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都市》 章节目录 第1章 序章&Chapter 1 ——序章—— 秋雨湿润着大地。 “你们这里有一个叫修蕾的学生么？” 诺亚学园正门口站着一个穿黑色外衣的男人，他的目光越过警卫的肩膀，望向铁栅门内侧。x 电脑端:/ 诺亚是实验城首屈一指的名校，占地广大，环境清幽，警戒十分森严，无关人等严禁入内。 两名黑色制服的警卫甚至连一个交换眼神的动作都没有，站姿笔挺地平视前方，把他当成了空气。 他一只手仍稳稳举着伞，另一手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 “这是维尔纳家的介绍信。”他将信封举到警卫面前晃了晃，“我今天是来接她离校的。” 其中一名警卫扫了一眼信封，信封背面印着花枝缠绕利剑的盾牌纹章，封口的火漆上也印着同样的家徽。他伸手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银色通讯仪。 “请您再说一遍学生的名字？”警卫礼貌而冷淡地问。 “修蕾·维尔纳。”那人叹了口气，“你总不会没听说过她吧？” 警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面无表情地按下通话按钮。 —— 修蕾走在雨中的林荫道里，湿透的落叶铺在石板路上，被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 她冰冷的手指捏着伞柄，身后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滚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很微弱，几乎被雨声盖过，她就像个悄无声息行过这里的幽灵。 忽然，她停下脚步回头，翠绿色的眼睛望向某棵树后。 “埃姆？”修蕾开口说。 在一片雨打落叶声中，她的声音显得很突兀。 没人回答她，四周依然寂静无比，仿佛她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 修蕾低下头，伞盖微微倾斜，遮住了低垂的眼眸。 “再见。”她低声道。 她走出很远之后，藏身树后的少年不再屏住呼吸，他放松身体靠在树干上，紧闭嘴唇，捂住胸口。 “再见。”少年气息不匀地吐出两个字，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滴落。 ——Chapter1—— 实验城玄武区晴砂街，第222号，枫林书店。 尹晟坐在柜台后面玩手机。 小服务生勤快地擦着台面，偶尔瞅一眼他的神色，鼓起勇气说了句话：“店长你笑一下，你这样会吓跑客人的。” 尹晟后知后觉地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阴沉的微笑：“哦，好呀。” 这还不如不笑，小服务生抖索了一下，抓着抹布走了。 他的名字叫方唐，从小住在实验城，属于这座城市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那一类人，高中毕业后就出来工作，被看起来很有格调的枫林书店录用。这是一家咖啡书屋，提供各种图书和现调饮料，他在这里工作轻松，上班愉快，负责的事务很简单，收款、冲调饮料和整理书架，偶尔也打扫一下卫生。 尹晟录用他的理由也很简单——他的名字和咖啡很搭。 —— 下午三点多，书店玻璃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店门被推开一条缝，有人钻了进来。 这家店平时客流量不大，方唐正闲着，听到动静抬头，笑着挥了挥手：“修蕾！” 进门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穿着白衬衫和黑罩裙，有着罕见的浅亚麻发色，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灰，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如同宝石，活像是从哥特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一只小魔鬼。她笑笑地看了方唐一眼，来到柜台前，从包里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飞快地敲下一行字给他看：“累不累？我替你看一会儿。” “不累，你歇着。”方唐说：“冰箱里有我买的点心，你看有没有爱吃的。” 修蕾绕到柜台后面打开冰箱门翻找了一阵，掏出一个三角形的巧克力蛋糕来。 她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吃蛋糕，方唐也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酸奶喝着解闷儿，说起来不大好意思，工作日的白天客人很少，他坐在这儿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和看漫画，居然还拿着一笔足以养活自己的工资。 实验城是现今全球最发达的都市，在这里最底层的人都能过上温饱有余的生活，方唐的收入水平在实验城属于中流，他不愁吃穿，在玄武区内有一套面积适中环境良好的公寓，还经常有闲钱去买一些自己爱玩的东西。 休息室的房门一响，午睡刚醒的尹晟拖着步子走出来。 “你来了啊。”他有些意外地看了修蕾一眼，“正好，有件事跟你商量。” —— “高尔夫婚礼？”方唐趴在柜台上，两眼闪闪发光，“那是什么？结婚的时候还能打高尔夫吗？” “拜托你别再说了，人家只是借用高尔夫球场的草地。”尹晟叹着气揉了揉眉心。 “哦。” “你知道微光集团吗？”尹晟抬眼，“微光的陈总是我以前的朋友，他儿子我也见过几面，这次陈少爷的婚礼给我发了请柬，不去不合适，我想带修蕾一起去。” 修蕾低头打下三个字给他看：“我要去。” “好，那就一起去……你把字体调这么大干嘛？” 修蕾低头，又打出五个大字来：“彰显存在感。” 尹晟无奈：“好，以后给你配个播音机，声音调到最大，每天外放‘我是实验城第一美少女修蕾’，就算你不说话也没人无视你。” 修蕾：“……” 她似乎有点受打击，放下吃了一半的小蛋糕默默上楼去了，这时候方唐叼着酸奶的吸管问：“店长，你居然认识微光的老总，你今年多大了？”x ：/ 虽然很不想理他，但社会上似乎没有不能询问男士芳龄这条规矩，尹晟只好回答：“三十七。” “看不出来啊。”方唐惊讶，“那微光的陈总呢？” 被人夸年轻总还是令人高兴的，尹晟的面色和缓了一些，说：“儿子都那么大了，至少五十出头吧。”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你别问那么多。”尹晟摆摆手，看见修蕾端着一杯热可可下楼，对她说：“时间是后天下午，西郊高尔夫球场，具体地址到时候再给你。” 修蕾掏出不离身的手机打下几个字给方唐看：“你去么？” “我？我可以去？”方唐差点跳起来，立刻转向尹晟：“店长，后天下午不是我值班，带我一起去见见世面怎么样？有钱人家的高尔夫婚礼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尹晟有些头痛：“你去做什么？那其实没什么可看的。” “我去玩啊，我和修蕾一起去。”方唐一把拽住修蕾的胳膊。 尹晟看了他半晌，决定不和他争论，“后天下午两点，在书店门口集合。份子钱我不管，你自己准备。” “啊？”方唐傻眼了。 尹晟耸耸肩转身上楼，方唐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修蕾：“这种婚礼要怎么准备份子钱？我一个月工资搭进去都不够。” 实验城建成至今近三十年，汇集了来自各个国家和种族的居民，所有人一律使用通行语。虽说人们的国籍不再分明，但远没有到各家习俗融会贯通的地步，修蕾眨了眨眼睛，打字给他看：“份子钱是什么？” “是一种经久不衰的传统陋习。”方唐痛心疾首。 修蕾：“不用管，他会替你准备，而且我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你说的好有道理。”方唐茅塞顿开：“我也假装是西方人不就好了？” 他沉浸在喜悦中还没几秒，修蕾又打字给他看：“不，你怎么看都不像西方人。” “……这倒是。”他是典型的东方人长相，黑头发黑眼睛，皮肤偏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修蕾打趣：“染个发吧，再戴上美瞳，现在去还来得及。” —— 方唐傻乎乎的差点真去美容院捯饬一番，但到底没忍心那么折腾自己，他回家后割肉似的掏出大半个月的工资，勉强凑了一份寒碜的份子钱。 结果婚礼当天他来到书店才发现，尹晟早就备好了礼物，是一瓶顶级法国红酒，据说微光的陈公子有着收集红酒的爱好，这份礼物想必合他心意。 “你和修蕾的份也算在里面了。”尹晟拎着装红酒礼盒的纸袋子，“你那点钱就收起来吧，陈颂又不认识你，没必要上赶着给他送钱。” 感动死了，店长果然没有抛弃他！ 他们两人站在屋檐下等待，不见修蕾的踪影，方唐正想问一句时，听见了路面上传来一阵闷雷似的引擎声，他转头去看，只见车辆稀少的小马路上出现了一辆造型奇诡的跑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临到近前刹车减速，稳稳停在人行道跟前。 是一辆蓝黑色四座敞篷跑车，车型充满了非主流的中二设计感，即便方唐不懂行，也看得出这辆车是相当贵重的货色。 驾驶席上，修蕾摘下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笑着看看他们俩。 方唐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尹晟早就习以为常，朝他示意了一下后排座椅：“上车。” “店长，这是你的车？”方唐的话音有些颤。 正要开车门的尹晟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我的，是她的。” 方唐捧住乱跳的小心脏，小心翼翼坐上了后排：“原……原来修蕾家里这么有钱。” 没等修蕾回答，副驾驶席的尹晟回过头来说：“她家现在就我一个人，算不上有钱。” “那这车……” 修蕾掏出手机打下几个字，递给他看：“朋友送的。” 朋友送的…… 送的…… 送…… 之后从市区前往郊外的那段路上，在高级跑车引擎的咆哮声中，方唐几乎是全程懵逼的。 ……他觉得他搞不好误打误撞认识了两个挺厉害的人？ 章节目录 第2章 Chapter 2 下午四点前后，修蕾一行人抵达西郊高尔夫球场。秋季的傍晚气候温凉，距离天黑也还早，正是举行室外婚礼的好时候。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高尔夫俱乐部专门提供了婚礼场地，大片草坪做过了细致的除虫处理，水电、灯光、音响等设施完备。鲜花门指引着道路，草地四周以白纱和花饰点缀，长桌与座椅都是一色的纯白。 不远处是刚搭出的大型背板和白纱裹着的华丽平台，那是新人宣读誓词并交换婚戒的地方，布置得十足纯净浪漫，方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尹晟却在一旁淡淡地泛酸：“也就是这样了，依我看还不如在教堂里举行，神圣一点。” 方唐：“……” 他们入场签字时顺便将红酒放下了，此时都戴着刚领到的白色领花，尹晟四处看看，指了指离舞台较远的一张长桌：“就坐那边吧，你先去后面吃点东西。” 方唐往露天自助的方向去，尹晟则走向自己选定的座位，夕照晃得人有点眼晕，他习惯性地拿出别在胸口的深褐色墨镜戴上。他今天原本难得穿一身正装，戴上墨镜却立马破功，身上黑社会老大一般的气质完全无法掩盖，惹得周围宾客频频侧目。 “尹哥。”背后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叫住他。 他回头去看，喊住他的正是今天婚礼的主角，微光集团的陈颂。 尹晟稍稍点了下头：“这么早？” 陈颂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淡，脸上笑容不减，“主人来早点也是应该的。” “新娘呢？” “还在路上，会晚点过来。”陈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陈颂倒不是什么眼高于顶的人，依尹晟看，这孩子单纯得很，甚至有点缺心眼。 今天是他的婚礼，他高兴的神情都写在脸上了，丝毫掩盖不住。尹晟觉得即便是天上掉钱，自己也未必能开心成他这样。 —— 方唐来到烧烤区，一眼就看到修蕾的身影，一来就开吃，不愧是老司机。 他也去旁边拿餐具，盛了一盘烤肉。这个时间到场宾客不多，他们就近找位子坐下，方唐一直关注着周围的状况，看到尹晟和陈颂站在一起，就说：“我一直想问，店长他人脉这么广，究竟是什么来路？” 修蕾打字给他看：“他是道上混过的，认识很多奇怪的人，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方唐呆了呆。 修蕾继续打字：“不过他已经从良了，你放心，他非常爱护弱小。” 方唐忐忑：“我算弱小吗？” “当然算。” 方唐说：“那你呢？直觉告诉我，你也不简单。”毕竟他就没有一个会送给他天价跑车的土豪朋友。 修蕾：“你猜？” 方唐只好作罢。 修蕾很快干掉了一盘烤肉，起身又去盛菜，她好像对炸洋葱圈很是钟爱，认认真真地夹了一大盘，又淋上美味的烧烤酱。 当她放下烧烤酱转身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了一个人。 被碰到的人正端着盘子，盘子里的食物险些折到她脑袋上，那人连忙退了一步，低下头说：“抱歉。” 这声音温和低沉，修蕾回头，背后是个黑衬衫的陌生青年，眼中带笑，正看着她。 她摇头退开一步，那人这才端着盘子走远。 方唐瞅着青年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这人有几分面熟。 —— 距离仪式开场还有半小时，方唐回到座位上问尹晟：“店长你吃了吗？” “我不饿。”尹晟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 方唐瞧见穿黑衬衫的那位正在不远处和陈颂谈笑，他示意了一下那个方向：“店长，那是谁？” 尹晟抬头看了一眼，“哪个？” “陈颂旁边的。” “哦，钟夜。”尹晟淡淡说，“钟氏传媒。” “原来是他。”方唐睁大眼睛。他总算回想起来，实验城最大的传媒公司当属钟氏传媒，而钟夜正是钟氏传媒的年轻董事长，他曾在网上见过照片。 尹晟：“你怎么想起问他？” “觉得有点眼熟。”方唐如实说，“刚才修蕾不小心碰了他一下。” 尹晟划拉着手机屏幕的手指顿了顿，抬头看了钟夜一眼，又转头用目光四处搜寻。 “修蕾在那边拿饮料。”方唐指了指饮品区，“一会儿就过来。” —— 微光集团是跨行业综合集团，对影视多有涉猎，和钟氏传媒有过几次合作。钟夜与陈颂是在两年前的一次合作中认识的，脾气合得来，私底下就成了朋友。 聊天间隙，钟夜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偏头朝修蕾的方向看了一眼，陈颂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目光，阴恻恻地笑了笑：“看什么呢？” “没什么。”钟夜有些不自在地回头。 陈颂低声说：“你别打她的主意。” 钟夜：“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没想歪。”陈颂耸肩，“你的职业病我能不知道？见到好看的就想忽悠人家当演员，现在娱乐圈哪儿那么好混，还是省省吧。” “嗯，我只是看看。”钟夜说，“她是你请来的？” “是尹哥家里的孩子。” “尹晟？就是你说过的那个混……” 陈颂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抱歉。”钟夜苦笑，“她跟尹晟什么关系？” 无论看年龄或者长相，这两人都不可能是父女。陈颂凑近了对他耳语：“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旧情人的女儿。”x ：/ 钟夜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旧情人？” 陈颂点头。 钟夜瞪大眼睛：“他的旧情人跟别人的女儿？”x 陈颂再次点头。 “……”钟夜沉默了片刻，“他也挺不容易的。” 陈颂哀叹：“就是啊。” 两人正聊着道听途说的消息，修蕾端着玻璃杯从他们身后经过。谁知道钟夜说着话忽然后退了一步，身体碰到她手臂，修蕾没稳住，杯子里的果汁顿时洒了一半出来。 工作人员正在对背景板和舞台做最后的布置，钟夜只是想退后看看效果，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是她，顿觉尴尬。 也不知道刚才的闲话有没有被她听到，钟夜心里过意不去，就接过了她的杯子：“对不起，我再去给你接一杯新的？” 修蕾想告诉他不用，还没来得及打字，有个人忽然插/进来挡住了她。 尹晟平时就不怎么爱笑，现在的神情则更为冰冷，连陈颂都觉出几分不对。 “你是故意撞到她的？”尹晟看着钟夜，淡淡地说。 章节目录 第3章 Chapter 3 修蕾：“？” 她这个当事人自然看得最清楚，刚才钟夜一直瞧着前面，根本没回头，不可能注意到身后有人，怎么可能故意撞过来？ 但尹晟来者不善，钟夜静默了几秒，回应说：“你什么意思？” “不是？” 钟夜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尹晟在担心什么。 他是传媒公司的董事长，在工作中接触的明星不在少数，因此传出了很多绯闻。他本人没有任何登上荧幕的经历，但是显赫的家世和年轻英俊的容貌仍然使他成了影视界的话题人物之一，曾有些捕风捉影的报导说他和公司旗下的数位女明星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听信的人还不少。 他当然没做过那样的事，只是因为职业的缘故被扣上了风流多情的帽子。尹晟据此认为他用下三滥的手段接近女孩子，这不难猜到。 他平时在网上看到这种言论都不放在心上，毕竟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如今是当面被人指责，他没打算善了。 “不是。”钟夜冷下脸色，“尹先生，我们今天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麻烦你在质疑我的人品之前，先花点时间了解我这个人。” 他虽然语气平淡，眼神却很锐利，明显是生气了。 陈颂也反应过来，忙打圆场：“尹哥你想到哪里去了？钟少他不是那种人……外面传的那些风言风语你也信？” 尹晟护短心切，一时想岔，看着钟夜的神情，他也意识到是自己神经质搞错了。可现在的状况让人下不来台，他是不肯服软的个性，竟不知该怎么将这事儿揭过去才好。 修蕾拽了拽他的袖子。 尹晟回头，看到她在手机上打下的一句话：“他没看到我。” 他稍稍叹了口气，转头对钟夜说：“是我弄错了。” 能让他认错已经是万幸，他不可能诚恳地给别人赔罪顺毛。这句话说完后他就转身走了，修蕾犹豫了一下，没跟上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她幸存的半杯饮料还在钟夜手里。 钟夜花了几秒钟调整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对她微笑：“我去给你重新接一杯。” 两个人走到饮品区，钟夜拿新的玻璃杯接了一大杯果汁，问她：“你不能说话吗？” 修蕾打字给他看：“癔症性失语。” 这个词他曾在书上读到过，稍微有些印象，似乎是心理问题引起的暂时性失语，他不太确定地说：“这种失语是会康复的吧？” 修蕾点头。 钟夜笑了一下，将果汁递给她，修蕾打出“谢谢”两个字给他看，笑了笑转身离开。 另一边，尹晟虽然没有在看那两个人，方唐却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太好。 “店长，那确实是误会吧？”方唐嘴欠地说：“倒不如说你的行为反而给他们制造了更多的交流机会。” “闭嘴。”尹晟黑着脸。 方唐朝走过来的修蕾挥挥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距离典礼开始还有十多分钟，宾客到齐，场地里热闹了不少，长条桌的两侧坐满了人。服务生在来回走动，摄影师也开始四处取景拍照，但舞台那边始终一点动静都没有，陈颂坐在距离舞台不远的地方，新娘好像还没到。x ：/ “新娘会不会在换衣服？”方唐问。 尹晟：“什么衣服这么久还换不完？” 方唐不屑：“婚纱可是很难穿的，店长你没有结过婚，不知道也不奇怪。” 尹晟懒得和他探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厌倦地低头。 方唐微不可察地挪了挪椅子，低声问修蕾：“他是不是很讨厌这种场合？” 修蕾默默打字：“是吧，他不喜欢看到情侣和婚礼。” “这就是大龄单身狗的怨念吗？”方唐低声叹息，“我觉得店长好难相处啊。” 修蕾：“他看起来是有点不合群，但是别怕，你要掌握点燃他的方法。” 点燃？感觉会爆炸。 修蕾正想指导他如何点燃尹晟，舞台下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她转头去看，隐约瞧见陈颂从人群缝隙中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方唐：“出什么事了？” 正好有人从台下离开经过这一桌，尹晟叫住他问了一句，那人回答：“听说新娘在路上被劫持了。” “啊？”方唐没反应过来。 “动手的……是伊甸园。” —— 出了这样的大事，尹晟不可能继续坐在一旁玩手机，他正从陈颂那里了解情况。新娘下午乘坐保镖驾驶的汽车，从市中赶往高尔夫俱乐部，按计划她在典礼开始前半小时就该到场，可陈颂迟迟没见到她，起初只以为是路上堵不好走，过了十几分钟再打她的手机却打不通了，保镖的手机也没人接。 新娘不是自己一辆车来的，应该还有好几辆车跟着，陈颂让手下联系那些车上的人，结果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没一个能打通，他意识到不对劲，正想报警的时候，手机上却接到了一条直白的恐吓短信。 “微光集团陈颂先生： 您的妻子安婧琪小姐已被我们劫持，请在晚上十点之前筹集一百万现金，于城西灵镜街334号废弃公寓一幢交换她的安全。另：请不要报警。 伊甸园留” 微光的人正忙着定位新娘的手机和那几辆车的位置，可是信号早已被切断，陈颂慌乱失神，手下已经有人不顾恐吓打电话报警，婚礼现场一片混乱。 纵然心里很吃惊，但毕竟是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事，方唐坐在一边听周围的人议论，转头问修蕾：“那个伊甸园是什么？很有名吗？” 修蕾：“实验城数一数二的犯罪团伙，你没听说过？” 方唐摇头，他一直以为实验城很安全，在他的印象中别说绑架案了，就连盗窃和斗殴这种小事在实验城都很少发生。 修蕾打字解释：“伊甸园的目标一般是商界或者政界的大人物，你没听说过也不奇怪。他们精于黑客技术，对恶作剧情有独钟，很多关于他们的消息都被封锁了，上流社会的人对这个组织比较熟悉。”x 电脑端:/ “警察不管的吗？” 实验城的犯罪事件一般都由警察负责解决，牵扯到超自然力量则要另算。修蕾打字：“人多势众，很难一锅端。” 方唐蹙眉，他不明白伊甸园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对微光的新娘出手，只是为了钱财？ 修蕾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打字说：“圣经里的伊甸园是乐园，后来却变成原罪的深渊。实验城虽好，但建立之初也牺牲了不少人的利益，那些人聚集起来就是要报复社会的。” 方唐背后发寒，修蕾继续：“放心吧，他们又不会盯上你。” “你好像知道得很清楚。”方唐压低了声音。 修蕾移开了目光，但方唐总觉得她这一反应别有深意，心里很是瘆得慌。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和修蕾搞好关系，这家伙说不定比尹晟还恐怖。 这时尹晟分开人群回到座位，拿起自己的手提包：“修蕾，我们去一趟。” 他身上的气场有些扎人，方唐问：“去哪儿？” “去他们要求的交接地点。”尹晟简短说。 “你们为什么要去？”方唐说，“不是报警了吗？” “我们去帮忙。”尹晟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对修蕾说：“先去停车场，他们凑齐了现金会送来。” 他和修蕾很快离开，剩下方唐一个人在傍晚的微风里发愣，微光的新娘被劫持了，尹晟去帮忙？他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吗？ 不过思来想去，如果他真的“在道上混过”，这时候站出来也是应该的。 可是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修蕾。” 店长他自己难道不会开车吗……为什么要带修蕾去？ 章节目录 第4章 Chapter 4 跑车驱驰在回市里的路上，加速时巨大的引擎声在空旷的山区中传出好远，修蕾仿佛驾驶着一头巨兽，回程的车速明显比来时快了许多，没怎么坐过跑车的尹晟有些不习惯，扭头问她：“你那朋友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看你都不像是开这种车的人。” 修蕾苦笑了一下，尹晟太不了解她，这辆车她还挺喜欢的，性能好而且气势十足，感觉随时要起飞。 装现金的手提箱已经放在了跑车后座上，他们的任务只是前往交接地点用金钱交换人质，至于逮捕罪犯这种事当然是交给警察，尹晟自觉没义务为民除害，只是伊甸园欺负到了他朋友的头上，他不能不管。 伊甸园指定的废弃公寓位于市区边缘，算起来还有半个小时车程。尹晟有点后悔叫修蕾一起来，刚才他是一时冲动，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其实不太愿意把修蕾卷到这种危险的事件中。 “一会儿我进去就好，你在车上等我。”尹晟说，微光集团的几辆车落后了他们四五分钟的路程，很快就能赶上来，修蕾和他们在一起会比较安全。 修蕾点头。 天色渐暗，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呼啸的风声，高速路上很少看到其他车辆。尹晟思索着这起绑架案，总觉得不符合伊甸园一贯的行事风格，他们的行动通常隐秘而无序，明目张胆地掳走人质要求赎金还是头一次，很难令人相信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钱。 寂静的夜色里，他听到后方传来另一辆跑车加速的引擎声。 修蕾从后视镜里瞧后面的车道，一辆造型酷炫棱角分明的黑色单排座跑车正加速追赶他们，开车的是钟夜，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是方唐。 尹晟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沉默了几秒，说：“这个人的品味和你那位朋友差不多。” 修蕾：“……” 钟夜追到不远的位置就没再加速，只保持与他们相当的车速缀在后面，这时尹晟的手机响了。 “喂？” “店长。” “你自己来就算了，把这个少爷带来做什么？” 方唐顶着压力苦笑：“是他带我来的。” “他自己要跟来？”尹晟问。 “是呀。”方唐瞥了一眼钟夜的侧脸，对方正专注看着前方，似乎没怎么注意他说的话，“我没有车坐，他问用不用载我一程，我就上来了。” “一会儿乖乖看热闹，别添乱。”尹晟挂了电话。 方唐放下挂断的手机呆了一会儿，其实他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下午从市区出发参加一场别人的婚礼，晚上居然就和钟氏传媒的年轻董事长坐在了同一辆跑车上。 他最近的际遇真有点吓人。 ——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修蕾将车停在路边，这片区域已经属于市内，但依旧人烟稀少，前方几百米外的一片楼群与黑夜融为一体，没有一扇窗亮着灯光，显然是住户已经全部搬迁的待拆公寓，伊甸园要求的交接地点就在距离路口最近的那栋房子里。 尹晟下车后没有立即行动，他需要等陈颂赶来问问他的意思，这一路上陈颂的头脑应该能冷静一些，是完全依靠警察还是允许尹晟插手，这该由他来做决定。 钟夜的车子也停在了路边，他靠在车门上对着修蕾的跑车多看了几眼，心里有些震惊。车和主人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他一开始以为这是尹晟的所有物，但是修蕾开这辆车时驾轻就熟，似乎磨合很久了，这让钟夜不得不相信她就是车主。 陈颂和微光集团的大批人马比他们迟了几分钟赶到，尹晟迎上去，发觉他的神色惶然中夹杂了几丝古怪，倒像是见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怎么了？”尹晟走近。 “尹哥……”陈颂有些难以启齿：“刚才我又收到一条短信。” 他直接将手机交给尹晟，尹晟接过看时，脸色阴沉下来。 短信接收到的时间是几分钟以前，郊区高速有些路段信号很差，实际发送的时间大概还要更早，伊甸园恐怕是打算在他们行动之初发出这条信息，却低估了他们的速度。 短信内容很简洁，除了署名伊甸园之外就只有短短几个字： “指定交接人：修蕾。” —— 尹晟几乎要把陈颂的手机捏爆。 这件事和修蕾毫无关系，伊甸园和她从无交集，那些人究竟为什么会说出她的名字？ 修蕾依然坐在车里，远远觑着尹晟的神色。尹晟虽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但细微的肢体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动摇，修蕾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主动下车来到他身边。 尹晟僵了一僵，到底没有当着她的面把手机屏幕遮住，修蕾看见了那条短信。 她也愣了一会儿。 陈颂的脸色很难看，他从尹晟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硬撑着说：“别理会他们，我们等警察来吧。” 他最在意的当然是安婧琪的安危，却不能自私地让修蕾这个局外人去冒险，面对绑匪莫名其妙的要求，最好的办法或许就是等警察来解决问题。(_ 但如果伊甸园听到警察的动静，选择采取极端行动呢？ 陈颂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尹晟沉默片刻，说：“还是我去吧。” 他江湖经验丰富，面对绑匪足以自保，这是最快的解决方法，但他毕竟不是短信上指定的交接人…… 陈颂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他简直走投无路。x 电脑端:/ 修蕾看了他一会儿，掏出手机默默打字给尹晟看：“我去。” “不行。”尹晟果断拒绝。 修蕾打字：“你再磨蹭，警察就要来了。” 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万一新娘出事一切就都完了。 “那就一起进去。”尹晟说，他大步走回跑车旁提起了装现金的手提箱，修蕾跟了上去，两人一同往废弃公寓的方向走。 钟夜靠在跑车上看着那两人快速远去的背影，低头问方唐：“那两个人……和伊甸园有什么牵扯吗？” “怎么可能？”方唐吓了一跳，“他们怎么可能和那些罪犯有牵扯？” 尹晟混过的江湖和伊甸园差了十万八千里，修蕾对伊甸园的了解更不能说明问题，她所知的也仅是道听途说的零散情报而已。 钟夜点了点头，将手伸进大衣兜里，捏了捏自己的手机。 —— 这片废弃的公寓楼群寂静得像是黑暗中蛰伏的兽群，看上去安安稳稳，内里不知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会在不经意时暴起攻击。 第一幢公寓的楼门前空无一人，门内漆黑一片，没有声音，尹晟正要踏进去，大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周围又黑又安静，这突兀的铃声把修蕾吓个半死，尹晟脚步一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一条未知号码发送的短信，写着：“无关人等不得入内。伊甸园留。”x ：/ 尹晟忽然想骂街，伊甸园当自己是移动通信公司吗？怎么谁的手机号码他都有？刚才几条短信把陈颂耍得团团转，现在又给他发这种莫名其妙的消息。 修蕾也看到了短信内容，她抬头望了尹晟一眼。尹晟迈出的腿收了回来，但他拦着修蕾，也不让她进去。 修蕾试着去拽他的手提箱，没拽动。 被几条短信的潜在威胁限制成这样，不得不龟缩在后让女孩子去冒这个险，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尹晟只希望幕后那个混蛋能干脆利落地出现在他面前，好让他暴打一顿。 这时候修蕾的手机屏幕再次晃荡到了他眼前： “让我进去！^^” 尹晟错愕了片刻，修蕾趁这个时候拽走了他的手提箱，他没再坚持，杵在原地看着她步入黑暗中，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章节目录 第5章 Chapter 5 公寓楼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外面路灯的光线隐约照进来。修蕾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在一层大致搜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到二楼去看看，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老套路，伊甸园又发来短信，告诉她位置在四层楼梯口右侧的储物室里。 修蕾提着手提箱，开着照明，摸索着往上走去。 一上四楼，右手边确实有一间不起眼的储物室，要不是那条短信指明了道路，修蕾自认不会注意到这个房间。她才走近几步，储物室的门忽然开了一条缝，有光线漏出来，她在门前静立了片刻，没听到什么动静，就直接推门进去。 扑面而来的强光晃得她眯起眼睛，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挡。 储物室内亮着几盏顶灯，光线充足，跟外面昏暗的楼道不像是一个世界。修蕾慢慢放下手臂，打量着室内的状况，这房间里堆着各种杂物，可利用的空间狭小，装下三个人实在显得拥挤。面前这两人从头到脚包裹严实，戴着黑色护目镜遮住眼睛。第三人是个年轻女孩，穿着轻便时装，被黑布蒙眼捆在角落里，听到有人进来只是微微抬了下头，不敢有其他动作。(_ 想必这就是安婧琪。 眼睛已经习惯了明亮，修蕾正在思考要怎么和这些绑匪交流，她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依然是短信，内容是：“有兴趣和她交换吗？” 修蕾怔了怔。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屋中仅有的两个绑匪，他们一人守着新娘，一人站在门口，蒙着面看不出神情。但这两人显然没机会给她发短信，利用短信幕后操纵的另有其人。 两个绑匪都面向她却毫无反应，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新娘低着头，战战兢兢不敢出声，气氛有些诡异。修蕾将略沉的手提箱放在脚下，用回复功能回了一条短信：“你是谁？” 由于发送短信的是未知号码，她本以为回复不会成功，谁想到这条回信却顺利发出去了。 对方很快回复：“你的朋友。” 修蕾顿了顿，回道：“我不记得有这样的朋友。” 对方回复：“以后你会知道的。” 修蕾又看了眼他发的上上条信息，回复：“我和她交换你就放她走？” “当然。” 修蕾抬头看看缄默的新娘，又低头盯着手机屏幕静了几秒，没人催她，房间里安静极了。 过了一会儿，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默默打下两个字：“成交。” 这条消息发出去才几秒，那两个绑匪忽然动了，其中一人解开安婧琪腿上的绳索，扶她站起来，推着她离开了储物间，另一人等他们出去后立刻关上房门，挡在门前，再次封住了出路。x 电脑端:/ 修蕾看着他们动作，猜想他们应该是戴了无线耳机，以便随时听从幕后之人的调遣。至于发短信的那个人，很可能是入侵了废弃公寓内外的监控摄像头来了解她的行动，所以最近几条短信发过来的时间总是刚刚好。 比较令她崩溃的是，刚才那个蒙面人出去的时候，顺便把装现金的手提箱拿走了。 修蕾不认为他是要把这些钱据为己有，他很可能是要把现金和新娘一起交还给微光集团。 现在她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伊甸园根本不是为了钱也不是针对微光，而是冲着她来的。 但是不管怎么回忆，修蕾都想不起来自己和伊甸园有过什么瓜葛，伊甸园针对她做什么？难道是她自作多情了？ 这时那仅剩的一名绑匪还挡在门板前，一动不动活像个雕塑。对方没有和她交流的意思，修蕾只好再次看向手机屏幕。 下一条短信适时地出现了： “有兴趣加入伊甸园吗？” —— 尹晟在公寓门口等了老半天，最后等来的是小心翼翼走出来的安婧琪。 尹晟的模样比那些绑匪还更像坏人，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安婧琪原本一定会被他吓个半死，还好陈颂等人都在公寓门前等候，她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被陈颂扑上来抱了个满怀。 方唐和钟夜不约而同地别过脸，拒绝观看虐狗现场。 尹晟愣了一瞬才问：“修蕾呢？” 陈颂这才想起来还有修蕾这么个人，刚刚红润起来的脸色立刻又苍白下去。 “你看到她了吗？一个浅色头发的女孩。”他扶着新娘的肩膀，无措地轻声问。 安婧琪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颤抖：“我一直被蒙着眼睛，什么都没看到。”她说着将手里沉重的手提箱往前推了推：“他们给了我这个。” 陈颂接过手提箱，入手的重量丝毫未变，他们准备的现金竟然被对方全数还了回来。 尹晟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也反应过来了，伊甸园的目标根本就是修蕾！ “你之前被关在哪里？” “不……不清楚，但我感觉应该是楼上……三四层左右？” 她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中，又被蒙了眼睛，根本不可能记得具体位置，只能给出模糊的答案。尹晟听了她的话立刻冲进大楼，飞也似的往楼上跑。 正在这时，公路上远远响起警笛声，钟夜回头去看，隐约瞧见了警车特有的顶灯光。x ：/ 警察来得还算及时，但是据钟夜所知，在以往警方与伊甸园的对峙之中，总是伊甸园略占上风。这个组织的行动力和犯罪手法都微妙而精奇，警方尚无法制定出有效压制他们的策略。 