她非但没有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反而还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他,一颗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鲜儿你……”“别误会”三个字就要脱口而出,最后却仍是被他吞回腹中。 女儿会信他吗?不,不会的。事到如今,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除非有朝一日,他将事实摆到她的跟前,如若不然,她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打心眼里原谅他。 果然不出所料,须臾,江河海就见女儿幽幽地开启了朱唇:“我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打草惊蛇。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将那些虚假的外皮一层一层地拨开,把血淋淋的现实亲自呈给大人。还望届时,大人千万不要因承受不住而晕厥过去。” 章节目录 第75章 不期而遇 似笑非笑地撂下这样一番话,云伴鲜就收敛了所有的表情,面沉如水地转身离去。 这一夜,原先预定的戏码未能如期上演,江家大宅里一派祥和,仿佛这就只是个和和美美的中秋之夜。然而,府中众人却是各怀心思,或同床异梦,或辗转难眠。 察觉到云伴鲜自回房后就沉默异常,沈复虽然没有开口询问,却是暗地里多留了个心眼。直至躺下快半个时辰了,她却依旧未能入眠,他才不得不翻了个身,于黑暗中摸到了她的一只手。 “睡不着?”被吓了一跳的云伴鲜突然听到他温声问她。 “嗯……吵到你了?对不起。”虽说她已经尽量不在床上动弹,但或多或少还是影响到了枕边人的睡眠,这让从思考中抽离出身的女子深感抱歉。 “傻丫头,夫妻之间,说什么吵不吵的。”沈复当然不会怪她,这就稍稍用力,握紧了她的芊芊玉手,把它放在掌心里摩挲了几下,“是不是江大人对你说了什么?” 云伴鲜不置可否,这一反应落在沈复眼里,无疑便成了默认。 片刻,他从暖和的被窝里拉出娇妻的小手,放在嘴里轻轻地“咬”了“咬”。 “干什么呢?”云伴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惊,下意识地就想抽回自个儿的柔荑。 “罚你呢。” “啊?” 她做错什么了? 一头雾水的云伴鲜很快就听到夫君煞有其事地说:“罚你到现在还不肯对我打开你心里的那扇门。” 听懂其所言何意的女子并不吭声,却不料久久没能等来回应的男人竟忽然一个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 云伴鲜登时失色。 “你……你干什么呀?!” 男子精壮的身子不由分说地压制着她娇弱的身躯,雄厚的气息萦绕在鼻间,让她一下子热了耳根。 “继续罚你。” “……” 正默默无语之际,她的脖子上和脸蛋上就先后落下了湿热的亲吻。x 电脑端:/ 云伴鲜又羞又窘。尽管自七月初七那夜做成了真正的夫妻后,他似乎还挺热衷床笫之欢,而她也从不排斥,几乎每次都顺着他的意,给彼此一番畅快淋漓,可是,他也不会像今日这般,不打招呼就径自出手的啊?! 是以,被突然“袭击”的女子忍不住推搡起男人的胸膛,无奈却被他压得更死了。 没想到沈复也会如此无赖,她只得张嘴告饶:“好了好了!我说!我说就是了!” 男人终于停下了嘴上乃至手上的动作,在暗色中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湿漉漉的美目。 “你……你先起开!” 沈复闻言乖乖躺回了原位,只不过,一双大掌却是牢牢地箍着妻子的腰身,生怕她耍赖逃走似的。 云伴鲜哭笑不得,但也只得姑且将这段插曲搁在一边,将先前同江河海的对话简洁地复述了一遍。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沈复安安静静地听着,半晌没有插话。 直到云伴鲜一面“呵呵”笑一面表示指望不上这个“爹”的时候,他才冷不防蹭了蹭她的脖颈。 “早点睡吧,别想太多。事情,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吗? 云伴鲜不愿去想那“不会”的答案,只挥开了渐渐冒头的杂念,问沈复可有再见着二皇子。 沈复自然知道她忽然提起那人的原因,一是想报那夜的相救之恩,二是想确定他是否可以成为他们的倚仗——只不过,这深更半夜的,在床上跟夫君大谈旁的男子,她是不是也心太宽了一些? 这样想着,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又猝不及防地压上了娇妻的身子,一口将她的声音吞进了自个儿的肚子里。 翌日,沈复早早地入翰林院当值去了,被折腾了一顿的云伴鲜则懒洋洋地赖在榻上,蜷着身子不肯动弹——若非此刻尚寄人篱下,她真恨不能赖到日上三竿了。 思及此,面上慵懒的神情消减了些许,她倏地眸光一凉,不下片刻,倒是满目清明地爬了起来。 院里伺候着的丫鬟们已经提前替她备好了热水,想必是沈复临走前特意关照的。见自家男人如此体贴入微,云伴鲜心里头自是甜滋滋的,也不客气,便脱衣入浴了。 谁料,等她舒舒服服地泡了澡更了衣,用过早膳然后往江府外走的时候,却在半道上遇见了怀安公主母女。对方一见是她,老的那个照旧装模作样地不吭声,小的那个依然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翻着白眼说什么有些女人嫁了人还不懂三从四德,起得晚还磨磨蹭蹭的。 云伴鲜当然听得懂江茹宁这是在含沙射影,可惜,她偏就“不懂”什么叫“三从四德”,这便翘起嘴角,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她先朝着怀安公主行了礼,后又笑眯眯地看向妇人身边的少女。 “二妹妹这就不懂了。这女子嫁了人呢,什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那些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你得懂得如何抓住夫君的心。至于如何抓住夫君的心……”她噙着暧昧的笑意,毫不羞涩地看了看面色如常的怀安公主,“妹妹尚未出阁,姐姐现下还不便与你说道,想来等将来妹妹定下了亲事,公主定会倾囊相授的。” 说罢,她就略施薄礼,面不改色地离开了,也不管回过神来的江茹宁在身后如何面红耳赤又如何指责她不知羞耻。x :/ 呵呵,羞耻?真遗憾,在敌人面前——尤其是同性的敌人面前,她从来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但是,她却有法子让对方知道。 本着“只要敌人心塞她就高兴”的原则,容光焕发的女子优哉游哉地出了江府的大门。 徒步来到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云香阁,她刚进门不久就受到了掌柜的躬身相迎,对方连声唤着“您可来了”,二话不说就亲自送她入了伙房。 云伴鲜自知今日来得有点晚了,道了歉后就忙不迭穿戴整齐了干活。要知道,经过这一年半载的,这里的不少客人已经认准了她的手艺,每个月都特地挑她在的时候光顾,要是她突然撂担子不干了,掌柜的不晓得会得罪多少老熟客呢。所以,她跟掌柜的约好了,每月里固定三天前来客串,若有变故会提前知会,也好让掌柜的在酒楼里贴个告示,以免慕名而来的食客扑了空。 这样合作了大半年的工夫,双方倒也各取所需,颇为愉快。至于云伴鲜作何放着轻松的小姐日子不过,非得出来抛头露面,一来是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二来是挣些银子补贴家用,三来…… 做完了当天的例菜,云伴鲜将手洗净擦干,脱去了一身围兜,熟门熟路地来到一间僻静的雅室。 岂料,本是该在里头看到一封书信和一支蜡烛的她,却出乎意料地见到了一个人。而这个人,竟然还是她认识的昔日同僚——范简! 章节目录 第76章 误入虎穴 一时间,云伴鲜愣得忘记了迈开腿,只瞪着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瞅着范简,倒是对方如同早有预料一般,随即露出那熟悉的嬉笑之色,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向她行了个礼。 “云妹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云伴鲜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怎么在这里?!” 诚然,她之所以选择在云香阁做菜,不光是为了充实自个儿的小日子以及小金库,更重要的是,这云香阁的掌柜同几个前任和现任的御厨皆往来甚密,而她又与他们几位本就相识,是以,她就借着这一便利,每月从那些人的口中探得几件宫中发生的事情,以防自己错过什么对付仇人的好机会。 然而,在这群人中,原本并没有范简,因此,今时此刻,她才会大觉意外。 “如今,哥哥我好歹也是御膳房里的红人,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范简不算避讳地作答,言语间显然业已暗示了一件事。 他,也是知道这云香阁的“秘密”的。(_ 认识到这一点,云伴鲜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她迅速定下心神,敛去了面上的惊愕之色,挑着眉毛坐到了桌子边。 桌上没有提供宫中情报的书信,也没有用来烧毁书信的烛火,云伴鲜不动声色地抬起眼帘,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徐徐落座的男子。 “说吧,有何贵干。” 范简咧开嘴,笑了。 “瞧你这话说的,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我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范简笑而不语。 片刻,他终究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径直递到了云伴鲜的眼皮底下。女子见状眉心一动,不解地盯着那封信看了一会儿,又抬眼警惕地看向范简。 他把别人留给她的信藏起来了?不,他虽然很无聊,但还不至于这般无聊。况且,她跟掌柜的早就约法三章,这间屋子,一旦摆上了她要的东西,旁人就不得擅自出入,更别提随便动她的信了。除非…… “你跟掌柜的是什么关系?” 范简失笑,又把他手头的书信往前递了递。 “你看了信,就知道了。” 云伴鲜只得半信半疑地接过那信封,拆开它,取出信,一脸狐疑地看了起来。 没多久,她就面色一凝,蓦地抬头,与递信的人四目相接。 范简竟然是他的人!?连这云香阁,居然也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电光石火间,女子徒然生出一种深入虎穴而不自知的震惊与战栗! “云妹妹不必如此惊讶,更不必为此心生惶恐,那位大人既然命我亲自给你送信,便足以见其诚意。” 诚意……诚意?她倒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清清冷冷的男子,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就以这么直接的方式,意欲讨回那份人情。 不,不是讨回,恐怕他是……打算干脆将她拉入他的阵营? 那么……沈复呢?他是已然有所察觉,还是尚且一无所知? 思及自己那深藏不露的夫君,云伴鲜倒是忽然冷静了些许。 她手脚麻利地将信件收起,脸色恢复如常。 “事出突然,还请那位大人容我考虑一番。” “还需要考虑?” “当然,他也不希望自己招来的,是个做事不过脑子的冒失鬼吧?” 范简又笑了。 “我就一直觉得云妹妹是个聪明人,今日再见,果真如此。” 云伴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心道他才是装得比谁都真、藏得比谁都深呢! “那行,你好好考虑,就是别考虑得太久,黄花菜都凉了。” 语毕,范简便带着犹如春风般的笑容,起身乐呵呵地告辞了。 云伴鲜目视其背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随即眸光一转,视线落于那冰冷的烛台之上。 她找来了火折子,点了蜡烛,看着那封密信在火舌的蚕食中很快化为灰烬。 她说不清自己是该发怵还是该兴奋,只晓得心中已有一股起伏动荡的情绪,让她无法再静下心来待在原地。是以,她匆匆回了江府,只一心等着沈复的归来。 日暮时分,在翰林院当差的男子回来了。云伴鲜同他用过了晚膳,便以散步为由,拉着他出门去了。 按理说,这太阳都下山了,也该闭户不出了,可偏偏云伴鲜从不讲究这些,而沈复也愿意顺着她的意。这不,小夫妻俩一合计,压根不管底下人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地就跨出了江府的大门。 当然,沈复清楚妻子不会“无事生非”的性子,因此离府没多久,他就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跟聪明人相处就是省心省力。 云伴鲜冲着夫君嫣然一笑,二话不说,就将白天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末了,她还从侧面盯着他的眼睛,问他这一阵是不是有再见过某个人。 沈复闻言脚步一顿,然后不慌不忙地侧过脑袋,注目于一动不动的妻子。 “他在深宫,我在翰林院,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见着的。” 话音落下,云伴鲜也不急着接话,因为她总觉得,他还有后话。 果然不出所料,没一会儿,她就听见他兀自道:“不过,我倒是认为,他已经在留意我了。” 看着丈夫透出精光的眸子,云伴鲜果断开启了朱唇:“那你怎么看?” 沈复眼珠一错,对上她从容不迫的视线。 “他没有向你开口,却摸到了我的行踪,还让人捎信给我,你不觉得,这行事的风格,有些与众不同吗?” “大约是认为你更好糊弄一些?” 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面对她一本正经的询问,男子却莞尔一笑,冷不丁话锋一转。x 云伴鲜无语。 “行——你精明,我傻,成了吧?” 她细眉微挑,亦真亦假地说着,直叫男子心头一动,忍不住一把揽住了爱妻的娇躯。 “为夫说笑的,娘子生气了?” “哼。” 两人一个佯装娇嗔、一个眉目含笑,温存了一会儿,便各自收了旖旎的心思。沈复更是美眸微眯,向远方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既然他有恩于我二人,你我自当投桃报李一番。” 章节目录 第77章 女儿坑爹 简洁明了的表态,让云伴鲜瞬间明白了沈复的态度,却也很快令她陷入了一种为难。毕竟,对方信上所言,是要她诱使江河海利用职务之便,,在皇帝跟前吹风。虽说这也不是什么贪赃枉法的事儿吧,但涉及到江家,她这心里头就不怎么舒坦了。x :/ 说起来,那个人也真是厉害,想来是把她的身世都给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如此一思,他约莫是真心打算用她的。 至于用过之后会怎么处置,她云伴鲜就不得而知了。 然无论如何,他七夕之夜的那一份恩情,她终归是要还的。就冲着此人本可以置身事外却未有袖手旁观,她也该相信,他的人品不至于会有多差。 况且,对于他这种光明正大请她偿还人情的做法,她也不觉得讨厌——总比那种三番五次绕着弯子讨要报酬的人,要坦荡磊落得多。 这样一想,云伴鲜也只得抛开那些私事杂念,迅速作出决定了。 “回头我就去跟江大人说道,你看如何?” 她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沈复清亮的眸子,只可惜,适才那番蹙眉沉思的动作,早已经被他尽收眼底了。 “要不要我去提?” 于是,她见沈复眼珠不错地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启唇如是提议。 云伴鲜愣了愣,脱口问他为什么。 “你当真愿意自己去说?” 直到沈复一语道破天机,她才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 “有什么不愿意的……以前你不是也说过,在自身还不够强大的情况下,借一个敌人的手去对付另一个敌人,避开正面的冲突,才是上上之策吗?” 沈复听着,忽觉哭笑不得。 “你还把江大人当敌人?” 他从来没在她跟前用“父亲”这个词来称呼她的生父,因为他心里明白,眼下还远不是时候。 云伴鲜抿唇未语。过了一小会儿,她索性置若罔闻地转过身去,扔还他一句“回去吧”,就硬生生地扯开了话题。沈复在她背后默默地摇了摇头,只好抬脚跟了上去。 夫妻俩回到江府,上屋里将信中所提到的人和事梳理了一遍,便有女子独自一人去了一家之长的书房。 对于昨夜里刚给过冷脸的女儿今儿个就又突然找上门来,江河海惊讶之余自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云伴鲜径自道明了来意,他才不由得心头一紧。 女儿是什么时候蹚进这潭子浑水的?! “鲜儿!你告诉爹,是谁跟你说的这些事?”话音刚落,他就因思及自家女婿而蓦地面色一凝,“难不成是沈复?!” “跟他没有关系,大人莫要什么帽子都往他头上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亲爹冤枉了一通,云伴鲜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你能有什么道理?!”江河海当然不希望失而复得的嫡长女被牵扯进朝堂纷争之中,是以立马就沉下脸,心急火燎地出言反驳,“鲜儿,这是男人家的事情,你一个女儿家,别去瞎掺和!” 云伴鲜呵呵笑了。 “男人家?是啊,你们男人可以在前朝翻手为云,在后(和谐)庭覆手为雨,我们女人就活该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不许反抗?”她言之凿凿地说着,脸上满是姣好自信的笑容,“江大人,很遗憾,我不是这种逆来顺受的女人,谁要害我,我也许可以忍他一次,但决计不会容忍第二次。那些曾经对我欲行不轨的人,那些曾经害我至亲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要她忍气吞声,坐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永无止境的骚扰和伤害?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大人虽已年至不惑,但头脑还是精明得很,既然大人已经瞧出了些许端倪,又怎能不给予一些补偿?我不指望大人能为了我同某些人撕破脸皮,但这点举手之劳,以大人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应该还是信手拈来的吧?”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江河海眼瞅着女儿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一番话,一时间竟不晓得该从何反驳。 “倘若大人实在不愿,那我也只好另辟蹊径了。届时,要是做出什么让大人丢了面子的事,可别怪我事先没同大人打过招呼。” 江河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另辟蹊径?她还要另辟蹊径?! “你你……你休得胡来!”生怕自个儿这不省心的女儿真就整出个叫他没法收拾的残局,约莫知晓其脾性的男人下意识地伸出一条胳膊,微抖着手表示阻拦。(_ 实际上,这个忙,他也不是不能帮,毕竟女儿提到的那个人,确实是有着不少叫人看不过眼的行径——他之所以没有一口答应,仅仅是因为,他不愿看到她一个姑娘家家就这样染指朝廷上的事务。 话虽如此,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唉!儿女都是债啊! 第三天一早,兵部侍郎遭人弹劾,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十天后,各种指证其贪赃枉法、结党隐私的证据迅速跟上,皇帝龙颜大怒,直接摔了折子,命人将其拿下并严加审讯。墙倒众人推,又过了没几天,才风光了两年的兵部侍郎就被问斩、抄家,期间,更是牵扯出一大堆与之关联甚密的朝廷要员,惹得皇帝当场气晕在御书房里。 后来,云伴鲜才获悉,皇帝会气得昏厥过去,不光是缘于这一案牵连甚广,更是因为这查着查着,竟顺藤摸瓜地揪住了太子的脚后跟! 真是打脸“啪啪”的!亏他这么多年来还这么相信自己的儿子,到头来,这混账居然早就阳奉阴违,偷偷摸摸地搞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一国储君暗中囤积势力——尤其是在兵部囤积势力,是当老子的最最忌讳的。 一时间,前朝风声鹤唳,太子连声喊冤,皇帝闭门不见,眼瞅着一场秋末大戏演得如火如荼,文武百官却皆是不敢轻易吭声。江河海更是躲在人群中欲哭无泪,打死也没想到自己竟被大女儿狠狠地坑了一把。 是啊!他哪里能够未卜先知,那背后牵着的线,居然连着太子殿下!如若早些知道,他怎么着也该拒绝女儿的要求! 原本是预备静观其变——不随便站队也不贸然掉队,江河海这下算是把自个儿推上风口浪尖了。 章节目录 第78章 太子吃瘪 所幸太子爷正自顾不暇,姑且没心思找他这个姑父兴师问罪,他也只能先揣着小心肝,在暗处擦冷汗了。 听沈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云伴鲜的内心忍不住连连称奇。 说实话,她并没有想过,一封不起眼的密信,竟会犹如一块巨石,在平静的湖水中激起千层浪花。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外如是了。 那个人呢?他是喜出望外,还是早有预料? 这个问题,无需她多想,便已经有了答案。 诚然,想必谁也不可能猜得到,兵部侍郎一案的真正推手,会是那个久居深宫、长年不朝的二皇子!而最初与人联名上奏弹劾的礼部尚书,不过是他借刀杀人的棋子罢了! 妙!妙!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手,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而且……而且!能够不着痕迹地将一切安排妥当,让种种人证、物证在最合适的时机显露于众目之下,其手段、其心思,何其雷厉、何其缜密! 是日,恰逢休沐,沈复同云伴鲜双双出门,无外乎又是避人耳目、畅所欲言。只是,前者不会想到,当妻子提起这短短一个月里的一场风波,眼中会透出掩饰不住的兴奋——甚至是对那个幕后推手的欣赏及赞许。 沈复突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到最后干脆使劲捏了捏娇妻的柔荑,总算是将她快要脱缰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做什么?好疼的。” “娘子在为夫面前这般夸赞旁的男子,就不怕为夫会吃味吗?” 云伴鲜微微抽了抽眉角,终于变回了平日里那个冷静理智的她。 “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她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轻声嘀咕了一句,很快就又收起了嗔怪的神情,转而认真地注视着男子的眉眼,“你说,那个人的意图,我们是不是可以确认了?” 沈复当然听得懂她所言何事,旋即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一双眼定定地注目于她,他据实说道:“确认是可以确认了,只不过,你当真打算将他作为倚靠,助他对付太子?” 兹事体大,他却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让她心头一紧的同时,也禁不住热血沸腾。 可是,她依然努力压下了胸中的躁动,尽可能地平静道:“这一次,我不过是还了上次的恩情罢了,并无其他。” 换言之,她还没有作出最终的决定? 沈复并不如此认为,只缘从女子目露精光的神态来看,她的心里十有八(和谐)九已经有了决断。 诚如她曾几何时所言,除了二皇子,皇室一支不是她的仇人,就是只会拖她后退的蠢人。如今,二皇子已经在他们面前暗露野心,也主动邀他们上他的船,此等双赢之事,业已忍耐许久的她,岂会不觉心动? 况且,于他而言,二皇子也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错到,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收起了将要趋于复杂的情绪,他凝视着若有所思的妻子,双唇翕张。 “鲜儿……” “再看一次。我还要再看一次。” 乍一听她这话,沈复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可待他速速一思,便恍然大悟了。 她这是想再看一看,看一看二皇子是不是还能整出这么一出精彩绝伦的戏来。 想明白了云伴鲜的心思,沈复忽然觉着有点儿头疼:娘子这两眼放光的模样是怎么回事?这哪里还像个大家闺秀了?分明就是个想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热血男儿! 话虽如此,他倒也不觉惊悚,毕竟,他早就知道,她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女子。 就这样,夫妻俩决定静观其变。结果,他们这儿是没什么事了,江河海那边可是头都大了。 半个月过去了,甭管皇帝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他到底还是开始原谅自个儿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了。再加上有皇后和太子妃哭哭啼啼地侍疾、求情,连重情重义的三皇子都赶来替长兄说话,皇帝内里就算再如何不高兴,在这一大家子面前,也该消气了。 于是,前一阵还焦头烂额的太子爷这就抽出空了,找罪魁祸首算账了。 江河海何其无辜,一连被这也算是他侄子的年轻人阴恻恻地讽刺了好几回,搞得他面子、里子都有些过不去。若不是后来怀安公主出面,对太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稍稍平息了太子心头的怒火,江河海真担心自己就要被拿来开刀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不惑之年的男子自是免不了怨怼丛生——尤其是当他面对那个坑了爹的大女儿时,脸上的愠怒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偏偏这臭丫头还一点儿都不知错,非但不觉得自个儿有错,她好像还很喜闻乐见,眼瞅着他这个当爹的如此悲催,居然反倒撤下了平日里的那张冷脸,对他径自笑得欢快。 江河海觉得,他这大半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奈何一见到长女那张笑眯眯的脸蛋儿,他就跟吃错药似的,竟然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舍不得——舍不得跟她翻脸,舍不得厉声训她,舍不得抹掉这张同亡妻有几分相似的笑靥。x 电脑端:/ 他想,他大概是神智错乱了,还是跟皇上告个假,躺家里好好歇一歇吧。 于是,礼部尚书大人神色恹恹地跟皇帝请了假,也好借此避开那个总拿眼刀刮他的太子爷。 可惜,想也知道,眦睚必报的太子殿下是不可能就此放过他的。 姑父?姑父又如何?必要的时候,不管是姑母还是其他所谓的血亲,他都可以毫不留情地舍弃。更何况,这姑父的名分和地位都是他们家给的,他们若想收回来,随时都可以将其打回原形! 没错,这个男人一向都喜欢同他打太极,明知道姑母是向着自己的,他这个当姑父的却迟迟不愿表态——别跟他说什么“反正您是万岁爷钦定的太子,将来您不继承大统,还能有谁堪当此大任”,这种话不过是其迂回斡旋的手段罢了,此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根本就捉摸不透。不过,他早就想好了,一旦这个男人生出了异心,他就会采取相应的行动,决不手软。x (_ 有这样一种思想为指导,太子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他的姑母声称是有人利用了她的夫君,才致使江河海犯下了这无心之失,那么他倒要听他们说说,谁是那幕后黑手。 章节目录 第79章 环环相扣 于是,怀安公主答应了太子追查到底的请求,回到府中直接向江河海询问个中细节。然而江河海哪里肯向她透露事情的真相?尽管他确实是被长女坑了,也确实是心中有气,却也明白怀安公主缘何会一再问及此事——倘若让太子知道是他家鲜儿在暗地里使绊子,以太子的脾性,不晓得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儿来! 所以,他压根没在妻子面前提及长女半句,只苦大仇深地表示,是自己对那前兵部侍郎的所作所为看不过眼,谁料想那人背后竟站着个太子,他也是弄巧成拙、尴尬得很哪! 眼见夫君唉声叹气、懊悔不迭的样子,一向信任他的怀安公主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温声安慰了几句,便离了江河海的书房。 她这一走,江河海却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唤来了沈复,绕着弯子问他同这件事情有没有干系。 诚然,在江河海看来,大女儿会搅进这潭子浑水里,也只能是女婿有意无意地向她谈及了太多的朝堂之事,才促使她萌生了涉身其中的念头。 至于事情怎就如此巧合地牵扯到了一国储君,江河海认为,这应该只是一个意外吧?毕竟,女儿、女婿还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循着兵部侍郎这条线索,将挡在太子身前的屏障给一个一个地撬开。可又转念一想,不对啊?既然他们事先也不晓得兵部侍郎头上就是太子,那又为何要唆使他参上一本?莫不是想要为民除害?不,这不可能……那就是……就是想报仇想疯了,纵使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准备好了要赌上一把?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里处处透着诡异,江河海就听得年轻的女婿不慌不忙地答道:“回大人的话,沈复事前确有耳闻。” 江河海闻言从思考中抽离出身,蹙眉脱口道:“那你怎地不拦她?” 沈复瞧出他已开始说话不过脑,是以心下愈发笃定,拱手作答:“大人您该清楚,娘子要做的事,沈复拦不住。”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倒是句大实话。 素来以为女儿将女婿压得死死的,江河海摸着胡子信了。 不过…… “你可知鲜儿是打哪得来的消息?或者……她这阵子可有同什么人见过面?” 沈复抬眼看向自个儿的岳父,又面不改色地垂下了眼帘。x :/ “这个……沈复不知。” 他装得太过纯良恭谨,这一年来一直都被他尊为长辈的江河海又信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哇……女儿不肯告诉他实情,女婿又闹不清实情,看来这只不清不楚的黑锅,他是非得替女儿背下了啊。 再一次感慨儿女都是债,江河海捋着胡须喟然长叹。 于是,当半个时辰后云伴鲜从沈复口中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她差点就想拍着桌子放声大笑了——谁让她这个亲爹这么逗! 看着妻子忍俊不禁的模样,沈复终是当着她的面摇了摇头。 “好歹他也没把你给卖了,还亲自替你挡下了太子的发难,你这个样子,是不是略不厚道了些?” 云伴鲜登时收敛了笑容,瘪瘪嘴看向别处。 “你什么时候这么心疼他了……” “……”沈复哭笑不得,“我只是帮里不帮亲。” “好嘛……你是大善人,我是小坏蛋,成了吧?” 沈复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善人?他可不是。兴许比起她来,他才是心狠的那一个。 心下默默思量着,他面上却是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云伴鲜朝他做个鬼脸,忽然觉着自打圆房之后,他们俩好像都越活越年轻了。不过,她倒是不讨厌这种甜腻的滋味。 兀自在甜蜜感中沉浸了一会儿,云伴鲜自然而然地从中抽身,转而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夫君的脸庞。 “你说……这会不会也是那个人计算中的一环?” 沈复听她冷不防话锋一转,自也是收起了多余的心思。他好整以暇地与她对视,眸中满是笃定的笑意。 云伴鲜忍不住细眉一敛,眯起眼睛端量了他几下。 “说吧,你多久之前就看出来了?”该不会她得了信的那天,他就已经预见到今日了吧? “大约比娘子稍早一些。”沈复慢条斯理地作答,锋芒尽敛的短短一语,就叫女子当即了然于胸。 什么“稍早一些”,肯定是一早就发现了。 眼瞅着娇妻很快就用一种凉凉的眼神看着自己,沈复连忙张嘴道歉:“娘子莫要生气,当真没有你想的那般早。” 奈何他越是如此强调,云伴鲜就越是不信。 不过,算了。反正只要他是一心站在她这边的,聪明些又如何呢?正好替她弥补她思虑不周的地方。 思及此,云伴鲜撤下了故意为之的凉薄之色,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江大人现在应当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迫开始站队了吧。” 没错,起初,她尚不清楚二皇子让她帮忙的最终目的,只是想着,约莫是对他有什么好处。可事态演变至此,她终于赫然发现,原来,被二皇子看中的可不光是她和沈复,还有给予了她一半生命的那个男人——江河海。 是啊,江河海身为礼部尚书,在朝堂上的势力,可远远超出沈复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可惜,他为官二十余载,却从不轻易向某个皇子示好,只一心一意尽忠于一国之君。皇帝说太子好,他便恭恭敬敬地对待这位储君;皇帝觉得小儿子将来可为一代名将,他便尽心举荐合适的武将,让其负责教导三皇子武功以及行军领兵之道;皇帝担心二皇子的身子,他便为二皇子寻访名医,敬献绵薄之力……试问,这样一个唯自己马首是瞻的臣子,宝刀未老的皇帝怎会不喜欢,怎会不重用?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兢兢业业、步步为营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树大招风——被卷入了皇位之争。 “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未等沈复作出回应,云伴鲜又自顾自地开了口,一双眼更是不自觉地透出了两道精光,“有了他这份助力,想来一切……都会顺利得多。” x 章节目录 第80章 护驾有功 前脚刚说完这句话,回过神来的女子后脚就觉着不对劲了。 慢着,若是二皇子当真要把江河海拉入他自个儿的阵营,那定会像这次这样,通过她这个当女儿的来实现。换言之,她得负责拉人入伙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厚着脸皮去把江河海忽悠进来,云伴鲜就略不自在。 不过……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届时再见机行事、见招拆招吧。 她这样想着,没几天的工夫,就听闻宫里传来皇帝要去城外围场狩猎的消息。算算日子,眼下正值深秋之初,说不适宜打猎吧,春夏之际才是万物生长之时,不宜打猎,说合适吧,眼瞅着再过大半个月就入冬了,动物们也该收拾收拾冬眠了,猎场里哪里还有小兽等着被人弄死? 如此一思,大伙儿倒也明白了,万岁爷为何非得挑这个不上不下的时候去狩猎——谁让前一阵出了太子那档子事儿呢?皇上心里正烦闷着呢,这不,哪个溜须拍马的赶紧给他顺毛,提议他去郊外散散心,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于是,这深秋狩猎一事,就这么拍板定下了。 只不过,让云伴鲜颇觉意外的是,沈复一个翰林编修——正七品的小官,居然也在随行之列。 “万岁爷乃是天子,他就是叫上一个乞丐随驾,那旁人也只有唯命是从的份。” 面对她的疑惑,沈复是这般作答的,这让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初遇时的情景。 云伴鲜更是轻笑出声,掩唇道:“还真是叫了个‘乞丐’。” 沈复笑而不语,伸手搂住她的身子,与她耳鬓厮磨了一会儿。 其实云伴鲜也知道,皇帝不是任性而为,之所以会将沈复列入随行名单,一方面,是因为他乃今年的榜眼,另一方面,约莫也是看在了江河海的面子上——反正也要从一甲的三人中挑出一个,莫不如就卖了肱骨之臣一个人情。 只是,皇帝难道没有对江河海心存芥蒂吗?毕竟,一个月前的变故,可都是由他联名参奏的那本折子而起啊! 想到这里,云伴鲜不禁有些奇怪,她问了沈复,沈复也表示摸不透这位帝王的心思。 “连你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云伴鲜离了夫君的胸膛,一脸微诧地注目于他,却只惹来他片刻的苦笑。 “娘子还真当为夫是神算子了?你忘了,我是在翰林院当值,这近半年,总共才见到皇上几次?”他径自伸出右手,将它摆在她的眼前,“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倒是,没怎么接触,又如何了解一个人的性子?她也真是,强人所难了。x :/ 思及此,云伴鲜歉然一笑,就温柔体贴地跑去替丈夫整理行囊了。 这一刻,夫妻俩谁也未尝料想,是日一早还精神抖擞、整装出发的人儿,几天后竟是被抬着回来的。是以,当云伴鲜惊闻沈复重伤归来的消息后,她整个人都懵了。须臾,她猛地松开了手中的茶盏,才因那碎裂的声响猝然还魂。 云伴鲜霍然起身,如离弦之箭般向大门飞奔而去,远远地,就望见两个家丁抬着个男子往里走。她心急火燎地跑了过去,一眼见到双目紧闭、面色煞白的丈夫,她一下子就睁圆了眼珠子,抬头看向其身侧的江河海。 “怎么回事!?”此刻,她压根顾不得在对方跟前装模作样,惊怒之下直接就冲着父亲吼出了声。 “皇上遇刺,沈复替皇上挡了一刀,这才……”眼见长女顷刻间横眉怒目,一双美眸中仿佛就要喷出火来,临行前还特地保证自己会照拂女婿的江河海瞬间心头一紧,“鲜、鲜儿啊……你别太担心,大夫已经诊治过了,他并无大碍……再者,再者皇上也已经说了,他护驾有功……” “谁在乎这些!?”去他的护驾有功!!! 奈何云伴鲜满心满眼都只有心爱之人不省人事的模样,甚至都忘记了要把皇帝的话放在眼里。 江河海一下子噤了声,回过神后才急急提醒女儿谨言慎行。 脱口而出后就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云伴鲜也是及时从父亲瞥向身后的动作中看出了端倪。 她倏地眸光一转,当即就瞧见了侍奉万岁爷的福寿公公。她不由面色微凝——此情此景下,她自个儿冒犯了皇上不打紧,可不能因此而连累了已然重伤的夫君,愣是把“劳苦功高”变成“不识抬举”。 认清了到这一点,云伴鲜只得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速速调整了面部表情,凄凄楚楚地行至客人的身前。 “给公公行礼了。适才是小女子一时心急,这才口不择言,还望公公海涵。”x 电脑端:/ “诶——沈夫人言重了,沈大人救驾有功,沈夫人与之伉俪情深,惊悸之下一时失言,也在情理之中,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听对方言辞恳切,又见他和颜悦色,云伴鲜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泪眼婆娑地向他道了谢。 “哼,什么‘一时心急’,根本就是蓄谋……” “宁儿!” 这时,听说有好戏看的江茹宁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正要张嘴去拆长姐的台,她就被父亲的一声呵斥给吓得戛然而止。 “爹!” “闭嘴!没看见有贵人在吗?!不知礼数!” 少女瞪着眼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奈何江河海又是一顿低声训斥,叫她气得直想跺脚。 要知道,她的爹爹平日里虽然宠她、护她,可一旦当真发起火来,那是连她的公主娘亲都要让他三分的。 是以,心有不甘的江茹宁也只好咬紧嘴唇,恶狠狠地瞪向那并未与她对视的长姐了。 “好了,人呢,杂家已奉万岁爷之命,平安送到了,还请江大人和沈夫人好生照料着,万莫过于忧心。” 语毕,他客客气气地同父女俩相互行了礼,就领着一小拨人不紧不慢地回宫去了。 章节目录 第81章 为君流泪 等一行人转身走出没几步,云伴鲜就明显变了脸色。她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去,连声唤着夫婿的名字。无奈沈复眼皮子都不动一下,这让她在万分揪心之余,忙不迭命人将他小心翼翼地抬回屋里。(_ 不久,江河海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交代了一遍。获悉沈复乃是伤在心口处,云伴鲜的脸都白了。然而,她却强压着周身的战栗,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无异于平常,她详细询问了沈复的身体情况,确信其性命无忧后,才请她的生父离开。 可待到江河海愁眉不展地走出屋子,回身替他们阖上房门,她才察觉到,自己的一双手,居然在不可自已地颤抖。 “沈复……沈复……”眼泪弹指间就夺眶而出,她冰凉的柔荑轻轻覆上他苍白的容颜,口中喃喃轻唤。 为什么要替皇上挡刀?为什么?!难道他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不知道于她而言,他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吗? 实际上,她也不是猜不出他缘何如此——并非真心去救那一国之君,而是更多地出于私心。因为他深知,只有拿命去换取皇帝的信任,他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步青云,也才能为一心想要报仇的妻子提供助力。x 电脑端:/ 可是,当设想真就演变成事实并摆在面前的时候,云伴鲜才清醒地认识到,她宁可另谋出路,也决计不愿他用性命去堵。 傻瓜……傻瓜!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在关键时刻就犯傻了呢?! 泪流满面地轻抚着爱人的脸庞,女子终是忍不住呜咽出声。孰料就在她低头想要去察看他的伤势时,他却冷不防睁开了双眼,顿时叫她破涕而笑。 “你醒了!?沈复,沈复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大夫?” 一连串的问题并没有叫男子头大,只缘他此时此刻的注意力,已然全被她那张哭花的小脸给吸引了去。 他见她哭过,可没见她哭成这样过,好像天都要塌了,好像她也只是个柔弱无依的小女子。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有了如上认知,沈复自是心头一暖。他有气无力地抬起一条胳膊,用指腹抹去了她两颊的清泪。 “傻丫头,别哭了,我没事。” 奈何话音未落,他心爱的妻子就哭得更凶了。 再一次听到男子熟悉的嗓音,她既是安心又是揪心,眼泪不知怎么地就潸然而下,止也止不住。 她素来不是个爱哭的女人,然而面对他面无血色、不省人事的样子,她的泪水却头一回失控了。 见爱妻哭得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沈复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二话不说就告诉她,自己虽是伤在胸口,却不至于伤及性命。 “我的心跟别人的不一样,是长在右边的。不信,你摸摸。” 云伴鲜闻讯怔住,好一会儿才猛一下反应过来。她将手掌心轻轻地放在了沈复的右胸上,不多久,又把手往左挪了两寸,发现心跳确实是弱了些,她这才相信了他的话。 “而且,方才在大门外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孰料她还没缓过劲儿来,对方就又突然扔出这么一句话,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醒了?!醒了你为什么不……” 话到一半之时,云伴鲜忽觉顿悟。 “你是故意做给福寿公公看的?” 沈复勾了勾嘴,微微点了点头,却不料舒了口气的妻子下一刻就遽然双目圆睁。 “谁让你去给皇上挡刀的?!谁让你去的!?你知不知道刀剑无眼?!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知不知道……”我在听闻噩耗的一刹那,心跳都快没了? 说着说着,她尚未风干的脸颊就又遭泪液洗刷。注视着视野中那张模糊的俊脸,云伴鲜第一次觉得,眼泪是那样讨厌的东西。 直至电光石火间,沈复用尽全身的力气,猝不及防地将她揽到胸前,让她的侧脸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我会好好陪着你,永远不再让你为我担惊受怕。 呢喃软语,温柔宽慰,却是适得其反,成了最好的催泪药剂。 云伴鲜被沈复无力地拥在胸前,泪水却是不由分说地涌了出来,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襟。直至她突然想起他的胸口还受着伤,才忙不迭直起身来,抬手自己擦干了眼泪。 她稳了稳情绪,伸手去解他的衣衫,却被他一把攥住了胳膊。 “别看了,刚上完药呢。” 云伴鲜半信半疑,虽然觉得,这兴许是他不想让她察看伤势的借口,但考虑到这也有可能就是事实,她也只好姑且作罢了。 片刻,她为他倒了一杯温水,回到床头亲自将他扶起,喂他喝下,又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好,替他掖好了被子。x 她没有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看起来是那样的虚弱,她不愿他再多费半点心神。是以,她只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看着他心领神会地合眼睡去,才在他睡熟之后,拿脸靠在他的肩头。 入夜,沈复再一次悠悠转醒。云伴鲜亲手替他换了药又喂了粥,终究还是目睹了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处。然而这个时候,她虽仍觉心惊肉跳,却已寻回冷静,没再潸然泪下,仅仅是牢牢地抿着嘴唇,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沈复见她这般,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索性抛开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倚着妻子的身子装起委屈来。 “娘子,你一拉下脸,为夫就紧张,为夫一紧张,伤口就会疼。为了为夫能少受些苦,早日痊愈,你就给我一个笑脸,好吗?” 话音落下,云伴鲜回了他一个比愤怒更叫人心颤的笑容,许是感觉不对,她又立马补了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沈复无力地叹了口气。 这一下,他更不敢告诉她,这次的事件恐怕并不单纯了。 章节目录 第82章 背后之人 话虽如此,当第二天云伴鲜问及来龙去脉的时候,沈复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据实以告。 原来,他因身为一届文官却骑射了得而受到了皇帝的赏识,连日来都陪着皇帝深入老林。那天,皇帝带的人马不多,恰好又因追捕猎物而同大部队走散了,身边只剩下他和两个贴身护卫。突然,一群黑衣刺客从天而降,马上就同他们仨交上了手。眼看着其中一人就要趁乱将利刃刺向一国之君,本着救了皇帝就必将得其青眼的考量,他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本以为既击退刺客又负点小伤是最合适不过了,却不料那刺客忽然就转变了方向,将矛头对准了他,剩下的那些人,更是慢慢将攻击的重点换成了他。叫人匪夷所思的是,待到他负伤倒在皇帝身上之后,那群刺客反倒渐渐不敌,听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他们索性就急急撤离了。 听到这里,云伴鲜还并不觉得有多奇怪。她对沈复说,刺客一定是看出了他武功高强,若是想要刺杀皇帝,他们就必须得先把保护皇帝的人给解决掉,所以才集中武力对他下手。到后来,既然护驾的人来了,他们生怕寡不敌众,当然是走为上策了。x 然而,沈复紧随其后的一番话,却彻底打破了这想当然的猜测。 “如果换做是平常,我也会和你想得一样,可怪就怪在,事发的两天前,我收到过一张来历不明的字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什么字?” “凶。”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云伴鲜一下子拧紧了眉毛。 “是凶兆的意思,有人在特意提醒我,近日,将有祸事临头。” 话音落下,女子的思绪业已翻涌而出。 毋庸置疑,这其中藏着猫腻。那么…… “这世间没有未卜先知之事,只有事先安排好的戏码。所以,只能是设计了这场刺杀的人,才有可能做到提前告知。”沈复特地顿了顿,目视对方眸中浮现出了然后的忧虑,“而事实证明,那个人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助我避祸,而是想让我直接面对,甚至是送上前去……当着皇上的面,让那一刀刺中我的心口。” 听闻至此,云伴鲜再也控制不住周身的战栗,霍然站起身来。 是谁?是谁?! 这个问题,已经不用她多作思量。 “这算什么?考验你吗?!看你有没有足够的胆量和本事去因祸得福,从此博得皇上的信任?!” 她强忍着心中愠怒,用微有颤抖的声音质问出口,却只叫沈复不紧不慢地向她伸出了一只手。云伴鲜见状愣了一愣,随即就顿悟了他的意思,一边将柔荑放入他的掌心,一边余怒未消地坐了回去。 “你既已猜到这背后的人是谁,便也该明白,他缘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替我安排了这出了不得的大戏。” 听了这话,云伴鲜却是口不服、心更不服。 “替你?明明是替他自己吧?你无非只是他手头的一枚棋子而已!” 亏她曾几何时,还那般欣赏那个人的谋略和胆识!原来!原来只是她尚未见识到他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一面,所以才那般天真可笑!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此人手段狠厉,投靠不得。沈复,他那一夜的恩情,我已经还了,以后别再跟他扯上关系了!”x 电脑端:/ 见云伴鲜神情紧张,头一回如此直截了当地表态,沈复却未有急着应声。 过了有一会儿,他才兀自握着她的手,不慌不忙地说道:“那么这一刀,我岂不是白挨了?” 云伴鲜闻言一怔,须臾后便猝然还魂。 “我……”她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唇,可最终却只吐出了一个字。 我替你讨回来——如此豪情万丈的承诺,她并没有能够说出口。 是啊……讨?如何讨?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饶是长年不朝所以看上去没什么地位,但好歹也还是天家血脉,她再如何不理智,也不至于将皇帝的三个皇子全都视作敌人一般的存在。更何况,要是她真这么做了,还有哪股势力能助她对抗太子? 这样想着,云伴鲜徒然觉得有些泄气,是以,她愁眉紧锁着,迟迟不吭声。 沈复自然猜得到她大致都在想些什么,这就轻轻摩挲着她的芊芊玉手,语气平静地对她说:“眼下,也只剩下他,能和太子分庭礼抗了,况且,他生来体弱,却深藏不露,这样的人,最能给予敌人以致命一击。你若是觉得憋屈,不妨这样想,他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大家互惠互利,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谁也不吃亏。” 可是,他这不说还好,一说,愣是听得云伴鲜怒上心头。 “不吃亏?怎么不吃亏了?”她瞪着眼珠子,看了看他的胸口,“他今天敢安排人拿刀往你心口扎,明日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扔出去当挡箭牌!” 她决不允许沈复为了她的仇,几次三番身赴险境! “他又不是傻瓜,这种事情,不会做第二次。此番之所以兵行险招,无非是为了试探我们的诚意罢了。” “有这么试探的吗?!” “当然有,你莫要忘了,他将来要做的事,是何等的危险,如果无法确保手下的人忠心不二,他如何敢用?是以,他的手段虽是厉害了些,却恰恰证明了此人的才智与胆识,证明他这棵大树,是值得倚靠的。” 云伴鲜再度陷入沉默。 沈复的这番分析,她又何尝一无所察?可是…… “鲜儿,听我的,我的判断不会错。” 她蹙眉抬起眼帘,目睹的,是他沉静笃定的眼神。 “你要是担心我,那么我向你保证,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定会以你我的安全为先,不会委曲求全、任他摆布。” 云伴鲜抿唇听着,仍是缄默不语。 沈复见她冷静下来,便猜她已是开始了深思熟虑。 事实上,在她的内心深处,又何尝不希望能借着二皇子这阵东风,为她已故的亲人,也为她自己报仇?之所以会冷不丁转变了态度,无非是被他这次遭的罪给吓住了而已。 她能为他着想,不让他为她冒险,他自是心中欢喜,但这不代表他会就此畏缩。 于是,拖着重伤未愈的身子,沈复继续耐心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直到闷声不响的妻子总算有了反应,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我还是不喜欢这个人。” 只不过,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她好不容易张嘴说出的话,竟是这样一句听似没头没脑的。 沈复哑然失笑。 “你之前不是还很欣赏他的吗?”想起彼时她那透着兴奋的小眼神,沈复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 “那是我看走眼了,不行吗?我进宫多年,总共也就跟他说过十几句话,哪知道他久居深宫,竟养出了这么个杀人不见血的性子。”云伴鲜义愤填膺地承认了自己的错判,面色不霁地斜睨沈复一眼。 “这么说,你现在不欣赏他了?” “岂止是不欣赏,简直是讨厌。” 沈复又笑了。 “那我就放心了。” 看着夫君虚软却明媚的笑容,云伴鲜故作不悦地瞪了他两眼,渐渐收起了说笑的心思。 “真的要选他吗?” 很快安静下来的屋子里,男子忽然听到女子低声问他。 他抬眼望向远方,目光变得悠长而深邃。 “他是最好的选择了。” 云伴鲜无言,甚至一瞬生出几分悔意来。 假若当初她坚持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也许现在,他就还是那个自由自在、平安无虞的他。 然事到如今,她已不可能再放开他的手。 凝神注视着他的眉眼,她同样放眼窗外。 碧空如洗,天高云淡。 “好,那我们……便一起赌这一把。” 章节目录 第83章 乱点鸳鸯 半个月后,沈复的伤势还没好个利索,皇帝的圣旨就是先一步登门造访了。(_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救驾有功的沈大人入仕仅仅半年,居然一跃从七品编修迁升至从五品的侍讲学士!在翰林院里,上头也就剩几个正五品的学士了! 一时间,听闻此讯的江府众人及翰林院同僚皆是各怀心思,有的为他高兴,有的事不关己,有的羡慕嫉妒……总之,心里想什么的都有。 后来,还是有知情者透露了些许“内(和谐)幕”。原来,是有人无意间在皇帝面前提到了沈复的才学,皇帝听罢,忆及当初殿试时的情景,觉得此人确实是可塑之才,就特地命人取来了他这五六个月来撰写的文章读了两遍,心里是越发欣赏他的才情和品性了。再加上他舍身救了自己一命,如此忠义之臣,又学富五车、为人坦荡,皇帝不好好给他升个官,也对不起自个儿这一国之君的身份啊! 于是,他大手一挥、大嘴一张,边上的大臣赶紧记下了万岁爷的圣谕,转眼就拟好了一道圣旨。x :/ 可惜,拿到这份旨意,云伴鲜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沈复见她郁郁寡欢的,便逗她说怎么他升官了她还不乐意,当即就见她拧起细眉眸光一转。 “这是用你的血换来的,又是被人算计了的,我能乐意吗?” 沈复赔笑,心道他当时已经有所察觉却还故意放水的事儿,还是不要同她坦白了吧。 “娘子怜惜,为夫甚为感动。” 于是,他温文尔雅地笑语一番,直接叫女子转薄怒为娇嗔,径自端高了粥碗,往他嘴里塞了一勺蛋花瘦肉粥。 在云伴鲜的悉心照料下,沈复不出两月便康复如初。回到翰林院当值,他受到了一部分同僚的热情欢迎,自然也不得不开始应对因升官而带来的各种麻烦。譬如,有人含沙射影了,有人指桑骂槐了,有人背地里给他穿小鞋了……都被他四两拨千斤给挡了回去。 相比之下,倒是江河海那边的烦恼更多一些。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尽管怀安公主也已多次出面澄清、劝解,但太子似乎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不说,还兀自特意命人暗中查实,想看看江河海背后到底站着什么人。 虽说他到最后自是没能查出什么所以然来,但发现他这些动作的怀安公主还是非常不满。x 电脑端:/ 她这个姑母都放低身段几次调解了,他这当侄子的怎么还如此不给面子?纵然他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也不能这般疑神疑鬼、叫人寒心吧? 