在钟夜的圈子里流传着伊甸园其实是异能者组织的传言，但是这种说法毫无依据，伊甸园的成员从来没有暴露出超自然的力量，在官方案卷里他们只是普通的犯罪团伙。既然伊甸园在犯案过程中没有使用过异能，那么相关事件按照规定就应该由警察全权负责，不可越级上报给巴别塔。 可是…… 钟夜低头，快速地翻着手机通讯录。 实验城中心区的巴别塔才是全城最高行政权力的所在地。实验城按照方位划分为青龙区、白虎区、朱雀区和玄武区，各自拥有分区执政官和一定的自治权，此外就是位于中央的中心区域，这片区域直接归巴别塔管辖。巴别塔也是总领五个分区行政宗旨的机关，中心区域以外的四大分区一旦有什么出格的执政行为，巴别塔都有权进行干涉，并且，整个实验城的异能者相关骚动都归巴别塔处置，警察只负责普通犯罪案件，可以说是巴别塔的下辖机关。 按理说，伊甸园内暂无使用异能犯罪的迹象，这起绑架案只能算是普通罪案，不能上报给巴别塔……但是，如果动用私人关系联系巴别塔请求支援，也不是不可能。 钟夜盯着通讯录上的一个号码，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既然警察一直对伊甸园束手无策，通知巴别塔也不算过分。何况他只是打个电话而已，究竟该如何行动，想必那位首席执政官大人心中有数。 他按下了拨通键。 本着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原则，方唐一直等在公寓楼外，即便看到尹晟冲了进去他也没敢乱跑。警察已经到了，新娘安然无恙，事件应该很快就会解决，唯一的问题只是修蕾不见了踪影。 刚才等待的时候，他一直在和钟夜聊天缓解心中的紧张，这时习惯性地回头一瞧，却发现钟夜不见了。 —— “没兴趣。” 明亮的储物间里，修蕾很诚实地回了一条短信。 对方很久没有回消息，修蕾转头看了看，仅剩的一名绑匪仍旧伫立在门前，没有要理她的意思。接下来该怎么做？打晕这个大个子逃出去，还是再等等那个人的短信？ 对她来说倒是无所谓的，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有危险，但外面的人或许会担心。她想了想，还是走到了绑匪面前，绑匪对她视若无睹，只是结结实实挡着门，对方不动手，她也不好一上来就敲他一闷棍，正在考虑要不要打几个字试着交流一下，下一条短信来了： “修蕾，我认识你心里的魔鬼。” 修蕾顿时忘记了其他。 心里的……魔鬼？ 她慢慢地回复：“什么意思？” 对方隔了几秒才回复：“你为什么要和她交换？你就这么想救她吗？” 修蕾默然，她是有恃无恐才同意交换人质的，可是从携带现金进入公寓到用自己和新娘交换，这一系列牺牲自己的行为并非用一句有恃无恐就能解释清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不是为了助人的虚名，那就是真心地想要拯救别人了？ 可是她有这样的真心吗？ 或许她只是在用正面的行为，故意引导和掩盖自己的真心罢了。 修蕾不认识这个发短信的人，但对方显然很了解她，不等她回复，下一条短信紧接着来了： “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几乎是同一时刻，储物间的门板上忽然响起了大力的敲击声，尹晟的叫喊隔着门传来：“修蕾！你在里面吗？” 章节目录 第6章 Chapter 6 修蕾一下子从如坠冰窟的寒意中清醒过来，但她没办法开口回答。整栋公寓只有这一间房锁着门，看起来分外可疑，尹晟认定了这里，他已经开始用身体撞门，试图将不太牢靠的锁撞开，门板震颤着发出很恐怖的声音。 那名绑匪动了动，然后，修蕾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面前消失了。 没错，是消失了，一下子不见了，储物室里瞬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修蕾顾不上惊讶，先去将门锁打开，尹晟顺着惯性扑了进来，在强烈的光线中模模糊糊看到了她。 “没事吗？” 修蕾摇头。 刚才发生的事一两句话说不清，警察已经进入公寓楼逐层搜查，他们两人先行离开公寓，回到楼下众人聚集的地方。 废弃公寓的电网还没有完全切断，警察接通线路开启了整栋楼的照明，仔细搜查着绑匪的踪迹。修蕾回头看着忽然变得灯火通明的大楼，心想他们大概什么都找不到，根据安婧琪的证词，她被那名绑匪押着来到一楼，对方解开了她手腕上捆着的绳子，她出于谨慎，等了几秒才自己揭开蒙眼的黑布，再看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那绑匪或许是借着黑暗迅速逃跑了，又或许跟修蕾看见的那个人一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修蕾又想起刚才收到的那几条短信，伸手到兜里摸了摸手机，警察还在陈颂和安婧琪那边问话，估计下一个就轮到她，到时候她不能隐瞒这些短信的存在，伊甸园在这次作案中几次三番用到了移动通信，警察一定会检查她的手机。 “有兴趣加入伊甸园吗？”这样的话无论怎么看都很可疑，警察如果问起，她该怎么解释？还有，绑匪原地消失的景象只有她一人看见，没有其他目击者，这件事也很难令人信服。 修蕾思来想去，发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可疑人士。 她抬起头往周围看了看，大多数人都是一脸松了口气的神情，尹晟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边，方唐正忙着把今天的传奇经历写下来发微博，钟夜则气定神闲地靠在路灯柱子上看手机。 修蕾稍稍低下头，大概不会有事，实话实说就好了，她原本就和伊甸园没关系，今天只是无辜被卷进来，这些人都可以为她作证。 警方的记录员完成了对陈颂和安婧琪的问话，果然向她走过来，问过姓名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伊甸园指定你携带现金前去交接？” 修蕾点了点头。 “你和伊甸园之前有过什么接触？”记录员问。 修蕾打字给他看：“没有。” “那是不是你本人有什么特异之处？”记录员显然极富经验，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要害：“伊甸园也给你发短信了吧？能不能让我们检查一下手机？” 果然来这一出，修蕾正要将手机交出去，一名守在外面警官忽然惊呼了一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你看！” 记录员回头看了他一眼，再顺着他的目光往公路上一瞧，顿时呆住了。 三辆形制相仿的防弹轿车正从主路拐进来，显然是冲着这边来，三辆车都是纯黑的底色，车身四面加涂了细带一般的银漆装饰，在暗夜里散发着微弱的荧光，仿佛是银色的丝带环绕着车身，这样明显的标识他们绝不会认错。 巴别塔。 巴别塔的人怎么到这里来了？伊甸园的案子不牵扯异能，他们明明没有上报啊。 记录员一时顾不上问话，眼看着巴别塔的三辆轿车停在近前，几个黑衣专员先行下车，打开为首那辆车后排座的车门，里面的人最后才下来。他一出现，惊得警察们差点把眼珠瞪出来。 穿着黑色德式军大衣的男人站直身体，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身上淡漠的威压瞬间震住全场，他慢慢关上车门，看向记录员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压了压军帽的帽檐。 记录员张了张嘴，手中的小本子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奥……奥古斯特大人？” —— 实验城首席执政官，巴别塔领袖奥古斯特，亲自前来视察警方工作？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劲。记录员手忙脚乱地将小本子捡起来掸了掸灰，心想该不会是伊甸园的案子惊动了巴别塔吧？ 那也应该按照程序下发文件再接手调查，像这样突然之间杀过来，一点都不像巴别塔的风格。 靠在路灯下面的钟夜也很震惊，他没想到奥古斯特居然会亲自上阵，这种程度的事件，委派手下来解决就足够了，大晚上的他有什么必要亲自跑一趟？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奥古斯特淡淡看着警方的记录员，直到对方都开始冒汗，他才不慌不忙地说了句话：“没关系，你继续，我只是来看看。” 记录员：“……” 谁相信你只是来看看啊！摔！ 记录员僵硬地回头重新看向修蕾，他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要问什么，低头看了看笔录，才恍然想起来，不太自然地道：“那个，手，手机借给我们检查一下？” 修蕾的表情比他还震惊，以至于许久没动作，最后她下意识地将手机递出去，才递到一半就顿住了。 记录员疑惑地抬头，只见她收回手机打下了一行字：“我刚才看到一个绑匪原地消失了。” “原地消失？” 听起来很诡异，但类似这种效果的异能在实验城不算稀有，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伊甸园在犯罪过程中使用了异能，那么这次案件就属于异能者范畴，直接归巴别塔管辖。 伊甸园在实验城内属于颇受关注的犯罪团伙，无论在警界还是民间，都早有人怀疑伊甸园内部有大量异能者存在，巴别塔会不会是事先调查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在今晚伊甸园行动之后立即赶来？ 这么一想，奥古斯特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很奇怪了。 修蕾打字：“关人质的储物间里可能有隐藏摄像头，你们检查一下。” 既然对方能适时地发出短信，多半是通过储物室内的摄像头窥视了她的反应，如果摄像头拍下了绑匪原地消失的画面，她的话就能得到证实。 一直没说话的尹晟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这么说我们不该向警察报案，应该直接联系巴别塔。” 记录员苦笑：“可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伊甸园使用异能犯罪啊。” “那么执政官大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尹晟转头看向奥古斯特，“是获得了什么新情报吗？”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确实是有人报案。” 他回答很简略，但记录员能明白其中的涵义，事情已经严重到惊动奥古斯特亲自出动的地步，看来是时候将相关案件移交给巴别塔了。 “那么……”他迟疑着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是请示长官移交案件，还是暂且继续调查？ 奥古斯特替他做了决定：“我只是以防万一才过来看看，不用在意，麻烦你们继续调查，一旦有了关于异能者出现的决定性证据，巴别塔会按照程序接手案件。” “是。”记录员对身边的同事说：“快去通知长官，检查储物间的隐藏摄像头。” 这么一打岔，他再次忘记了要检查修蕾的手机，奥古斯特就在这时说：“你过来一下。”(_ 他盯着的人毫无疑问是修蕾。 修蕾走过去，奥古斯特拿过她的手机，扫了一眼备忘录上的内容，转头叫来一名手下：“你带她去问话。” 修蕾跟着黑衣专员来到车子旁边，等对方取出记录设备，她继续用手机写下证词，并任由对方检查她收到的几条短信。她的处境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不过盘问她的人从警察变成了巴别塔专员。 涉及异能的证词由巴别塔负责记录，这很自然，警察方面也没多想，继续向尹晟询问事发时的状况。 —— 之前仅仅在新闻里看到过的实验城首席执政官奥古斯特大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方唐很激动，犹豫着要不要拍张照片发朋友圈，又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尊重人，最后只是发了个文字版表达自己震颤的心情，结果评论里纷纷表示不信。x ：/ 本来以为今天参加微光集团陈颂的婚礼、坐上钟氏传媒钟夜的跑车、围观伊甸园绑架现场的经历已经够传奇了，没想到最后居然还见到了奥古斯特本人！要知道，相貌英俊、气度威严、能力出众而又沉稳正直的奥古斯特大人，可是实验城无数少男少女所倾慕的偶像啊！ 方唐兀自沉浸在做梦一般的幸福感当中，整个人好像在向外冒小花……与之相对，不远处的钟夜看起来倒是很冷静，他一直观察着奥古斯特的言行，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是他出于谨慎暗中联系了奥古斯特没错，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只是点头之交，他本以为奥古斯特最多只会派几个手下来看看情况，根本没指望他会亲自走一趟。 他来这里，肯定不是因为钟夜，也未必是忧心伊甸园……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呢？ 钟夜眯起眼睛，刚才发生的对话看起来很自然，可仔细分析就会发现，奥古斯特似乎是故意转移了警察的注意力，让他不再关注修蕾。而修蕾及时提起的绑匪“原地消失”，以及尹晟那两句话里隐约的暗示，都是在为奥古斯特的出现寻求合理的解释，让警察相信他是获得了什么情报才赶来调查。 这三个人好像在刻意互相配合，隐瞒着什么事情。 很快，巴别塔方面对修蕾的询问结束，而警察也找到了隐藏摄像头并调出了录像，伊甸园使用异能犯罪的证据确凿无疑。那两个绑匪早就不见踪影，这场闹剧最后的收获只是确定了伊甸园的性质是非法异能组织，接下来巴别塔会下发文件接手相关案件，警方则不必再跟踪调查此事。 离开之前，奥古斯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路口停着的两辆跑车，然后回头对钟夜微微点头示意。 钟夜怔了一下，也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奥古斯特低头钻进车子，巴别塔的三辆黑色轿车很快远去，警方也在整理好证物证词后离开现场。修蕾回到了尹晟身边，正在用手机打字和方唐聊天，自始至终她和奥古斯特没有多余的交流，连肢体语言和眼神交汇都没有。 难道是他想太多了吗……钟夜疑惑，他确实有着观察过于细致的习惯，配合丰富的想象力，真的把事情想复杂了也不一定。 安婧琪的情绪基本稳定了下来，陈颂看起来很开心，今天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婚礼没能如期举行，但结果总算是好的，大家都平安无事。钟夜望着他们，扬起唇角微微笑了笑。 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他低头摸出了车钥匙，正想去启动自己的跑车，却瞥见修蕾向自己走了过来。 他脚步顿在当地，修蕾来到他面前，在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 “你认识奥古斯特？” 钟夜僵住，不知为何，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刚才奥古斯特朝他点头的微小动作，居然被她注意到了？ 章节目录 第7章 Chapter 7 “认识。”片刻之后，钟夜尽量镇静地回答。 被发现也没有什么，至多是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修蕾却没有往下问，只是略显意外地看着他。 他连忙补充：“只是最近有过合作，留下了联系方式……不是什么熟人。” 巴别塔近期确有将部分事务外包给相关民营企业的企划，钟夜能得到他的号码，大约是钟氏传媒已经确定了和巴别塔的长期合作关系。看来奥古斯特来到这里的直接原因就是钟夜的那通电话，修蕾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笑了笑打字：“不好意思。” 钟夜下意识地答了句没事，看着她转身离开，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被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盯着看时，他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 微光集团的婚礼劫持事件顺利解决，陈颂另择吉日补完了典礼，依然邀请了尹晟一行人，却被拒绝了。 伊甸园没有落网，警方将调查权转交给巴别塔，绑架案不了了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再来一次？陈颂这次花了大力气安排了一堆看上去很靠谱的保镖保护安婧琪，全程亲自陪同不敢稍离，但是在伊甸园的异能者面前，他这些措施不一定有什么效果。 伊甸园很明显是盯上了修蕾，新娘恐怕只是被修蕾连累了，在这种情况下，尹晟觉得他们别再去凑这个热闹比较好。 可陈颂却是个心大的少爷，尹晟拒绝了参加婚礼，他没有勉强，几天后却打电话说一定要请他和修蕾吃饭，报答之前搭救安婧琪的恩情。 挂断电话，尹晟心情复杂地盯着手机看了半天，这个缺心眼的孩子，难道不知道新娘被劫持根本也是因为修蕾吗？x 电脑端:/ 一个日料店的地址紧接着发到了他的手机上，他打开地图随便瞧了一眼，地图上标注了这家餐厅的名称和基本信息。 米其林三星餐厅。 尹晟：“……” 果然还是去一趟好了。 “修蕾。”他从柜台后面抬起头，“陈颂要请我们吃日料，你有兴趣吗？” 修蕾正趴在柜台上看漫画，原本还有些困倦，听了这话双眼立刻亮起来，掏出手机迅猛地打下一个字：“去！” 尹晟苦笑，低头给陈颂回了条消息，打扫卫生的方唐趁机凑热闹：“店长我也要去！” 尹晟头也不抬：“这次不带你去，你留下来看店。” 方唐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旷工，只好作罢，幽怨地叹着气说：“那天我发朋友圈说见到了奥古斯特大人，可惜都没人相信。” “他很少在人前出现，当然没人信你。” “可是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尹晟：“怎么没惊讶？你没看到那天修蕾脸都吓绿了吗？” 修蕾：“……” 方唐努力回忆了一下：“哎？是吗？我没注意。” 尹晟说：“奥古斯特的照片网上有的是，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跟普通人长得也没什么不一样，你兴奋成这样，是把他当明星了？” 方唐发觉跟尹晟这种中年大叔交流这种问题是非常错误的，于是他拄着拖把转向修蕾：“修蕾，奥古斯特大人明明很帅的是吧？” 修蕾认真地打字回应：“是的，帅炸天际，网上诋毁他的人都是嫉妒。” “你看。”方唐找到了同好，扬眉吐气地瞧了尹晟一眼：“这就是代沟。” 尹晟：“……” 方唐一脸好奇：“店长，你是不是也嫉妒人家？” “闭嘴！” —— 翌日，尹晟开自己的车带修蕾去了青龙区的日料店，距离稍远，不堵车一个小时才到。他的轿车比修蕾那辆扎眼的跑车正常多了，开着没什么心理压力，每次坐修蕾那辆跑车，他都觉得自己会被路人的目光刺穿。 果然是穷人的命，尹晟想，修蕾这家伙就跟他不一样，什么都无所谓似的，开个价值百万的跑车好似家常便饭，回头你请她吃路边的地沟油小吃她也照吃不误，每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话说回来……现在实验城还有地沟油小吃吗？ 陈颂挑的这家餐厅其貌不扬，被淹没在青龙区繁华的商业街正中，尹晟下车溜达了半天才找到，到预定的包厢推门一看，陈颂和安婧琪已经到了，方桌足够坐下六七个人，和陈颂隔了一个空位坐在一边的人是……钟夜。 尹晟的眼皮跳了跳，陈颂这小子可没说过钟夜也要来，自从婚礼那天的误会过后，他总觉得自己跟这位钟少爷不太对付。 他朝陈颂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稍稍侧过身子让修蕾先进来，然后关上包间的门。 “尹哥，钟少这段时间也帮了我不少忙，我就叫他一起来了，人多热闹。”陈颂一脸傻白甜，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嗯，热闹。”尹晟面无表情往椅子上一坐，接过他递来的菜单推给修蕾：“爱吃什么点什么，随便点，他请客。” 钟夜：“……” 他现在相信了，修蕾大概真的是这家伙旧情人的女儿。 点餐没花费多少工夫，上菜也很快。陈颂很擅长活跃气氛，饭桌上稍微有点僵的气氛被他带动得轻松愉快起来，话几乎都是他在说，安婧琪和钟夜时不时搭一两句腔，尹晟只有在被点到名的时候才会稍微开口。至于修蕾，反正也不能说话，理所当然地埋头苦吃，半个小时干掉了三盘三文鱼，钟夜都开始怀疑她会不会闹肚子。 饭吃到一半时，尹晟忽然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一只钢笔递给安婧琪，严肃地说：“替我那儿的员工要个签名。” 修蕾喝到嘴里的米酒差点呛进嗓子，陈颂的夫人安婧琪是实验城知名的歌星兼演员，气质优雅长相甜美，更难得的是演技和唱功都属一流，是追星少年方唐的梦中情人之一。修蕾在书店时听他念叨了好久，没想到他居然把要签名的重任交给了尹晟，真是越来越有胆量了。 安婧琪接过纸笔认真写起来，尹晟看了陈颂一眼，说：“你们也知道，伊甸园是认准了修蕾，安小姐完全是被无辜连累的，认真算起来我们应该道歉才是。” “别这么说。”陈颂摆手，“伊甸园的目的是什么不重要，我接到威胁短信的时候大家都惊慌失措，你是第一个站出来的，这是事实。” 尹晟心想，那是因为我对这一行比较熟悉。 安婧琪签完了字，合上笔帽，对修蕾笑笑：“那天如果你没到，事情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真的很感谢。” 比起那晚受了惊吓后脸色苍白的模样，现在的安婧琪已经镇静了许多，脸上的笑容温和真诚，修蕾看着她，思绪又飘回那天晚上。 “你就这么想救她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那条短信传递的话语又浮现在脑海中，她很清楚，在拯救别人的时候她从来不是心无杂念的，她另有目的……并不是值得被这样感谢的人。 修蕾没允许自己再想下去，低头打下了“不用谢”这三个字给她看。 尹晟拿回了签名小本，发现安婧琪不但签了名，还写了简短的祝福语，画了个可爱的笑脸。方唐那家伙大概会很开心，不管怎么说，修蕾的行动有了个好结果。 他顺手拍了拍修蕾的头，钟夜这时候问：“伊甸园的目标是你们，那不是很危险吗？” “那就是我们的事了，你不用操心。”尹晟说。(_ 面对这么不友好的态度，钟夜没法继续问下去，桌上的菜都打扫差不多了，但五个人还没完全吃饱，他正想按铃叫服务生过来添几道菜，尹晟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方唐，尹晟接起来：“喂？” “……店长。”方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刻意压低了：“有人砸店！” 章节目录 第8章 Chapter 8 “你说什么？”尹晟面色微变。 “有人砸店。”方唐低声重复了一遍，“掀桌子摔杯子撕书，乱成一团，客人都被吓跑了。” “你人怎么样？”尹晟问。 “我没事，我和其他人都到街上来了，他们好像没有要打人的意思，就是在搞破坏……喂！书都被扔出来了！过分了吧！”方唐说着说着忽然喊起来。 尹晟倒是还算冷静：“一共多少人？” “五六个，看着像混混流氓，也不知道干嘛跟咱们过不去，我已经报警了。” “躲远点。”尹晟说，“我这就回去。” 他挂了电话，一桌人都惊讶地盯着他看，钟夜先开口：“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书店出了点小麻烦，我回去一趟。”尹晟起身，低头对修蕾说：“你继续吃，车我先开走了，一会儿叫辆出租车来接你。” 修蕾想说她坐地铁回去就可以了，还没来得及打字，钟夜却说：“一会儿我送她，正好顺路，我也住在玄武区。” 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知修蕾的住址，尹晟有点不情愿，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点点头：“麻烦你了。” “尹哥。”陈颂叫住他，“需要帮忙吗？” “不用。”尹晟扶着门回头看他一眼，“如果有事我会找你的。” 他关上门离开，包间中安静了片刻，没人听清方唐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不过看尹晟的反应，似乎不是特别严重的事。 陈颂咳了咳，笑笑：“继续吃吧。” 对尹晟这种黑白通吃的人而言，应该没什么事是不好解决的，没必要为他操心。钟夜看了看修蕾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按下了桌边的呼唤铃。 —— 半个小时之后，四人离开餐厅，陈颂和安婧琪就住在青龙区，直接在门口道了别。钟夜摸出车钥匙朝修蕾笑了笑：“我送你回去，没意见吧？” 修蕾摇头，其实她更想坐地铁回去的，但这时候说有意见有点不知好歹。 两人往停车场走去，钟夜今天开的是很低调的黑色轿车，高档依旧，但一点都不惹眼，跟前些日子参加婚礼时开的跑车大不相同。他先打开副驾驶的门请修蕾坐上去，随后才绕到另一侧上车。x “送到枫林书店？”钟夜一上车就打开了导航，对着地图研究了一会儿，“你家也住在那边吗？” “就在旁边。”修蕾打字给他看。 钟夜点头，见她还没系安全带，就伸手慢慢帮她把安全带扯了出来，将末端卡在锁扣里，抬头问她：“会不会有点紧？” 修蕾连忙摇头。 钟夜笑了笑，退回去坐直了身体，启动车子打开空调暖风，“你可以先睡一觉。” 青龙区的繁华地带交通状况堪忧，经常堵得一塌糊涂，今天尤为严重，钟夜的车开上路面十分钟还没走出去两公里，估计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故。他七拐八扭地好不容易绕过了拥堵路段，阴沉的天空又落起了雨，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很快公路上的拥堵程度就变成了平时的三倍。 钟夜很是挫败，原本以为开车一定会比地铁快一些的，结果今天点儿背，要是让修蕾去坐地铁，说不定她都快到家了。 对方患有失语症，他开着车也不方便经常看手机，所以两人几乎没有交流，钟夜只是偶尔转头瞧她一眼，有点担心她会因为过度的拥堵而感到烦躁，幸好她一直是一副很平静的模样，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数不清是第几次踩刹车，钟夜有些疲倦地转头去看修蕾，他愣了一下，发现对方不知何时闭上眼睛睡着了。 “修蕾？”钟夜试着叫了她一声，没反应，果然睡着了。 他探身从后座上扯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窗外的天色泛着青灰，车窗上的雨滴颤抖着往下流淌，冷光映在她脸上，看起来精致又脆弱。 钟夜默默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盖好毯子后就收回了手，握紧方向盘，望着远处的红灯。 —— 修蕾这一觉睡得还算舒适，车里温度刚刚好，座椅上的头枕设计也很合理，靠着睡不觉得脖子酸，再加上身上盖了温暖的毯子……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窗外的景色静止不动，车子停在了陌生的街边。 她呆了呆，扭头去看钟夜，只见对方一脸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苦笑：“离你家还有半小时车程，有没有兴趣出去喝杯咖啡休息一下，顺便上个卫生间什么的？” 看他的样子似乎累得够呛，修蕾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多，距离上车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她舒舒服服地睡着了，钟夜却在堵到变态的车流中几近崩溃。 修蕾连连点头，用手机打字：“我请客。” 钟夜笑了笑没有拒绝。 在咖啡厅里，钟夜点了杯加了一堆糖浆的焦糖玛奇朵，看上去就甜到掉牙，修蕾点了她最喜欢的热可可，两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大口含糖浆的咖啡下肚，钟夜满足地长出了口气，漫长的堵车带来的疲倦一扫而空。 修蕾趁机给尹晟发了条消息，说她会晚点回去，坐在对面的钟夜看了她一会儿，问：“你不喜欢咖啡？” 修蕾顿了顿，打字：“不能经常喝。” 钟夜诧异地问：“为什么？是胃病吗？” “血压有点高。” “那会经常头疼吧，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了？”钟夜低头想了想，“家里人有没有高血压病史？”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话题认真起来，修蕾默默打字：“我父亲稍微有点。” “那确实要小心一些，注意休息，不要熬夜。”钟夜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修蕾却觉得膝盖中箭。 “对了，不如加个微信吧？”钟夜忽然笑起来，“这样你打完字直接发给我，就不用总是举着手机给我看。” 确实是个好主意，修蕾完全没理由反驳。 “你绑定手机号了吗？”钟夜见她点了点头，就打开通讯录和她交换了手机，各自在对方的手机上输入号码。 拿回自己的手机后，他对着姓名栏上“修蕾”两个字看了几秒，莫名其妙在前面加了个“小”字，变成了“小修蕾”。 修蕾自然没有注意到他奇怪的举动，拿到号码就去加微信了，好友申请通过后，钟夜适时地又抛出一个话题：“你的失语症……看过心理医生吗？” 这是个可能会造成冒犯的问题，所以他问得格外小心，好在修蕾没太在意，打完字直接给他发送了消息：“没有。” 钟夜盯了眼手机屏幕，原本他说话就可以了，没必要回复的，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随手一点，发过来一个超级萌的表情。 修蕾：“……” 钟夜笑了笑才说：“如果需要的话，我认识几个靠谱的心理医生，不需要就算了。” 修蕾也回了一个表情，搞不好一会儿这里就会变成表情包斗图现场。幸好钟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幼稚，只是被逗笑了一下，没再回复或者说话，毕竟两个刚认识的人在咖啡厅面对面斗图怎么看都太诡异了……x 电脑端:/ 打字很累，稍微安静一会儿也好。钟夜不再抛出话题，慢慢地喝着咖啡，目光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 因为下了雨的缘故，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天还阴着，气氛难得静谧。 婚礼那日过后，他向陈颂打听过一些关于修蕾的事，得知她是从诺亚学园毕业的。诺亚是实验城最顶尖的学校，位于中心区的高地上，被掩映在茂密林木中，看起来像是童话故事中森林里的城堡。那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钟夜也只是开车在外围兜过几次风，学园是完全的西式风格，四面围着矮墙和铁栅栏，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风景。在他印象里，诺亚学园的建筑十足复古华美，校内植被似乎很多，面积大到夸张，中心区整整一片高地都是学园的使用地，它在物质生活上是普通学校无法比拟的。 至于教学内容，钟夜作为一个外人对此了解不多，只听说过一些。据说诺亚学园对学生的培养方案和普通学校大不相同，除了教习必备的基础知识和引导社会实践外，更注重异能、领导力、战斗能力等方面的教育，心理、礼仪甚至说话的艺术都在必修课程之列，总而言之是个着力培养十项全能人才的画风清奇学校。 当然也并非每个诺亚学园的学生都具备异能和战斗能力，各人天赋不同，每个专业都有不同的要求。据钟夜所知，学园看起来虽然肃穆，内部生活环境却很安逸，选修课的数量远远多于必修课程，考核也不算严格，学园里的学生大多过得非常滋润，经常修完了学分还不愿意离开。 不过话说回来……能进诺亚学园的都是顶尖的天才，让一个相对平庸的人进去说不定就会感受到压力了。 钟夜还知道一个人同样毕业于诺亚学园，那就是奥古斯特。 学园对入学者的年龄没有严格限制，也没有限定修读时间，不过奥古斯特今年已经满三十岁，而修蕾似乎才成年不久，这两个人年龄差距太大，在诺亚学园读书的时间不太可能重合，钟夜之前还猜测过他们或许在学校时彼此认识，但仔细一分析年龄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那天可能的确是自己想多了。 一杯咖啡已经见了底，钟夜再次抬头望了一眼对面的修蕾，她在看手机，似乎没注意到他。 不管怎么说，曾经在诺亚学园读书的肯定不是普通人。钟夜其实并不关心她和奥古斯特有什么联系，他关心的究竟是什么，现在恐怕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那还只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感觉。 —— 休息过后，钟夜继续开车送她回家，车子驶入枫林书店所在的那条街，远远就能看到一片狼藉的人行道，地上散落着撕碎的书本和瓷杯的残骸，他连忙把车停在了街边。 尹晟接到那个电话时他们就意识到发生了不妙的事，但尹晟表现得太过冷静了，他们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方唐正在书店门口打扫碎瓷片，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朝他们招了招手，钟夜脸色不太好看，走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修蕾正盯着地上撕烂的书和摔成碎片的茶杯，方唐怕她生气，尽量放缓了声音解释：“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大事，是跟店长有过节的混混过来找麻烦。店长他那人，有几个仇人也是正常的。” 钟夜皱眉：“报警了吗？” “报警了，人已经抓走了。”方唐摸了摸脑袋，“店长说他会处理的，那些人以后不会再来了，不用担心。” 尹晟处理这方面的事应该游刃有余，钟夜略放下心来，转头去看修蕾，却发觉她的脸色一点都没好转。 钟夜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什么。 他对尹晟了解有限，但也能想象他从前混江湖时应该是威望极高的人物，从良之后又是黑白通吃的角色，不是什么人都敢惹他，他连伊甸园都敢正面怼，区区几个地痞流氓来找他麻烦还砸店？这不是脑子进水了吗？ 枫林书店安生开了好几年，一直没人来寻晦气，为什么今天忽然出事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有一种可能，那些人不是普通的小混混，他们不是冲着尹晟来的，而是在针对别的什么人。 钟夜插在大衣兜里的手悄悄攥起。 伊甸园，又是伊甸园。 章节目录 第9章 Chapter 9 修蕾沉默了片刻，打字问：“阿晟呢？” “他跟着去警局了。”方唐说：“里面已经收拾差不多了，你们进去坐，这里我会打扫的。” “要进去坐坐吗？”修蕾打字问钟夜。 钟夜点头，开了一下午车确实有些累，再说书店发生这样的事，他立刻离开也不太好。 书店内部确实已经收拾过，一层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二层稍微乱些，散乱的桌椅还没来得及回归原位，地板上有些水渍，垃圾桶里是刚倒进去的碎瓷片，被撕得七零八落的书堆在墙角，地上还有些没扫干净的纸片。 好在柜台内制作饮品的机器都完好无损，修蕾拉开二层柜台前的高脚椅示意钟夜坐下，熟练地给他冲了杯鲜榨果汁，又放了一袋小甜饼在他面前。钟夜有些拘谨地道了谢，心想自己喜欢甜食的属性大概已经暴露无遗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二楼的布局，实木书柜颜色温暖，摆放得并不逼仄，木地板和实木桌椅也都是暖色调，临街一面落地窗令室内光线明亮，头顶的灯光也柔和适度，这里环境安逸又温馨，的确很适合一边看书一边喝点东西。 但是现在书架上一片混乱，方便成人伸手拿取的中间三层都被扫荡了个遍，大多数书籍被撕烂内页，幸存的一部分零落在架。垃圾桶里那些碎瓷片依稀能看出是图案可爱的搪瓷杯，此刻粉身碎骨地躺在废物堆里，怪可怜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钟夜考虑着该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修蕾，回头却见对方坐在柜台里看手机，手里还捏着一枚小甜饼。 “这份礼物怎么样？” 仍旧是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就在她刚刚上楼时收到的。修蕾几乎能想象幕后那个人自得的笑容，她不动声色地回复：“你想干什么？” “我想试试惹你生气。”对方回复很快，内容分外欠扁，修蕾决定不再理他，谁知他很快又发过来一条：“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失礼，另外，欢迎加入伊甸园，你可以随时对我进行报复。” 修蕾按下了锁屏键，过了一会儿她又解锁打开微信，给钟夜发了一条消息：“你家还远吗？” 钟夜喝着果汁说：“不远，开车十分钟就到，我喝完就走。” 修蕾：“谢谢你送我回来。” “别客气，你还请了我一杯咖啡，下次我请你吃饭。”钟夜笑了笑。 他虽然爱笑，但跟嬉皮笑脸还是有很大区别，平时也很少调侃女孩子，今天说出这种话已经是破天荒，修蕾却没察觉这一点，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 “如果需要帮忙随时联系我。”钟夜喝完最后一口果汁，放下玻璃杯起身：“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 枫林书店的生意因为这次意外受了点影响，幸好那几个小混混没有卷土重来的意思，店里收拾妥当后，渐渐的有一些熟客回来，平安度过半个月后，书店的客流量基本恢复到了出事以前的水平。 短信的事情修蕾对谁都没说，尹晟也一口咬定闹事的人是他过去的仇家，一心将责任包揽到自己身上。两人虽然对伊甸园在幕后主使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x ：/ 这天，尹晟在二楼值班，听到窗外有汽车引擎的嗡嗡声，他无意间往楼下一瞥，目光一滞。 钟夜那辆惹眼的跑车出现在了楼下，车子很快熄火，钟少爷穿着修身长风衣的身影推门而出，马丁靴衬出修长的腿型。他靠在车门上似有所觉地往二楼瞅了一眼，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快关上车门走进了书店。 他来这里做什么？反正现在不忙，尹晟决定下楼去看看。 书店一楼，钟夜瘦削挺拔的身影正靠在柜台前，带着一脸堪称迷人的笑容，对坐在旁边的修蕾说话：“我托朋友买来的正宗降压茶，跟网上卖的那些绝对不一样，对缓解高血压很有帮助。你也不用经常喝，一周喝个两三次就可以了，味道可能不是特别好，下次我给你带好喝的果茶来。” 他将手里提着的纸袋子放在柜台上，里面是包装精美的茶叶。修蕾还未来得及向他道谢，他又稍微有些严肃地说：“你还这么小就有慢性疾病，一定要好好调养，多吃些水果蔬菜，累了就休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别人血压高不高尹晟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他的血压正在飙升。 “钟夜。”他走出楼梯间的阴影，花了几秒钟时间运气，沉着语气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啊呀，尹哥。”钟夜一见到他就睁大眼睛，学着陈颂那样称呼他：“我给修蕾带了点礼物，顺便和她吃顿饭，我们早就约好了的，对吧修蕾？” 尹晟有些回不过神来，前两次见面钟夜虽然称不上疏离，但和修蕾之间的距离感很明显，也没看出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为什么半个月不见他忽然变得这么自来熟了？ 修蕾点点头默认了，钟夜的自来熟是单方面的，她其实也不太懂，这半个月他们只是通过微信聊了几次而已，不过吃饭这件事她确实答应过，时间就安排在今天晚上。 尹晟顿时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愤怒感。 柜台里面的方唐对近在咫尺的危机浑然不觉，笑笑地问：“你们去吃什么？” 修蕾打字：“烤鱼，我选的。” “我最喜欢吃鱼了。”钟夜很捧场地露出可爱的笑容。 修蕾继续打字：“那家店甜点也不错，你可以尝尝。” “好呀。”钟夜笑眯眯的。 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尹晟忍无可忍：“钟、夜。” “什么事？”钟夜一脸无辜地看向他。 “之前是谁说我不该质疑他的人品？”尹晟阴沉地笑了笑，“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的人品有什么问题吗？”钟夜眨眼，“只是和小修蕾吃顿饭而已，吃完我会送她回来的。”x “小修蕾”这个称呼成功地点燃了尹晟，他正准备原地爆炸，钟夜已经笑嘻嘻地截住了他的话头：“好了，再不出发要没座位了，再见了尹哥，下次我给你带礼物来。” 修蕾在听到钟夜对自己的称呼时明显也顿了一下，却没太大反应，她揣起手机，拿上随身的手提包，跟着钟夜走到门口，回身朝尹晟摆摆手算是告别。 尹晟：“……” 修蕾这么简单就被拐走了，这是为什么！！ 他透过玻璃门看到那辆跑车扬长而去，转身靠在柜台上，身上溢出的冰冷气息把方唐吓得一个激灵。 方唐连忙劝解他：“店长你要看开些，钟少爷的性格那么可爱，交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交什么朋友？他明显是别有用心！” “修蕾的事情你也管不着对不对？正所谓儿大不由娘……” “闭嘴。” “哦。”方唐矮身缩在了柜台后面。 —— 吃烤鱼的餐厅离枫林书店不远，就隔了几条街，开车一会儿就到。挑好座位点完菜后又是比较尴尬的等待时间，不说话显得太闷，说话又怕修蕾打字太累，钟夜正在纠结，修蕾忽然给他发来一张游戏截图。 “你玩这个吗？”修蕾在微信里问。 钟夜一看，顿时高兴了，这是一款最近很火的格斗类手游，可以两人联机进行比赛，正好他这些日子也在玩，在这方面能有些共同语言是件好事，还能打发等上菜的无聊时间，他立刻说：“玩，要比比看吗？” 两人加了好友，进入比赛场地。游戏操作并不复杂，基本只是上下左右的移动和一些攻击、闪躲和必杀技，钟夜上手也有一个月了，自认为很熟练，信心满满地入场，还考虑了一下第一局要不要隐藏下实力。 结果开局没半分钟他就跪了。 钟夜一脸懵，修蕾在对面笑得肚子疼。 “再来！”钟夜意气风发地说。 这次大概是二十秒，又跪，修蕾微笑看着他，钟夜总觉得她有几分笑里藏刀的意味。 “刚才是我太激动了，我们再试一局。”钟夜清清嗓子。 这次他坚持了四十九秒。 钟夜的表情一片空白，修蕾趴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是不是开挂了？”他作势要去看修蕾的手机。 修蕾回了条微信：“没有，不信我们换手机打。” 这时候钟夜的甜点先端上来了，他苦笑着说：“不用了，我认栽。”说着他把甜点往修蕾面前推了推，将小勺递给她：“要不要先尝尝？” 修蕾摇了摇头，他也不坚持，自己拿过来吃了。 一旦真正开始吃饭，钟夜就变得安静许多，只偶尔抬头看一眼对方，他发现自己和修蕾吃饭的速度差不多，竟忍不住有点开心。 他想了想，问：“你还在玩什么游戏吗？有没有要推荐给我的？” 修蕾将手机里的游戏收藏夹截了张图，给他发了过去，钟夜笑笑说：“等我回去下载完了加你，微信联系。” 做完这件事，再次安静下来吃了几口烤鱼后，钟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此时的心情似乎有些超出自己的预期。 察觉到修蕾对游戏很有兴趣，就忍不住想多玩几款她推荐的游戏，甚至因为两个人吃饭的速度差不多就暗自高兴，他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钟夜喝了口冷饮，压下心绪，状似随意地问：“下次我还能请你吃饭吗？” 这顿饭是半个月之前约好的，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果下一次她还答应的话…… 修蕾拿筷子夹鱼肉的动作停顿住，抬头看他。 钟夜直视着那双翠绿色的眼睛。 修蕾呆了半晌，不知为什么头脑一热，居然点了点头。 —— 离开餐厅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钟夜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他看得出来，修蕾答应他的要求时有些犹疑，他摸不准修蕾的心思，或许她只是不想让他难堪。 而修蕾也有点不在状态，后悔倒是不至于，她是觉得自己有点冲动，虽说只是答应吃顿饭而已，但这背后的含义她也是明白的。 “吃饱了吗？”上车之后，钟夜试着转移话题。 修蕾点点头，习惯性地伸手到兜里去掏手机，却摸了个空。 她又摸另一边的兜，然后在手提包里翻找了一遍，全都没有。 “手机忘拿了？”钟夜立刻反应过来，这时他已经把车开出了停车场，路边不能随便停车，他一时走不开，只好说：“你回去看看，我就在这儿等你。” 修蕾很快下车，钟夜见周围似乎没有检查违规停车的人，也下车稍稍透了口气，刚才烤鱼和甜点吃了太多，要站一会儿消消食才行。他靠着车门打开微信，习惯性地从聊天窗口点进了修蕾的主页。 修蕾很少发状态，即便发了也只是食物照片、游戏截图和音乐分享一类的，钟夜最近都快把她的主页刷烂了，她分享的那些歌曲他全部都听了好几遍。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的朋友圈和上午一样，没有新的内容，钟夜正想退出来，背后的一个声音却让他的动作顿了顿。 “钟夜。” 是在叫他的名字？ 这里离公路很近，环境比较喧嚣，但他听得很清楚，立刻回过头去。 隔着他的跑车，一个从未见过的紫眸少年站在人行道上，对他露出诡异的微笑： “果然，你就是钟夜吧？” 章节目录 第10章 Chapter 10 钟夜愣住了，不仅仅因为这个紫眸少年超出常人的清秀美貌，更因为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钟夜说不出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一根细长的黑铁杖顶端连接着形状不规则的金属合成物，那团乌黑金属的表面流动着血一般的纹路，看上去像是什么不祥的咒文。这铁仗黑的地方暗沉如墨，红的地方耀眼如岩浆，还时不时有电流噼啪闪过，看上去就像一把巨型带电的烙铁。(_ 这大概……是武器？ 周围行人的目光也都被这个诡异的少年吸引，他几乎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身上披着如同吸血鬼一般的巨大斗篷，只有眼眸和右耳的菱形耳坠是瑰丽的紫色，这抹紫色在夜灯的照耀下光华流转。少年一身尊贵的气质，虽然个子不高，脸上却带着睥睨一切的神情，以上位者的姿态审视着钟夜。x 钟夜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异能者。 普通人谁会带一个大型电烙铁出门？还打扮得这么酷炫。 钟夜还来不及答话，少年已经干脆利落地高举起了手中武器，纵身一跃，轻巧地在空中翻转，稳当而轻盈地落在了最近一盏路灯的顶端。钟夜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这根路灯杆子足有四五米高，对方如果挥舞着电烙铁朝他跳下来，他毫不怀疑自己会瞬间变成炭烧肉饼。 少年的紫眸锐利，闪着兴奋的光芒，如同猎鹰锁定猎物那般盯着他看，钟夜来不及搞清楚这其中有什么仇怨，在少年跃下路灯顶端的一瞬间，他肾上腺素飙升，扶着车身飞快地窜出去两米。 少年的速度不可谓不快，这一击却没中，手中武器结结实实砸在了柏油路面上，将坚硬的路面砸出一个坑，在高温下融化的柏油隐隐冒着青烟，溢出了难闻的气味。 钟夜浑身都僵硬了。 周围的行人尖叫奔逃起来，少年视若无睹，面色阴沉地盯着钟夜，将巨大的武器从塌陷的路面中拔了出来。 钟夜从小到大和异能者没什么交集，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他拖着腿后退几步，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心里很清楚下一击多半是逃不掉了。 少年忽然开心地笑了几声，这令钟夜浑身发毛。他想起小时候见过的一种情景，那是别人家的小孩子在面对折翅昆虫时的情景，他们会觉得昆虫的垂死挣扎很有意思，但虫子终究逃不出他们的掌心，早晚面临着肢体被拆解的命运，这是实力悬殊带来的单方面凌虐。 他被突如其来的死亡阴影笼罩，冷汗浸衣。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少年却忽然停下了动作，甚至换了副神情，阴冷的表情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惊喜，他望向钟夜的身后，笑着喊了一声：“修蕾！” 钟夜怔了一瞬，难以置信地回头，他听到脚步声，修蕾的身影从他眼前一闪，极快地插在了他和少年之间。她的胸口随着喘息微微起伏，刚才似乎跑得很急。 “听说，伊甸园在找你的麻烦。”少年对着她笑，一句话解释了自己现身于此的目的，“你不打算反击？还在等什么？” 高处的灯光照下，睫毛在修蕾眼中投下阴影，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变得暗沉起来，她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说话？”少年的笑容褪去，目光再次锁定在钟夜身上。 修蕾没吭声，只是又后退了一点，离钟夜更近了一些。 少年舔了舔唇：“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再次挥舞起那把巨大的电烙铁，钟夜心中仍然感到几分恐惧，却没有了转身逃离的冲动。仿佛在印证他的直觉，少年手中的武器这一次像是砸在了看不见的玻璃罩子上，伴随着一声不知从何而起的巨响，他整个人连同武器被反弹了出去，摔在路面上滚出好几米远。 钟夜难以掩饰自己的震惊。 周围的行人早就跑光了，少年死了一样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然后扯着斗篷吃力地爬起来，抹掉唇边磕出的血迹，喘着气看向修蕾。 “打不过，不打了。”他嘴上忽然就服软了，面色却依然冷硬得很，“但我还是要问，你想躲到什么时候？伊甸园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打算当个缩头乌龟？这样下去，就算我不动手，那家伙迟早也会被别人盯上。”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钟夜一眼。 修蕾蹙了蹙眉，稍微收起了防御的架势，沉默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说话？”少年疑惑。 钟夜尚且一头雾水，却下意识地为她辩解：“她没办法说话。” “什么？”少年吃了一惊，“究竟怎么了？” 修蕾继续盯着他看，神情中所包含的信息越来越多，几乎快到了用眼睛说话的境地，可少年还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她叹息了一声。 “埃默森。” 钟夜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往四周看了看，周遭空无一人，他花了几秒思考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不远处的少年却表情怪异地歪了歪头：“你这不是能说话嘛？”x ：/ 等等，刚才那声音是……是修蕾在说话？ 钟夜瞪大眼睛看向修蕾的背影，虽说他刚才有点心神不属，但还是听清了那陌生的话音，那是清晰稳定、毫无滞涩的声音，根本不像一个长时间不说话的人能发出的声音。 “你这个白痴。”紧接着，他听到修蕾说了这么一句话。 对面的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脸，疑惑问：“你在说我吗？” 修蕾慢慢地说：“无缘无故对普通人出手，就算是你也会被巴别塔监/禁三个月。” “别开玩笑了，奥古斯特那家伙才不会把我怎么样。”少年不以为然。 “如果闹出人命，就是死刑。”修蕾继续说话，语气冷静得像是在读一本论文：“这里刚才那么多人，一定已经有人报案了，巴别塔的人很快就会到，人证物证俱在，你猜奥古斯特会不会放过你？” 面对着修蕾过分严肃的表情，少年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说实话他也不太确定巴别塔会不会对他网开一面，奥古斯特一脸严肃的模样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忽然觉得把自己关三个月禁闭这种事情那个人绝对做得出来。 他握紧武器往四周看了看，周遭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在这时，修蕾上前几步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愣了愣：“做什么？” “把你抓起来。”修蕾就像逮住一只小鸡崽儿那样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右手扭到了身后，巨型电烙铁应声落地，少年夸张地惨叫了一声，修蕾不为所动，用堪称粗暴的动作扯下了他斗篷上的系带，又扭过他另外一条手臂，三两下用系带将他的双手在身后捆了个结实。 钟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修蕾。”少年居然一反之前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怜兮兮地回头望着她：“你轻一点。” 刚刚从少年的电烙铁下逃生的钟夜内心有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几分钟前这个人还神气十足地要把他拍成肉饼呢，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发生这么大转变？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个人畜无害任人宰割的小鬼，他为什么不反抗？ 修蕾的神色比方才和缓了一些，随手拍拍他的肩膀：“跟我走，奥古斯特会关你三个月，外加各种思想道德教育，我最多关你一星期，而且不会多说废话。” 少年居然就这么低下头默认了。 不是这么好骗的吧？！ 钟夜还在艰难地消化着现状，只见修蕾抬起头对他说：“帮我把他装进后备箱里。” “后备箱？”钟夜愣了一下。 修蕾点头，钟夜的跑车是单排座，除了后备箱之外的确没地方搁下个大活人了。 钟夜明显犹豫了一下，修蕾安慰他说：“不用担心，他不会再伤人了。” 虽然这是修蕾的无心之语，但是听起来就好像是在说一只刚刚咬了人的小猎犬，看少年垂头丧气的模样，也的确很像做错了事的小猎犬，钟夜的心情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些许，按照她说的打开后备箱，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拖过去、抬起来、安放了进去。 尽管刚才差点被这个神经病打成一团肉酱，但钟夜还是觉得将一个长相秀气的小少年关在后备箱里有点残暴，幸好他的车后备箱空间很大，也还算透气，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就这么关上盖子，少年的紫眸忽然转了转，盯住他阴沉地说：“看什么看？” 修蕾上前将少年携带的电烙铁也扔了进去，毫不客气地把后备箱的盖子拍上了。 钟夜：“……” “快走。”修蕾转头看了他一眼。 或许她真的是想帮这个少年逃过巴别塔的制裁？钟夜来不及多想，就算想也想不明白，刚才实在发生太多事了，他暂时放空大脑，飞快地打开车门插上了钥匙。 —— 从餐厅回到枫林书店，只有短短十几分钟的车程，钟夜一路上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而修蕾再次一言不发，后备箱里安安静静的，好像根本没装着一个人。 太过异常的事态令钟夜感到几分麻木，有些事他即便想要思考也毫无头绪，最终他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件事。 修蕾为什么忽然能说话了？ 癔症性失语原本也不是什么器质性疾病，它与精神心理的关联更大些，如果说修蕾是因为受到了精神上的冲击而忽然能够说话，这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太过清晰流畅了，按理说，很久没有开口的人不可能一张嘴就把话说得这么流利。 那么或许，她的失语症是假装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钟夜压了下去，没有实证的情况下他不能这样怀疑她……再说就算是假装的又怎么样？这是人家的私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尽管道理都明白，钟夜却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了一丝沮丧。 车子很快停在了枫林书店门口，修蕾没有急着下车，侧头看了他一眼，钟夜也转头看她，眼神对上的一瞬间修蕾又移开了目光。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修蕾低着头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再开口，而是又掏出手机来打字： “抱歉，我之后再向你解释。” 钟夜下意识地道了声好。 修蕾推开门下车，收到她消息的尹晟恰好在这时候走出书店，掀起了弹开的后备箱，一言不发地将放弃反抗的少年搬了出来，扛进了店里。 临走时尹晟瞥了钟夜一眼，什么都没说，钟夜扶着车门站在夜风中感到些许茫然。修蕾替他关紧了后备箱，默默打下一行字给他看：“我先进去了，回家路上小心。” 钟夜点头。 书店的玻璃门关上，帘子也被放下，彻底打烊了。 他坐回车子里，冷静了一下头脑，缓缓转动钥匙。 开车回家的路上稍微有些堵，在等待的片刻间，钟夜几乎停转的大脑里忽然闪过了什么东西。 埃默森……这个名字他听过，不止一次。 刚才发生的事太过惊悚，直到此刻冷静下来他才有余力搜寻自己的记忆。 那是……实验城朱雀区分区执政官——埃默森？！ 章节目录 第11章 Chapter 11 当天晚上十点多，钟夜准备睡下的时候，手机里收到了修蕾的微信。 “他是我的朋友，差点打伤你非常抱歉，最近先不要来店里找我，很危险。” 如此简短的消息，让钟夜不知该如何回复，虽说修蕾平时也算不上热情，但这条信息透出的疏离感似乎更强些。 危险是指什么呢？埃默森已经被她制服了，难道是指伊甸园吗？ 钟夜的手指悬在输入栏上，心底稍微有些凉，这时候又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有事随时联系我。” 接着是个满地打滚的表情。 钟夜笑了出来。 这看起来是句客套话，但修蕾不是喜欢客套的人，她想必是认真的，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如果发现身边有什么异常就告诉她。 他心底冒出来的那一点凉意瞬间就被抹去，靠在床头回消息：“好，什么时候能去找你了再告诉我。” 简短的对话结束，钟夜再次在脑海中梳理今天发生的事。修蕾的微信没能解答他的问题，那个少年为什么要攻击他、修蕾为什么忽然能够开口说话，这些他都不知道，如果论及更深的层面……就是修蕾的异能以及她跟埃默森的关系，这也是钟夜十分关心的两个问题。 这个埃默森究竟是不是朱雀区执政官他还不能确认，说不定只是同名而已。但是提到巴别塔时少年毫无紧张感，他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十有八/九是四位分区执政官之一。 ……朱雀区的执政官居然如此年少而神经质，真不知道朱雀区是怎么撑到今天的。 此外就是修蕾的异能，能阻挡住埃默森猛烈的进攻，甚至将他整个人反弹出了好几米远，这种程度的异能在诺亚学园官方评定中至少能划入A级，算是比较强大的异能了。 修蕾拥有异能并不值得惊讶，实验城原本就有约百分之五的异能人口，诺亚学园更是培养了大量优秀的异能者，学园中十分之一的学生都拥有异能，只不过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一般不会随意展示自己的异能。钟夜之前就猜测过修蕾可能是异能者，她在面对伊甸园时丝毫没有露出惧怕的神色，多半就是因为有异能傍身。 而埃默森显然也是强大的异能者，他说不定也曾在诺亚学园就读，那么他认识修蕾也就不奇怪了。 钟夜忽然觉得，修蕾的个人经历和关系网可能水深到了他难以想象的地步，他现在看到的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 周一大清早，钟夜冲了杯摩卡搁在自己桌上，坐在电脑前打了个哈气，神色有些疲惫。 昨天发生那么刺激的事，能睡好才是有鬼。 上午助理过来汇报工作安排的时候，他老是走神，花了好大力气才集中精神听完，末了也没发表什么意见，而是朝助理勾了勾手指：“帮我查一个人。” 助理看出他心不在焉，一脸黑线地问：“谁？” “名字叫修蕾。”钟夜拿出钢笔在便签纸上写下几行字，“以前是诺亚学园的学生，现在在玄武区222号的枫林书店，我都写在这上了……不用挖得太深，千万别刺探个人隐私，我只是想知道她大致的经历。” “好的。”助理拿过便签纸看了几眼，随口问：“是有潜力的新人吗？”(_ 钟夜：“……” 他还没有敬业到亲自上阵当星探的地步，助理太抬举他了。 “不，不是，只是我一个朋友。”他说。 “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直接问？” 钟夜不太自在地说：“我们……可能还不太熟，直接问有些失礼。” 那么背地里查就很有礼貌吗？助理忍住了吐槽的冲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钟夜如此腼腆的模样，不太想打击他。 “咳。”钟夜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只是查表面上的个人经历倒是没什么，电子档案里就会有。”助理安慰了他一句，“我尽快安排下去。” 助理刚离开，钟夜的手机又响起来，他一接通，陈颂刺耳的声音就从听筒里飞出：“你是不是在追修蕾啊！” 他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机虚虚贴在耳朵上答话：“……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尹哥给我打电话，让我警告你，说你再去找修蕾他就拆了你。”陈颂的语气听起来还挺开心：“不过你别放在心上，他只是还不了解你。” 钟夜无语了片刻才问：“他认为我是个花花公子？我看起来很像吗？” 陈颂思考了一会儿：“是挺像的。” 钟夜：“……” 陈颂在电话里说：“我支持你，需要助攻的话就找我！” 是谁半个多月以前跟他说最好别打修蕾主意的，怎么这么快就转变立场了？ “我现在就有事问你。”钟夜说，“关于修蕾你还知道多少？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这个呀……”陈颂想了想，“我就知道她在诺亚学园上过学，差不多一年前被尹哥接到了玄武区。她家原本在英国，但是整个家族只有她一人获得了实验城的准入许可，在这边没别的亲人了，所以尹哥才主动要求担当她的监护人，还有，听说她自从来了实验城就再没回过以前的家。” 钟夜顿了顿才出声：“嗯，还有吗？” “没了。”陈颂说，“小琪也是从诺亚学园毕业的，我去问问她吧，她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钟夜吃了一惊：“什么？安婧琪是诺亚学园的？” “是啊，我没跟你说过吗？”陈颂疑惑，“不过她只是普通的艺术生，跟那些异能什么的不沾边，看她的样子应该也不认识修蕾……她这几天去外地拍戏了，等她不忙的时候我再帮你问她。” “不着急。” 钟夜挂了电话，心中感慨，诺亚学园简直不让别的学校活了。 —— 埃默森被关在书店地下室的第三天，方唐照例来给他送饭。 这间地下室本来是当休息室用的，除去采光这点小瑕疵，几乎可以算是一间精美的卧房，埃默森住在里面怡然自得，一点都不委屈。 方唐第一次来给他送饭时，几乎被这面无表情的美少年镇住。一身黑衣的俊美男孩端坐在椅子里，面色清冷，抬起瑰丽的紫眸淡淡望向他，紫水晶耳坠轻轻摇晃着，折射出幽暗的光芒，他身上透出了掩盖不住的尊贵气质。要不是旁边那把电烙铁有些出戏，方唐差点就把他当成西方故事里走出来的王子。 修蕾怕埃默森闲着无聊，托方唐带了本漫画书进去，这一带就坏事了，方唐再来送饭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埃默森整个人的画风都变了。 “这个……这个的续集在哪里？！”埃默森涨红着脸，将漫画书的封皮展示给他看。 方唐端着上顿饭吃剩下的碗筷，盯着他手上的少女向恋爱漫画使劲看了几眼，飞快地说：“我去问问修蕾！”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他立刻关上门跑了，生怕多呆一会儿自己会笑傻。 修蕾很贴心地提供了漫画的全部续集，方唐立刻给埃默森送了过去。地下室的书架上倒是也有几本书，但那些满脸都是字的知识书籍埃默森根本就懒得翻开，他抱着修蕾给的漫画书看得津津有味，安安静静度过了一天时间。 今天他显然是看完漫画了，正无所事事地翻着网页，在方唐来送饭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们还打算关我多久？” 方唐心想这门锁又不结实，你不会用电烙铁砸门出去吗？你难道是抖M吗？但他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说好是七天，听说你没有造成人身伤害，巴别塔不会过度追究，七天之后他们就不会再满城搜查了。” “哦。”埃默森颇为无聊地低下头。 “没事干的话我再去找几本漫画给你？或者打打游戏？”方唐问。 “不用了，你去问问修蕾能不能先放我出去？我不去街上乱走，就在你们店里呆着。”埃默森眼巴巴地看着他。x 电脑端:/ 前几天那个清贵少年不知道被谁吃了，方唐觉得他模样怪可怜的，就朝他点了个头。 于是这天傍晚来送饭的人变成了修蕾，自从埃默森被关了小黑屋，修蕾就没有来看过他，埃默森心里有点气，见了她就扭头拒不进食。 修蕾也不劝，端着餐盘坐在沙发上，拿起一块披萨吭哧咬了一口。 埃默森愣了一下，转头盯着她，一双眼睛闪闪发光，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来吃啊，还有很多。”修蕾将餐盘放到茶几上。 埃默森不大情愿地拖着椅子过去吃饭，一块披萨下肚他才有心情说话：“巴别塔那边有动静吗？” “暂时没有，如你所料，奥古斯特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修蕾说，“不过你损坏了公物、惊吓了市民，他还算是个公事公办的人，你要是这几天去街上晃，绝对会被抓起来。” “我不去街上。”埃默森将椅子调转了方向，骑上去趴在椅背上，表情有些委屈：“你干嘛那么生气？我没想打伤那个人，就是吓吓他，我要是认真起来，他现在还能活着吗？” 修蕾不置可否,“不提这个，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回朱雀区吧，这几天我已经消气了。” “你刚刚还说不让我去街上。” “悄悄回去，让你家里人开车来接你，不会被发现的。”修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站起身，“吃饱就走吧，时候不早，我先回家了。” “喂，修蕾。”埃默森扯住她衣袖，“我来找你不是为了打架的，我是因为伊甸园……” “伊甸园的事跟你没关系。”修蕾打断他的话，用镇静而锐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别管我。” 埃默森有些急了，倏地站了起来：“凭什么不管你？你打算在这里龟缩一辈子吗！” 章节目录 第12章 Chapter 12 修蕾的脚步顿了顿，停在原地注视着他。 埃默森瞬间闭了嘴。 在他的印象中，修蕾一直是温柔沉默的类型，不喜欢多说话，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是真正生气时特别恐怖，每次她生气埃默森就会秒怂。 不过比起生气，修蕾现在的表情更让人不安一些…… 他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人，龟缩一辈子什么的……果然话说得太重了吧，父亲从小就教育他对女孩子说话要温柔来着。 “那个……”埃默森摸了摸头，正有些无措，修蕾却换上一副挑衅的神情说：“我就是要在这儿龟缩一辈子，你管不着。” 原本还有些自责的埃默森瞬间炸毛了：“谁管你啊？伊甸园都盯上你了，你躲在这里也没用，他们迟早会来找你的！” 修蕾稍微想了想，退回来坐在沙发上：“伊甸园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发布在执政官信息共享网络上了，我在监控录像里看到了你，就特意深入调查了一下。”埃默森说，“另外，其实我很早就到玄武区了，你家书店被砸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修蕾又拿起一块披萨：“你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反击伊甸园？那为什么要袭击钟夜？”(_ “那个钟夜是你的朋友对不对？” 修蕾点头。 “这不是明摆着吗，伊甸园不敢直接来惹你，每次都从你身边的人下手。第一次是微光集团，第二次是枫林书店，下一次是不是就该轮到钟氏传媒了？”埃默森一脸正直，“我这样做只是想提醒你一下，钟夜的处境很危险，你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修蕾没说话，像是接受了他这个解释。 “呃，还有，”埃默森心虚得揪头发：“我们有一年没见了，我总觉得正常的出场方式不太符合我的身份，所以就想换个花样……” 修蕾：“……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 修蕾冷冰冰地笑了笑：“我有点后悔带你回来，我应该直接把你交给巴别塔。” “别生气！”埃默森飞快地坐回到椅子上，让自己一下子矮了半截，紧张说：“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来了，你别生气。” 他机警又识时务，多少让修蕾气消了一些。埃默森趁机转移话题：“你真打算放着伊甸园不管？他们惹了你，而且是两次，事情清楚明白，为什么不反击？” 修蕾摇头：“伊甸园不是在找我麻烦，他们是想拉拢我。” “拉拢？”埃默森呆了呆。 “很奇怪吧？”修蕾移开目光，“伊甸园的首领好像很了解我的事。” 埃默森：“那也无所谓，把他们揪出来胖揍一顿，事情自然就能搞清楚了。” 修蕾眨眼，“万一我想跟他们同流合污呢？” 埃默森怔住。 “埃姆，你还记得去年我临走时你说了什么吗？”修蕾问。 埃默森盯着她沉默了片刻，重复了一遍曾经说过的话：“我要成为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这句话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也从来没做到过。 “你还说希望我们变成和你一样的人，也就是说，变成坏人。”修蕾说，“但其实连你自己都没能做到。” 埃默森难堪地别过头：“那只是因为我还年轻而已。” 修蕾：“我和你一样，现在还下不了任何决心。怎么应对伊甸园我一时无法决定，就再观望一阵吧。” 埃默森忽然抬起头：“你不会真的想加入他们吧？” “我不是说了吗，我希望能躲在这里一辈子。”修蕾看向别处，“暂时不想爬出龟壳见太阳。” 埃默森就这样相信了她的话，他原本准备了一箩筐热血沸腾的发言，现在看起来也没必要说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片刻，埃默森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钟夜说你不能说话，那是怎么回事？” 修蕾的语言能力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但上次见面时她确实过于沉默寡言，钟夜想必也不会无缘无故那么说。 “没什么，只是不想说话。”修蕾的目光又滑开了。 埃默森很难摸透她的心思，苦恼地抓了抓黑发，无意间眼光一瞥茶几上的盘子，惊奇地发现里面居然一块披萨也不剩了。 深沉哲思瞬间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从椅子上噌地跳起来：“我披萨呢？” “我吃了啊。”修蕾奇怪地说，“刚才就在你眼皮底下吃的，难道你没注意到吗？” “修蕾！”埃默森弯下腰抓住她肩膀一阵猛摇：“我不管！你还我的披萨！你怎么能吃我的披萨！！！” 修蕾被他摇晃得笑了起来，心里的那一点紧张也终于被驱散。 —— 第二日下午，钟夜在办公室里犯困，靠着一杯甜掉牙的咖啡强提精神，看合同看到一半，助理敲门进来，两手空空地站到他桌子前面。 钟夜抬起头，疑惑地看他一眼。 “修蕾的电子档案我们没有查阅权限，动用了特殊关系也没用。”助理说，“纸质档案就更不要提了，我去了中心区的档案库，托人帮忙走了后门，但是刚一提这个名字就被轰出来了。”x ：/ “换句话说……”助理缓缓地说，“她的档案事属机密。” 钟夜愣住，捏着合同的手指紧了紧。 与此同时，枫林书店一层柜台前，坐在高脚椅上用笔记本电脑打着游戏的修蕾忽然收到一条微信，她划开那条备注“鸡腿”的人发来的微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钟夜在查你。” 修蕾的手指停顿片刻，打上几个字：“没关系。” 这条回复发出去，一旁看漫画看到入迷的埃默森忽然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修蕾朝他笑笑，悬空的双腿稍微晃了晃。 —— 那之后又过了一周，修蕾独自一人前往商店街订了一批新书，约好了送货时间，顺便在附近的店里买了些吃的玩的，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抱着装面包的牛皮纸袋，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会下雨，但是天色看上去十分阴沉，云层厚重，空气湿润而寒冷。她放缓脚步，抬头看看铅灰色的天空。 “修蕾，我认识你心里的魔鬼。” 这句话就如同今日的阴云，始终在她脑海里盘桓不去，而伊甸园未曾露面的领袖并不是第一个对她说这种话的人。 —— 修蕾一边走路一边神游天外的时候，一辆黑色公务轿车正顺着道路向此处驶来。 助理开车，钟夜坐在副驾驶，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探了探身，又被安全带勒回了原处。 助理扭头看他一眼：“怎么了钟总？” “停车！”钟夜急得呛咳了几声。 助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快将车停在路边，钟夜打开窗户朝人行道上喊了一声：“修蕾！” 修蕾闻声回头，从牛皮纸袋上方露出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惊讶地注视着他。 助理怔了怔：“那就是修蕾？” 钟夜解开安全带，正要说些什么，助理忽然握住他胳膊，万分激动地说：“这颜值！钟总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挖到公司来签约啊！” 钟夜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文件夹丢给了他：“拿回去，自己打车回公司，我有要事，今天不回去了。” 助理：“……” 什么要事，鬼才信，他这明摆着就是要跟可爱的小妹妹出去玩！ 助理抱着文件夹灰头土脸地下了车，在修蕾不解的目光中奔出了一百米又拐过一个墙角，确定自己不再碍眼了之后才伸手拦车，心中十分不忿。 另一边，钟夜打开车门下车，来到修蕾跟前，一改刚才跩上天的态度，面带微笑声气柔和地对她说：“小修蕾，拿了这么多东西沉不沉？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x 章节目录 第13章 Chapter 13 修蕾勉强将目光从助理消失的方向移回来，看了看钟夜，迟疑着点了点头。 钟夜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购物袋，笑一笑，回头走向停在路边的公务车。 将她买的东西堆在了后座上，等她系好安全带之后，钟夜启动了车子问：“是要回书店？” 修蕾点头。 