心生不快的妇人哪里想得到,更让人心寒的事情还在后头。夫君在前朝遭遇的风波尚未平息,后宫竟又传出了皇帝有意将她的宝贝女儿许给三皇子的传言。而这桩婚事的提议者,居然正是她的好侄儿——太子! 此讯一出,就算怀安公主老僧入定坐得住,身为当事人的江茹宁又如何能够泰然处之? 她对那个还小她两岁——连毛都没长齐的表弟压根没有半点好感,要她嫁给他?开什么玩笑?! 是以,情报还未证实,少女就心急火燎地跑去找母亲,母亲没找着,她就风风火火地冲到父亲的跟前,也不管他正在跟姐夫谈论朝堂之事,就一个劲儿地哭闹起来,表明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嫁三皇子为妻! 江河海头都大了。 这事儿他也才知道,这不正托人四处打听虚实呢嘛!女儿这不管是非真假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是要闹哪般?! “好了好了,别哭了!还不晓得是真是假呢!” “怎么就不知道了?!府里都有丫鬟开始嚼舌根了,指不定明儿个,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江茹宁顶着张已然哭花的小脸冲父亲大声嚷嚷着,叫江河海突然就忍无可忍。 “住嘴!你看看你一个姑娘家,像什么样子?!没见你姐夫还在这儿吗?!” 话音落下,江茹宁忽然就止住了哭腔。她瞪圆了眼珠子,看了看一旁不动声色的沈复,心下忽然就蹿出了一股子邪火。 “爹你变了!自从那个女人回来之后,你就不疼我了!专宠着那个坏女人!” “住口!那是你大姐!什么‘坏女人’、‘坏女人’的?谁教你的!?”江河海怒目圆睁地训罢,才发现自个儿关注的重点好像错了,他下意识地看了沈复一眼,见其眼观鼻鼻观心,他又略尴尬地看向自己的二女儿,“好了好了!爹没有不疼你,这件事不是还在查吗?不是还没确认吗?没有的事,你自己先乱了阵脚,岂非得不偿失?” “怎么就是‘没有的事’了?!”孰料,他缓和下来的语气非但没能安抚江茹宁的情绪,反倒是火上浇油,令她一边哭着一边气红了脸,“爹——我就知道你不疼我了!所以才一点都不心急!我……我,我去找娘去!现在只有娘疼我了!” 语毕,少女就“嘤嘤嘤”地哭着跑开了。 江河海简直要跟着女儿一块儿哭了。 儿女都是债……儿女都是债啊! 他苦着一张老脸,注目于始终未置一词的女婿,又毫无悬念地联想到了自个儿的大女儿——若非鲜儿当初逼得他蹚了那潭子浑水,他又如何会得罪太子?又如何会惹来今日的祸端? 年近半百的男子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憋屈,却也唯有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事后,云伴鲜得知这段插曲,笑得差点又想拍桌子。 她这个二妹妹,果然是个有头无脑的猪队友。被她这么一闹腾,怀安公主和她那个老爹怕是又有得头疼了,江家上下没事都会被整出点事儿来。换言之,她又有热闹看了。 “噗,太子真是难得做了一件‘好事’。”于是,云伴鲜一个没忍住,当着沈复的面轻笑出声,当即惹来了他默默无语的眼神。 “你当真觉得,这就是太子干的?”片刻,沈复少见地泼了她一瓢冷水,那凉凉的口气,倒是叫她旋即收起了掩饰不住的笑意。 “……”云伴鲜撇了撇嘴,并没有被幸灾乐祸的感觉给冲昏了头脑,“即便不是他干的,如今也变成是他干的了,反正宫里宫外都这么认定了,他脱不了干系。” 而她,只要有好戏看,只要有利可图,便心满意足了。 听女子若无其事地说罢,沈复便知,她是心中有数的。 那个人,久居深宫,倒是韬光养晦,埋下了不少暗线。 现如今,便是那些暗线渐渐破土而出的时候了。 正如此思量着,他听得女子幽幽道:“挑拨离间,让敌人狗咬狗,那个人,果然是个杀人不见血的。” 而且,他那样做,无疑是在逼着江河海归顺自己,顺道还拉上怀安公主,让她弃暗投明——这如意算盘,可真是打得噼啪响啊。 “你说……公主和太子会上当吗?” 章节目录 第84章 谈婚论嫁 女子低声询问之际,她所提到的那个妇人正在匆匆去往皇宫的路上。怀安公主一早听说了消息,确认无误后,她也坐不住了,本着不能坐以待毙的原则,她未作多想,就亲自入宫拜见了她的兄长,直接向皇上表明了她的态度。 “皇上,茹宁那孩子的性子,你也不是不晓得,她从来只当三殿下是弟弟,你让她嫁给自个儿的‘弟弟’,她还不得折腾死我这个当娘的?况且,三殿下年少有为,将来有大把的好姑娘等着他,皇上……何必让他娶一个他未必喜欢又虚长他两岁的女子呢?”(_ 皇帝面色如常地听完她的一番话,沉默了一小会儿后,他微一挑眉,道:“怀安啊,你怎就断定,皇儿他不喜欢茹宁?” 不期而至的反问一出,怀安公主当场一怔。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因为这件事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没多久,她就蓦地回过神来,思忖着皇上约莫也只是随口问上一句,未必是存着什么言外之意,面上便嫣然一笑,说:“这……两个孩子都是臣妹看着长大的,他们素来只有姐弟之谊,哪里来什么男女之情。” 怀安公主这说的倒是大实话,想她这个女儿和那个侄子,说亲近吧,两个人一见面就拌嘴,谁也不肯让着谁,说生疏吧,儿时到底是常常见面的,好歹也算是彼此的半个青梅竹马,是以,要说情分,那是有一些的,可是,怎么着也不会是男欢女爱的那种。更何况,三皇子的年纪尚小,又和自家女儿一样,是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霸王,脾气向来跟女儿一般大,这俩孩子将来若是凑成一对了,她可真是不敢想象,会生出怎样的一片光景。 大约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七天上了房,九天揭了瓦吧。 怎么设想都是一副家无宁日、鸡飞蛋打的情景,怀安公主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如此,她自是委婉地向自己的皇兄传达了如上担忧。 然而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听了她言辞恳切的一席话,皇帝却兀自坐在那里,缄默不语。 怀安公主见他脸色不太对劲,连忙打住,话锋一转道:“皇兄……可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皇帝闻言,抬眼注视着她姣好的面容,长长地叹了口气。 “怀安啊,这次不是朕要乱点鸳鸯,是皇儿他自己亲口承认,说他中意茹宁。”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寥寥数语,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直把怀安公主震得目瞪口呆。 她难以置信地瞧着自个儿的皇兄,整个身子都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半晌,一张嘴才微微翕张,道:“皇上……莫不是在戏弄臣妹吧?” 皇帝见她这般反应,顿时哭笑不得,啧了一声,说:“朕都几岁的人了?会拿这种事情来捉弄你?” “可、可是……这……”风韵犹存的妇人睁圆了那双漂亮的眸子,随即又皱起了那弯弯的细眉,“皇上,臣妹分明听说……听说,是太子殿下提议这桩婚事的,怎么……怎么变得好像是三殿下自己的意思?” 事到如今,怀安公主也顾不得皇帝听了这话会不会对她生出什么看法了,只想尽快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她将已然打听到的消息当面说了出来,希望以此寻出这其中的矛盾之处。 只可惜,这事儿本身就是说得通的——三皇子本就有意,可又不好意思亲自跟父亲开这个口,便请自个儿的大哥出马,让大哥为他向父亲请愿。 于是,听皇帝如是解释后,怀安公主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皇子?他会是这等扭捏、羞怯之人?再者,他是什么时候看上她家女儿的?她明明记得,前两个月他们俩碰面的那一回,还吵得不可开交呢! “不是……皇兄,这三殿下,怎么会对茹宁……”心里头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这档子荒唐事,怀安公主干笑着坐直了上身,正要把话说全了,就好巧不巧地目睹了对方沉下脸来的画面。 “怎么?你是觉得你家女儿太差,还是觉得朕的儿子配不上她?”到底是一国之君,这脸往下一拉,饶是打小被他宠着的同胞妹妹,也被他这脸色给吓得心头一紧。 “臣妹哪儿有这个意思?”怀安公主急忙起身跪地,以表自己决无看低皇子的意思,“只是……只是实在想不到,他们姐弟俩,居然会……有了谈婚论嫁的一天。” 皇帝的面色这才阴转多云。 “哎呀,别说是你了,朕前两日乍一听,也是诧异得很。可是,皇儿都亲口承认了,朕也不好多说什么。唉……儿大不由爹呀,孩子们的心思,可真是难猜。” 难猜的是皇兄你的心思吧! 皇帝话音刚落,怀安公主就禁不住抿唇腹诽。 诚然,要她相信她这个皇帝哥哥是当真一头雾水,还不如叫她相信三皇子是真的看上了她的女儿!要知道,她这位皇兄的圣心,可历来都是最难揣摩的,看起来比谁都无奈,但实际上根本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看上去不明就里、不知所谓的,可事实上心下早有盘算——他跟他那个大儿子一样,都是个卖了别人还能让别人替他们数银子的狠角儿! 思忖至此,妇人自是想起了那负责穿针引线的太子。要说这件事乃是皇帝授意,倒不如说是太子故意提及,而皇帝不过是顺水推舟。至于太子这么做的目的…… 怀安公主美丽的容颜上突然涌起了阴云。 他就这么怕她的夫君会倒戈?可他就不想想,纵使夫君有了这种念头,又能倒向谁?二皇子是个长年不问世事的病弱,三皇子是个只长身体不长脑子的草包,纵观整个前朝后宫,还有谁能接皇帝的位子?难不成,他还要防着那些三宫六院的肚子吗?也不看看皇兄都多少岁了!不看看这么些年来才有了几个皇子! 怀安公主简直气结。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定是上一回夫君的无心之失令太子起了防人之心,为防他的父皇看出端倪,也为防她这个姑母不答应,他不便直接纳她的女儿为侧妃,就想办法将女儿同那个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三弟捆绑在一起。如此,他便相当于将整个江家都拴在了自个儿的身边,届时不管发生了变故,他都不用担心夫君甚至她自己会生出异心来了。 但是,就因为他的无端猜忌,便得牺牲茹宁的终生幸福?这叫她这个当娘的如何能够安之若素? x 电脑端:/ 章节目录 第85章 险恶用心 一时间委实没法咽下这口气,怀安公主并未当场应下这门亲事,而是婉转地请求皇帝给她一些时日,让她好好劝劝她那尚未开窍又性子执拗的女儿。 毕竟是自己从小宠到大的亲妹妹,皇帝也不是个全然不讲道理的主儿,更何况,若是他那外甥女真就极不情愿,到时候就是嫁过来了,也是家门不幸,还不如给妹妹一家一点时间,让他们教好了他那脾气骄纵的外甥女。 如此思量着,皇帝几乎已经认定了,身为人臣的妹妹、妹婿必然会同自个儿亲上加亲。 可怀安公主并不知晓他的这番念想,见皇帝松了口又缓了脸色,她自然是以为,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这就暗自舒了口气,言笑晏晏地告退了。 一路匆匆忙忙地回到江府,她一眼就望见了飞奔而来的女儿。只见江茹宁红着眼眶,一跟她对上视线就猛地痛哭出声,不顾仪态便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 “娘——娘……女儿找了你好久,爹他们都不管我了,他们要把我嫁给那个三皇子!娘!娘你要替女儿做主啊!女儿不想嫁给那个人!他谁啊他?每次见面就只会跟我吵架!讨厌死了!” 耳听宝贝女儿越说越不敬,怀安公主赶紧让她收口。屏退了周围的丫鬟,她只留下一个侍奉了她二十年的曾嬷嬷,就领着江茹宁径直往屋里去。 结果不去还好,这一去,母女俩私下里交换了情报,可把江茹宁给气疯了。 “什什、什么!?皇帝舅舅真要把我嫁给他那个草包儿子!?还有!还有……”少女霍然起身,一张小脸儿渐渐涨得通红,“他……他怎么可能喜欢我啊!?” 他俩一见面就吵架,一见面就吵架,每回好好说话都不会超过五句,这样讨厌鬼竟然喜欢自己?!骗鬼去吧! “娘——娘,女儿不喜欢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他!而且,而且他肯定也是在作弄我!就在今年九月!就今年九月的时候,咱俩还大吵了一架呢!他当时就扬言要报复我的!肯定是记着这档子仇呢!”x 怀安公主双眉微锁着凝眸于神情激愤的女儿,早就想好了不把那些复杂的根源告知与她。 因此,她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此言一出,上一刻还情绪激动的少女忽然就怔住了。 须臾,她红着脸,视线游移。 “娘怎么突然问这个呀……” 怀安公主又轻叹一声。 她也不想这么早就问这种问题呀……她就这么一个女儿,那是她的心头肉,是她这辈子最操心的宝贝疙瘩,她还想多让女儿在身边陪她两年,到了十七八(和谐)九的,再寻上一个好人家,许她一生无忧、一世富贵。 奈何天不遂人愿,半路杀出个三皇子,不,是太子。他们要将她的掌上明珠当做牵绊她和夫君的筹码,她不能让他们得逞,故而不得不提早为女儿觅一段良缘。 作了这样的决定,怀安公主也只好压下内心的酸涩,兀自解释说:“既然你不愿意嫁给三皇子,那就得有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比如……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有了暗许芳心的人家。如此一来,皇上也不好拆散有情人,免得落人口实。”(_ 是啊,就算事发之后,皇兄生她的气,怪她不识抬举,她也认了。她甚至已经谋算好了,会同她的夫婿商量妥当,夫妻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和谐)红脸,这样的话,皇兄只会对她一人生出嫌隙,并不会影响他与她夫君的君臣之谊。 将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不露声色的妇人全然无法料想,在她悉心筹谋之时,自家女儿的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个男子的音容笑貌。 江茹宁觉得,她大概是中邪了,母亲问她有没有中意的人,她竟头一个想到了那个坏女人的夫君。好吧,她承认,那沈复,确实是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言谈举止也深得她心,可是,那是云伴鲜的相公啊!难不成,她还要去把坏姐姐的男人给抢过来吗? 本是无意的念头一经生成,竟是让少女猝然惊醒。 慢着……为什么不行?那个姓云的,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了,都不停地在抢自己的东西,打从她回到江家之后,爹爹就越来越不在意自己,每天只会对她捧着个笑脸,连府里的下人都见风使舵,暗地里夸她识大体、知礼节。可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扫把星,一个在外头养大的野孩子,也配跟自己这堂堂公主的女儿一较高下?哼,既然她这种货色都能来抢夺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那自己又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是啊!不就是个男人嘛,以自己这沉鱼落雁之姿,还怕不手到擒来?更何况,自己的身份如此高贵,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就都会舍了那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下贱女人,转而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到了那时,自己可要好好看一看,那被夫婿抛弃之后的“好姐姐”,是何等的悲哀、何等的不幸!至于那个沈复,他若是懂得讨好自己,自己也不介意将来府里多双筷子;他要是不知好歹,那么凭她的地位,还愁找不到与她相称的年轻俊杰? 眼前仿佛已然出现了男子卑躬屈膝、女子痛哭流涕的场面,江茹宁越想越兴奋,竟然忘记了自己的母亲还在看着自己。 “茹宁?茹宁?你有没有在听娘说话?” 直到怀安公主连声呼唤,江茹宁才猛地回过神来,与之四目相接。须臾,她倏尔露出了狡黠、讨好的笑容,又一脸娇俏地挽住了母亲的胳膊。 “娘,女儿若是真有了喜欢的人,娘会不会支持女儿?” “哦?是哪家的公子?” “娘你先告诉我,会不会支持我嘛!” 怀安公主弯下嘴角嗔她一眼,一本正经地表态:“只要是门当户对的,身家清白的,你若相中了,娘替你做主便是。” 听罢此言,江茹宁登时心花怒放,忍不住就在母亲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谢谢娘!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怀安公主也被她这小儿女的姿态给逗乐了,当即慈爱地勾起唇角,问:“那究竟是哪家的公子这么有福气,让我们家的茹宁给看上了呀?” 江茹宁听罢并不接话,只蓦地眼珠子一转,眉开眼笑地卖关子道:“这个,女儿得先保密。娘,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x :/ 章节目录 第86章 暗送秋波 沈复觉得,这两天的江茹宁有些古怪。 要说以前她见到自己的时候,虽说态度不至于太过恶劣,但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姐夫长、姐夫短的。所以,她这是吃错药了? 沈复当然不会如此天真,联想到近日发生在江茹宁身上的变故,他很快就猜出了她意欲何为。只是,她这念头,也委实太过荒唐了。 是日,貌美如花的少女又跟块牛皮糖似的贴了上来,沈复正要不着痕迹地避开,就听见背后响起了熟悉的嗓音。 “哟!这不是二妹妹吗?” 沈复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忍着笑意侧过身去。 “娘子。” 他柔声唤出这一下的时候,身后少女的神情正变幻莫测。眼睁睁地看着姿容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姐姐施施然而来,很快就不紧不慢地站在了男子的身侧,与他形成了一幅才子佳人的美妙画卷,她咬牙切齿之后,便是暗自冷笑。 哼!娘说的没错,她就跟她那个下贱的母亲一样,靠着一身狐媚本事勾引男人! “义愤填膺”的少女显然已经忘记,自己此刻打算做的,也是勾搭男人的事情,而且还是勾搭有妇之夫。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江茹宁很快收起了一脸狰狞,转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姐姐好兴致,这么冷的天,还出来散步。” 云伴鲜笑了:“妹妹不也一样吗?” “姐姐错了,我可不是来散步的。荔枝。”她挑着细眉出言否认,侧头示意自己的侍女上前,然后从其手中接过了一只用纱巾盖着的木盘,径自注目于一言不发的沈复,“姐夫,这是我替你做的衣裳,你看看合不合身。”(_ 话音落下,她就自顾自地揭开那纱巾,露出了木盘上的一件新衣。与此同时,沈复和云伴鲜业已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这是什么鬼? 是了,听过媳妇儿给相公裁衣做鞋的,可从没听过小姨子给姐夫量身制衣的! 这江茹宁,也太露骨了些吧? 夫妻俩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看着少女笑吟吟地拿起衣裳,替男子比划起来。 “姐姐呀,你别怪妹妹我僭越,实在是你跟姐夫住到我们家这么久了,我也没见姐夫穿过一件你亲手缝制的衣裳。妹妹知道,姐姐你从小养在云家,这琴棋书画还有女红之类的东西,自是欠缺了不少,不过没关系,如今有我在,我可是六岁就开始学刺绣了,这做出来的衣服,包管姐夫穿着满意。” 江茹宁一边煞有其事地说着,一边勾着朱红晕染的玉唇,朝着身前的男子暗送秋波。如此毫不避讳的言行举止,让云伴鲜瞬间重新认识了她的下限。 “姐夫,你觉得我做得好不好?”末了,她还抬起那粉雕玉琢的脸蛋儿,千娇百媚地仰视着男子的眼睛,直叫他禁不住眉角一跳。 沈复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云伴鲜的脸,见她非但毫无怒色,反而还努力控制着嘴角的抽动,他就知道,她是信他的。 于是,他从容不迫地转动脖颈,与言笑晏晏的少女四目相接。 “多谢江姑娘,江姑娘的手艺很好,那沈复就却之不恭了。” 此言一出,少女登时心花怒放。 方才她就看见了,姐夫在收下衣裳前,分明是去看了那云伴鲜的脸色,由此可见,其实,姐夫对这女人的强势也是心存不满的,只不过是没法子避开罢了。现在可好,有她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有意救他于水火之中,他定会弃暗投明,奔向她的怀抱! 没错,像她这样才貌双全又柔情蜜意的女子,怎会是一个连针线都拿不稳的凶恶女人可以媲美的? 想到这里,江茹宁的心情大好。她温柔婉约地冲着男子嫣然一笑,将衣裳交到他的手中,就像只得胜的公鸡似的,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待她走远了,忍无可忍的女子终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笨丫头……她当你是傻的吗?”云伴鲜没头没脑地问着,令沈复侧眸而视。 “娘子此言何意?”说实话,他是真没听明白她所言何意。 “……”云伴鲜觉着,原来沈复也有脑筋转不过来的时候,她稍稍收敛了笑意,侧首对上他坦然的目光,“你娘子我虽然没给你做过衣裳,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说着,她就朝他手里的衣服努了努嘴,“想也知道,这样一件衣裳,哪能在一两个晚上就做出来?” 诚然,江茹宁向沈复示好,也才两天的工夫,她不可能从好几天前就开始埋头替他做衣。换言之,这衣裳,只能是她拿了现成的,在上头捣鼓两下,最后说成是自己的手艺。 “勾搭人也勾搭得这么没有诚意,真是叫人无言以对。”见丈夫面露了然之色,云伴鲜转而开始嘲笑江茹宁的头脑。 沈复不晓得此情此景下怎么接话比较合适,因此索性就轻叹一声,面色如常地看了看手头的袍子。 云伴鲜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秀眉一挑,揶揄道:“怎么,失望了?” 沈复嘴角一抽:“怎么可能?” 云伴鲜面不改色地目视前方,意义不明地接话:“说起来,我也确实是没给你做过半件衣裳。” 沈复平复了微抽的唇角,不慌不忙地应道:“娘子拿给我的衣裳,比任何人做的衣裳都要珍贵千百倍。” 瞧这张嘴,可是越来越了不得了。 女子嗔他一眼,又径自眺望远方。x 忽然,她顺藤摸瓜,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既然她家相公的嘴这么甜,想来哄个小丫头,也不在话下吧?x 电脑端:/ 于是,她抿着唇,凑到了男子的身侧,一双眼里满是讨好的笑意。 “沈复,你看啊,我这妹子的用意,而今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不如,你就将计就计,遂了她的愿呗?” “……”沈复无语了片刻,正对着妻子眨了眨眼,“娘子是要为夫牺牲色相?” “别说得这么直白嘛!你是我夫君,我哪里舍得让你投身其他女子的温柔乡?” 可是,他眼瞅着她笑得明媚又狡黠,实在不觉得她有多舍不得。 沈复良久无言,他站在哪里,一时间竟像是个被遗弃了的孩子。 云伴鲜看着看着,就觉得不自在了。 “我……我说说而已,你别当真。” 本已低眉不语的男子闻言抬起眼帘。 “当真只是说说而已?” 云伴鲜心虚了。她本来以为,以沈复那颗强大的内心来看,他十有八(和谐)九是会应允的,因为想也知道,她不可能真就叫他用身体去实现她的愿望。不过现在看来,她亲爱的夫君,还是把自个儿的贞洁看得很重啊。 这样一想,她这心里倒是畅快了些许。 笑眯眯地挽住沈复的胳臂,云伴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俊俏的眉眼,难得娇声说道:“原本是想征得你同意的,可现下见你不情不愿的,只想为妾身守身,妾身自是高兴得很,什么将计就计、牺牲色相的,让它们通通闪一边去吧!” 娇妻大手一挥作豪迈状的模样,终于逗乐了沈复。 “多谢娘子怜惜。”他美目含笑,也看着她因这短短一语而朱唇轻扬,“不过,既然是娘子的心愿,那为夫自当甘之如饴。” “啊?”云伴鲜微微一愣。 “说吧,要我做什么?”沈复气定神闲地侧着头,眼珠不错地注视着妻子发愣的脸。 他知道,她不会真就叫他做出什么逾矩、无耻之事——就算他舍得,她还舍不得呢。 目睹夫君从容淡定的模样,云伴鲜总算是回过神来。 “真的要做?” 沈复泰然颔首。 云伴鲜扭头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踮起脚尖,凑到了他的耳边。 沈复十分体贴地放低了脑袋,耐心地听妻子低声咬了好半天的耳朵,听着听着就有点儿哭笑不得了。 “是你说要做的。”没一会儿,恢复了正常站姿的两人就重新四目相对,被盯着看的女子朝着男子眨了眨那双好看的杏眼,一脸无辜。 “……”沈复无言,腾出那条没有被她挽住的胳膊,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本以为娘子成熟稳重,没想到,其实也是个调皮的。” “我才没有调皮。”云伴鲜撅着嘴抬高了下巴,这矢口否认的样子,却叫沈复怎么看怎么欢喜。 罢,在旁人面前,她的确是稳如泰山、说一不二的,也唯有在他的跟前,她才会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娇嗔柔媚的一面——能独占这样的她,也算是他的福分了。 如此一思,心情又好了几分。沈复定了心神,转而一本正经地问云伴鲜,若是届时请神容易送神难,那该如何是好。 “不会啊?以我那傻妹妹的性子,要是遭了那般待遇,只会将你视作一辈子的耻辱,到时候一见到你,她只会恨不能用眼神剜了你,哪里还会缠着你不放?” “……”这般若无其事的回答真是叫他无言以对。 “不过你放心,有我罩着你,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他忽然有点后悔了怎么办? “倒是那个人那边……” 沈复抿着唇,默默无语,直至片刻过后,他眼见女子倏尔神色一改。 “我得先去确认一件事。” 章节目录 第87章 秘密约见 两天后,又到了去云香阁做菜的日子。云伴鲜一大早就出了门,顺便送沈复去翰林院当值。刚好也要入内的同僚们见貌美如花的沈夫人竟亲自送夫君来当班,又是忍不住各怀心思。 云伴鲜不理会他们的各种眼神,只跟个贤妻良母似的,替夫婿抚平了衣襟,抬眼对他嫣然一笑。 可沈复怎么觉着,娘子今儿个的笑容里,好像掺了点什么别的东西? 他撇开这古怪的杂念,抬手握住她的柔荑,放在手心里又是呵气又是揉搓,嗔怪她这么冷的天还非得绕了远路送他。 如此伉俪情深的画面落在旁人眼里,自然又惹来了一阵羡慕嫉妒恨。 “好了,快去吧。” “这么快就赶我走?” “你再不走,我就要迟到了。” “原来是怕迟到啊。” “更怕娘子姿容倾国倾城,待久了,会被人觊觎。” 一本正经的口气配上甜蜜油滑的说辞,瞬间叫女子的脑袋里蹦出了四个字:道貌岸然。x :/ “不理你了。” 云伴鲜噙着笑意嗔他一眼,从他温暖的大掌中抽回一双芊芊玉手,扭头就走了。 揣着愉快的心情只身来到了云香阁,她却没有即刻一头钻进厨房,而是先入了那间每每都要造访的雅室,在里头坐着喝了会儿茶。 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屋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了。云伴鲜喝茶的动作一顿,抬起眼帘径直望去。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下一刻,她就不自觉地睁圆了眼珠子,放下手中茶盏,双腿渐渐撑起身子。 清晰的视野中,一个面色淡淡的男子正在身后另一男子的服侍下,不紧不慢地褪去厚实的大氅。片刻,她看着来人从容不迫地整理了衣襟,眸光一转,对上了她惊愕的视线。 房门被另一个男人回身关上——这个男人她认得,是今年七夕之夜为她找来各种药材的染柒。 换言之…… “臣妇见过二殿下!”云伴鲜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来人的身前,二话不说就屈膝下跪,“不知二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然后,她下意识地就吐出了这后半句话,也没考虑这种话由她来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好在来人虽是察觉到了她“喧宾夺主”的行径,却也没打算出言纠正——毕竟这地方是他的,而她只是个来客罢了——于他而言,出宫一趟并不容易,他不想浪费半点时间。 “沈夫人免礼。”是以,二皇子只心平气和地说罢,就径自走到桌前落座。 事出突然,云伴鲜不免有些心绪不宁。因为,她明明是来等范简的,怎么等着等着,居然把他背后的主子给等来了? “沈夫人,本王出宫不易,就长话短说了。夫人有什么话,便问吧。” 紧接着,她就听见来人开门见山地说着,心头顿时就莫名一紧。所幸她随即就记起了两个月前发生的变故——一想到心爱的男子曾因此人的算计身负重伤,这底气忽然就来了。 云伴鲜定了定神,抬眼看向来人的脸,见他无甚表情、面容苍白,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卑不亢地发问:“臣妇想知道,三殿下同江家小姐的婚事,可是从二殿下这里冒的头?”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二皇子闻言并不为所动,只慢条斯理地接过染柒为他倒的茶,看也不看云伴鲜一眼,就平声道:“是。” “敢问殿下是如何做到的?” 话音落下,来人总算是顿住了手头的动作,抬眸与女子四目相接。 “很简单,三弟心系沈夫人,自是愿意迎娶沈夫人同父异母的妹妹,好跟沈大人一般,入住江家。” 简洁明了的一番话,丝毫不加掩饰就脱口而出,惊得云伴鲜当场一怔。 说实话,她不是没有猜到,这一切怕是和二皇子有关,但她却没有想到,这兜兜转转的,竟是“多亏”了自己。 压下心间油然而生的错愕,云伴鲜暗自缓了口气,尽可能地波澜不惊地说:“可是,皇上再如何宠爱三殿下,也不会让他一个堂堂皇子寄人篱下。” 这不是倒插门女婿吗?她跟沈复是有情可原,可那二世祖如是效仿,算是何意?简直胡闹! “三弟的脾气,沈夫人想必也有所了解,他若是当真跟父皇杠上了,父皇恐怕也拿他没法子。”二皇子面无涟漪地开启双唇,一双眼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竟然毫不慌乱的女子,“毕竟,他尚未年满十五,距搬离皇宫、入住王府,也还有好些年岁。” 也就是说,三皇子可以利用这一点,姑且同自个儿的姑父姑母即岳父岳母同住一个屋檐下?也顺道跟她这个大姨子抬头不见低头见?(_ 二皇子的意思,云伴鲜听得懂,正是因为立马就听懂了,她才越发觉着荒唐。 她哪里想得到,都时过境迁了这么久,那个小她五岁的少年居然还没有死心!以至于都不惜为了和她“朝夕相对”,押上自己和别人的终身大事! 更离奇的是,二皇子居然看出并利用了这一点,拐弯抹角地使出了“挑拨离间”之计! 云伴鲜突然觉得,自己在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有点复杂,是以,她抿着唇缄默许久,两道秀眉也在不知不觉间微微拢紧。直到鸦雀无声的屋子里猝然响起了男子的咳嗽声,她才从沉思中抽离出身。 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她刚要喊出一声“殿下”,就瞧见染柒手脚麻利地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取了一颗褐色的小药丸,递给了掩唇蹙眉的男子。 当今圣上的次子生来体弱多病,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云伴鲜不明白,不管是出于身体的考量,还是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都不该亲自前来这云香阁,却只为见她一面。 这样想了,她也这样问了,可对方仅仅是缓了缓劲儿,就面色清冷地说:“上一回,本王自作主张,逼得沈大人身陷险境,夫人想必是对本王怀恨在心吧?” 云伴鲜闻言顿时一窘,没料想对方会如此直言不讳,不按牌理出牌。 于是,不晓得该如何作答的她索性选择保持沉默。 “是以,本王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走这一趟,一方面,借由夫人之口,向沈大人转达歉意,另一方面,也好打消夫人心中的顾虑。” 云伴鲜又有点发愣了,对方说得实在是太直白、太坦然——分明是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他怎么就能如此的……如此的…… 她词穷了,琢磨了一小会儿,才压低了嗓音,蓦地话锋一转:“王爷明人不说暗话,那么臣妇也就不绕弯子了。请问王爷,您是看中了夫君哪一点,才不惜这般亲力亲为?” 这一回,二皇子并未即刻作答。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沉静的面容看了好半天,才好整以暇地挪开了目光。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 不,他这寥寥数语,一点儿也不简单。因为,他显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夫妻二人同太子还有三皇子的爱恨纠葛调查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有她和江河海及怀安公主的往昔恩怨,他也弄了个明明白白。然而,他不光是清查了有意收纳的棋子,还亲手摸了棋子的质地,确信那是一枚好棋之后,才悄无声息地将之摆在了自己的棋盘上。 这样于暗中操纵一切的人,这样令众人毫不设防的人,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不得不承认,如若可以,她云伴鲜这辈子都不愿与之为敌。 心下起伏动荡之际,对方已然面色如常地对她点了点头。 “本王不会将无用无信、不忠不义之人纳为己用,沈大人与沈夫人,一个才智过人、心思缜密,一个蕙质兰心、不让须眉,本王当然不愿错过如此良才。” 随后,云伴鲜就被他突如其来的一番夸赞给闹了个眉角微抽。 蕙质兰心?不让须眉?抱歉,她认为,自己跟这些沾不上边。 “王爷过奖了,臣妇一介女流,朝堂上的风云变幻,臣妇无力过问。之所以不甘安于后宅,来到这云香阁活动筋骨,无非是还有尚未达成的心愿罢了。” 二皇子听出了她隐约的婉拒之意,倒是不由觉着有几分意外。 来这儿之前,他本以为今日一行,定能将沈复夫妇双双收入囊中,却没料到云伴鲜会比想象中的更有主见,似乎全然不是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普通女子。 “王爷的意思,臣妇听明白了,对于王爷能纡尊降贵、躬身来见,臣妇亦心怀感激。至于前朝之事,那是男人们需要费心费力的,臣妇一个弱女子,并不适合也没办法插手,心中挂念的,无非就是一些家长里短而已。”她恭恭敬敬地说完了一些体面话,又倏尔眼珠一错,瞧了瞧始终随侍在侧的染柒,“外边天寒,王爷回程时还请注意身子。臣妇在云香阁尚有差事在身,请王爷准许臣妇告退。” 语毕,她就面不改色地朝着座上之人福了一福,殊不知低眉顺目之时,方才被她特意看了一眼的男子正不着痕迹地眉心一敛。 “去吧。” 须臾,她听得二皇子语气如常地应下,便迈着小碎步退出了屋子。 “主子……” 然而屋门开合的声响才方落下,雅间里就响起了染柒的轻声呼唤。 二皇子不慌不忙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无妨。”面无血色的男子说着,依旧一脸淡然,“耐心等着便是。” 章节目录 第88章 不请自来 云伴鲜回了江府。 当然,不是直接回去的,是做完了该做的菜,她才离开了云香阁。 只是,这一整天,她都有点儿心神不宁。尽管当面向二皇子暗示了自己的态度,她还是莫名生出了一股子不安的感觉。 那个男人明明没有作出任何威胁,甚至没有分毫无礼的举动,却愣是叫她心生战栗。 不过反过来想,也许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子,才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将太子扳倒。 至于她和沈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若是现下投身,日后必要及时抽身,以防不测。 是夜,云伴鲜又拉着沈复出门散步,半道上把今日所得的情报悉数告知。沈复默默听罢,并未急着表态,只因在他看来,倒向二皇子一事,其实已是板上钉钉了。 就这样,夫妻俩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默认,却不料各自盘算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忽然造访江府,将这一池浑水给搅得更乱。 三皇子来了,美其名曰“拜访姑父、姑母”,在不知情者看来,他这是想“探望未来的王妃”,实际上。则是打着幌子来见他朝思暮想的云姐姐。 这一点,深知其脾性的云伴鲜又岂会毫无察觉? 然而,她知道,沈复知道,其他人却未必清楚。江茹宁一听说三皇子经亲自找上门来,惊愕之余突然就发了脾气。她气冲冲地领着一干丫鬟婆子冲到前厅,令正在躬身相迎的怀安公主顿时暗呼不妙。 果不其然,未等同样位于上座的少年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少女就开门见山地对他说:“三殿下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毋庸置疑,她已经下意识地认定,他是来博她好感的了。 对于少女自以为是的认知,三皇子简直就想糊她一脸“自作多情”。 可惜他不能,他听了自家二哥的“提点”,决定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得忍住——他还得靠着这个蠢女人,实现与云姐姐朝夕相对的愿望呢! 满脑子都是“云姐姐”的少年霍然起身,却在即将爆发的一刹那偃旗息鼓。他强行变换了脸上的神情,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表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我好心前来看望,你却这般冷言冷语。” 江茹宁却觉着,他的脸皮真是前所未有的厚,她忍住上前将他推出门去的冲动,横眉怒目地回道:“我就是冷言冷语了,怎么样?三殿下若是不喜欢听,就尽管回宫去,大家都眼不见为净!”x 电脑端:/ 是可忍,孰不可忍?!暴脾气的三皇子才忍了没多久,就被她这嚣张的架势给气得血流上涌,所幸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听不下去的怀安公主及时发话了:“茹宁!不得无礼!” 江茹宁这才瞪着眼珠子闭上了嘴,听母亲和颜悦色地安抚了表弟几句。 可是听着听着,她就又压不住心头的邪火,不冷不热地插了话:“殿下,今儿个我就把话撂这儿了,劝殿下还是趁早打消这不着调的念头,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眼瞅着她趾高气昂、挤眉弄眼的样子,三皇子几乎就要被气笑了。 她不喜欢他?他还讨厌她呢!比起云姐姐来,她简直连其万分之一都及不上!也不晓得她在这里嘚瑟个什么劲儿! 正暗自咬牙切齿地腹诽着,他就瞧见少女若无其事地朝着自己还有怀安公主草草行了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皇子当场气结:他纡尊降贵跑来看她,不,是纡尊降贵来到这江府,她居然还敢甩脸色给他看?真是反了天了! “姑母,我去去就回!” 于是,在怀安公主阻拦不及的情况下,少年大步流星地跨出了江府厅堂的门槛。 “江茹宁!你给我站住!”他追上少女的步伐,气势汹汹地吼出声来,“听见没有!我命令你给我站住!” 江茹宁面不改色地顿住脚步,挑着眉毛驻足回身,目视三皇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她冲了过来。 “怎么?殿下还没有听懂我的话吗?” “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呵!我的脸可好着呢,不需要殿下垂怜。” 面对比自个儿高出大半个脑袋的表弟,江家千金一点儿也不害怕,她当场就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甘示弱地回了嘴。 “谁要垂怜你了?!你也不看看自己这副德行!”三皇子被她自视甚高的姿态恶心得龇牙咧嘴,可就在他眼瞅着对方脸色一变的时候,余光却无意间瞥见了另一抹倩影。 电光石火间,眸光一转的少年这就转怒为喜。 “云姐姐!”他压根顾不得再多看江茹宁半眼,即刻大喜过望地绕过她的身子,跟阵风似的迈向不远处的女子,“云姐姐!” 听闻呼唤的云伴鲜原本只是路过,可待她细眉一敛、定睛一看——妈呀!怎么是这尊瘟神?! 心下虽是掀起一瞬的惊慌,她面上却是很快掩去了诧异之色,无甚表情地看着对方匆匆而来。 “云姐姐!” “给殿下请安。” 女子冷淡疏离的回应并没有打击到少年的热情,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让他魂牵梦绕的容颜,险些就想一把握住她的手了——这等有了大表姐就忘了二表姐的做派,怎能叫江茹宁看得过眼? 凭什么这个女人一来,本欲求娶自己的表弟就被勾引了过去?不!她江茹宁天生丽质难自弃,她可以拒绝别人,但别人不可以拒绝她!她决不容许有人——特别是云伴鲜这个女人,抢去了她的风头! 心下怒意丛生,少女咬牙切齿地瞪着那边厢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热情似火的两人,抬脚一步三扭腰地走了过去。 “姐姐可真是有顺风耳、千里眼呀,三殿下一来,你就上前院里晃悠来了。” 阴阳怪气的一番讽刺,让女子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帘,也让少年的眼中倏地迸发出别样的光彩。 “云姐姐,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云伴鲜差点就要朝天做出一个扶额的动作。 这个二世祖,他怎么就能这么自信?x :/ 压下油然而生的嘲讽之欲,女子眼观鼻、鼻观心地表示,自己只是个过路的,并不知三殿下大驾光临。 “呵呵,早不路过,晚不路过,你挑这个时候路过,谁信啊。”奈何江茹宁继续揣着个抑扬顿挫的调子,一边拿手扶一扶自个儿的发髻,一边摇头晃脑地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弄得那一头的朱钗都跟着抖了三抖,“分明就是巴结了我爹不够,又来巴结以前的旧主了。” 云伴鲜好整以暇地瞅着她。 说,尽管说,她倒要看看,这个脑补能力强大的蠢丫头,还能吐出什么狗牙来。 “不过姐姐啊,你别怪妹妹我没提醒你。”江茹宁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就摆平了那招摇过市的脑袋,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你现在可是有夫之妇,即便你不要脸面,我们江家也还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如今你寄人篱下,可千万别做出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来,害得我爹娘跟着蒙羞。”(_ 她话未说完,云伴鲜已经忍笑忍到内伤了。 这丫头的脑壳是用椰壳做的吗?难道忘记了自己这阵子正在试图勾引自个儿的姐夫?这种破事儿就不有辱门楣了? 对于少女“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从容之姿,云伴鲜也是醉了。 三皇子见她面部僵硬,好像随时有要抽搐的倾向,以为她被江茹宁气得不轻,心里自是又着急又愤怒。 “江茹宁!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是以,未等被挤兑的当事人张嘴反驳,他就义愤填膺地出言怒斥。 “三殿下此言差矣,茹宁身为江家的一份子,自然要为江家的名声考虑。尤其是当家里进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说着,她意有所指地打量起云伴鲜的周身上下,“我身为江家的嫡女,就更得多张个心眼了。” “什么‘不三不四’?!你才不不三不四!”江茹宁这话的指向太浅显易懂了,饶是三皇子那个时而会被浆糊糊住的头脑,也立马就听懂了她的意思。 “你说什么?!” “说你不三不四!” “你!” 云伴鲜觉得吧,这一大早的,本是想出门逛逛的她竟在这儿听两个小毛孩吵架,也真是有够闲的。 是以,她忍着抬手去捂耳朵的欲望,不着痕迹地叹一口气,便启唇不咸不淡地唤出一声“殿下”。 无奈三皇子正忙着跟江茹宁进行眼神和言辞的厮杀,一时间并没能听到她的呼唤。 云伴鲜微不可察地抽一抽嘴角,锲而不舍地抬高嗓门,再唤一声。 这一下,少男少女才停止了争吵,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到她的脸上。少年更是眼前一亮,误以为他的云姐姐要主动与他攀谈。 “臣妇还有事,失陪了。” 岂料片刻后他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告辞的话。 三皇子当然不依,眼瞅着女子略施薄礼后就侧身离去,他二话不说便追了上去。 “云姐姐!云姐姐!”毫不避讳地追随着女子的脚步,少年紧跟着她出了江府,一路眼珠不错地瞧着她的侧脸,“我今天不是来看江茹宁的,我是来看你的!” 诚然,他特地挑了江河海跟沈复都在外当差的空当前来拜访,为的就是能私下里见云姐姐一面!可是,可是云姐姐为何如此冷淡?他们都有好一阵没见面了啊! 少年的这些心思,云伴鲜不用问也猜得到,只可惜,她根本没这个意愿,来同他坐下来慢慢叙旧。 不过…… 脑中思绪流转,她听着少年急急道出的各种话语,忽而脚下一顿。 “云姐姐……” 女子转动脖颈,与少年四目相接。 “殿下当真如此在意我?” 三皇子点头如捣蒜。 “那殿下……可愿帮我一个忙?” 章节目录 第89章 母女嫌隙 一个人作出一个决定,有时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云伴鲜心想,既然沈复都愿意为了她出卖他俊美的姿容了,那么她稍稍牺牲一点,也不为过吧? 这样想着,没几天的工夫,她就从男子那边得来了好消息。 怀安公主找沈复去谈话了,她发现了江茹宁这段时日以来的异常,顺藤摸瓜,追根究底,竟查到了他的头上。惊愕之余,她自是当机立断寻来沈复,欲将那有辱门楣的苗头扼杀于摇篮之中。 碍于尚未有确凿的证据,怀安公主也不能指着沈复的鼻子,骂他一个有妇之夫居然还敢勾搭她的女儿,只能寒着脸以暗语威胁,要他别忘记了自个儿的身份和本分。 沈复听罢,当然是低眉顺目,声称不敢逾越半分,并表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可一转眼的工夫,他又在江茹宁面前喟然长叹,欲拒还迎地与她保持距离,暗示他二人地位悬殊,决不能逾礼逾矩、乱了伦常。 江茹宁哪里肯依?在她看来,自己就是有着天人之姿,这世间所有的男儿都该为她倾倒,只有她挑三拣四的资格,没有男人拒绝她的份。更何况,这沈复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本就深得她心,她怎么就不能跟他好了?因为云伴鲜那个女人?笑话!正因为他是云伴鲜的丈夫,她才更要把他抢过来,让那个下贱的女人知道自己的分量! 压根不打算听沈复劝解,少女二话不说就闯进母亲的房间,劈头盖脸地问她缘何出尔反尔。 诚然,前些日子母亲分明说过,会支持她的恋情,可如今才一个月的工夫,母亲就变卦了!(_ 怀安公主简直要被女儿气得吐血。 “天底下有这么多的男人,你哪个不挑,非得挑个别人穿过的破鞋?!”气急之下,妇人也是口不择言了,“当初要是知道你说的是他,那娘宁可把你嫁给三皇子!”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女儿才不要嫁给那个草包!”江茹宁一听“三皇子”这仨字儿,顿时就来了火气,“娘——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别人穿过的破鞋’?沈复才不是!再说了,爹当年不是也已娶妻生子了嘛!娘你还不是照样嫁给了爹……” 话音未落,怀安公主业已双目圆睁。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然拿亲生父母的陈年往事来反驳她! 一时间,她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云氏那巧笑倩兮的容颜,心里头一下子就蹿出了一股无名火。 “放肆!” 江茹宁还想再说点什么,表明等到自己不喜欢沈复了,再改嫁也未尝不可,就听见母亲遽然一声怒斥,吓得她禁不住猛打了一个哆嗦。 是的,母亲极少冲她发火,从来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的。 此时此刻,呆若木鸡的少女尚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无意间触到了怀安公主的逆鳞。 逼人和离,夺人夫婿——这种事情,不论搁在谁的脸上,都是不光彩的。饶是她贵为公主,以权压人,止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也抹不去藏于深处那个污点。 然而,年方十六的少女哪里想得到这些?眼见素来和蔼可亲的母亲这般训斥自己,江茹宁蓦地回过神来,眼泪当场就夺眶而出。 “我说的是事实!娘可以做的,女儿也可以做!” 语毕,她就红着眼眶夺门而出,留下身形一晃的怀安公主,难以置信地扶住了手边的案几。 事到如今,她想不多想都不成了。 这个沈复,心思居然这般深沉?人前放低姿态,表示唯她马首是瞻,可人后却说一套做一套,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的女儿入了陷阱?是她小看他了……是她小看他了! 日子过得飞快,心神不宁的妇人还未思考出完全之策加以应对,便迎来了宫中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宴。 这一回的宫宴可不比往年——不光是她们一家子作为皇亲国戚应邀入宫,连沈复夫妇也在名单之列。 是啊,对啊……那个沈复,如今已是从五品的官阶,更是一国之君的救命恩人,而那云伴鲜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默认为江河海的嫡长女,他们夫妻二人进宫赴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呵呵。 怀安公主暗自冷笑,面上却未有流露对皇帝的任何微词。 只是,她的心底已经忍不住开始怀疑,怀疑她这个同胞妹妹在兄长心目中的地位,是不是已然不如江河海这个妹夫,乃至云伴鲜、沈复这等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外人了。 是以,这一顿年夜饭,怀安公主吃得是前所未有的心塞。尤其是当她看到女子那光鲜亮丽、受人追捧的模样时,她就恍若目睹了二十年前的另一个女人。 云氏……云氏!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怨毒的目光一个不留神飞射而去,于席间言笑晏晏的云伴鲜冷不丁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就朝着怀安公主所在的那一桌望去。 皇帝没有将她和这毒妇安排在同一桌上,到底还是顾全了他这皇妹的面子。只可惜,久居宫外的怀安公主似乎并未察觉到,容颜易改,人心易变,自己对她这皇兄的了解,已是不及她这个日夜侍奉皇帝饮食的前御厨了。 在一个以皇权为重的统治者眼中,很多时候,聪明贴心的臣子,要比深宅后院的妹妹更有价值。 心下暗暗思忖着,她冲着妇人低眉莞尔,抬眼却只见其眸光一转,将她完全无视。x :/ 云伴鲜也不气恼,这就悠悠地收回视线,重新投入到同几位官家女眷的闲聊之中。 过了一会儿,有宫女来替她斟酒,结果才刚倒了一杯,那宫女就发现酒壶空了,是以忙不迭就卑躬屈膝地往后退着,像是要去重新打一壶酒来。这一系列本该是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鬼使神差地引起了云伴鲜的注意。 她先是嗅到了宫女身上的香气,记起这宫女正是不多久前才替她们这一桌添过酒水的,也是发觉壶里没酒了,才匆匆告退的。 怎么才一晃眼的工夫,这小宫娥就又端着所剩无几的酒水过来伺候了呢? 正纳闷地执起酒盅,女子的右手就倏地一顿。 慢着……该不会?! 章节目录 第90章 嫁祸于人 云伴鲜禁不住细眉一敛。 但是……会不会是她多心了? 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云伴鲜静静地盯着清澈的酒水看了片刻,又不慌不忙地抬起眼帘,与席间众人谈笑风生。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否则……今夜于她而言,恐怕就是灭顶之灾了。 女子若无其事地噙着温和的笑意,殊不知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边,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正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来,施施然向她走来。 不一会儿,云伴鲜的耳边就传来了少女矫揉造作的嗓音:“好姐姐,坐在这边,可还习惯?” 话音落下,云伴鲜尚未扭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席上的其他女眷已然相继收了口。 怀安公主的独女,江家的大小姐——不,听说她其实是江家的二小姐——她来了,谁还敢多嘴多舌? 十来位官太太们心照不宣地选择了缄口不语,有些个心肠软糯的,已经不由自主地向云伴鲜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怀安公主的女儿,当今圣上嫡亲的外甥女——这位江府千金的脾气,她们可是早有耳闻:娇蛮任性,自以为是,仗势欺人……诸如此类叫人不喜的措辞,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个从小就被宠上天去的大小姐。听说,连皇上最宠爱的三皇子,她都敢肆无忌惮地顶撞,谁要是被她盯上了,那可真是只得自求多福了。 果不其然,安静的筵席上这就响起了少女阴阳怪气的说话声:“哟?姐姐不理我,难不成是在嫉恨自个儿没能坐到妹妹那一桌里?唉,这也不能怪皇帝舅舅嘛,毕竟,我们江家,只有母亲和我才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至于姐姐……” 她得意洋洋地勾着唇角,故意打量了女子几眼,才接着道:“不过是个卑贱女人生下的孩子,又如何能与我们母女同席而坐呢?” 此言一出,云伴鲜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江茹宁可以对她明嘲暗讽,她只当这蠢货在乱吠,但她决不允许有人出口侮辱她的母亲,哪怕那个母亲,实质上只是个与她相处了四年的异世女子。x :/ 是以,她的眼中不可抑制地划过一丝寒意,却在抬眸对上来人视线的一刹那,将之悉数掩埋。 “有事吗?”她自顾自地发问,目视来人嫣然一笑。 “有啊,妹妹可是特地来安慰姐姐的呢。”说着,江茹拧抬了抬手里的酒盅,“来,我敬姐姐一杯,祝姐姐来年依旧清醒,时时刻刻牢记自个儿的身份。” 云伴鲜闻言既无动作也无言语,只是自然而然地看了看对方手中的物件,随后就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 赶早不如赶巧,既然对方拿酒来挑事,那她就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还上一场精彩的年末大戏吧。 说时迟那时快,云伴鲜故作无意地眸光一转,瞥了瞥江茹宁的裙摆,然后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猝然间脸色大变。 她睁大了眼珠子,冷不丁指着江茹宁的裙摆,惊呼道:“你身上有蜘蛛!” 是了,就是“蜘蛛”,江茹宁从小到大都怕这个,拿这玩意吓唬她,简直屡试不爽。 果不其然,惊闻“蜘蛛”二字的少女当即就被吓得花容失色。她下意识地将酒盅往身前的桌上一放,两只手胡乱抖动起自个儿的衣裙,嘴上则一个劲地尖叫着“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趁着她惊慌失措、顾此失彼的空当,云伴鲜眼疾手快地调换了她二人的酒盅,所幸一桌子的女眷都被所谓的“蜘蛛”引去了注意力,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紧接着,偷梁换柱的女子便装作一副从惊恐中缓过劲儿来的样子,定神注目于少女的衣裳。 “好像爬走了……没了没了。”x 电脑端:/ 她恢复镇定,江茹宁却不依了。 “什么蜘蛛?你骗我的吧!?” 抬眼见少女转惊为怒,云伴鲜一脸无辜。 “我好心提醒你,怎么就成了骗你了?” 眼瞅着女子秀眉微锁,满脸都是“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谴责之意,受惊的少女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奈何这周围都是眼睛,她也不好在除夕宫宴上为所欲为,只能强忍着这口恶气,横眉怒目地瞪了对方一眼。 “哼!你给我等着!”扔下这句恶狠狠的威胁,她就欲转身扬长而去。 “诶——”云伴鲜当然不能就这么放她离开,因此立马就张嘴叫住了她,“好妹妹,你不是说要敬我一杯的吗?怎么这酒还没喝……”不慌不忙地端起被掉包后的酒盅,她朝着少女嫣然一笑,“你就要甩脸子走人了呢?” 意有所指的话音落下,江茹宁发现整桌的女人都在看她。 这种时候,她自然不能落人口实,以免让这些官太太们觉得,她的气度还不如一个贱民生的女儿。 是以,江茹宁不得不继续忍着胸中翻江倒海的怒气,咬牙切齿地抄起另一只酒盅,举杯一饮而尽。 “妹妹好酒量。” “哼!” 根本不去看对方有否喝下杯中酒水,江茹宁就气呼呼地走开了。 云伴鲜也不在意,掩去故意流露在外的少许尴尬,她索性干笑着放下酒盅,扫视了一桌子或同情她或看好戏的女眷们。 大半个时辰后,宴席接近尾声。文武百官及其妻儿纷纷起身离席,不过,大家并未急于出宫,而是跟着皇帝一家子,去了另一处观赏大年三十才有的烟火表演。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没了酒席的束缚,大家伙儿倒是自由了许多。不论是平日里交好的还是生疏的,此刻都可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臣子们也不用再同家眷分席而坐,得以寻到各自的家人,与同道中人一块儿欢聚一堂。 云伴鲜也重新见到了沈复——确切而言,是沈复不放心让她单独一人,早早地就从官场上的应酬中抽出身来,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找出了她的身影,举步来到她的身边。 同云伴鲜相谈甚欢的几个少妇见了,自是掩唇轻笑,揶揄自家夫君缘何不见人影,然后就笑着同他二人告辞了。 章节目录 第91章 年末大戏 云伴鲜知道那些女眷们作何笑得如此暧昧,好在她一点儿也不害臊,夫君疼她,她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样想着,她面不改色地勾起唇角,任由沈复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不住揉搓。 “让你带个暖手炉来,你就是不听。” “不是有你在吗?” 话音落下,沈复怜爱地看她一眼,一边对着白皙柔嫩的小手呵气,一边收起了细微的嗔怪之色。x “没有人找你的麻烦吧?”他低声说着,一双眼却注视着她的芊芊玉手。 “……”云伴鲜明白他指的是谁,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江茹宁那趾高气昂的神态,故而禁不住哑然失笑,“有是有,不过战斗力太差,被我稳稳地挡回去了。” 沈复抬眼看她,见她笑得自信又从容,好似一朵盛开的牡丹,这才放下心来。 方才的晚宴上,朝臣们和各家的女眷都是分开入席的,他没法近距离地护着她,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生。现在见她安然无恙、笑靥如花,又总算得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他也可以安心地与她一道享受良辰美景了。x 电脑端:/ 这样想着,沈复伸手揽住妻子的腰身,让她的香软娇躯与他紧紧相依。 云伴鲜毫不抗拒,乖顺地靠在他的肩头,望着如墨的夜空,冷不防轻声道:“听说今儿个二皇子也出席宫宴了?” “嗯,一开始没到,所以你们没见到。”沈复据实以告,脑袋里回忆着宴席近半时,二皇子坐着轮椅现身的画面。 “我经历过五场除夕宫宴,只见过他一次。” “他约莫是觉着……今年有必要亮个相吧。” 云伴鲜闻言没有即刻接话,恰逢此时,一束火光呼啸着直冲云霄,霎时吸引了她和沈复的眼球。 “看烟火吧。”这么吵,也没办法好好地谈论正事。 “嗯。”女子从善如流,不自觉地朝男子靠紧了些。 如此相依相偎的景象,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自是令其怒火中烧。 江茹宁在不远处绞着帕子,不理解自己怎就比不上那个低贱的女人,竟让沈复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宁可放弃荣华富贵、似锦前程,也不肯转身投入她的怀抱。 这么看着看着,她忽然就觉一股燥热直冲胸臆,气得她禁不住抬手扯了扯衣领。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过了一会儿,这股燥热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她忍不住脱去了大氅,让伺候她的荔枝替她拿着。 “小姐,您……不冷吗?” “冷什么冷?没见我正热着吗?” “可是……” 今天明明挺冷的啊…… 这后半句话,荔枝没敢说出口,她环顾四周,发现其他夫人、小姐都是披着厚实的大氅,更有甚者,还抱着个手炉取暖,唯有她家小姐…… 定睛看向少女的荔枝突然一愣。 “小、小姐,你的脸……”她欲言又止地瞧着江茹宁的面孔,却只惹来了对方的一记瞪视。 “脸什么脸?不就是有些红吗?觉得热了,脸当然会红,少在这儿大惊小怪。”江茹宁恶声恶气地斥责一句,不由自主地抬起一只手,对着自个儿的面孔和脖子扇风。 奈何一炷香的工夫过去了,她周身的燥热不但没有丝毫缓解,还以燎原之势迅速演变成另一种异样的感觉。 江茹宁只觉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嗓子眼明明犹如火烧,身子骨却是香汗淋漓,这一干一湿、一冷一热的,让她整个人都躁动不安。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快要被旱死的鱼,急需一口沁人心脾的清泉,来扑灭体内的那股子邪火。 事情,显然有些不对劲。 “荔枝……荔枝……”神情恍惚间,她伸出胳膊去抓她的侍女,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这……这调子……怎地如此羞人? 此情此景下,饶是她不经人事,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快……快去找我娘……快去!” 只可惜,心生慌乱之下,少女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将身边唯一可靠的婢女给派了出去,这直接导致了不多久后,她的丑态毕露。 是的,荔枝匆匆忙忙地领命而去,却不料等到她心急火燎地领着怀安公主回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已然是主子衣衫不整的模样。 江茹宁的周围站着不少人,可谁也不敢贸然上前碰她,好像生怕一旦沾了这尊贵娇蛮的大小姐,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不过,她这副样子,十有八(和谐)九是…… 一些懂行的人虽是猜出了什么,但碍于妻儿以及同僚在场,皆不敢表示自个儿深谙此道,只得掩着窘色别开脸,盼着能主事的人速速到来。 幸而他们的心声得到了老天爷的回应,没多久,怀安公主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她一边大惊失色地唤着女儿的名字,一边命侍女赶紧将大氅给女儿披上。 “不……我不要!”孰料神志不清的少女竟使劲儿推开了荔枝送上的衣物,然后,她一把抓住怀安公主的胳膊,抬头冲母亲瞪大了眼睛,“娘!娘……我好难受!好难受……嗯……嗯……” 难以自持的娇吟溢出鲜红的唇瓣,少女情不自禁地摩挲着双腿,饥渴难耐地向母亲求救。 怀安公主顿时怒上心头。 谁?!是谁!!!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自是不能肆意发难,更何况,当务之急,是赶忙补救,保全女儿的名声! “都愣着干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吗!?”怀安公主扭头怒目而视,令围观人等吓得噤若寒蝉。 于是,该回避的回避,该请太医的去请太医,一行人转眼间忙成一团——如此之大的动静,自是惊动了本就留了心眼的云伴鲜。 “怎么了?”耳聪目明的沈复同样察觉到了不远处的骚动,而就在他收回视线看向身畔女子的这一刻,他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眉目含笑的妻子,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 “有热闹看了呗。”云伴鲜目不斜视地望着人群散去的地方,依稀瞧见了正倒在怀安公主怀里的少女,噙着姣好的笑意,她侧首与沈复四目相接,“要不要过去瞧瞧?” 章节目录 第92章 丢人现眼 沈复活了二十多个年头,不敢说走遍江湖,不敢说饱览医书,却是完全可以说得出,一个人若是中了媚(和谐)药,会有何等表现。 正如此时此刻的江茹宁:满面酡红,双目迷离,香汗淋漓……显然是被人下了药的。 只是……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身侧的云伴鲜,却见她弹指间睁圆了美目,大惊小怪地捂了捂嘴:“天……公主,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约莫是她装得实在太过逼真,又或许是眼下的怀安公主无暇顾及,听罢此言,妇人仅仅是拧紧了眉毛看她一眼,就不予理会了。 云伴鲜见状也不气恼,这就故作焦急地面向沈复,一脸认真地催促他:“沈复,你不是略懂医术吗?快!快去给妹妹看看吧!” 沈复当即面色一凝。 她要他去给江茹宁诊脉?这…… 脑中思绪流转,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冲他递了眼色的妻子,很快就读懂了她的意图,可是,他并未即刻行动,而是佯装为难地看向抱着少女的怀安公主。 “你当真懂医?” 此情此景下,心急如焚的妇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荔枝去请太医,到底还是需要一些时间,若是能提前寻到一个大夫,对女儿来说只会有利无弊。 “是。” 沈复低眉顺目地一拱手,随即便听闻了对方的回应。 “那还不赶紧来替茹宁把脉?!” 此言一出,沈复只好速速迈开了双腿,快步行至少女的跟前,然后不慌不忙地蹲下身子。他没有伸手去触摸她的手腕,只凝神观察了她的脸色,就确信她是当真中了媚毒。 “启禀公主,二妹恐怕是被人下了媚(和谐)药。”他随即如实相告,却见妇人一瞬间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本宫知道是这腌臜的东西!本宫问的是,她究竟中了什么药!又如何来解!”怀安公主只感觉沈复变蠢了,却不料话音刚落,他就面露难色地垂下眼帘。 “公主,男女授受不亲……您不是说过,沈复应当恪守本分吗?” 年轻的男子说得义正词严,可怀安公主却险些被他气出一口血来。 这个沈复,她看他就是故意的! 气血翻涌之际,她怀中的女儿突然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胳膊,接着竟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强压向自个儿的胸口。 “姐夫……沈复……你帮帮我,我好难过……你帮帮我……” 话音未落,怀安公主业已大惊失色。 “茹宁!!!” “江姑娘,请你自重。” 脸色也是一变的沈复仿佛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一道灼灼视线——幸亏江茹宁的手势不准,没一下把他的手摆到她的胸上,否则,他可真是清白不保了。x :/ 一晃眼的工夫,面色不霁的男子已然使劲抽回了自个儿的大掌,他甚至起身退避三舍,生怕这个被药性糊住脑袋的少女又会做出什么坑人的举动来。 “娘!娘你帮我把他绑过来!我……我要他,我要他抱我!” 果不其然,下一刻,少女就毫不迟疑地转向她的母亲,当众作出这样一番恬不知耻的恳求来。 怀安公主脸都绿了。 “茹宁!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 “不嘛!我要他……我就要他!娘你帮帮我!你救救我!女儿好难受,女儿要被烧死了……” 被药物侵蚀了七八成的理智,少女突然哭着在母亲胸前磨蹭起来,一双手更是极不安分地想要扯开裹在身上的大氅,好像恨不能把自己脱个精光才好。 怀安公主简直要疯了。 “沈复!!!” 被大喝一声的男子禁不住心头一紧。好在他还很清醒,明白怀安公主绝对不是在允许他碰自己的女儿,所以…… “公主,沈复对黄岐之术也只是略懂皮毛,实在无法诊出这媚药的来头,还望公主恕罪。”说着,他装作惭愧地垂下脑袋,朝着母女二人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 “没用的东西!”气急之下,怀安公主没法再如往常一般处变不惊,是以当即就忍不住怒声训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沈复不接话,眼观鼻鼻观心,直到对方忙着去哄女儿了,他才不徐不疾地抬起眼帘,侧首对上云伴鲜意味深长的目光。见女子正挑着两弯细眉,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他这心里头忽然就蹿出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若非身处大庭广众之下,他真想好好地罚她一顿——明知道他的心里只有她,她还故意用这等眼神看他,这算哪门子的“心照不宣”? 如此思忖着,沈复只得退一步而求其次,发力攥紧了娇妻的小手。 感受到来自手掌的压迫力,云伴鲜不由得神色一改,她微微瞪了男子一眼,就带着内心的那点小得意,继续围观敌人出丑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荔枝总算是带着太医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同时现身的,还有半道上偶遇他二人的皇帝。 这一下,现场可是热闹了。 乍一看自个儿的外甥女正在妹妹的怀里胡乱地扭动着,皇帝一时间压根摸不着头脑,他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沈复夫妇,又低头重新注目于怀安公主母女,最后只得将视线转移到速速开始号脉的太医。 “怎么回事?!”他这般说道,也不知是在向谁发问。 不一会儿,经过初步诊断的太医就调整了姿势,冲着一国之君拱起双手。 “启禀皇上、公主,江小姐所中之毒,乃是南疆的一种媚毒,如今已然毒发,需、需要有人替她解毒……”太医起初还吐字清晰,可说到后头,就不由自主地含糊起来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距其仅半丈之遥的怀安公主仍是将这一席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不自觉地瞪圆了一双美眸,声色俱厉地张嘴诘问,“难道没有解药吗!?” 太医差点就想抬手抹一抹额头上的冷汗了。 是啊!他又何尝不知,现下被人下了药的,乃是怀安公主唯一的女儿,她一个金枝玉叶,又尚未婚配……不不不,据说皇上有意将之许配给三皇子,虽然不知何故,拖了好些时日都未有正式下旨,但这皇家看中的儿媳妇,他却要提议找个男人来破她的身子?还要不要命,要不要命了?! 越想越紧张的太医身不由己地发起抖来,嘴上却不得不据实以告:“回公主的话,这……这药的解药配制起来十分复杂,没几个时辰,是做不出来的。可是……可是时间不等人,江小姐如若再不……再不纾解的话,怕是会凶多吉少啊!” 此言一出,怀安公主顿觉天旋地转。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边是女儿的性命,一边是女儿的贞洁——为什么女儿要遭这样的罪?!为什么她必须得面对这样的抉择!? 妇人心生焦灼之时,旁观许久的云伴鲜业已面沉如水。 那个人,真是一次比一次卑鄙,一次比一次恶毒。若非她先前多长了个心眼,此刻,怕是已经被他提前布置好的暗线引入了那红鸾帐,任其为所欲为了! 思及此,女子不禁猛打了一个激灵。幸而身边有沈复及时察觉并暗暗握紧了她的柔荑,才叫她与他对上眼神,继而慢慢地缓过劲儿来。 那么,她的仇人,会替女儿作出怎样的决定呢? 侧眸注目于面色铁青的妇人,她看着怀安公主朱唇翕张:“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太医终于按耐不住满心的惶恐,抬起右手抹了抹脑门,答道:“回公主的话,如果江小姐自认为忍得住,倒是可以一试,只是……这药性太烈,微臣担心……” “那就忍!”让几乎所有人皆始料未及的是,怀安公主未等太医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全了,就冷不丁开口吐出了这三个字,“本宫的女儿,怎么能连这点风浪都熬不住?!” 耳听当事人的亲娘发了话,在场众人大多先是一愣,而后才是各生心思。然而,不管怎样,她的决定也不是不合情理,因此,身为其兄长的皇帝头一个回过神来,命宫女帮着将神志不清的少女送入宫中的一座偏殿。 不久,江河海也闻讯赶到,碍于此时的江茹宁已然心神混乱,几近六亲不认,而他又毕竟是男儿身,是以,他只能焦急地等在外屋,听着屋内不断传来女儿痛苦的呻(和谐)吟。 云伴鲜和沈复在一旁待着,俱是默不作声。直到江河海突然从沉思中抽离出身,抬头见到了一声不吭的女婿,才记起男女有别,吩咐他们先带江培远与江茹衾出宫回家。 这种时候,云伴鲜也没必要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神色淡淡地往里屋的方向看了两眼,便却之不恭地行了礼,告辞了。 就这样,夫妻俩一个陪着弟弟、一个护着妹妹,面色如常地打道回府。被护送的兄妹俩不清楚爹娘和二姐为何不同他们一块儿离宫,但多少已经从父亲之前的一系列表现里摸到了些许头绪。江培远因为同沈复不算亲近,故而没敢询问详细情形,倒是江茹衾,知道长姐不会责怪自己多管闲事,便壮着胆子问她二姐怎么了。x “你二姐有些不舒服,她爹娘陪她先在宫里住一宿。” 江茹衾仰着脑袋眨了眨眼,“哦”了一声,就低下头不再多问了。 云伴鲜心知这孩子聪明乖巧,且不与那一家三口有多亲密,所以,只温和地朝她笑了笑,就摸着她的小脑袋,无意识地目视前方。 今年的除夕,注定将有一个不眠之夜。 章节目录 第93章 草船借箭 这个除夕的江府,有些冷清,却又叫人格外的自在。 当家人不在,高高在上的女主人不在,连那个颐指气使的小祖宗也不在,府里的男女老少都觉得,怎么这个年过得这么舒坦啊?(_ 更叫他们意外的是,本以为第二天一早不会有人给赏钱了,可年初一起了个大早后,他们竟相继听闻了大小姐正在前院里发红包的好消息。 什么?!有这等好事? 失而复得的江府众人将信将疑地来到前院,居然真就瞧见了列队领赏的同僚们。 哎哟喂!是谁说这大小姐自小养在外家,不贵气、不大气的?比起那个打小就爱折腾他们的二小姐,这位才是真正清贵端方的大家闺秀啊! 有银子拿又有美人赏,江府众人心里的那杆秤纷纷开始倾斜,连带着说吉祥话的时候,也真诚了不少。 而这个时候,那远处的铁壁高墙内,尚不知情的怀安公主才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彻夜未眠、寸步不离地守候,终于换来了女儿的平安无事。精神不济的妇人看着少女泪痕未干的面容,心疼之余终是怒火中烧。 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毒害她的女儿?!她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如此思量的妇人不会知道,在她目露凶光、心生决意的时候,皇宫里的另一个地方,获悉最新情报的太子正略觉忐忑——她更不会知道,家中发完了赏钱的年轻女子,也早已作出了一个决定。 年初二的这一天,江家的二小姐业已安然归府,可她前日里的那番遭遇,却在皇宫重地投下了一枚不容小觑的石子。作为苦主的母亲、皇帝的胞妹,怀安公主在兄长面前整整哭诉了半个时辰,恳求他务必要替外甥女找出那龌龊之人,还她一个公道。 皇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叫人头疼的是,他命人足足查了十日,都没能寻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怀安公主闻讯,当然不依,即刻怂恿兄长施行重刑,说是宁可错杀一千,也断不能放过那个歹人。 皇帝哪里肯轻易点头?他可是素来以“以德服人”的,要他不分青红皂白,对那些根本不可能下毒的人严刑拷打,岂非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因此,心底已然生出嫌隙的男子只得含糊其辞地附和着,然后见缝插针地转移话题,安慰自家妹子说,他必然会尽全力缉拿犯人。 怀安公主当然看得出他在避重就轻,心下虽然恼火,却也不能冲着一国之君乱发脾气,是以,她只好又拿出帕子抹了一把辛酸泪,凄凄楚楚地在皇帝面前演上一出苦情戏。 兄妹俩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应付了彼此,殊不知与此同时,连日来按兵不动的女子,已经悄悄地找上了三皇子。 诚然,这些天,到底是皇帝的亲外甥女在宫里中了媚毒,尽管皇帝为了保全其名声,已然明令禁止知情人私下议论,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重地出了这等纰漏,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之口?因此,哪怕是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三皇子,也在事发后没两天就听说了这个“秘密”。 如此一来,云伴鲜将人约出宫来密谈此事,也就丝毫不显得突兀了。 “什么?你说你知道有个人很可疑?”皇城里的一家茶馆内,三皇子听他的云姐姐简单明了地表明来意,当即就挺直了腰板,不自觉地倾身向前。 “是,那天,我看到有个负责斟酒的宫女鬼鬼祟祟的,后来仔细一合计,觉得没准就是她捣的鬼。”云伴鲜佯装双眉轻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着谎。 “那你怎么不早点说?” “说?我跟谁说去?江府的人,不是无权无势如我夫君,就是像怀安公主那般视我为敌,我要是随随便便找个人说了,线索传不到宫中不提,指不定还会惹祸上身,让人误以为我也同这件事有瓜葛。”x :/ 三皇子认真严肃地听罢,认为她说得挺有道理,也就点着头信了。 “所以,我只能想法子托人传信给三殿下,这才费了好些天的工夫。”云伴鲜煞有其事地说着,忽然就喟然轻叹,“如今,这宫里愿意信我也愿意帮我的人,恐怕也唯有三殿下你了。” 少年听了这话,顿时目光炯炯。 那是自然,就像上一回,他去江府看她,她开口请他帮忙,要他吊着同江茹宁的婚事——不催促也不松口——他稍稍问了缘由,得知云伴鲜是为了他着想,是希望他慎重考虑,也希望能给江家一个缓冲的时间,他便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x 而这一次,他也一定会尽全力襄助他最喜欢的云姐姐。 眼瞅着少年两眼放光,眼珠不错地盯着自个儿,云伴鲜心尖划过一丝寒战,却很快定下心神,兀自道:“那个宫女是在我们那几桌伺候着的,想来皇上也已经想到,犯人很可能是通过宴席上食物下毒,故而命人清查过一遍,但是,皇上没有证据,不好随便给人定罪。正好,我这边还清楚地记得,那小宫女年岁不大,模样周正,最关键的是,她身上还抹了桂花味的香粉。殿下凭着这些特征去查,定能有所收获。” 对方都一本正经地把情报提供到这份上了,三皇子岂能辜负了她的一番信任? 于是,少年一回宫就集结了一大帮子宫女、太监,领着人浩浩荡荡地去御膳房亲自查案。值得一提的是,他可不像他的父皇那般顾及自个儿的“英名”,根据云伴鲜所述排查出几个嫌疑人之后,他就大手一挥命人动用重刑。结果还没弄上两回,其中一个小宫娥就受不住剧痛的折磨,哭着喊着把罪给认了。 三皇子当然不会就这么把人交给他的父皇,因为云伴鲜先前叮嘱过他,一个宫人,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堂堂公主的女儿下手,所以,她的背后必定是有人指使,而他所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将这幕后之人给揪出来。 可是,趁热打铁的少年做梦也没有想到,他顺着这宫女的口供逮着了一个小太监,又循着小太监的供词抓住了一个老太监……如此顺藤摸瓜的,最后竟愕然发现,矛头指向了他的太子大哥! 三皇子有点发怔。 什么情况?难不成……大哥喜欢那个泼辣又野蛮的江茹宁?那……那为什么他听从二哥建议去求大哥帮忙的时候,大哥不但没有分毫的不快,反而还欣然应下了? 年少的皇子殿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了——这究竟是演的哪一出? 章节目录 第94章 龙颜大怒 急于抓住真凶的三皇子并不清楚,此时此刻,那些因畏惧受刑而张嘴招供的宫女、太监并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完完整整地告知与他。他只知道,前两天他声势浩大,已经惊动了他的父皇,父皇不但惊讶于他对“心上人”如此“上心”,还派人来辅佐他调查此案。 这下可好,查着查着,查到了自己大哥的头上,而且还被父皇派来的人旁观了整个过程! 三皇子虽然不怎么聪明,此情此景下却也知道,这事情,是瞒不住了。 于是,他抓耳挠腮地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实情呈给了皇帝,并一个劲地表示,自己不会生大哥的气。 然而,皇帝哪里听得进他后头的那番陈情?整个人都懵了好吗!? 所幸姜还是老的辣,皇帝懵了一会儿就缓过劲来,命人将所有涉案的宫人、太监统统带到他的跟前,由他亲自审问。 皇帝一出马,皇宫抖三抖。 面对完全不是同一个级别的审讯,被主子当枪使的奴才们统统招认了。 原来,太子殿下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江家二小姐,而是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大小姐!只是不晓得怎么搞的,竟让前者桃代李僵! 皇帝瞬间怒发冲冠。 好啊……好啊!好一个云伴鲜,以前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居然是个如此勾人的狐媚子!引得他两个儿子全都丢了魂,一再做出同其身份不符的蠢事! 还有太子!他的好儿子!他本以为只有小儿子年少无知、无理取闹,没料想小儿子消停了,大儿子才是背地里不肯死心的那一个! 堂堂一国储君,居然为了个女人如此任性妄为,哪里还有未来帝王的样子?!平日里倒是在自己跟前沉着稳重的,莫非这些都是他装出来的吗?啊?! 越想越气的皇帝禁不住身形一晃,他伸手扶住了身前的案几,却仍是倏地眼前一黑,在各种大呼小叫声中倒了下去。 皇帝晕倒了,事态很严重。品阶高的太医们几乎全员出动,将他的病榻围了个严严实实。皇帝一睁眼就看到一大片黑压压的脑袋,再一转眼珠子便瞧见了神色焦急的太子,一气之下竟是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太医们见状,登时大惊失色,赶紧的,把脉的把脉,施针的施针,那乱成一锅粥的景象,气得皇帝更是胸中郁结。x 电脑端:/ “统统给朕滚开!!!” 太医们吓得猛一哆嗦,忙不迭就收了手,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可是,一国之君的龙体,他们不能不管啊!几个胆大的偷偷抬眼瞄了瞄太子,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好让皇帝消消气,谁料这等小动作竟没能逃过皇帝的法眼,惹得他顿时怒火重燃。 “都看太子做什么?!朕还没死呢!!!” “皇上!!!”“父皇!!!” 短短一言,直叫在场众人纷纷仓皇下跪。不过,这也怪不得那些“大惊小怪”的太医们,谁让皇帝的身体一直不错,这一下子病得这么重,他们当然得小心谨慎地伺候着了。 “父皇,儿臣……” 知晓这一点的太子愁眉苦脸地仰起脑袋,正欲开口一劝,就听见面色不霁的父亲又发了话。 “福寿!去把沈复给朕找来!” 没有人明白,这种时候,皇帝突然找一个侍讲学士做什么。 倒是闻言一愣的太子左思右想,心道该不会是父皇知道了他干的好事,所以才把云伴鲜的夫婿叫来?x 可是,他找沈复,又能何为? 一颗心不由七上八下,被遣退的太子无法未卜先知,这天的未时,沈复是冒着汗从皇宫回到江府的。 没了平日里的从容优雅之姿,男子脚底生风地迈进江家大门,顾不得去看一路向他行礼的家丁、丫鬟,就径直来到了他和妻子的卧房。 令他松一口气的是,云伴鲜正坐在外屋里喝茶看书,见他回来了,她自是放下书册,与他四目相接。 “今天回来得好早。”话刚说完,女子微诧的脸色就倏尔一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说着,她已蓦地站起身来,皱着眉头快步走到他的身前。 诚然,这好歹还才刚过了正月十五,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怎么沈复却满头大汗,连脸颊都变得红扑扑的?莫非是有什么急事,赶着回来所致吗? 正要掏出帕子替夫婿擦一擦额上的汗水,对方就冷不防回过身去,莫名其妙地关上了房门。 云伴鲜越发纳闷了:大白天的,太阳还没落山呢,他关门做什么? 满心不解之际,她看着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回来,然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柔荑。 “鲜儿,你得帮我。” 未等一头雾水的云伴鲜回过神来,沈复就猝不及防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毫无悬念地惹来了她的一声惊呼。 “沈复!?沈复你怎么了?这是做什么呀?!” 话才出口,她就从他隐忍的神情中瞧出了端倪,继而猜到了一种让人大吃一惊的可能性。 鉴于半个月前才刚有人着过类似的道,再结合他今天的反常表现,她不能不往那方面想。 “有人给你下药了!?”她双眉紧锁着问出口,下一刻,整个人就被沈复压在了床榻上。 “是皇上。” “什么!?” “也不是药,是……是十全大补汤。”沈复说不清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晓得他自打皇宫出来后就一路强忍着回到这里,连翰林院也没工夫再回一趟,只为尽快见到他心爱的女子,由她助自己一解燃眉之急,“不过我怀疑那里头还添了点别的东西,是以,今日怕是要委屈你了。” 云伴鲜听得瞠目结舌:好端端的,皇帝弄那种玩意儿给沈复喝?这是为何?! 没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丈夫那炙热的唇瓣便不由分说地压了下来,与此同时,沈复更是迫不及待地去解她的衣裙,解着解着居然还不耐烦了,索性右掌发力,直接撕了她的衣裳。x :/ 裂锦的声音划过心尖,云伴鲜的身子骨和心肝儿都禁不住微微一颤,但她却没有伸手阻拦。 “鲜儿……我的鲜儿……委屈你了,忍着点儿。” 章节目录 第95章 十全大补 云伴鲜听到她的丈夫在她耳边呢喃软语……【响应和谐要求,此处省略N字】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悠悠转醒,觉着耳边还有水声响起,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正坐在浴桶里,而在她身前为她小心翼翼擦洗着的男子,便是先前折腾了她好几回的夫君。 “你……你没事了?”此情此景下,她也顾不了自个儿什么情况了,恢复清明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急急询问丈夫是否安好。(_ 只是,话一出口,她才赫然发现,自己这嗓子已是哑了。 电光石火间,抬起头来的沈复眸光一暗。 “对不起,害你受苦了。” 云伴鲜摇摇头。 “你没事了?” “药性过了,已经无碍了。” 听了这话,云伴鲜总算是彻底安了心。 可是,她放心了,沈复却没法安之若素。一个时辰前的种种荒唐还历历在目,他记得自己就跟头野兽一般,肆无忌惮,虽说那的确是药力使然,但是他也太…… 看着自己留下的痕迹,沈复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毛。 顺着他肃然的目光,云伴鲜也低下头去,一眼瞧见了东一片、西一块的红紫。 她顿时窘得涨红了脸。 “我……我自己来……”伸手要去抢沈复掌中的湿布,她却发觉自个儿的手臂根本就抬不起来。 “我来吧,让我伺候你。”沈复回神对她歉然一笑,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低眉耐心替她清洗。 云伴鲜难得没再坚持,谁让她是当真浑身无力了呢?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后,沈复动作轻柔地为妻子擦干了周身的皮肤,在她面红耳赤、不敢看他的时候,又替她取来了干净的衣裳。 算了,他们都是夫妻了,她还矫情个什么劲儿呢? 这样反复催眠了自己,云伴鲜牙一咬、心一横,干脆便由着丈夫去了。 沈复深知她确实是没了气力,这才不得已而为之,心下更是愧疚难当。他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似的,轻手轻脚地为她穿上衣裤,又稳稳地把她抱到床上,在她红潮方退的面颊上落下轻柔一吻。 “很疼吧?” 云伴鲜都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半晌,她看着别处,嘀咕道:“那药也太厉害了……不伤身吗?” 沈复顿时哭笑不得,轻声答曰:“那是补药,只进补,不伤身。” 哦,不,会伤身,只不过,伤的是女子的身。 眼瞅着夫君忽而眸光一转,神色忧郁地看向她的腿根处,云伴鲜瞬间窘得不行,她赶紧扯开话题,佯装正经道:“皇上怎么会突然逼你喝下那种药?” 沈复这才转移了视线,对上她愁眉不展的脸蛋儿,回答说:“除夕夜太子秘密对你下药的事,恐怕皇上已经知道了。” 此言一出,云伴鲜先是一喜,后是纳罕:“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她就径自面色一改,自个儿顿悟了其中的缘由。 须臾,她冷不防目光一寒,面上再也没了方才的惊喜之色。 “呵……皇上……皇上啊,我真是低估了他的‘天威’。” 没错,她本以为,借着三皇子的力量,将太子这个贼心不死的家伙暴露在他父皇的跟前,就可以稍稍瓦解皇帝对他的信任,顺带还能挑拨他和怀安公主的同盟关系。谁料想,皇帝到底是皇帝,堂堂九五之尊,岂能容许一个女人分了他儿子的心?所以,就算他明知道是自己的儿子不对,却还是将一碗所谓的大补之药送到了受害者丈夫的嘴里,借此警告她莫要再引诱他的儿子,跟自己的夫君安安生生地过日子。x 电脑端:/ 而且,他怕是业已硬把她想象成了一个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的女人——你这狐狸精的男人莫非不行?那好,朕赐他一碗汤药,替他好好地补上一补,待他在房里满足了你,你就给朕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宅,千万别在朕的儿子跟前晃悠! 云伴鲜甚至都能够猜到皇帝的心理活动了:这一次,朕手下留情,只赏了你们一盅补药,下一回,若是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这摆在你们面前的,可就是一碗穿肠毒(和谐)药了! 思及此,女子不由惊怒交加。 她与沈复明明是苦主,却要忍受着莫须有的罪名,由着那是非颠倒的天子掌控着生杀大权! 可恨!可悲! 偏偏这就是他们生活的时代,身不由己,命如草芥。 不过,她不会罢手,亦不会退缩。 既然上位者黑白不分、麻木不仁,那么她就拼尽全力,助贤者取而代之。 如此,才能一世无虞,一生安宁。 【以下内容重复了下一章开头部分,由于近日网文界的和谐要求十分严格,待改章节数量较大,只能省略一部分描写,但修改后字数又不能少于原来的,故唯有出此下策,敬请谅解。】x :/ “你……你没事了?”此情此景下,她也顾不了自个儿什么情况了,恢复清明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急急询问丈夫是否安好。 只是,话一出口,她才赫然发现,自己这嗓子已是哑了。 电光石火间,抬起头来的沈复眸光一暗。 “对不起,害你受苦了。” 云伴鲜摇摇头。 “你没事了?” “药性过了,已经无碍了。” 听了这话,云伴鲜总算是彻底安了心。 可是,她放心了,沈复却没法安之若素。一个时辰前的种种荒唐还历历在目,他记得自己就跟头野兽一般,肆无忌惮,虽说那的确是药力使然,但是他也太…… 看着自己留下的痕迹,沈复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毛。 顺着他肃然的目光,云伴鲜也低下头去,一眼瞧见了东一片、西一块的红紫。 她顿时窘得涨红了脸。 “我……我自己来……”伸手要去抢沈复掌中的湿布,她却发觉自个儿的手臂根本就抬不起来。 “我来吧,让我伺候你。”沈复回神对她歉然一笑,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低眉耐心替她清洗。 云伴鲜难得没再坚持,谁让她是当真浑身无力了呢?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后,沈复动作轻柔地为妻子擦干了周身的皮肤,在她面红耳赤、不敢看他的时候,又替她取来了干净的衣裳。 算了,他们都是夫妻了,她还矫情个什么劲儿呢? 沈复深知她确实是没了气力,这才不得已而为之,心下更是愧疚难当。他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似的,稳稳地把她抱到床上,在她的面颊上落下轻柔一吻。 章节目录 第96章 闺房闲趣 是日,本是娇媚羞涩的容颜,却因想起那道貌岸然的嘴脸而变了颜色。 沈复见妻子柔情尽褪,变得满面肃杀,这便明白了,她已是心中有数。 那个人,的确是个自私自利、徇私护短的好手。 他一语不发,美目微眯,又忽然间舒展了眉宇。 “呀啊……” 冷不防被男人亲了小嘴儿,正沉浸在愠怒中的云伴鲜不得不迅速抽身。她睁圆了一双漂亮的杏眼,微撅着唇注目于轻柔浅笑的男子,用眼神谴责了他“偷袭”的行径。 “别想了,嗯?莫非……娘子还嫌不够累?” 眼见夫君好整以暇地勾着唇角与自己对视,云伴鲜瞬间耳根一热。 不害臊! 她不客气地瞪他一眼,扯上被子蒙住脑袋,背过身子会周公去了。 只是……嘶——好疼! 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扯到了某处的伤口,云伴鲜在被窝里龇牙咧嘴了一番,然后才慢慢地缓过劲儿来。而沈复则静静注视着蜷成一团躲在被子下面的妻子,片刻,他隔着被子吻了吻约莫是脑袋的地方,才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疲乏的云伴鲜沉沉睡了过去,又被一阵尿意憋醒。她掀开被褥爬起身来,一不留神又扯疼了下身。 不得不承认,她的夫君在床笫之间是相当勇猛的。特别是这一次,在药力的催生下,他简直就是饿狼的化身,一口气将她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完全颠覆了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形象。 想到二人白日里的那一场荒唐,云伴鲜又身不由己地红了脸。 真是的,她都一把年纪了,老跟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似的,算个什么事儿? 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她慢吞吞地走到出恭桶前,脱了裤子一点儿一点儿往下挪动,最终总算是忍着疼坐了上去。 尿液淅沥而下,刺得她又是一阵钻心的疼。所幸忍一忍便也过去了,她收拾干净了,又有气无力地回到了床上。 说起来,沈复去哪儿了?x :/ 正奇怪着,她挂念的人儿就步履匆匆地回来了。可谁人能料,沈复一回来就叫她躺下身去、把腿张开。 云伴鲜瞬间凌乱了,后来还是沈复及时察觉到了她的脸色,才哭笑不得地跟她解释,说他带了药回来。(_ “你那处伤着了,我亲自配的药,替你抹一抹,你睡一晚上,就会好受许多了。” 他连这种药都会配? 惊讶过后,云伴鲜看他的眼神突然就变了。 沈复登时无语。 “是在医书上读过的,你想哪儿去了……” 医书上读到过?喂,他到底都读了什么样的医书? 眼见小妻子看他的小眼神越发不对劲,沈复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快躺好!”须臾,他只得稍稍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把她按倒在榻,接着伸手去解她的裤子。 云伴鲜觉得,她这相公,可真是越来越不知羞了。 “你别!我我……我自己来!” “你看不清的,抹不到实处。” “谁说我抹不到实处?!”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我不管!” “听话。” 夫妻俩你来我往地争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云伴鲜红着耳根妥协了。 什么“娘子身上有哪个地方是为夫没看过、没摸过的”?!真是……不要脸! 面红耳赤的女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张着腿,不再去看丈夫那张心无旁骛的脸孔。 她知道,别的事情,他都愿意惯着她、让着她,可是,在对待身体的问题上,他决计会以她的健康安全为先,不会容她使一点儿小性子。 真是的,从什么时候起,她成了被压着的那一个? 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两人初遇时那个唯命是从的老实男人,云伴鲜再一次肯定,自己当初绝对是被他高超的演技给骗了。 好在翌日一早,上了药的女子果真是觉着舒坦了不少,因此,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男子继续为她抹药的提议,惹得对方当即哑然失笑。 云伴鲜朝着沈复干瞪了几眼,倒是由此药想到了彼药。 她差点都忘了,昨儿个太累,没来得及服用事后药,今日……罢,都过了好几个时辰了,现在补救怕是也来不及了。事情,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女子收起了娇嗔之色,转而低眉看向自己的小腹。沈复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变化,也跟着敛了笑意。 他明白,眼下还不是他们生儿育女的时候,所以,每每云雨过后,他都会默许妻子服用避子丸。那药是他亲手替她调配的,即便经常服用,也不至于如何伤身,这一点,他二人皆是心知肚明,却从未将话挑明。 这等心照不宣的感觉,说实话,并不怎么美好。 他们只盼着能早日了结那些恩怨情仇,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云伴鲜先一步从纷繁的情绪中抽离出身,伸手轻轻推了沈复一把。 “不用去翰林院当值了?” “要的。” 沈复心领神会,对着她莞尔一笑,这便翻身下床了。 待他出门后,云伴鲜也慢条斯理地起身穿衣。洗漱完毕,她独自一人用了早膳,就施施然出了自个儿的院子。 都这么多天了,她也该好好看看她那位妹子了——听说,江茹宁自打年初一那天回来后,就再没出过闺房呢。 半个多月过去了,她是在房里绣花吗? 云伴鲜径自抿唇轻笑,转眼已然站在了江茹宁的房门外。 好巧不巧的,她听见屋里传来歇斯底里的怒吼声。 “滚开!我就是不喝又怎么样!?” 紧接着,便是一阵瓷器摔碎的声响。 云伴鲜皱起眉头,啧啧两声,但到底还是推开房门,抬脚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才从外屋走进里屋,她就一眼瞧见了满地的碎瓷片。两个婢女正埋低了脑袋,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多年来服侍江茹宁的荔枝则愁眉苦脸地端着一碗药,低声下气地劝着自个儿的主子。x 电脑端:/ “走开!别以为本小姐不知道!你们都在看我的笑话!” 话音刚落,横眉怒目的少女就眸光一转,目睹了赫然眼前的不速之客。 章节目录 第97章 挑拨离间 江茹宁顿时龇目欲裂。 “谁让你进来的!?” 居然……居然又来了一个胆敢看她笑话的贱人! “我好心来看看你,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云伴鲜面不改色地上前两步,噙着三分笑意,对上她宛若吃人的视线。 “好心?”江茹宁皮笑肉不笑,两只眼珠子里倏地透出凶光,“我看你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_ 云伴鲜闻言也不接话,兀自不慌不忙地靠了过去,吩咐屋里的丫鬟悉数退下。 江茹宁如何肯依?这些都是她手下的奴才,哪儿轮得到这个贱民发号施令!? “没有我的命令,谁敢离开半步?!本小姐叫她从此滚出江府!” 少女声色俱厉地威胁着,吓得本已动弹的侍女们急忙止住了脚步。 云伴鲜眼珠不错地瞅着她狰狞的面孔,片刻后蓦地嫣然一笑。 “怎么?妹妹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得你落到如此境地吗?” 此言一出,算是引得少女突地变了脸色。她双目圆睁地盯着云伴鲜看了一会儿,终是沉下脸来,命几个丫鬟退出屋去。 待到三人如蒙大赦地离开后,她才怒声道:“是谁?快说!” 云伴鲜不动声色地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吐出了两个字,直接惹来了少女的强烈反弹。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他……他为什么要害我?!”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觊觎你的美色呗——云伴鲜倒是想这么作弄一下她的傻妹妹,可惜,这傻丫头的背后到底还站着个怀安公主,她不能因逞一时之快而坏了大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是以,女子只慢条斯理地直起上身,挑着细眉往后退了两步。 江茹宁难以置信地同她四目相对,震惊了一小会儿,才总算是发现了一个疑点:“慢着,你怎会知道,是太子干的?” “妹妹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这个当姐姐的,怎么能漠不关心呢?”见少女一脸狐疑地打量着自己,云伴鲜却装得毫无压力,“别这样看着我,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皇上为了这事儿,都气出病来了,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爹,皇上是不是有两天没上早朝了。” 对方把话说到这份上,江茹宁想不信都不成了。 太子……太子?!她跟太子素无瓜葛,他……他堂堂一国储君,岂能对她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 眼见少女业已一头钻进死胡同,云伴鲜的目的便也达到了一半,她再也不多说半句废话,似笑非笑地嘱咐其好生休养,就若无其事地走了。 她想,石子已然投入湖中,接下来,便是观看那千层浪花的时候了。 果然不出所料,云伴鲜前脚刚走,根本藏不住事的江茹宁后脚就大哭一场,当着母亲的面,声泪俱下地控诉了太子的恶行。 惊闻此讯,迟迟未有等来结果的怀安公主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皇兄一直跟她打马虎眼!怪不得查来查去都抓不住犯人!原来日防夜防,竟是家贼难防! 什么时候?!皇兄是什么时候查到太子的?!又故意瞒了她多久!? 这个问题,似乎稍加思量,便能够得出答案。 诚然,连云伴鲜那个贱丫头都知道了的事情,那个天天坐在龙椅上的一国之君,又岂会一无所知!? 好啊……真好啊!好一个太子,好一个皇上! 什么兄妹之情,什么姑侄之谊……全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在那座皇宫里待着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一刻,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妇人已然顾不得各种细枝末节,她好言宽慰了身心受创的女儿,第二天一早就风风火火地入了御书房,极尽冷嘲热讽之事。 要知道,江茹宁是她与江河海唯一的孩子,是她的命根子,谁要敢动她的女儿——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她都要叫他好看! 因此,虽是四十年来头一回与贵为帝王的兄长当面对质,但怀安公主险些就要忍不住撕破脸皮。 皇帝自然知晓她心中愤怒,却也不解于她是从何得知了消息。不过,此情此景下,他也没这心神去考虑这些,只缘他还缠绵于龙榻之上,病体未愈。 谁知,他这皇妹约莫是气昏了头,话是说得越来越难听,甚至当场要求他惩治太子,严重损害了他身为一国之君的面子。是以,本就龙体抱恙故而心情不佳的皇帝终于忍无可忍,他卯足了气力,厉声喝止了他的妹子,接着就当机立断,命人将其“请”出屋去。x :/ 要求未有得到满足,出了皇帝寝宫的怀安公主余怒难消,索性又辗转找到了太子,质问他怎地就敢行此龌龊之事。 太子觉得,他这姑母怎么一夜之间就变蠢了——莫非只要一旦涉及到她的女儿,她就会变得跟那江茹宁一样蠢笨? 话虽如此,太子还是不愿意就这么同怀安公主闹翻,他强忍着快要涌出咽喉的怒气,沉着脸解释说,自己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江茹宁,表妹莫名中招,他也是纳闷得很。 怀安公主当然晓得他并非意图玷污自己的女儿,问题在于,他要跟那个贱丫头如何,她管不着,但他不该色胆包天,连累了她的宝贝疙瘩! 将这句话扔给了堂堂太子爷,怀安公主勾唇冷笑。 “殿下难道不知道除夕宫宴是个什么样的场合吗?你胆敢在皇上和文武百官的眼皮底下对一个臣子之妻下药,就不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弄丢了你这一国储君的位子吗?!” 此言一出,太子霎时怒目圆睁。 她要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牵扯到他东宫之主的身份! 诚然,作为未来的天子,他这辈子最忌惮、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咒他地位不保! “本宫要做什么,还无需姑母来过问!”遏制不住的怒气溢出眼眶,太子恶狠狠地瞪着同样满面怒容的妇人,终于是在各自的脸面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倒是姑母的那位好夫君,害得本宫被父皇责罚不说,事后更是毫无悔意,一再纵容手下给本宫添堵!” 光凭这一点,他让他们的宝贝女儿吃点苦头又怎么了?她又没有失身于人! 弹指间愧意全无,此时此刻,太子心中只剩下了对姑母一家的厌恶与忌恨。 章节目录 第98章 撕破脸皮 没错!他暗中布好的局,又怎会被人轻易看透?八成是江茹宁那个自以为是的蠢女人想在晚宴上出尽风头,结果不知怎的,就饮下了那杯被人动了手脚的酒水,生生坏了他的好事! 现在他还没找她算账呢,她这亲娘就上着杆子来撞他的刀口了?活该那蠢货的身子被人看了去! 一时间,姑侄俩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尤其是怀安公主,眼见太子不光害了自个儿的掌上明珠,还无中生有,指责她心爱的丈夫,她心下怒意可想而知。 “太子殿下是不是被皇上罚得没了脑子?本宫的夫君向来敬重太子,从来不会去掺和不该掺和的事情,又怎会无缘无故给太子使绊子?依本宫看,正如此番下药一事一般,是太子殿下行事不慎、授人以柄在先,事发后又找不着罪魁祸首,气急败坏之下,便见谁咬谁了吧?!” 对方都把话说得这般难听了,堂堂一国储君岂能容之忍之? 于是,两人各自撂下狠话,不欢而散。怀安公主面色不霁地回了江府,太子则在连摔了两个茶盏、一只花瓶之后,怒气冲冲地去了三皇子的寝殿。 是的,他先前就听说了,这案子不知何故被交给了他的三弟去查。本以为这个有头无脑的弟弟定也是查不出什么所以然,却没料想竟是他轻敌大意,致使自己阴沟里翻了船。可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素来只会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小弟弟,居然能顺藤摸瓜地查到他的头上!所以,三弟背后绝对是有什么人在作祟! 这样一想,还不至于被气傻了的太子这就上门兴师问罪了。 三皇子当然不能把他最重要的云姐姐给供出去!是以,他非但一口咬定一切都是自己的主张,只是断然没想到这下药之事会是大哥指使,还反客为主,问太子缘何要下媚药去害江茹宁。 “难不成……大哥你当真喜欢她?” 太子被弟弟这小心翼翼的一问给气得眉角乱跳。 她是你“看上”的“媳妇儿”,大哥怎会觊觎自个儿的弟妹!? 这种话,太子当然不可能直言不讳,因为,一旦他这么说了,弟弟势必就会追问下去,那么他实际上是想占有云伴鲜的意图,也就昭然若揭了。 是啊,他不能让弟弟知道,其实他也一直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想着想着就发现自己跑偏了,太子忙不迭收回渐行渐远的心思,凑近了三皇子的脸,面沉如水地问他:“当真没有人给你出主意?” 不答反问的做法,倒是没叫少年起疑——谁让他自己也是心中有鬼——他只是急急摇头道:“没有啊!我这不是气不过茹宁被人下了药,而且还是发生在宫里,这才……”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他遽然记起眼前人就是他“气”的对象,不得不赶忙闭上了嘴。 太子见他一脸童叟无欺,好像真就是替未过门的媳妇打抱不平,姑且也就半信半疑地收了口。 是的,今时此日,前朝的变故和父皇的不满已经叫他应接不暇,他暂时没有多余的心力,在究竟是谁坑了他的问题上多作纠缠。(_ 如此一思,太子也只能先想法子应付他那余怒未消的父亲,却不知与此同时,已经有人替他找上了幕后黑手。 怀安公主一路回到江府,阴着脸在房里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径直去了那个她平日里从不主动造访的院子。 原本正在屋子里翻看古籍的云伴鲜一见稀客来访,愣了一瞬后便了然于胸。她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将主位让给了一国之君的胞妹,孰料对方根本就没有要坐下说话的意思,竟不动声色地行至她的身前,二话不说就朝着她扬起了手掌。x 电脑端:/ 幸亏云伴鲜眼疾脚快,这才在妇人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之前闪开了身,但到底是事出突然,她禁不住一个踉跄往后跌倒,若非本能地扶住了身后的案几,怕是整个人都要摔倒在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公主这是作何?!”是以,速速站稳了脚跟后,她就睁圆了眼珠子,瞪视着差点就动手打了她的怀安公主。 “本宫打的就是你这个贱丫头!”谁知对方就跟吃错了药似的,一掌没能得逞,居然作势就要上前再补一记,完全颠覆了她平日里雍容华贵的形象。 云伴鲜哪里肯白白挨打?她毫不迟疑地躲开,不甘示弱地对上妇人阴狠的目光。 她倒是要看看,这往日里总是装模作样的恶妇,今儿个是不是会化身市井泼妇,在她跟前原形毕露! “来人!把这丫头给本宫拿住!” 叫人没有失望的是,怀安公主的理智还真就被狗吃了,她当场就唤了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令二人齐齐上阵欲将之拿下。 可云伴鲜又不是傻的,岂会呆在原地、束手就擒?一个旋身避开了向她伸来的四只手掌,她抄起案几上的一杯茶,使劲儿往敌人脚底下一砸。 “放肆!我是江府的嫡长女!谁敢动我!?” 听命行事的两人不由得顿住了脚步,也不知是被那应声而碎的茶盏惊的,还是被云伴鲜气势逼人的一番话给吓的。 就在她二人面面相觑而后同时看向自家主子之际,被齐齐注目的怀安公主倏尔咧嘴冷笑:“呵,江府的嫡长女?这会儿知道攀亲了?要不要本宫提醒云大小姐,你入府一年有余,可从未叫过老爷一声‘爹爹’?”x 云伴鲜也笑了:“那是我和江大人之间的事情,与公主无关吧?” “无关?本宫身为江家的女主人,怎就无关?”面对女子的反唇相讥,怀安公主笑得越发阴森,“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本宫抓住这个不知礼数的丫头,让本宫好好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堂堂公主再次发话,两个忠心事主的婢子当然没了犹豫的理由,这就重新挺起腰板,抬脚朝女子跑了过去。 云伴鲜觉得,这怀安公主约莫真的是被气疯了,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要拿自己开刀。而令其如此作为的原因,无非就是她那个受了委屈的宝贝女儿。 看她平时道貌岸然的,没想到一个江茹宁就能叫她卸去所有的伪装,变作一头不顾一切的母兽,只为替自己的崽子“讨回公道”。 她想,她是彻底确认了这个毒妇的软肋了。 当然,在利用这一软肋进行反击之前,她得先躲过这一劫才是。 章节目录 第99章 爹爹救命 云伴鲜一直觉得,坐以待毙不可取。 因此,当敌人的爪牙作势就要向她伸出魔爪,她毫不迟疑地选择了逃离现场。 敌众我寡,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去跟一群女人撕扯扭打,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脚底抹油——溜。 是的,只要跑出了屋子,来到大庭广众之下,就能提高她幸免于难的可能性。 这样想着,女子根本就不跟敌人废话,立马提着裙子一路冲出重围。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她扭头望见对方穷追不舍的身影,一抹笑意悄然爬上眉梢。 下一刻,她就故意变作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公主!公主冤枉啊!二妹妹的事情怎会与我有关哪?!” 云伴鲜扯开嗓门惊慌失措地嚷嚷着,一边飞奔一边挤出了两行眼泪。四周的丫鬟、家丁们还在纳闷大小姐缘何跟逃命似的在院里跑着,就因听闻这一声叫喊而恍然大悟。有些之前就听到了风声的,发现怀安公主的人正在后头“呼哧呼哧”地追着,就顿时心似明镜了。 不过,府里的大多数人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猜着他们那装着端着的女主子,终究是忍无可忍——要去找大小姐的麻烦了。 只是,大小姐平日里人挺好的呀?长得如花似玉不说,为人也是谦和有礼,她会做什么对不住二小姐的事儿? 如此一思,大伙儿就不约而同地觉着,怕是有人要凭空捏造点什么罪名出来了。 可是,怎么办?老爷不在,这岂不是要上演一出“继室逼死继女”的悲剧戏码? 脑补能力强大的江府众人已然不由分说地在脑内勾勒出一幅幅悲惨的画面,奈何对方乃是堂堂公主,饶是他们心里头很想去解救那和蔼可亲的江府长女,也不敢出这个头啊! 于是,大家伙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子继续不计形象地往外跑,将忧虑压在心里。 平日里端庄稳重的大小姐都吓成这样了,可见公主手段之狠厉毒辣!老爷啊!您赶紧回来替大小姐做主吧! 不知不觉间已然收买了许多人心,云伴鲜并不知晓,此刻已经有不少人在为她默默祈祷。她只是拼了命地往大门的方向跑,一路跑还一路“无意识”地宣扬着江茹宁的丑事。 怀安公主气得牙都快崩了:这个不要脸的贱丫头!她就是故意的! “还不赶紧把这贱人的嘴给本宫堵住!!!” 哎哟哟!连素来高贵冷艳的公主殿下都骂出这等狠话了!这这这……老爷您快点儿回来啊!再不回来,天就塌了呀! 一片少见的乱象之下,云伴鲜终于瞧见了黎明的曙光。实际上,她也跑得累了,不如索性逃出江府,混进人群里,让他们无从找起吧。 这么盘算着,女子稍稍放慢的脚步就又恢复了原先的步调,却不料两条腿才刚迈出门槛,她整个人就一不留神撞进了什么人的怀里。电光石火间,气喘吁吁的云伴鲜下意识地抬头一看,赫然入眼的,竟然是她的生父——江河海。 父女俩俱是一愣,尤其是江河海,眼瞅着女儿发髻松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是以这就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 “爹救救我!”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未等他开口一言,这十几年来再没喊过他一声“爹”的长女竟猝不及防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江河海登时傻了眼。 将其瞠目结舌的表情尽收眼底,云伴鲜则在心底默默挥别了自个儿的骨气。 是的,她不得不承认,方才撞进来人怀里的一瞬间,她是喜上眉梢的,因为她可以断定,他至少不会不问缘由,就任凭怀安公主对她动手。但是,流转的思绪很快就取代了刹那的欣喜,她决定要利用他对她的愧疚,好好地在他与怀安公主之间挑拨一番。 所以,她抛开了曾几何时的“坚持”,将所谓的节操姑且放到一边,惊魂未定地唤出了那个字——爹。 江河海霎时热血沸腾。 时隔十四年,女儿又喊他“爹”了,还主动向他求救! 不,等等!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的鲜儿怕成这样!? 回过神来才发现事态不对,江河海忙不迭把着女儿的胳膊问她怎么了,随后就不由自主地抬起眼帘,向其身后望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看见妻子身边的嬷嬷和丫鬟在不远处骤然止住了步子,又转眼目睹了位于她二人身后的怀安公主。 他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懵。 与此同时,气势汹汹的妇人正情不自禁地放慢脚步,本是愣怔的神情随即就被嫉恨之色一扫而空。 像!真是像!这个贱丫头扑进老爷怀里哭诉的样子,简直是像极了她那娇柔狐媚的母亲!!! 眼见云伴鲜跟朵小白花似的在男子胸前哭哭啼啼,怀安公主顿时气血逆涌。 “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命人追着鲜儿跑? 这后半句话,江河海没能说出口,可那溢于言表的质问之意,业已被妇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怀安公主强压下就要涌上咽喉的愤怒,咬着牙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让整张脸归于一潭死水。 “老爷,我们进屋说话。” 语毕,她就沉着脸回过身去,仿佛又变回了往常那个处变不惊的江家主母。 江河海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儿,恰逢其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向他投来了惊恐、无助的目光。 心尖顿时划过一阵钝痛,男子不由记起了当年与发妻生生分离时的情景,却也只得暂且藏好这份情绪,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柔声安慰她不会有事。 “有爹在,别怕,啊?” 云伴鲜晃了晃神,须臾,她又埋低了脑袋,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父女俩跟着先行一步的妇人行至屋内,江河海自是头一个就按耐不住,追问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伴鲜先声夺人,说是自己看书看得好好的,怀安公主突然就带着人冲了进来,扬手就要打她的脸,接着又是要教她规矩,又是要替江茹宁出气的,闹得她全然摸不着头脑,情急之下,只得不顾仪态地往外逃了。 说完了,她还梨花带雨地看向面沉如水的妇人,煞有其事地强调说:“公主,二妹妹的事情,我也很遗憾,可是这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啊!您不能因为二妹妹受了委屈,就不分青红皂白拿我撒气吧?” 结果她不说还好,一说,怀安公主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火气这便“腾腾”地往上蹿:“怎就与你无关?!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太子想要的人原本是你!茹宁不过是桃代李僵!不!是遭你陷害!”x 电脑端:/ 原来,除夕那夜,江茹宁去找茬那会儿,怀安公主也在后方看着,尽管并没有看清楚“敬酒”的整个过程,但事后她冷静下来细细一想,除了那个时候,她的茹宁不可能再有其他机会蹚进这潭子浑水了。换言之,定是云伴鲜这贱丫头趁着那一阵骚动的空当动了什么手脚,才害得茹宁误饮了含毒的酒水! 以上种种,她猜得到,云伴鲜又岂会对其毫无准备? 是以,泪痕未干的女子当场就睁圆了眼珠子,义愤填膺地反问:“公主这话简直是莫名其妙!难道我是开了天眼的吗?!竟能提前预知,有人会通过某种方式对我下毒?!” 对于其一针见血的反驳,怀安公主免不了一时语塞,然后片刻过后,她还是目露凶光道:“你跟太子早有瓜葛,会留个心眼,也无可厚非。” 云伴鲜笑了,笑这毒妇一猜即中,也笑她偏偏无凭无据,光靠两层嘴皮子,就妄图翻云覆雨。 然而,才一转眼的工夫,她就倏地面露哀戚。 “公主善用计谋,杀人于无形之中,便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同您一般了得吗?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若是当真这么有本事,能够未卜先知、步步为营,当初我就不该回到这江府……不,早在十几年前我娘还活着的时候,我就该让舅父带着我们远走高飞,远离这一切是是非非、阴谋算计!那样的话,我娘也不会死于非命!” 此言一出,被含沙射影的怀安公主不禁花容失色,适才还愁眉不展的江河海也蓦地神色一改。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_ 下一瞬,屋子里便猝然响起了妇人的厉声惊呼。 被戳中了!?心虚了?!失态了!? 将妇人恼羞成怒的模样看在眼里,云伴鲜只觉无比畅快。 “我究竟在说什么,公主心里比我清楚!”她似笑非笑地睁大了那双杏眼,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妇人惊怒交集的面容,脚下则不自觉地动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对方逼近,“人在做,天在看。公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话音未落,前一刻还理直气壮的妇人,居然被年轻的女子逼得往后退了两步。 直到屋里冷不防冒出了男子的一声“够了!”,四目相对的两人才各自还魂。 云伴鲜与怀安公主相继眸光一转,注目于面色不霁的江河海。 “夫人,这件事,我相信同鲜儿无关,你还是好好照看宁儿,莫要再横生枝节。”没一会儿,方才还在暗暗颤抖的男子就稳住了心神,令复杂的视线倏地从妻子的脸上转移到女儿的眼中,“鲜儿,你随我来。” 章节目录 第100章 意外发现 那一刻,云伴鲜的目光是冷的。 如果眼神真的能冻死人,那么这间屋子怕是已经化作冰窟,天寒地冻了。 须臾,她寒着脸看了看身前的怀安公主,在后者尚未看清其脸色之时,就转身抬起脚步,跟着江河海往屋外去了。 可是,就在她琢磨着她这生父是不是预备道出什么惊人之语的时候,他却一言不发地将她送回卧房,一句话也没留下,便负手离开了。 云伴鲜面无表情地目送其渐行渐远,并未开口阻拦。不过,小半个时辰后,她发现她的院里多了几个守门的家丁。 她走出房门一问,才得知,他们居然是江河海派来保护她的。 云伴鲜忽然很想笑。 保护?保护什么?保护她不被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害死?呵呵,那十六年前呢?他怎么不知道保护她的母亲?保护他的结发之妻!? 打从心眼里厌恶着这番“好意”,她就那样阴着脸坐在房里,一直等到丈夫自翰林院归来。 沈复还没进院子,就发觉院门口多了两尊“门神”,奇怪之余自是赶忙加快脚步,一路疾走至屋中。一进屋便瞧见妻子面色阴沉地端坐在那里,他忙不迭上前询问。 云伴鲜面色不霁地抬眼看他,沉默了没多久,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听得沈复当场心头一紧。 是的,尽管此时此刻妻子仍旧好端端地坐在自个儿的面前,但他还是无法做到安之若素。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自己的继女动手——这个怀安公主,已经到了装不下去的地步么? 说实话,他并没有想到,那江茹宁,居然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没事吧?”从思绪中抽离出身,沈复蹲下身来,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 好凉…… 沈复双眉微锁之际,云伴鲜则刚好回过神来,她缓和了脸色,冲他摇了摇头:“没事。” 沈复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诚然,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他并不认为,江河海特派的这些家丁能够护住他心爱的女子。毕竟,怀安公主害人的手段已然从背后暗算发展成了明刀明枪,天知道她哪天不会发起疯来,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换言之,这个江家于他的妻子来说,已经不安全了。 “我们搬去外面住吧?回云家。” 话音未落,云伴鲜业已眸光一转。 她明白他缘何突发此言,但是…… “那个人,近日有联系过你吗?” 沈复闻言微愣,旋即就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摇头。 云伴鲜细眉一敛,随即面露不解。 “以他的情报网和头脑,不应该不知道太子对我下药的事……”女子兀自思量着,并未留意到男子此刻的眼神,“我先去会会他的人,再作定夺。” “我们是不是离开江家,同他有何干系?”沈复心平气和地问她,总算是叫她收回视线,与他四目相接,“难不成……你打算来个‘一箭双雕’?” 云伴鲜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目露精光道:“皇上的龙体素来康健,这次却出乎意料地一病不起,可见他被气得不轻。也就是说,太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恐怕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想来太子也很清楚这一点,待此番风浪平息后,势必会千方百计挽回自己辛苦建立的形象。所以,如果那个人是个聪明人,就不该给他这个机会。” 而是应当趁热打铁,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更何况,经过此事,太子同怀安公主之间已然生了嫌隙,我听说,他似乎对江河海也很不满意,倘若这个节骨眼上他出了什么问题,你觉得,怀安公主还会像以前那样帮他吗?” 言说至此,女子注视着男子的眉眼中倏尔透出笃定的笑意:“明天刚好是我去云香阁的日子,如果能得到确切的消息,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言一出,沈复不禁双眉一敛:“你还要去云香阁做菜?” “为什么不去?”云伴鲜不解地脱口反问,一眨眼的工夫,便读懂了他隐藏在眼底的忧虑,“放心,我今天不过是当众演了出戏而已,那个恶毒的女人,还不至于把我吓得连菜都做不了了。”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看起来又的确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模样,尽管沈复依旧有几分担心,却也只好信了她,由她去了。 话虽如此,翌日一早,他还是特地把妻子从温暖的被窝里给“拽”了出来,为的,就是要亲自护送她前去酒楼。 云伴鲜睡得正香,是以起先还有些不乐意,无奈被丈夫从脸蛋到脖子摩挲了一圈,她不想醒也得醒了。于是,在沈复的贴心伺候下,她睡眼惺忪地完成了洗漱梳妆之事,被他裹成了一只不太丰满的粽子,亲手牵着出了门。 屋外的冷风一吹,倒是也叫人清醒了很多。云伴鲜很快发现,这江家大院里的人正或多或少地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于是,她忙不迭收起了一脸面色如常,化身成男子身边的一朵小白花。 感觉到妻子突然紧紧地依偎着自己,沈复低头一看她的脸,险些就忍不住笑了。 还老说他会演戏骗人,分明自己才是扮猪吃虎的一把手。不过,他喜欢就是了。 这样想着,男子十分配合地揽进了爱妻的身子,蹙眉摆出一副替她委屈的模样。 夫妻俩就这么装腔作势地迈出了江府的大门,沈复几乎是将妻子送到了云香阁,才辗转去了翰林院。云伴鲜噙着浅浅的笑意,目送丈夫离去,转身欲走时,却无意瞥见了一个似乎有些眼熟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跟上那个行色匆匆的背影,然后快步绕到前头,躲在暗处仔细一瞧——还真是怀安公主身边的曾嬷嬷?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毕竟是昨儿个才要对她动手的人,就算平日里不常碰面,她也不可能认错。那么,问题来了:这曾嬷嬷提着一只篮子,走起路来还左顾右盼的,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那个昂首挺胸的嬷嬷头子——她这是要去做什么?x :/x 电脑端:/ 对于敌人主动送上门来的线索,云伴鲜从来不会拒绝。反正现在时辰还早,先跟上这个鬼鬼祟祟的爪牙,晚些再去云香阁才不迟。 当机立断作了决定,她便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一路看着曾嬷嬷出了皇城,她尾随其来到郊外的一处小林子里,竟意外瞧见了一座长了许多杂草的坟墓。奇怪的是,那墓碑上没有刻字——不,仔细一看,还是能够发现生卒年份的。 这墓穴底下躺的是谁?同曾嬷嬷又是什么关系? 章节目录 第101章 挖人墙角 正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头思忖着,云伴鲜就听得僻静的林子里传来了曾嬷嬷的念叨声:“姐姐啊,你别怪我见死不救,公主要你的命,我也是难做。我……我其实一点也不想你死的。你看,你疯了、傻了的时候,我一直都给你送吃的、用的,明里暗里也尽力照顾着茹衾小姐……” 听闻至此,云伴鲜猛地双目圆睁。 “姐姐,你就安心地去吧,茹衾小姐终究是老爷的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公主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我答应你,一定会尽我所能对她好,我会替你看着她平平安安地长大,风风光光地出嫁。还有……还有啊,我每年都会来看你的,给你上香的。所以……姐姐,念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你别怪我,可千万别怪我啊!如今,如今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曾嬷嬷还在絮絮叨叨地对着墓碑说话,同时不忘双手合十,不住地向其叩拜。 至此,云伴鲜想不明白也难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她离开江家的时候,这个曾嬷嬷同那个袁姨娘还都是怀安公主的贴身侍女,只是后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她二人一个继续留在主子身侧忠心侍奉,另一个则爬上了主子夫君的床,成了那大宅里的姨娘。可惜,想也知道,面对这样一个昔日的仆人,怀安公主是不可能容之忍之的,所以,袁姨娘便“疯”了。 不过,也恰恰是因为她得了所谓的“失心疯”,前年年关之际,她才能被曾经的旧主看中,以女儿的性命作要挟,逼着她对自己下毒手。 事后,怀安公主更是直接杀人灭口,给袁姨娘送了一碗有毒的银耳羹,而这一切,曾嬷嬷显然是知情——甚至是亲自经手的。 呵呵。 云伴鲜笑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怀安公主,为你有一个不够狠毒的手下,默哀吧。 这般思忖着,云伴鲜轻挑着唇角,从大树后走了出来。她悄无声息地行至曾嬷嬷的背后,毫无预兆地俯下身去,在她的耳边呼出了一口气。 察觉到身后有动静的曾嬷嬷本以为是自个儿的错觉,可耳畔冷不防吹来一阵热气,她自是惊得侧头去看。x 电脑端:/ 电光石火间,年近四十的妇人吓得几近魂飞魄散。她“啊——”的一下惊叫出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两只眼跟见鬼似的仰视着徐徐直起腰身的女子。 “曾嬷嬷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鬼。”意料之中的反应映入眼帘,云伴鲜扬着秀眉,笑靥如花。 “大……大大大,大小姐,你,你怎么在这里!?”曾嬷嬷依旧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她睁圆了眼珠子,口中磕磕巴巴地发问。 奈何云伴鲜并不急着接话,只不慌不忙地眸光一转,令视线落于墓碑右下角的两行小字上。 曾嬷嬷见她只挂着微笑、一语不发,一颗稍稍平复的心忽然又突突直跳起来。 糟了! 事实证明,曾嬷嬷的推测并没有错。 没一会儿的工夫,年轻的女子就兀自勾着嘴角,悠悠地将目光挪到她的眼中,似笑非笑地对她说:“嬷嬷可真是念旧情,明明知道公主打心眼儿里厌恶袁姨娘,却还在她死于非命后,只身前来吊唁。” 寥寥数语,却将好几个关键的信息给一股脑儿吐了出来。曾嬷嬷登时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地仰视着女子姣好的容颜,大气都没敢喘一口。 直至云伴鲜笑意不改地盯着她瞧了半天,她才蓦地回过神来,视线游移着表示:“奴婢听不懂大小姐在说什么……” 可她没有想到,对方闻言竟又猝不及防俯下身来,一双睁圆的杏眼直直逼视着她的眸子:“抵死狡辩有意思吗?!” 不知是对方居高临下的姿态太过骇人,还是自己本就心中有鬼,这一刹那,曾嬷嬷居然被吓得猛打了一个激灵。 怎么办?!怎么办!?她真的听到了……自己刚才絮絮叨叨说的话,她当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就在曾嬷嬷面无血色、双手微抖的时候,云伴鲜却自顾自地直起了身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的面孔。(_ “我记得,当年我离开江家的时候,曾嬷嬷跟袁姨娘,都还只是二十来岁的姑娘。虽然同为公主卖命,但你二人情同姐妹,从不争宠献媚。只是,当初谁又能未卜先知,一别多年,终究逃不过物是人非。” 曾嬷嬷听她波澜不惊地说着,隐去眼底划过的一丝惆怅,抿着唇不吭声。x :/ “嬷嬷,你就没想过,今日,你的主子能够为了一己之私,弃车保帅,毫不留情,明日,她是不是也会为了保全自己,而拿另一个亲信做挡箭牌?” 妇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依然咬着嘴唇不说话。 “其实,在她的眼里,你们都只是供她使唤的奴才而已,平日里,她或许会拿些金银财宝来笼络着你们,但必要时,她也会亲手为你们端来一碗穿肠毒(□□)药,好让你们‘为主尽忠’。” 曾嬷嬷闻言不免一惊,心道她果然是知道了什么。 “你们就是她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不压榨完你们的最后一分价值,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一点,曾嬷嬷应当比我这个旁观者更清楚才对。” 妇人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这位江家的嫡长女所言非虚。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早在二十年前就看明白了,可那毕竟是自个儿的主子,自己不依附于她,还能如何? 埋藏二十余载的心思禁不住冒了头,曾嬷嬷又听女子接着道:“如若不然,她又岂会在明知你早有心上人的情况下,却还死死地扣着你,不许你嫁人生子?” 话音落下,妇人呆若木鸡。须臾,她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仰视着女子清淡的面容。 云伴鲜回以从容不迫的一笑:“嬷嬷以为,我在江府的这些日子里,就只是做做菜、看看书,然后四处瞎晃悠吗?” 章节目录 第102章 双管齐下 是的,云伴鲜知道。看似是在江家大院里悠闲度日的她,实际上,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一个同怀安公主有关的人,也在与众人混熟的过程中,不着痕迹地打听着每一条她认为有价值的线索。是以,早在去年春天的时候,她就发现,曾嬷嬷与老管家的一个远房表外甥有暧昧。后来暗地里一打探才得知,他二人十几年前就私定了终身,奈何怀安公主不肯放人,才始终未能成事。不过,这两人倒是一对痴情种,竟愣是以不伦不类的关系待在同一屋檐下,一处就是十几轮春秋。更要命的是…… 思及某个曾几何时听说的传闻,女子不禁莞尔一笑。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样的话,本该由嬷嬷的心上人来说,可公主身为你的主子,却丝毫不曾顾及你的幸福,硬是把这话变成了她的台词,害得你和你的情郎这么多年来难见天日,甚至连你们的孩子……都不得不交由别人抚养。” 此言一出,曾嬷嬷彻头彻尾地慌了。 “你……你你……”她颤颤巍巍地举起自个儿的一条胳膊,指着云伴鲜的鼻子,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将这样的反应看在眼里,女子的心头岂能不喜? 毋庸置疑,传言是真的,而她业已歪打正着,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软肋。 “嬷嬷放心,我不是你家主子,不会拿你的孩子来威胁你。”然而,她却冷不丁话锋一转,甚至弯起嘴角,给了对方一个安抚的微笑。 曾嬷嬷有点愣神。 虽说这位大小姐不像是个咄咄逼人的,但是……但是这么好的机会,难道她愿意就此放过? 怎么想都觉得这不现实,年近四十的妇人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脑袋。 云伴鲜见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倒也不急不躁,这就面不改色地鼓动道:“不过,嬷嬷真就打算一辈子这么过下去,不给自己的爱人和自己的孩子一个应有的名分?” 眼瞅着对方顿时面色一凝,她便继续动摇其心志:“要我说,你跟的这个主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她可以全然不顾他人的死活,不管是杀人陷害还是威逼利诱,她都做得游刃有余,不分亲疏。这样的人,你当真心甘情愿地跟着她,直到她榨干了你的最后一点价值,接着一脚把你踢开?”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曾嬷嬷要是再听不明白,也真是枉费她跟了怀安公主这么些年。 只是…… “你……你莫要挑拨离间,我,我不会上当的。” 不会上当,你还说得这么结结巴巴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将曾嬷嬷目光闪烁、面露迟疑的神态尽收眼底,云伴鲜忍不住暗暗腹诽。 “我需要挑拨离间吗?”然后,她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心神不宁的妇人,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你同她本就是貌合神离,她拿你当枪使,你呢,也不过是碍于你的愚忠,这才迟迟未有弃暗投明。”说着,她故意顿了顿,抬眼目视前方,“哦,不,也不能这么说,以前的江府是她的天下,你没有别的人可以投靠,当然只能一心一意地替她办事。”女子投向远方的目光倏地一转,落在了妇人不知不觉间仰起的脸庞上,“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你有了更好的选择,为何还要固步自封,傻傻地在一棵歪脖树上吊着?”x 电脑端:/ 什么意思……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还要…… “曾嬷嬷,跟了我,我不光会许你一家团圆,还会让你一生衣食无忧,你的夫君可以离开江府,自立门户,你的骨肉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喊你们‘爹娘’,进私塾识字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下一刻,云伴鲜竟然真就开出了这些极具诱惑力的条件,令妇人的一颗心不由得怦怦直跳,“最重要的是,你若助我令真相大白于天下,便也算是告慰了昔日姐妹的在天之灵,如此,她纵然对你有再大的怨仇,看在你诚心忏悔、将功补过的份上,便也能散了吧。” 话未说完,女子幽深的眸光业已投向了身侧的青冢,曾嬷嬷心头一滞,也鬼使神差地侧过脑袋,跟着看向那冰冷的墓碑。 云伴鲜见她的眼睛里已然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动摇,便也不再多言,留下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就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日头业已越怕越高,去皇城外走了一遭的女子沁着一身薄汗回到了城里的云香阁。坐着歇息了没多久,她就一头钻进伙房里忙活起来。索性今儿个预定了酒菜的客人不多,忙了一个多时辰,她就得以重新坐下休息了。 当然,她并没有这份闲工夫去同人喝茶聊天。直接就入了每回必访的雅间,她如愿见到了一张熟悉的小白脸。(_ 范简一见云伴鲜就大呼小叫的,又是嘘寒问暖的,又是“心疼”她一身油烟味儿的,闹得她只想那东西堵住他那张犯贱的嘴。 不过,看在她今天既有意外收获又已得偿所愿的份上,她姑且就不跟他扯皮了。 “那位大人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于是,她神色淡淡地落座,根本不理会对方大惊小怪的言辞,径直以一句问话终结了毫无意义的寒暄。 范简不紧不慢地闭上嘴巴,挑着眉毛盯着手中的茶盏看了一会儿,又撇了撇嘴,道:“许久不见,云妹妹可真是愈发不解风情了。” 奈何云伴鲜压根就当他是在释气,即刻接话说:“你是要我尽早建议你家主子换个人来传话吗?” 云妹妹果真是越来越无趣了。 腹诽一句后,范简清了清嗓子,总算是收敛了满脸嬉笑的神情。 “主子要我告诉你,你的那份新年大礼,他收下了。” 云伴鲜蓦地眼珠一错。 “并且,他不会浪费了你的这番好意。” 好意?是啊,如今她云伴鲜行事,多少都要顾及宫里的那一位。譬如除夕那夜,她偷梁换柱,可不是为呈一时之快。借刀杀人不假,但她心里清楚,怀安公主母女必定会将事情闹大,届时,她只需推波助澜一把,便能将太子推上风口浪尖,令二皇子从中获利。再好比是之前,她特地向三皇子开了口,让他吊着同江茹宁的婚事,也是为了帮助二皇子实现挑拨离间的目标,同时,又阻止江家借着三皇子这座桥梁彻底倒向太子。 脑中思绪流转,胸中心潮澎湃,云伴鲜目不转睛地直视着范简的眉眼,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那个人,果然是个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 云伴鲜必须承认,跟一个聪明人合作,不但能省心省力,还能等来不少惊喜。 那么…… “要变天了吗?” 章节目录 第103章 直击软肋 云伴鲜觉得,自从知道云香阁乃是二皇子在宫外的秘密据点之后,每每打那儿回来,她的心情总会有些起伏。 而这一回,显然是她最为心神不定的一次。 她可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将要发生。 不过,预感终究是预感,在未有成真之前,她还是得照常把每一天过好。 这天,云伴鲜算算日子,也该是替江家人做吃食的时候了。于是,她便一如往常地来到伙房,在一众厨子的欢迎声中大显身手。刚做完一道拿手好菜,她就注意到了自屋外而来的曾嬷嬷,见对方一对上她的视线就心虚地别过脑袋,她禁不住无声莞尔。 曾嬷嬷是来替怀安公主取冰糖燕窝的,拿到了东西,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去,没料想才走出去没多远,就被随后追上的云伴鲜给拦住了。 “我的提议,嬷嬷可有好生思量过?” 面对女子如花般的笑靥,年近四十的妇人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她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埋低了脑袋,抬脚意欲逃离。 云伴鲜霎时冷了脸,随即就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嬷嬷,我这人其实不喜欢逼别人作决定,但是,事关重大,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年轻的女子拉下脸,沉着嗓子说罢,就果不其然地目睹了对方愈发紧张的神情。 “大小姐,你……你终归是江家的嫡长女,要什么没有,为何非得同我一个奴才过不去?” 曾嬷嬷视线游移着说罢,始终没敢抬头去看对方的眼睛。 云伴鲜被她这话给气笑了。 “要什么没有?嬷嬷你真会说笑,我一个随时有可能死于非命的空壳子大小姐,哪来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好命?” 曾嬷嬷变了脸。 她说这话,用这语气,分明就是…… 忍不住抬眼与女子四目相接,她不出意外地撞进了那双已将一切看透的瞳仁里。 “我想,嬷嬷处理过的人,应该不止袁姨娘一个吧?也许,还有我娘,也许……还有我。”云伴鲜不紧不慢地凑到她的脸旁,幽幽地吐着叫她不寒而栗的字句,成功换来了她的满面惊恐,“不过我明白,你也是受人胁迫,被逼事主。只要你早日改邪归正、弃暗投明,我云伴鲜的眼里和心里,就只剩下你背后的那个人,对于嬷嬷的所作所为,我可以从轻发落。” 她说的是“从轻发落”,而不是“既往不咎”——这样的承诺,反倒更为可信一些。 “此外,嬷嬷可不要以为我是在以卵击石,毕竟,我已经忍了十几年,这足以证明,我不是个意气用事、有勇无谋之人。” 曾嬷嬷闻言不免有些吃惊,兴许连她本人都未尝意识到,自己的内心虽有动摇,却也一直对这位江家嫡长女的话存有疑虑。 如今,大小姐是在告诉自己,她业已有了几成的把握,真的能够扳倒那个心狠手辣的公主吗? 实际上,如果可以重头来过,曾嬷嬷也希望自己从未侍奉过怀安公主,可惜,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即便有,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奴才,又哪来挑三拣四的资格?然而此时此刻,老天爷却意外地将一个机会摆在她的面前,那么,她是抓住这个机会豪赌一把,还是沿着既定的前路,就这么忍气吞声地过一辈子? “嬷嬷好好想一想吧,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该替你的家人想想。” 要说的话基本上都交代完了,云伴鲜生怕两人站得太久会惹来怀疑,匆匆留下这句结语后,便转身欲走。 “等等!” 让她喜出望外的是,就在她急着离开的一瞬间,对方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令她下意识地驻足回首。 “你……你需要我做什么?” 听到这等了好几天的答复,云伴鲜差点就要两眼放光了。不过,她还是努力镇住了脸上的表情,轻轻笑道:“放心,我不是她,不会让你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无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我想向跟你打听一件事。” “你说……” “我那个活泼好动的好妹妹,怎么快一个月了,还被关在房里不得出门?” 诚然,这一疑惑,已经在她心底存了好些时日。起初,她还以为是江茹宁在除夕那夜受了刺激,所以才多日闷在房中,不愿露脸,可后来发现,江茹宁蜗居闺房的日子也太长了些,这完全不符合其日日都要在江家大院里显摆一番的作风。况且,她也留意到,这近一个月来,每天都有热乎乎的汤药被端进少女的房中,她忍不住开始思量,是不是有什么她没想到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 云伴鲜看到曾嬷嬷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闪烁。 还真被她猜中了?x x 电脑端:/ “说吧,我只是关心一下我的妹妹,又不会把她给吃了。” 曾嬷嬷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一桩不大不小的秘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太子年三十那天夜里给她下的药,可不仅仅是让她一晚上欲(和谐)火(和谐)焚(和谐)身这么简单!(_ 获悉了自己未曾料想的真相,云伴鲜免不了又是一阵怒火中烧:那个人面兽心的太子爷,又一次刷新了他卑鄙无耻的下限! 因着如上念头,这天傍晚沈复回府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面色不霁的妻子。他深知,云伴鲜不会莫名其妙地板着面孔,所以,一定是又出了什么变故,这才害她心生不快。 “出了什么事?谁惹我的鲜儿不高兴了?” 女子微微拧着的细眉倏尔松了开,她盯着温文含笑的夫君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人都快要心里发毛了,才冷不防神色一改,冲他嫣然一笑。 沈复见她这般诡异,忽然间就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相公,你……能不能再为我牺牲一次色(和谐)相?” “……” 四目相对间,沈复默默无语地抬起一条胳膊,拿手揉了揉眉心。 片刻,他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掌,对上了妻子炯炯有神的目光。 “说吧,要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云伴鲜就蓦地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走到沈复的跟前,伸手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臂。 “别这样嘛……我哪里舍得真让你出卖男(和谐)色?” 沈复故意回她一个凉凉的眼神。 “啊呀,就是……” 女子兴冲冲地踮起脚尖,凑到男子的耳鬓旁,低声跟他咬起了耳朵。 “为什么要非得这么做?”听完了云伴鲜的计划,思绪流转的沈复一时未能发现它的意义。 “你不觉得,怀安公主很重视她那个宝贝女儿吗?所以,我要用她最在乎的人去打击她。” “就只是这样?” “认为我无聊?” “是认为你还有所保留。” 云伴鲜勾着嘴角笑了。 夫君如此看得起她,她也不好让他失望不是? 不过,眼下她还是先卖个关子吧。 这样想着,她撒娇似的说了句“你就帮我一次嘛,不会坑你的”,就令沈复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次日戌时,月黑风高,一封密信被送到了江家二小姐的屋里。这个时候,江茹宁正躺在床上,冲着替她送药的丫鬟大发脾气,眼瞅着手里的药碗就要被主子夺去摔个粉碎,那可怜的侍女却惊讶地发现,看完书信后的江茹宁竟突然笑逐颜开,然后就直接让自己把药端过去,说要喝了它! 小侍女如蒙大赦,顾不得多作思量,赶忙伺候着这位小祖宗喝了药。 在接下来的两三日里,江茹宁的心情一直都出奇的好,不折腾丫鬟了,也是乱摔东西了,甚至连每天送进屋子的苦口良药也痛痛快快地解决掉了,这让一个多月来叫苦不迭的婢女们纷纷觉得,主子这是突然大发慈悲……不,是她们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然不论如何,主子不折腾人了,这比什么都好——可是丫鬟们万万没有想到,一切反常都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是夜,看起来乖乖服药的少女趁着底下人放松警惕的空当,同连日来一样,偷偷把药倒进了屋内的一盆盆栽里。将空碗递出去之后,她还装出一副自己乏了的模样,早早地熄灯躺下了。 但是,没过半个时辰,看似业已入眠的少女却一骨碌爬起身来,就着黑灯瞎火穿戴整齐了,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屋里溜了出去。 夜未深,人已定,江茹宁匆匆忙忙地来到江家大宅的一座偏院,蹑手蹑脚地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等了没一会儿,一辆马车就优哉游哉地驶了过来。江茹宁头探头脑地望着,心里忽然就生出一阵兴奋来。 这是她头一回干出这种夜会情郎的事儿,想想还真是有些激动呢! 不过,此刻的她全然不会想到,两盏茶的工夫过后,迎接她的,会是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更叫人始料未及的是,她才进屋没多久,一双有力的臂膀就从身后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桎梏让少女不免先是一惊,可一想到对方是那个因其美貌而倾倒的男人,她心下的那点惊慌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接连数日倒掉了母亲命人送来的汤药。是以,此时此刻,来人的拥抱简直就是一团烈火,直将她这把干柴烧得通红! 呵呵,云伴鲜,且看你明日如何成为一个痛哭流涕的弃妇! 章节目录 第104章 一计得逞 翌日,阳光明媚。 云伴鲜起了个大早,舒舒服服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这个时候,沈复已经在床下整理衣冠了,于是,她便裹着被子,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见丈夫的举手投足间都隐隐透着温雅与从容,云伴鲜不禁觉得,如此赏心悦目的男子摆在眼前,也难怪江茹宁会头脑发热了。 正暗自思量着,她看到回过头来瞧她的男子微微一愣。 “在看什么?”须臾,沈复笑容可掬地回到床边,坐下身来,盯着她的眉眼。 “你好看喽。”云伴鲜毫不避讳地说着,眉宇间一点儿也没有女儿家的羞涩。 沈复闻言哑然失笑,接着就冷不防在她红扑扑的脸蛋儿上轻啄了一口。 “你也好看。” 如此礼尚往来,他自是被女子嗔怪着轻推了一把。 “脸上有油呢,你也不嫌脏。” 他怎么可能嫌弃她呢? 沈复兀自笑着,捧起娇妻的笑脸,放到唇边细细品尝起来。 可惜,耳鬓厮磨的温存没持续多久,就被屋外的一阵嘈杂给打乱了。云伴鲜气喘吁吁地从沈复的怀里挣脱出来,一下子就辨别出了某个尖锐的嗓音。 “沈复!云伴鲜!你们给我出来!给我滚出来!” 被要求“滚出去”的夫妻俩面面相觑了片刻,便有云伴鲜松开棉被,往外挪身。 “你就这样出去?”眼瞅着妻子穿上鞋袜后只匆匆披了件衣裳就要往屋外去,沈复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样出去才能闪瞎她的眼。”哪知对方只回头妖娆一笑,就拢着衣襟,施施然迈开了步子,“你待着别动,我去会会她。” 沈复无语:他可以告诉她,院子里兴许会有家丁在,他不想她这副娇柔妩媚的姿态被别的男人看了去吗? 这显然是行不通的,因为,他那颇有主见的娇妻已经走得没影了。 是的,云伴鲜不慌不忙地行至门口,伸手亲自打开了房门。顿时,少女叫嚣的声响和丫鬟劝阻的声音鱼贯而入,却又在她们看见她的一刹那偃旗息鼓。 江茹宁一时间有些发愣。她设想过云伴鲜的很多种反应,有抵死狡辩的,有惊慌失措的,有闭门不见的……可就是没料到,对方会像现在这样,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衣裳,气定神闲地与她对视。 最可恨的是,她……她居然双颊微红、媚眼如丝,完全就是一夜(和谐)春(和谐)宵后的样子!而她……而她! 猝然还魂的少女忽觉怒不可遏。 “贱人!你算计我!”说时迟那时快,江茹宁怒目圆睁,作势就要冲上前去给对方一巴掌。 云伴鲜当然不会傻站着被人打,她眼疾手快地抬起右臂,一把攥住了少女径直袭来的手掌,牢牢地将其桎梏在半道上。x 要知道,她可是跟锅碗瓢盆打了多年的交道,论力气,可绝不是江茹宁这个深闺小姐能够比得过的。是以,少女卯足气力都没能挣脱她的束缚,一直到她冷不防发力一推,才令其一个踉跄退回原位。 “一大清早的,二妹妹这是发的什么疯?”目视少女倒退数步才被侍女扶稳了身子,云伴鲜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才发疯!”江茹宁尖着嗓子吼还了一句,一双眼却忽然看向她的身后,“沈复呢?!叫他滚出来见我!” “妹妹一大早的扰人清梦,还吵着嚷着要见自己的姐夫,所为何事?” “少在这儿给我装腔作势!你们……你们!” 少女气得手指发颤的同时,云伴鲜正将双手交叠在胸前。上身慢悠悠地倚靠在门梁上,她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怒火中烧的少女,一副“我们怎么样?”的架势。 江茹宁说不下去了,虽然她自认为很厉害,可那等羞耻之事,还是叫她难以启齿。x 电脑端:/ 因此,她不知不觉地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瞪视着老神在在的女子,灵机一动,说:“你们陷害我!就不怕我把你们告到官府去!?” 噗—— 云伴鲜差点喷了。 没想到,她这素来奉行“本小姐就是王法”的蠢妹子,还会求助于官府? 心里放肆地嘲笑着,云伴鲜面上还是装作一头雾水的模样,字正腔圆地说:“妹妹,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我同夫君与你井水不犯河水的,何时陷害过你了?” 江茹宁当然不能就这么被她套出话来——她得找沈复当面对质! 以这一决定为指导思想,少女什么也不肯所说,就一个劲地要求沈复现身,奈何云伴鲜死活不肯叫人,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怀安公主闻讯匆匆赶来,才结束了这老清老早上演的闹剧。(_ 然而,闹剧谢幕了,正剧却开演了。听宝贝女儿哭哭啼啼地诉说了自个儿昨夜里的遭遇,怀安公主气得简直就要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你怎能干出这等糊涂事来!!!” 被母亲责骂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 须臾,她抽抽噎噎地扯了扯妇人的衣袖,撅着嘴委屈道:“女儿也是难受嘛!娘你知道的,女儿就是看上那个沈复了,不得到他,女儿这辈子都不会死心的……” 隐去了自己私下把药倒掉的事实,江茹宁如今只想撇清自己的责任,并让母亲替她报仇雪恨。 可是,怀安公主哪会看不透她的那点心思,当即就恨铁不成钢地瞪大了眼,斥责道:“你还好意思说!?沈复是什么人?是那个贱人的夫君!外面这么多王公贵族,你哪个不要,偏偏就要他?!还‘不会死心’?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话虽如此,事情还是一码归一码。听江茹宁又仔细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怀安公主不用思考也能断定,女儿定是被云伴鲜那个贱丫头给算计了! 还有那个沈复!当初居然还骗自己说会在那丫头跟前阳奉阴违,而今看来,被阳奉阴违的人分明就是她自己吧! 怒不可遏的妇人无法忍受旁人这般戏耍自己,更没法原谅他们此番对江茹宁的设计。 她一定要为宝贝女儿讨回公道! 章节目录 第105章 当面对质 这天,江河海刚从朝堂上回来,就见到了一双悲愤交加的妻女。 听母女俩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通,男人的眼珠子简直瞪得比汤圆还圆。 “不可能吧?!鲜儿和沈复怎么会做出这等勾当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着,而后突然又像记起什么一般,蓦地注目于泪流满面的女儿,“宁儿,你……你没事吧?” 原来,昨儿晚上江茹宁被那封多日前送来的私信骗出江府,本以为能在那黑灯瞎火的屋里与自个儿的姐夫共享鱼水之欢,然后第二天一早就直接要求男子休了云伴鲜,转而娶她为妻,却不料被一双大手从头到脚摸了个遍之后,她却渐渐察觉到有点儿不对劲。衣衫半解的少女及时从欲望中抽离出身,凭着仅存的三分清明,要求对方把灯给点了。但男人哪里肯依?立马就手口并用,一面去吮(和谐)吸她的香唇,一面欲撕开她的亵(和谐)裤。情到浓处,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唤出一声“心肝儿”——恰恰就是这一声溢出唇瓣的呼唤,终于叫半推半就的少女彻底警醒过来。 这个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压根就不是沈复! 花容失色的少女急忙用力踢打起身上的陌生男子,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她被迫由着那男人又是啃又是摸的,吓得她眼泪都溢出眼眶了,才侥幸踹中他的裆(和谐)部,趁着他捂着胯(和谐)下嗷嗷叫唤的空当,手忙脚乱地翻滚下床,一溜烟逃跑了。 等到她惊慌失措地逃出院子,一路飞奔到老远的地方,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 于是,春寒料峭的夜晚,江府的千金大小姐勉强整理了衣裙,抱着自个儿的胳膊在大街上边哭边走。心慌意乱之下,她找不着路,又害怕会被什么妖魔鬼怪给缠上,最后只好寻了个街角蜷成一团,迷迷糊糊地哭了半夜又睡了半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这才在旁人的帮助下寻到了回家的路。 听女儿在丈夫面前又将昨夜的惨况描述了一遍,怀安公主既是心疼又是气愤。 江河海也是既震惊又后怕,搂着女儿的身子安抚了好一会儿,他才皱着眉头回过神来,命人去把大小姐和姑爷请来。 可惜这时,沈复已然离府,去翰林院当差了,因此,被叫来的唯有云伴鲜一人。一进门就瞧见两双恨不能用眼神撕了自己的眼睛,女子却是不动声色地向一家之主行了礼。 “大人唤我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江河海要问的话突然就噎在了嗓子眼。 “你还在装腔作势!?” 直到龇目欲裂的江茹宁差点儿就要冲过去撕破来人的脸,他才不得不一把拉住前者,随后神色复杂地看向后者。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感情上,他并不愿意相信,大女儿联合女婿对二女儿做出了那等龌龊之事,但二女儿的这番遭遇又是从何而起?(_ 如此思忖着,江河海只得简洁明了复述了次女昨夜的经历,然后期期艾艾地向云伴鲜发问,问她江茹宁所述之事是否属实。 云伴鲜冷冽一笑,不说别的,就问那目光怨毒的少女索要证据。 江茹宁当然拿不出什么证据。一来,那封关键的书信已经被她应写信之人的要求给烧了,她也不晓得信是谁送来的;二来,昨晚的那间屋子里漆黑一片,她急着逃命,根本就没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连那将她送入虎口的车夫,她也全然未尝留意。换言之,一切都是她独自一人秘密进行的,只要对方不站出来承认,她根本就找不出半点证据。 不……慢着……有人!有一个人,可以替她作证! 江茹宁心急火燎地表示,那天她受到信的时候,屋里正好有个送药的丫鬟在,那丫鬟亲眼看着她把信封拆开,因此可以为她作证。 不一会儿,丫鬟被叫来了,并且明确表示,自己确实见过二小姐看信。 江茹宁立马得意洋洋地看向云伴鲜,却惊讶地发现,对方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x :/ “我可以相信,你是看过一封信的,可你怎么就能证明,那封信是我……或者是我夫君写给你的呢?” 江茹宁的面孔顿时有些僵硬。 “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片刻,她回过神来嘶吼出声,却只叫云伴鲜哑然失笑。 “二妹妹,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用表现得这么露骨吧?没凭没据的,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公主没把你教好呢。” 此言一出,不光是江茹宁横眉怒目,连怀安公主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倒是江河海拧着眉毛轻斥一声,才叫女子眸光一转,与他四目相接。 “大人,没有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也没工夫陪着几位在这里胡闹。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语毕,她略施薄礼,便转身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地往屋外去。可惜,在走出一丈远的时候,她就被怀安公主给扬声喝住了。 “长辈还没发话,你就自说自话地离开,你娘和你舅舅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云伴鲜闻言不禁眸色一冷,她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径直对上妇人阴沉的目光。 扮演贤妻良母扮了这么久,这毒妇终于是忍不住了,就要当着江河海的面,同自己撕破脸皮了? 如此一思,女子怒极反笑:“回公主的话,我爹和我娘是如何教的我,不是公主说了算。至于今天的事,我只能说,我问心无愧,实在没法由着二妹妹胡搅蛮缠。公主若还是疑心于我,那就请您收集了证据,再来找我对质吧。” 语毕,她作势就要再度转身,却当即惹来了怀安公主的一声“站住”。 云伴鲜顿住身子,侧目从容不迫地与之对视。 “你问本宫要证据,本宫也想问问你,在整个江家大院里,除了你和沈复,还有谁会想要陷害茹宁?” 云伴鲜被她这一问给逗乐了。 “公主此言差矣,且不提我与夫君为何要加害二妹妹,也不谈别人又为什么不可能有仇于她,就单凭公主只将目光锁定在江家大宅内部,我便认为,公主您是想当然了。”说着,她面色如常地看向怒气冲冲的江茹宁,“再者,妹妹你怎就如此糊涂?一个千金大小姐,堂堂公主殿下的女儿,你怎能如此不顾名节,深更半夜跑出府外幽会男子……”话到一半忽然就皱起了眉头,她猛地将脸一沉,瞬间变作一副蔑视狐狸精的姿态,“还妄图勾引你的姐夫?!” 江茹宁的脸色瞬息万变。 须臾,忘记自己也是理亏的她只能颠倒黑白:“谁勾引他了?!分明是他迷惑我!” “他怎么迷惑你了?” “他……” “怎么?说不出来了?”见少女语塞,云伴鲜的脸上即刻阴云密布,她倏地注目于蹙眉不语的江河海,勾唇似笑非笑,“大人,您的好女儿可真是了不起,勾搭姐夫不说,自己犯了错,还企图把文过饰非、冤枉无辜。” “我没有冤枉你们!” “证据呢?” 耳朵简直要被少女的尖叫声刺穿,云伴鲜拧着眉毛,重新与她四目相接。 “没有证据的话,请你不要见人就咬。” “你!” “好了!”听不下去的江河海终是忍无可忍,冷不丁出声喝止了姐妹俩针锋相对的争论,“鲜儿,我问你,你和沈复,到底有没有送过那封信?” 章节目录 第106章 全靠演技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死寂。 云伴鲜盯着男子的眉眼看了好一会儿,最终面若寒霜地开启了朱唇:“没有。” 听闻否定的大夫,江河海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江茹宁却按捺不住,当场失声叫嚷起来:“你胡说!” 无奈云伴鲜对她不予理会,只径自注视着男子愁眉不展的容颜,倏尔凄凉一笑:“我说,诸位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现在的苦主是我,是我的夫君,我还没有要找某些人讨回公道,某些人倒是恶人先告状,想让我和夫君担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了?”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神情各异,怀安公主皮笑肉不笑,头一个张嘴反驳了她:“莫须有?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敢发毒誓,你当真没有做过?”x 云伴鲜也笑:“我发了誓,公主就会信了吗?” “我看你是不敢。” “不是不敢,只是觉得这未免太过好笑。公主,也许在你眼里,你的女儿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璀璨明珠,但是在我的夫君看来,她不过是就个普普通通的姑娘罢了。根据我对沈复的了解,他绝对绝对不可能看上二妹妹,更不可能愚蠢到去给二妹妹送信,约她夜间私会。” 耳听对方如此贬低自己,江茹宁气得快要头顶冒烟,可惜她的母亲心知她压根斗不过云伴鲜,这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抢先一步说:“你说对了,沈复不喜欢茹宁,但恰恰就是因为他不喜欢,才会帮着你设下此等下作的圈套!” 云伴鲜听罢,自是不怒反笑:“公主,要给我按罪名,也得有真凭实据吧?如若凭着您一张嘴就能给人定罪,那还要像江大人这样的朝廷命官做什么?” “休得巧舌如簧!” “是不是巧舌如簧,不如让我们来听一听江大人的意见。”女子气定神闲地说着,泰然自若地凝眸于愈发愁眉深锁的男子,“大人,依你看,二妹妹在我心里就是那样一个有头无脑的蠢货吗?会仅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书信,便在半夜三更飞奔出府,对亦个不晓得打哪儿冒出来的男人投怀送抱?” 缄默良久的江河海终于暗自作出了决定。 “鲜儿说的没错,”他蹙眉面向怀安公主,心底的那杆秤其实已然倒向了他的长女,“夫人,你是不是忘了,宁儿究竟被下了什么样的药,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啊。” 诚然,他夫妻二人之所以把江茹宁关在房里整整一个半月,就是因为她那日所中之毒不光会致使她一夜欲(和谐)火(和谐)焚(和谐)身,更能让药性持续百日之久。在这一百天里,中药之人若是未曾与人交(和谐)合,便会日日思春、备受煎熬,可一旦和什么人共赴云雨了,便又会就此赖上那人的身子,三天不与之共享鱼水之欢的话,就会血脉偾张而死。x :/ 以上种种,云伴鲜实则已从曾嬷嬷的口中获悉。不过,事到如今,她当然要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死咬到底。 果不其然,在她微露疑惑的伪装下,怀安公主很快就寒着脸陷入了沉默。 云伴鲜自然要把握好这个装模作样的好机会。 “看来,大人有证据证明我和夫君的清白?” 江河海简单地将那媚药的“玄机”讲了一遍。 “竟有这种事?!” 云伴鲜故作诧异地睁大了眼,一句难以置信的反问脱口而出,好似她真就是头一遭听说此等离奇的药效。 