钟夜默默调头，将车开到下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稍稍侧头看她：“你还是不能说话吗？” 修蕾的肢体动作一时间有些僵硬，钟夜见状忙说：“我只是随便问问。”x 过了很久，修蕾的肩膀才松弛下来，低声说：“可以说话，之前……有一些原因，跟癔症性失语还是有区别的，对不起，没跟你说实话。” “没关系。”钟夜几乎是接着她的话音笑了起来，生怕她尴尬似的：“能说话就好，总是打字也很累不是吗？”(_ 修蕾似乎是意外于他的温柔和善解人意，半晌没出声。 在钟夜身边时她总有种紧张感，之前靠打字交流，每句话都给了她缓一缓的时间，她还可以显得从容一些。现在直接你一言我一语地交锋，这种紧张感立刻凸显了出来，她总不能让钟夜在一旁干等着，然后自己每句话都想三秒钟再开口吧…… 修蕾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和别人交谈时还没出现过这种问题，钟夜是个例外。 她现在特别想再次伪装成不能说话的样子，靠打字捱过这段时间，但这显然不可能。 她不出声，钟夜也不是很在意，可能已经习惯了她安静的形象。过了好半晌，又一次踩下刹车等红灯的时候，钟夜忽然说：“修蕾。” 修蕾偏头看了看他。 “以后，可以多跟我说说话吗？”钟夜尽量使自己显得镇定，“你的声音很好听。” 他开车时习惯戴着墨镜，目视前方，从修蕾的角度看不清楚他的眼神。钟夜的表情十分正常，就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但修蕾注意到他耳根红了，并且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现在多说什么都不合适，修蕾适时地沉默了几秒，然后简单却毫不犹疑地回答：“可以。” 前面的车忽然动了，钟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变灯，踩下油门跟上去，直到耳际的烫意完全褪去，他才笑了笑，“回书店之前有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电影院、逛街、吃饭……或者其他什么都可以。” 他自觉提出的这些娱乐项目都老掉牙得不行，不由有些窘，但一时间真想不起来别的。 修蕾沉默着向四周看了看，指了指远处高耸而醒目的摩天轮：“去游乐场吧。” 钟夜差点咬到舌头，这跟他的想象差的有点远。 —— 在游乐园的门口，修蕾买了一包造型十分可爱的糖果，转头塞给了钟夜，认真说：“拿去，这个很好吃。” 钟夜默默接下了没敢说话，他平时确实喜欢吃糖，这个牌子的糖也吃过不少，但是长相如此幼稚的糖果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一看就是儿童糖果。 抬头看看修蕾，对方那一脸笑容明显是在揶揄他的甜食依赖症，要是别人这么玩，钟夜早就给他一爆栗了，可现在他竟然很开心被这么对待，于是只纵容地笑了笑，将糖果塞进了兜里。 钟夜觉得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毛病…… 在游乐园里逛了大半圈，还没决定好要玩什么项目，钟夜左右看看随意说：“上次来游乐园都是小学时候了，感觉也没什么变化，修蕾你有没有什么……” 他说着话转头一看，修蕾不见了，再抬头一望，修蕾站在碰碰车队伍的队尾。 钟夜认命地跟了过去，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不出意料被撞得七荤八素，修蕾这家伙开起车来比谁都粗放，之前看到她那辆跑车的时候钟夜就该认识到这一点，她没有成为马路杀手一定是因为惊人的自制力，一定是！ 修蕾牌放飞自我型碰碰车的杀伤力不是一般巨大，最后几分钟场上其他游客全都退避三舍。走出场地的时候，钟夜是扶着墙出来的，修蕾看起来却很有精神，十分意气风发地问了他一句：“你没事吧？” “没……没事。”钟夜苦笑着应了，勉强直起身子。 修蕾于是指了指不远处的鬼屋：“我们去那里吧。” 钟夜：“…………” 他从没进过鬼屋，所以进去之前还有点紧张，但是真正置身其中后他才发现，自己对这种故弄玄虚的鬼怪丝毫不会感到恐惧，反倒是修蕾一进来就有些僵，在昏暗的环境中走路一顿一顿的，有一次甚至撞在了他背上。 路很窄，两个人没办法并排走，钟夜只能走前面，两侧时不时出现血腥诡异的道具和光怪陆离的特效，虽然吓不到他却很吸引眼球，所以直到修蕾撞到他他才有暇回头看了修蕾一眼。 这家伙居然是闭着眼睛的。 所以说她买门票进来是要干嘛！ 也难为她居然闭着眼睛走了一大半路都没掉进沟里去，钟夜没多想就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说：“小心点。” 其实修蕾没有完全闭眼，只睁开一条缝看着地面，不至于摔跤，只是很容易撞到他背上。 钟夜牵着她不紧不慢走完了后半程，直到出门见到光亮，修蕾冰凉的手都有些被捂热了。他才缓缓松手，笑了笑问：“感觉如何？” 修蕾面无表情：“很刺激。” 所以说究竟哪里刺激了啊！你什么都没看到吧！ 修蕾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探讨，清了清嗓子，笑眯眯地说：“我们去坐过山车吧！” 过山车这东西，从钟夜记事起就没接触过，他照例有些紧张，但是完全不想拒绝修蕾。 在车身爬升和加速的时候，他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第一次经过大回环时，过快的速度与身体承受的作用力和失重感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恍惚听到小孩的哭声，眼前的世界颠倒了过来。 之后的回环和大转弯钟夜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当过山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甚至意识淡薄，闭着眼睛坐在座位上，隐约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交谈声和抽泣声从自己身边一一经过。 “钟夜？”有谁轻轻碰了碰他肩膀，钟夜慢慢睁眼，看到修蕾的脸。 “你怎么了？”修蕾紧张地看着他。 钟夜回过神来，伸手去解安全带，欲盖弥彰地笑：“没什么……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他自己没意识到，现在的他不但声音虚弱、脸色发青，连嘴唇都泛着白，根本不像是普通人坐完过山车的反应。修蕾定定看了他几秒，扶住他胳膊说：“去医务站。” “不，不用。”钟夜被她搀扶着下了过山车，脚步还有些发虚，却很快站直了，柔和地笑笑：“真没事，可能是因为早上没吃饭，吃点东西就好了。” 修蕾又看了他片刻，妥协了：“那去椅子上坐一会儿，我给你买吃的。”x ：/ 钟夜被她扶着坐在了喷泉边的长椅上，独自待了片刻，感觉好受了些，脸上也恢复了少许血色。 等缓过气来，他抬头向四周看看，没有发现修蕾的身影，便不动声色地伸手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几粒药丸在掌心，吞入口中嚼碎了含住。 今天是他大意了，虽然有着随身携带药物救急的习惯，但实际上他这个病症已将近十年没有发作，近几年去医院检查时医生也说情况稳定，正在不断好转，他本以为坐个过山车不会有什么危险，没想到竟然翻车了。 这件事暂时不能让修蕾知道，同意去坐过山车的是他自己，旧疾发作也只能怪自己，如果现在就让修蕾看出来，她难免会多想。 幸好游乐场里卖食物的小店都排着长队，修蕾过了很长时间才回来，那时钟夜已经将嘴里的药全部咽了下去，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修蕾将冒着热气的三明治递到他手里，外加一杯烫手的牛奶：“店里只能买到这些，如果不合口味我们出去吃？” “不用，这个正好。”钟夜笑了笑，剥开三明治的包装纸咬了一口。 修蕾坐在他身边：“你身体不好？” “可能是缺乏锻炼吧？”钟夜说，“助理给我办了健身卡，我一次都没去过。” “去医院检查过吗？” “检查过，没什么事，就是低血糖。”钟夜差点噎着，连忙灌了一口热牛奶，火速转移话题：“对了，上次给你的茶叶管用吗？” 修蕾微笑：“最近没有查过血压，但我觉得还挺有效的，可能是心理作用？” “那就好。”钟夜放下心来，稍抬头看看远处巨大的摩天轮。 “……一会儿我们去坐那个吧？” 修蕾有些惊讶：“不回去吗？你都这样了。” “难得来一次。”钟夜对她笑笑：“我还没坐过摩天轮呢。” 章节目录 第14章 Chapter 14 舱门关紧，座舱在轻微的摇晃中缓慢升高。 在如此狭小封闭的环境中面对面坐着难免会有些尴尬，钟夜大概有几分钟没说话，等座舱升到了一定高度，能看到一部分远景的时候，他才伸手指了指东北面一座高得醒目的大厦。 “那是我们公司。”他说。 修蕾往那边看了看：“传媒公司一般都做什么？” “投资电影电视剧，做艺人经纪，有时也制作游戏，乱七八糟的有很多。”钟夜说，“你哪天有空可以去玩，给我打电话就成。” 修蕾点头，她好像还没习惯在钟夜面前多说话，好在对方看起来不怎么在意，继续侧头望着窗外，神情十分柔和。 这个人身上一点锋芒都没有，温柔得不可思议，一点都不像一个年轻的霸道总裁…… “你刚才是去了巴别塔吗？”修蕾问。 钟夜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看你们来的方向好像是。”修蕾说。 “这样就能猜到？”钟夜笑了，“巴别塔里是不是有你认识的人？” 修蕾没回答，只说：“你亲自跑一趟，我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事。” “去把合作最后敲定了一下。”钟夜感叹，“说起来，每次见到奥古斯特大人我都会忍不住紧张。” 修蕾微不可察地缩了缩肩膀，像是对他的话感同身受，而他没有错过这个细节。 沉默了几秒之后，修蕾意识到自己是被下套了，对方故意提起奥古斯特的名字，就是为了观察她的反应。 她忍不住抬起头盯着钟夜。 实验城规模有限，发展过程也比较畸形，政府投资的企业很少，巴别塔作为最高行政机关，在很多方面力不从心，奥古斯特上任之初就有意和民营企业开展合作，钟氏传媒很可能是他的第一个合作对象。 钟夜究竟是做了什么，能让奥古斯特另眼相看？ 修蕾想着想着，盯着他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总觉得他那轻浮而温柔的表皮之下可能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半分钟过去，她还没有移开目光，钟夜慢慢被她看得紧张无措起来，脸上的血色更明显了，看着比刚才健康了不少。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修蕾：“……” 不，这人怎么看都只是个十足纯粹的家伙。 修蕾默默移开目光，钟夜放松了少许，随着摩天轮的缓慢转动，他们的座舱快要抵达最高处，窗外的风景开阔起来。 实验城里超高的建筑并不多，从摩天轮的最高处往外看，视野可以到达很远的地方，修蕾能望见其他三个分区的标志性建筑，当然，还有中心区最高的巴别塔，和林木掩映间看不见全貌的诺亚学园。 钟夜注意到她看向中心区的眼神不太对劲，但她看的究竟是巴别塔还是诺亚学园？这两个地方挨得太近，一眼望去会同时映入眼帘。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行程很快过半，座舱开始缓慢下降。 正当钟夜心里因些许遗憾而失落时，修蕾出声了：“你有没有觉得我虚伪？” 钟夜惊讶地抬起头。 “虚伪？是指哪方面？” “各方面。” “没有啊。”钟夜真心实意地说。 修蕾说：“我有大半年没和别人说话了，但是为了不丧失语言能力，私下里一直在练习。” “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想说话。”修蕾说，“半年以前我突然有那种感觉，我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是假的，这很令人厌恶，但我控制不了，就只好暂时不和别人交流。” 钟夜在震惊中沉默了很久：“现在……现在好些了吗？” “好些了吧。”修蕾将额头抵在玻璃上望着窗外，声音低下去，她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钟夜感觉到，修蕾似乎在试图将海水中的冰山稍微拔高一些，好让他看到更多的部分，但她用尽全力也只能拔高一点点。 他不想辜负这份信任，所以在理清思路之前，他不愿贸然探讨这个话题。 摩天轮继续转动，座舱下降，视野逐渐变得狭窄，直到抵达地面舱门开启，他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工作人员拉开舱门，修蕾先跳了下去，双脚踩上地面，她感到轻松了不少，似乎又变回平时的自己了。 摩天轮是个好东西，离开座舱之后，气氛完全变了，刚才的话题自然而然地截断，不会再被提起。 钟夜跟上她的脚步，问：“你今天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有。”修蕾说。 “那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玩吧？”钟夜带着十二分希冀看向她，机会难得，他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修蕾暗自淌下一滴冷汗：“可你的身体……” “没有事！”钟夜抬起胳膊似乎想要展示肌肉，鬼知道他大衣袖子底下细瘦的胳膊上到底有没有肌肉，修蕾盯着看了几眼，默默收回视线。 “走吧，先吃午饭，下午去逛街。”修蕾叹息着表示了屈服。 —— 当晚九点多，埃默森打完游戏从地下室出来，到一层打开冰箱细细搜寻一番，没有发现能吃的东西。 “有没有零食？我肚子饿了。”他蹭到柜台前问尹晟。 书店已经关门了，尹晟却仍然坐在那里，面色阴沉，身上似乎在冒着黑气。 “没有。” “你们咖啡书店连零食都没有？” 尹晟的眼神很可怕：“少爷，想吃东西自己去买，出门左拐五百米有便利店。” “切，那么远。”埃默森不情愿地掏出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零钱，转身往外走，正好跟准备回家的方唐撞在了一起，他勾住方唐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推门出去。 “他今天怎么了？脾气那么差。”出了门，埃默森低声问。 “因为修蕾还没回来。”方唐也压低声音，“好像跟钟少爷出去玩了。” “钟夜吗？”埃默森回头看看玻璃门后透着暖光的帘幕，耸耸肩膀，“我看他就是寂寞了，该去追寻自己的夕阳红恋情。” 方唐：“你说这话会被他拧断脖子的！” 跟方唐告了别，埃默森哼着歌前往便利店。七天时限早已过去，巴别塔没那么多精力关注他那点劣迹，何况他只是破坏了公物，又没闹出人命，只要不招摇过市，出去走走没什么危险。 他打算在枫林书店的地下室住段时间，一来逃避工作，二来守株待兔，如果伊甸园再找上门来，他就替修蕾教训他们。x 在便利店买了巧克力、蛋糕、鸡肉串、薯片，埃默森心情愉快地踏上回书店的路，路上就撕开巧克力的包装吃了起来，刚把包装纸扔掉，他忽然感觉到背脊一寒。 像他这样优秀的战斗型异能者都有很敏锐的直觉，他很清楚，这股寒意来自于某种杀气，偷袭者紧绷的意念影响了周围的气息，那气息一丝不差地向他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埃默森勾唇笑了笑，将塑料袋丢在了脚下，他抬起右手，巨大的武器凭空出现在他手中，红黑错落的外表狰狞可怖，电流从其上噼啪闪过。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紫眸映出冷光，耳坠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摇晃，嘴角的笑透着诡异的兴奋，看上去像嗜杀的吸血鬼公爵。x ：/ ……就是身高稍矮了一点。 一道黑影从墙后闪出，利刃映着月光直冲向埃默森脖颈要害，他轻轻一跃跳上路边矮墙避过这一击，手中武器向下一指，一簇带电的火焰划过暗夜，以分辨不清的速度击向黑影。 没错，他的电烙铁还能发射电火球，所以说那天对着钟夜他只是意思意思，根本没认真打。 这一击太快了，那人不可能避开的，埃默森嘴角弯出微笑的弧度，下一刻这笑容却凝固了。 黑影毫无征兆地原地消失，火焰击打在空荡荡的路面上，冒出一阵青烟。 然后，从头到脚一身黑的偷袭者忽然出现在他身侧空气中，毫发无伤，双手抄着利刃再度欺身而上。 “什么鬼！”埃默森狼狈地避过了几轮进攻，在低矮的屋顶和砖墙上跳来跳去，不知不觉跑出了几百米远，心中仍为方才所见而震惊。他的速度怎么可能这么快？是能瞬间移动的异能者？还是单纯的障眼法？ 埃默森正想着，脚下忽然有寒光闪过，他连忙往旁边躲避，跳下砖墙着地一个翻滚。果然没错！刚才那个人还在他身后十几米，忽然间就跑到他脚下来了，这变态的速度只能用瞬间移动来解释。 他不敢在原地停留，继续在街头巷尾乱窜，时不时回头盯准那个追他的影子放出几个电火球，黑影总是在火焰到达之前原地消失，然后突兀地出现在另一侧的空气中，火球全部击空，没能造成一点实质伤害。 又是近在咫尺的一刀，埃默森凭着过人的直觉做出反应，横过武器挡了一下，谁知道对方的力气大得吓人，直接把他推出了几米远，害他差点在地上跌个跟头。 开什么玩笑？从小到大能把他打飞的只有修蕾好吗！这家伙算什么东西？！ 埃默森愤怒了，对着黑影的方向火速反击，对方刚砍了他一下，应该不至于这么快离开原地，可这一击还是扑了个空，那人发动异能的速度飞快，一下子就消失不见。 直觉不会次次都可靠，站在原地就是等死。埃默森继续奔跑，虽然很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拿这种异能者没办法，他不擅长防守，也无法应对恶心的瞬移战斗方式，硬撑下去只是找死而已。 他一边狂奔一边掏出了手机，拨通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耳边响起修蕾的应答声。 “修蕾，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埃默森的惨叫声回荡在城市的夜色里，将暗处的野猫惊得炸起了毛。 章节目录 第15章 Chapter 15 “你在哪里？”修蕾问。 “看我定位！”埃默森气喘吁吁地说：“我被一个神出鬼没的家伙缠上了，你再不来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说完这句他挂断了电话，显然无法继续分心于通话上。 钟夜在路边停了车，修蕾在手机上查看埃默森的定位，距离此地一千米左右。 “要不要我送你过去？”钟夜问。 “不用，你快回家吧。”修蕾笑了笑，低头解开安全带。 “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消息。”钟夜多少有些担忧，但异能者的世界不是他能插足的领域。 —— 埃默森又被黑衣人一刀砍翻，飞出去几米远翻了个跟头落地，好歹没有摔个狗啃泥。身体轻盈是他的优点，但也带来了下盘不稳的问题，力气大的对手能轻易把他摔飞出去，而他自己的异能撞在修蕾的保护罩上再反弹回来，也会把自己打飞。 埃默森感到自己作为异能者的一生都在飞来飞去，而且没有翅膀。 虽然几次三番遭遇出其不意的攻击，但他居然都反应迅速地挡了下来，在为自身优秀的战斗直觉感到骄傲的同时，埃默森也意识到对手留了些情面，虽然他不想承认这一点。 这也没什么奇怪，除了伊甸园没人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对他发起突袭，既然伊甸园想拉拢修蕾，就不可能对他动真格的。修蕾有时候虽然气人但是还蛮讲义气的，如果他真的受伤，那么别说拉拢了，光是应对修蕾的报复就够伊甸园头疼三年。 埃默森的心理压力减少了许多，背后又一阵刀风袭来，他矮身躲过，嗖地窜入路边幽暗的小巷，黑斗篷一时融入黑暗中，他的夜视能力还不错，即使光线如此暗淡，他也能看清黑衣的偷袭者，而对方有那么一瞬是看不到他的。 再赌一次！埃默森骤然发起进攻，挥起武器朝着黑影猛地砸了下去，本以为这一击也会落空，谁想到竟然打中了！ 他只兴奋了半秒，因为黑影被他打得凹陷了下去，那具身体如同橡皮泥，根本感觉不到血肉与骨骼，那张脸转了过来朝向他，埃默森看到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苍白的脸。 他一时间连惊叫都忘记了。 黑影急退了数步，在凹陷变形之后再度重塑，很快变回了正常人的体格，面容也隐藏在了兜帽的阴影中，但那可怕的景象留存在埃默森的脑海里，他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这是什么鬼东西？ 黑影暴起进攻，埃默森抬起武器勉强挡了一下，力道虚软，被对方推出了小巷，跌在大马路上摔得屁股生疼，再抬头时，黑影再度扑了过来，它好像被激怒了，连瞬间移动都不再使用，埃默森满脑子都是那张脸，反应比平时慢了半拍，正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忽然听见砰砰两声枪响，两颗子弹疾飞过来，打穿了黑影的身体。 它的上半身被子弹打了个对穿，稍稍变形，却没有流血。 修蕾正站在远处，手里拿着造型奇异的手/枪，手/枪的外形和普通的长管左轮相似，但上面的花纹却繁复奢华如同一件工艺品，金银相杂的雕饰与底色，流光随着动作在枪身上游走蔓延，这浮夸的华丽与她的气质极度不符。 这不是普通的手/枪，而是异能者的超自然武器。这把枪枪管里的子弹没有限额，子弹的种类随持有者的意念而变化，刚才修蕾发出的是两颗橡胶弹，在那样的距离之外是绝不可能将人类的身体打个对穿的，所以当她发现子弹穿透了黑影的身体时着实吓得不轻。 看出了修蕾的迟疑，埃默森连忙朝她喊：“它不是人，是怪物！” 修蕾赶到近前拦住他，透明的领域张开，二度受到重创的黑衣怪物暴怒了，身体恢复原状后他疯狂地扑上前，双刃在面前交错闪过，不断地重击在保护罩上摩擦出火花，却无法前进一步。虽然他的脸是一片空白，埃默森却从中看出了狰狞。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注意到修蕾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 “很难对付吗？”埃默森吃了一惊，这怪物看上去确实比一开始厉害了好多，至少不再手下留情了。 “不是。”修蕾顿了顿才说：“……我怕鬼。” 埃默森愣了一下，伸手猛拍她的肩膀：“这不是鬼！依我看这是泥塑傀儡之类的东西。修蕾你撑住，组织需要你！” 张开领域抵挡这种程度的攻击对她而言不费什么力气，她举起手/枪对准发狂的怪物，又是几颗子弹打了出去，这次是铜壳实弹，子弹毫不留情地穿透黑影的身体，冲击力将它击退了几步，修蕾甚至能看到它身上被打出的几个空洞。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片刻后它再次重塑，以更为疯狂的态势卷土重来。 铁刃击打在保护罩上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修蕾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说：“埃姆，你试试把它打烂。” “为什么是我？”埃默森显然也被恶心得不行。 “你的电烙铁能把它打瘪，我只有一把手/枪，开枪速度还赶不上它复原的速度。”修蕾的话令他无法反驳，“咳，我会掩护你的。” “再说一遍我的武器不叫电烙铁！”埃默森转过身，双手举起武器横在胸前，咬牙切齿地看着狂暴的人形怪，摆出进攻的架势。 事到如今也只能试一试了，面对不知名的怪物，他这个男孩子要表现出绅士风度，该出手时绝不能退缩！ 埃默森好不容易压下恶心和恐惧，聚集起了难能可贵的勇气，正准备跳起来狠狠将怪物打瘪的时候…… 远处的十字路口忽然亮起了两束光，是开到最大功率的汽车前灯光，埃默森动作一顿，眯起眼睛向那边看。 一阵称得上震耳欲聋的枪鸣响起，不知是多少把冲锋/枪在同时发射，噪声持续了很久才平息，余音仍在他耳中轰响。 埃默森甩了甩头驱散脑海中恼人的回响，看向车灯光下人形怪物原先所在的位置，他和修蕾同时愣住了。 那怪物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再也聚拢不起来了。 —— 恶心的景象令埃默森差点吐出来，修蕾也面色苍白地别开头，保护罩无声无息地收起。 百米之外的十字路口处停着六辆制式汽车，银色丝带般的涂料环绕漆黑的车身，低调却显明。持枪的专员在车身前排成一排，冲锋/枪的枪口仍冒着丝丝烟气。 十几支大口径冲锋/枪同时开火，才将那怪物打击至死。 奥古斯特仍然穿着黑色的德式军大衣，挺拔的身躯站在人群之前，正望向这边。他的脸上是一贯淡漠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在望见他的时候，修蕾的脸色貌似比看见怪物时还要苍白，埃默森也愣了片刻，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硬着头皮开口：“奥……奥格。” —— 钟夜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接到了陈颂的电话。 “钟少，关于修蕾的事，我问过小琪了……你现在有空听吗？” 钟夜：“你说。” “她在诺亚学园的就读时间和修蕾是部分重合的，但是专业相差太远，具体的学区都不一样，所以没见过面。”陈颂说，“不过她也听说过不少消息，真假掺半，你别全信。” “好。”钟夜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习惯性地一插兜，摸到了修蕾买给他的那袋糖果。 电话那边的陈颂顿了顿：“你知道诺亚学园的战斗异能系吗？” 钟夜略一思索：“好像听说过，聚集了很多异能战斗狂的那个专业？” “对。”陈颂说。(_ “难不成修蕾是战异系的？”这一点钟夜倒也想到过。 “不仅如此。”陈颂说，“据说她是那一届战异系的学生会主席，换句话说，是诺亚学园一众异能战士的领袖。” 钟夜正用手轻轻捏着那袋糖果，闻言愣了愣。 修蕾是个安静过头的人，很少主动表达自己的观点，怎么看都跟学生会主席、战异系领袖这些词语不沾边。 “诺亚学园战异系人数不多，又稀罕又拉风，可以说是全校最吸引眼球的一个专业。”陈颂接着说，“而且修蕾的异能好像很厉害，当时整个学园从学生到教师，没几个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钟夜低着头，默默盯着塑料袋里造型可爱的彩色糖果。 “但是，差不多在去年夏天，她忽然销声匿迹了一阵子，据传是离开学园去巴别塔参与什么项目了，过了一两个月才回来。” 巴别塔？钟夜的手指不由自主紧了紧，包装袋在他手里响了几下，微微变形。 “奇怪的是，她一回到诺亚就提出了退学申请，那时根本还没到每年两度的离校时间，计划中的课程也还没上完……学园对她表示过挽留，不过没有用，她就那么走了。”陈颂说。x 电脑端:/ 至于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安婧琪显然也不知道。听完陈颂的转述，钟夜呆了一会儿，从巴别塔联想到了奥古斯特，不过在陈颂说的那个时间点，奥古斯特似乎还没有成为首席执政官，他上任正好是去年秋天的事。 “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陈颂吸了一口气：“喂？你还在听吗？” 钟夜下意识地点点头：“嗯，我听着呢。” “是这样的，他们那届学生会还有一位副会长和一位顾问，这消息不会有错。”陈颂神秘地说：“副会长是现在朱雀区的分区执政官，艾斯卡尔家族的埃默森，你应该听说过。”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钟夜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预感，一瞬间，全身的血液涌向他停转的大脑。 而陈颂接下来的话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想。 “至于那位顾问……是如今的实验城首席执政官——奥古斯特·索伦森。” 章节目录 第16章 Chapter 16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只静静看了埃默森一眼，回头对身后的专员说：“带走。” 两名专员迅速上前，左右架住了埃默森，不由分说将他拖走，埃默森挣扎未果，又不敢在巴别塔专员面前动用异能，最终胡乱踢着腿喊：“喂！奥格你别翻脸不认人啊！修蕾修蕾修蕾救我——” 两名专员将他塞进车里，关上了车门，那辆车很快开走。 现场除了巴别塔成员之外只剩下修蕾一个人，气氛稍显诡异。修蕾手上复古华丽的长管左轮溶入空气一般渐渐消失，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奥古斯特身上移开，掏出了兜里的手机。 刚才手机震动了几下，不出意料，又是那个来自伊甸园的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哎呀，失控了，不过这点程度应该打不伤你们。” “奥古斯特总是来得很及时呢。” “刚才那个怪物是克洛德的杰作哟，修蕾你还记得他吧？” 一共三条，发送间隔都是一两分钟，幸灾乐祸的语气勾勒出一张阴险贼笑的脸。 修蕾向四周看了看，这条小街上似乎没装摄像头，就算装了也难以严密监控黑衣怪一路的动向，他大概是用了什么方法，通过怪物本身的视野观察着外界，又或者他本人就在附近，一直在暗暗监视着这一切。 “你认识克洛德？”修蕾回了一条消息。 这时候奥古斯特走了过来，身体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那滩烂泥般的尸身，他身后几名专员正在处理现场，裹尸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修蕾余光能瞥见奥古斯特的大衣下摆，他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修蕾不得不抬起头看他，奥古斯特身材很高，大概比钟夜还要高出半个头，盯着他时间久了甚至会觉得脖子酸。 “奥格。”修蕾主动打招呼。 奥古斯特点头：“埃默森这些天都在你那里？” “是。”修蕾低下头，“他也没做什么……” 奥古斯特说：“我不会关他太久的。” 这时修蕾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那人的回信：“克洛德是我的仇人，这就是我一定要跟你合作的原因。” 修蕾看着屏幕，奥古斯特及时偏开头。 “修蕾，加入伊甸园，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如同广告词一般的殷切劝说令修蕾失笑了一下，她收起手机没再回信。 “没事吧？”奥古斯特这才重新看向她。 “没事。”修蕾沉默片刻，“你来得这么及时，是派人跟踪了埃姆？” 奥古斯特：“我一直盯着他，怕他再惹出什么麻烦，没想到正碰上伊甸园作案。”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你怎么知道是伊甸园？” “最近跟你过不去的也只有伊甸园。”奥古斯特说，“你刚才收到的是他们发来的短信？” “没错。”修蕾简单回答。 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和奥古斯特交谈。 过去在诺亚他们始终是平等关系，年龄差距没有带来太多隔阂，她和埃默森早已习惯了将奥古斯特当成平辈的朋友。 但这分别的一年时间强行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埃默森那家伙倒是无所谓，别说一年不见，就算是十年不见他也未见得会有什么大长进。但奥古斯特不同，他心思缜密，情绪埋藏很深，修蕾经常看不透他，何况自从他成为首席执政官，在公众面前通常是一副威严冷漠的形象，可靠是可靠，却有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x 修蕾不太确定他还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奥古斯特，这一年间不算频繁的手机联络没能打消她的疑虑，尽管很想表现得正常一点，但她无法掩饰忐忑的心情。 如果说她在这个世上只怕一个人，那个人一定就是奥古斯特。这种感情倒并非畏惧，而是尊重中夹杂着愧疚和不安。 奥古斯特没有多问短信的事，他用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盯着修蕾看了很久，问了一个问题：“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怕我？” 修蕾有些僵硬地直视他双眼，这种时候不能逃避他的目光，那样太不尊重人了。 “不是错觉。”她说。 奥古斯特有一瞬间的错愕。 “为什么？”他问。 修蕾没能坚持太久，默默移开了目光，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打算把埃姆关多久？” 她执意不回答，奥古斯特也拿她没办法，沉吟了几秒低声说：“他随时可以出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修蕾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最近欠我的人情有点多。”奥古斯特说，“上次帮你糊弄警察的事就算了，这次冒出来的怪物如果处理不及时被人看到，不知会造成多大恐慌。” 修蕾的表情好像不认识他似的。 “埃默森的确违反了实验城异能者管理条例，我应该收押他三个月。”奥古斯特继续说，“如果你求情，我明天就可以放他出来，但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修蕾还不至于为了埃默森三个月的自由而答应什么苛刻的条件，她只是觉得今天的奥古斯特很奇怪，居然跟她讲起了人情交易，而且关于他所说的条件，修蕾也有点好奇。 “什么条件？” “来一趟巴别塔，伊甸园最近太过活跃，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对策。”奥古斯特说。 “就这样？”修蕾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就这样。”奥古斯特深灰色的眼睛里浮起笑意，“顺便说说你到底为什么怕我。” 修蕾忽然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这是在委婉地告诉她一件事：他还是从前的奥古斯特，完全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今天时间太晚了。”他看了看表，“明天早晨你准备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派人去接你。”x 电脑端:/ “好。”不同于在埃默森面前表现出的坚决逃避态度，修蕾这次很干脆就答应了。 巴别塔专员已将现场处理完毕，拖着裹尸袋回到了车上，冲锋/枪留下的弹壳弹痕也全部清理干净，周围看上去与事发之前没什么不同。街道仍然封锁着，几名专员站在路口等待着奥古斯特，他却一点都不着急，仍然看向修蕾：“需要送你回去吗？” “不用，我走着就回去了。”修蕾忙说。 “好吧。”奥古斯特点了一下头，抬起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稍微挥动了一下算作告别：“路上小心。” —— 第二天上午，修蕾乘坐巴别塔的制式公务车前往中心区。 在实验城，中心区的面积是五区之中最小的，其中的设施以寄宿学校、政务机构和便民商圈为主，也有少数住宅，人口不多，早晚流动性也不强，因此堵车的情况很少发生。每当交通高峰期，外围四区主干道堵成一锅粥，唯有中心区遗世独立。 巴别塔共计一百一十八层，是实验城最高的建筑，为了整体景观的和谐，实验城外围建筑限高，一般不允许超过六十层，每一分区可以有一座六十层以上的标志性建筑，但其高度不能超过巴别塔。 修蕾坐在四十二层的会客厅中，这个房间大概占用了两三层的高度，空间非常广阔，地上铺着深色的地毯，家具只有黑白两色，色块简洁明了。 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绿茶，难喝得要死，淡得几乎没味道，还有点苦，一枚孤零零的茶根漂浮在茶水表面，如同立起帆的小破船，修蕾盯着它发愁。 “怎么了？” 奥古斯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靴子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发出声音，沏茶的专员朝他鞠了一躬，关门退出去。 “不好喝吧？”他坐在了修蕾对面，拿起自己的茶杯看了一眼，“让他们给你送杯果汁来？” “不用了。”修蕾说，“这才是符合你风格的饮料。” 奥古斯特稍微笑了一下。 “今天要商量伊甸园的事？”修蕾试探着问。 “没错，但这件事可以等埃默森到了再说。”奥古斯特调整了坐姿，身体稍稍后倾靠在椅背上，以免给她带来压力：“先说明白，你究竟为什么怕我？” 尽管他已经做出这样的努力，但修蕾听到他的话后身体还是僵直了。奥古斯特慢慢垂眸，心里感到几分无力。 他和修蕾、埃默森认识的时间实在已经够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该走到如今这样僵持的地步。过去的奥古斯特只是偶尔感到自己可能是个无趣的人，毕竟他的个性偏向于严肃，年龄也大了十二三岁，不大可能与年轻人的步调一致，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相处。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两人畏惧的对象。 不失落是不可能的。自从接任首席执政官的那一日起他就有了相应的觉悟，一个可靠的上位者必须被敬畏，敬畏也就意味着惧怕，这一年来他一直做得很好，在实验城居民的眼中，他已经是个值得信赖的领袖，当然，也是个令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但修蕾和埃默森毕竟是最接近他生活的人，奥古斯特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与他们相处。 如今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了。 正当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修蕾忽然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对他鞠了一个三十度的躬。 奥古斯特惊讶得忘记了动作。 好半天他才站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奥格。”修蕾对上他的视线，神情复杂，“一年前我就该向你道歉了。” 