如此再自然不过的反应,自是令江河海又多了她多了一分信任。 “公主,不管信也好,不信也罢,这等意外情况,我可是没法未卜先知的。要我说,十有八(和谐)九是哪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悄悄设计陷害了二妹妹,结果让公主和二妹妹误以为是我和沈复干的好事。” 与此同时,云伴鲜更是趁热打铁,装出无辜又不快的模样,迫不及待地替母女俩分析起事件的来龙去脉来。 约莫是她的表情太过逼真,又或许是怀安公主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个最大的疑点,一时间,妇人不自觉地抿唇沉思,连愠怒的神情也寡淡了几分。 “所以,公主有心思在这里怀疑我,还不如想法子去调查一下,看有哪些人是清楚这个秘密的。” “还有那个对宁儿欲行不轨的男人,我定要把他揪出来,送官查办!”(_ 云伴鲜义正词严之后,江河海也面色不霁地发了狠话,整一个要为女儿讨回公道的姿态。 怀安公主闻声,猝然还魂。 “老爷,你是气糊涂了吗?这种事,当然只能私下进行……” 双眉紧锁的妇人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压低嗓音提醒了一句,这才叫男子如梦初醒。江河海双唇翕张,略尴尬地看了看面色微白的女儿,好像才刚意识到,把事情闹大的话,他的女儿恐怕就要名节不保了。 云伴鲜看着这神情各异的一家子,心下暗暗冷笑。直到发觉父母双亲似乎都已经将矛头从女子身上转移,忍无可忍的江茹宁才猛地打破了现场的寂静。 “爹!娘!你们不要被她骗了!我看她分明就是同伙!是同伙!” 她伸手指向长姐的鼻子,不顾仪态地在双亲面前骂骂咧咧,终是叫有心平息家丑的一家之长忍无可忍。 “行了!要不是你自己不知廉耻,会发生这等丑事吗!?” 江茹宁被他吼得一怔,惊呆过后自是受不住满心的委屈,哭着跑了出去。 怀安公主生怕女儿一个想不开又闹出什么岔子来,阴恻恻地瞪了云伴鲜一眼后,就抬脚追了出去。 就这样,屋里只剩下江河海父女二人。 一场真假大戏暂告一段落,云伴鲜没有多余的话要说,这便默不作声地转身欲走,殊不知就在她误以为总算可以离开的一瞬间,一个酝酿已久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了过来。 “鲜儿,此事……当真与你无关吗?” 章节目录 第107章 反目成仇 云伴鲜步子一顿,随后莞尔一笑。 原来,他并不是那般信她。 不紧不慢地侧过脑袋,她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话:如果是她出手,江茹宁就不可能以完璧之身回到江家。 江河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是你的妹妹!” 云伴鲜又笑。 那个毒妇几次三番想要杀她的时候,又何曾想过她是江茹宁的姐姐?所以,她根本没必要对这样的人心慈手软。 绕着弯子将上述想法化作语言,云伴鲜并未看到男子变幻莫测的神情,只是一如往常地寒着脸,与他不欢而散。 另一边,怀安公主安慰了女儿,着令下人沿着女儿昨夜走过的路悄悄打听,试图查出些什么端倪来。 没错,既然府里头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那就想法子逮住那个为非作歹的男人,让他供出幕后真凶。 这样想着,几天后,她派去的人还真就打探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据说,那天晚上,有人看到当今太子妃的胞弟曾在事发地附近出现。(_ 怀安公主怔住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去年除夕那夜女儿当众宽衣解带时,那个男人的确是在场的。那么,他又是如何获悉,可以利用在女儿体内作祟的欲(和谐)火,来达到引她献身的目的? 思及此,怀安公主忽觉不寒而栗。 知道女儿究竟是中的什么药的,只有他们夫妻、皇帝、太医……还有那个下药的人。 太子……太子?!可是,为什么?!就因为她那天去宫里找他理论了一通?就因为他和他们夫妇闹了不和?! 怀安公主有些想不通,但某些念头一旦成形,便是挥之不去。越想越觉可疑的她即刻派人继续查探,多日后,她甚至不得不令人秘密挟持了太子妃的弟弟,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说出事实真相。 而这未来的国舅爷虽然好色,但是更加惜命,被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歹徒恶狠狠地威逼,这只软脚虾二话不说,便将实情悉数吐露——竟还真就是太子助了他一臂之力! 消息传到耳朵里,怀安公主恨不能将她那大侄子剁了喂狗! 谁料想她还没采取行动呢,宫里宫外不知怎的就传出了江家小姐清白已毁的流言。突如其来的蜚短流长简直就像是一座越长越高的大山,压得她们母女俩喘不过气来。更糟糕的是,气愤不过的妇人尚未奋起反击,就被她的皇兄召入宫中问话了。 起初,皇帝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他还是拐弯抹角地问及了江茹宁那一夜的所作所为。被戳到痛处的怀安公主试图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谁知皇帝的一句话却彻底地激怒了她。 “虽说茹宁是中了药,但她做出这等不齿之事……依朕看,她是不适合成为朕的儿媳妇了。” 话音刚落,面色不霁的怀安公主便忍不住霍然起身。 “皇兄!你不要忘了,在酒水里掺了那腌臜之物、害我女儿至此的,是皇兄你的好儿子——太子!” 皇帝最讨厌别人数落他儿子的不是了!明明他都已经在淡化此事的影响了!明明是她女儿自己恬不知耻、不甘寂寞,怪得了谁?! 认定江茹宁已是皇家——不,是他们江家的一大耻辱,皇帝当着妹妹的面板起了脸。 他理直气壮地告诉怀安公主,不管她怎么想,反正三皇子同江茹宁的婚事是告吹了。 见兄长如此倒打一耙,怀安公主怒极反笑。 三皇子?那个草包?她和女儿还不稀罕呢!谁要谁拿去! 于是,兄妹俩的脸色都变得相当难看,可碍于皇帝毕竟是一国之君,怀安公主纵使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好肆意发作。她只能阴着脸拂袖而去,再次找上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巧得很,她这边同兄长闹了矛盾,太子那边,也正被太子妃弄得焦头烂额。 诚然!兴许在别人看来,是太子这个姐夫襄助小舅子一亲芳泽,可在太子妃的眼里,指不定就是太子他自己动了春心! 近两年来对太子愈发怨怼的太子妃爆发了! 太监、宫女们听着自寝殿内传出的争吵,还没顾得上抹一把冷汗,就一眼瞧见了气势汹汹而来的怀安公主。 啊呀妈呀!所有的麻烦都凑到一块儿去了! 这一天,东宫内外“热闹非凡”,先是太子夫妇争得面红耳赤,后有怀安公主横插一杠,令“战火”愈演愈烈。一时间,三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让半步,争论的主题大抵就是“究竟是你卑鄙下流还是你小舅子色(和谐)胆包天还是你表妹没羞没臊”。 消息辗转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气得病体初愈的男人当场摔了茶盏。 这个太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有他那惯会用甜言蜜语哄人的妹子!怎就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忤逆至此!? 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皇后娘娘惊闻此讯,赶忙跑来替儿子说好话,可想也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她的温言软语?他怒气冲冲地把自个儿的结发之妻训了一通,大意是叫她好好看看她教出来的好儿子! 皇后深感委屈,却也只能抿紧了嘴唇,默默承受着来自丈夫兼一国之君的训斥。 十几天后,这场风波的始末被云伴鲜获知,乐得她躺在床上都能突然笑出声来。 “你就这么高兴?”黑灯瞎火的卧房里,位于其身侧的男子也是被妻子逗乐了。 “当然高兴。”敌人那儿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她不幸灾乐祸一下,怎么对得起他们的敌对关系? 耳听娇妻欢欣雀跃的声音,沈复默默无语,过了一小会儿,他才话锋一转道:“那个人似乎很愿意把消息递给你?” 云伴鲜当然听得懂他在说谁,微愣的神情很快就被笑意重新覆盖,她翻了个身搂住丈夫的脖子,调笑说:“怎么?吃醋了?” 沈复嘴角微抽:“你会让我吃这个醋吗?” 女子笑容更甚:“谁知道呢?要说那个人,其实长相也不错啊,有时候回想起他那张脸,我还觉得跟你长得有几分相像呢。” 话音刚落,沈复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僵了一僵。 感受到这转瞬即逝的变化,云伴鲜倒是不自觉地愣了一下。x 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噗……你还当真了啊?” 听妻子失笑出声,业已缓过劲来的男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云伴鲜难得由着沈复“欺负”自己,含笑搂紧了他的脖颈,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害他差点就生出了那些旖旎的念头。 “相公尽管放心,就算他的相貌与你的那么点儿相似,他也不是你。你二人的性子相去甚远,纵使我再眼拙,也不可能把他当成是你。更何况,我同他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相比之下,倒是你……近来不是不止一次被皇上召进宫去吗?你接触他的机会,反倒比我多才是。” 原本正听妻子一本正经地解释着,沈复还想着,她可真是可爱,但忽然间就听她提及了另一个话题,他自是随即转了心思。 如她所言,约莫是自己的才学受到了皇帝的赏识,再加上他于皇帝毕竟有救命之恩,饶是皇帝先前曾因云伴鲜的事而对他有了少许成见,也被之后他的种种优良表现给消磨殆尽了。 如此,倒也合了他的心意。 这样想着,他反手搂住妻子,与她相拥而眠。 翌日,沈复好巧不巧地被皇帝宣入御书房面圣。君臣之间商量完了国事,便是洽谈私事的时候了。皇帝独独领着他去了御花园,一边欣赏明媚的春光,一边询问了江府近来的情况。 沈复不好欺君,是以,皇帝问什么,他便答什么,避重就轻,却也没有半句谎言。皇帝听闻妹妹跟外甥女可算是消停了,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一手捋着自个儿的胡子,另一手负在身后,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不一会儿,皇帝冷不丁停住了脚步。沈复见状自是跟着驻足,随后抬眼望见了正由人推着往前的二皇子。对方显然也已注意到了他们,这便命背后的染柒送他前去拜见一国之君。 轮椅停在了距离皇帝大约二丈远的地方,二皇子正要在随从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起身行礼,就被对方伸手拦下了。 “皇儿身子不便,无需多礼。” 皇帝老爹都发话了,二皇子自是不再坚持,这便从善如流地坐回到轮椅上。与此同时,沈复则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礼,旋即收到了他神色淡淡的一颔首。 “皇儿今日气色不错,难怪出寝宫来散心了。” “劳父皇挂心了。儿臣看着天气晴朗,想到太医说的‘偶尔也该到屋外转转’,便让染柒陪着儿臣出来了。” 皇帝微笑着点点头,和颜悦色地同次子寒暄了一会儿。二皇子逐一应答,恭谨有加,亲昵不足。沈复在一旁听着、看着,心里头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空空如也。 直到二皇子待着待着突然间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竟猝不及防地咳出了一口血,皇帝才大惊失色地蹲下身去,一面查看儿子的脸色,一面大声命人去宣太医。 沈复不自觉地敛起了眉毛。 迟疑片刻,他还是上前一步,张开了嘴。 “皇上,微臣略懂医术,可否让微臣替二殿下把一把脉?” 章节目录 第108章 二皇子 那一刻,皇帝就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眼睛“噌”地一下亮了。 要知道,从御花园出发往返太医院,少说也得花去两盏茶的工夫,他们等得起,他的儿子可等不起。 这样一想,皇帝当机立断地让开了位子,令沈复得以蹲下身来为次子号脉。 手指触及微凉的手腕,沈复凝神搭了会儿脉,忽然就抬眼看向身前的病人。 电光石火间,他在对方眼中目睹了不可思议的诧异之色,又见这错愕的眸光随即被意有所指的眼神所取代。 二皇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眉眼,那目光深邃而沉静,似乎并没有因剧烈的咳嗽而受到影响。 沈复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站起身来禀告皇帝,说二皇子长年待在屋里,一时间不适应外头的冷热,刺激了心肺、咽喉,这才导致突然咳出血来,所以,须得尽快将二皇子送回房里,好生歇息好生调养,想来就没有大碍了。 皇帝本是下意识地不信的,毕竟儿子连血都咳了出来,哪里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可眼瞅着沈复言辞恳切、从容不迫,他又鬼使神差地动了相信此人的念头。 但不论如何,对于他这个病弱的儿子来说,外面终究不比屋里安全,这人,还是要及早送回寝宫的。 这样想着,皇帝赶忙亲自护着次子回了寝殿。 诚如沈复所言,二皇子刚回到殿内不久,脸色和气息就都缓和了不少,咳嗽的症状也几乎消失了。皇帝不放心,等来太医又诊断了一番,听到类似的结论后,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可是,看着病榻上面无血色的儿子,他这心里很快就又五味杂陈了。 留下来陪陪儿子的念头才刚兴起,就被年过半百的男人给压了下去。 “皇儿好好养病,朕改日再来看你。” 二皇子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意图起身恭送圣驾,最后当然是被皇帝给拦住了。 沈复默默注视着这一对貌合神离的父子,良久无甚表情。直至皇帝离开,他身为臣子自是没道理在作逗留,这便跟着皇帝一路向外。 然而,一刻钟过后,他却又被二皇子的人给悄悄地请了回去。 待到他揣着些许猜测故地重游的时候,二皇子已经从病榻上挪回到轮椅上,坐在窗前眺望远方了。 心下的揣测瞬间就得到了印证,沈复不动声色地驻足于一丈开外,面无涟漪地朝着男子拱手作揖。x 在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他不说话,二皇子也不开口。此番缄默一直持续着,直到对方冷不丁提起了他的妻子,询问云伴鲜是否安好,沈复才重新张开了嘴,有问有答。 其实,他二人俱是心知肚明,彼此口中提到的女子,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两人之间的一座桥梁。而他们两个想要在朝堂上掀起一番风浪的男人,反倒鲜有亲身的接触。很多动作,好比是这一次利用江茹宁陷害太子的事,都是云伴鲜从中联络的。 是了,无论是怀安公主还是太子,都无法未卜先知,太子妃那不学无术的弟弟,实际上乃是受了二皇子手下的怂恿与诓骗,才会壮着胆子夜会美人。加诸他本就垂涎江茹宁的美色,除夕那夜亲眼观其妖媚之态,早就淫(和谐)心大动,别人为他提供现成的机会,他哪里还会犹豫? 于是,云伴鲜和沈复负责引诱女方,二皇子的人则想法子说动了男方,只待干柴烈火一触即燃,再把所有痕迹抹杀殆尽,最后,直接将罪名全都推到太子的头上。 如此一来,不光怀安公主一家再也不会跟太子沆瀣一气,连带着太子妃也会掺上一脚,叫太子前院着火、后院不宁。 至于被恶整了的太子,恐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云伴鲜夫妇居然已同他那不问世事的二弟联手合作了。 而此时此刻,二皇子之所以突兀地提及臣子之妻,肯定也不是没话找话。 果不其然,双方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一会儿,便有面色苍白的男子慢条斯理地开启了唇瓣:“沈大人和沈夫人一样,皆是聪慧之人,既然已经跨出了好几步,就该知道,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沈复哪里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方才在御花园里的一把脉,可真是他作茧自缚了。不过…… “恕微臣斗胆一问,殿下这药,用了多少年?” 话音未落,面色清冷的男子业已倏地眸光一转。 只见二皇子微微侧过脑袋,似是欲注目于身后的沈复,却又并未当真看向他的脸庞。 “沈大人,本王才刚夸你聪明。”须臾,二皇子面沉如水地吐出这样一句话,弦外之音溢于言表。 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沈复听罢,非但没有识时务地收口,反而面不改色地直视着他的侧脸,不卑不亢地答道:“听闻殿下生来体弱多病,但年幼时期曾有好转,不料天不遂人愿,殿下的母妃过世没两年,殿下的身体状况又急转直下。如今想来,恐怕不光是因为殿下没了生母,心中哀思,更是由于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听完这一席话,二皇子的脸色已然越来越冷。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不徐不疾地转动身下的轮椅,与沈复四目相接。那双桃花眼里溢出的冷光,仿佛能把人冻成冰渣。 然而,在如此阴冷目光的注视下,沈复却并未流露出丝毫的惶恐,他依旧昂首挺胸地站着,波澜不惊地与之对视。 二皇子缓了缓面上的冷色,听他兀自道:“殿下既然有心坐上那个位置,便该保重自己的身体,如此,才能长长久久……做成殿下想做的事。”x 电脑端:/ 此言一出,前一刻还满面阴沉的男子忽然就晃了晃神。 对方知道他有志于皇位,却不晓得他为何要费尽心思要得到那把椅子。 是啊,他只要有了足够的权利,去完成那个心愿,剩下其他的,有还是没有,于他而言又有何区别呢? 从思绪中抽离出身,二皇子敛去了所有的神情,面无涟漪地凝视着沈复的脸。 “本王的身子,本王自有分寸,沈大人只要尽了自己的本分就好。” 话未说完,男子业已不慌不忙地转移了视线,不再去看对方的面孔。 偏偏这个沈复不肯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走,居然言之凿凿地反驳说:“为殿下的将来着想,也是微臣的本分。”x :/ 二皇子冷冷地看他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明明自母亲离世后,他就不记得“怒气”是何物了。 所幸他没兴趣同沈复计较,这就以一句冷冰冰的“本王累了,退下吧”,将人赶出了他的视野。 然后,他沉声唤来染柒,命其派人再去调查沈复。 染柒闻令,不免当场愣了神。 “主子,先前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再查。” 没错,在决定启用沈复这个人之前,他的确命人暗中调查了沈复的身世,获知其故乡位于黔州,父亲在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已在两年前过世,随后,沈复就孤身一人辗转来到京城,不知何故沦落成一个乞丐,机缘巧合之下,被三皇子的人带进皇宫,塞给了云伴鲜当相公。 当时,他对于沈复的这段经历就存了些许疑虑,认为像沈复这般有才干、有见识的男子不该莫名其妙地变成一个要饭的,后来让人有的放矢地打听了,才得知沈复是因为父亲过世、深受打击,才一时堕落、荒唐度日。 如此说法,听起来倒也不怎么匪夷所思,是以,他当时就信了。 可是,历经今日一事,他忽然又对沈复产生了怀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把这个人的背景查个一清二楚,他不放心。 二皇子凝神沉思之际,被“赶”出寝殿的沈复也正敛着眉毛深思而行。时辰不早了,他直接从皇宫打道回府,一进屋就开始坐着不动。云伴鲜从外头进来,发现平日里从来不会出神的夫君竟木着脸一动不动,惊讶之余自是颇觉好奇。 “沈复?”她唤了一声,好歹是引来了对方的注目,“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回过神来的男子盯着妻子姣好的容颜看了片刻,不慌不忙地向她伸出了一条胳膊。 云伴鲜下意识地靠了过去,将芊芊玉手放入他的掌心,却不料对方竟不急不缓地把她揽进怀里,让她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云伴鲜有点缓不过劲来,不懂他今儿个怎么突然这般暧昧。 但是……不对。 凝视着他清淡的面容,她没能在上头寻到丁点旖旎的痕迹。 也就是说…… “出什么事了吗?”由着男子将自个儿的柔荑放在掌心摩挲,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眉眼,一颗心略有收紧。 “……”沈复不由得顿了顿手中的动作,随即又继续轻抚着她的手背,抬眼冲她莞尔一笑,“我在想,娘子这张嘴怎地如此灵验,昨晚才说起皇上多次召我入宫,今日下午,我就真被他宣进宫去了。” 所以,他神游天外,就是为了这事? 云伴鲜可不会傻乎乎地作这般想,是以,她兀自凝眸于对方那双含笑的美目,若无其事地接话:“然后呢?” “然后……”沈复略作停顿,视线偏了偏,又冷不丁扬唇浅笑,“然后,偶遇了二皇子,被他嫌弃了一通。” 云伴鲜不由愣住——她实在想象不出二皇子“嫌弃”沈复的画面。 所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章节目录 第109章 身怀六甲 沈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并没有刻意隐瞒他的发现。 是了,二皇子在用药,用的不是调养身体的药,而是损伤元气的药,毋庸置疑,他是在通过药物,故意维持自己病弱皇子的形象。至于他如此作为的原因,用脚趾头都能想得明白。 “为了能卸下所有人对他的戒心,他也是拼了。” 听沈复说完今儿个受到的待遇,云伴鲜倒也不是太惊讶,毕竟,历史上为夺皇位而不惜一切代价的人,比比皆是。 只不过…… “我听说,他从小就身子孱弱,六岁以前一直缠绵病榻,连到屋外吹吹风、晒晒太阳的机会都很少有。这么弱的底子,还需要特地去服药伤身吗?” 他就不怕,自己有命坐上那把椅子,没命把椅子给坐热了? 对于二皇子的做法,云伴鲜表示略不理解,倒是沈复突然来了兴趣,问道:“他天生体弱,是从娘胎里带出了什么病吗?” 云伴鲜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才道:“有个传闻,你听过就算了,别去跟别人说。” 沈复眸光微亮:“哦?什么传闻?” 云伴鲜下意识地往外屋的方向瞧了瞧,确信那儿没有任何动静,才重新注目于沈复,说出了一桩几年前在宫中听闻的秘事。 “我听宫里的老人说,二皇子其实还有一个孪生兄弟,不过你也知道,在这个国家、这个时代,双生子历来被视为不祥。”谈及这个可笑之极的“习俗”,云伴鲜忍不住一脸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因此,他那个兄弟才刚呱呱坠地,就被皇上亲自下密令……处理掉了。” “为了隐瞒皇族出现双生的事实?” “是。你知道的,就算是在普通百姓的家中,遇上产妇生下双胞胎,也只能偷偷地牺牲掉一个孩子,好借此保住另一个孩子,否则,一旦被外人获悉此事,两个孩子都会被当成祸星,一道被处死,更有甚者,连孩子母亲的也不放过。”言说至此,作为一个曾生活于现世的人,云伴鲜不免有些义愤填膺,“说起来也真是荒谬可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一出生就带上了原罪,也不知是谁最早定下了这种毫无根据、惨无人道的规矩。”x :/ “……”沈复一言不发地听着,定定地凝视着妻子微锁的双眉,看着她倏尔眸光一转,与他四目相接,“你不觉得双胞胎是灾祸的象征吗?” “当然不觉得。”云伴鲜秀眉微挑,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是都说多子多福吗?一个母亲一连生下了两个孩子,对于这户人家而言,应该是件天大的喜事才对,怎么母子三个反倒成了不能活的罪人了?”x 电脑端:/ “……”沈复眼珠不错地盯着她的眼,唇边忽而绽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真是与众不同。” 许是丈夫看她的眼神太过专注,令她禁不住一瞬失了神。 “反正……反正我要是有了双胞胎,那就算拼了命,我也会保护他们的。”云伴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仓促之中居然胡乱假设起来。 沈复终于被妻子煞有其事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 须臾,他收起盈盈的笑意,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嗯……我们的孩子,”我的妻,“我也会倾尽一生护着他们的。” 说着,他埋首于她的脖颈,与她耳鬓厮磨。云伴鲜被他蹭得心头发软,好一会儿才察觉自己竟是那般不矜持——连孩子都提上议程了。 于是,她微窘着推了推夫君的身子。 沈复终于抬起头来看她,见她面色微红、视线游移,他自然是懂了。 “我们现在就去生一个?” “胡说什么呢?!” 沈复目送娇妻红着脸霍然起身,挣脱他并未用力挽留的手,一溜烟地跑开了。 说来也真是巧,夫妻俩本是说着玩的,没料想七天过后,云伴鲜还真就突然犯起恶心来。沈复亲自替她把了脉,然后就愣愣地盯着她瞧。偏偏云伴鲜当即就从他罕见的愣怔中确证了自己的猜测,须臾过后便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 “有你这种反应的吗……” 沈复这才如梦初醒。 “我只是……只是有些喜出望外。” 话音落下,云伴鲜还没来得及继续嗔怪丈夫几句,就见他脸上倏尔绽出了欣喜的笑容。 起身一把搂住了妻子的身子,沈复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喃喃道:“鲜儿,我们有孩子了……” 侧脸贴服着他温热的小腹,云伴鲜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嗯……” 尽管这个孩子来得确实相当突然,可以说完全是在他们的计划之外,但终究是自己的骨肉,将为人父人母的他们,又岂会不为所动? 这样想着,夫妻俩一个甜蜜蜜地笑着,一个略激动地站着,直至云伴鲜忽然记起什么,才微微挣扎着,离了沈复的肚子。 “应该就是正月中旬……皇上给你灌药的那一次吧?” 诚然,以往房事过后,她基本上都会服药,夫妻俩也会尽量挑选不易受孕的日子行房,所以,除却沈复欲(和谐)火焚(和谐)身而她又疏忽了的那一回,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沈复闻言也不避讳,终究朝着妻子点了点头。 “要……生下来的吧?”片刻,他忽然蹲下身来,仰视着她的眉眼,问话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云伴鲜轻笑出声。 “当然要生,这是我们的孩子,既然来了,哪有舍弃的道理?” 打胎这种事,她可做不出来。 眼见爱妻一脸理直气壮、毋庸置疑的表情,沈复这才安心地重拾笑意,起身在她的额前留下一吻。 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这胎坐稳了,等到头三个月过去了,想来江府上下也多少能摸出点端倪了。x 事实上,事情的发展也大致在他二人的预料之内。因着云伴鲜害喜的症状颇为明显,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沈复每天就尽早回来陪她,伙房里替她准备的膳食更是发生了不容忽略的变化,更别提让她像往常一样亲自下厨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种种变化没多久便传到了江家主人的耳朵里。好些日子没吃到长女亲手做的菜,本来还意犹未尽的江河海一听这情况,立马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没敢直接去问女儿,只好偷偷摸摸地问了沈复。得知女儿真的有了近三个月身孕,年近半百的男子立马就笑得合不拢嘴,那眉开眼笑的模样,比起沈复这个当爹的,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兴奋难掩的江河海一时得意忘形,竟特地从京城最富盛名的云香阁里挖来了一个大厨,令其专门伺候云伴鲜的饮食。他还吩咐了在长女院里侍奉着的丫鬟、嬷嬷,说是不论大小姐想要什么吃的、用的,都要尽全力满足她,至于银子什么的,尽管去账房拿,伺候好了大小姐,人人都有赏钱。 这一下,云伴鲜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她抽着嘴角望着那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饱嗝。 消息很快传到了怀安公主母女的耳朵里。 作为才刚熬满一百天——终于出关的苦主,江茹宁几乎快要气炸! 贱人!她在房里痛苦地忍受着媚毒的折磨,整整三月有余!而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设计陷害了她,害她声名扫地不说,竟然扭头就若无其事的,跟那个男人翻云覆雨!还怀上了孩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满心满肺都是怨毒,少女面目狰狞地摔烂了房里的两只花瓶,却在气得胸口起伏的时候,倏地阴冷一笑。 孩子?那个贱种这么宝贝这个孩子,自己便让她有这个命怀上,没那个命生下! 是啊,她江茹宁不但要让那个贱人尝一尝被烈火焚烧的滋味,更要叫她和她的男人一道成为杀死亲生骨肉的凶手! 这样想着,少女的脸上随即便露出了奸佞的笑容,仿佛自己的眼前已然浮现出女子满身是血、凄厉呻(和谐)吟的画面。 她当机立断唤来了自个儿的侍女荔枝,压根不去解释屋中的一地狼籍,就命对方即刻伺候自己更衣出府。 荔枝有些惶然,低头瞥了瞥那碎成渣滓的花瓶,没敢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怯生生地问主子这是要去哪里。 江茹宁火了:“反了天了你?!本小姐要去哪儿,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荔枝被她吓得浑身一抖,再也不敢多话,赶紧照办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荔枝就陪着自家主子来到一家药铺。江茹宁不许她跟进铺子,她也只好在外头候着。没一会儿,她便瞧见主子满面春风地从药铺里走了出来,无奈主子近来阴晴不定,她虽略觉好奇,却也不敢再贸然招惹,只得默不作声地跟着主子在街上又瞎晃悠了一刻钟,这才随之打道回府。 然而,她做梦也不曾想到的是,今日看似寻常的这一次出行,竟会成为他日那一场风波的祸端。 章节目录 第110章 险遭毒害 云伴鲜近来有些犯懒。 这不单是因为她怀了孩子,终日嗜睡却又睡不踏实,更是由于江河海跟沈复这对翁婿跟说好了似的,一个派了一大堆人伺候她,一个每天都尽早回来守着她,什么端茶送水、穿衣脱鞋的事情,都被身边人给包办了,她几乎只要动动手指头,甚至默默地递个眼神,想要的东西就会立马送到她的跟前。 云伴鲜觉得,再这么下去,她怕是连出恭都要别人代劳了。(_ 这样不行。 本来,向来喜欢自力更生的她理当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被翁婿俩捧在手心里伺候了一阵,她赫然发现,这日子过得真是舒坦啊——怎么办?她都不想动了。x 不仅如此,沈复还亲自给她写了个安胎的方子,由江河海任命专人全程抓药、煎药、送药,并且特地给她开了个小灶,专门用来为她服务。 对于这般宫廷贵人般的待遇,江府里的老人都禁不住暗自感叹:想当年怀安公主怀了二小姐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如此了,看来老爷相当重视今日的大小姐——他将来的长外孙啊。 这样想着,府里的人对云伴鲜是愈发恭谨了。 是日,丫鬟正在单间里替女子煎安胎药,偏巧伙房外有人有急事找她,她犹豫了一小会儿,思忖着这药反正也已经熬到一半了,一时半会儿不看火也不打紧,便匆匆忙忙擦了手,抬脚往外去了。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跨出门槛后不久,另一个身影便悄无声息地闪了进去。 江茹宁来到冒着热气的药罐子旁,东张西望了一番,确信四下无人,这才打开了瓦盖,手脚麻利地将一包药粉倒进了药罐里。她盯着那慢慢溶解的粉末看了一会儿,露出得意又阴险的笑容,接着便迅速阖上瓦罐,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现场。 殊不知,这看似无人留意到的一幕,却被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了去。 江茹衾本能地觉得,二姐姐往大姐药里头加的,不是什么好料。 于是,当一刻钟后丫鬟端着药往云伴鲜屋里去的时候,小丫头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大小姐,药来了。” “放这儿吧,有劳了。” 见主子如此客气,又想起自己方才的溜号行为,送药的丫头瞬间红了耳根。所幸她及时留意到了女子手中的小衣服,这才不由自主地转移了注意力。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听说大小姐从小养在外头,所以这女红之类的活计,实在是…… 她略尬尴地瞅着那歪歪扭扭的针脚,咬牙犹豫了好半天,终究是没忍心去戳云伴鲜的心窝。 丫鬟窘着脸告退了,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的江茹衾则一溜烟跑了进来。不过,跑到里屋的时候,她还是马上放慢了脚步,因为爹爹跟她说过,大姐怀了小宝宝,她得小心着点,千万不能碰着大姐,伤了她的小外甥。 是以,云伴鲜很快就瞧见了一个悠着走的妹妹。 “茹衾?快过来。” 马上是要当娘的人,看到乖巧可爱的小丫头,云伴鲜自是高兴得很,连忙放下手中活计,招呼她进屋来坐。只不过,让女子略觉意外的是,前两回,跑来看她的小丫头都会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一个劲儿地朝着她的肚子瞧,可今日,小丫头却没有急着同她腹中的孩子亲昵一番,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那碗安胎药。 “怎么了?”云伴些有点纳闷,这便看着她的脸问她。 “……”江茹衾转移了视线,一张已然变瘦的小脸很快正对着她的面孔,“大姐,这药喝了,是对小外甥好的吗?” “是啊?这叫‘安胎药’,能让孩子在姐姐肚子里健健康康地长大。”云伴鲜没想过她会问这个,但还是十分耐心地予以解答。 小丫头沉默了,一双浓眉也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云伴鲜察觉到异样,自然是要问个明白,孰料追问之下,自己得来的,竟会是这样的回答:“可是,我怎么看见二姐姐往药罐子里面撒了药粉,她也知道哪些是可以安胎的药材吗?” 云伴鲜霎时面色一凝,然后倏地看向尚依旧烫手的汤药。 江茹宁当然不晓得哪些药材可以安胎!她恐怕只清楚什么东西可以堕胎! 顷刻间,女子一脸肃杀,那变脸比变天还快的动作,自是叫江茹衾吓得脖子一缩。 “大姐……”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云伴鲜蓦地回过神来,笑靥如花。 “哦,没事。茹衾,你告诉大姐,二妹她是什么时候往药里加东西的?” “就在刚才……药快要煎好的时候。” 好一个江茹宁……为了伤害她的孩子,居然不惜亲自下手,果真是跟她那个公主娘亲一般,胆大包天又心如蛇蝎! 胸中心潮澎湃,云伴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勾着唇角。 “茹衾,这件事,先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就把它当成我们两个秘密,好吗?” 她笑吟吟地注视着江茹衾红扑扑的脸蛋儿,看着她在自己的目光下认真点头。 “行,大姐累了,喝了药就要歇息了,改天再陪你说话,好不好?” 江茹衾是个懂事的,一听长姐发了话,忙不迭就一边点着脑瓜一边站起身来,略施薄礼后,小丫头便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目送那长高不少的背影渐行渐远,云伴鲜猝然间变了脸色。她一手抄起那碗成分不明的“安胎药”,另一手将一只倒扣着的茶具翻了过来,倒了大半杯药汁在里头,随后就把剩下的那些倒进了外屋的一盆绿萝里。 她唤来送药的丫鬟,让丫鬟把空碗拿了出去,就声称自己要上床休息,嘱咐任何人不得打扰。紧接着,她盯着那杯业已温了的汤药看了片刻,决定先行将它锁进壁橱里,同时令门窗开到最大,免得自个儿再嗅到这股子药味。 尽管她可以初步推断,江茹宁给她下的药是通过口服发挥作用,但谨慎起见,她还是尽可能地少吸一些药气,以防不测。 章节目录 第111章 将计就计 在略忐忑的情绪中,女子等来了连日早归的丈夫。沈复一进屋就发现房里窗户大开,还瞧见身怀六甲的妻子正躺在那儿睡着,纳罕、嗔怪之余,他自是赶忙行至窗前,抬手意欲关窗,却不料窗才关到一半,就被榻上并未入睡的女子开口制止了。 “怎么?觉得热?”沈复还是把窗户关小了些,然后才回到床前,坐下(和谐)身来去搂自个儿的妻子。 云伴鲜并不接话,而是让他去把衣橱里锁着的那杯药取出来。 为什么要把药锁在衣橱里? 如是疑惑,只在男子脑中一闪而过,一晃眼的工夫,他便自己得出了答案。 沈复二话不说,立刻照办,一边将药端了出来,一边听女子在身后说道:“你闻得出来,这药里加了什么东西吗?” 沈复停下脚步,凑近了那大半杯已然凉透的汤药,闻了一小会儿,他皱了皱眉,居然将杯沿送到了自个儿的嘴边。 “诶!?你别喝呀!”云伴鲜急了,忙不迭抬高嗓门阻止他。 “不碍事,就抿一小口,确认一下而已。”沈复自有分寸,张嘴安抚了面露紧张的妻子,就小小地尝了一口。 舌头在嘴里翻滚了片刻,他敛着眉毛,心道果然如此。 “知道是谁干的吗?”他放下茶盏,重新走回到床边,坐下(和谐)身问云伴鲜。 “除了我那沉不住气的好妹妹,还能有谁?”女子阴着脸,沉声毫不避讳地给出答案,又蓦地眸光一转,看向双眉微锁的夫婿,“是什么东西?” “媚(和谐)药。” “什么?!” 云伴鲜顿觉一股气血逆涌而上。 “呵……她是想让我们两个变成杀害亲生骨肉的凶手?果然够狠。”(_ 诚然,谁都晓得,女子怀胎十月,头三个月是胎像最为不稳的时期,这百日内通常忌房事,以免落胎。而那个阴险狡诈的江茹宁,并不直接给她下打胎药,却是故意选了这腌臜之物,一来,可以替自己一雪前耻,让她饱尝被浴火煎炸的痛苦,二来,又能借他们夫妻俩的手,杀死她的心肝宝贝,叫仇者痛、亲者快。 好个一箭双雕之计!只可惜,她哪里想得到,自己的这一番恶行,皆被偶然路过的江茹衾尽收眼底! 思及此,女子莞尔一笑。 “沈复,既然她想报复都想疯了,不如我们就成全她一次?” 说这话的时候,她那双盈盈含笑的眸子已然注目于身前的男子,令后者免不了心头一紧。 当然,沈复从不怀疑,他的妻子会伤害他们的骨肉,因此…… “你要做什么,我陪你便是。但是你得答应我,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别吓着我们的孩子。” 云伴鲜认认真真地点了头,顺势依偎进他的怀里,任由他伸手轻轻抚摸她尚未隆起的肚子。 一个时辰后,夕阳的余晖渐渐淹没在夜幕之下。本该宁静祥和的江府后院里突然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们忙着在江家长女的屋门口进进出出,清水端进去,血水端出来,屋里更是不住地传出女子凄厉的惨叫,夹杂着男子痛心疾首的呼唤,为这不同寻常的初夏之夜平添了几分寒意。 等这一幕等了许久,江茹宁抑制不下心头的激动,装作不解地来到云伴鲜的院子里,抓住一个过路的丫鬟,问她发生了什么。 结果不出所料——那个贱人的孩子,没了! 获悉此讯的这一刻,江茹宁简直想要仰天大笑三声。 可惜,她不能,是以,她只朝着女子的房门口张望了片刻,便噙着兴奋难掩的笑意,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云伴鲜小产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江河海的耳朵里。近日接连晚归的男子乍一听噩耗,还以为是裴管家长肥了胆儿,在跟他开玩笑,可愣怔过后见对方一脸痛色,他才不能不相信,管家说的,是真的。 心情霎时就跌落到低谷,他却不得不速速振作起来,匆匆赶往女儿的卧房。奈何女儿悲痛难耐,压根不想见任何人,因此,沈复委婉地向老丈人转述了如上意愿,便抱歉地将他拒之门外了。 江河海叹了口气,看向女婿愁眉不展的容颜,把他拉到一边,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复没法回答,只千载难逢地保持着沉默。 江河海急了:“好端端的外孙说没就没了,你总得让我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吧?!” 可是,这种事情叫他怎么开口? 尽管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岳父真就站在他跟前向他询问的时候,沈复还是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 唉……谁让那是他心爱的娘子呢?她让他做什么,只要是对她无害的,他自然只能顺着她、配合她。即便,他将要当着娘子她爹的面,说出一些难以启齿的话。 “我和鲜儿……行了房。” 短短七个字,却令江河海弹指间如遭雷劈。 “你说什么!!!” 沈复被老丈人的一声怒吼给震得耳膜发颤。 “你!?你!沈复啊沈复!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年近半百的男子气得胡子都快翘上天了,他负着手,忍不住来回转悠了三四圈,最后终归是忍无可忍,指着女婿的鼻子就怒斥出声,“你平日里看着挺有分寸的一个人,怎么……怎么在这等不容有任何差池的时候,反倒管不住自己了呢!?”x 电脑端:/ 是啊!三个月!也就三个月的工夫!不,从鲜儿被确诊怀孕之后,实际上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居然连这一个多月都忍不住!忍不住!!! 江河海简直要被气得青筋爆裂! 沈复呢,只能垂首一语不发地承受着来自岳父大人的狂轰滥炸,心下无力地叹息三声。 “鲜儿呢!?鲜儿平时挺有主见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被你撩拨得不管不顾了!?” 撩拨…… 沈复对于岳父大人超乎常人的想象能力已然无言以对,唯有兀自默默地听他发难。 许是他被扣在屋外的时间太久了,过了一会儿,屋里就走出了一个丫鬟,请示说大小姐想见姑爷。 沈复抬头看向江河海,以眼神征求他的意见。x 江河海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虽说前面也“数落”过自个儿的女儿,可在他的心里,到底还是女婿的不是。 不过,这个护短的男人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姑且放女婿过门了。 章节目录 第112章 供认不讳 回到卧室的沈复长长地叹了口气,见云伴鲜正坐在床上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如你所料,我被你爹狠狠地训了一顿。”在妻子眼珠不错的注目下,他快步行至床边,坐下(和谐)身捏了捏她的脸蛋。 云伴鲜“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竟是忽略了丈夫对江河海的称呼,径自拉住了他的大手,一边轻轻摇晃着,一边娇声道:“让相公受委屈了。” 沈复故意用凉飕飕的眼神看她。 “哎呀——马上就会还你清白的嘛!再说了,我是‘共犯’,他也不能只怪你一个人吧。” “你还真别说,他就只训了我一个人,对于你的‘失误’,几乎只字不提。” 云伴鲜撇撇嘴,立马又拿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他瞧。 沈复被这无辜的小眼神看得没法子,只得倾身在她耳朵上轻咬一口,算是“泄愤”。 夫妻俩闹腾了片刻,沈复担心云伴鲜累着,只好暂且放过他这娇俏调皮的爱妻,扶着她躺下歇息了。 翌日一早,江家大宅里仍是愁云惨淡的一片。刚失了孩子的大姑爷特地向翰林院告假一日,留在家中陪伴悲痛欲绝的妻子,似乎并不知道,这一整天里,院子外都有一个身影在暗自徘徊,蠢蠢欲动。 直到男子离了卧房,亲自去伙房为妻子取药,那个人影才趁着屋中无人的空当,偷偷溜进了屋子。 江茹宁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整整十二个时辰,于她而言有多煎熬,只有她自个儿清楚。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没错,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云伴鲜痛哭流涕的模样,并好好享受将这个贱种踩在脚底下的快感。 现在,蹲点守候的她总算逮着了机会,是以未作多想便径直走进了女子的卧房。 昂首挺胸地行至里间,少女借着烛光,目睹了一张苍白的容颜。云伴鲜没有上妆,想来昨夜里才痛失骨肉的她,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里,都不会有这个心思去梳妆打扮的吧? 想到这里,江茹宁只觉通体舒畅。她噙着胜利者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行至床前,并不知此刻正背对着她假寐的女子,业已冷不防睁开了眼。 浅红色的玉唇悄然勾起,云伴鲜不慌不忙地翻了个身,“意外”瞧见了正站在床边的少女。她顿时诧异地瞪大了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容光焕发的脸庞。 “姐姐,我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江茹宁便如愿以偿地目睹了对方眼中的恨意。 “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令云伴鲜始料未及的是,来人竟这么快就坦白了自己的意图,这让她愣神之余,忍不住嘲笑起对方这沉不住气的性子来。x 电脑端:/ 才刚“得逞”就火急火燎地想来炫耀、刺激,依她看,她这妹子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心下啧啧叹息,女子面上却是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唉——姐姐别这么冷淡嘛,妹妹听说,昨儿晚上姐姐和姐夫天雷勾地火的时候,可是热情得很呢。” 根本不该从一个大家闺秀嘴里吐露的词眼,却被江茹宁毫无压力地说出了口。饶是云伴鲜这个业已成亲的过来人,都禁不住要替她害臊。x 不过,眼下,她可没这个闲情逸致,因此,她忙不迭跨下脸来,花容失色地惊呼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茹宁正嘚瑟着呢,哪里察觉得了她话里的圈套,这便洋洋自得地凑近了她的脸,压低嗓音却又一字一顿地说:“我、当、然、知、道,因为,让姐姐爽快这一遭的,可是妹妹我呀。” 她就知道这个恶毒的丫头会中计! 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云伴鲜强压着翻涌而出的情绪,兀自双目圆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见她大惊失色的少女自是越发得意了。 “啊呀,看来姐姐怀了孩子,人也变笨了呀?”江茹宁挤眉弄眼地站起身来,阴阳怪气地动着嘴皮子,“啊……不对,姐姐的孩子都没了,怎么还是没变聪明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赶紧招啊! “我是想告诉姐姐,我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得亏江茹宁丝毫没有要卖关子的意思,这就踌躇满志地挑了挑眉毛。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快把话说明白了,快! “少给我装蒜!”幸而心急如焚之际,少女并没有让她失望,随即就脸色一变,面目狰狞地呵斥一声,“你别以为爹不追查,你跟沈复就可以逍遥法外了!那天晚上,就是你们两个合伙算计的我!除了你们,不可能有别人!什么太子,什么太子妃的弟弟……统统都是骗人的!” 没错!她才不信他们两个是无辜的!至于旁的阿猫阿狗,顶多就是帮凶! 少女目露凶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色阴沉的长姐。女子则无甚表情地与之对视,心中暗暗冷笑。 呵,倒不是个笨的——又或者说,她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认定他们就是她的仇人。 正不动声色地思忖着,她就听得对方继续自以为是地表示:“所以啊,我也要让你们尝尝这份无处申冤的苦楚。” 少女迟迟不把话挑明的做法终是惹急了云伴鲜,她没工夫再听这蠢丫头高谈阔论,当机立断地装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尖声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难不成,是你在我吃的东西里动了手脚?!” “哈哈哈……”电光石火间,少女放声大笑的姿态映入眼帘,“看来姐姐还不至于彻底没了头脑嘛。”说着,她从容不迫地靠近了床榻,凑到女子的耳边,双唇翕张,“你猜对了,我在你的安胎药里加了点料,助你欲(和谐)火焚(和谐)身……欲、仙、欲、死!” 话音落下,早知内(和谐)幕的云伴鲜既不惊讶也不气愤,反倒生出了满满的心急——她就不能说得大点儿声点吗?! 是以,盘算着务必要让少女亲口大声地承认,女子灵机一动,故作震惊地向她确认道:“你给我下药!?你竟然给我下药!?”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除夕宫宴上,我替姐姐遭了罪,怎么着,也得礼尚往来一下吧?”少女一脸淡然地直起身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波澜不惊地抬高了下巴,“怎么样?那销(和谐)魂蚀骨的滋味,是不是叫人毕生难忘?” 云伴鲜不说话,只死死地盯着她的眉眼,可心底却乐呵得不行。 须臾,她更是听少女接着作死道:“别这样看着我,我的好姐姐。我不过是效仿了你的做法,让你明知道事情是我做的,却又找不着任何证据,奈何不得。” 呵呵,奈何不得?傻丫头,你马上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奈何不得”。 章节目录 第113章 苍天有眼 姐妹俩一个洋洋得意、一个故作愠怒之际,不远处躲在角落里的男人正觉如遭雷劈。 江河海做梦也不会想到,长女腹中那还未成形的孩子,居然是被次女下药害死的!更叫人瞠目结舌的是,她不是直接用的打胎药,而是用了能令人欲(和谐)火焚(和谐)身的春(和谐)药! 他简直不敢相信,儿时那个跟在他身后“爹爹”、“爹爹”唤着的可人儿,长大成人之后,竟会歹毒、下作到此等地步! 真是……真是! “孽障!!!” 忍无可忍之下,江河海顾不得身后沈复的劝阻,怒声呵斥着,从暗处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里屋。江茹宁闻声脸色大变,她猛地回过头去,刹那间面无血色。 爹爹?!爹爹怎么会在这里!? 下一瞬,恍然大悟的她就蓦地扭头注目于榻上之人,果不其然地目睹了其唇边昙花一现的笑意。 “贱人!你又陷害我!?” 少女作势就要去掐女子的脖子,却不料一个巴掌先一步呼啸而来,径直招呼在她娇嫩白皙的脸蛋上。 江茹宁惊呆了,她怔怔地扑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仰视着父亲如有火烧的怒容。 “你打我……爹——爹你竟然为了这个贱人打我!?” “闭嘴!!!我问你!是教的你这么阴毒的法子!?” 江茹宁指着床上的女子,江河海指着地上的她,云伴鲜看着这场面,心下一阵冷笑。 呵,她这个亲爹可真是好笑,事到如今,难不成还以为他那女儿是张干净无暇的白纸?压根动不了害人的心思? 江茹宁也笑了:“没有人教我,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那个贱女人生下的也只会是个贱种!我送他早日超度,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哪里错了?!” 江河海气得头晕目眩,须臾,他忽然抬手捂住胸口,令本已坐到床边护着妻子的沈复不得不站起身来,前去搀扶。 “大人!” “孽障……孽障!鲜儿是你的亲姐姐!她肚子里怀的,是你的亲外甥!你也下得了这个毒手!!!” “这种贱民,根本不配做我江茹宁的姐姐!” 父女俩一个浑身发抖,一个声嘶力竭,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肯退让。直到气得面红耳赤的男人猝不及防地呕出一口鲜血,在场的其余三人才不同程度地变了脸色。 “大人?!大人!?来人!快来人!”所幸沈复头一个缓过劲儿来,一边替江河海把脉,一边扬声喊人。 等到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把江河海送出屋子,呆愣在地上的江茹宁才如梦初醒,大喊大叫着起身追了出去。 于是,云伴鲜被一个人留在了空荡荡的屋子,神情也是有点儿呆滞。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沈复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她才下意识地盯着他的脸,用眼神向他询问情况。 而沈复虽未听她开口,只见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也知道她想问什么了。 “吐血是气急攻心,我替他把过脉了,虽然经脉略有不畅,但也无大碍,我已经开了几帖药给他,裴管家也已命人去药铺抓药了。” 简洁明了的说罢,他看着妻子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迟疑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到床沿上,轻轻握住她的柔荑。 “鲜儿,其实你……还是挺在意他的。” 此言一出,女子原本若有所思的神情瞬间就被惊怒之色所取代。 “别弄错了,我只知道,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江家可就那个女人的天下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已变得面无涟漪,好像她从未因江河海而生出半点情绪。 沈复眼珠不错地盯着她冷淡的面容,缄默良久,又不急不缓地说:“就算你不在乎他,他却是真的关心你。” 云伴鲜冷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奈何他的声音却依旧在她耳边悠悠响起:“我们初来乍到的时候,江大人如何宝贝江茹宁,这你是看在眼里的,可今日,他却为了你,动手打了她。” “那是因为她做得太过分了。” “但如果他不重视你,又何必动手去打他跟公主生下的女儿?狠狠训她几句,装模作样地关她几天不就好了?” 云伴鲜一声不吭地听着,终于不再反驳。 “鲜儿,也许……他并没有你认定的那般不堪。” “够了。” 直到他揣摩着她的心思,说出这样一句小结,随即被她冷声打断。 “对不起,我累了,想休息。” 然后,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沉下(和谐)身子,背对着男子侧身躺倒。 见妻子已然如此排斥,沈复也只好适时地收了口,动作轻柔地替她把了平安脉后,就为她盖好被子,由着她合眼入睡了。 翌日清早,礼部尚书少见地缺席早朝,皇帝虽然及时收到了其告假的消息,事后却还是差人特去江府探望。结果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江家昨儿夜里居然出了那样的事,还真是坐实了他心里那股子隐隐的预感。 诚然,自从年前提了小儿子和江茹宁的亲事,他就觉着自己开始跟怀安公主一家子犯冲。不,或许时间要更早一些,早到那会儿江河海的部下参了兵部侍郎一本进而牵扯出太子,早到沈复高中榜眼又替他挡下一刀,早到云以恒为救云伴鲜命丧黄泉,早到江河海为了云、沈二人的婚事专程入宫求见……这样一想,许多事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就埋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联系,兜兜转转的,都离不开那些人、那些事。 皇帝突然感到有点儿头疼。 算了,皇妹家的事,他就不要插手了——要相信他的重臣,相信江河海能够处理好一切。 被一国之君如此信任的男人,此刻也是头痛得很。 他昨夜里刚把二女儿关进柴房,今儿个一早,他的夫人就把人给放了出来,还面色不霁地跑来冲他“兴师问罪”,问他怎就忍心把他们的掌上明珠关在那种地方。 江河海火了:“忍心?你怎么不问问她,怎就忍心下药害死自己的外甥?!” 