奥古斯特盯着她看了半晌，慢慢从她的神情中悟到了什么。 “你是指首席执政官？” 修蕾点头，视线移向他身后的窗口。 窗外是实验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与川流不息的车群，天气晴朗，能看到东方青龙区高出楼群的白色钟塔。这座城市井然有序，流淌着生生不息的血液，一年前在巴别塔发生的事变没能在它身上留下任何混乱的痕迹。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奥古斯特在，是他及时站出来，挽救了这座城市的危局。 过了很久，奥古斯特才出声： “我没想到你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章节目录 第17章 Chapter 17 过去发生的事在奥古斯特的记忆中仍然鲜明，他习惯回忆过往，在诺亚的几年时光或许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为了保住那段时间所获得的东西，他宁愿付出很大代价。 诺亚学园一向作为实验城的人才储备基地而存在，战异系更是和巴别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按照实验城创始人莫顿定下的规矩，只有历届战异系学生会主席才有资格成为首席执政官候选人，在将来的某一天领导巴别塔。 上一任执政官克洛德·苏瓦尔就曾经是颇负盛名的战异系领袖，在这一点上修蕾与之相似。而奥古斯特在校时从未有过担任学生会主席的经历，当他还是学生的时候，甚至连修读的专业都不是战异系。按道理讲，无论他的能力多么出众，都没有继任首席执政官的资格。 一切只因为修蕾的临阵脱逃。 克洛德被迫下台之后，诺亚评议会将她选为了首席执政官的继任者，这不仅因为她是战异系的学生会主席，还另有一层少有人知的原因。她或许是最合适的人选，或者说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但修蕾竟没有理会诺亚的评议结果，她一个人离开了学园，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道别。 取而代之的是奥古斯特·索伦森，他曾经跟随过实验城第一任首席执政官莫顿，熟悉巴别塔的运作机制，有着丰富的理事经验，足以胜任这一职位，是他将当时岌岌可危的实验城局势引回了正轨。 而他其实根本没必要揽下这一重担，这不是他的责任。 这就是修蕾面对他时总会感到不安的原因。 “为什么要道歉？”奥古斯特想明白之后说，“我替你和埃默森收拾学生会的烂摊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没见你这么诚恳地道过歉。” 他在这种时候用玩笑的语气提起过去的事，倒是有点出人意料。 “何况，首席执政官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奥古斯特说，“你将这样的便宜让给了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你为什么不这样想？” 修蕾艰涩地笑了笑：“我不觉得这是你梦寐以求的职位。” 奥古斯特低笑了一声。 “依我看，诺亚评议会是在逃避责任，他们妄想将一切都交给你承担，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情况。”他说，“你离开是对的，我不认为你有义务替他们撑起实验城。” “……那你呢？” “我是自愿的，修蕾。”奥古斯特说，“如果我不愿意，大可以拒绝，或者像你一样一走了之，没人能强迫我来当这个执政官。” 修蕾盯着他的灰眼睛，像是在审视他，以此辨别他话语中的真假。奥古斯特任由她看了片刻，微微笑了笑。 “你来跟我道歉，是想拿走属于你的权利？”他故意这么说。 “那怎么可能？” 他拍了拍修蕾的肩膀，示意她坐下。 “如果你已经缓过来了，想减轻我的负担，我不介意你来巴别塔谋职。”奥古斯特说，“但是不用担心我，我也有自己的目的，我不会让实验城垮掉。” 修蕾坐回椅子上，低头盯着绿幽幽的茶水，半晌才出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太容易心软了。” “这可不像是道歉的态度。”奥古斯特笑笑，“说真的，你怕我只是因为这个？” “当然，难道我会提防你？”修蕾看了看他，“你又不是克洛德。” 奥古斯特的神情凝固了片刻，听到这个回答他确实松了口气，但他以为修蕾不会愿意提起这个名字。 “差不多可以放埃姆出来了吧？”修蕾端起茶杯，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淡而无味的茶水，“关于伊甸园，我有些话要说。” 奥古斯特像是没注意到她一瞬间的不安，他凭空调出悬浮窗口，打开了通话模式： “可以把埃默森带来了。” —— 修蕾身在巴别塔时，钟夜正在玄武区一家私立医院检查身体。 检查结果差强人意，医生照例让他注意休息和饮食，多加锻炼、避免剧烈运动，最好每个月都来做一次身体检查。 他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小时候做过一次手术，未能根治，后来一直坚持着药物治疗和定期检查，情况还算稳定，预后良好，在日常生活中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没有严重发作的经历。按理说心脏病患者应该少吃甜食和咖啡，但他从小到大在这方面就不怎么克制，至今也没出什么问题。 这个病症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平常看不出迹象，但不知何时会忽然发作。照钟夜的情况，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可能性很大，但偶然发作一次后他还是有些后怕。 果然以后还是要多加锻炼，少吃甜食和咖啡了，钟夜暗自叹气。 今天陈颂也来做每年一次的例行体检，进门前交给他一本装帧精美的小册子，笑眯眯地说：“小琪好不容易从箱底翻出来的，送你了。”(_ 钟夜莫名其妙地低头去看，只见黑色封皮上印着银色的哥特字体： “学生会主席修蕾·维尔纳个人资料不完全手册”。 钟夜：“……” 诺亚学园为什么会流传这种东西？！ 从医院出来回到车上，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小册子看了看，上面没有照片，但好在有些很有趣的小道消息和第一手资料。 喜欢的颜色：黑色、白色、银色。 这禁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喜欢的食物：热可可，巧克力，咖啡，辣条。 辣条？？？ 爱好：打游戏，看动漫，睡觉。 钟夜：“……” 理想伴侣…… 理想伴侣！钟夜立刻精神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往下看。 理想伴侣：温柔的人。 温柔的人？ 钟夜呆了呆，就这么简单？话说回来，他能算是……温柔的人吗？ 他盯着这一页发了半天呆才慢慢往后翻，小册子上记录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项，看起来可信度很高，他一边翻看一边忍不住翘起嘴角。x ：/ 合上小册子后，钟夜靠在座椅上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手册上的内容虽然零碎散乱，但从中也可以得到一个相对完整的印象，它描绘了一个无比完美的人物，这里的修蕾冷静沉着、能力过人，也有十分接地气的一面，几乎没有缺点。 他也知道这种手册总是会夸大其词的，所有事情都尽量往好的方面去写，但他还是觉得某些地方不太和谐，这跟他认识的修蕾有些出入。 倒不是说他心目中的修蕾有什么缺点，他和其他人一样，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不好的，但是那种好跟手册上描绘的是两码事。 修蕾似乎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人，这种完美倒像是某种虚伪的面具…… 钟夜想起了修蕾昨天在摩天轮上对他说过的话。 “我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是假的，这很令人厌恶，但我控制不了。” 难道她在诺亚学园时就已经是那样了？ —— 巴别塔四十二层会客厅，埃默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神色不豫。 奥古斯特看了他一眼，说：“你违反了实验城异能者管理条例第三十三条和第六十七条，不得使用异能威胁普通市民，不得使用异能破坏公共设施，事后逃逸罪责加重，你有什么不满？” 埃默森很卖力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我看还是把他关回去吧。”奥古斯特轻叹。 “关回去又有什么用？艾斯卡尔家的人很快会来求情，碍于情面你不得不再放他出去。”修蕾说。 奥古斯特：“实验城这些旧世代家族势力的糟粕是时候彻底清理一次了。” “哼。”埃默森像个大爷一样，侧过身将腿翘上了沙发扶手。 “来谈谈正事吧。”奥古斯特说，“关于昨天杀死的那个怪物，我们还在化验它的尸体成分，你们有什么头绪？” “打起来软软的像橡皮泥一样，没有脸，而且自愈能力超强。”埃默森回忆着说了几句，“非常恶心。” “其实昨天我收到了伊甸园发来的短信。”修蕾说，“据说那是克洛德的杰作。”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都沉默下来。奥古斯特总算明白她刚才为什么要说起克洛德，因为这是一个今天不得不提及的名字。 足足过了半分钟埃默森才说话：“克洛德？我记得他的异能是赋予无生命物体短暂的行动能力……可是他现在被严密控制着，应该做不到这种事才对。” “他现在的确是个废人。”奥古斯特说，“但他的能力并非即时生效，而是不限制启动时间的输入式异能，换句话说，或许他很多年前就赋予了那死物行动的能力，但是这力量直到昨天才被开启。” “难道说伊甸园和克洛德还有什么渊源？”埃默森的神色变得有些危险，“那就更不能放过他们了。” 修蕾适时开口：“那个人说，克洛德是他的仇人。” “克洛德的仇人太多了，这根本不稀奇。”埃默森放下一条腿，“既然是仇人，他们手上怎么会有克洛德的泥塑傀儡？” “这不奇怪，他的非法实验败露之前，有很多残次品从实验室流入了黑市，直到现在还没有绝迹，伊甸园肯定有渠道从黑市得到这种东西。”奥古斯特说。 “因为是残次品，所以才会失控？”修蕾低声说。 埃默森：“是啊，刚开始那怪物只是试探我，被我打了一下之后就像疯了一样扑上来了，不过……”x 修蕾：“什么？” “它似乎有瞬间移动之类的奇怪能力。”埃默森摸了摸下巴，“克洛德应该造不出这么变态的怪物吧？” “瞬移？那就不是克洛德的异能了，而是他经过实验从别人身上提炼出了异能公式，再运用到他的傀儡身上。”修蕾说，“他实验的最终目的不就是偷取别人的异能吗？只不过他自己的身体无法承受多种异能带来的巨大压力，所以才用傀儡做媒介。” 她话音落下，那两人又足足沉默了半分钟，修蕾感到自己的冷场技能MAX，正想随便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埃默森忽然很小心地问：“修蕾，你的异能没有被他偷取吧？” “当然没有。”修蕾挑了挑眉。 奥古斯特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放心，越强的异能输入到傀儡身上的难度就越大，这种东西没那么容易被偷取。” 埃默森还不死心：“可是瞬移也是很强的异能啊，应该能归入A级吧？” 经他这么一说，修蕾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如今克洛德尚在狱中，所有疑问的矛头都只能指向伊甸园。她低头翻了翻手机短信：“我把伊甸园发给我的所有信息都复制一份给你们，方便研究。” 她忽然如此积极地参与到事态之中，埃默森有几分惊讶：“修蕾，你不是不想应对伊甸园吗？其实不用勉强的，这点小事交给我和奥格就好。” 修蕾保持着低头看手机的动作顿了几秒，缓缓抬起头来：“我改变主意了。” 埃默森呆了呆：“为什么？同仇敌忾吗？” “不是的。”修蕾眼里浮现出几分难懂的笑意，“我觉得这个人很了解我，我想见见他，仅此而已。” 奥古斯特：“他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没有说错什么。”修蕾说，“这次对伊甸园的调查，我尽量和你们一起行动。” 章节目录 第18章 Chapter 18 伊甸园创立的具体时间是何时，没有人知道。但是从它进入公众视野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年。 它初期的行动范围基本限制在朱雀区，势力扩大之后才逐渐蔓延到周边的白虎区和青龙区，位于南方的朱雀区长期以来政治环境相对宽松，自从埃默森上任后更是被冠以“最没原则分区”之名，是一片非常适合伊甸园这种犯罪组织滋长的土壤。 所以对伊甸园的彻底清查自然要从它的起始之地——朱雀区开始。 奥古斯特给了埃默森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利用他分区执政官的职权及艾斯卡尔家族在朱雀区的势力，明里暗里双管齐下，以求早日摸清伊甸园的组织体系和联络方式。 为此，奥古斯特甚至暂时离开了巴别塔，亲自跟随埃默森来到了朱雀区艾斯卡尔宅，除了督促他调查伊甸园之外，也是为了亲眼看看朱雀区这一年被他治理成了什么鸟样子。 令人欣慰的是，朱雀区的实际情况与他此前了解到的一致，只是在某些无伤大雅的法律条文上放宽了限制，比如十六岁以上的未成年人可以拥有驾照和出入网吧，法定结婚年龄降低一年等等，在原则性的法规上没有丝毫改动，日常执政也并未松懈。倒不是埃默森有多认真负责，而是他背后的艾斯卡尔家族实在太靠谱，就算他一整天只是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看漫画吃薯片，外面那些繁复琐碎的工作也都会有人帮他妥善处理。 回到朱雀区的埃默森就像回到花果山的猴子王，黑色轿车停在艾斯卡尔别墅前的一刹那，埃默森的气质忽然从死宅少年转变成了高傲贵族，他端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架子下了车，立刻有等候多时的侍者从别墅的铁栅门后疾步走出，接过他的手提包，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埃默森少爷，您回来了。” 埃默森优雅地笑了笑，回头拽住刚下车的修蕾的胳膊：“我带了朋友过来，给她安排最好的房间。” “请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侍者得体地向修蕾行了一礼：“很久不见，维尔纳小姐。” 修蕾很久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了，艾斯卡尔别墅仍如记忆中一般宏伟。铁栅门向两边缓缓开启，一条青色甬道直通向尽头处的灰白色建筑，东西两座塔楼夹着中央的三层主楼，华美的雕饰与不规则的曲面展现出一种古老的巴洛克风格，单从砖石厚重的色泽也能看出这座建筑很有些年头了。 甬道两侧是绿绒绒的草毯，被星罗棋布的喷泉水池分隔成大大小小的几块，水池周围环绕着精心修剪过的低矮灌木。艾斯卡尔宅的侍从正在庭院中列队迎接主人的归来，他们每个人都穿着剪裁得体的黑白色制服，无一例外的相貌端正、气质出众。而埃默森面前这名侍者衣着与别人不同，是这座别墅的管家无疑。 仅仅拥有大把钱财与奢华的别墅或许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在这个时代还能雇佣这么多优秀的侍者，保持着如此严谨的宫廷礼仪作风，放眼整个实验城也只有艾斯卡尔家族能做到，埃默森这么得意也不是没有道理。 奥古斯特最后一个下车，抬眼看向别墅正门，管家看到他时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垂下目光躬身行礼：“奥古斯特大人。” 埃默森因为巴别塔抓捕他的事情还在赌气，直接无视了奥古斯特，拉着修蕾风一样冲进了庭园，边走边嚷：“肚子饿了肚子饿了！修蕾，你先看看房间满不满意，缺东西直接跟他们要，晚上想吃什么跟我说……” 他的话音逐渐消失在别墅的屋宇里，这明显的差别对待令管家暗自淌了滴冷汗。埃默森一早就发消息说要带修蕾回来住一段时间，却丝毫没提及奥古斯特也会一起来。 首席执政官奥古斯特大人是绝对不能怠慢的，不过这难不倒老练的管家，别墅里常备着几间干净整洁的豪华客房，随时可以让贵客入住，相应的衣物用具也很快就能备齐，他保持着镇静与风度，恭敬地做出请的手势：“奥古斯特大人，请跟我来。” 绝对不能让对方看出埃默森少爷把他给忘了……或者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幸好，对于埃默森的慢待，奥古斯特似乎没有感到不适，他对管家点点头表示了谢意，平静地跟着他走进了庭园。 —— 玄武区晴砂街第222号，枫林书店。 造型张扬的跑车停在了书店门前，钟夜穿着修身长风衣和黑色马丁靴，下车摘了墨镜，向书店的玻璃门外看了一眼。 尹晟正在屋檐下站着吹风，望见钟夜时神情没什么变化，远远看到这辆跑车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来人是谁了。 盯着风度翩翩脸上似乎写着一个“帅”字的钟夜上下打量了片刻，尹晟淡淡地说：“修蕾不在，她去朱雀区了。” “朱雀区？”钟夜愣了一下，“今天不回来了吗？” “估计半个月之内都不会回来。”尹晟说，“要进来坐吗？” 他的态度如此和缓，让钟夜有些摸不着头脑，之前是谁说他再来找修蕾就拆了他？ “不了，东西放下我就走。”钟夜弯腰从车里拎出一个纸袋子，“尹哥，你的烟。” 尹晟接过来：“我已经很久不抽烟了。” “看来情报有误。”钟夜眨了下眼：“那算了，抽烟对身体不好，不然你还给我？” “做梦。” 钟夜笑笑：“下次我带水果来吧。” 尹晟并不搭腔，只是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几条烟，有气无力地说：“你去朱雀区找修蕾吧，别老给我送东西。” “遵命。”钟夜很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他离开后，方唐推开玻璃门探出半个脑袋瞅尹晟：“店长，最近情绪不高？” “你管不着。” 方唐一直记得那天埃默森说过的话，他很有些不怕死的精神，当即打开手机app，语重心长地说：“店长，我最近关注了几个很不错的相亲网站，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下？你喜欢什么类型？清纯可爱还是成熟魅惑……唉哟！” 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上，尹晟看似没用什么力气，方唐却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嗡嗡作响，他连忙抱着头蹿回了店里。x 尹晟叹了口气，捏了捏装烟的纸袋子。 修蕾一旦和埃默森、奥古斯特那些人扯在一起，就相当于回到了从前在诺亚学园组建起的圈子里，从今以后，她的生活恐怕很难回归稳定了。 —— 艾斯卡尔宅丰富奢靡的物质生活令人欲罢不能，第二天早晨，就连一向严谨而禁欲的奥古斯特都晚起了半个小时。八点多的时候修蕾打着呵气拉开窗帘，望见他穿着黑色军大衣在庭院中散步，腰间挂着细剑，显然是刚刚锻炼完身体，正在调整呼吸。(_ 奥古斯特眼尖，沿着庭院中的小路转身时一眼就看到了窗口的修蕾，他脚步顿住，抬起手向她挥了挥。 修蕾笑着摆摆手，这种场面好像很久没有过了，让人回想起以前的时光。其实才过去一年而已，但她总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对伊甸园的调查由埃默森分配给属下，全能管家艾德加总理诸事，奥古斯特从旁监督，几乎不用他和修蕾费什么心。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的埃默森毫无身为执政官的自觉，吃过早餐后就投身于游戏事业当中，不感兴趣的事一股脑推给艾德加，自己窝在屋里混吃等死，一天就这么荒废过去。 晚上，奥古斯特和艾德加外出归来，艾斯卡尔宅俨然已经成了熊孩子的天堂。 修蕾：“埃姆，晚饭的炸鳕鱼好好吃，我明天还想吃。” 埃默森从堆成山的漫画书中露出一对眼睛：“没问题，明天让他们做十斤鳕鱼！” 修蕾：“埃姆，早餐的水果慕斯还有吗？我肚子饿了想吃夜宵。” 埃默森从缭乱的电脑屏幕前回过头：“我都吃光了，没关系，现在让他们做，很快就能吃到！” 艾德加：“……” 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让外人看到自家主人这样的一面，多少是有些丢脸的。 艾德加很早以前就规劝过埃默森，让他对奥古斯特的态度稍微恭敬一些，不管他们之前是什么交情，现在的奥古斯特已经是众人仰望的存在、实验城的最高统治者，没人会傻乎乎地去得罪他，除了像埃默森这样缺心眼的家伙。 埃默森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每次都说：“我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可能会罚我骂我，因为我经常做错事，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害我。”x 电脑端:/ 在今天之前，艾德加对于他的这番话还持保留意见。 面对着调查归来的奥古斯特，只有叼着薯片的修蕾认真打了招呼，埃默森继续专注于他的格斗游戏，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回来。 艾德加心中忐忑，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奥古斯特的神色，然后他愣住了。 奥古斯特居然在笑着，虽然不明显，但他一向冷彻的灰色眼眸里的确蕴着温柔的笑意，连面部线条都随之柔和了许多。 艾德加悬了好久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地。 奥古斯特没有说什么，安静地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艾德加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 看来埃默森少爷说的没错，奥古斯特绝不会害他们，他的心里珍视着学园时代的两个朋友。艾德加刚刚亲眼证实了这一点，毕竟一个人的眼神是绝不可能骗人的。 章节目录 第19章 Chapter 19 修蕾抱着水果慕斯和剩下的半袋子薯片，哼着歌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她来朱雀区是做正事的，本该有几分紧张感才对，却心安理得虚度了一天光阴。有奥古斯特亲临调查，根本不用她多想什么，身边的埃默森又作了一个骄奢淫逸的好榜样，修蕾决定学习他的放纵，毕竟度过了这段时间以后，她恐怕很难再有无忧无虑的时光。 回到房间把零食往桌上一扔，修蕾正想打开电脑看几集动画，睡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起来，她掏出来一看，一个没稳住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是钟夜。 好不容易拿稳了手机，她克制住略微颤抖的气息，紧张地按下接听：“喂？” “小修蕾。”大概一两秒过后，钟夜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听说你到朱雀区去了，上次的事不要紧吗？” “不……不要紧。”修蕾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往外看，庭园里黑灯瞎火的，窗外唯一的风景是天上的星星。 “我来朱雀区调查伊甸园。”她心虚地说。 “是不是很忙？”钟夜问，“我明天休息，本来想去找你，你有空吗？” “有空。”修蕾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忙，你要来的话……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我明天上午就过去。”钟夜笑了一下，话音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是否还要多说些什么，最终他只是放柔了声音说：“早点休息，晚安了。” “晚安。”修蕾发觉自己的声音很轻，她有点怀疑对方能不能听到。 挂断了电话，她看看表，才十点钟，还没到她打算睡觉的时间。昨天她和埃默森一直玩到了一点才睡，也不知道在外奔波一天的奥古斯特回家看到两个米虫时是什么心情。 将地址发出去后，修蕾陷在椅子里，翻出伊甸园发来的短信从头看了一遍，然后，她回到桌面点开了微信，进入钟夜的主页。 他也很少发状态，最新一条是游乐场摩天轮的远景照片，上一条是他们上次一起吃的烤鱼，再上一条是陈颂的那场婚礼，再之前的就和修蕾没什么交集了，这些状态她都已经看过了许多遍。 退出主页，屏幕上显示的是他们的聊天记录，修蕾放下手机，在台灯下发了一会儿呆。 生平第一次，她有种心脏被攫住的感觉。 —— 钟夜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定位，居然是艾斯卡尔宅，埃默森的家，听说奥古斯特昨天也去了朱雀区，这么说他们三个人很可能在一起。 钟夜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冒失了，不管怎么想，首席执政官、分区执政官和民间高手在一起都只会做些很厉害的事，说不定人家正在为伊甸园忙得不可开交，气氛肃穆而凝重，而他却只想着约会。 他当然想象不到此时的艾斯卡尔宅是一片奢靡享乐的画风。 既然修蕾说了不忙，应该没事的，钟夜慢慢趴到了方向盘上，实际上，为了之后能留出充足的时间去朱雀区看修蕾，他今晚稍微加了一会儿班，把工作提前完成了，现在才刚回到家里的车库而已。 打电话之前他还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先发个微信问问，随后又觉得这么做太啰嗦，最终还是直接拨通了修蕾的电话。大概是因为修蕾话很少，他这几天疯狂地想念起她的声音，却又无从听到，只能一遍遍回忆她说过的话，就像得了什么怪病似的。 刚刚电话接通的时候他差点紧张到爆炸，只是勉力维持着平静，前几次见面好像都没有过这么激烈的反应，钟夜苦笑着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现在心跳都还有些快。 方才修蕾只说了寥寥几句话，稍微解了他的渴，可是这件事情就像上了瘾一样，他觉得那几句话根本就不够，他还需要更多。 这样下去可不行，自己简直就像个变态一样……钟夜有些无语地直起身子拔下车钥匙，锁车走出车库，呼吸了一口夜晚冰凉的空气。 —— 第二天早晨九点多，奥古斯特打开埃默森的房门，象征性地在门板上敲了敲：“起床开会。” 埃默森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把被子裹成一团抱在怀里，含糊不清地抱怨了几声。 “还是我来吧，奥古斯特大人。”艾德加出现在他身后，推着餐车进门，“只要早餐一到他就会醒。” “他昨天几点睡的？” “听值夜的人说是玩到三点多才睡。”艾德加叹了口气，“埃默森少爷总是这样。” “修蕾呢？” “这就不清楚了，维尔纳小姐一直关着门，我们没有去打扰。”艾德加说着打开了银盘上的保温罩，奶油汤浓郁的香气和新鲜烘烤的面包咸香混合在一起，闻起来分外诱人，埃默森吸了吸鼻子，果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艾德加将餐车推到一边，先去准备洗漱用的温水，埃默森打着呵气起身，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睡眼朦胧地看向奥古斯特：“……这么早干嘛呀？” “对伊甸园的调查有初步结论了，吃完早饭在一层餐厅开会。”奥古斯特说。 埃默森睁大了眼睛：“这么快？这才一天而已！” “打探消息而已，不是难事。”奥古斯特转身，“我在楼下等你。” 熬夜对埃默森而言很寻常，吃过早饭后他很快恢复了活力，精神百倍地前往一楼餐厅，修蕾和奥古斯特早已候在那里。 空荡荡的餐厅中只有他们三个人，聚在长桌一角，奢华的水晶吊灯、红地毯以及暗金色壁纸令这个临时会议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奥古斯特面前摊开着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他用钢笔尾端在纸页上点了点。 “我们没能查到有关伊甸园的基地或者集会地点的任何信息，或许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地方，初步判断，他们平常主要依靠网络通信维持着组织运行。”奥古斯特直入主题。 埃默森摊了摊手：“从前警察就已经调查过这些了，但是仅仅依靠网络通信能有什么凝聚力？我不信他们互相之间从没见过面，应该只是利用什么手段掩人耳目了而已。”x “这方面暂时查不出什么。”奥古斯特说，“先说说现在知道的事，我们研究了至今为止伊甸园所有被捕成员的情况，各个阶层的人都有，从经历看大多是克洛德执政时期的受害者，还有一小部分人认为实验城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埃默森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伊甸园这名字还真贴切，实验城是错误？那他们干脆上天堂好了。” 修蕾：“这至少证明伊甸园和克洛德确实有过节。” 奥古斯特点点头：“没错，看起来向克洛德复仇是他们的宗旨之一，但不是全部，从组织成分来看，假以时日他们可能会将矛头指向整个实验城。” 埃默森翘起椅子的两条后腿儿前后摇晃：“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巴别塔难道解决不了？” 奥古斯特：“我分析过他们的历次行动，全都不是单纯的犯罪团伙能做到的事，他们利用了很多普通人难以接触的资源，也就是说组织中很可能隐藏着相当一部分/身居高位者。仇视克洛德甚至质疑实验城存在意义的人不在少数，牵扯太广，要根除是不可能的。” “他们简直要发展成一个邪教了。”埃默森蹙眉：“既然网络通信是他们的主要联络手段，不能查通讯记录吗？” “警方查过，我们也在查，但毫无结果。”奥古斯特说，“大多数有意义的通讯记录都被及时抹去了，这说明在实验城通讯管理机构中也有效忠于他们的人。” “听起来好麻烦啊。”埃默森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以前我怎么没觉得伊甸园是这么厉害的组织？” 修蕾笑笑：“这才是他们的可怕之处，一开始只是伪装成普通的犯罪团伙，低调做事，吸引同行者，直到人数众多、羽翼丰满，才暴露了自己身为异能者组织的事实。” “关于给我发短信的那个人，你们有什么头绪吗？”她看向奥古斯特。x 电脑端:/ 奥古斯特轻轻摇头，“与你联系的多半是伊甸园首领，被捕成员中没人见过他，倒是有些不确切的外围消息，说他是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 “这么小？”修蕾有些惊讶：“外围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伊甸园通过网络招揽同行者，就像首领给你发送短信一样，他们招收成员是经过严格筛选的，但是未必所有接到消息的人都会加入。”奥古斯特说，“有些人没有加入伊甸园，却通过他们的招募得知了部分不确切的信息，这就是外围消息。” 修蕾：“这么说，我能被选上也不容易，我是不是应该趁机多问他几句？” 埃默森趴在桌子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他会告诉你就奇怪了，要我说你还不如现在就答应他，然后进去卧底。” 他只是随便说说，修蕾却怔了一下，低头看着桌面，竟像是在沉思。 这时餐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艾德加探身进来说：“打扰了。” 埃默森的平衡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破坏，后腿儿离地将近一尺的椅子终于不堪重负，咚的一声连人带椅一起砸在了地毯上。 “埃默森少爷！”艾德加连忙跑过来扶起他。 “咳，没事。”埃默森窘迫地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什么事？你说。” “钟氏传媒的钟夜先生到了。”艾德加为他理了理衬衫的边角：“来找维尔纳小姐。” 章节目录 第20章 Chapter 20 钟夜在侍者的带领下穿过别墅前方的庭园，边走边观察庭园的布局和面前宫殿似的房屋，艾斯卡尔宅是实验城少有的古老建筑，大约有着近二百年的历史，一直以来像文物一样被保护着。别墅这东西在实验城很罕见，这里地皮实在紧张，连进入的人口都要严格限制，没几个人能公然在城区内占用这么大面积的土地。以钟夜的财力，建造一幢别墅或许不算什么，但他没有权力在城里买下这样大的一块地用作私人住宅。 别墅里奢华而古老的装潢对他而言也很新奇，他一路走一路看，站在大厅正中央向上望去，从这儿能一眼看到别墅内部雕饰华美的屋顶，巨大的吊灯上隐约有些斑驳的锈迹，沉重得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他的面前是通向上层的宽阔楼梯，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尺寸很大的油画，油画上的人像他总觉得眼熟，大概是艾斯卡尔家族的某一任家主。 “那是埃默森的祖父，艾斯卡尔家第十三代主人，莫顿·艾斯卡尔。”身后传来他想念了很多天的声音。 钟夜顿了片刻才转过身去，转身的过程中他忽然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莫顿？”他吃惊地问，“是那个莫顿？” “就是实验城的创始人莫顿。”修蕾说，“维尔纳家和艾斯卡尔家是世交，我和埃默森从小就认识，我能成为诺亚战异系的学生会主席和这不无关系。” 钟夜呆了几秒。 莫顿在公众面前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家族，在新闻中出现时也从不在名字后面冠以姓氏，但他的姓氏不是秘密，只要是稍微关心政治的人都该知道他姓艾斯卡尔。但钟夜是个例外，他甚至连莫顿的长相都差点记不清，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姓氏？ 他后知后觉地想，怪不得埃默森刚成年就继承了朱雀区执政官的位子，怪不得艾斯卡尔家会拥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广布的人脉和超高的政策执行能力。 但这还不是他愣住的主要原因。 他记得修蕾从没和他谈起过有关诺亚学园的事，也从未提过她自己的姓氏是维尔纳，修蕾的经历他大部分是从陈颂那里听说的，如今她忽然主动提起这些，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你知道不少我的事情，还曾经试图查我的档案。”修蕾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巴别塔都看在眼里。” “我……”钟夜语塞，他有种做错事的惊慌感。 但下一刻，修蕾却毫无征兆地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动作十分自然，仿佛只是随意为之，那手指冰冷得让他浑身一颤。 “我带你到处逛逛，这幢别墅里有不少难得一见的文物。”修蕾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 修蕾居然主动牵他的手？钟夜被这样玄幻的现实冲击到了，他的脑袋当机了两三秒，不由自主地向前走着。等他反应过来修蕾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更是整个人都被卷进了眩晕感之中，仿佛有座大钟在耳边敲响，令他的脑子嗡嗡嗡了半天。 这太难以置信了。 —— 奥古斯特今天没有出门，早晨的小会议过后他就一直在房间里看书，午后也没歇息。艾斯卡尔宅内有许多珍贵的旧书，埃默森平时看都不看，就放在那里落灰，直到他住进来，这些书籍才算重见了天日。x ：/ 午后懒洋洋的阳光照在书页上，很有几分静谧的气氛，不知不觉他也有了倦意。 别墅房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尽管如此，他还是隔着门板听见了埃默森毫不收敛的声音：“你让他今晚住下来好了，别墅里什么都有，路那么远干嘛要回去？” 周围安静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敲门声，埃默森直接推开了他的房门，修蕾站在门外抱歉地笑笑：“奥格，你打算在这里住几天？” “一周。”奥古斯特放下手里的书，“巴别塔那边不能离开太久，调查的后续工作艾斯卡尔家族完全能够胜任。” “那当然。”埃默森靠在门框上，“奥格你这几天也别忙了，就当放个假，整天忙忙叨叨会变成老头子的。” 奥古斯特：“……” 修蕾掩唇咳了一声：“总之今晚就放松一下吧，钟夜也在，大家一起吃顿饭喝点酒。”(_ 奥古斯特低下头认真考虑了片刻，修蕾紧张地看着他，以为他是太忙了在思考时间安排。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喝酒？你们两个成年了吗？” 修蕾、埃默森：“……” “早就成年了好吗！”没等修蕾答话，埃默森咆哮着砰一声撞上了门，他最讨厌别人拿他当小孩子了！不就是身高矮了一点吗！ 门外稍微安静了一会儿，门板又徐徐打开一条缝隙，修蕾探进来半个头低声说：“我们去准备晚餐了，拜拜。” 纵然是奥古斯特也忍不住笑出来：“一起去吧，很久没下厨了。” —— 修蕾和埃默森在别墅厨师的指点下磕磕绊绊做出了两道菜——黑莓蛋糕和油炸土豆球，令人惊讶的是奥古斯特和钟夜竟然都很会做菜，两人效率奇高并且配合默契，赶在晚餐之前准备出了一大桌子美食，涵盖了中式的炒菜与西式的烘焙，无可挑剔，艾斯卡尔宅的厨师上任以来第一次被挤到一边干瞪眼。x 电脑端:/ 别墅的主餐厅建造得太过宏伟，埃默森一般不喜欢去那里吃饭，他吩咐将饭菜送去二楼的小餐厅，让艾德加拿出一瓶家族窖藏多年的珍贵红酒，亲自给每个人斟上半杯酒，优雅地举起高脚杯说：“这座别墅已经两年没有外人来过，今日新客人到访，当然应该小聚一次以示欢迎，干杯！” 