怀安公主朱唇翕张,心里虽是咽不下这口气,但看着夫君连说句话都气喘吁吁的,她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强行吞回腹中。 在她看来,云伴鲜不过是个贱民生的女儿,那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过是贱命一条,哪里值得夫君这般大动干戈,竟把他们的宝贝女儿关进柴房?更何况,那个贱丫头自从回到江府,就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她们母女。上回女儿中计的事,是有太子掺和不假,但那云伴鲜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就这样一个小贱人,只弄死她的孩子,还算是便宜她了!要是换作自己动手,定要让她一尸两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想着想着便是怨毒丛生,怀安公主却蓦地回过神来,注视着怒气冲冲的江河海,试图采取怀柔之策。奈何头一个字还没说出口,那个叫她咬牙切齿的女子就冷不防从屋外走了进来。x “鲜儿?!你怎么过来了?!你才……” 见到面色苍白的长女,江河海自是万分惊讶,刚要指出她身子虚弱、需要休息,他就戛然而止了。 是啊,女儿刚没了孩子,那是得多伤心啊!他不能戳她的心窝子啊! 云伴鲜见他话到嘴边留一半,也不在意,只瞧了怀安公主一眼,就面沉如水地看向江河海,面无涟漪道:“我有话想对大人说。” 江河海愣了愣,随即注目于面色不霁的妻子,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夫人,你先回避一下吧。” 怀安公主当然不乐意:这个小贱人,见到她不行礼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她回避?哼,她倒要看看,这贱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这样想着,妇人也不多话,冷冷地瞥了瞥目不斜视的女子,就施施然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父女二人,江河海怕女儿累着,忙着招呼她坐下,可惜,云伴鲜没这个意愿,她盯着对方两鬓花白的脸看了一会儿,便兀自站着道:“听说二妹妹昨儿个在柴房待了一夜,今早又生龙活虎的了?” 江河海闻言面容一僵,没想到妻子前脚刚走,女儿又来向他发难了。 “这么说,大人是不准备处置她了?”见男子面露难色、不言不语,云伴鲜鬼使神差地失望了一把。 呵呵,她到底在失望什么?不是早该知道,他根本就不会为了她,跟怀安公主闹翻? 脑中回响起沈复昨日说过的话,云伴鲜却似笑非笑地晃了晃脑袋。 “大人不必为难,我今日前来,其实也不是为同大人说道这些。” 江河海微微一怔,疑惑不解地与她对视。 云伴鲜吸了口气,面不改色地吐露了实情:“我的孩子没有死,他还好好地在我肚里待着。” 此讯一出,江河海彻底怔住,目瞪口呆地瞅着她淡然的眉眼。 “不过,若非昨日有人及时告诉我,说看到二妹妹在我的安胎药里加了东西,此时此刻,我和沈复的孩子就当真已经不在了。” 江河海顿悟了:原来,长女费尽心思,不动声色地联合女婿演了这一出戏,为的就是让他亲耳听到次女承认她的罪行! “大人的女儿如此恶毒,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这个江家,我是没法待下去了。” 江河海霎时变了脸色。 “鲜儿,这……这一码归一码……” “怎么一码归一码?!”岂料短短一语竟登时激怒了上一刻还无甚表情的女子,惹得她突然厉声驳斥起来,“大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当年娘好端端的,怎么就无缘无故地走了?!不是因为生了我而变得虚弱,也不是因为思念你才郁郁而终,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个恶妇暗中下毒!还有我爹,还有当年在江府唯一善待我的那个姐姐!她们都是被她活活害死!如今!她的女儿又来害我,害我的孩子!”(_ 云伴鲜怒目圆睁,一张白皙的脸很快就因激愤的情绪而涨得发红。 然而,当对方双眉紧锁的容颜在她眼中一点一点凝结,她却赫然发现,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出的愤怒,简直是可笑之极。 够了,真是够了。 怒不可遏的面孔倏尔归于沉寂,女子勾起唇角冷笑一声,再也不想对眼前的男人抱有任何期待。 “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一天,她会遭报应的。” 章节目录 第114章 离开江家 这天傍晚,马车载着一对年轻夫妇自江府大宅离开。 对于江家,云伴鲜是没有任何留恋的,所以收拾包袱走人的时候,她根本找不出半点难过的理由。倒是江茹衾和几个常在院子里伺候她的丫鬟很是不舍,尤其是小丫头,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好像此去一别就再也无缘相见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见同父异母的小妹妹这般依恋,云伴鲜一时也有些心软,她悄悄地告诉江茹衾,要是有机会,可以到云家来看她,她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等着小丫头。 江茹衾咬着嘴唇郑重点头,最后还是不得不目送长姐上了马车,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微颠簸的车厢内,云伴鲜依偎在夫婿温暖的怀抱里,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沈复握着她时值初夏却仍有些发凉的手,忽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孩子还在?” 云伴鲜只恹恹地“嗯”了一声。 “我本以为,你会据理力争。” 云伴鲜闻言身子微动,还是将全身的重量再一次压在了丈夫的胸前。 “争什么?再争,也争不过权势的诱惑。” 这回,轮到沈复沉默了。 他心下明白,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将事实血淋淋地呈现在生父的面前。也许,她曾经有过一丝侥幸心理,可到了最后,这丁点的希冀,还是被那个人的无为给捏得粉碎。 “别想了,累着你,也累着孩子。” 过了一小会儿,他特意柔声说笑,终于逗得她微微咧开了嘴。 “孩子才不会累呢,有我这么冰雪聪明的娘亲,从他没出娘胎时带着他一起思考,他今后只会感谢我,早早地就把他训练成一个才思敏捷的美男子。” 听罢女子这番“自以为是”的言论,沈复也乐了,问她怎么都觉得就是个儿子。 “你们男人不都喜欢儿子吗?”云伴鲜总算离了他的胸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谁说的?娘子可别以偏概全。”对于妻子故意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做法,沈复颇觉好笑。x 电脑端:/ “哦,那就生个女儿吧,到时候你可别唉声叹气、怨天尤人的。” “怎么可能?女儿贴心,又能像她的娘亲一般,蕙质兰心,倾国倾城,我高兴还来不及。” 云伴鲜当然晓得沈复不会重男轻女,所以,听了他这一句甜言蜜语后,她颇为受用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车厢内重新归于宁静,片刻后,又忽然响起了女子的喃喃低语。 “沈复,我只有你了。” 男子闻声微愣,随即便了然于胸。 “你要一辈子对我好,就算我人老珠黄了,你飞黄腾达了,你也不许找别人来给我添堵。” 先前还一本正经听着,这一刻,沈复却一下子变得哭笑不得。 都说怀了孕的女子容易胡思乱想,看来还真是如此。 “傻丫头,我这辈子有你一个就够了,哪里还容得下旁人?” “哼,你们男人都是这样,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个人当年也是这么跟我娘说的,结果呢?” 沈复欲哭无泪:他今儿个这是得罪了哪路大神?怎么娘子都开始怀疑起他的真心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慌不忙地举了反例:“那你义父呢?你的舅父舅母,不是一直都恩恩爱爱、相濡以沫?” 不过,话音刚落,他就因提及已故之人而蓦地心头一紧。 孰料刚想道歉安慰,他便听得怀中的妻子道:“爹可不一样,他向来视功名利禄为粪土,才不会动别的心思。” “那我就视功名利禄为生命,会抛弃我心爱的鲜儿了?”(_ 云伴鲜总算不说话了。 可谁人能料,她刚安静了一会儿,就又意味深长地感慨:“世事难料啊……” 沈复简直有口难辩,又因顾忌妻子怀着身孕,不敢用平日里惯用的法子去“罚”她杞人忧天,只能束手无策地听她继续天马行空:“你知道,为什么太子和三皇子频频向我示好,我却始终不肯答应吗?”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他们一个卑鄙无耻,一个有头无脑,你怎么可能看得上? 心下迅速接过话头,沈复面上却是沉默以对。 于是,他很快就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因为他们是皇子,从小看惯了皇帝三宫六院、妻妾成群,耳濡目染之下,长大后必然很能做到从一而终。退一步讲,纵使今后他们真能一心一意地待我,皇帝和皇后也不会顺着他们的意。如今的皇族子嗣单薄,他们只会一个劲儿地往儿子身边塞女人,好让这些侧妃、通房多为皇家开枝散叶。而我,绝对不愿意成为他们传宗接代的工具,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宁可孤独终老。” 言说至此,女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正经过头了,这便直起了上身,抬眼看向男子的眉眼。 昏暗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自顾自地伸出两条胳膊,亲昵地挽住他的脖子,娇俏道:“所以呢,在我看来,你比那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要好上千百倍,你可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哟。” 话音落下,云伴鲜却出乎意料地等来了一阵缄默。 须臾过后,沈复才语气如常地问她:“那如果我也是皇子呢?你就不嫁我了?” 云伴鲜哑然失笑,松开了她的胳臂,老神在在地答曰:“不嫁了。” “可你都嫁了。” 噗,这前因后果乱得……他还真当他是皇帝的儿子了。 “嫁了也可以和离啊,我又不是一个人就活不下去。” 被丈夫难得混乱的逻辑都逗笑了,云伴鲜索性十分配合地给出回答。 沈复无言以对。 良久,见他莫名郁结的女子终是心头一软,好声好气地哄他两句,说他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刚才不是还说了吗?我只有你了,这辈子都赖定你了。” 沈复这才恢复一脸笑意,重新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夜,夫妻俩睡得都有些不踏实。毕竟刚回到久未有人居住的云府,沈复简单打扫了卧房,便委屈妻子将就着睡了,这条件,实在是比不上江家大宅的高堂华屋。好在云伴鲜早就盘算好了,第二日,她便就近找了两个使唤婆子,付了工钱,让她们帮着把整个宅子清扫了一遍,除了尘又通了风,并把被褥和枕头统统拿到太阳底下曝晒。才一天过去,冷冷清清的云家宅邸就有了些许生气。她还在使唤婆子的陪同下亲自登门,把曾经侍奉养父、养母的几个丫鬟、嬷嬷又请了回来。昔日的仆人们顾念旧情,又逢大小姐躬身相邀,自然是乐意回云家伺候着。 就这样,没几天的工夫,云家的宅院里就又热闹起来。 只是,几个丫鬟不太明白,自家小姐为何要将别人特地送上门来的帮手拒之门外。 “怎么?希望别家的丫鬟来跟你们争宠?”听其中一个胆大的问及原因,云伴鲜只挑着眉毛如是反问。 丫鬟们笑成一团。 “两年不见,大小姐真是越发有主母风范了。” 云伴鲜好脾气地笑笑,不以为意。 倒是夜里沈复提及此事的时候,她才故意朝他板了板脸。 “你就不怕,江家派来的人里头,混了怀安公主的人?届时,我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复赶紧用食指封住她的嘴。 “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反倒口无遮拦起来了?什么死不死的,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云伴鲜撇撇嘴,心下承认是自己一时义愤、口不择言,嘴上却是不依不饶。 “反正我是不喜欢他们,在孩子平安生下来之前,我也不想再跟那一家子有任何的牵扯。” 她也知道,等孩子顺利出生后,她还是要面对那些人的。 沈复默默思量着,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最后,他到底是拿心爱的女子没法子,便由着她去了。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眼,秋天的脑袋已然冒了出来,女子的肚子也慢慢鼓了起来。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云伴鲜安心养胎,并没有刻意去打听江家的事情,可是这一天,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听说了关于江茹宁的消息。 江家二小姐要成亲了,新郎官居然是当今太子妃的同胞弟弟。 云伴鲜不免有些发愣:那不就是上回没能得手的未来国舅爷吗?怎么,真看上她那泼辣又狠毒的妹妹了? 当然,比起一个纨绔子弟的心思,她更好奇他的手段——他是如何过五关、斩六将,把这桩亲事给拿下的? 是了,首先,怀安公主那一关就不好过——她一个心高气傲的公主殿下,皇帝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哪里肯把唯一的女儿嫁给那样一个游手好闲的蠢男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再说了,怀安公主不是跟太子闹翻了吗?为何又愿意同他结亲了? 好在心生纳罕的她并不觉忧虑,因为根据沈复这些天带回来的情报,太子殿下的两个亲信六月初又捅了篓子,这会儿,他们的主子正忙着应付皇帝老儿的怒火——焦头烂额着呢! 是以,云伴鲜并不担心敌人会有什么动作,相比之下,她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 太子此番再度“马失前蹄”,显然是二皇子设下的局。只是,短短一年半载的时日里,二皇子接二连三地算计他的太子大哥,就不怕暴露了自己? 章节目录 第115章 真相渐现 事实证明,云伴鲜的顾虑是极有道理的。 不出两月的工夫,接连被人算计的太子就顺藤摸瓜地查出了幕后黑手。 二弟?!那个素来不问朝政的病秧子二弟!? 乍一听线人来报,太子简直比亲睹六月飞雪还要惊讶。可是,面对逐一累积的证据,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后,他确实是从中挖出了不少与结论相符的细节。 这一下,他不能不信了。 好一个深藏不露的二弟!竟不动声色,将他辛苦建立的长城啃食至此! 盛怒之下,面目狰狞的男子一手掀翻了案几上的茶盏。然而没一会儿的工夫,他想起那张被父亲冷落却始终放不下的面孔,想起许多年前曾经听闻的种种传言,又想起这数月来一直龙体抱恙的父皇,唇边忽然就勾起了一道诡异的弧度。殊不知与此同时,清清冷冷的宫殿里,被他忌恨的男人正微抖着一只手,掌心里死死地捏着一团写了字的宣纸。 二皇子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似如同往常一般望着窗外的景色,可脸上却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波澜不惊。 半年,足足半年不止!从他派出密探前往黔州调查那个人的身世起,已经过去了六个月又十八天!在迎来一次又一次大同小异的结果后,他都快要彻底放下自己的疑心,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切就是真实。可是!就在他预备撤回最后两名暗探的前一天,却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一份叫人震惊的密报!正是这封密信,在他十几年沉如死水的心湖里,激起了万丈波涛! 会是他猜的那样吗?会是他猜的那样吗?! 不……不,就是那样,他有预感!且那种预感业已愈发强烈!他一刻也等不了了,必须马上把人找来确认! 这样想着,男子竭力平复了情绪,命染柒速速将人带到他的跟前。 两个时辰后,天色已暗,一个本不该这这种时候出现在皇子寝殿的臣子,却默不作声地立在了二皇子的身前。 有烛光摇曳的屋子里,除却这一站一坐的两名男子,就再无第三人在场。沈复始终无甚表情地杵在距离二皇子二丈远处,微垂着眼帘,像是在等着对方发话。只是,他总隐约感到,今日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同于往常,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即将发生。 莫非……他发现了? 不,不会的,自己离开黔州前,已将一切痕迹抹去。无凭无据的,他应该不可能察觉到端倪才对。(_ 心下暗暗思忖着,他听到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冷不防开了口:“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里作为我的寝宫吗?”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自称“本王”,这让沈复不由得心头一紧,不过,他面上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淡淡道:“殿下玉体抱恙,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调养身子。” “若是为了清净,我何不住到宫外的王府去?” 沈复一时无言。 诚然,眼前的这个男子同他一样,已然二十有三,但是,封王多年的他却迟迟未有按照祖制搬离皇宫。在旁人眼里,那是皇帝心疼这个儿子的表现,谁让他生来体弱多病,不放在自个儿身边照料着,皇帝哪里放心得下?x 至于实情究竟如何…… “别人都说,是父皇怜我天生孱弱,放在宫外总不比留在身边安心,所以才破例将我留于宫中,甚至都不顾皇后娘娘的反对。可实际上,谁都不晓得,父皇这么做,仅仅是出于愧疚和害怕罢了。” 话音未落,说话人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跟前的男子,见他故意垂眸不愿对上自己的视线,心里忽然就泛起一阵涟漪。 “从这扇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我母妃生前住过的寝宫。”他毫无预兆地话锋一转,一双眼不急不缓地望向窗外,仿佛能在茫茫夜色中找到儿时居住的地方,“母妃在世时,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几乎事事都依着她,许她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惜好景不长,她怀了龙嗣,却意外地产下了一对双生子。那一刻,她的命数便发生了逆转。父皇将我们母子三人视为不祥,在平安生产后不满半个时辰,就要下令处死我的弟弟。母妃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换不回父皇的一点怜惜。”他顿了顿,侧首重新凝眸于对方的面孔,却并未能从其眼中捕捉到他想要的动容,“这些事,都是小时候我从母妃口中听到的,她隔三差五就要对我说一遍,不怕宫女、太监因此而笑她疯癫痴傻,就怕我不知道曾经有个为我赴死的同胞弟弟,就怕她和我都把弟弟给忘了,就怕这世上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那样一个人……” 自出生以来就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二皇子说着说着,就身不由己地喘息起来,可那微微闪烁的目光,却未尝离开那双同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弟……沈……沈复……如果你是那个弟弟,你会怪我和母妃吗?” 沈复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 打从方才对方主动提及那段秘密的往事,他就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对方说了这么多,居然仅仅是为了问他这样一句话。 怪吗? 很久以前,他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他还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可今时此日,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改往日的冷淡疏离,以一种几近期盼又胆怯的口吻小心询问,他突然就觉得,这个人,还有那个早已离开人世的女子,其实活得比他要痛苦许多。 如此一思,自己还真是矫情了。 勾唇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沈复收敛了所有的心绪,拱手面色如常道:“臣以为,如果殿下的弟弟泉下有知,获悉殿下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记挂着他,定能含笑九泉。”x 电脑端:/ 寥寥数语,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二皇子眼珠不错地凝视着他清淡的眉眼,心知他这是不愿把话挑明。 但是,这样也够了——至少,他还好好地活着,至少,他并无怨恨。 况且,眼下也不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他还没有达成他的夙愿,还没能为这个失而复得的亲人开拓一片净土。 在那个吃人的规矩被废除之前,他还不能认。 如此思忖着,心情仿佛也平静了不少。 收拾了差点溢出胸膛的情绪,二皇子深深地吐息一番,轻声问道:“你的夫人,近来可好?前两个月就听说她有了身孕,可人却回了云家,府上总共也没几个丫鬟,伺候得好吗?” 沈复一瞬间有些发愣,他实在是不适应二皇子这嘘寒问暖的架势——尽管看上去还是那副无甚表情的模样,但说话时的眼神里已明显多了几分柔色。 这进展也太快了些,他得缓缓。 于是,沈复一边缓着一边答道:“拙荆很好,丫鬟也够用,劳殿下挂念了。” 孰料对方却像是压根没听进他的话似的,自顾自地接话说:“改日,我派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和产婆过去守着,再让几个影卫暗中护着。你白天要去翰林院当值,家中只剩下女眷,万一有人找上门来闹事,也好有个对付。” 沈复听他旁若无人地讲述着自己的打算,觉得脸上某个地方好像有点犯抽。 “殿下,这……” “这是你的头一个孩子,必须得谨慎一些。” 看着对方认真严肃的表情,沈复竟觉无言以对。 直到二皇子暗示他近日可能将有大事发生,不晓得敌人会不会狗急跳墙——去找云伴鲜的麻烦,确实无法做到时时兼顾的沈复才低眉拱手着,接受了他的好意。 不过,从皇宫悄悄回到云府之后,沈复仰头望着清朗的夜空,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片刻,他抬脚行至屋外,轻声推开房门,不久就见到了正在软榻上打着瞌睡的妻子。 时辰已经不早了,屋里却仍旧点着灯,人也未去榻上歇息,显然,他的妻子正在等候意外晚归的他。 看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无意识地点着脑瓜,沈复忽觉心头一片柔软。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惊醒了她。 “唔?回来了?”云伴鲜睁开惺忪的睡眼,口齿不清地说着话,视线似乎仍在努力往他脸上聚集。 “天寒了,怎么也不到床上躺着?”沈复柔声问着,径自将她抱到床前,安置在暖烘烘的床榻上。 “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云伴鲜一面由着他替自己褪去外衣,一面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出了点事情,耽误了。”沈复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心爱的女子,抽空抬眸看她一眼,“让你担心了。” “没事吧?” “没事。” 这样一来一回地说着话,云伴鲜业已脱去了外衣,被沈复扶着躺下了。 然而不同于往常的是,沈复并没有转身前去洗脸、洗脚,而是径自坐到床边,俯身拿脸贴在了她圆鼓鼓的肚子上。 “怎么了?” 云伴鲜不免有些纳罕:她怎么觉着,今夜的沈复似乎格外的……柔弱? 章节目录 第116章 风云变幻 云伴鲜觉得,“柔弱”这个词,用在沈复身上似乎不是很合适,可是,看着他贴服在她小腹上的脑袋,心弦微动的自己又不晓得该如何形容这样的他。 所以,她只能凝视着他的侧脸,轻声问他到底怎么了。 “想你和孩子了。” 白天出门,晚上回府,和平日一样,才几个时辰不见妻儿,就莫名思念了? 云伴鲜才不相信,她的夫君会是这样一个缠绵于儿女情长之人。直觉告诉她,他今日定是遇上了什么事。 可是,他显然是倾向于避而不谈,而她,也从不喜强人所难。 于是,女子思量片刻,便从侧面摸了摸肚皮,轻笑曰:“孩子,你看你爹,都学会撒娇了,到时候,你出来见了他,可得给他留点面子,别笑话他。” 此言一出,本来还沉浸在柔情中的男人突然就哭笑不得。 他哪里撒娇了? 抬起脑袋、支起身子,沈复看向言笑晏晏的妻子,见她细眉微挑、朱唇微扬,心里头忽又软了一片。 有妻如此,他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比起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长,其实他才是幸福的那一个。尽管曾经被人舍弃,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可他到底是活了下来。他被他的亲人记挂,又受救命恩人的照顾,还在多年以后遇见了她。他好像都该感谢自己的命运,感谢这一路磕磕绊绊地走来,这才造就了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相守。 想到这里,脸上啼笑皆非的神情淡了些许,心里的柔情蜜意却是浓了几分。 “又调皮了。”他伸手轻轻刮了刮妻子的鼻子,便起身欲往外去,却不料才刚站直了身子,一只手就被云伴鲜给拉住了。 “你真的没事吗?”她眼珠不错地注视着他笑意未减的面容,令他不由微微一愣。 他的娘子,还真是敏锐。 “我能有什么事?”可惜,他一时半会儿还不晓得该如何向她坦白,甚至不由自主地记起了离开江府时她对他说过的话,“别想太多了,早点睡,我一会儿就回来,嗯?” 语毕,他笑着俯下身去,吻了吻她的额头,终于见她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 翌日午后,几个年近不惑的妇人恭恭敬敬地敲开了云府的大门。云伴鲜并不觉奇怪,因为昨夜里临睡前听沈复提起过,说二皇子要送几个经验老道的产婆跟嬷嬷过来伺候她。 乍一听这话,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她实在不理解,那个为人冷淡的二皇子怎么会突然间这么关心她。 “大概是觉得我替他做了不少事,想要投桃报李吧。” 沈复是这样回应她的疑惑的。 “他是那样有血有肉、有心有肺的人吗?不会是怕你哪天不忠于他了,想拿捏着我和孩子,以备不时之需吧?!” 阴谋论一经生成,自打怀孕以来就确实容易想多的女子再也控制不住,任由思绪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一去不复返。 沈复微窘,宽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放心把人收下吧,有经验丰富的产婆守着你,我在外头的时候,也能安心。” 听丈夫笃定地表示来人可以信任,云伴鲜也只得姑且放下疑虑了。 只不过她未尝料想,昨晚上才提起的事,今儿个居然就成真了。那位二殿下的速度,真是快得令人咋舌。 当然,并不会武的女子没有察觉到,家中除了多了几个恭顺牢靠的妇人,还多出了几双锐利的眼睛。倒是十天半个月后,有个丫鬟老觉着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看,这才出于不安,将这一发现悄悄禀告给了主子。 云伴鲜闻讯心头一紧,可转念一想,连丫鬟都注意到的事情,沈复一个习武之人,会毫无觉察?既然他有所知却没告诉她…… 当天夜里,她便问了自外归来的夫君——果然不出所料,人也是二皇子派来的,美其名曰……保护他们? 云伴鲜闹不懂了:这二皇子吃错药了?作何冷不丁对他们夫妻俩这么好? 沈复犹豫了一会儿,仍是没把整件事背后的根本原因告知于妻子,只安慰她说,他们夫妻如今很受二皇子重视,对方会做个顺水人情,护他们母子平安,也在情理之中。 “再者,近来朝堂上风云变幻,听他的意思,指不定哪一日就要变天了。你临盆在即,我又没法时时刻刻守着你,有他们替我看着,我也放心。”x 云伴鲜点点头——她相信他的判断。 孰料两天后,在家安心待产的女子真就等来了一个足以预示“变天”的消息。 今日前朝后宫谣言四起,说二皇子并非皇帝的亲生骨肉,说当年其生母与一陈姓太医珠胎暗结,这才遭了老天爷的惩罚,产下了一对不祥的双生子。 “听闻”此讯,身为嫡长子的太子殿下当然不能坐视不理:竟然有人胆敢污蔑他的二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义愤填膺太子爷不顾幕僚的劝阻,于早朝时分当众上奏,恳请皇上滴血认亲,以正视听。 是夜,听沈复谈及此事,云伴鲜禁不住嗤笑出声。 太子会有这么好心?呵呵,依她所见,这流言蜚语恐怕就是从太子那儿传出来的。毕竟,二皇子这几个月的动作太大也太频繁了,她一早就在担心,太子终有一天会查出是他在背后使绊子。 果不其然,这一天来了,太子这就开始还击了。 不过…… “二皇子他……莫不是故意为之吧?” 听妻子这般探问,沈复嘴角一翘,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云伴鲜眯了眯眼,道:“我看就是。” 没错,那个人城府极深,说不定他根本就是早有预谋,故意接连算计太子,让太子揪住他的尾巴,然后顺藤摸瓜地查到他的头上。如此一来,太子势必会恼羞成怒,以某种方式跟他撕破脸皮,也就水到渠成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等等……难不成,连那谣言,也是二皇子自个儿放出去的?x 电脑端:/ 这样想了,云伴鲜也这么问了,结果却意外地得来了否定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问过他了?” “倒不是问过,是他确实没做过。” “那……他有法子应对吗?” 章节目录 第117章 兹事体大 诚然,滴血认亲,别人或许会信以为真,可她云伴鲜心里清楚,用这种法子来判断两个人是否具有血缘关系,实际上压根就是无稽之谈,因为这牵扯到血型的问题。更何况,就算二皇子同皇上真就是同一种血型,太子也定会在滴血用的清水里动手脚,让两人的血互不相融。除非二皇子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亲自去取一碗水,可是,太子会让他这么做吗? 这样一想,她觉得二皇子的处境还真是有些不妙。 慢着。 面前的沈复迟迟未有给出回答,云伴鲜反倒先行想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主意。 “沈复,你们有没有办法,去弄来皇上和太子的血?” 沈复原本正在凝眉沉思,一听这话,不由得微微一愣。 “你要他们的血做什么?” 云伴鲜不回答,坚持让他先告诉她,究竟能不能办到。 “皇上是天子,太子是储君,要取得这个两人的血,自然是难上加难。”沈复据实以告,眼珠不错地注视着妻子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所以,你总得让我明白,为什么你想要他们的血,我才能决定,有没有必要去冒个险吧?” 云伴鲜只好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曾经在听人说过,其实滴血认亲并不可靠。纵使是一对亲生父子,他们的血也未必能融合在一起,相反的,两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倒有可能鲜血相融。总之,这就是个不靠谱的法子,根本没法说明问题。所以我在想,既然太子会想办法让二皇子的血不融于皇上的血,那么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真正与皇上血不相融的人,其实是太子他自己?” 听罢这一番言论,沈复起先还有些惊讶:“你确定亲生父子的血都未必相容?” “当然。”只是她没法跟他解释得太清楚罢了。 见她神情笃定,沈复想了想,也不那么吃惊了。 “是以,你需要拿他们的血来试一试,看看他们是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情况?” “对。只要他们父子俩的血确实不能融合在一起,那么到时候,太子就是作茧自缚了。” 沈复略作颔首。 他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妻子的,只不过,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确保万无一失。 “太子提议,在三日后的早朝上当众滴血认亲。皇上气归气,但到底已经答应了,因此,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首先要确证你的法子是否可行,然后,才能动手去取皇上和太子的血。” 云伴鲜点头表示明白。 在冒险取血之前,她必须保证自己提供的情报是正确无误的。换言之,她得立刻行动起来,采集人血进行试验。x 如此一思,翌日一早,她就挺着个大肚子忙活起来。 那些躲在暗处的影卫都被调了出来,分别贡献了自己的鲜血。更有甚者,被派去街上偷采陌生人的血——尤其是有着亲缘关系的父子,一时间成了抢手的目标。 当然,他们不能做得太过火。临行前,云府的沈大人吩咐过,断不可惹人怀疑。 就这样,经过半天的时间,云伴鲜的眼前就摆满了盛有血液的小竹筒。 她开始亲自动手试验,却不料结果竟让她大失所望。 为什么所有的血,到最后都会融到一块儿?! 云伴鲜有些傻眼。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 莫非……是她之前的认知有误? 诚然,当初还生活在现世的时候,她就知道,古代所谓“滴血认亲”的法子就是以讹传讹,因为古人完全不晓得“血型”一说。她一直以为,只有血型相同的两滴血才会在水里融合成一滴。可眼下看来,实情压根不是这般。 那么,那些古装戏里的“融”与“不融”,全都是骗人的?真相是,刚开始,血水都是不融的,但只要耐心等待,任何两滴血最终都会融在一起? 换言之,她昨夜里跟沈复提到的法子,根本就行不通? 一时间不免有些气馁,她坐在摊满了瓷碗的桌子前,愁眉不展。 不行,这么好的机会,她不能放过。此路不通,自有他路可走。 她得想想,得好好想想。 入夜,在屋里闷了一天的云伴鲜等来了晚归的沈复。男子一进屋就见妻子闷声不响地坐着,便意识到她这是碰壁了。不过,他并未开口询问详情,而是径直走到她的身侧,弯腰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诚然,爱妻临盆在即,却还要劳心劳力,帮着他分担本该由他们男人去扛的重担,他心里又如何过意得去?若非她一心坚持太子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仇敌,他约莫都不想让她获悉前朝的风云变幻了。 “二皇子和我会想办法应对的,别给自己压力,嗯?” 云伴鲜早就发现他回来了,是以一点儿也不惊讶,只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我就是没料到,真实情况会和我以为的大相径庭。” 沈复听她似乎有意说明,便顺着她的意思问她怎么了。x :/ 云伴鲜将自己试验的结果简洁明了地告知与沈复,终是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不过,我后来又尝试了一番,想到一个新的法子,虽然远不如我原先的设想,但兴许也值得一试。” “哦?说来听听。” 原来,女子发现计划好的那条路走不通,就设法站在敌人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太子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对于“滴血认亲”的认识想必比她还要贫乏,在他看来,如果不做些手脚的话,那父亲和弟弟的血就一定是相融的。那么,想要陷害二皇子的他,该如何在众人面前以假乱真呢? 她认为,他不可能动得了父子俩的血,因此只能打“水”的主意。也就是说,他会命人偷偷在水里加料,让两滴血无论如何都融不到一块儿去。至于这种害人于无形的“料”究竟是否存在……很遗憾,她已经命底下人拼命翻找医书,也结合自身所知,拿各种各样的东西试过了,效果都和纯净的清水并无二致。而同样的试验,为确保万无一失的太子肯定也会令人私下进行,并得出与她一致的结论——然而,在此之前,太子必定会惊喜地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思,光用清水,便足以置弟弟于死地!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是的,云伴鲜试过了,不论是将两滴什么样的血加在一块儿,入水之后,它们都会散成不规则的形状,并在沉降的过程中拉出的些许“血丝”。沉到碗底后,两滴血也不会互相靠近或是排斥。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会慢慢地化开、交融,然后才将碗内的水染成淡红色。不过,若是真有人通过这个方式来“认亲”,是绝对不会等那么久的。也就是说,即使是将亲生父子各自的血滴入水中,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是“血不相融,并非父子”。 如此,无疑是正中了太子的下怀。所以,欣喜到忘乎所以的太子应该不会再画蛇添足,去找什么能够让鲜血互不相融的东西了。因为只要凭着水中那“各自为政”的两滴血,他就赢了。 而他们要做的事,便是阻止这一幕上演。 章节目录 第118章 滴血认亲 据云伴鲜推测,既然太子一心筹谋着让血不融,便不会去考虑相反的情况。而她,却已经通过反复的实验,验证了一种矿物的妙用。此物名为“白矾”,将之加入水中再滴入两滴鲜血,血液几乎瞬间就能晕染开来,以肉眼观察,就好似是当真融在了一起,而不会像在没加白矾的清水里那般,血滴和水会有一段时间的“泾渭分明”。 “所以,只要能巧妙地用上这个白矾,二皇子就有机会将太子一举扳倒。” 作出这一总结的时候,云伴鲜的手中已经多出了一块白色的矿石。沈复凝神注视着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渐渐陷入了沉思。 第三天一早,天气格外湿寒,朝堂上的气氛也如同这初冬的季节一般,冷得叫人只想哆嗦。可就是在这样冷飕飕的金銮殿内,有一个人却是浑身火热、兴奋不已。 太子爷洋洋洒洒地在皇帝跟前说了一大堆话,大抵是表明自己不信流言,又谴责造谣之人用心险恶。那义愤填膺之姿,就好像他仅仅是一个为弟弟抱不平的大哥。 满朝文武看着这样一个装腔作势的储君,心里想什么的都有。 不过,他们怎么想并不重要,整件事里,最关键的还是皇上的态度。 大家抬眼偷瞄,发现皇帝的脸色一如三日前糟糕。 试问这普天之下,有哪个男人愿意面对这种事情?而且他还是堂堂的一国之君! 对于皇帝有可能被戴了绿帽的悲剧,众臣暗表同情,但心下更多的,还是惶然。x 就在这等紧张又畏惧的情绪中,他们看到皇帝面色不霁地张开了嘴。 “福寿!” “是。”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福寿公公刚一传令,就有一碗清水被个小太监恭恭敬敬地端了上来。皇帝拉长了脸,看向位于其左侧的次子,似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坐在轮椅上的二皇子从头到尾都只默默地听着太子高谈阔论,不辩解也不附和,直到这一刻,始终未置一词的他才突然开启了双唇。 “父皇。”他不慌不忙地朝着龙椅上的男人拱手作揖,整个人仍是稳稳地坐在那里,“儿臣以为,父皇乃万金之躯,实在不宜见血,不如就让儿臣与大哥滴血认亲,大哥是父皇的儿子,只要儿臣的血与他的血融合在一起,自能攻破谣言。” 话音未落,他那一双沉静的桃花眼业已从容不迫地注目于自己的兄长。倒是太子闻言不免微微一愣,却又很快露出了隐晦的笑容。 反正不管谁的血滴到水里,都不会同另一个人的血融成一滴——能代替父皇受此扎针放血之苦,以表孝心与忠心,他何乐而不为? 如此思忖着,太子连忙表示愿替皇帝挨那一针。 皇帝同意了。 于是,福寿公公先在二皇子的右手食指上扎了一针,看着他将血滴入清水之中,随后又扎破了太子的一根手指,目视其同样毫不迟疑地往水里滴了血。 片刻后,太子爷与福寿公公先后脸色大变。 “父皇!”太子更是迫不及待地侧过身去,惊疑不定地看向自个儿的父亲,那意思,不言而喻。 皇帝心下猛地一沉,二话不说就霍然起身。 他大步走上前去,低头盯着碗里一看——两滴血竟然没有融合在一起!!! 霎时间,年近半百的男子只觉天旋地转,而一旁的太子则激动得快要按捺不住张狂的笑意。可是,他还是竭力忍下了放声大笑的欲望,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蓦地凝眸于安坐在轮椅上的二皇子。 众臣见此情景,自是明白了“滴血认亲”的结果。他们纷纷将目光汇集到二皇子的脸上,却并没有看到明显的慌乱之色。相比之下,倒是太子爷的动作和表情太过丰富了些。 小心思渐渐冒头之际,人群中突然有臣子挺身而出,朝着座上之人大声疾呼:“皇上容禀!臣以为,就这样断定二殿下非皇家血脉,实乃不妥!” 弹指间,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想听听看,他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自认为胜券在握的太子也目不斜视地瞅着他,看他还能帮着他家主子如何垂死挣扎。 然而,太子爷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义正词严地说道:“皇上!太子殿下与二殿下血不相融,只能证明他二人并非亲生兄弟,并不能说明问题就一定出在二殿下的身上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此言一出,举室哗然。 这话什么意思?!这话什么意思!?这家伙是打算不要脑袋了吗?!竟敢质疑太子殿下非皇上所出!? 一时间,满朝文武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可冷静下来想想,从道理上来说,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凭什么二皇子可以被怀疑,太子就不能被质疑呢? 正有人开始如是思量,大家就听得那人继续道:“皇上,臣冒死进言!当初皇后娘娘未进宫时,也曾与厉王殿下往来甚密!” 厉王是谁?是先帝在位时意欲夺嫡的皇子之一啊!据可靠传闻,皇后娘娘待字闺中之时,确实同厉王有过不少来往,只不过,后来皇帝赢得了那张龙椅,所以她就“弃暗投明”了呗。 是以,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太子哪里能忍?!x 电脑端:/ “大胆!!!” 怒不可遏的太子立于堂上,当即一声大喝,看那臣子的眼神,简直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诚然!他如何能够未卜先知,自己本是要污蔑对手的,却冷不防被对方反泼了一盆脏水! 皇帝也是气得不轻:不光是二儿子,现在连大儿子也被怀疑非他所生——这帮奴才,是嫌他头上的那顶帽子还不够绿吗!? 奈何那个拼死谏言的家伙仍不罢休,这就兀自跪下身来,俯首高呼:“臣恳请皇上,与太子殿下及二殿下分别滴血认亲!” 章节目录 第119章 自毁长城 皇帝觉得,他离肺被气炸也不远了。 没错,先是次子被认为有可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然后又变成长子、次子里头至少有一个肯定不是他生的,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是以,本就龙体抱恙的皇帝不由自主地喘起了粗气,福寿公公见此情景,忙不迭把刺针交给身边的小太监,上前去替自家主子顺气。 这个时候,他的二儿子只双眉微锁着注目于他,像是在担心他的身体,而大儿子则怒目圆睁地瞅着那“直言进谏”的臣子,脑中思绪流转。 父皇若真是分别与他和老二“滴血认亲”,那必定会出现“均不相融”的结果。如此一来,他的一番算计岂非功亏一篑?!不!他不甘心! 心下忽生一计,太子禁不住面露喜色,又急急将之掩了去。他重拾了怒容,义愤填膺地向皇帝拱手请示:“父皇!儿臣与母后无端蒙冤,还请父皇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他怎么主持公道!? 皇帝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抚着心口,怒气冲冲地瞪着太子。 这个时候,他看见长子忽然面向次子,语气沉痛地说:“二弟,本宫原本是信你的,可是……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而本宫的母后,决计不会做出那等有辱皇室之龌龊事!所以,你……你……” 话到一半,面露苦痛的太子突然就说不下去了,好像此时此刻,他仅仅是一个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兄长”。 是的,不论用什么方法,他都必须让他的好弟弟先同父亲“滴血认亲”,因为他很清楚,血滴入水不会即刻相融,一旦这情境重演,他便赢了。 而让他没有失望的是,听完他声情并茂的一席话,二皇子还真就少见地动怒了:“皇兄认定皇后娘娘不会,那本王的母妃就会吗?!” 语毕,他忽而眸光一转,看向面色阴沉的一国之君,凛然道:“父皇!事已至此,儿臣定要为已故的母妃讨回清白!” 说着,体弱多病的二皇子居然径自站起身来,他先是唤来了又一碗清水,紧接着就凭着一股子冲劲,大步来到持有刺针的小太监身前。他一把夺过太监手中的物件,毫不犹豫地在另一根手指上又戳了一针。 鲜红的血水滴入碗中的清水,又被人战战兢兢地端到了一国之君的面前。皇帝面沉如水地盯着那血滴看了片刻,终是站起身来,亲自划破自个儿的食指,将龙血挤入碗中。 “滴答……滴答。”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一个足以决定生死的结果。 须臾,他们发现皇帝遽然睁圆了双目,一张老脸竟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呀啊——”一国之君猝不及防地怒吼一声,同时发了狠劲,将手里的刺针重重地往地上一摔。x 电脑端:/ 什么情况?血未融合?皇上气急?! 文武百官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 如果血滴当真没能融合,皇上似乎也不至于气成这样?毕竟,比起嫡长子,这个可有可无的次子…… 思及此,众人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 “血……血融了啊……”说时迟那时快,鸦雀无声的殿堂内冷不防响起了福寿公公磕磕绊绊的说话声,仅寥寥五字,却足以叫所有人目瞪口呆。 血融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二皇子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相反的,太子才是野种! 此念一出,满室哗然。太子更是呆若木鸡地注视着福寿公公的脸,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一阵风似的冲向了小太监手里的瓷碗。 刹那间,他睁圆了眼珠子,脸色煞白。 血,竟然融合在了一起——明明才过了没多久,怎么会融合在一起?! “不……不可能!”太子倏地抬起脑袋,看向业已气得发抖的皇帝,下意识地冲他摇了摇头,“父皇!儿臣是冤枉的!这……是这水里被人动了手脚!!!”x :/ 心绪混乱之下,他一手指着那碗渐渐被染成浅红的凉水,双目圆睁着嘶吼出声,却不料只换来了一国之君怒发冲冠的瞪视。 “水是福寿亲自准备的!谁能动手脚!!!” 话音刚落,年过半百的九五之尊就忽觉眼前一黑,于盛怒之下猝然倒地。 一时间,殿内乱作一团,众人惊慌失措地喊着“皇上”、“皇上”,却只眼睁睁地看着一国之君倏尔口吐鲜血。 “宣太医!快宣太医!” “皇上!皇上!” “父皇!” “不……父父、父皇!” 距离较近的二皇子已然同福寿公公一左一右扶起了皇帝险些瘫软在地的身子,而太子则因为一场巨变而没能上前半步。 就在他不知是不敢还是不能靠近的时候,他的父亲却使劲撑开了眼皮子,吃力地抬起不住抖动的右手,指着他颤声说道:“把……把这个孽种……还有皇后,统统给朕关入天牢!” 说完,他就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这一天,于先前谣言缠身的二皇子而言,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可对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太子来说,却是急转直下、飞来横祸。 太子急着想要证明那碗水不是普通的清水,奈何皇帝昏迷前特地撑着一口气下了将他们母子收押的命令,就算他试图为自己辩解,也架不住领命而来的宫廷护卫们。 相较太子一朝沦为阶下囚的遭遇,二皇子却一跃成为了百官口中啧啧称叹的孝子。是了,自皇帝失去意识已将近三日,天生体弱又差点含冤莫白的二皇子却日夜守护在父亲的身边,完完全全是个以德报怨的好孩子啊! 不少大臣都暗暗觉着,以前是他们忽视了这个长年不朝的二殿下了,而今拿他跟那个分明自己有问题却还敢觍着脸污蔑皇子的太子——不,是孽子一比,这个生来孱弱的年轻人不晓得要好上多少倍。 而本就投靠了二皇子的人则愉快地认识到,他们飞黄腾达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是夜,月黑风高,天寒地冻。二皇子一如昨日般坐在一国之君的寝殿里,视线所及之人,却不是病榻上昏迷不醒的父亲。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地,似乎有些出神,直到那个立在床前的年轻男子回过身来,不紧不慢地行至他的身前。 “不出意外的话,皇上今夜就会苏醒。二殿下,还是许微臣先行离开吧。” “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当面问他的机会了。” 二皇子面无涟漪地说罢,桃花眼一动不动地仰视着另一双如出一辙的眸子。 沈复不语。 片刻,他幽幽启唇曰:“二十三年过去了,如今即便问清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二皇子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眉眼,也不接话。 “其实,回过头来想想,臣倒是应该感谢皇上。若非当年他下了那道密令,而今在这深宫中看着兄长终日受药石之苦……而饱受煎熬的人,便是我了。” 二皇子忽然就垂了垂眼帘。 从刻意隐瞒,到心照不宣,再到今时此日,他终于愿意隐晦地承认那个事实,自己在这一过程中花去的时间并不多,但是为什么,他分明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却只觉他远在天涯? 是啊,因为一个荒唐可笑的规矩,本该血脉相连的同胞兄弟,生生被划出了一道怎样的隔阂啊…… 他知道,在这世上,自己可以狠下心来对付任何人,却独独在内心深处留了最柔软的一片天地,用以安放为他牺牲的弟弟。 这个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弟弟,这个自他出生以来就二十年未曾谋面的弟弟,不论是生是死,永远都会是他最在乎的人。 暗自感伤之际,不远处的床榻上忽然有了动静。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移了视线,二皇子更是先一步敛了少有流露的情绪,自己把着轮椅来到了皇帝的龙榻前。 悠悠转醒的皇帝第一眼见到自己的儿子,自然不会太过奇怪,但是,让他不能不心生狐疑的是,当他明确要求儿子给他倒杯水来之后,儿子却分毫没有要照办的意思。 “皇儿?”皇帝吃力地唤了一声,这才惊觉自己竟动弹不得。 诚然,饶是他前些日子龙体欠安,饶是他气急攻心不省人事,这醒来以后,也不至于变得这般虚弱无力啊? “父皇不必急着喝水,先陪儿臣……还有弟弟说说话吧。” 直至次子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他才从疑惑中抽离出身,转而愣愣地与之对视。 弟弟?他的小儿子?在哪儿呢?没瞧见呀? 印堂发黑的男人不自觉地环顾四周,寻觅无果后,他不得不令目光停留在了一个人的脸上。 沈复?为何他会出现这里? 因昏睡多日而意识不清的男人难免有点发懵,他根本不会料到,下一刻,一句堪比晴天霹雳的话语,会从他的次子口中悠悠吐出。 “父皇在找谁呢?弟弟不就在这儿吗?” 皇帝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将不可思议的眸光投向了沈复。 须臾,他猝然睁圆了眼珠子,连带着两瓣干涸的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你……你……” “父皇不必惊讶,沈复就是儿臣的亲弟弟,是与儿臣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被父皇残忍‘杀害’的弟弟。” 章节目录 第120章 宫闱秘事 二十三年前,也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夜,皇帝心爱的妃子顺利诞下一名男婴。这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皇妃不久就又痛苦地呻(和谐)吟起来,产婆弯下腰往那处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肚子里竟还揣着一个。 这一下,产房里顿时乱作一团。要知道,双生在这个国家历来被视为不祥——尤其是在天家,更是被视作灾祸的象征。 产婆不敢擅自做主,帮着皇妃产下第二个孩子后,便让人去将等在屋外的皇帝请了进来。 已有预感的皇帝一进屋就沉着脸,他二话不说,直接唤来了一个亲信,命来人去将第二个出生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处死。 皇帝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第一个儿子和他的妃子,更何况,他决不能让天下人获悉皇室出现双生的秘辛——他才刚登基不满三年,这一变故,极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皇位。 奈何他那产后虚弱却仍保有意识的妃子听见了他和侍卫的对话,她慌慌张张地从床上跌了下来,不顾自个儿浑身虚软,跪在他跟前苦苦地哀求,希望他能放过他们的骨肉。皇帝当然不肯答应,妃子见他心意已决,情急之下只得改换策略,求他看在他们母子骨肉相连的份上,允她同这可怜的孩子再单独处一个时辰。 皇帝架不住爱妾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思忖着反正也是深更半夜,没人会留意她到底生了几个孩子,便皱着眉头答应了。 岂料心中烦闷的他前脚刚走,有所图谋的女子后脚就擦干眼泪,命自己的心腹宫女前去太医院偷偷找来了一位名为“陈默”的太医。这位陈太医自幼与她相识,为了她甚至不惜放弃自由,留在深宫里当一个没多大前途的小太医。是以,皇帝的妃子临危托孤,恳求陈太医带着小儿子远走天涯,而她,会负责伪造出孩子已死和他突然暴毙的证据。 陈太医禁不住心爱之人的乞求,犹豫再三后,终是咬着牙同意了。 那一夜,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强撑着疲软无力的身子,亲自导演了一出戏。她抱着自己的“孩子”,披头散发地跑去太医院——小儿子刚出生不久就变得气息微弱,她要救他,所以不顾宫人们的劝阻,发了疯地奔向太医院。可惜,孩子在半路上就断了气,等送到太医院时,当值的陈太医根本就无力回天。刚为人母的女子不愿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两人推搡、拉扯之下,竟是带倒了屋内的烛台。于是,一场横祸从天而降,虽然皇妃最终被人救了出来,但那无辜的太医和那已故的皇子却被永远地留在了火海之中。 然唯有包括皇妃在内的极少数人知道,在那熊熊烈火之下,压根就没有皇子与陈太医的尸首,他们已经在她紧急却周密的安排下,逃出生天了。 不过,也正是自那一日起,皇妃就不能不隔三差五地装疯卖傻,好似自己只是一个没了孩子而受了刺激的母亲。见她如此,本就心存芥蒂的皇帝自然是对她愈发疏远,连带着看儿子的眼神也变得晦暗不明。 日复一日的,曾几何时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妃被皇帝渐渐淡忘。她只能以那个再也无法相见的孩子为支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x 电脑端:/ 然而,失了皇帝的恩宠,又因生产当夜的那一场变故而落下病根,她的身心状况皆是每况愈下。和被留下的大儿子相依为命了八年,她便溘然长逝了。 讽刺的是,那个险些被亲生父亲杀死的小儿子在宫外活得健健康康,反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性命之忧的长子生来体弱,自打呱呱坠地后,便是药石不断。 以上种种,除却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其余的,二皇子并不知情,他只知道,他的弟弟还活着,此时此刻,弟弟正和他并肩而战,一起向他们那狠心的父亲讨回公道。 “父皇知道吗?母妃在世的最后两年里,整个人已经神志不清,可是,她每天晚上都会不厌其烦地对我说,说我的命是拿弟弟的命换来的,要我一定好好活着,告慰弟弟的在天之灵。”二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仓皇又愤怒的父亲,不紧不慢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与失而复得的兄弟肩并肩站在了一起,“幸而苍天有眼,弟弟大难不死,而今,他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回到了父皇的身前。父皇,您有什么话要对儿子们说的吗?” 双目圆睁的男人业已震惊得无法言语,不过,他到底是在龙椅上稳坐了二十几年的帝王,没一会儿,就沉下脸来,愠怒道:“孽子……一胎双生本就是不祥之兆,朕哪里做错了?!你……朕给你……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就替你母妃……纠正她犯下的罪过,杀……杀了这个祸星!” 话音未落,男人已然卯足了力气,抬手指了指缄默不语的沈复。等到他那条胳膊不由自主地跌回到床上之际,二皇子眼中复杂的情绪业已转瞬而逝。 这个自私自利的父亲,果然是无可救药。 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皇帝写满愤怒的眉眼,他低声却坚定道:“沈复从来不是什么祸星,整整二十三年过去了,父皇莫非还不明白吗?” 如果说弟弟是灾星,那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自己又算什么?为什么自己可以好好地活在宫中,而弟弟就非死不可? “你!你这孽子!你敢违抗朕的命令!?” 话音落下,二皇子动了动唇角,像是在笑。 “过了今夜,父皇就不再是皇上了。” 皇帝脸色大变。 “儿子会好好地陪着父皇……走这最后一段路。” 昏迷前还待自己恭敬有加的儿子,忽然摇身一变说出了这般意味深长之言,而自个儿的身子又变得异常糟糕,此情此景下,纵使皇帝再如何头脑不清,也该顿悟是怎么回事了。 “你……你们!你们竟敢……竟敢弑君篡位!?” 面对一国之君怒不可遏的一声质问,二皇子无动于衷,沈复也是面不改色。 “朕是你的父皇!!!” 沈复突然很想笑,直到一旁的兄长沉声出说了他想说的话。 “虎毒不食子,当年父皇下令处死弟弟的时候,可曾想过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皇帝瞪视着面无表情的儿子,龇目欲裂,甚是吓人。 “所以父皇,儿子无法断言你是不是个好皇帝,却可以肯定,你不配为人父。” 皇帝难以置信地听着,只觉一股子腥味直冲咽喉。 “不过父皇大可以放心,儿子们不会和你一样。” 是了,他要登上那至高之位;他要昭告天下,孪生绝非不祥之兆,从今往后,意外生得双胞胎的父母再也不用忍痛割弃自己的骨肉;他要让所有的双生子都无忧无虑地承欢于父母膝下,再不必承受骨肉分离、阴阳两隔的悲苦。 而他那血脉相连的弟弟,一定会是个爱子如命的好父亲。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等到他的侄儿们长大了,他便将他的皇位传给他们中的一个,然后,他就可以含笑去见九泉之下的母亲了。(_ 设想着那仿佛也不是太远的未来,二皇子几乎都要觉得浑身一轻。可是,躺在床上的皇帝并不清楚他的这番心思,只晓得自己绝对不能把命交代在这里! 他没工夫再去多费唇舌,斥责正在谋反的两个儿子,当机立断就扯开嗓门,欲唤得宫廷侍卫前来救驾。 可惜,想也知道,他那深藏不露的儿子都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了,又怎么可能会留下能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力? 更令人胆战心惊的是,二皇子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嘶声呼救,却始终未有开口阻拦半句。他在等,等到自己喊得没力气了,发现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来救的这一刻。 皇帝彻头彻尾地慌了。 他本以为自个儿能在龙椅上再安安稳稳地坐上二十年,哪里想得到竟然会有今天?!而这个害他至此的儿子,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冷血之人! 太可怕……太可怕! 皇帝觉得,他已经不认得眼前这个居高临下的次子了! 当然,他也不可能意识到,如果没有他当年冷酷无情的那道杀令,又如何会造就今日这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儿子? 然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死。 慌不择路之下,皇帝惊魂未定地看向不置一词的沈复,双目圆睁道:“沈复!沈复!朕知道,是朕当初抛弃了你……可是沈复!朕也是没有办法啊!历朝历代的规矩摆在那里,朕……朕若是不顾一切留着你,如何保住你的母妃和你的哥哥?又如何面对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他言辞恳切,好像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悔不当初又无可奈何的父亲。然而,再动听的语言也掩饰不住他迫切求生的眼神。沈复注视着他迸出精光的眸子,心中似有尘埃落定。 “皇上,臣对你并没有恨,也没有情。如今,是二殿下要为他早逝的弟弟争得一片净土,而臣,不过是感同身受……听命行事罢了。” 皇帝微张着嘴,听着他如清泉般舒缓的嗓音,看他的目光里已然布满了震惊与仓皇。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皇上,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臣沈复……恭请皇上让贤。” 章节目录 第121章 皇帝驾崩 一个臣子,请病入膏肓的老皇帝退位让贤,那意思,就和恭送皇帝驾崩差不了多少。 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你可以去死一死了。 所以,听懂其所言何意的皇帝怒急攻心,呕出一口黑血后,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面对这样的情形,病榻前的兄弟二人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个给予了他们一半生命的男人,至多活不过明天。 兜兜转转,二十余载,终于要迎来一场了结。 沈复无意为这个所谓的父亲送终,向二皇子行了礼后,便出宫回府,去陪他那即将临盆的妻子了。 至此,云伴鲜才从他口中获悉,原来早在四五年前,二皇子便开始暗中对自己的父皇下毒,而下毒的途径,听起来真是叫人心惊肉跳,居然正是通过她所在的御膳房! 范简,这家伙果真是深藏不露。 脑中不由浮现出那张妖孽般的小白脸,云伴鲜赫然发现,自己与此人共事多年,对于他暗地里的小动作,竟浑然不觉。 “好了,别想了。”望着妻子瞪大了眼睛——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沈复颇觉好笑地替她提了提被子,“马上就要生了,你就乖乖的,别再劳心劳力了。” “……”云伴鲜抬眸看了丈夫一眼,心思总算是从一个男人的脸上转移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上,“二皇子这次用了我们提供的法子,还收买了福寿公公,等到他将来坐上了那个位子,会不会反过来对我们动手?” 沈复自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更何况,他们身为臣子,知道了上位者太多的秘密,的确是有着被灭口的危险。 只不过…… “放心吧,他不会对我们不利的。”纵使杀遍天下人,他也不会对他们下手。 “真不会?”云伴鲜不明白沈复怎就如此笃定。 “不会。乖,睡吧。” 夫君又跟哄孩子似的安抚自己了,嘴角微抽的女子也只好闭上眼睛先行歇息。 过了一会儿,沈复凝神注视着她似乎不太(和谐)安稳的睡颜,心底默默地叹息一声。 自己的身世,他本该毫无保留地告知与她,可是,一想起她几个月前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他又莫名有些踌躇。 罢,等孩子平安出世了,他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向她坦白吧。 这样想着,第二天,沈复照常去了翰林院当差,并在午时三刻听闻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与此同时,接连数日未能得见天颜的三皇子正跪在龙床前,嚎啕大哭。 年方十五的少年不明白,他的父皇明明前些天好跟他说话来着,他的二哥也明明答应他,在父皇卧床静养期间,一定会好好照顾父皇来着,怎么这人说没就没了? 如此一思,他自是下意识地从悲痛中稍稍抽身,侧首看向身侧的兄长。 他看见平日里素来清淡的二哥,此刻竟也微微红了眼眶。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一般,二皇子目视前方,沉声道:“三弟,对不起,二哥没能救回父皇。” 三皇子闻言,鼻子一酸,哑着嗓子唤了一声“二哥”,却见对方的眸中冷不防透出了些许怒意。 “可是三弟,如果……如果不是皇后娘娘做了那样对不住父皇的事,父皇也不至于会……” 言说至此,二皇子特地哽咽着停了下来,三皇子即便再傻,也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了。(_ 是啊!谁又能想得到,他们那位雍容华贵的“母后”,竟然偷天换日,背着父皇干出那等龌龊之事!而他从小尊敬的大哥,居然乃是他的堂兄! 思及此,少年濡湿的眸中禁不住迸发出义愤填膺的光芒。 二皇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便知晓这个幺弟的心,已经彻底与他们的长兄背离了。接下来他需要做的,便是让那个还耐着性子等在天牢里的男人,获知皇帝的死讯。 于是,一个时辰后,惊闻噩耗的太子再也坐不住了。 皇帝死了,带着对自己的误会死了,听说,他甚至还在临终前命人拟了两份遗诏,一道是废太子的,一道是传皇位的。 他很清楚,一旦这两道圣旨公布于众,那么,他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不……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是冤枉的!是老二!一定是老二在背后设计陷害了他! 认定了自己是遭人算计,太子当机立断——他要逃出天牢!力证清白!重新将那些污蔑他的贼人踩在脚底! 没错,不管怎样,他到底是当了十年的太子,饶是被皇帝亲自关进打牢,他这头瘦死的骆驼也还是比马大。是以,决意与二皇子一决高下的他,很快就被自己的部下救出了天牢。 身为效忠于太子的人,那些朝中大臣才不愿去质疑太子的血脉。退一万步说,纵使太子当真非皇帝所出,那又如何?反正都是先帝孙子,都流着天家的血,他本来就有资格继承大统!届时,只需他们再导演一场“滴血认亲”,便能令太子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就这么办! 野心勃勃的一行人或留守在原地,或调动兵马追随了逃出生天的太子爷。一时间,皇宫里的混乱延绵至半座皇城,街上的百姓们纷纷避让着呼啸而过的人马,胆小的跟听到风声的,索性都躲进屋子、闭门不出了。 皇帝没了,太子反了,突如其来的变故接二连三,朝野上下不免乱了套。不光是掌管兵马的兵部一夜之间四分五裂,连带着其他五部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江河海身为礼部尚书,自然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是以,他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月前就被他软禁在府中的第二任妻子,会趁着他忙于公事因而疏忽的空当,悄悄带着人来到云府。 然而对于怀安公主而言,这一次,她已经忍得太久了。 自从今年四月那个贱丫头的孩子掉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心爱的夫君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先是将他们的宝贝女儿关在房里,后又一点一点抽走她在江府的权利,最后干脆以她身体抱恙为由,将管账之类的事宜统统交给了裴管家。更叫她始料未及的是,五月将尽时,女儿不知怎地竟跟那太子妃的弟弟勾搭成奸。那纨绔子弟上门求娶,声称他与女儿已暗生情愫,怀安公主当然不信,却不料亲口问过女儿后,竟得知他二人业已生米煮成熟饭。 那一刻,年近四十的妇人只觉天旋地转,江河海更是怒不可遏,险些就要对女儿动用家法。江茹宁本来还有点儿害怕,被父亲这么凶神恶煞地欲打欲骂,她忽然就来了底气,扬言说既然父亲只要云伴鲜不要她,那么她就去找爱她疼她的人——失身于人又如何?反正她早就被那个贱人陷害了够!什么名声,什么清誉,统统都已被那贱女人毁了去!倒不如嫁了那个事事都听她的男人!有朝一日待她夫君成了国舅,平步青云,看她捏不死那个不要脸的贱种! 做女儿的口不择言,为人父母的也已气得不知今夕何夕。奈何女儿和那浪荡子已然有了夫妻之实,一家人哭哭闹闹地折腾了一夜,最终还是不得不作出妥协,应下了这门不被看好的亲事。 事已至此,怀安公主认为,她这个当娘的也只能冷静下来,筹谋着去和自个儿的大侄子重修旧好了。 可是,心存芥蒂的妇人做梦也不会想到,未等她痛定思痛,寻到合适的机会向太子示好,朝堂上竟就风云突变。皇后与太子一夜之间双双沦为阶下囚,太子妃也被软禁于东宫。而作为太子妃的娘家人,女婿家无疑也是鸡飞狗跳的,反的反,逃的逃,混乱之中,居然害得她那刚怀上孩子的女儿从阁楼上跌了下来! 获知噩耗的那一刻,怀安公主脑中浮现的不是“报应”二字,而是云伴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是了!是她!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如果没有她,女儿就不会嫁给那种废物,更不会从楼上摔下来,不但流了孩子,还磕了脑袋,至今昏迷不醒! 要报仇……她要报仇!她要向那个贱丫头讨回这笔血债!x 电脑端:/ 满心满念都是手刃仇人的怨毒,她瞅准了时机,以高额的赏钱为诱惑,领着一群人冲进了云家。 她本以为,云家的门庭与他们江家比起来,那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所以,云伴鲜不可能请得起很多家丁还有丫鬟。换言之,只消她的人动动手指头,就能将这个贱人丢到她的跟前。谁知她才刚进门不久,就被几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给拦住了去路。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怀安公主有些傻眼:一个刚当上官没几年的从五品,是不可能雇得起这么多训练有素的护卫的。那么…… 脑中思绪流转,目瞪口呆的妇人忽觉顿悟! 是她!是她!果然是她!云伴鲜!!!她定是投靠了什么人,连太子都被他们拉下了马! 而那个站在她背后的贵人…… 将所有能够想到的候选排除了一遍,怀安公主愕然发现,对手倚靠的那棵大树,竟然是……二皇子?! 她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因为皇城里都已经传开了,说太子殿下污蔑二皇子不成,反倒把自己给暴露了出来! 这么说……这么说?!早在去年兵部侍郎被揭发的那时起,一场密谋就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 章节目录 第122章 临盆惊魂 曾经自诩处变不惊的怀安公主霎时气得双手发抖。她只觉眼前一黑,忙不迭就抬手抚了抚自个儿的额头。 这几个月来,她总觉得整个人恹恹的,脾气也时好时坏,就好像肚子里钻进了一个梦魇,时不时地冒出头来,操控着她的身体。 但是,今天不行。今天是她向那个贱丫头讨债的日子,她决计不能自乱阵脚! 如此告诫了自己,她撤下了抚着脑壳的手,定了定神,然后毫不犹豫地亮出了她公主的身份。 她想,与二皇子敌对的人毕竟是太子,而她,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是二皇子的嫡亲姑姑,这些二皇子手下的奴才,再怎么样也不敢忤逆堂堂公主吧?只要她过了他们这一关,顺利了结了那个贱人,就算是为她和她的宝贝女儿出气了。届时,人都已经死透了,二皇子还能为了一个奴才,与她这个姑母反目不成? 如是思量的妇人很快就发现,她想错了。 分明将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挡在她面前的影卫们却完全没有要让路的意思,个个都是冷着脸看她。她突然就冒了火,睁圆了眼命令家丁入内拿人。可惜,这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家丁们,哪里会是暗卫们的对手?三下五除二的工夫,她带来的人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个个都捂着痛处呻(和谐)吟不止。 怀安公主气昏了头,随即就抬起一只脚,欲亲自闯关。 她倒要看看,这群奴才敢不敢阻拦她堂堂公主的去路! 可惜,设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她才刚走出没两步,身后突然就传来了一声高呼。 “夫人!” 怀安公主愣住,停下脚步回头一看,赫然入眼的,竟然真就是她的夫君! 江河海也断没有想到,他的夫人会趁着他出门在外的机会,偷偷集结了一群人,来找长女的麻烦!若不是他刚好有事回了趟府,恰逢最小的女儿火急火燎地要出府找人帮忙,他还不知道居然出了这种事! 于是,夫妻俩四目相对,一个惊诧万分,一个怒不可遏。 只见来人大步流星地行至怀安公主的身前,刚要开口质问于她,就听得后院里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江河海当即就变了脸色。 鲜儿还怀着身孕,估摸着这两天就要生了,这件事,怀安公主不晓得,他可是一清二楚的!难不成……他来晚了?女儿还是受了惊,动了胎气?(_ 来不及多想的江河海急忙抬脚迈开了步子。奈何院子里的护卫们虽是认得他,却也辨不清他是敌是友,因此,他们不敢擅自放他进门,只得一言不发地拦在他的跟前。 “你们让我进去,我是她爹!”江河海急了,心知这些人是奉命保护女儿的,所以他不摆官架子,只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似的,请求他们能够许他入内。 拦路的护卫们愣了愣,继而面面相觑。直到后院里匆匆忙忙跑出了一个小丫鬟,现场僵持不下的气氛才得以打破。 江河海头一个回过神来,一个闪身,拦下了被满院子人给吓着的丫鬟。 “你家小姐怎么样了?!” 丫鬟认出了对方乃是已故老爷的旧友,慌乱之下自是没留多少戒心,这就脱口而出道:“小姐快生了!奴婢要去通知姑爷!” 这么说,方才那一下,只是产妇的阵痛所致? 江河海如是推测之际,他身后的怀安公主业已倏地一怔。 孩子?还不是已经没了吗?这……这才六七月的工夫,她怎么可能又…… 思及此,怀安公主忽而双目圆睁。 莫非……莫非那个贱丫头根本就没有流产?!x 想到云伴鲜极有可能制造假象欺骗了他们一家子,还最终导致江河海那般狠心地对待自己的宝贝女儿,怀安公主霎时怒发冲冠。 “老爷!她骗了我们!孩子根本就没有死!!!” 怒目圆睁的妇人一个箭步上前,顾不得自己高贵的身份,竟像个市井妇孺般嘶吼出声。江河海被她尖利的嗓音震得脑袋发胀,下意识地就皱起眉头睨她一眼,然后就跟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径自举步向前。 “我是她爹爹,亲爹!我不会害她的!你们让我进去看看她!” 怀安公主做梦也没想到,接下来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 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猝然还魂,厉声道:“老爷!那个贱丫头骗了我们啊!” 孰料她话音刚落,江河海就毫不犹豫地回过头来,愤怒地喝斥她道:“你够了!” 怀安公主彻底怔住了。 为什么……她看老爷的样子,好像是知情的? 愣愣地回不过神的时候,她的耳边已经再一次响起了男子试图说服护卫的话语。 许是江河海焦急的神情太过童叟无欺,为首的暗卫听他言辞恳切地请求了一番,终于双眉微锁着开了口:“对不起,大人,除非云家小姐或是姑爷亲口应下,否则,我们只能相信云府里的人。” 言下之意,除了府里的人以及主人家信任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照拦不误。 “况且,云家小姐生产,大人一个男子,也不可能进产房帮忙。大人若是有心,还请上前厅一坐,静候佳音。”x :/ 这已经是他们看在各种面子上的最大让步了。 从对方的语气和眼神里读出了这样的暗示,江河海急得都快冒火了。他蓦地扭过脑袋,想吩咐方才那个丫鬟赶紧去把沈复叫回来,好让他去产房外候着,却发现少女早就走得没影了。 而与此同时,忙而不乱的产房里,满头大汗的云伴鲜正痛苦地攥着床单,耳边不住地传来产婆“用力”、“使劲儿”之类的鼓励之词。 她知道生孩子是件很辛苦的事,却没有料到,竟是辛苦到这等程度。明明都已经使上吃奶的力气了,可产婆却只告诉她——看到头了。 是以,她压根没这个闲情逸致去庆幸自己没有胎位不正,只病急乱投医地在心底跟孩子打起商量:宝宝,宝宝乖啊,娘求你了,你赶紧出来啊,娘又疼又累的,你得跟娘一起加把劲啊! 产婆不晓得,此情此景下,产妇居然正在忙着跟孩子进行心灵沟通,只拼命地给她加油鼓劲,并时不时留意胎儿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云伴鲜听到产婆惊喜地喊道:“出来一些了!出来一些了!” 她心头微喜,却又马上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好在两刻钟的工夫过后,一声响亮的啼哭总算是暂时停止了这等煎熬。云伴鲜只觉整个身子一轻,缓了口气后,她的视线就开始追寻哇哇直哭的孩子。 是儿子还是女儿? 她勾着唇角,刚想张嘴问一句,就听得抱起孩子的产婆眉开眼笑道:“恭喜夫人!是个大胖小子!” 云伴鲜轻轻一笑:到底还是生了个带把的。 她想让产婆把孩子抱来给她瞧瞧,可眼瞅着对方已经忙着去替孩子清理了,她到了嘴边的话便先咽了回去。 也是,这么冷的天气,孩子还光着身子呢,不得洗干净了,裹得严严实实了,再抱来给她稀罕? 正因犯了糊涂而笑自己太过心急,她笑弯了的眉眼就遽然一皱。 “啊……啊……”腹部传来熟悉的阵痛,云伴鲜禁不住拧着眉毛呻(和谐)吟起来。 身边帮忙的丫鬟本来还高高兴兴得要去看小少爷,一听自家小姐冷不丁低吟出声,自是忙不迭倾身去看。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疼……好疼……” “啊?怎么还疼呢?哪里疼?” 主仆俩一个面露苦痛、一个心急如焚之际,原本正抱着孩子替他清洗的产婆忽然就变了脸。她连忙将手中的婴孩交给另一名产婆,抬脚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产妇的肚子里,居然还揣着个孩子! 双生?!是双生啊!!! 经验老道的产婆大惊失色。 而这个时候,疼痛越发剧烈却头脑愈发明晰的女子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一个普通的孕妇若是生完了孩子,是不可能再有阵痛的。换言之…… “产婆……产婆!”剧痛之下,她拼命将一条胳膊伸向脸色发白的妇人,终于见对方猝然还魂,伸手握住了她濡湿的柔荑,“帮我!请你一定帮我把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产婆闻言先是微微一愣,可注视着对方恳切却坚定的眼神,她突然就找回了主心骨。 是啊!这是贵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的夫人啊!不管怎样,她都得先帮夫人把孩子生下! 这样想着,她二话不说,这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接生。 约莫是头一胎已经顺利落地是缘故,尽管云伴鲜的气力业已被抽去了大半,但第二个孩子还是在短短小半个时辰里就从她的肚子里出来了。 那一刻,接连产下两个孩子的她简直就要脱力到昏睡过去。可是,她不能闭眼,沈复不在,诞下一对孪生子的她必须保持清醒,担起保护孩子的重任! 章节目录 第123章 如临大敌 说实话,云伴鲜事先并没有想过,自己只生一次便得儿女双全。这件搁在现世皆大欢喜的好事,放在这远古时代,却变作一语成谶。 然无论如何,她说过,如果自己生下了双胞胎,便是拼尽一切也要保护他们。现如今,当往日的假设成了现实,她自然不会食言。 低眉看着床上皱皱巴巴的儿子以及比儿子看上去还要瘦小的女儿,云伴鲜的整颗心都快化成了一汪柔水。 这么乖巧可爱的小人儿,她怎么可能舍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幸而在这屋里助她生产的人,姑且都算得上是自己人——云家的丫鬟和嬷嬷自是不用多说,饶是心里害怕,也不会害了她们的主子和小主子,至于二皇子派来的人,也是有些眼力价的,不会轻易地出卖她。 倒是有个产婆忍了许久,悄悄给她出了个主意,说是可以把其中一个孩子偷偷送走,如此一来,他们母子三人皆可确保性命无虞。 云伴鲜当然不会答应,女儿还没呱呱坠地的时候,她就想好了,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会送走她的心肝宝贝。 所以,她虽是面色憔悴,却强撑着精神,双目炯炯地婉拒了产婆的提议。 “可是夫人,孩子……”产婆心知她不会舍得,却也不得不心急如焚地往外屋张望了几眼,“孩子会哭啊!他们一哭,外头的人就会听到两个哭声,傻子都能听出来,您这是双生了呀!” 诚然,虽说先一步出世的小少爷简直聪明得跟什么似的,妹妹一出生,他就不哭了,所以外头的那些护卫啊、丫鬟啊大约也只暂且听到了一个哭声,但谁能保证,过一会儿两个孩子不会一起哭出声来?再者,尽管方才生小小姐之时,夫人已经咬住了被褥,拼了命地强忍呻(和谐)吟,可到底还是有些细碎的声响传了出去。换言之,若是屋外有心细懂行的,心里指不定已经起了怀疑了! 产婆担心的这些,云伴鲜又岂会不知?可是,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柔弱,她怎么能狠得下心,让儿子或是女儿去面对屋外的寒风与未知的危险? 思及此,她努力定了定神,注视着两个似是愁眉不展的小家伙,有气无力地问:“去请姑爷了吗?” 产婆听着心急,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去了,您先前阵痛的时候,就已经去请了。” 云伴鲜略作颔首,视线始终不离她的两个宝贝疙瘩。 孩子,你们要乖乖的,不要哭。等爹爹回来,他一定会和娘一起想法子,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的。爹和娘不会不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绝对不会。 正这么毅然决然地想着,她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她下意识地就绷紧了心神,一手护住了自个儿的骨肉,双眼直直地盯着内室的入口处。 好在下一刻,映入眼帘的是方才从这屋里出去的丫鬟,只是,丫鬟带来的消息,却叫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江河海?怎么好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小姐,其实……其实我听一个护卫大哥说,江夫人……就是怀安公主,她之前也来了。” 此言一出,云伴鲜更是花容失色。 倘若换做平时,她当然不可能惧怕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在别人眼里,这可是足以要他们母子三人性命的祸事,她岂能不觉胆战心惊? “那她眼下人在哪儿?!” 不能让那个毒妇知道她生了一儿一女……否则的话,只消那毒妇出去一张杨,于她和她的孩子而言,便是万劫不复! 幸而只一眨眼的工夫,几乎业已如履薄冰的女子就听得丫鬟道:“怀安公主本是带人来找小姐麻烦的,幸好被江大人给拦下了,据说江大人已经命人将她送回江府,不过江大人却在前厅等到现在,说是……想见见小姐和孩子……” 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丫鬟忍不住看了看并排躺着的两个小婴儿。 云伴鲜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她这个亲爹来得很及时,如若不然,即便院里有那几个影卫守着,也难保不会被怀安公主察觉到异常。 她甚至都禁不住要对他心生感激了。 只是……初为外祖,兴许他会对一个外孙或是一个外孙女爱不释手,却又如何接受得了在同一日出生的兄妹俩?除非……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让自己都为之一惊的念头,云伴鲜却很快就将其强行压下。偏巧这个时候,身旁的襁褓里冷不丁爆出了哭声。 屋里的人俱是心头一紧,产婆更是头一个回过神来,提醒女子说,孩子这是饿了。 云伴鲜顾不得周身疲软无力,赶紧在丫鬟的帮助下撑起身子,也顾不得一屋子的人正在看着,解开衣裳就开始给女儿喂奶。 小家伙是真饿了,寻到了那温软的胸(和谐)脯后,便停止了哭闹,含着母亲胸前的茱(和谐)萸,努力地吮(和谐)吸起来。 见这一招有效,云伴鲜自是缓了口气,她垂眸瞧瞧一旁的儿子,发现他一个啥也不懂的新生儿,居然只皱着小脸睡着,也不同妹妹“争宠”,心道可真是个懂事又聪慧的好哥哥。 心下放松了些,她得以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看着适才入内的丫鬟道:“你去替我回江大人的话,就说我产后体虚,孩子娇弱,不便相见。请他先行回府,待过个几日,我慢慢恢复了,孩子也长开一些了……自会让他如愿见到他的外孙。” 话音刚落,原本还认真听着的丫鬟就蓦地一怔。 “外……外孙?”然后,她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姐。 “就照我的原话去说,快去。”云伴鲜明白她是在傻愣个什么劲,毕竟自己当初离开云府时,也没对府里的人提过自己真实的身份。(_ 丫鬟揣着满心的震惊跑去办差了。产房里的其他人也是瞠目结舌地瞅着床上的女子,一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表情。x 电脑端:/ 那边厢,又是欣喜又是焦急的江河海望眼欲穿,却无奈等来的竟是女儿的婉言谢绝。可是,一听到最后那两个字,他遽然暗去的眸子就又腾地亮了起来。x :/ 外孙?女儿愿意承认,她的孩子是他的外孙?这不就等于间接承认了他们的父女关系吗?唔……一定是他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替她赶走了她不想见到的人,所以她心怀感激。对!就是这样!哎呀……到底是当了娘的人啊,总算是可以体会到他这个当爹的一片苦心啊! 章节目录 第124章 儿女双全 如此一思,江河海的心情也明媚了许多。 不过,刚晋级成为祖辈的他终究还是不死心,竟然对着个传话的丫鬟纠缠起来,说就让他上后院跟女儿说两句话——走近些听听宝贝外孙的哭声也行啊! 于是,平日里在礼部叱咤风云的尚书大人不知不觉间就化身成一胡搅蛮缠的大叔,这叫只负责带话的丫鬟瞬间窘得不行。 这位当真是在官场上呼风唤雨的官老爷吗?! 得亏哭笑不得之际,她远远地望见了一个风风火火而来的身影。 “姑爷!!!”丫鬟霎时喜上眉梢,顾不上贵人当前,随即就抬高嗓门大喊一声。 姑爷回来了!真是一场各种意义的及时雨! 江河海被这丫鬟的一嗓子给喊得脑袋发晕。 不过,沈复回来了?那敢情好啊!女婿不像女儿那般固执,平日里又待他恭敬,他去跟女婿说道,女婿一准带他去看外孙! 满脑子都是“外孙”“外孙”的男人登时转身迎了上去,那健步如飞的模样,竟把十六七岁的少女都比了下去。 是以,碧玉年华的丫鬟微抽着嘴角,目送本该端架子的官老爷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了她家姑爷。 “大人?你怎么……”沈复看着江河海兴冲冲地朝他跑了过来,一时间也难免愣了愣。 “哎呀,别管我怎么会在这里。”可惜对方无意与他寒暄,这就不自觉地抓起他的一只手,笑眯眯地与他对视,“鲜儿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快去看看!” 沈复一听这话,当然高兴——既然岳父笑得如此开怀,就证明他们母子平安,那么,他先前所有的担心,也都可以放下了。 是的,前来报信的丫鬟找到他那会儿,他才刚从宫里回到翰林院。听说丫鬟已经在翰林院外足足等了他半个时辰,他自是急得一颗心怦怦直跳,生怕在因公事而耽误了的这段时间里,他心爱的妻儿会出什么岔子。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后悔——他应该暂时放下太子的事,安安心心在家里陪着即将临盆的妻子,而不该因为有几个经验丰富的产婆守着,就有恃无恐了。(_ 幸好苍天庇佑,等他心急火燎赶回来的时候,他最重要的人业已度过了难关。 这么一想,初为人父的男子自是放松了警惕,竟由着他那甩不掉的岳父大人跟着一块儿往后院去。 被云伴鲜派来传话的丫鬟见状简直急得快要上火,奈何双生一事事关重大,她能跟姑爷说,也不好随便就让被人听了去呀! 因此,少女只好壮着胆子越过翁婿俩,拦住他们的去路,急急道:“姑爷!小姐吩咐了!不让江大人进去!” 丫鬟这大胆一拦,才叫沈复如梦初醒。 是啊,娘子跟岳父压根就没和解过,此情此景下,她自然不愿意让这个父亲探望乃至亲手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这样一想,沈复连忙转身去看面色僵硬的老丈人,然后拱手向他表示,不如待自己进屋劝劝娘子,再行定夺。 江河海只能点头称好。虽说很想亲眼看一看宝贝外孙,但他也不愿叫女婿为难,更不想女儿因此而生他的气。 于是,他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女婿进了屋。 沈复刚一脚踏进门槛,就瞧见候在外屋的一个丫鬟两眼放光地盯着他。紧接着,一路往里的他更是奇怪地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是用一种如同看到救世主一般的眼神仰望他,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她们……不是应该眉开眼笑地凑上来,跟他说些“恭喜”之类的吉祥话吗? 如上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沈复惊讶地看见,发鬓微乱的云伴鲜半躺在榻,手里抱着个襁褓,身边居然还躺着个一模一样的。x 电脑端:/ 他一时间有些发懵,直到妻子急急唤了他一声,才猛地回过神来,确信了自己所目睹的一切。 他快步行至榻前,开口屏退了屋里的其他人。底下人当然知道主子们接下来要商量什么,二话不说就速速退出了屋子,留了两人在屋外把守着。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匆忙落座后,沈复终于看清了妻子憔悴的面容,一下子便心疼起来。 云伴鲜只迅速摇了摇头,丝毫没有要向他撒娇、诉苦的兴致,当即就眼珠不错地盯着他的眼睛,迫不及待地腾出一只手来,抓着他道:“你说过,会保护孩子的!” 沈复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在孩子出世而他却迟迟未归的这段时间里,她整个人是绷得有多紧。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想到心爱的女子在这一两个时辰里所承受的煎熬,他顿时内疚不已。 “傻丫头,这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的亲生骨肉,我怎能不护着他们?”他伸出大掌替她理一理凌乱的发丝,一脸疼惜地出言宽慰,“别怕,一切有我,嗯?” 轻柔的嗓音犹如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泉,寥寥数语,却神奇地安抚了女子那颗悸动不安的心。 云伴鲜稍稍平静了一些,抓紧了丈夫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开。沈复见她冷静下来,这才将视线转移到两张皱巴巴的小脸上。 “是儿子还是女儿?”他轻声问着,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初为人父的喜色与柔情。 “大的那个是哥哥,小的这个是妹妹。”云伴鲜闻言也是轻柔一笑,看看呼呼大睡的儿子,又朝着怀里吃饱喝足的女儿努了努嘴。 沈复笑得咧开了嘴。 “真好。”只一胎,便儿女双全了,“辛苦你了。” 他倾身向前,额头贴上女子微湿的脑门,双唇则情不自禁地轻吻了她苍白的面颊。 云伴鲜不说话,只顺势靠进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那股令她安心的清香。 这么相依相偎了一会儿,沈复怕她累着,便小心翼翼地从她怀里接过女儿,再扶着她躺下。然后,他便跃跃欲试地要去抱孩子。 云伴鲜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要知道,生孩子之前,她是闲在家里没事儿干的那个,早就把抱孩子的动作练了个滚瓜烂熟,可他终日忙里忙外的,哪儿来时间练习这个?何况,他一个大男人,成天拿着个枕头练这个,面子上也有点儿说不过去。 如此,便导致了今时此日,他面对自个儿心爱的儿子、女儿,竟少见地显露出手足无措之姿。 章节目录 第125章 储君临门 好在沈复天资聪颖,加上有云伴鲜这个手把手教他的好老师,没多久,他便能以一种略古怪的姿势,把孩子给抱在怀里了。 低眉瞧着兀自在臂弯里睡着的儿子,沈复不自觉地乐开了花。 “长得像我。”他这样评价完了,放下儿子又去抱女儿,“女儿跟你一样漂亮。” 听了这话,云伴鲜忍不住轻笑出声。 “才刚出生多久啊,哪里看得出长得像谁?” “反正我们的孩子,就是像我们。” 被夫婿煞有其事地一说,女子顿觉哭笑不得。 刚当爹的男人,果然都是要傻乐一番的。 不过,还是算了,谁让这是她的丈夫,那是她的孩子们呢? 勾着唇角盯着逗女儿玩的夫君看了一会儿,她才下眉头的愁绪就又不受控制地浮了上来。 “你准备怎么办?” 话音落下,沈复逗弄女儿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一言不发地坐回到妻子身边,抬眼定定地注视着她微湿的眸子。 “云府里的丫鬟皆是忠良之人,不会忍心伤害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至于二皇子那边的人……依我看,她们大概已经派人去知会她们的主子了。” “什么!?”沈复话刚说完,云伴鲜就激动得差点一骨碌爬起身来。 “别慌,别慌。”幸而沈复及时腾出手来,按住了她的身子,嘴上更是忙不迭连声安慰,“你忘了?二皇子当年也是孪生子中的一个,将心比心,他不会把我们的孩子怎么样的。” 非但不会,也许他还盘算着…… 沈复暗暗思忖着,可他从容不迫的模样,并不能叫女子彻底宽心。x 电脑端:/ “你怎么知道,他就晓得自己曾经有个弟弟?就算他知道,谁又能保证,他会是个顾念手足之情的哥哥?” 云伴鲜免不了如是发问,只缘在她看来,一个能陷害兄长并毒杀生父的男人,实在是与骨肉亲情沾不上边。 沈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他会的。” 云伴鲜半信半疑地凝眸于他,又听他继续娓娓道来:“因为,他之所以走到今日这一步,全都是对胞弟的那份感情……在支撑着他。” 云伴鲜愣住。 一句“你怎知如此”才刚涌到嘴边,就被沈复一个突如其来的微笑给打回了肚子里。 “好了,别多想了,刚生完孩子,你不累,我看着都心疼。乖,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就什么麻烦都没了,嗯?” 沈复云淡风轻地说着,轻手轻脚地放下睡着了的女儿,以双手替产后虚弱的发妻盖上被子。 云伴鲜哪里肯依?奈何对方却是不由分说地替她掖紧了被子,还用嘴轻轻堵了堵她将欲张开的唇。 “不是说好了要相信我的么?听话,都交给我来处理,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家四口都会好好的,会一直在一起,好么?”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许是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太过认真,眼神太过坚定,云伴鲜本是想再说点儿什么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_ 他是她的夫,她不信他,还能信谁呢? 如此思忖着,本就疲惫不堪的身子仿佛突然间就抵达了极限。云伴鲜只觉眼皮一翕一张,没一会儿的工夫,人便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沈复凝视着她并不安详的睡颜,好半天过去了,才猝然记起,屋外还有个望眼欲穿的老丈人。 不过,今儿个怕是没法满足岳父大人的心愿了。 这样想着,他起身走出屋子,婉转地向江河海表达的妻子产后情绪不稳、孩子又弱不禁风,实在不宜今日安排他们祖孙相见,问他能否先行回府,待过个几日再来探望孩子。 江河海闻讯非常失望,可又觉着这结果是在预料之中。怅然若失地询问了女儿和外孙的情况之后,得知他们母子平安的他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那之后,昏睡过去的女子就没醒过。两个奉命继续照顾她的产婆虽然早就准备好了合适的奶娘,但碍于云伴鲜这一胎意外地出现了双生,她们不敢擅自让更多的人获知这个秘密,只好请示沈复,是把亲娘叫醒了喂孩子,还是用临时找来的羊乳代替母乳。沈复看了看竟难得打起鼾来的妻子,又瞧了瞧两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心道只得委屈两个可怜的小家伙了。 所幸兄妹俩一点儿也不娇气,产婆给他们喝什么,他们就“咕咚咕咚”地喝个痛快,完全没有要哭闹抗议的意思。 两个产婆见状不由啧啧称奇,心里也越发怜爱起这对乖巧聪慧的龙凤胎来——她们甚至开始后悔,昨儿个偷偷命人把双生一事禀告给她们的主子,是不是不道义了些? 奈何自古忠义难两全,消息都已经递出去了,这会儿她们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这般纠结着,两人差点儿就要抱着孩子在沈复跟前跪下来了。 孰料还没被这股子愧疚给打垮呢,她们就愕然发现,个把月前命她们前来侍奉的那个男人,居然亲自出现了云府。 妈妈呀!这是什么情况?! 产婆们看不懂了,更叫她们摸不着头脑的是,云家姑爷见到她们的主子,不但没有半点惊讶,还面不改色地让她们把孩子抱给主子看。 最最诡异的是,那个素来不苟言笑的二皇子见到被世人视为“祸星”的双生子,竟然……笑、笑、笑了?! 自诩还算镇定、还算有见识的产婆们瞬间呆若木鸡——她们究竟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幸亏就在两人鬼使神差地开始忧心自个儿会不会因此被灭口的时候,二皇子和云家姑爷居然一左一右抱起了两个小家伙,然后……然后就没她们的事儿了? 两个产婆如蒙大赦般逃到了院子里,好半晌都抚着心口缓不过劲儿来。 而令她二人如此惊慌失措的屋内,沈复却正忙着教客人如何正确地怀抱新生儿。 “不对,得这样。” “左胳膊再放低一些,对。” “殿下小心!别摔了臣的孩子……” 屋里时不时飘出沈复颇有耐心的教导之言,令两个产婆不禁用一种“见鬼了”的神态面面相觑。 她们的二殿下不可能这么平易近人! 章节目录 第126章 真相大白 实际上,产婆们的认知是准确无误的。 二皇子的确是不善也不屑走亲民路线,这俩要不是他嫡亲嫡亲的侄子、侄女,他怕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 可他们偏偏就是啊?不但是他同胞弟弟的长子、长女,还好巧不巧地跟他和他们的爹爹一样,都是双生子! 目光柔和的男子甚至忽然开始思量,是不是当年自己同弟弟刚出生的时候,也像他们兄妹俩这般,小小的,轻轻的,只会朝人皱着小脸吐泡泡? 二皇子没有想到,那颗早已坚如磐石的心,居然会因这两个小家伙而倏地一软。 正抱着孩子暗暗出神之际,他听见屋外传来丫鬟的脚步声。 原来,是孩子的母亲醒了,这到处寻着她的两个宝贝疙瘩。 于是,片刻过后,忐忑不安的云伴鲜不光迎来了抱着孩子的丈夫,还意外目睹了本该在宫里筹谋登基大典的男子。 此情此景下,云伴鲜倒不怕自己这产后虚弱的模样竟被一个外男看了去,毕竟,她昨儿个已然收拾过了,而眼下,也不是计较什么礼数的时候。 诚然,二皇子现身于此,不就代表双生一事已经被他知道了吗?! 云伴鲜惊疑不定地看向沈复,却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把两个孩子都抱到了她的身边。 “二殿下……”从丈夫的眼神里没能得到任何确切的暗示,女子只得伸手接过两个孩子,随后抬眼看向站在较远处的男子,迟疑着欲起身行礼。 “沈夫人身子虚弱,不必多礼。”二皇子见状,连忙伸手示意女子免礼,他兀自站在原处,一双眼打量着她强作镇定的面孔,“我今日到访,一来,是想看看孩子,二来,是要亲口向夫人许下一个承诺。” 云伴鲜愣愣地瞅着他,颇有云里雾里的感觉:首先,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不日即将即位的皇帝,为何要纡尊降贵来看她的孩子?再者,她云伴鲜何德何能,竟劳驾未来帝王躬身莅临,亲自向他许诺?(_ 这样想着,她又不由自主地看了沈复一眼,奈何对方就像是事先跟人说好了似的,愣是不给她半点提示,甚至都没跟她对上视线。 云伴鲜只好重新注目于三丈开外的男子。 “夫人不必忧心你的孩子,他们会好好地待在夫人身边,平平安安地长大。” 语毕,二皇子也不作解释,径自与沈复互相颔首,又默不作声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云伴鲜有点缓不过劲儿来,以至于一时间都忘了行礼,就那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男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好一会儿,她才猛地回过神来,一眼看向始终未置一词的丈夫,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复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定了心神,抬眼与之四目相接。 “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二皇子那个同一天出生的弟弟吗?” 云伴鲜眼珠不错地瞅着他,微皱着眉点点头。 “其实,皇帝当年的杀令并没能要了他的性命,他还活着。” 云伴鲜闻言一愣。 “此刻……他就在你的眼前。”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死寂。 云伴鲜呆若木鸡地直视着男子沉静如水的眉眼,好半天才讷讷地张嘴道:“你……你说什么?” “我就是二殿下那个‘已故’的胞弟。” 云伴鲜的脸一下子僵住了,整个脑袋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是……皇子?皇子……皇子?! “对不起,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她听到夫婿沉声向她道歉,倒是蓦地收回了心神。 “二殿下也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才会转变态度,如此优待于你?” 沈复老老实实地颔首称是,眼瞅着自家娘子猛一下松了肩膀。 “那你……你当初扮作乞丐入宫,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吃饱喝足?” 沈复又如实点头。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瞒她了。 原来,他自小便跟着义父走南闯北,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就是义父的亲生儿子。可是,在他亲生母亲死后的第三年里,一天晚上,他的义父喝醉了酒,一不留神在他跟前吐露了事情的真相,从此便在他幼小的心田里埋下了疑惑的种子。直到十七岁那年,义父病重,临终前,他问出了埋藏了整整六年的疑问,才从其口中获悉了自己的身世。 “当年母亲双生,皇上要杀了我来保哥哥。母亲不忍,便偷偷央求当时还是太医的义父带着我逃离深宫。义父禁不住她的苦苦哀求,便连夜将我带走,自此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义父为人不苟言笑,很少与我亲近。刚开始,我只道他是不喜欢我,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这般对我,实际上是因为……我既是他爱人的骨肉,也是他仇人的儿子。 “但是,义父终究是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不愿我考取功名,不愿我接近出生的地方,生怕我一个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他甚至在临终前逼我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许踏进皇城半步,可我到底还是忤逆了他。” 听沈复怅然若失地诉说至此,云伴鲜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是为了复仇吗?” 沈复闻言莞尔一笑,看了看她微锁的双眉,又再度望向远方的天际:“大概只是不甘心吧。我想亲眼看一看,那个下密令处死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也想当面见一见,那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和我走上殊途的兄长。”x 电脑端:/ 他顿了顿,又似笑非笑地接着道:“是以,我独自一人,筹谋了将近四年的时光,不但出了孝期,更是被我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话音未落,他已转动脖颈,与女子四目相接。 而云伴鲜显然也已意识到,先前他在黔州所说的什么“断绝父子关系”、什么“孝期未满”、什么“义父瞧不起那些贪官污吏”,统统都是骗人的。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不在于此。 “所以说,你扮作叫花子入宫,根本就不是为了骗吃骗喝骗娘子,而是为了借机接近你想接近的人?” 许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冷了冷,沈复不由得心头一紧,继而微僵着脸点了点头。 闹了半天,她才是从头到尾被利用、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啊! 想到这一点,云伴鲜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沈复为人何其敏锐?自是立马就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因此,他急忙给她赔不是:“对不起,没有及早告诉你。可是鲜儿你相信我,起初我是有的放矢,但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想离开你。”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说着,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芊芊玉手,急切又小心地放在掌心里摩挲起来,好像生怕他一个用力过猛或是抓握不及,她就会溜走似的。 “实际上,我早些时候就想过要向你坦白,谁料你那天……你那天跟我说,说你不愿意嫁给皇子,还说什么嫁了也可以和离,我一听……就莫名其妙地打退堂鼓了。” 约莫是男子说这话时又是无助又是踌躇,云伴鲜瞧着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一颗本还有些气愤的心竟是不争气地软了下来。 他是多聪明多坚定的一个人,她再清楚不过,却为了她的一番无心之言,患得患失了这么久,足以见得,他是有多在乎她。 偏偏就在他们夫妻俩一个缄默不语、一个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那刚出生的孩子们居然如同有了心灵感应一般,一前一后哼唧了两声,刹那间吸引了他二人的注意力。 云伴鲜低眉瞧了瞧两张皱着眉头的小脸,冷不丁就轻笑出声。 孩子都有了,她还矫情个什么劲呢? 抬眼对上丈夫微愣的目光,她及时收敛了笑意,不冷不热地发话:“不管怎么说,你瞒了我、骗了我是真,指望我‘一笑泯恩仇’,那是不可能的。” 沈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突然拿不准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这样吧,”云伴鲜神色淡淡地挑了挑眉毛,瞥了瞥院子的方向,“后院的角落里有块新买的搓衣板,用着硌手,你拿它垫着跪上一个时辰,我就既往不咎。” 沈复眉角微抽,实在没想过妻子会这般出其不意。 “怎么?不愿意?” “不是……是要……当众跪在院里吗?” 沈复努力隐去了窘迫又无力的神色,难得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下一刻,云伴鲜就猝不及防地掩唇嗤笑。 沈复见她哑然失笑——与适才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截然不同——便知道自己是被心爱的妻子给戏弄了。 他当即松了口气,一脸嗔怪地注视着忍俊不禁的娇妻,故作不满地捏了捏她的脸蛋。 “还要不要我跪搓衣板了?” “不要了,噗……我哪儿舍得你丢这个人。” “小坏蛋……” “哼……不过,小惩大诫还是要的,就罚你……睡两个月的书房吧。” “两个月太久了,两天怎么样?” “有你这么讨价还价的吗?没诚意……诶?!你干吗?!别蹭我,别挠啊……痒啊!啊——” 章节目录 第127章 公主发疯 一场认真严肃的谈话,却以夫妻俩的嬉闹、厮磨告终。云伴鲜觉得,她这辈子怕是很难再给沈复脸色看了。 诚然,他都“忽悠”了她这么久,她却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他,可真是个宽容大度的好妻子。 于是,自诩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云大小姐受到了来自云家姑爷体贴入微的照顾,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温柔与细致里,还难得掺入了几分殷勤。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有了二皇子的亲口承诺,夫妻俩自是安心了许多。府中上下再也不分你我,皆是齐心合力护着两个刚出世的孩子。在众人的悉心照拂下,小家伙们健健康康地成长着,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也会无意识地挥挥小手咧咧嘴,陪着爹娘玩耍一番,逗得几个大人个个眉开眼笑。另一方面,太子遭部下出卖,被二皇子的人逮了个正着。他领着一群狗急跳墙的余党作了最后的挣扎,无奈气数已尽,最终也只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被软禁于深宫的皇后惊闻儿子的死讯,冤愤之下触柱而亡,至此,宣告了太子一脉的彻底覆灭。 一场前朝后宫的惊(和谐)变终于落下帷幕,云伴鲜因为还未出月子,没法亲眼目睹仇人的惨况,只能在床上听着夫君的描述,冷笑几声,过过干瘾。 沈复见她笑得有点儿狰狞,生怕她吓到了孩子,是以不打招呼就把她怀里的宝贝女儿给“抢”了过去。 云伴鲜回过神来窘了窘,心想既大仇得报,也是该放下过去了,便忙不迭重拾了一脸温和、慈祥的微笑,让他把女儿“还”回来。 夫妻俩“闹”得不亦乐乎,那边厢,成天念叨着宝贝外孙的江河海也没闲着。他三天两头就往云家跑,为的就是能见上女儿、外孙一面。奈何外孙是好不容易抱到手了,女儿却不肯跟他见面,只允许沈复把孩子抱去外屋给他瞧,而且还只许他稀罕一刻钟的工夫! 女儿也太小气了! 虽知这寒冬腊月的,未满月的小婴儿的确不宜离开暖烘烘的屋子,可是他手痒啊,眼馋啊!女儿干吗不让他进屋陪着他们母子俩? 