四只高脚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埃默森在外人面前始终端着架子，连吃顿饭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但钟夜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有天生的贵族气质，眸光瑰丽笑意雍容，一举一动透出教养风度，配上秀丽的面孔，在烛光映照下完美到了妖异的程度。 怪不得总有人说朱雀区的执政官像吸血鬼，他和人们幻想中神秘而高贵的吸血鬼一模一样。 就是矮了点……曾经差点被他打成炭烧卷饼的钟夜如是想。 钟夜原本还担心自己难以融入这三个人的圈子，饭桌上的气氛会尴尬，事实证明他过虑了。奥古斯特私下是个很体贴的人，一直跟他谈着合作项目中无关紧要的事，谈话内容既不显得过于正式，也不会不合时宜，修蕾很少说话，倒是埃默森一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也不知在扯些什么。 气氛很融洽，明明这三个人才是旧识，甚至可能有着过命的交情，但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并无多深的牵扯，反倒是钟夜跟奥古斯特很熟似的，一顿饭下来几乎都是他们两个在聊。 这必然是错觉，这三个人一直在给别人造成这样的错觉，他们都是在实验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却故意装作互不相熟的模样，不约而同地制造假象来掩盖他们之间珍贵的羁绊，这道假象的藩篱才是外人真正难以逾越的屏障，这一点钟夜看得很清楚。 几杯红酒下肚，埃默森神志混淆，变回了脾气古怪的中二少年，他一叉子抢走修蕾盘子里最后一块火鸡肉，教养风度一去不复返，口齿不清地说：“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他说话时盯着红酒的酒瓶，剩下的半瓶酒液映着烛光，折射出暧昧的紫红色，没人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奥古斯特和钟夜的谈话被他的自言自语打断，同时转头看向他，埃默森浑然不觉，盯着酒瓶傻笑了一声：“克洛德你这个混蛋。” 奥古斯特神情镇静，搁在桌上的手却握紧了一下，很快松开。 “不要胡说八道了。”他说，“你跟钟夜本人道个歉，上次的事我就不追究了怎么样？” 钟夜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这转移话题的手法未免有点粗暴。 埃默森似乎才回过神来，眯着眼看向钟夜，嘿嘿笑着：“钟少爷，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了，艾斯卡尔家族的形象宣传就拜托你们钟氏传媒了，哈哈哈哈哈……” 钟夜无语，他跟巴别塔的合作项目里好像没有给艾斯卡尔家族做宣传这一项。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示意钟夜不必理会他的话，埃默森将自己的餐盘刀叉往前一推，腾出一块地方趴在桌子上，眼神迷离地说：“修蕾，奥格，晚安……” “晚安，埃姆。”修蕾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他沉入睡梦时的喃喃自语，即便如此，钟夜还是能从口型推测出他说了什么。 “晚安，克洛德。” 可怕的习惯一直延续下来，在他醉酒之后神志不清时暴露，钟夜有了某种骇人的猜测，在他们这个成型于学园时代的小圈子里，原本还有第四个人。 继莫顿之后的实验城第二任首席执政官——罪人克洛德·苏瓦尔。 章节目录 第21章 Chapter 21 这顿饭吃到最后，修蕾盘子里的东西基本都被醉酒的埃默森抢走，她根本就没有吃饱。 不省人事的埃默森在艾德加的搀扶下回房休息，奥古斯特多喝了几杯，离席到露台上吹风，钟夜扫了一眼只剩下残羹冷炙的餐桌，对修蕾说：“走，去厨房，我再给你做点东西吃。” 修蕾很开心地跟着他去了。钟夜用厨房里现成的材料做了一盘炸蘑菇，烤了两片面包涂上黄油，再将锅里剩的法式洋葱汤热了热盛出一碗，简单的一人份晚餐就此完成。 修蕾坐在厨房的小餐桌边吃东西的时候，钟夜就坐在对面看着她。几分钟过去，她终于顶不住压力抬起头：“你别看着我，我会吃不下去的。” “抱歉。”钟夜咳了一声，低头看手机。 过了一会儿，修蕾又觉得有些失礼，于是悄悄看了他一眼，头一次没话找话：“你很会做菜？” 钟夜惊讶地抬起眼，“我……只会做自己爱吃的。” 修蕾点点头沉默下来，她头一次感到寻找话题这么困难，这种时候究竟应该说什么才好？ 钟夜放下了手机：“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钟夜笑眯眯地说。 修蕾：“……”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游戏了？ “你不是有伪装自己的习惯吗？”钟夜说，“接下来我问你问题，你必须回答真心话，不想回答的可以不理会，但是不能说假话。” 修蕾感到有些胃痛。 —— “我和奥古斯特谁做饭更好吃？”这是钟夜的第一个问题。(_ 修蕾想了一下：“你们两个风格不一样，我分不出高下。” 这倒是真的，钟夜觉得自己有些无聊，就揭过了这个问题。 “你喜欢诺亚学园吗？” “喜欢。” “为什么会当上学生会主席？” “情……情势所迫？”修蕾有些紧张起来。 “说真话。”钟夜稍微装出严肃的表情。 修蕾犹豫了一下，“好吧，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钟夜顿了顿，“一年前为什么要离开诺亚？” “因为待不下去了。”修蕾看起来有点沮丧。 钟夜望了她一会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难为人了，他提出这个游戏的本意是想舒缓一下气氛，现在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 他伸手摸了摸修蕾的头发，轻轻笑着：“说了是游戏，不要这么紧张啊。”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钟夜很快地收回手，他又想起上午那时修蕾牵过他的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小会儿，但那冰凉的触觉似乎一直残留在指间，钟夜说不准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悸动和不确定感在他心上一下下抓挠，分外折磨人。 他静静地呼吸，试图回归平静的状态，而修蕾若无其事地将碗里剩下的汤喝掉了。 等她吃完了东西，钟夜像平时一样微笑着说：“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吧。”修蕾认命地说，说真的她平时很少对一个人这么忍让，如果是埃默森要玩这个游戏还单方面提出一串难以回答的问题，她说不定已经把汤碗扣在他脸上了。x 电脑端:/ 但钟夜就不同了，他只是提问，却没有希求什么答案。而且，就算他想知道更多，修蕾也不会觉得为难。 钟夜认真地看着她，说：“我想问，我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修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钟夜这句话说得很慢很清晰，她应该不至于听错。 但她没有回答，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钟夜神色柔和却略显苍白的脸，像是呆住了一般问：“你说什么？” “我说，”钟夜垂下目光，很快又抬起眼，注视着她重复了一遍：“我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这一次绝不可能听错了。修蕾将这句话在脑海中过了几遍，心里慢慢对现在的状况有了知觉，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像是一口气卡在那里上不来，头脑里的血液似乎在激荡着，就连胃都有些刺痛的感觉。 她是紧张过头了，修蕾觉得很诧异，她很少会有这种经验。 钟夜看见她的脸色忽然就变白了，吓了一跳，他的问题应该不会造成这种反应才对。 “修蕾……”钟夜伸手想扶她的肩膀，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过了很久，修蕾才出声：“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玄武区？” 她直接回避了刚才的问题，这让钟夜很诧异，他觉得自己此时的脸色不会比她更好，但还是尽力保持着镇静回答：“后天。” 修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去了。” 钟夜怔了怔：“为什么？” “我要留在这里调查伊甸园。”修蕾微微笑了笑。 “我可以来看你。”钟夜还不死心，其实他公司那边也脱不开身，不可能常常往朱雀区跑，他只是不希望修蕾将距离作为拒绝他的理由。 “我不是在找借口。”修蕾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可能没办法经常见到你。”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钟夜无法立刻理解她话中的深意，只是觉得心慢慢凉了下去。 “但是，我会再去找你。”修蕾加重了语气，“如果你不怪我，到那时还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 “我等你。”钟夜几乎没经过思考就打断了她的话。 修蕾怔了一会儿，笑了笑：“那就说定了。” 她这一次说得很诚恳，修蕾很少这么认真地说一句话，所以钟夜立刻就相信了她。 这句话将希望再次填进了他的心里。 —— 奥古斯特躺在露台的藤椅上望着星空，这里的空气很冷，但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寒冷能让头脑清醒，他难得的微醺状态在这寒夜之中很快被驱逐。 有一颗星星好似在闪烁，奥古斯特眯起眼睛盯着它看，视野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夜空沉甸甸的似乎要压下来。 周围异常安静，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大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奥古斯特缓缓坐直，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电话。 “奥古斯特大人，克洛德请求与您见面。”是巴别塔内负责监管重犯的专员。 想见奥古斯特的犯人不知道有多少，克洛德在被捕的这一年中曾多次提出这个要求，专员理应无视，现在却特意给他打了电话。 “他说什么？” “他说他知道伊甸园的情报。”专员说，“还把伊甸园首领的名字告诉了我们。” 奥古斯特沉默了一会儿，说：“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而已，不用理会。” “是。” “伊甸园的事他是怎么听说的？”奥古斯特问，像克洛德那样的重犯，理应被剥夺了获取外界信息的权利。 “我也不清楚。”专员如实回答，“我查看了最近的监控，他没有任何与外界交流的机会，今天我巡察时经过他的牢房，他忽然就对我说了这些，我当时只装作没听见。” 奥古斯特斟酌了片刻，说：“加强对他的监管，不要被他注意到，表面上还是像以前一样，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理会。” “是。” 挂断电话，奥古斯特叹息了一声。 在一年前的五区执政官会议上，克洛德被定刑为死缓，死刑延期十年执行。 当时的奥古斯特认可了这个决定，他那时没能下决心立即处死克洛德，而现在就算想下手也不可能了，五角会议上所做的决议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推翻的。 可是这种做法所带来的隐患，他真的能处理好吗？ —— 晚上十一点多，修蕾坐在台灯前，面前的盘子里摆着当做夜宵的小点心。 她翻开那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在最底下的输入框中写下一行字，反复看了几遍，按下发送。 “我要加入伊甸园。” 章节目录 第22章 Chapter 22 “！！！” 对方很快回复了三个惊叹号。 看来是还没睡啊,修蕾用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一边吃一边等着后续。 “修蕾你终于想通了！” 这句话的后面跟着兴高采烈撒花欢庆的颜文字,这家伙戏很足,一点幕后boss该有的矜持都没有。 “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对方紧接着问。 修蕾停顿片刻,回复：“别问那么多了，明天有空见个面吗？” 不过一小会儿，界面上弹出新信息：“明天上午十点,朱雀区西南火车站三号站台见。” 约见地点在朱雀区,距离她不算太远，看起来伊甸园果然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知道她已经不在玄武区了。 修蕾：“你不怕我骗你？明天带巴别塔过去把你卖了怎么办？” 对方回复：“不会的,据我所知，修蕾你不喜欢直接骗人。” 修蕾：“……” 切出短信界面，修蕾在地图上搜索了西南火车站,火车这种交通方式在实验城几乎绝迹,人们出行都坐地铁或长途电车,西南火车站是作为历史景观被保留下来的，其中只有三号站台还在运营,轨道上行驶的是最古老的蒸汽式小火车,路线仅有十公里长,从火车站向西延伸至朱雀区与白虎区边界的一处湖区,与其说它是交通方式，不如说是纯粹的旅游景点。 修蕾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选在这种地方见面。 —— 当天夜里下起了雨，翌日一早,钟夜推开窗，淅淅沥沥的小雨仍旧没停，空气清冽，隐约能嗅到青草与泥土的芳香。 修蕾一大早就出门了，埃默森还没起床，吃过早饭后钟夜打着伞在别墅后园中闲逛了一会儿，感受着久违的自然宁静。艾斯卡尔宅的园林真是大，两片面积不小的湖泊点缀在草丛间，雨水轻轻在湖面上打出涟漪，湖边种植着茂密的杉树，周遭无人，置身其中仿佛到了荒郊野外，这规模几乎比得上分区公园。x 电脑端:/ 实验城建筑密集地价昂贵，但各个分区在建造之初都有面积不小的公园用地，加上绿化带和很多作为景点保留下来的自然景观，在环境方面还算过得去，只是钟夜平时很少有空去逛公园，更没见过清净无人仿佛只为一人而设的私家花园，在实验城这是太过奢侈的享受。 埃默森作为艾斯卡尔家的后人，享有丰厚资源与种种特权不说，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却只知道窝在房间里看漫画打游戏，真是让人羡慕得想揍他一顿。 钟夜绕着湖走了一圈儿，回到别墅主屋的后门，花架旁边是供下午茶使用的玻璃顶凉棚与茶桌，凉棚紧挨着墙壁，内部有小门与别墅的房间相连，奥古斯特正坐在里面看书，桌上放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 钟夜在凉棚之外驻足片刻，怕打扰到他，本想离开，奥古斯特却稍微抬起了头，对他说：“坐吧。” 钟夜将别墅提供的黑色长柄伞收起来立在墙边，在他对面坐下，无意间瞥见了书脊上的字，不是通行语，看着像是德语，书的装帧也很古典，内页平整微微泛着黄，年代久远却没怎么被翻阅过。 奥古斯特合上书，问他：“你以前没来过这里吧？” “没来过。”钟夜笑笑，他只是个普通人，如果没人邀请，怎么会有资格进入艾斯卡尔家族的宅邸。 “我来过几次，还在学园的时候，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奥古斯特说，“那时候莫顿还在世。” 连通别墅的小门打开，侍者端着又一杯咖啡进来，颜色深沉的咖啡与配套的牛奶和方糖摆在了钟夜面前。 “您曾经跟随莫顿先生？” “是的，他辞去首席执政官的职位后一直住在这里，我来拜访过几次。”奥古斯特沉默片刻，“莫顿离世后不久，克洛德就露出了真面目。” 钟夜正在加糖的手微微一顿：“克洛德……是您亲自拘捕的吧？” “没错。”奥古斯特说罢低下头，眸色深沉，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这一次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钟夜把侍者奉上的方糖全部加进去了，又倒入了牛奶，用咖啡勺搅拌均匀后喝了一口，仍旧苦得全身难受，这咖啡显然是奥古斯特会喜欢的类型，一点都不适合他。 对方长时间不说话，钟夜只好自己挑起话头：“当年克洛德那桩丑闻震惊全城，连我都一度以为实验城会就此没落，还好撑过来了，才过去一年，一切就恢复如初。” 奥古斯特似乎没注意到钟夜这是在真心实意地恭维他，自顾自说道：“只是他做的事情埋下太多祸根，有些痕迹抹也抹不掉了。” “您指的是……伊甸园吗？” 奥古斯特抬头看他一眼：“你好像很清楚？” “从修蕾那里听说了一些。”钟夜说，“我在想，她一年前从巴别塔归来后辍学，是不是也和克洛德有关？”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灰色的眼睛盯着他，不自觉地带了点威压。x x ：/ “既然如此，你们和伊甸园共同的仇人就是克洛德了。”钟夜转开眼睛，无意直面他的目光，“一年前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咖啡在渐渐冷却，奥古斯特却没有要喝一口的意思，他眼神微冷：“关于克洛德的罪行你知道多少？” “当年的新闻写的很清楚。”钟夜说，“他意欲将多种强大的异能据为己有，为此在全城秘密募集异能者，留下其中最有天赋的人，经过实验提取异能公式，运用在傀儡之上。他本想等实验成熟后用自己的身体吸收这些异能，可惜在那之前他的罪行就被揭露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要获得力量吗？” “不知道。”钟夜说。 奥古斯特绝望地笑了一下，“修蕾没有告诉你？” 钟夜摇了摇头。 “那么我也不能告诉你。”奥古斯特叹息似的说。 钟夜半晌没说话，他觉得凉棚里的空气有些压抑，刚刚喝下去的一口咖啡似乎在胃里作妖，雨滴敲打在干净透彻的玻璃斜面上，一声一声扰乱着心绪。 灰色的情绪像潮水那样蔓延上来，他艰难开口：“克洛德是不是对修蕾做了什么？” 奥古斯特怔了怔，盯住他苍白的脸。 “我听说有人在他的实验中死去了。”钟夜的声音很低。 茶棚中静了一静。 “不是你想的那样。”片刻后，奥古斯特垂下目光，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你不需要有多余的担心。” —— 上午十点，修蕾到达西南火车站三号站台。 小雨依旧在下，站台的顶棚遮挡着风雨，修蕾坐在木质长椅上，黑色长柄伞立在身边，伞尖下很快积了一小滩水渍。 远处传来尖锐的鸣笛声，这声音在乌云下显得阴郁悠远，回程的火车“哐当哐当”地缓缓驶来，乳白色的蒸汽不断地从车头的烟囱中冒出，沿着火车行驶的轨迹漂浮，渐渐消散在雨雾中。 有那么一瞬间，修蕾觉得自己回到了好几个世纪以前。 火车在对面的站台前停下，乘客纷纷离座下车，修蕾只能透过窗户隐约看到车厢里的情景。乘坐小火车的人并不多，车厢里没一会儿就走空了，火车却依然停在原地，过了五分钟才缓缓开动，去往维护检修站。 长长的列车拖着白色的蒸汽远去，对面被遮挡住的站台随之映入修蕾双眼，空旷的站台上竟然还站着一个人，他手中拄着一把样式简单的雨伞，正低头看着腕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几乎是在修蕾看到他的那一瞬，他也抬起头来。 金色短发被阴沉雨幕镀上一层柔光，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年用那双酒红色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慢慢牵起唇角，笑了。 章节目录 第23章 Chapter 23 少年花了几分钟绕至修蕾所在的站台,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我是阿诺特。” 他打扮得很寻常,一身宽松的黑色毛衣和长裤,外罩红色长风衣。红风衣在男装中极其罕见,却与他的气质十分相符,看上去并不显得突兀。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特质，说不清是天然还是纯真。另外，他那双红眼睛太过慑人了,近看时颜色更为深沉,透着股似曾相识的邪魅，这使他整个人的气质游离于纯洁与邪恶之间，也不知更为偏向哪边。 “修蕾。”修蕾抬起胳膊,隔着薄手套与他握了握手。 阿诺特转身面向站台：“我们坐下一班火车去湖区。” “去湖区做什么？”修蕾看着他，阿诺特无疑有一张很漂亮的脸，他面上时刻带着笑,一点都不严肃。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阿诺特笑着看她,“总要找一个聊天的好地方,湖区风景很美，你去过那边吗？” “没有。”修蕾看看周围没人,压低了声音问：“你真的是伊甸园的领袖？” “是啊,不像吗？”阿诺特无辜地眨眨眼。 “自己一个人来的？” 阿诺特点点头：“你不也是吗？” 修蕾说：“你心可真大。” 阿诺特笑了：“对于新成员的到来当然要表现出诚意,何况你是我期待已久的贵宾。” 不远处停着的小火车开始冒蒸汽,发出呜呜的汽笛声，即将进站。站台上不多的乘客向轨道的方向涌来，修蕾身后也站了几个人,但她的目光一直粘在阿诺特的脸上，似乎想穿透他的脸皮看出点别的什么来。 阿诺特微微偏开头用手指刮了刮脸颊，尴尬地说：“别这么看着我。” “为什么是我？你知道我那么多事，早就认识我？”修蕾装出正经的模样问。 阿诺特迎上她的目光：“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修蕾沉默了片刻，“你先说。” 阿诺特不甘示弱：“你先说。” 修蕾转过头不再理他。 小火车缓慢地开动进站，一节车厢在他们面前稳稳停下，车门开启前一秒，阿诺特灵光一现，对她笑笑:“我们猜拳吧。” —— 修蕾输了。 “不许耍赖皮。”阿诺特笑着，他坐在修蕾对面，窗外苍翠欲滴的林中风景从两人身边逝去，那绿意近在咫尺，似乎伸出手就能摘下一片叶子。 修蕾恹恹地“哦”了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一开始你不是很坚定地说没兴趣加入我们吗？每次我发短信你都不怎么理我。”阿诺特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再说你和巴别塔关系密切，以你的立场加入伊甸园确实有点不合适，我本来打算持久作战的，没想到你突然改变主意了。” 修蕾摘下手套扔在桌上：“你说认识我心里的魔鬼，我觉得你这个人很不可思议，和你接触说不定能让我更了解自己。” 阿诺特笑了笑，“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还有克洛德。”修蕾说，“我真正改变主意，是因为你说克洛德是你的仇人。” 阿诺特感兴趣地眯了眯眼睛。 “去年他被执行死缓，如今在合法范围内我没办法对他进行任何干涉，但加入伊甸园就不一样了，你肯定有办法对付他。” “多谢信任，我的确有些小手段，但还需要你的帮助。”阿诺特笑，“嗯……还有吗？” “还有，”修蕾像是在叹息，“我总觉得不太/安心，伊甸园这个组织早在四年前就出现了，克洛德的恶行被揭露是在去年，可是直到最近你才跟我联系，这是不是说明最近发生了什么，或者你有什么发现？”(_ “答对了！”阿诺特拍了拍手，“不要怀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克洛德报仇。具体情况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告诉你，现在我们先聊点别的……” “比如你究竟为什么要拉拢我。”修蕾眼神冷淡地看他。 “不要生气嘛。”阿诺特摸摸头讪笑一声，“我拉拢你当然是因为看中你的能力。” 修蕾挑了挑眉。 阿诺特清清嗓子，垂下头盯着方桌上的木纹：“你应该也知道，克洛德提取异能公式的实验暗中进行了很长时间，虽然直到去年他才露出马脚，但实际上他做这件事已经有五年之久。” 修蕾点点头。 “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他的第一个实验品。”阿诺特抬起头笑了笑，红眸映出诡异的光彩，“五年前，那时候我刚满十五岁。” 修蕾怔了很久才问：“你的异能……很优秀？” “算不上优秀吧，只是比较实用。”阿诺特避开她的注视，“克洛德本人的异能是赋予无生命者以短暂的行动力，这是个很鸡肋的异能，要不是他后来通过实验提取了别人的异能公式，他的那些傀儡恐怕没什么用。”x 电脑端:/ 修蕾也很赞同这一点。 “五年前的克洛德还不是首席执政官，不像后来那样一手遮天，我侥幸从他的实验室逃了出去。”阿诺特尽量简略地带过这段经历，“我获得自由之后没多久，他成为首席执政官的消息就上了新闻。” 五年前，和伊甸园的创始时间只差了一年。 “你听说了那个消息，才下定决心建立了伊甸园？”修蕾低声说，“你是怎么做到的，那时候你才十五岁吧？” 如今实验城最令人头痛的犯罪组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伊甸园，其创始者居然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这怎么说都太玄幻了。 阿诺特看向她：“你当上诺亚战异系的学生会主席时才十六岁，你那时候能带领一群战斗狂魔，我为什么就不能创立伊甸园？我觉得我做的事比你温和多了。” 修蕾：“……” “你有家族背景和朋友相助，我也并非孤身一人。”阿诺特扭过头，“我家虽然不是贵族，却很有钱，这世上大多数东西都能花钱买到。何况我在信息技术方面有超高的天赋，足以在不被警方察觉的情况下经由网络纠集同道者，慢慢将伊甸园发展起来……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就像那些通过网络发展起来的帮会，我只是做得比他们更隐蔽而已。” 修蕾：“克洛德刚上任时那些非法实验还没有被揭发，就算有受害者也都缄口不言，你是怎么纠集同道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那时候我笼络的是对实验城心怀不满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反社会人士。”阿诺特说，“在克洛德控制之下的实验城绝非乐园，不如毁掉。我当时倒没想到实验城能延续到今天，本以为莫顿死后这一切都会在苟延残喘中结束。” 修蕾看了看他：“你这是对奥古斯特还算满意的意思？” “他做得很好，我对他没有任何意见，从始至终，我的报复对象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克洛德，我会尽量不殃及别人。”阿诺特笑笑，“只不过伊甸园需要反社会这个幌子，也需要那些对实验城心存不满的人来填补空缺。我总不能明晃晃地把‘报复克洛德’这个目的摆在台面上，毕竟像你我这般敌视克洛德的人并不多，这会使伊甸园的规模急剧缩小，很快失去生存空间。” 修蕾苦笑：“你的意思是，‘反社会’这个幌子比起‘报复克洛德’更具有群众基础？” “正确。”阿诺特又拍了拍手。 修蕾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花了半年左右的时间使伊甸园初具规模，那时的成员数量还不足一百人，但我们已经有了在网络中隐藏自己与窥探他人的实力。从那时起我就用尽一切手段去窥视克洛德的所作所为。”阿诺特说，“在他所有的实验对象中，你是最特殊的一个，我自然注意到了你。” 修蕾没有问他是哪里特殊，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 “他对你的实验时间长达一个月，却什么都没能得到。”阿诺特用探究的目光望着她，“而且就是在那次实验过后，他被捕了。” 修蕾没说话。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阿诺特的眼神黯了黯，“另外……我也不是故意坐视不管。虽然我很清楚克洛德一直在进行非法实验，但我拿不到切实的证据，发出举报也被巴别塔压下，将信息散布到网络上倒是一个方法，但是通常还没来得及传播出去就被封杀了。” “就算传播出去，那时候也没人会相信。”修蕾好像不怎么在意，“你不用解释这么多，你本来就是反派不是吗？” “你这样认为？”阿诺特用手指抚了抚下颚，“可我们是一伙的不是吗？无关正义邪恶，从一年前我就认定了你，我们一定会成为伙伴，既然是伙伴就不能在对方陷入危难时袖手旁观。” 修蕾愣了愣：“那是你一厢情愿吧？一年前我根本不认识你。” “时间不重要，昨天发消息说要加入伊甸园的是谁？别跟我说你是在给我下套。”阿诺特摊了摊手，“我知道，你或许是为了奥古斯特和埃默森，你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有一部分是为了他们，但我不在乎。”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复仇欲望，甚至相似的心理。”阿诺特微笑看着她，“这就足够了，修蕾，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加入伊甸园吗？” 修蕾沉默了几秒，又露出那种令人费解的笑容。 “当然，我是认真的。” 章节目录 第24章 Chapter 24 小火车停在了湖区边缘的山脚下,这时雨已经停了,他们走出站台,穿过狭长的林间小道,宽阔的白沙湖岸铺展在眼前,这时身后传来遥远的汽笛声，修蕾回头去看，隐约望见白色的蒸汽从林中升腾而起,又一辆回程的小火车出发了。(_ 湖边游客零散,比这趟车拉来的乘客稍多一些，不少附近的居民会来这里散心。湿润的白沙上散布着栖息的水鸟，阿诺特走到湖水边蹲下身,用手指在被沾湿的沙土上画下一个笑脸。 “这片湖区很大吧？而且有这样的沙岸，简直就像一片海。”他站起身，说：“其实阴天正合适,出太阳的时候沙地会很晃眼。” 修蕾向四周看了看,“实验城居然有这种地方,我都不知道。” 她也蹲下来，在阿诺特画下的笑脸上随便加了几笔,成了脸颊上两朵羞涩的小红晕。 阿诺特忍不住笑了笑：“其实实验城风景不错的地方有很多,诺亚和艾斯卡尔宅都很漂亮。” “那又不是对公众开放的场所。”修蕾说,“你都去过？”x “我去过诺亚。”阿诺特遗憾地说,“艾斯卡尔宅嘛，只看过照片而已。” “我可以介绍你进去参观。”修蕾说。 “现在奥古斯特还在那里吧？”阿诺特苦笑。 “以后会有机会的。”修蕾起身，拍了拍沾了泥土的手,“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对我的事了如指掌？从我的经历、社会关系到心理状态和思想，好像没有你不知道的。” 阿诺特笑说：“信息时代嘛，只要有点黑客技术，彻查某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何况修蕾你在诺亚曾是个名人，关于你的小道消息多得数不过来，光是搜集这些我就花了不少时间。” “你是变态吗？” “别这么说。”阿诺特苦笑一下，“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对你的想法其实并不了解，只是根据你的经历和言行稍加揣度而已，毕竟我们很相似，想法上多少会有共通之处。” “就凭那几条短信，我在你面前已经无所遁形了。”修蕾说。 阿诺特笑了一声：“怎么会？你昨天的行动我就没有想到，我以为你至少会犹豫几个月。另外，我直到现在也不能确定你加入我们的真实目的。” 修蕾扭过头，一只水鸟正扑棱着翅膀落在她面前的沙地上，她下意识地想找点鸟食喂给它，手上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她说。 “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阿诺特摇头：“稍微等我一下，我去买些吃的来。” —— 沙岸一侧有石砌的矮墙，大约半米高，沿着湖岸伸展，阿诺特跳上矮墙墙头，张开双臂勉强保持着平衡，向前行走。 “你不觉得，伊甸园这个名字和实验城很般配吗？”他一边专心看着脚下一边说。 “哪里般配？”修蕾将手中的全麦面包撕碎成小片，抛向周围起起落落的水鸟。 “实验城正式的名字是‘失落都市’亚特兰蒂斯。”阿诺特说：“湮灭于尘埃中的失落古国，莫顿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难道他是悲观主义者？” “他只是想重现传说中亚特兰蒂斯的繁荣。”修蕾说，“他不是悲观主义者，不然就不会建立实验城了。” “还有巴别塔。”阿诺特笑笑。 巴别塔，圣经中的通天之塔，最终因为人们四散东西而未能建成，离心的原因正是语言和种族的差异，实验城抹去国籍的差别，使用通行语，似乎正是为了延续巴别塔的传奇。 “然后你是不是要说诺亚？”修蕾看他一眼。 诺亚也许更容易理解，许多人都相信亚特兰蒂斯古国毁于洪水，而方舟的职责正是从洪水中拯救人类。当实验城面临危机的那天，作为种子的诺亚将是延续繁荣的唯一希望。 事实上莫顿也是这么安排的，诺亚学园有着战异系学生会主席成为执政官候选人的传统，克洛德就是通过这种途径上任，而巴别塔专员大多曾是诺亚的学生。诺亚聚集了整座城市的精英，也就肩负了整座城市的责任。 “是啊，既然莫顿这么喜欢从传说和圣经中取名字来用，那么伊甸园应该也合他的胃口。”阿诺特笑了笑：“我当时花了许多心思才选定这个名字呢。” “不错的名字。”修蕾说，这时候聚集在她周围的水鸟已经越来越多了，“这名字还有其他寓意吗？比如毒蛇、深渊之类的。” “我可没想那么多，什么伊甸园终将覆灭、乐园即是深渊，那都是外面的哲学家牵强附会，我难道会这样咒自己？”阿诺特伸平双臂，那动作好像随时要呼扇呼扇翅膀起飞：“也许你看不出来，我其实是个想法简单的人，不像莫顿、克洛德之流，心思那么深。” 修蕾故意说：“这我倒是看出来了，你派人去砸我家书店的那一次，我还以为你心智不全。” 阿诺特：“……” “你不打算道歉吗？”修蕾似笑非笑。 “咳，那次行动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但是还蛮伤感情的。”阿诺特吸了吸鼻子：“我道歉，是我太心急了，我只是想尽快引起你的重视。” “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非要用这种手段来引起我的关注？直接在短信里说不行吗？”修蕾问。 —— 雨停后阴云散尽，天空很快放晴，夕阳从走廊的落地窗照入，在地砖上投下光影。 埃默森的影子倏地掠了过去，他很少在自己家里跑这么快，下一刻，奥古斯特的房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房间的窗户开着，寒凉的风扑面而来，奥古斯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埃默森快速地扫视他的房间，那本德语书倒扣在桌面上，旁边放着一杯凉茶，亮着屏幕的手机搁置在一边。 他两步冲过去抓起手机一看，短信界面开着，是修蕾发来的信息，和发给他的那条一模一样： “我已经加入伊甸园，不用找我。” 埃默森瞬间炸毛：“这是什么情况？！” 奥古斯特回过头来看他，神情居然还算平静：“你也收到了？” “修蕾会不会是被劫持了？有人冒充她发了这条短信？”埃默森急得团团转。 “可能性很小。”奥古斯特灰色的眼睛淡淡扫了一眼窗外，远远地能看到钟夜在后园湖泊边走动的身影，从这里看出去，那被缩小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杉木林中。 他抬手拦住暴走的埃默森，说：“让侍从叫钟夜回来，去一楼餐厅，一起商量一下。” ——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奢华宽阔的餐厅算不上很好的会议地点，这里浮夸的装潢也不像是奥古斯特喜欢的风格，但是这里最适合谈论事情，较大的空间使每句话的话尾都荡着隐约的回音，营造出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 钟夜坐在长桌边，反复检查着自己的手机，可惜无论短信微信还是其他社交软件，都没有收到来自修蕾的任何消息，电话当然也没有。 “一定是被劫持了！”埃默森说：“不然为什么忽略了钟夜？劫持她的人显然不了解她的近况！” “我刚刚给枫林书店打了电话。”奥古斯特说，“尹晟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埃默森语塞了片刻，猜测说：“难道这个劫持者的目标是巴别塔，所以只给我们两个发了短信？” “你就这么肯定是劫持？”奥古斯特说，“能劫持她的人不多，伊甸园也没必要这样做。” “也许不是伊甸园而是别的什么呢。”埃默森不以为然，“或者……” 他眼睛一亮：“或者真像我说的，修蕾去卧底了？” 钟夜：“这……” “肯定是这样！”埃默森一锤桌面，“给我们发短信一定是计划的一部分，她想把我们也骗过去，如此一来卧底行动才不会被轻易揭穿。” 奥古斯特：“修蕾不是这么鲁莽的人，应该不会贸然采取这种行动。” 埃默森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一蹬桌子腿儿，晃着椅子想了半天：“那还能是什么？” “你们给她打过电话吗？”钟夜忽然问。 “打过了，关机。”埃默森很郁闷，“已经派人去找，但她如果真和伊甸园那帮人在一起，恐怕很难找到。” 奥古斯特看向钟夜：“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钟夜回忆着修蕾昨天说过的话，感觉能作为线索的只有那一句。 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去了。 当时钟夜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现在也不完全明白，但好歹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我觉得她不是真的加入伊甸园，但也不是去卧底。”钟夜说，“只是直觉……关于伊甸园你们还知道多少，能不能多跟我说一些？” 章节目录 第25章 Chapter 25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大部分是近几个月从黑市探听来的消息,不能保证完全真实。”阿诺特跳下了矮墙,一小片水鸟被他惊得四散飞去。 “那天的傀儡你也看到了,克洛德早已完成了异能转移的实践,他的成品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现在的问题只在于普通人的身体很难承受多种异能的输入。” 修蕾低头撕着全麦面包，看神情倒像是在发呆。 “你的情况已经算是稀有。”