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江河海痛定思痛,决定将一个埋藏已久的秘密告知与长女。孰料他这边还没出门呢,那边厢,就有底下人匆匆来报,说怀安公主突然发起了疯,就要把房里的东西摔得所剩无几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江河海闻讯心下一沉,暗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他拧着眉毛来到与第二任妻子共住了十几年的卧房,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狼藉。 “夫人!夫人使不得啊!” “放开我!放开!再不松手,本宫杀了你们!” 踩着满地的碎瓷片一步一步往里走,江河海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屋里的妇人和几个丫鬟正拉扯成一团,看到一家之主出现了,她们或呆若木鸡或如蒙大赦。 江河海屏退了发鬓已乱的丫鬟跟嬷嬷,独留自己与妻子二人,四目相对。x 怀安公主突然松开了手中的茶盏,令其应声而碎。 “老爷……老爷!”她冷不防抬脚冲上前去,顾不得被鞋底踩得粉碎的茶具,伸手一把抓住了来人的胳膊,“老爷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见茹宁?!为什么?!” 江河海目不斜视地打量着她衣冠不整的模样,心头难免划过一丝不忍。 “夫人,你这些天精神一直不好,情绪也不太稳定,还是别去见宁儿了,免得刺激到她。” 怀安公主闻言没有反驳,而是愣愣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脸。 诚然,前几个月,她就总觉着浑身乏力,连神志都有点恍惚。到了这一阵,她的情况简直越来越糟,人动不动就会冒出一股无名火不说,有时还会看见一些别人怎么看都看不到的东西。由于丫鬟、嬷嬷不信她,她自然是怒火中烧,动辄便拿她们出气,打砸屋里的摆设更是成了家常便饭,可事后冷静下来,她又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做过这些事。 歇斯底里如市井泼妇般的言行,怎会出自她堂堂一国公主? 怀安公主罕见地慌了,她去向江河海求救,对方却不知打哪儿为她寻来了一个“名医”。那“名医”替她把了脉,声称她气虚体弱、忧思过度,需要待在屋里静养。自此,她的夫君便命人看着她,再不许她离开院子半步。 可是不行啊!她的女儿遭夫家抛弃,这会儿回了娘家,她得去见她,得去安慰她呀! 想来想去都觉如坐针毡,怀安公主几乎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这不,今天干脆砸光了屋子里所有值钱、不值钱的,为的就是能逃出这后院的大门! 不……不对啊……她是怀安公主,是金枝玉叶,是这江府的女主人,从何时起,她要去哪里,竟然还要通过这些低贱的下人们? 忽然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妇人怔怔地注目于双眉微锁的男人,遽然间面色一改,使劲抓着他的双臂道:“不——老爷!老爷你让去见茹宁!你让我去见她!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是她的娘亲!我得去见她!” 可江河海却只兀自皱着眉头,最后被她纠缠得受不住了,才挣脱了她的桎梏,一双眼直直地注目于她。 “你还要去见她?怀安,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走到今日这一步?”x 电脑端:/ 怀安公主怔住,睁大了眼珠子瞅着他。 “是你,还有我,是我们为父为母者纵容娇惯的后果!” 怀安公主呆呆地往后倒退两步,下一刻又猝然瞪大了眼。 “不是!她是我的女儿!本就该享受这人世间最尊贵的待遇!” 没错!她的女儿,她定要给她最好的一切!决不让她受气!这怎么就是纵容,怎么就是娇惯了?! 江河海看着妻子毫无悔意的样子,心中忽而生出满满的无力感。 是啊……他怎么就能指望她能痛改前非呢?从她指使袁姨娘毒害鲜儿的那一刻起,他就该彻底对她死心了啊! 往事历历在目,年近半百的男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早已风华不再的妻子,黯然转身。 “老爷……老爷?老爷!” 身后是妇人越发尖利的呼唤,他却头也不回地举步向外。直到房门被守在屋外的家丁无情地关上,屋子里却继续传出那歇斯底里的尖叫,他才于院中停住脚步,面色哀戚地扬起了脑袋。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记忆中那张已然模糊的容颜,想起了那朱颜的主人无论何时都是对他柔柔地笑着,想起了她曾经和自己一起,抚着咿咿呀呀的女儿在小院子里蹒跚学步。 如果老天爷能够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屈服于欲望和权势。他宁可多花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三十年也行,他要靠着自己的本事在仕途上熬出头来,而不是迫于所谓的“无奈”,抛妻弃女,害得他心爱的女子含恨而终。 可惜,他心里清楚,这世上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走。他无法从头再来,只能竭尽全力去弥补。 脑中倏尔浮现出一张与发妻有三分肖似的面孔,江河海眼神一定,大步流星地往府外走去。 小半个时辰后的云家后院里,叫云伴鲜不堪其扰的男子又出现了。刚巧沈复有事被召进了皇宫,家里没了这个经常从中斡旋的“和事老”,自然没法像往常那般“以和为贵”了。云伴鲜本来正高高兴兴地逗弄着两个心肝宝贝呢,一听江河海又来了,她当场就忍不住拉长了脸,吩咐丫鬟出去回话,就说她跟孩子都睡着,不便见客。丫鬟见主子睁眼说瞎话,不禁尴尬地抽了抽眉角,但还是领命照办了。 不过,她们谁也没有想到,来人一听这话,非但没有识相地离开,反而还赖在府里不走了。 云伴鲜气结:“让他走!” 烦不烦?动不动就来跟她抢儿子,他自己没儿子吗?! 得亏她也就是在心底抱怨抱怨,没把这话给说出口,否则,听此言论的丫鬟怕是又要窘上一把了。 于是,父女俩就这么杠上了。等到沈复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见到的自是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的他们。 可怜他还没坐下来歇口气儿,就又肩负起了两头劝解的重任。 江河海本是对女儿的态度很不满意的,可一听女婿说女儿这一个月里也常把自己赶到书房去睡,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哦——那个嘛……他也是过来人啊?当年女儿她娘坐月子时,也羞羞答答地不让他近身,倒不是怕他会按捺不住,而是坐月子期间不便沐浴,她担心自个儿那脏兮兮的身子会破坏了在夫婿心目中美好的形象,所以就…… 江河海捋了捋胡子,鬼使神差地钻进了女婿给他下的套里。 沈复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幸亏岳父大人不难糊弄。 不料就在他暗自庆幸之际,耳边却猝不及防地响起了老丈人气定神闲的一问:“我没记错的话,鲜儿再过一天就出月子了吧?” 沈复听罢,心下“咯噔”一沉,不免就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老老实实地颔首称是,果不其然地听得对方道:“那我后天再来看她。” 章节目录 第128章 大仇得报 江河海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第二天午后,他拾掇整齐了,预备再闯云府,却不料一道旨意突然把他召进了宫里。 江河海很纳闷,虽说他是礼部侍郎吧,得负责为二皇子筹备登基大典吧,但经验老道的他早就把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啊?这二皇子特地将他召进宫去,先是东拉西扯了几句,然后面不改色给他安排了个活计,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完成,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两个时辰后,出了大殿发现天都黑了,男子只觉一头雾水。 更叫他浑然摸不着头脑的是,在接下来的一连三天里,他不是皇宫里,就是在去往皇宫的半路上。 江河海不解:他这是老当益壮,要被新任的皇帝给重用了? 事实证明,他约莫是想得太多了。因为,二皇子交给他的任务,他随便让个礼部的小喽啰过来,都能迅速上手。 江河海觉得事有蹊跷,可他想不透到底蹊跷在哪儿。 那边厢,沈复望着整整三天都安安静静的云家后院,默默无言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假公济私。 不过,他心里明白,这院里的宁静持续不了多久。这不,五天后登基大典一过,得了空的江河海就又兴冲冲地跑过来了。 沈复头疼——总不见得再叫他那二哥皇帝找借口拖住老丈人吧? 正这么想着,后方冷不丁传来了两个孩子的哭声。 没错,是两个。要知道,在这一个多月里,他们兄妹俩都是极其懂事的,如同知晓自己危险的处境一般,他们极少一同啼哭。偶尔一道哭出了声,爹娘一哄,也就慢慢地止住了眼泪。谁料今日好巧不巧的,他们的外祖父来了,他俩就一块儿哭了! 于是,风风火火而来的客人不出意外地听见了这“诡异”的声响。 宝贝外孙哭了?不对,怎么有两个孩子的哭声?! 心头一紧继而面上一愣,江河海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声源,却被迎面而来的沈复给截下了。 与此同时,屋里的云伴鲜还不晓得她爹来了,听两个宝贝疙瘩哭了,她虽然有点儿紧张,却也不至于乱了分寸,这就和平日里一样,一面抱着一个哄,一面扬声呼唤丈夫。 孰料喊了两声没反应,她下意识地就揣着女儿走出了里屋。 “沈复——”才刚站到屋门口张嘴喊了一句,女子就因赫然入眼的某个身影而面色一凝。 云伴鲜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会儿,还没想好是该回还是该留,就瞧见江河海倏地绕过沈复的身子,火急火燎地朝她走了过来。 “诶大人!”沈复没想过他会这般硬闯,是以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大步迈向了卧房。 此刻的江河海简直健步如飞,一眨眼的工夫就站在了女儿的跟前。他低头瞧了瞧女儿怀里的婴儿,越瞧越觉着不是他见过的那张小脸,因此当即就蓦地抬眼去看。 这个时候,云伴鲜已经变得面无表情了。 “大人随我来。”她冷声说罢,就转身回屋。 江河海求之不得,立马抬脚跟了进去。沈复见妻子似乎有了决断,便也忙不迭跟着进了屋。 不一会儿,他就目睹了岳丈呆若木鸡的模样。 “怎么……怎么会有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又怎么样?与大人没有关系。” 直到他瞠目结舌脱口而出,紧接着得来了女儿凉飕飕的一句回答,他才如梦初醒。 “这就是你始终不愿与我见面的原因?!” 年近半百的男子抬起眼帘,看向自己的女儿,却只得来了她不冷不热的一记侧目。 片刻,他突然缓过劲儿来,举步迈向了躺着另一个婴孩的床铺。 “你做什么?!”云伴鲜见状顿时急了,二话不说便一个箭步挡去他的去路,整一副拼死护犊的架势。(_ 江河海被她这汹汹而来的气势惊得怔了怔,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你想哪儿去了!?这是我外孙!我会害他吗?!” “呵呵。” 女儿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江河海无比心塞。 他憋着口气,看了看女子怀中的小宝贝,又伸长脖子,瞧了瞧躺在床上哭累了的另一个小宝贝,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云伴鲜的脸上。 “两个都是儿子吗?” 许是他问这话的时候非但不急不躁反而还眉目含笑,云伴鲜不自觉地松了口,答曰“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江河海瞬间笑弯了眉眼。 “你怀里的这个是外孙女吧?给我抱抱,快给我抱抱。” 说罢,他就迫不及待地向她臂弯里的小家伙伸出了胳膊。 云伴鲜被他这转怒为喜的言行给窘了一把,身子则是不由自主地避了开,将宝贝女儿护得更紧了。 “哎呀,给我抱抱,给我抱一抱嘛!” “不给!” “……” 沈复在一旁看着父女俩一个伸手讨要、一个横眉怒目的模样,一时间无语到了极点。 为什么他觉得,娘子生完孩子后就变年轻了,连带着娘子的爹似乎也返老还童了…… 几经闹腾,没能摸到外孙女的江河海终于气急,索性就转身走向床上的外孙,毫不客气地向他伸出了大手。 “沈复!沈复快把孩子抱过来!” 云伴鲜急得连忙召唤帮手,奈何里外不是人的云家姑爷已经在扶着脑门叹气了。 于是,江河海毫无悬念地得手了,很快就抱起外孙,眉开眼笑地逗弄起来。 云伴鲜气得牙都快崩了。 “沈复!” “啊?” “你……” 眼见平日里处变不惊的夫君这会儿竟愁眉苦脸的,云伴鲜总算是寻回了些许冷静。 算了……她跟这位江大人置什么气? 抱着女儿作了几个深呼吸,云伴鲜面色不霁地坐回到床榻上。然叫她不免有些郁闷的是,儿子到了江河海手里后,不但没再哇哇哭闹,反倒“咯咯”地笑出了声。 这还是亲儿子吗!? 在女子心有不甘的瞪视中,江河海终于依依不舍地把外孙交给了沈复。 不管怎样,他好歹是见到女儿了。而且,她先前也不是因为不想见他,所以才将她拒于门外。 想到这里,江河海认为,那个秘密,他可以和盘托出了。 “鲜儿,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听了这话,云伴鲜不免心生错愕。她本以为,得知她双生的江河海怎么着也会对此事评头论足一番,却没料想他竟只字不提——好像她是分两胎生了这两个孩子似的——径自说起了他今儿个来访的目的。 然而,两刻钟后,她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了。 是的,他亲口对她说,他的现任妻子,那个害死她母亲的怀安公主,疯了。 乍一听,她还以为他是吃错药了,居然拿这种天方夜谭来糊弄她,可后来听他直接承认,是他暗地里对怀安公主下了整整十年的毒,她的一颗心才猝然收紧。 “是爹爹当年糊涂,没想过她一个二九年华的女子,一个堂堂的公主殿下,竟然会下毒去害你娘……甚至完全不对她设防,令她在之后有机会对你下手……等我得知真相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是了,女儿被过继到云家的那一年,他反复思量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终是对那个言笑晏晏的继室起了疑心。他命人暗中查实,获悉发妻居然真是死于其手,悲愤之余自是燃起了复仇的怒火。 可惜,那个时候,他最爱的妻子已然撒手人寰,他和爱妻唯一的骨肉也已被他亲手推出家门。 他悔,他恨,奈何他尚年轻无为,还没能在朝堂上站住脚跟,只能借着新任妻子尊贵无比的身份,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他暗暗发誓,等到有朝一日他功成名就,定要叫这个恶毒的女人为他的爱人偿命。 然谁人能料,在长女离家后的十年里,他的枕边人却温婉恭良得不像话,不但对他百依百顺,还想方设法助他在前朝谋得高官厚禄。他不禁开始疑惑,开始动摇,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决定是否太过无情。 渐渐地,他心软了。尽管早就开始对她下毒,他却慢慢减轻了毒(和谐)药的分量,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让她一命抵一命。 直到之后她故态萌发,叫他明白原来一切都仅仅是他美好的臆想,他才再一次下定了决心。 只不过,他下的分明是叫人昏睡、夺人性命的慢性毒(和谐)药,怎么就叫她失了心智呢? 江河海有些糊涂了,但既然老天夺了她的清醒,让她形同废人般醉生梦死,他就顺了老天爷的意思,给她留条活路吧。x 电脑端:/ 这么想着,他将此事的前因后果毫无保留地告知与女儿、女婿,并小心翼翼地表示,只要他们愿意,江家的大门随时为他们敞开。 独自离去的中年男子,并没能留意到云伴鲜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直到他业已走出老远,坐在屋里发呆的女子才冷不防开启了朱唇。 “那个女人疯了。” “嗯……” “呵,我原以为她不会疯得这么快。” 沈复微愣着注目于她,看着她倏尔勾唇一笑,不紧不慢地对上他的视线。 “其实,我才是那个对她下药、致她疯癫的人。” 章节目录 第129章 夙愿得偿 沈复万万没有想到,当初妻子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为江家人做菜、做点心,看上去只是她装腔作势的举动,实际上,根本就是暗藏玄机。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菜肴里加入了能致人神智错乱的慢性毒(和谐)药,却又在点心里放入它的解药。菜呢,通常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时端上饭桌的,怀安公主母女当着江河海的面,不好翻脸,只能装模作样地吃上两口,可点心就不一样了,它们是云伴鲜分别给江家人送去的,没了江河海在场,那母女二人自是直接拿去喂狗了。如此一来,她们便等于是在不知不觉中服下了毒(和谐)药,却亲手将解药拒之门外。至于江家的其他人,他们与云伴鲜并无怨仇,尤其是江培远和江茹衾,见到好吃的糕点,俩孩子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愿意吃下这送到眼前的美味。 “对不起,这件事,我不光隐瞒至今,还害你跟着服了毒。不过你放心,只要服下足够分量的解药,那毒便散了。” 沈复当然相信妻子不会不顾他的安危,所以只摇了摇头,轻笑道:“不碍事,反正每次上桌吃饭,我都吃不到几筷子,倒是江大人和你三妹……” 云伴鲜撇撇嘴,目已斜视:“不会有事的,我又没想害他们两个。” 沈复继续笑着,也不说话。 过了一小会儿,他低头用手指逗了逗女儿,才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当真不打算回江府看看吗?” 云伴鲜听罢,面色微凝,并不吭声。 沈复也不强迫她回答,只沉默片刻,便娓娓道:“我生来父母缘薄,生父要杀我,生母只在我出生后抱了我不到一个时辰,便从此与我天涯永隔。义父虽是一心一意地保护着我,可终究是没法像寻常人家的父亲那般待我。小时候,我看着其他孩子都能被爹爹高举过头,又能穿娘亲亲手做的衣裳,心里其实是很羡慕的。有时候回过头想想,如果那个人当年只是一念之差,如果他事后还愿意真心认我这个儿子,日子久了,我会渐渐地接纳他……也说不定。” 他戛然而止,接着眸光一转,看向女子微垂的眼帘。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鲜儿,你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看着别家孩子被祖父祖母宠着、护着,却仰头来问我们,为什么他们连一个祖辈都没有吗?” 云伴鲜被丈夫说得不吱声,沈复也不逼她,只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便将她轻轻揽进怀里,由她自己慢慢考虑了。x 一个月后,新登基的皇帝还没把龙椅坐热,就急急颁布了一道法令:但凡家中有孕妇双生者,不论男女,一经上报,必有重赏。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内情的百姓们只觉这位新皇帝简直是敢为人先的勇士,居然敢跟祖宗留下的规矩叫板;文武百官们则各怀心思,因为他们听说过,新帝曾有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弟弟,所以大抵能明白他缘何要执意为之。 不得不承认,他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只是,双生是祸——这根深蒂固的观念,要如何化解? 所有人都未尝料想,新令颁下的第三日,年仅二十有三的皇帝就在皇宫外的广场上集结了整整一百对孪生子以及他们的父母双亲,他甚至拖着个病怏怏的身子,亲自莅临现场,逐一向他的臣子们介绍,这些被视为“灾星”的双胞胎们,是如何隐姓埋名,像正常人一样过活。 “都说双生不祥,朕只想问你们,这所谓的‘不祥’,究竟是‘不祥’在哪里?” “臣斗胆启奏!皇上!双生被视作灾祸,是有其根据的!别说是那些已经夭折了的,就单看这些孩子,为何他们同为一母所生,却一个强壮健康,一个弱不禁风?难道这不是遭了天谴吗?!” 此言一出,其余众臣皆是心头一紧。 诚然,莫非这家伙不知道,当年的二殿下,如今的圣上,也是长年抱病,至今未尝痊愈吗?! 值得庆幸的是,皇帝闻言非但毫不动怒,还当着众人的面,亲口作出了解释。 脑海中倏尔浮现出一张自信而笃定的容颜,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孪生子之所以会出现一个健壮、一个孱弱的情况,乃是事出有因。试想,一个母亲,每天能够为腹中胎儿所提供的食物就只有那么些,本来是足够一个孩子取用的,可一个胎儿突然变成了两个,每个人可以分到的食物就必然会有所减少。试问,在这种情形下,一个母亲还如何能生下两个同样强壮的孩子?” 是了,半个月前,他微服私访,又去云府探望了弟弟一家。在那里,他见到了那个才刚诞下一儿一女的女子,大约是已经从沈复口中听闻了些许风声,她主动开口告诉他,说她知道一些关于双生的秘密。而此时此刻他说道的这些,多半便是从她嘴里听来的。 “若是苍天垂怜,两个孩子足够幸运,就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由后天的补给补足先天的缺陷,但若母体供给的食物实在是跟不上,便容易发生双生子早夭的悲剧。” 话音落下,群臣议论纷纷——听皇帝面色从容地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祖宗口中所说的‘不祥’和‘灾祸’,指的就是双生儿会伴随着夭折与死亡,可既然此等情形只是因为母体供给不足,那又何来‘祸星’一说?又或者,众卿还能讲出什么别的说法来?” 大臣们沉默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张不开嘴。 说实话,他们也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从来没去研究过个中因缘。再者,皇上都拿定主意了,他们还能像刚才那个愣头青似的,傻乎乎地去跟皇帝对着干吗? 不是祸星就不是祸星吧,又碍不着他们。再说了,自己那什么七大姑八大姨邻居家的媳妇儿不是也生过一对双胞胎么?当时骨肉分离,撕心裂肺的,可怜得很哪!不过后来,这一家子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吗?据说十八年后还认了个义子……啧啧,如今想来,这“义子”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还真是说不准呢…… 很快就想通了的文武百官们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不一会儿,他们的主子就又发话了:“众位爱卿宽厚仁爱,朕深感欣慰。既然众卿没有异议,即日起,便免去所有双生儿及其家人的罪责,此外,朕还重重有赏,以犒劳凭一己之力孕育两个孩子的母亲。” 皇帝一锤定音,大家伙儿赶紧识时务地跪地叩首,大呼“皇上圣明”。在场的一百对双生子及其父母更是感激涕零,连声拜谢。 就这样,一阵新兴之风自皇城席卷而出,令不少无法与骨肉团圆乃至早已生离死别的双生之家皆感受到了莫大的喜悦与告慰。有些胆大的年轻父母甚至将藏着掖着的双胞胎带出了屋子,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附近的街坊邻居大惊之余,也渐渐意识到——这一家人不也过得挺好吗?x :/ 如此,叫嚣了千百年的腐朽与残酷终于开始分崩离析。云伴鲜同沈复抱着一双呼呼大睡的小儿女,听着街上百姓对当权者的歌功颂德,不禁相视而笑。 可惜,这般美好的笑容并没能持续多久。云伴鲜刚一脚跨进江家大院的门槛,这脸就不由自主地板了起来。 沈复瞥了瞥妻子的脸色,顿时哭笑不得。 “今儿个可是你答应过来的啊,别老沉着脸,吓着孩子怎么办?” 云伴鲜斜睨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心不跳。 “明明是你硬拉我来的,关我什么事。” “好好好,都是为夫的不是,行了吧?” “哼……” 两人正这么心照不宣地说着话,不远处就跑来了一个眉开眼笑的男人。 江河海一早就命人将宅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又命人在屋子里烧上炭火,把房间烤得暖烘烘的,生怕外孙和外孙女会被冻着。江茹衾听说大姐和姐夫要带着小外甥、小外甥女过来,兴奋得连午饭都吃不安生了,连着两个时辰都探头探脑地望着大门的方向,时不时嘀咕着“怎么还不来”。就连同长姐夫妇并不怎么热络的江培远也是一本正经地候着,心道自己好歹是当舅舅了。(_ 于是,一家四口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江培远和江茹衾抢着要抱孩子,结果被江河海以一句“你们抱过孩子吗?摔了怎么办?”给生生堵了回去。两个半大的孩子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父亲乐呵呵地逗弄小家伙们,一脸吃不到果子的委屈相。 云伴鲜看着这和乐融融的一家子,嘴角不知不觉地就翘了起来。 也许沈复说得对,时过境迁,她也是该试着一点一点地放下了。 这样想着,她先前绷着的面孔也放松了些许。她头一回接受了江河海的挽留,同他们仨儿一道在江家用了晚膳。 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云伴鲜虽然未有明确表态,但沈复看得出,她心里的那道闸门,已经生出了松动。 是以,从那一天起,江茹衾隔三差五地来串门,她表示欢迎。江河海动不动就领着江培远来看孩子,她也没有拒之门外。就连对方偶尔小心翼翼地喊她去江家吃饭,她也是由着沈复作决定。如此一来一去,江府和云府都快连成一气了。 然而,沉浸在天伦之乐中的这一大家子,到底是忘记了一个人。 章节目录 第130章 秋后蚂蚱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眼,又到了大年三十。 新帝龙体抱恙,又逢登基不久、百事待兴,是以,便下令取消了这一年的除夕宫宴。实际上,他原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沈复一家召进宫去的,奈何前一阵忙着对付太子又忙于登基大典,积攒下的疲劳和病气使他连上早朝都成了难事,所以,他也只好姑且放弃了这一打算。 于是,江河海便有了机会。 十二月二十五的那一天,胡子一把的男人就亲自登门,问女婿愿不愿意去江家过年。沈复望了望在屋门口哄孩子的妻子,冲着老丈人点了点头。 虽然劝服娘子需要花些时间,但是,他乐意为之。 五天后,天气晴冷。云伴鲜亲手给自家的龙凤胎穿上了新做的衣裳和鞋子,又替他们俩分别带上喜气的虎头帽,皆是裹得严严实实了,才和沈复两人各自抱着一个,坐上了去往江家的马车。 一路上,她的脸色倒也不怎么难看。毕竟这大过年的,谁也不想板着个脸,更何况,两个宝贝疙瘩正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时不时地冲她跟沈复“咯咯”地笑,那模样,可爱得叫人心都化了,她哪里还能不高兴? 就这样,天还亮着的时候,一家四口便一起来到了江府。云伴鲜特意为江茹衾和江培远准备了红包,两个孩子受宠若惊,却没敢伸手去接,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父亲。江河海对于手足和睦的场面喜闻乐见,这就笑着点了头。 得了父亲的允许,兄妹俩眉开眼笑地接过了长姐的红包,给长姐和姐夫拜了年,说了些吉祥话,便迫不及待地逗着双胞胎玩儿了。襁褓里的小家伙们好像也被这喜庆的气氛感染,非但不似平日里那般呼呼大睡,还睁着眼陪舅舅、姨母玩耍,直把江家兄妹乐得合不拢嘴。 云伴鲜见两个大孩子跟两个小孩子玩得开心,也不去打扰,径自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前两次来时,她就听说江茹宁已经回来了,这大过年的,倒是没见着她这个二妹妹呢。 诚然,府里的丫鬟告诉她,江茹宁自从落了胎又被夫家抛弃后,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有时候会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乱发脾气,甚至还会冷不丁出手伤人。江河海对此很是头疼,只能把她关在房里,命人十二个时辰看守着。 看来,今儿个这合家团圆的好日子,他是不打算把这个二女儿放出来了。 不过,江茹宁变得神志不清,是因为自己那一阵给她下的药呢,还是缘于她经历的那些打击? 云伴鲜有些说不准,但既然人已经落得这般地步,只要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她也不见得非要赶尽杀绝。 侧首看着在不远处挥动小胳膊的一双女儿,她柔柔一笑。 权当是给孩子积福了。 如是思忖的女子无法未卜先知,在她决定放过的这一刻,那个被她记起的少女却暗暗地剪碎了一个大红“福”字。 江茹宁被关在房里整整两个月,几乎每晚都会梦见满身是血的婴儿和那对她弃若敝屣的丈夫。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初那个人模人样的男子,居然因一场宫变而化身丧家之犬。更叫她目瞪口呆的是,曾几何时,他还侍她以甜言蜜语、柔情蜜意,大难临头,却是劳燕分飞,不但对她和孩子不管不顾,更是在她小产后直接将她抛弃,携着他新勾搭上的两个爱妾逃之夭夭。仿佛只一转眼的工夫,她就从一个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沦落成一介弃妇,这岂能叫她安之若素? 偏偏她都这么惨了,她的爹爹却还将她软禁在屋里,自己却跟那个贱女人全家欢度新春!最可恨的是,那个贱人居然顺利地产下了一对龙凤胎!打死她都不会料到,当初那贱人声称腹中骨肉被她害死,其实根本就是在诬陷她! 那她由此而受到的惩罚究竟算什么?!究竟算什么!!! 她不甘心!不甘心!!!她要那个贱人付出代价! 心底的杀意自眼中喷涌而出,化作心魔,挥之不去。江茹宁面目狰狞地剪烂了又一个“福”字,忽然放下剪刀,起身注目于一扇紧闭的窗户。 两盏茶的工夫过后,江家的后花园里难得传出了清脆爽朗的嬉笑声。 江茹衾头一回过了一个真正开心的好年,因为前两天,爹爹带她去一座尼姑庙里见了她的娘亲。她很惊讶,娘亲竟然已经剃光头发,出家为尼。可是,娘亲却一脸平静地告诉她,说自己以前做了很多的错事,只能以这种方式诚心悔过,为那些她亏欠的人每日诵经祈福。然值得庆幸的是,从今往后,她每个月都可以去庙中看望娘亲,这让她感到心满意足。 虽有不舍却也知足常乐的小丫头并不知晓,她的母亲之所以能够带着一身罪孽存活于世,是因为她的长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最终放弃了向她娘讨回血债的念头。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在丫鬟的陪护下,一路逗弄着让她爱不释手的两个小家伙,煞有其事地跟他们说着话。x :/ 大姐和姐夫放心让她和哥哥领着外甥、外甥女到花园里游玩,她当然得好好照顾他们喽。要知道,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抱抱两个小宝贝,她一个十岁出头的姑娘家,可是卯足了精神和力气,认认真真地跟嬷嬷学了抱孩子的姿势呢! 得亏她平日里吃得多、力气大,所以今天,她稳稳当当地抱着小外甥女,一点儿也没叫她不舒坦呢!(_ 正得意洋洋地揣着小家伙,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江茹衾的跟前就猝不及防地蹿出了一个人影。被吓了一跳的小丫头还没看清来者何人,一双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了她怀里的襁褓。 等到她惊讶地发现,来人竟是她那许久不见的二姐姐时,对方已经趁着她发愣的空当,从她手里夺过了外甥女。 江茹衾猛地回过神来,作势就要去把孩子抢回来。 “二姐!二姐你干什么呀?!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啊——” 奈何她话刚说完,人就被江茹宁以蛮力推倒在地。 就在不远处抱着外甥的江培远见状大惊失色,奈何他抱着孩子跑不快,待他赶到的时候,江茹宁业已成功得手了。 “二姐!二姐你做什么?!你……你把孩子还回来!” “滚开!!!”江茹宁怒目圆睁地瞪着昔日唯唯诺诺的弟弟还有妹妹,恨不能吐他们一脸唾沫星子,“江培远!你了不起啊?现在找到新的靠山了,啊?!这就翻脸不认人了啊!” “二姐!二姐你在说什么……” “别过来!!!再过来我掐死她!!!” 龇目欲裂的神情和恶声恶气的威胁,让两个半大的孩子再也不敢动弹半步。 与此同时,稍远处的云伴鲜等人也听闻了动静,皆是撒开腿飞奔而来。江茹宁见势不妙,赶紧转身蹿上了一处楼阁,站在高处俯瞰着面色煞白的一行人。 “宁儿!你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 耳中听着父亲惊恐万分的呵斥,眼里却是看着云伴鲜那花容失色的面孔。江茹宁顿时觉得通体舒畅——她就是要看这贱人面无血色的模样! 将少女得胜的笑容尽收眼底,云伴鲜微微抖着双手,死死地咬唇不语。就在她努力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一把银晃晃的匕首却叫她霎时睁圆了眼。 “你要干什么!!!”眼见少女自怀中掏出了这等可怕的利器,她再也按捺不住滔天的恐惧,张嘴厉声质问。 “呵呵,”奈何对方却笑得气定神闲,兀自用匕首的刀鞘戳了戳孩子的脸,“我看这孩子的脸蛋儿这么娇嫩,不晓得,若是用这匕首划上一刀,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呢?” “疯子!!!你有什么怨气就冲我来!放开我的孩子!!!”云伴鲜吓得两条腿都开始发抖,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冲上前去抢夺孩子,却被江茹宁威胁的话语及动作生生止住了脚步。 “来啊?你有本事就过来啊!看看是你的脚程快,还是我的手势快!”说着,她竟毫不迟疑地将手中襁褓高举过头。 傻子都看得懂她这是意欲何为。 这楼台说高不高、说矮不矮,纵使是一个成年人从上头摔下来,都难保不会磕破脑袋甚至半身不遂,云伴鲜等人实在不敢想象,那样一个娇弱的婴孩被抛下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他们赌不起。 “不要!不要……”身为人母的云伴鲜慌了,尽管不愿承认,但她的的确确是怕了,“你想怎么样?只要你把孩子还给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吗?”江茹宁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忽然扬起一条胳膊,将手里的短刀扔到了她的身前,“我呢,最讨厌你这张装腔作势的脸,不如……你用这把匕首把它划花了,我看着高兴了,说不定就大发慈悲,把这个贱种给放了。”她低眉瞥了瞥怀里哇哇直哭的婴儿,却又因突然记起某事,抬头冲着女子嫣然一笑,“哦对了,我还很讨厌很讨厌你那个肚子。贱人生贱种,要不你再在肚子上捅个几刀,让它再也生不出孩子来,我就放了这个小贱人。” 阴阳怪气的一席话娓娓而至,却是听得一行人不寒而栗。 江河海更是头一个回过神来,抖着胡子,横眉怒目地喝道:“放肆!!!她是你姐姐!!!宁儿!你疯了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孰料他这不说还好,一说,少女狞笑的脸孔立马就风云突变。 章节目录 第131章 恩怨了结 “是!我是疯了!被这个贱人如此陷害,我怎能不疯!?”江茹宁指着云伴鲜的面孔,歇斯底里地冲男人喊着,“还有你!爹爹!你包庇这个贱人,你一直都在包庇这个贱人!!!” 江河海痛苦地摇着头,却只见次女倏尔面色一改,脸上绽放出得意的笑容。 “怎么?贱人,你不敢动手吗?那好啊,我这就把你的孩子扔下去,让你好好看看她脑袋开花的样子!” “住手!!!”眼瞅着少女作势就要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毒手,云伴鲜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扬声呼喝。 下一刻,她就倏地眸光一转,看向了躺在地上的那把匕首。 然谁人能料,她刚要起步去捡那利器,就见一个人影先她一步冲了过去。 江河海飞快地跑去捡起了匕首,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当众拔去了刀鞘。 而这个时候,沈复已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江茹宁始终都只留意着云伴鲜与江河海,是以并未注意到男子的去向,她只看着突然有了动作的父亲,看着他举起匕首,对准了自个儿的胳膊。 “宁儿,爹爹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是爹不好……是爹没能照顾好你,你怪爹,你都怪爹,好不好?” 说着,他竟当场将锋利的刀刃扎进了自己的小臂。 江茹宁看傻了眼,连云伴鲜也不由自主地怔住了。 可是,两鬓花白的男子却仍在沉声诉说着,说这一切都是他江河海造的孽,女儿有什么气,就往他的身上撒好了。 语毕,他强忍着剧痛,亲手拔出了匕首。一时间,血花四溅,看得几个丫鬟都禁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他……他为什么要…… 云伴鲜怔怔地注视着那渐渐被鲜血染红的衣袖,又蓦地抬起眼帘,望向楼台上那呆若木鸡的少女。须臾,她不由得屏息凝神,因为在江茹宁被江河海引去注意力的时候,沈复正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其背后靠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少女像疯了似的尖叫一声——眼看着就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沈复当机立断冲上前去,一掌劈向了她的后颈,将其打晕之后,更是眼疾手快地揽住了她的身子,成功阻止她手中的襁褓掉落在地。 云伴鲜见状,赶紧冲上楼阁,惊魂未定地从丈夫手中接过哇哇大哭的女儿。她抱着女儿左看右看,确信女儿没有受伤,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然后,她面若冰霜地俯视着业已被沈复随手放到地上的少女,却在片刻后就看向了捂着胳臂跑来的男子。 她抬脚迎了上去。 “孩子没事。”低声关照了一句,她就忙不迭抬起头来,注目于纷纷跟上的丫鬟们,“快带老爷去处理伤口。” 说罢,她便回头去看沈复。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 沈复迅速会意,这便速速绕过她的身子,替江河海查看了伤口,接着又亲自送他回房,为他医治。 一场风波宣告平息,虽是有惊无险,却仍是给这个除夕之夜蒙上了一层灰。江府里上上下下再没了守岁的心思,连厨子们精心准备的年夜饭都备受冷落。云伴鲜将两个孩子放在江河海早就让人备好的摇篮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这间屋子,似乎到处都洋溢着新生儿的气息:摇篮,布偶,拨浪鼓……简直就是为她的两个孩子量身定做的。她不用想也能猜到,定是她那个亲爹一早就命人布置好了,巴巴地盼着外孙、外孙女能在这儿多待几天。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她的房间也被他和她娘弄成这充满童趣的模样。 云伴鲜抬头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两刻钟过后,沈复从屋外进来了。见妻子的目光顿时就凝在了自个儿的脸上,他也是轻声喟叹。 “伤口有些深,须得好好调养,否则的话,往后他那条胳膊,怕是动不动就会旧伤复发。”x 电脑端:/ 云伴鲜眼珠不错地瞅着他,嘴皮子似是动了动,却最终未有吐露只言片语。 只有她自己清楚,听了沈复的话,她的一颗心是明显收紧了的。 “毕竟……他年纪也大了,恢复起来,不像年轻人那般利索。” 须臾,她又听沈复这般说着,像是在解释原因,又似是在暗示什么。 “去看看他吧。” 直到沈复冷不防直言不讳,终是令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不知过了多久,云伴鲜恍恍惚惚的,人已置身室外。她一下回过神来,又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随后才迈开了步子,只身去了江河海的卧房。 在那里,年过半百的男子业已上药、包扎完毕,此刻,他正平躺在榻,合着眼皮子睡着。不知是不是灯火有些昏暗的缘故,云伴鲜注视着他并不安详的睡颜,突然间觉得他老了许多。 一晃眼,都快二十年过去了。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现如今,他早已风华不再,成了一个知天命的老人。 是啊,都是当外祖父的人了,怎能不生出华发、长出皱纹呢? 正盯着男子眉角的细纹出神,她就听见他似有似无地低吟了一声,接着便在她的注目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江河海一下子睁大了眼珠子,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醒来后头一个见到的人,会是他的长女。 “鲜……鲜儿?”他有些不确定地唤着,目视来人默不作声地走近了,在床边的椅子上落座。 江河海不免有点儿发怔:这…… 就在他想开口却不敢出声之际,对方总算是张开了嘴。 “沈复让我来看看你。” 只不过,听话人和说话人皆始料未及的是,云伴鲜一吭声,居然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怎么听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未同父亲对上视线的女子心下一窘,眼神自是不受控制地飘忽起来。江河海一见她这表现,一颗心免不了就怦怦直跳起来。 “鲜儿,你是不是……是不是愿意……给爹爹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话音刚落,云伴鲜就试图矢口否认,可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就跟被鬼使、被神差了似的,竟组织不出任何语言。(_ 是以,她微微张开的唇瓣不得不慢慢合上,以良久的沉默作为回答。 江河海忽然就潸然泪下。 “爹……爹明白,这对你来说……很难。说到底,要不是爹当年一时糊涂、一时不察,你娘也不会那么早就……可是,可是鲜儿你知道吗?爹很后悔,爹真的真的很后悔!爹明明是想给你们母女二人更好的生活,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害得你娘含恨而终,害得你从小就失去父母双亲,从此再也不愿喊我一声‘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明白,她也开始闹不清了。 “鲜儿,爹是真的后悔了,爹后悔极了……你,你知道吗?得知你娘是被怀安害死的时候,爹气得简直就想一刀杀了她!可是爹不能啊!她是公主,圣宠正浓,爹若是不管不顾地杀了她,自己性命不保不说,还会株连九族!爹不怕死,但是爹害怕你小小年纪,就要因为爹犯下的罪过而枉死!爹已经失去了你娘,不能再失去你,爹……”江河海说着说着,突然就失声痛哭,“呜……呜——爹从没忘记……这十几年来,爹从未有一刻忘记你娘的仇,从未有一刻!” 言说至此,情绪激动的男子业已老泪纵横。 云伴鲜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模样,两行温热的液体冷不防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抬手抹去了双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却未能道出任何言语。 那之后,江河海哭了许久,声声说着“对不起”,也生生地哭哑了嗓子。云伴鲜怕他再这么哭下去非得哭出个三长两短来,是以不得不动了动那张铁嘴,说了句“好了,大过年的,也不怕晦气”。 江河海听她的语气,似是七分嫌弃、三分担忧,总算是慢慢平复了情绪,止住了憋了将近十年的眼泪。 云伴鲜瞅着他两眼通红、面色哀戚的样子,真是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不过,当子时将半,她跟沈复抱着一双儿女在院里看弟弟、妹妹放烟花的时候,还是好脾气地瞥了瞥硬要带伤出来陪孩子们守岁的江河海,并目睹了其和蔼可亲的笑容。 “不过去跟你爹说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没见人家正看着儿子、女儿么?” “哦……那我们今晚就留在这儿?” “不然呢?跑来跑去多麻烦。” 沈复隐藏在眼底的笑意终于忍不住浮现于脸庞。 “那对母女,你打算怎么办?” “不都疯了吗?好端端的,提她们做什么?也不嫌扫兴。” 是了,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对作恶多端的母女已然遭到了报应。至于她二人的性命,且由天定。 毕竟,在折磨中活着,往往比一了百了要痛苦百倍。 而她,如今良人在侧、儿女双全,也不想再过多地纠缠于那些是非恩怨。x 母亲的仇,养父的仇,姐妹的仇,她都已经替她们讨了回来。 她想,他们若是在天有灵,也会希望她能了结这段过去,与亲人、爱人携手安度余生。 所以呢…… “我全都想好了,往后我们再生一儿一女,长子、长女跟你姓,两个小的跟我姓,你觉得如何?” 听着妻子没头没脑的提议,看着她熠熠生辉的明眸,沈复微微一愣,而后哑然失笑。 “都听娘子的。” 章节目录 第132章 番外 云伴鲜近来有些心烦。 侍奉她的丫鬟见主子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心里很是疑惑。毕竟,小少爷和小小姐都那么的乖巧可爱,姑爷又一表人才、前途无量,重中之重是,他对主子一心一意、百依百顺,所以,她实在不明白主子为何还会如此烦闷。x :/ 她当然不会理解了。 诚然,就是因为夫君和孩子都太优秀,才会有人对他们虎视眈眈! 是日,云伴鲜又瞧见了跑来她家微服私访的皇帝。看他耐着性子听两个小家伙说话,她是心痒、手也痒。 这要不是一国之君,要不是这几年来始终对夫君照顾有加的大伯,她早就把他轰出门去了! 会如此的暴躁不安,也不能怪她,谁让这个皇帝放着高堂华屋不待,老是贴上一簇假胡子跑到他们家来,跟她的宝贝儿子还有宝贝女儿套近乎?套套近乎也就罢了,好歹他也是孩子们的伯父——可关键在于,他是带着某种目的在套近乎啊! 走近了,依稀听见皇帝居然在和她那年仅五岁的儿子讨论什么《国策》,云伴鲜顿觉一口老血涌上心头。 这皇帝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别以为她不知道!不就是想把她的宝贝儿子拐进宫去当太子吗?!开什么玩笑!就算文武百官接受得了,她这个当娘的也头一个不答应! 云伴鲜就想不通了,这夫君的兄长好胳膊好腿的——不,她的意思是,他作为一个周身齐全、正值盛年的一国之君,难道不该自己去娶个皇后、生个太子吗?为什么要打她儿子的主意! 事实上,早在皇帝登基的第二年,渐渐坐稳皇位的他就几次三番暗示她的夫君,问沈复愿不愿意认祖归宗,向天下人公开其皇子的身份。 沈复自然是委婉地谢绝了。饶是自己曾经对此存过一丝念想,现如今事过境迁,他娇妻在侧、儿女双全,也早就已经将这一切视若浮云。 皇帝听罢他的婉拒之辞,倒是未有勉强,不过也不打算死心。这不,劝不动自个儿的弟弟,他就将目光瞄准了弟弟的儿子。 云伴鲜觉得,再这么下去,儿子指不定就会被他拐跑了。偏偏她那个素来宠她的夫君却对此不以为意,还叫她尽管放宽心。 她哪里能安心! 必然不能让宝贝儿子被拐进那铁壁高墙,云伴鲜决定主动出击——替皇帝做媒! 都说“长嫂为母”,那她呢?当人弟妹当到这份上,她也是拼了。 雷厉风行地物色起人选,女子没几天就惹来了丈夫的主意。沈复见妻子接连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自是颇觉好奇。结果一问才知,他那一向不怎么热衷于群聚的夫人,居然亲赴了几场本可以推掉的应酬。 历来不爱跟官太太们唠嗑的娘子主动加入了那莺声燕语的大军,这让沈复几乎认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他就等来了自家娘子旁敲侧击的询问。 “你说,一个喜欢安静的人,是跟一个活泼点儿的人在一起比较合适呢,还是同样好静的人更好?” “聪明的人是喜欢比他笨的人,还是喜欢可以跟他相爱相杀的?” “你们男人,通常还是在意姑娘家的相貌跟体态的吧?” 对于诸如此类的疑问,沈复悉数回以沉默。 到最后,他委实是被问得哭笑不得了,索性开口揭穿了他的妻子:“就这么想替皇上说亲?” 云伴鲜张了张嘴,片刻,终是回道:“不行吗?” 沈复失笑:“你啊,真是比那些大臣还要热情。” 是啊,这两年他升了官,除却休沐之日,他每天都能在朝堂上见到他的皇兄,自然也将文武百官联名上奏请求封后的场面以及皇帝四两拨千斤的姿态看在了眼里。 兄长不愿意娶妻生子的原因,他约莫也能猜到一些。大约是兄长自记事以来便无情无爱,只把粉碎“双生是祸”的谬论当作是人生唯一的目标。如今夙愿得偿,已为帝王的他便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倘若不是自己活着回到他的身边,兄长兴许就会一直像具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压根不会考虑什么男欢女爱、儿孙满堂。 所以说,这件事情,还是得徐徐图之。 这样想着,沈复见妻子很快就朝他吹胡子瞪眼,抱怨说如果自己不加把劲,儿子就要被他哥给拐走了。 “不会的,只要我们不同意,皇上是不会强人所难的。” “哼……” 云伴鲜才不轻信这样的宽慰之言。要知道,她可是亲眼见识过那个男人的手段,因此并不认为他会轻易放手。 这不,这天午后,皇帝又溜达到她家后院来了。 只不过,一身便服的男子不会想到,在他还未跨进那个小院儿的时候,院子里会先行传出一个清亮悦耳的女声。 “姨母真的胖了?” “好像有一点儿。” “嗯,有一点儿。” 春光正暖,莺飞草长,宁静祥和的院落里,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娃娃一本正经地看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相继点了点各自的小脑瓜。 已然长成大姑娘的江茹衾有点苦恼。她微撅着嘴蹲在地上,双手撑着脸蛋儿,看了一眼右边的小外甥,又瞧了瞧左边的小外甥女。 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看来,她是真的脸圆了啊…… “好吧,那姨母今天不吃点心了,都留给你们吧。” “好啊好啊!姨母最好了!” 听罢此言,上一刻还双眉微锁的少女这就笑逐颜开。 “那你们喜欢姨母吗?” “喜欢!” “来,亲一口。”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一点儿也不吝啬,立马就踮起脚尖,先后往那张凑过来的粉脸儿上敬献香吻。 于是,缓步入内的皇帝所目睹的,便是这暖意融融的一幕。 “真乖。姨母也好喜欢你们!不过,点心可不能一口气吃完,会吃坏肚子的。” 江茹衾一左一右搂紧了两个如瓷娃娃般漂亮的孩子,却不忘笑吟吟地关照一句。 小家伙们听了,连连点头,忽然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不远处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 “二叔!”“二叔!” 听小外甥和外甥女不约而同地开口呼唤,江茹衾下意识地松开了胳膊,起身回头去看。 电光石火间,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就着柔光映入眼帘,看得她一时间竟恍惚失了神。直至两个小家伙先后抱住了来人的大腿,而后者瞬间便流露出清浅、柔和的笑意,她才看着这个伸手抚摸小脑袋的男子,猛地回过神来。 低眉顺目地朝来人略施薄礼,她心里头则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公子。 可来人似乎根本就不认得她,只对她略作颔首,便自顾自地跟两个小家伙说起话来。 两盏茶的工夫过后,江茹衾仍是没想起来,自个儿究竟有没有见过这位有些眼熟的公子。好在对方对于她的存在并不介意,甚至默许她在一边安静地旁听了他和孩子们的对话。 更诡异的是,如是情景,居然在接下来的五个月里多次上演。 江茹衾好几次都在长姐家的后院里巧遇这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她来陪两个孩子玩耍,他也来跟两个孩子说话;她带好吃的给两个孩子,他也带好玩的给两个孩子;她不开口询问他的名讳,他也未张嘴问及她的芳名。两人只是颇有默契地跟两个小家伙们待在一块儿,听他们的童言童语,看他们的如花笑脸。 日子一久,江茹衾渐渐发现,有几回见不到那位公子的时候,自己竟然会觉着失落——殊不知她唉声叹气的模样,早已被长姐尽收眼底。 云伴鲜可以肯定,那天偶然路过时所惊睹的画面,已然成了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风景。 她怎么会觉得……她这小妹妹跟皇上有几分般配呢? 不对不对……一定是她这阵子屡次荐献美人都被皇帝一脸淡定地无视,才在病急之下产生了幻觉! 可是…… 是日午后,她又偷偷瞄了瞄院子里那柔美如画的景象,越看越觉自己就要压制不住某个念头。 就在此时,不知不觉中竟与皇帝同坐的少女突然被一口糕点给呛着了。 云伴鲜见状心头一紧,刚要上前帮忙,就瞧见那素来清清淡淡的男子给她妹妹递去了一杯水。 在小外甥和小外甥女焦急忧虑的呼唤声中,江茹衾红着脸接过了男子递来的水,别过脸去匆匆喝下,这才渐渐缓过劲儿来。 然后,她就再也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睛。 怎么办……好丢脸! 双颊上的热潮实在无法消退,少女埋低脑袋纠结了半晌,最终面红耳赤地寻了个借口,在一大两小三人的注目下落荒而逃。 是夜,早已将姐姐家当成自己家的少女一如往常伴留宿于云府,却没想长姐忽然造访,坐在身前盯着她的脸一个劲儿地瞧。 她自是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长姐直截了当地提起了那个总是神色淡淡却又待两个孩子温柔和善的公子,她的脸颊才腾地烧了起来。 见妹妹如此反应,云伴鲜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她都不必问了。 只是,有一件事,她必须让妹妹明白。 她直言点穿了女儿家的心思,却在紧随其后的一句话里,毫不避讳地表明了皇帝的身份。 江茹衾怔住。 怪不得!怪不得她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他!原来是在两次除夕宫宴上,远远地望见过他啊! 少女恍然大悟继而面露喜色的表情,叫云伴鲜跟着愣住了。 她这妹子……不担心皇上万人之上,未必能看得上自己吗? 事实证明,云伴鲜的忧虑完全是多余的。 大概是从小只专注于美食的缘故,一直安于后宅的江三姑娘自始至终都保有一颗纯真美好的心灵。在她眼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没有“配得上”与“配不上”。 “门第”一词压根就不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她全然没有意识到什么前路多舛! 眉角微抽的云伴鲜忽而面色一凝。 或许……他们未来的路,不见得会像她想象得那般艰难? 暗暗地盘算了好几天,云伴鲜趁着芙蓉帐暖春宵后的良机,娇娇地搂着夫君的脖子,毫不客气地给他挖了个坑。 去探探你哥的口风呗? 听罢娇妻围绕上述主旨的一段发言,沈复默默无语。 不过,终究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正如他先前劝服对方保重龙体、调养生息那般,作为亲弟弟,他自然也希望能看到兄长不再孑然一身。x 电脑端:/ 于是,沈复琢磨了分寸,把他们俩那辞世多年的母亲给搬了出来。 幸而兄长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从善如流的,在他言辞恳切的劝说中,兄长并未流露出分毫抗拒的意思。 更令他暗吃一惊的是,兄长好像一点也不反感他那小姨子? 然不论如何,十天后,沈复确实是清楚地瞧见了在自家后院同少女说话的兄长。他摘去了那簇黑乎乎的假胡子,以完完全全的真面目示人,而少女显然也已察觉到什么,难得没有拉上小外甥跟外甥女,只独自一人站在他的身前。 沈复没有靠过去偷听,也没有在事后于当事人面前提及此事。 他只知道,两个月后的初冬时节,他的皇兄终于在众臣的请愿下松了口,欲册封礼部尚书的小女儿为皇后。 这块从天而降的馅儿饼把江河海砸得晕晕乎乎。 与此同时,长女再度怀孕的喜讯又突然间传来。 正在含饴弄孙的江河海只觉这日子过得就跟做梦一样。 不过,这就是传说中的“双喜临门”吧。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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