阿诺特看着她“听说你的异能达到三种之多？” “两种。”修蕾说,“这并不稀奇。” “可是莫顿曾经提到过……” “你连这都知道？”修蕾笑了笑,“那你也该知道莫顿的话是不能轻易相信的。” “算是吧，但克洛德显然不这么认为。”阿诺特叹了口气，“他的最后一个实验对象是你,应该是想研究这件事——如何培养出兼容多种异能的身体。” 修蕾点了点头。 阿诺特：“他可能已经得出结论了。” 修蕾静静看他：“你确定吗？” 阿诺特有那么片刻没说话，他又重新跳上矮墙，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原本落在矮墙上栖息的白色水鸟不满地飞去了沙地上,为他让道。 他“啧”了一声,说：“黑市那边已经有躁动的迹象了，这是我唯一掌握的证据。” “克洛德倒台后,上百名效忠于他的巴别塔专员也被驱逐,他们不再被允许进入机关任职,其中一部分人加入了反社会的地下组织。”他说,“最近这些人正在聚集起来，像是谋划着什么行动。” 修蕾跟着他向前走。 “你有没有想过，克洛德有可能会逃狱？”阿诺特侧头看她,同时脚下一个不稳，又从矮墙上跌了下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修蕾掺了他一把：“他凭什么逃狱呢？” “就凭那些偷取来的异能啊。”阿诺特站稳了，苦笑着拽了拽身上的风衣，“他对你的实验不可能全是白费功夫，而且他的脑海里有几十上百种异能公式，他具备了一切理论知识，剩下的只是对自身的修炼。” “我想这种修炼在狱中也是能够完成的。”他说。 修蕾默了默，“他塔外的同党怎么会知道他何时逃狱？” “这就牵扯到他究竟掌握了什么异能。”阿诺特说，“与外界互通消息，能做到这一点的异能应该不少……这也是我不愿在短信里向你说明情况的原因，网络上的电子数据是最容易被窥视的。” “你是不是认为他很快就会逃出巴别塔？” “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九年以后，这我可不敢保证。”阿诺特强笑了一下，“我只能说，他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在等待时机。” 湖面被风扯起了涟漪，湖水拍打在沙岸上，像是海浪的声音。这声音盖过了远处游人嬉闹的噪声，令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我可以提醒奥古斯特吗？”修蕾忽然问。 “没问题，将这件事瞒着他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阿诺特笑笑。 “但是发短信并不安全。”修蕾说。 “关于这一点我会想办法。”阿诺特用那双幽深的红眸望着她，神色晦暗，“但是修蕾，关于我所说的这一切，你之前真的毫不知情吗？” —— 第二天清晨，埃默森一头撞进了奥古斯特的房门。 “奥格，你让去找修蕾的人撤了？” “撤了。”奥古斯特没有否认，他指了指桌上的信纸，“你看看这个。” 那是修蕾的亲笔信，埃默森一大早就听艾德加提起，他拿起信纸匆匆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她写的。” “我今天就要回巴别塔了。”奥古斯特起身看向窗外。 “因为克洛德？”埃默森蹙眉。 奥古斯特点头，“就在前天，克洛德请求与我见面，他似乎已经知道伊甸园最近的动作。他在狱中没有任何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你认为他是怎么得知的？” 埃默森紧皱着眉头又将手中的信仔细读了一遍：“这也太难以置信了……你真的要和他见面？他可能掌握了其他危险的异能。” “我不见他。”奥古斯特摇了摇头，“回去只是以防万一。” “你小心一点。”埃默森说，“那修蕾呢？真的不找她了？” “她平安无事就可以了。”奥古斯特说，“信件是昨晚用白隼传来的，它回程时我曾派人追踪，在接近朱雀区边界的位置跟丢了。看修蕾的意思也并不希望我们去找她，暂时不要白费力气了。” 埃默森憋了片刻才问：“上次钟夜说的话你怎么看？” 奥古斯特露出疑问的神情。 “就是……修蕾没有加入伊甸园，也不是去卧底。”埃默森问，“那是什么意思？” 奥古斯特斟酌了几秒才回答：“我不知道钟夜怎么想，但修蕾不是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决定行动的。很显然她早有预谋，在我们决定来朱雀区之前，甚至更早。” “总不会早过伊甸园给她发的第一条短信吧？” “说不准。”奥古斯特沉静地看着他：“加入伊甸园只是一个契机或者说一种手段，你怎么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埃默森：“难道你知道？” 奥古斯特：“你应该也想得到，克洛德还没有死，这件事还没结束。” 埃默森呆了呆，然后难得沉默了。 “你说修蕾会犯法吗？”过了半晌他才说话。 奥古斯特看了他一眼。 “如果她做错什么事，你会逮捕她吗？”埃默森问，他知道答案多半是否定的，但还是忍不住要这样问。 “她不会做错事，我也不会逮捕她。”奥古斯特扯起一丝苦笑，难以觉察地叹了口气，“你以为我继任首席执政官是为了什么？” —— 阿诺特的家在朱雀区边缘，离湖区很近。 这座小洋房的规模远不及艾斯卡尔宅那样的别墅，却比一般民居大很多了，房中布置奇异，四处能见到精美的艺术品，家具材质很上档次，活像一间奢侈品陈列室。 这时候修蕾正在二楼的书房，时间已是傍晚，她从窗口向外看。院子里的草坪前不久才修剪过，只到人的脚腕高，但是越往远处，青草铺就的绿毯就越高而茂密，一直铺展到天边。目力所及的远方能望见厚厚的草毯在风中起伏，仿佛绿色的波浪，远处的长草及腰深，可以称得上是草原了。 这座房子像是建立在草原上。 修蕾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实验城里不会有草原，远处的草毯只是一片幻景，是由阿诺特的异能“空间折叠”衍生而出的视觉扭曲，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座房子的确切地址。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修蕾可以想得到，那天毁灭在巴别塔手中的泥塑傀儡所施展的异能就是空间折叠，而不是什么瞬间移动。这足以证明阿诺特曾是克洛德的实验对象，以及，克洛德确实完成了偷取A级异能的实践。 修蕾的目光又转向写字台上的几摞书，书的题材多种多样，以历史和哲学为主，甚至有天文学和经济学，其中多数是以通行语出版的书籍，也有寥寥几本英文书，几乎每本书都夹着书签。看上去他不像是在读书，倒像是急于从中获取什么信息，所以每本书都只翻阅了一半，似乎没有从头至尾读一遍的耐心。 房门一响，阿诺特走了进来。 “你在这里啊。”他望了望修蕾，“奥古斯特已经回巴别塔了，他确实理解了你写的那封信。” 修蕾点点头，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阿诺特又一次被她盯得不自在起来，目光滑向一边，故作轻松地说：“看我干嘛？” 修蕾也转开了目光，眸色被窗外渐暗的天景映得有些深沉，“阿诺特，你有点可怕，没人对你说过吗？” “我？可怕？”阿诺特失笑，“还真没人这样说过我，他们都说我一点不像伊甸园的领袖，一看就是个小孩子。” 修蕾稍笑笑。 “我哪里可怕了？”他压了压头上翘起来的一撮金发。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又快速摇了摇头：“我不问了，你肯告诉我这一点，至少比憋在心里强。” 修蕾惊讶地望着他。 “晚餐我已经买好，搁在餐厅里了。”他回身扶住了门，无奈笑了一下，“其实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如果你不信任我，现在就想要离开伊甸园，我也无话可说。” —— 虽然发生了那样的插曲，但是直到半个月之后，修蕾依然留在阿诺特的家里，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伊甸园成员众多，见过首领本人的却寥寥无几，像修蕾这样被他请到家里来作客的更是仅此一例，这大概也算是一项殊荣。 这天下午，阿诺特和修蕾在二楼的茶室里喝下午茶，修蕾捧着咖啡杯望向窗外发呆，阿诺特拿着手机刷微博，两人之间没有一点交流。 直到阿诺特在微博上看到一条绯闻，他聚精会神地对着那条微博研究了半晌，又扫了几眼乌七八糟的评论，然后他将手机递给了修蕾。 “你看看这个。” 修蕾接过来，好奇地看了一眼微博带的话题。 “钟氏传媒董事长钟夜与一神秘女子出入咖啡厅，疑似圈内人士。” 修蕾：“……” 都什么时代了，这些新闻稿一点长进都没有，让人看着就吃不下饭。 这是几天前的新闻，还附带了不太清晰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确实是钟夜没错，另外一个女孩子看不出是谁，似乎不是当红明星，可能是普通朋友或者公司新签的艺人。 新闻稿里也是这样推测的，毕竟没有实证不能乱说，但是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拉郎配的意图。 以钟夜尴尬而惹眼的身份，出现这样的绯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甚至修蕾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就是通过绯闻，钟夜无疑是广大绯闻记者最钟爱的话题人物之一，这种事情大家都习以为常，没有实证的绯闻大概三天就会被人忘在脑后，但是…… 修蕾莫名感到了一丝不安。 阿诺特就在这时煽风点火一般捏了捏拳头：“需不需要我去敲打他一下？” 修蕾：“你连这也要管？！” “我是个很负责任的首领。”阿诺特摊了摊手，“你想弄清楚真相吗？我现在就可以安排人去查。” “你不要搞事情。”修蕾将盘子里的蛋糕推到他面前：“吃你的蛋糕。” 趁着阿诺特嘴巴被塞住的这一会儿功夫，修蕾思考了一下。 她离开艾斯卡尔宅的前一天夜里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将自己加入伊甸园的事发短信告知钟夜，最终还是作罢。他是与巴别塔毫无关系的普通人，甚至连异能都不具备，不宜在这件事上卷入太深，修蕾有一点害怕自己身边的麻烦会牵连到他。(_ 但她也知道自己想太多了，阿诺特这个深不可测的盟友眼里只有克洛德，而克洛德的注意力不可能落到钟夜身上，这些潜在的危险都没有指向钟夜，他应该是安全的。 更重要的是，修蕾没办法就此和钟夜断了联系，她根本做不到。让她忍耐个一年半载也太难了，谁知道几个月后会发生什么，眼前的机会说不定会就此溜走，这条绯闻激起了她的危机感，让她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时候，阿诺特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修蕾低头去看，微博恰巧推送了新的……绯闻。 修蕾一脸黑线地想要关掉它，恍惚又看见了钟夜的名字，她还以为自己失心疯产生了幻觉，再仔细一看，居然真的是。 新一条新闻是这样的：“钟氏传媒董事长钟夜声称已有心仪对象，并非圈内人士，恳请媒体停止对其私生活的揣度。”没有配图。 修蕾面无表情地对着这条微博看了一分钟。 这时，阿诺特吃完了他的奶油蛋糕，舔了舔嘴唇，笑眯眯的看向她：“怎么样？”x ：/ “阿诺特！”修蕾忽然一推桌子站起身来：“明天我要出门一趟。” 章节目录 第26章 Chapter 26 冬日上午,钟夜照例在办公室喝着甜掉牙的咖啡,百无聊赖地望着大厦落地窗外的城市图景。 这里是玄武区接近中心区的位置,自然风光比较少,高楼大厦错落排列。他的目光越过一重重屋顶,飘向远处游乐场的摩天轮，摩天轮只露出了上面的一小部分，随着它的缓慢转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最近的日子过得有些焦头烂额,除了处理公司事务以外，他忍不住关注着伊甸园的动向，将奥古斯特提供的资料反复翻看了好几遍,甚至想着通过网络进入伊甸园的内部交流平台，最终当然是失败了，阿诺特制造的网络壁垒坚不可摧,他雇用的几名资深黑客都没能成功攻破。 另外,媒体仍然没有放弃对他感情生活的探寻,上次被偷拍的那个女孩确实是公司新签约的艺人，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平面模特。和艺人面谈是工作的一部分,地点一般都会选在公司里,偶尔为了一时方便才会在咖啡馆之类的公共场合完成协商,而且他每次都会带着助理。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他们进入咖啡厅的时候助理在停车，他们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助理在结账，都没有被拍到,钟夜认为今后出门工作应该时时刻刻把助理拴在裤腰带上。 自从那天之后，有关他的绯闻在娱乐版面的明显位置挂了好几天，引发了几场激烈的论战，他鼓起勇气看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传言，完全不能明白那些人在说什么。 钟夜有一点心累。 他前几天特意对媒体发布了一个声明，但他很清楚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一杯咖啡见了底，钟夜没觉得精神变好，反而更萎靡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休息两天，顺便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以免脆弱的心脏又出什么幺蛾子。 有人敲门进来，是一楼值班的接待员之一，她很少会上这里来，钟夜有些纳闷地看着她。 “钟总，周助理让我上来跟您说一声。”接待员显然也不习惯在这里跟他说话，难免有些紧张：“一楼有个……呃，很可爱的女孩要见您。” 天知道这是助理让她转达的原话，接待员此时只想打开落地窗跳下去。 “啊？”钟夜有些懵逼。 “周助理让您快点下去。”接待员连忙换成正常的语气，她以后再也不想替那个什么破助理带话了！ 钟夜心里咯噔一声。 —— 修蕾坐在一楼休息区的沙发上，感到浑身不舒服，大厦一楼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各个方向都有，其中八成人都会在经过时向她投来一瞥。 修蕾喝进嘴里的花茶差点咽不下去，实验城居民见多识广，她今天也没有穿什么奇装异服，这些人为什么要看她？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只是因为天杀的周助理正在她的视线死角处和艺人管理部的经理聊天，那是公司大多数人出入的必经之路： “你觉得那边那位怎么样？” 经理连连点头：“不一般，咱们公司正缺乏这种类型。”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周助理很高兴自己的眼光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认可，他接着问：“能火吗？” “只要宣传力度够，戏路对，演技没大问题，咱们公司是个人都能火，你应该知道。”经理认真地说。 “是是是，我明白，我的意思是，她是不是那种能独树一帜的类型，你懂？”周助理一边说话一边表达着丰富的肢体语言。 “懂，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每次遇到这种类型我都特别想好好包装一下，可惜以前没有机会。”经理煞有介事地喟叹了一声，“这下可好，终于有一个落到我手里，我这就去找钟总，这位我们一定要拿下！” 他激动地转身，待看清身后的人，“嗷”地叫了一嗓子。 “你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钟夜对他露出阴沉莫测的笑容，“回你办公室去。” “是！”经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溜上了一架刚好开门的电梯。 周助理是来不及溜上电梯了，他看着钟夜的脸，心虚地后退几步，“钟总，让客人等太久不好。” 钟夜微笑：“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在背后议论她，你就去电视剧里演备胎。” 周助理委屈得直想哭。 钟夜打发走了这个活宝，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借着大厅里装饰物的掩饰，悄悄地向休息区的方向看了一眼。 坐在沙发上的人果然是修蕾，她怀里抱着一个纸袋子，看上去有点坐立难安。不知是不是错觉，钟夜觉得她今天的衣着似乎比平时华丽一些，像是特地打扮过的。 就在他紧张的不得了甚至思考起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姿势走过去的时候，修蕾慢慢抬起头，向他看了一眼。 钟夜：“……” 这个上面掏了好几个洞的装饰品着实不是很适合藏身，钟夜决定明天就把它挪走。他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朝她走过去。 修蕾一下子站了起来，怀里的纸袋落到了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整个人竟难得显出了几分无措，在她拎着纸袋重新抬起头的时候，钟夜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修蕾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和他对视了一秒就忍不住移开目光。 钟夜就在这时握住了她的手。 “小修蕾。”他说，“你是来找我的吗？” “是……”修蕾没过脑子，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对方的手却瞬间握得更紧。她呆了呆，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在钟氏传媒公司一楼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他这个绯闻男主角居然明目张胆地握着她的手不放，如果这里也有狗仔队，他恐怕又要在娱乐头条被挂一个星期了。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修蕾用另一只手将纸袋子递了过去：“这个是送你的。” 钟夜接过来笑了笑：“是什么？” “咖啡。”修蕾说，“很甜的那种。” 钟夜的笑容里像是掺了蜜一样：“谢谢你。” 但他仍然没有放开手。这和之前两次握手不太一样，在鬼屋里修蕾是闭着眼睛的，钟夜很自然地牵着她往前走，她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在艾斯卡尔宅那次，她为了宽慰他才牵住了他的手，没用什么力气，一小会儿就放开了。可是这一次钟夜显得太主动，手上的力气显示出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修蕾很不习惯这种指尖被紧紧抓着、渐渐焐热的感觉，她又不敢用力挣开，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不太对劲儿。 何况不远处还有一群故意放慢了脚步的围观群众…… 钟夜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证明什么似的，就是不放手。他低头望着修蕾，放轻了声音说：“先去我办公室吧，那里清净些。”x ：/ 他说这句话时离得有点近，修蕾的身体微微激灵了一下，点了点头。 —— 周围的目光令人如芒在背，钟夜显然早已习惯了，被人注视的感觉修蕾也并不陌生，但这里毕竟是他的公司，他毕竟是个绯闻人物，修蕾认为低调行事并没有坏处。 但钟夜不这么想，一路上他都没放开修蕾的手，坐电梯的时候他牵着修蕾走到最里面，外面的员工踟蹰着没有立即跟进去，钟夜甚至对他们笑了笑，温声说：“进来啊。” 电梯里无比安静，没有一个人吱声，其他人一个一个下去，到最后只剩下他和修蕾两个人，电梯到达顶层，门向两侧滑开，走出去的时候修蕾再次挣了一下被握住的手，对方却条件反射一般立刻攥得更紧。 他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用钥匙打开门，修蕾被他领进去，门在背后轻轻关上。 房间里阳光很足，家具都是浅浅的暖色调，空气中还飘着一缕咖啡的甜香，修蕾的目光落在写字台上的兔子图案咖啡杯上，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下来。 “小修蕾？”钟夜似乎稍微冷静了一些，手上的力气变得稳定：“你回来了？” “我没回来。”修蕾下意识地回答。 钟夜怔了怔，感觉到她又在试图挣开自己，连忙放开手：“抱歉……”x “不对，我是说……”修蕾几乎和他同时开口，顿了顿又接下去：“我晚上还要回去，回伊甸园。” 钟夜露出了一丝失落的表情，但这种神情很快就消失了，毕竟修蕾能出现在这里对他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 “你今天很忙吗？”修蕾问。 钟夜摇头，几乎不经思考就开口：“在你回去之前，我都有时间。” “那……我们去个地方？”修蕾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嗯，去哪里都行。”钟夜笑笑，很想揉揉她的头发，好不容易忍住了，声音却不由自主柔和了许多。 —— 修蕾今天竟然是开着跑车来的，这多少有些张扬，堵在路上的时候，她望着前方说：“对不住，我只有这一辆车。”(_ 钟夜忍俊不禁：“这辆车很好。”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车钥匙上的银色吊坠，上面刻着AUG三个字母。 跑车驶过拥堵的路段，向南来到中心区，路上顿时顺畅了许多。通过环形公路驶上高地，他们越来越接近矗立在实验城正中央的巴别塔，钟夜不知为何暗自紧张了一瞬，然而跑车经过前往巴别塔的路口时丝毫没有减速，继续向前行驶，直到停在某条山路的下方。 钟夜认得这里，这是通往诺亚学园的山路。 章节目录 第27章 Chapter 27 跑车停在山下,他们走了一段坡道来到学园正门,修蕾出示了自己以前的学生手册,警卫检查过之后就打开小门放他们进去。 这片高地远离了都市的车流和喧嚣,石板道两侧茂密的植被令周遭更加幽静,上课时间在路上见不到几个人，草丛里间或有小松鼠弄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婉转的鸟鸣在头顶枝桠间一声声响起。 仿佛是踏入了清幽的公园,钟夜连脚步都放轻,修蕾转头对他笑笑：“你之前来过吗？” “没有，只在外面远远看过，早就想进来转转了。”钟夜说,“这里环境真好。” “看来是来对了地方。”修蕾居然从包里翻出来一本学园地图册，递给他看：“一天时间可能逛不完，看看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钟夜哭笑不得地接过地图,认真翻看片刻,指着其中一页问：“神秘小木屋？这是什么地方？” “啊。”修蕾有些尴尬,“其实就是东边那片枫林里有个古旧的小木屋，里面卖些饮品烧烤什么的,生意还不错。” 钟夜噗嗤一笑：“你们枫林书店的名字是从这儿来的吗？” “多少受了些影响。”修蕾习惯性地捋捋头发,“要去看看吗？” “待会儿再去吧。”钟夜又翻开另一页：“还有这么大的池塘？” “嗯,我以前在那里钓过鱼呢。”修蕾拿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鲫鱼，可好吃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钟夜笑了半天，最终翻开比较靠后的一页：“这个小教堂怎么样？” “还不错,前面的喷泉广场还能喂鸽子。”修蕾说，“离这儿有点远，走着去吗？” “难道还有车？” “只有公共自行车，但我不会骑。” 钟夜：“好巧，我也不会骑。” 修蕾忍住笑：“那就走着去。” 路途确实有点远，大概走了二十分钟。钟夜一直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他不想问修蕾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忽然加入伊甸园，这些事其实不重要，有些隐情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插手。没关系，修蕾都已经特意回来找他了，能像现在这样一起走在学园的石板道上就足够了……尽管钟夜感到她可能还有些另外的打算。 他一路上胡思乱想了半天，最终被自己的自作多情折服，其实多想无益，他已经决定，就算修蕾今天什么都不做，他也应该采取点行动了。 教堂里只有神父和寥寥几个学生，气氛静谧神圣，他和修蕾只进去坐了一小会儿，很快出来，买了些面包去前面的广场上喂鸽子。 坐在长椅上歇息时，修蕾的目光不自觉地定在了巴别塔的方向，她总是望着巴别塔，那时在摩天轮里也是如此，钟夜注意到她的眼神，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聚集起越来越浓重的阴霾。 “……小修蕾？”钟夜有些担心。 修蕾看向他时，目光瞬间又变得清澈温柔了，对他笑了笑：“还有个地方想带你去，就在附近。” 面对她的笑容，钟夜心跳加快，轻轻点头。 —— 他们来到校园商业区边缘的一家小店铺，店铺外观是西式坡顶小屋的造型，门上方的招牌由五颜六色的字母组成，写着“CandyHouse”。 糖果屋？ 进去之后他发现，这里不仅卖小孩子爱吃的彩色水果糖和软糖，还有适合成年人的咖啡糖和棕榈糖，此外还有巧克力、牛轧糖、话梅、橄榄、棒棒糖、口香糖……总之，凡是他能想到的糖果全都有了，还有许多他见都没见过的。 实际上，只要味道好，糖果的外形是否幼稚钟夜并不是很在意，上次修蕾恶作剧买给他的那一包儿童糖果他几乎全吃完了，只留下了几颗当做念想。他对甜食的热爱是与生俱来的，其中又以糖果为甚，十几岁的时候经常随身携带一盒柠檬糖，后来顾忌到身体决定适当戒掉甜食才改掉了这个习惯，医生倒也不建议他彻底与甜品隔绝，毕竟他已经到了三天不吃糖就难受的地步，仿佛是身体里天生缺少某种东西，必须不断地摄入糖分来弥补。 如今来到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糖果屋，虽然钟夜不太想承认，但他的确有种落入天堂的感受。 身为一个成年男人却对糖果如此痴迷……修蕾会不会觉得他奇怪？钟夜多少有着这种担心，当他转头去看修蕾的时候，发现对方站在卖怀旧波板糖和戒指糖的柜台前，着迷地看着里面，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x ：/ 钟夜：“……” 怎么办？这里有一个比他还幼稚的人。 毫无必要的顾忌顿时消失了，钟夜开始认真欣赏起柜台里的糖果，这里与其说是个商店，倒不如说是糖果艺术展或者糖果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商品的种类齐全、包装精美，灯光也十分柔和，营造出温暖的氛围，钟夜自觉翻遍整个实验城也找不出第二家这么完美的糖果店了。 不知不觉几分钟过去，修蕾来到他身边：“有喜欢的吗？” “太多了。”钟夜苦笑了一下。 “这家店也有网店。”修蕾拿出手机，“我把链接发给你，你以后可以在网上买。” 钟夜好几秒钟没说话，他很想说点什么，但难以开口。他看着修蕾，心里有一种酸软无处着力的感觉，好像掉进一团棉花里，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修蕾用来发消息的微信账号还是原来那一个，但是前几天钟夜就注意到，她的账号和手机号已经解绑了。 “你换号了吗？”钟夜低声问，“之前给你打过几个电话，没打通。” “换了个安全点的手机号。”修蕾笑笑，“临走再告诉你。” “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钟夜笑着，低下头故意凑近了一些，几乎到了呼吸相闻的距离。 修蕾果然被吓到，往后退了一步，眼看要撞上后面的玻璃柜，钟夜赶紧一伸手把她捞了回来，然后适当地后退一段距离。 “因为……新的手机号也不能随便发短信，没什么意义。”修蕾稍微呆了一会儿才回答，她好像完全把刚才的事当成了意外，一点都没有想歪。(_ 这让钟夜的罪恶感骤然加重，面对着修蕾他总有种无措感。虽说他刚才也没做什么，整体而言非常克制，但此刻他居然开始反省自己的举动是否有失轻浮。 就在这样复杂的思想斗争中，钟夜一口气买下了两斤糖果，让修蕾挑着拿走了一些，她对糖果显然没有那么狂热，只是象征性地每样拿了两三颗。 然后他们去往东边的小树林，修蕾没把刚才那件事放在心上，钟夜慢慢的也不去想了。林间只有软绵绵的泥土路，踩上去没有声音，他笑：“诺亚学园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上十倍，我都有点嫉妒你们了。” “我可以想办法给你办一张邀请卡，你以后就能自由出入了。”修蕾说。 “还有那种东西？”钟夜吃了一惊。 “需要和巴别塔的相关部门协商一下，等我回来吧。”修蕾朝他笑笑。 中途经过一条岔道，细长的小径通往树林深处，林木掩映着看不到尽头，只有路边低矮的石碑指引着道路。石碑上刻的字是拉丁文，钟夜看不懂，有点好奇：“这里面是什么？” 修蕾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秒才说： “墓地。” 章节目录 第28章 Chapter 28 对于这个答案,钟夜并不觉得十分吃惊。诺亚毕竟是西式学园,墓地不是什么需要忌讳的所在。 这件事很快被抛诸脑后,他们在小木屋吃了午餐,下午去参观教学楼和学生宿舍。钟夜只有一种感觉,诺亚根本不像一个学校，它的确有学校该有的设施，但它也有太多普通学校没有的东西,那个糖果屋就不必说了,就连歌舞厅、银行、商店街甚至婚庆礼堂都能在校园里找到，学生宿舍的豪华程度更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 钟夜本以为自己上过的私立学校已经够壕了，没想到在诺亚学园面前依然是小巫见大巫。怪不得连埃默森那种龟毛的家伙都会愿意在这里就读…… 学园面积太大,一天时间逛不完，很多设施钟夜只能通过手上的小册子瞻仰。晚餐他们在学园内的一家餐厅解决，吃饱喝足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两人走出餐厅,夜色已然降临。 “差不多该回去了。”修蕾站在夜风中,摸了摸兜里的车钥匙，“我送你回家。” 在钟夜看来,今天当然不能就这么结束。他跟着修蕾往学园正门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一直在试图寻找让她多留一会儿的借口,想来想去都没有合适的,终于，在经过第二教学楼的时候，他借着月光隐约看到高处有一个白色的球形建筑。x “那是……天文台吗？”钟夜停下了脚步。 修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点头：“是科技楼顶上的天文台。” “我想去看看。” “天文台平时是不开放的。”修蕾笑着说，“不过既然你想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钟夜没太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他跟着她绕过第二教学楼，进入科技楼，乘电梯来到顶层。通往天文台的大门紧闭，看不到门锁，旁边的墙上倒是有一个电子屏，看起来采用的是信息认证之类的开锁方式。 修蕾站在电子屏前，屏幕上的画面迅速变化，由显示天文台基本信息的文字界面变为了虹膜认证的扫描页面。 几秒钟后，厚实的铁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从中间向两边开裂一般开启，暴露出其后的道路，而虹膜认证的电子屏上没有显示任何修蕾的个人信息，仅仅恢复了一开始的文字界面。 钟夜按捺住内心的诸般猜测，跟随修蕾登上铁门后的旋梯，来到高处的观测平台。 “你之前用过天文望远镜吗？”修蕾问他。 “没有。”钟夜对天文缺乏了解，兴趣也不大，他提议来这里只是为了多些跟她相处的时间。 修蕾点点头，通过指纹验证打开了天文台的总控计算机，她好像对这里的设备很了解，熟练地进行了转动球形屋顶、开启天窗和调整天文望远镜的操作，没花多少时间就为钟夜调试好了一切，长条形的天窗敞开着露出一方星空，望远镜的观测点也对准了那一片星海。 “你先试试看。”修蕾回过头对他笑，“如果你想看别处，我再替你调。”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钟夜觉得心底最软的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他最难以承受的就是喜欢的人无意间表现出的温柔熨帖。 他坐上观测椅，透过目镜望向不知多少光年外的宇宙，原本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但当他看见夜空中被锁定的那一片明亮星云时，仍然感到了震撼。 他抬起头，用肉眼看了看那片星空，很寻常，漆黑的天幕上点缀着几个亮点，看不到什么星云。 再将眼睛凑到目镜前，他认真观察起视野中瑰丽的星云，星云是环状的，整体散发着淡淡的红色光芒，中心处最为明亮，包裹着核心的是稀薄暗淡的一环薄雾，透过它几乎能望见宇宙的黑暗，再向外一环又变得明亮起来，环状的红雾向外延展，越来越淡薄，直至消失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中。 “很漂亮吧？那是发射星云。”修蕾等了一会儿才说，“我最开始接触天文望远镜的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星云。” “很漂亮。”钟夜点点头，“你经常来这里？” “从前在这儿上学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来吧。”修蕾笑了笑。 “这里好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钟夜说。 “对，天文系的教授和研究生、天文社的社长和设备维护人员，基本只有这些人拥有开门的权限。”修蕾说。 “你是天文社的吗？”钟夜笑着看她。 “不是，就算是，离校之后也会被剥夺相应的权限。”修蕾的手指轻轻搭在总控计算机的透明键盘上，“我能进来这里，可以当做是巴别塔开的后门，毕竟诺亚名义上也是巴别塔的下辖学园。” 钟夜仍旧不明白巴别塔为什么要给她开后门，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是和奥古斯特有关，奥古斯特似乎处处都很照顾修蕾。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睁大眼睛：“你这样会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按理说，修蕾已经加入伊甸园，是触犯法律的在逃人员，她利用权限开启诺亚学园的设施一定会留下痕迹，说不定此时此刻相关数据已经传输至巴别塔了。 “没关系的，巴别塔没有发布通缉令，奥格应该也不会注意到这点小事。”修蕾苦笑：“……就算不慎被他注意到也没事，看样子他暂时不会来找我。” 钟夜稍松了口气，也对，奥古斯特在离开艾斯卡尔宅之前就撤掉了寻找修蕾的人手，似乎打算由她去了。 透过天文望远镜看到的红色星云有种奇特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一直盯着它看，钟夜再次将眼睛凑到目镜前，望着遥远宇宙中的瑰丽景色，他安静了大概半分钟，嘴角微微上翘：“小修蕾，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 “为什么？” 钟夜转过头轻笑：“本来以为自己是个霸道总裁，却慢慢发现你比我更霸道更总裁，连巴别塔都有你的一席之地，甩我好几条街。” 修蕾呆了呆，说：“那些只是历史遗留问题，现在这里真正的霸道总裁只有你一个。” 钟夜笑得呛咳了一声。 “要不要看点别的？”修蕾打开计算机里的星图数据库，“超新星遗迹怎么样？” “那是什么？” “也是星云，刚形成不久的星云。”修蕾说，“恒星爆炸后的产物。” “要看。”钟夜点头。 修蕾又进行了一系列复杂的微调——只是在钟夜看来很复杂而已，总控计算机的自动寻星技术已经很发达，只要选定数据库中的某个观测对象，天文望远镜可以自行转向和调焦，不需要太多手动操作。只见圆形的屋顶顺时针转动了三十度左右，裂缝一般的天窗显现出另一片星空，望远镜也随之转动到相同的方向，镜筒微微下移，经过一系列精密的调焦之后，设备再次静止下来。x ：/ “可以看了。”修蕾笑笑。 钟夜往目镜中看去，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久久没能移开目光。 超新星遗迹形成的星云有种爆裂的美感，比起他刚才见到的星云更为绚烂而疯狂，从中能看到红、蓝、黄、绿等等艳丽的色彩，混杂在一起明亮地发着光，就像在宇宙中撕开一个流淌着光雾的口子。 “喜欢吗？”修蕾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喜欢……”钟夜极缓慢地抬起头，起身让出观测的座椅：“你也来看看吧。” 修蕾坐上椅子，指了指手控器上的一个按钮：“按下这个还可以拍照。” 钟夜轻轻按了一下，不过片刻功夫，总控计算机的屏幕上果然显示出超新星遗迹的高清图像，跟他刚才看到的景色一模一样。 修蕾笑了笑，低头将眼睛对准目镜，专注地看着成像。钟夜就站在她身边，一开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天窗外的夜空，随后他转头看了看修蕾的侧脸。 大约十几秒过后，专心观察着星云的修蕾忽然感觉到脸颊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能感觉到他离开时隐约的气息。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僵了片刻，慢慢抬起头，看向钟夜。 钟夜望着她，眼神温柔而湿润，似乎蕴着光。 修蕾一时间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直到钟夜解下自己的围巾，小心翼翼地系在她脖子上，松松打了个很讲究的结。 虽然天窗开着，但天文台内部并不是很冷，修蕾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系围巾，或许只是没事情做？ 她机械地扭过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心里觉得刚才的说不定只是错觉。 钟夜耐心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给出一个反应，然而修蕾好像已经神游天外了。 “小修蕾。”钟夜轻声细语地开口，话音几乎就在她耳边：“我喜欢你。” 章节目录 第29章 Chapter 29 他的这一举动实在算不上突兀,今天是修蕾主动来找他,带他逛了诺亚学园,时不时就撩拨一下他的心弦。他能忍到这时候已经用了天大的自制力,何况修蕾的心意很明显,他应该抓准时机率先表白……除非她想撩完就跑。 在之前的相处中修蕾一直掌握着主动权，可不知为什么，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反而连话都说不出来,僵坐在观测椅上,也不去看钟夜的眼睛。 “其实我一直喜欢你。”钟夜后退了少许，语气平静，“只是能见到你的机会太少……这次如果不是你来公司,我根本找不到你。” “谢谢你能过来。”他说，“我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不然明天你又不见了。” 修蕾偏着头,双手放在腿上,一言不发的样子让钟夜想起最初见她的时候,那时她也一句话都不说，只依靠手机打字和他交流。埃默森恶作剧袭击他的那一晚,他有幸听到了修蕾的声音,那种声音就像在他心上烙下了印子,在之后的日日夜夜中令他疯狂地思念。即便后来几次见面时修蕾又和他说了许多话,他的渴望仍旧没能得到多少缓解。 和修蕾失去联系的这段时间，钟夜忽然意识到留在她身边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连打个电话发条信息都成为奢望,闲下来的时候他总是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修蕾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总共加起来其实也没有多少。 不够，完全不够。 今天他已经很快乐，但还是远远不够，修蕾仍旧要离开，下次回来不知是何时。 “修蕾，和我说句话好吗？”钟夜的语声轻而低，并不急切，却有点示弱的意味，“还是说……我误会你的意思了？” 这句话成功地让修蕾抬起了头。 “没有。”只对视了一瞬间，她的目光迅速滑开了：“我……我需要冷静一下。” 钟夜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呆了呆，忍不住笑了。 他又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好像用自己的东西把她包裹起来就能保护她似的，而修蕾完全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天文台里真的一点也不冷。 “我绕着这里走一圈儿，你慢慢冷静。”钟夜带着一丝笑说。 他沿着圆形建筑的边缘走了大半圈，来到了接近天窗底端的位置，夜风从窗口吹进来，稍有些冷。他意识到修蕾是对的，这种时候确实需要冷静一下，让头脑清醒一些，不然他也会变得口不择言，只不过无论冷静多少次，感情本身是不会变的，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反而觉得内心升起了焦躁感，那是渴望到极点却得不到慰藉的感觉。 钟夜向来温柔而克制，这焦躁感远远不足以占据他的思想或支配他的行为，却给他带来某种焦灼的疼痛。 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出现。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大约五分钟过去，他绕了一圈儿再次回到修蕾身边，修蕾已经从观测椅上下来，站在栏杆附近，她背后的计算机大屏幕上显示着那副如梦似幻的星云图片。 “我看到了关于你的报导。”修蕾基本上是背对着他，“然后没忍住来找你了，其实我也许不应该来的，现在还不□□全。” 钟夜怔了怔，很快想起最近关于自己的那桩绯闻，事情本身不值一提，但是网络上的谣言铺天盖地，不知编排了他多少肮脏的东西……他本来以为修蕾不会关注这些事的，但她居然看见了，她都看见了什么？ “可是彻底安全的时候不知道要等多久。”修蕾却一言带过了关于绯闻的话题，“我怕那时候你已经喜欢上别人了，我是不是有点……” 不负责任四个字没能说出来，钟夜从背后抱住她，修蕾的话就断在这里。 过了好久她才继续：“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声音很低，不像是跟钟夜说的，倒像是她在自言自语。 “我不会喜欢别人。”钟夜闷声说，灼热的疼痛感几乎达到极致，他对修蕾越了解，就越感到她的世界距离自己很遥远，不安和渴望一直折磨着他。他费了好大力气才逼迫自己放松了怀抱，艰难地抽回手，往她手心中塞了一个东西。 修蕾转身，低头看了看，是一颗心形的巧克力糖，应该是他在糖果屋买的。 “我舍不得吃。”修蕾看着糖果可爱的红色包装纸。x “吃掉吧，就当是个仪式。”钟夜有一种长路跋涉到了尽头的感觉，温柔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修蕾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撕开包装纸，将巧克力含在了嘴里。 “好甜。”她说。 —— 离开天文台前往山下停车场的路上，钟夜执意让她继续披着自己的衣服，刚才抱她的时候总觉得她瘦得夸张了，一只手臂就能圈过来，单薄得有点吓人。 回到车上，修蕾将外套和围巾还给他，对他的这种想法评价说：“那可能是因为你没抱过别人，瘦一点女孩子抱起来都是这种感觉。” 钟夜：“……” 她启动车子的时候，钟夜难免又看见了车钥匙上的挂饰，修蕾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头望他，他连忙正襟危坐。 “这辆车是埃默森出资，奥古斯特请人设计的，算是他们两个送我的饯别礼。”修蕾很快向他坦白。 “没关系的修蕾，你不用解释这么多。”钟夜没等她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就抢白，“我不在意……不对，我不会乱想的。” 修蕾笑笑：“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吧。”她望着停车场的探照灯打出的光柱，叹息了一声，“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你，有些事我都不敢说。” “你不用有这种负担。”钟夜看着她，慢慢的，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对了，我也有件事还没告诉你。” “什么？”修蕾转头，关切看向他。 “我……”钟夜避开她的目光，艰难地斟酌着措辞。 “你不用非得说出来。”修蕾说。 “不行，必须说。”钟夜停顿片刻，“……其实我有先天性的心脏病。” 修蕾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比他还苍白。x 电脑端:/ 她转动车钥匙，让刚启动不久的发动机熄了火。 钟夜不敢看她的眼睛。 “严重吗？” “不严重。”钟夜抑制住不安，“很少发作，我现在每个月都去看医生，只要多注意，是有很大希望痊愈的。” “真的？” “真的。”钟夜认真回答。 修蕾很慢很慢地松了一口气，刚才她一身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但这口气松了还没一秒，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手猛地抖了一下。 “上次坐过山车你那么难受，不会是因为……”修蕾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是没错。”钟夜心虚地说。 “你……”修蕾刚下去的冷汗又冒了上来，她简直后怕到了极点。 沉默持续了片刻，钟夜说：“对不起，我以后会加倍小心的。上次是因为情况稳定了太久，我就没放在心上，今后不会了。” 修蕾眨着眼睛看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比如叮嘱他不要熬夜、少喝咖啡之类的，但最后她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我会尽快回来的。” 钟夜本来还想问她在不在意自己的病症，此刻却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修蕾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抛下自己，他很清楚，正因如此，他更觉得愧疚了。 这件事已经不必继续谈下去，钟夜很快换了个话题：“伊甸园怎么样？” 修蕾想了想，稍稍笑了一下：“还不错吧，我现在有个很厉害的同伙。” “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钟夜微笑，对于修蕾暂时不能告诉他的那些事，他不打算深究。他从包里掏出一把糖来，塞进她的背包：“这些送给你的同伙，就当是预支的见面礼。” 章节目录 第30章 Chapter 30 修蕾将钟夜送回家,随后开车前往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借着高楼阴影的遮掩,她给阿诺特发了条短信：“我要回去了。”附带了她所处之地的精准定位。 片刻后,周围的景物迅速变化,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她连人带车就从高楼林立的市中来到了开阔的旷野上，草毯在月光下随着微风起伏,吸进鼻子里的空气清新微冷。 修蕾拔钥匙下了车,向着小洋房所在的院落走去，离着大概有几百米远，她看到院子上空飘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好像是正在上浮的天灯。 天灯的数量不多，只有八个，高低错落着缓缓上浮,最高处的已经离着地面有十几米远,最低的才刚刚越过墙头,等她走近了，又一盏温暖的小灯颤巍巍地从墙后冒出了头,慢慢飘向夜空。 修蕾轻轻推开半掩着的院门,看见阿诺特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对着面前一盏点燃的小蜡烛发呆,他的脚边堆满了点灯用的材料：燃料块、打火机和折叠起来的阻燃纸，阻燃纸下面用十字铁丝挂着固定蜡烛的小平台。x ：/ 修蕾有点明白阿诺特为什么要把她放在离院子那么远的地方了，她光是走过来就花了十分钟。阿诺特的脸色被烛光映得苍白,眼下微微发青，眼眶泛红，说不定刚哭过。 不过现在他脸上的神情一片木然，也看不出什么悲伤。 修蕾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他身边站了站，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约会怎么样？”阿诺特出声了。 “还不错。”修蕾鬼使神差地问：“你要吃糖吗？” “嗯？”阿诺特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修蕾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听说吃糖心情会变好。” 阿诺特噗嗤一笑，接了过来。 修蕾转过身，看着天上九盏孤灯：“你在干什么？” “点许愿灯。”阿诺特嘴里含着巧克力说，“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 修蕾一声都不敢吭。 他妹妹的生日他却哭成这个样子，傻瓜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过了很久，阿诺特拎起一个刚拆封的灯笼，低声说：“我一个人不太好弄，可以帮我吗？” 修蕾点点头，他买的许愿灯都很小，大概也就一个头那么大，修蕾提着许愿灯，阿诺特将下面的燃料块点燃，操作起来很快，随后只需再等几分钟，等到灯罩里的热气充足，许愿灯开始有了上升的势头，就可以放手了。 又一盏灯颤颤悠悠地升了起来。 他们俩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将剩下的许愿灯都点燃放飞，修蕾已经数不清夜空中有多少盏灯，算不上密密麻麻，却也足够辉煌了。夜空中飘满天灯的景色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修蕾有些累了，也在台阶上坐下来。 “你还有糖吗？”阿诺特转头看着她。 修蕾将钟夜最后塞给她的一把糖全部翻了出来，一股脑儿塞给阿诺特：“都是你的。” 阿诺特捧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呆了片刻，从中挑出一枚颜色可爱的水果糖，其他的都堆在身边。修蕾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紧张地在一边看着，见他只是盯着掌心中的糖果发呆，红眸在烛火映照下微微闪烁，淡金色的额发在眉目间投下阴影。 最后他倒是干脆地撕开包装自己吃了：“我妹妹死的时候年纪还小，我记得她挺爱吃这种糖的。”(_ 修蕾全身僵硬，完全不敢接话。 阿诺特半天没得到回应，转头看她一眼，失笑说：“你干嘛这么紧张？没关系的，都过去好多年了。” 修蕾转而看向漫天的灯火，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 阿诺特摇摇头，“以前和我叔父住在一起，前两年才搬过来。” “如果我是你，会寂寞到受不了的。”修蕾说。 “习惯就好了，再说我在网上有很多朋友。”阿诺特趴在膝盖上，侧头笑着看她。 修蕾看着灯火间露出的月亮，沉默了很久，“之前说你可怕……你别放在心上，我不该那么说。” 阿诺特愉快地笑了：“咦？你这么快就开始信任我了？万一我在背后捅你刀子呢？” “那也无所谓。”修蕾低下头。 阿诺特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淡去，他转过头，盯着快要燃尽的蜡烛：“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还算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跟克洛德不一样。” 修蕾慢慢眨了眨眼。 “要相信你的同伙，这样我们才能心无旁骛地合作。”阿诺特的红眼睛闪闪发亮，“至于克洛德那家伙，我会替你把他轰杀成渣的。”x 电脑端:/ 修蕾没什么反应，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半晌才侧眸看他，“阿诺特，你全身上下都很无害，只有这双眼睛看起来太危险了。” “确实有很多人这么说。”阿诺特眼中映出两簇烛火，“是因为颜色吗？” “不完全是。”修蕾看着他：“这样很不利于伪装吧？” “确实。” “明天我们去买副眼镜怎么样？”修蕾提议。 “呃……可以啊。”阿诺特有点忐忑地看着她，“你没事吧？我怎么觉得我的情绪好像传染给你了？” “你看，你吃过糖心情就变好了。”修蕾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提起自己的背包，“没有事，我先回去睡觉了。” “修蕾。”阿诺特在她进门之前叫住了她。 修蕾转身，又看到了满天的灯火，许愿灯都已经飘得很高了，温暖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色，连月光都变得黯淡。 “你用现在的号码可以随便跟谁联系，不用顾忌太多，数据我都会想办法处理的。”他说。 修蕾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 “我是说……”阿诺特咳了咳，“你如果心情不好，可以给钟夜打个电话。” 修蕾愣了一下，笑了出来。 “谢谢。” “彼此彼此。”阿诺特的面容被灯火映得半明半暗，缓缓露出一抹笑。 —— 当晚，朱雀区艾斯卡尔宅，埃默森站在别墅一层的大理石台阶前，抬头盯着墙上的画像。 画像上的人是莫顿·艾斯卡尔，那是在他去世前不久由画师所完成的画像，画面上的老人须发皆白，一双眼睛近乎墨色，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画布投射到观者的身上。 埃默森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去世爷爷的面容，那张从不缺少笑容的脸上极少出现如此严肃沉凝的神色。艾德加在一旁看着，觉得少爷这一次未免沉默得太久了一些，他上次用这种可怕的表情去望莫顿的画像，好像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少爷。”艾德加终于忍不住上前，“已经十一点多了，该吃些夜宵了。” 埃默森低下头摸了摸肚子，“是有点饿了。” 艾德加微微松了口气。 “我想吃蓝莓布丁和薯片，你帮我拿上来吧。”埃默森抬步上了楼梯，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他：“另外，明天让人把爷爷的画像搬到楼上去，我总觉得挂在这里不太合适。” 艾德加愣了愣：“没问题，那这里……” “这里？放一副风景画就好。”埃默森居然微笑了一下：“我喜欢莫奈的。” 章节目录 第31章 Chapter 31 埃默森站在蓝色宫殿式建筑的阶梯前,整理了一下黑色绸面领结,回头对侍立一边的艾德加说：“巴别塔的人随后就到,你跟着他们,自己小心。” “是,少爷也请小心。”艾德加微微一躬。 他身后是新款凯迪拉克总统一号漆黑修长的车身，这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埃默森对这种注视显然早已习惯了,他从容步上阶梯,向守在大门一侧的黑衣保镖递上自己的请柬。 请柬是一张纯黑色的卡片，信封大小，上面以金笔书写了埃默森的姓名。 这座位于青龙区东部的豪华公馆是贵族与富人举办沙龙与晚宴的社交圣地,但今日大厅的一层却空荡荡的，宾客们顺应着黑衣侍者的指引，越过一重重罗马式立柱,来到被深红色帘幕遮掩着的通往地下的暗道。x 电脑端:/ 今日将在此举行的,是实验城一年一度的地下拍卖会。 —— 虽然名叫地下拍卖会……那只是因为拍卖场位于地下而已,在实验城它是一项合法的交易活动，从源起之日到如今已有十几年历史。埃默森小的时候曾随父亲来参加过几次,去年他刚成年时也带着侍从来此淘了几件宝贝,对这里的流程规矩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但他始终不知道拍卖会的幕后举办者究竟是谁。 几日前,他和奥古斯特收到了内容相同的信件，字迹无疑出自修蕾之手，信上让他们务必参加今年的地下拍卖会,还为他们设计了一套匪夷所思的行动流程。 很快，埃默森和奥古斯特收到了地下拍卖会举办者寄来的请柬，从埃默森记事以来，艾斯卡尔家族每年都会收到这样的请柬，而奥古斯特是成为首席执政官之后才拥有了参与竞买的资格。至此，埃默森才稍稍关注了一下幕后举办者的真容。 福斯蒂诺家族。 福斯蒂诺家以赌场发家，据说拍卖场的前身即是地下赌场。二十年前的福斯蒂诺家族还被讥讽为与高贵无缘的暴发户，但是自从赌场关闭、地下拍卖会逐年举办以来，竞拍品体现出的卓绝品位与高雅情趣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豪门贵族，到了今日，收到地下拍卖会的一纸请柬竟然被视为能否步入高贵殿堂的试金石。 按照修蕾的行事逻辑，她现在正与伊甸园共同进退，这是否说明福斯蒂诺家族与伊甸园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x 埃默森从侍者处领到了与请柬编号相对应的号牌，他前往吧台前要了一杯特调鸡尾酒，径直走到拍卖场的空位上，桌上也摆放了刻有编号的铭牌，此外还有简单的酒水和水果。地下拍卖场与地上建筑一样呈圆形，穹顶高阔，水晶吊灯将场内照得亮如白昼，埃默森坐在红丝绒面的座椅上，啜了一口酒，看向相邻一桌的铭牌。 01号。 他挑了挑眉，记得去年来的时候01号就被安排在他旁边，但是此人并没有出席，他也没多留意。拍卖场地空间宽敞，为了舒适度和保护个人隐私，桌与桌之间一般相隔较远，若有相邻者，通常是主办方刻意为之。 宾客陆续前来，直到场地中一多半的位子都坐了人，埃默森身侧的座椅才被轻轻拉开。 熟悉的衣着，熟悉的气场，埃默森抬头看向身穿黑色德式军大衣的男人。 “奥格？！”他怪叫了一声。 奥古斯特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坐下后慢慢环视四周，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立刻都被迫收了回去。 “你居然是一号？”埃默森指着他的号牌，表情夸张：“据我所知拍卖会举办以来就没设过一号席，去年是破天荒头一次，居然是你？” 奥古斯特对此倒是没什么感慨，“从前为什么不设一号席？” “为了表示拍卖会宾客地位平等，所以不设一号席。”埃默森用一种不知是嫉恨还是羡艳的目光望着他：“居然为你破例了，你跟福斯蒂诺家有什么关系？” 奥古斯特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没什么关系。” 这时，一名黑衣侍者用圆盘托着红酒与高脚杯，越过一桌又一桌宾客向这边走来，在奥古斯特身前停住，恭敬地询问他是否需要来一杯罗曼尼康帝。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侍者立刻在高脚杯中倒上了三分之一的红酒，小心奉上，并表示如有需要可以随时招手叫他。 侍者离开后，埃默森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着奥古斯特，周围的宾客也对他频频侧目，不时回过头去窃窃私语。 奥古斯特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但他表面上仍很平静，慢慢喝了一小口红酒。 “还说你和福斯蒂诺家族无关？！”埃默森尽力压低声音，指了指不远处的吧台：“我们想喝其他酒都要自己去取，他居然亲自给你送来了？” 奥古斯特放下酒杯：“我确实不认识福斯蒂诺家族的人，说不定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因为你是首席执政官吗？”埃默森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可我还是莫顿的亲孙子呢，还有克洛德，他连请柬都没收到过。” 他伸出手：“让我看看你的请柬。” 奥古斯特掏出一张卡片递过去，埃默森差点被闪瞎眼，那张卡片居然是金色的，以隽秀的黑字书写了他的名字和编号零一，跟以往黑底银字的请柬完全不同。 埃默森将卡片还给他，以一种复杂而生无可恋的目光看着他：“VIP。” 奥古斯特：“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算了。”埃默森丧气地摆摆手。 宾客差不多到齐，正前方的红色幕布微微摇晃，似乎有人在里面做准备。埃默森环视拍卖场，目光定格在一个人的背影上。 “你看。”他扯了扯奥古斯特的袖子，指向右前方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年轻男人，“那是钟夜吧？” 奥古斯特一怔，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几眼，点了点头，“他怎么会在这里？” 又过了几分钟，在宾客间的低声交谈声中，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幕布之后的舞台是纯黑色的，黑色的地板，黑色的墙壁，只有正中央放置着半人高的长方体立柱，散发着柔和白光，其上是光洁的大理石台面。这个小展台在偌大的黑色舞台上显得孤零零无依无靠。 舞台上空无一人，片刻后周围的音响发出微微的电流声，没有试音，幕后之人直接开口讲话：“女士们先生们，第十七届实验城地下拍卖会即将正式开始，请准备好你们的号牌，在拍卖过程中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们的拍卖师提问。本次拍卖的流程与规则早已与请柬一同送到各位的手上，违反规则者将立刻被驱逐出场，并且将被永久剥夺参会资格，还请各位多加注意。” 这声音清澈沉静，声线却稍显稚嫩，说话的像是一个少年。 随后，身穿哥特式小礼服与黑色圆头皮鞋的少女戴着黑白相间的笑脸面具从左侧幕布后走出，黑衣侍者手捧覆着黑天鹅绒布的托盘跟在她身后，侍者戴着白色手套，来到展台前迅速而小心地操作着，将拍卖品以合适的角度展示给所有竞买者。他的背影短暂地挡住了展台，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拍卖师少女的身上。 这身复古的打扮加上那诡异的笑脸面具，使得她像是从一部恐怖而甜美的哥特童话中走出来。 埃默森一把抓住奥古斯特的胳膊。 身影和发色就足以让他们辨认出拍卖师的身份，但奥古斯特还是定定看了她半晌，面具后翠绿色的双眸若隐若现，那目光只在他和埃默森的脸上停留了两三秒就移开，奥古斯特甚至能看出她眼中的笑意。 “是修蕾。”奥古斯特低声说出埃默森早已知道的事实。 —— “第一件拍品，29.01克拉水滴形钻石戒指，法国著名设计师梅雷迪斯·凯里作品，F色，净度VVS2，铂金镶嵌，拍品编号031。”拍卖师少女简单介绍拍品后稍等了半分钟，时间留给不曾入库查看拍品也没有认真阅读过目录的客人，他们正在按照编号翻阅目录，目录中记录有每件拍品的详细信息，也印有从各个角度拍照的高清图片。 “第一个就是我想要的！”埃默森激动地摇晃着奥古斯特的胳膊。 修蕾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似乎笑了笑。 “起拍价80万实验币，请出价。” 埃默森早已仔细阅读过目录，此时迫不及待地举起号牌：“85万！” 修蕾在面具背后微笑：“85万一次。” “87万。”台下有人举牌出价。 “90万！”埃默森不甘落后。 “92万。”那人镇静地出价。 价钱被他们争先恐后地抬到120万时，埃默森愤怒了。 “150万！”埃默森大喊。 修蕾稍等片刻：“150万一次。” 半晌，方才那人才举起号牌，只是声音已不像一开始那么镇定：“160万。” 埃默森露出得意的笑容：“180万。” 那人没了声音。 “180万一次。” “180万两次。” “180万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先生。”拍卖师落槌，竞价停止。x ：/ 即刻有侍者拿着确认书来让埃默森签字，他签下名字后抬头看了看修蕾，悄悄朝她扮了个鬼脸，然后满足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了腿。 “你还是这么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奥古斯特叹息。 “当然了，钻石是我的最爱。”埃默森随手拈了拈耳垂上的紫水晶耳坠，将拍品目录翻开到第一页，奥古斯特看到他在名称清单上画了十三个圈儿。 ……看来今天在座的宾客们还要面临不少麻烦。 章节目录 第32章 Chapter 32 在随后的一个半小时中,埃默森先后拍下了一枚西周晚期白玉带钩,一枚16克拉缅甸鸽血红宝石戒指,一个磁州窑刻花褐彩梅瓶并一枚模样奇诡的铁陨石。 他的兴趣爱好之广泛令人头痛,偏偏他还有着雄厚的财力,只要是他看上的东西没有拿不到手的，跟他争抢竞价的宾客无一例外都吃了瘪。 一个半小时后中场休息，宾客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趁着这短暂放松的时间,埃默森扭头问奥古斯特：“你不买点什么吗？” 奥古斯特看了他一眼：“我的私人财产没法跟你比。” “那也可以买一件啊。”埃默森笑说：“来都来了，什么都不买不是太奇怪了吗？下半场应该是以名酒、字画和地产为主，也有工艺品,你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他顿了顿，又用那种嫉恨的眼神看着他：“哦对，我忘了,你是VIP,我估计他们恨不得送你一件东西。” 奥古斯特笑了笑没说话,慢慢举起今晚的第二杯红酒饮了一口。 —— “钟夜怎么也来了？”后台，修蕾摘下面具,看向坐在化妆台上晃腿的阿诺特。 他无辜地眨眼：“今年我特意把他从名单里剔除了,他用的可能是去年的请柬。” “去年的请柬也能用吗？” 阿诺特点头：“三年之内都可以,只要他不在黑名单上。” 修蕾在化妆椅上坐下,“他每年都来？” “不是，我给他发过五次请柬，他只有第一年来过。”阿诺特捡起一根眼线笔研究了片刻,抬头看她：“他今天是来找你的吧？可问题是，他怎么会知道地下拍卖会和伊甸园有关？” 两人面面相觑着沉默了半晌，显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之后去问他好了。”阿诺特扔下眼线笔，换上一脸灿烂的笑容：“怎么样？当拍卖师好玩吗？” “还不错。”修蕾笑着抬起右手，和他击了下掌：“你也加油。” “就知道你会喜欢。”阿诺特扶了扶镜框：“哎呀哎呀，我也是第一次上台，还有点小紧张呢。” —— 半个小时后，拍卖会下半场开幕，埃默森已经换了一杯鸡尾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兴致勃勃地盯着幕布。 然而这次猩红幕布拉开之后，舞台上的人却并不是修蕾，而是一个身量与她差不多的金发少年。x ：/ 少年穿一身深红色燕尾服并黑色西裤，一双酒红色的幽深眸子里似有诡谲波澜，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台下又齐齐静默了片刻，少年的身上有种奇异的特质，摇摆于纯洁与邪恶之间。他清秀稚嫩的面容看起来纯净无瑕，可瑰丽的红眸又透着神秘和危险，好在他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多少缓解了这种冲突，使他看起来温和中庸了一些。 “女士们先生们，实验城第十七届地下拍卖会下半场即将开始，请大家做好准备。”少年透过麦克风说话，赫然是开场时进行过广播的那个声线。 埃默森盯着他看了良久：“这个人……” “不简单。”奥古斯特很快下了定论。 —— 在下半场的竞拍中，埃默森又入手了一瓶几十万的顶级红酒并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风景油画，在他的怂恿之下，奥古斯特也拍下了一支精美绝伦的机械工艺手/枪，下半场也在火热的氛围中结束，经过短暂的五分钟休息后，这一届拍卖会迎来了最后一件压轴拍品。 最后上场的拍卖师是修蕾，她仍旧戴着那副黑白笑脸面具，小心地将一份单薄的塑封地产所有权证明书摆在了展台的支架上。 “今天的最后一件拍品。”她转身面向台下宾客，慢慢后退一步，像是怕动作太大会带起一阵风将那张纸吹走：“坐落于实验城东南方23公里外郊区，拥有120年悠久历史，占地面积1480英亩的大型庄园——揽星庄园。” 即使很多人已经在拍品目录上反复看过了这座庄园的信息，台下仍旧响起了一片唏嘘感慨声。 郊外的土地价格不像在城区那般昂贵，但仍旧属于实验城地界。能够在实验城周边拥有一座面积广阔、豪奢而舒适的大型庄园是多少人的愿望？ “拍品编号006，揽星庄园拥有室内交际舞厅、豪华泳池、球类运动场等多种设施，马厩、草场、花园温室和防护林更是不在话下，还拥有一座小型教堂和一小部分未开发土地。”修蕾继续说，“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数了，那么，起拍价30亿，请出价。” 她以如此平静的声音说出这样一个天文数字，台下宾客不由得都默了片刻，有些人甚至屏住了呼吸。 几秒种后，一个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30亿五千万。” —— 修蕾向声音的来处看去，钟夜正举起号牌，微笑着凝视她。 修蕾竟然控制不住地僵了一瞬，随后才想起来报价：“30亿五千万一次。” “31亿。”有人抬价。 修蕾在面具后默默瞪了那个人一眼。 钟夜不紧不慢地说：“加价五千万。” “31亿五千万一次。”修蕾说。 “35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土豪猛然抬价三亿五千万，台下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35亿五千万。”钟夜淡淡地说。 “36亿！” “加价五千万。”钟夜重复。 “36亿五千万，一次。”修蕾的声音略显冷淡。 与他竞价的人似乎犹豫了片刻，再次大幅度加价：“40亿。” 钟夜却始终很稳：“40亿五千万。”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埃默森凑到奥古斯特耳边悄声说：“我说他怎么一直没动静，原来是冲着揽星庄园来的。” 奥古斯特若有所思：“他好像很有把握。” 埃默森笑说：“要我说，这庄园就是他的了，小幅度抬价是最稳妥的，他这么有底气，吓也能把别人吓死了。” 奥古斯特：“这还叫小幅度？” 埃默森：“……相对于总价而言。” 就这样，钟夜不慌不忙地和那个人杠到了50亿五千万，对方终于撑不住收手，而钟夜似乎还是游刃有余的模样，神色间依然温润带笑。 “50亿五千万，一次。”修蕾看向他，钟夜也回视过来，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50亿五千万，两次。”修蕾移开了目光，但钟夜仍旧在非常专注地望着她。 “50亿五千万，成交！恭喜这位先生。”修蕾击槌之后终于再度转向他，面具后的双眸中露出微笑。 钟夜也笑了，随即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微微垂下了眼睫。 侍者拿着确认书来找他签字的时候，后排的埃默森又在和奥古斯特说悄悄话。 “我觉得我需要重新认识钟夜。”埃默森严肃地说。 奥古斯特：“50亿他倒还负担得起，钟氏传媒在他父亲手里时就有这样的财力，何况他接手后还有所发展。” “我倒不是说这个。”埃默森神色微妙，“我是说他的心理博弈能力，一直冷静地保持小幅度抬价，丝毫不见惊慌……这可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人会有的心理素质。” 奥古斯特没有接话，只是看着钟夜的背影。 “本来以为他是个天然呆的。”埃默森话音一顿，“没想到是个腹黑。” —— 揽星庄园的归属权确定后，拍卖会正式结束，主办方向买家收取保证金，并宣布正式的付款及提货程序将在下周完成。随后开始的是在公馆一层举办的小型交际舞会，奥古斯特与埃默森随着人流前往楼梯间，却在半路上被拦了下来。 “奥古斯特大人。”金发少年抬起头笑着看他，镜片后的红眸闪烁着光彩：“您能出席本次拍卖会是我们的荣幸，还请收下这份礼物。” 他将一个长方形黑色绒面礼盒双手递给奥古斯特，奥古斯特看了一眼礼盒上银色的商标，是著名的高端钢笔品牌，看样子这或许是今年的全球限定版笔墨套装，绝无仅有的珍品。 埃默森有些眼红，礼品珍贵倒在其次，关键是地下拍卖会高高在上的主办方什么时候给客人送过礼？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你看，我就说他们恨不得送你一样东西。”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x 电脑端:/ 奥古斯特道谢接过，抬眼看向少年：“请问，为什么单单对我特殊？” “因为你是我们最敬重的人，这与钱财或地位无关。”少年笑着，语焉不详。(_ 身侧经过的客人都在向这边看，金发少年露出无懈可击的笑脸，奥古斯特只得放弃追问，再次道谢后向前走去。 经过少年身边时，他听见对方低声说了一句话： “五年前那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话音低得如同耳语，像风一样很快消散了，奥古斯特的脚步顿住，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复杂的感情，冷漠、叹息、怨恨，纠缠成一股绳索，将他的记忆拽向深远的过去。 他回头去看，阿诺特已经走远。 “怎么了奥格？”埃默森问。 “没什么。”奥古斯特回过身，轻轻摇头：“走吧。” 章节目录 第33章 Chapter 33 地下拍卖场的客人陆续前往一层舞厅,只有钟夜还没走,他靠墙站在通往后台的走廊前,既不说要进去也不离开,守在通道口的两名保镖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只是笑笑地说不需要。 没人规定客人不能站在此处，保镖当然不可能失礼地将他赶走，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站岗,任由他在这里停留。 几分钟后,修蕾出现在保镖身后，让他们放钟夜进来。 钟夜从容地从两名保镖之间穿过去，跟着修蕾沿走廊拐过一个弯儿,进入了左手边第三个房间。 这里像是一间会客厅，灯火辉煌却空无一人，修蕾将门关上锁好,静了几秒,似乎是在听外面的动静,确定一切如常后，她转过身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钟夜呆了呆：“我……我不知道,我是来参加拍卖会的。” 修蕾在面具后尴尬地笑了笑：“啊哈哈,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是的。”钟夜连忙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但我确实很想见你,幸好我来了……” 修蕾歪了歪头：“你拿的是去年的请柬吧？听说你有四年没来过地下拍卖会了，今年是想起了什么？” “我从别人那里看到了今年的拍品目录。”钟夜如实回答，“我想买下揽星庄园,所以就来了。” 修蕾低下头沉默了几秒，看来这的确是个巧合。 “你们今天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我看见奥古斯特和埃默森了。”钟夜说，“唯独今年我没有收到请柬，本来还觉得奇怪，一见到你就明白了。”(_ 修蕾抬眼看他。 钟夜凝视她半晌，上前一步，抬起手轻轻搭在她面具边缘，见她没有抵触，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副诡异的面具摘了下来。 “难不成你的同伙和福斯蒂诺家有什么关系？”他此刻离修蕾很近，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 “这个暂时保密。”修蕾微笑，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 钟夜果然不再追问，他摘下修蕾的面具只是为了能多看她几眼，可是如今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一直盯着看，只好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一肚子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修蕾倒是还有闲聊的心思，笑着问他：“你买庄园做什么？” 钟夜想了想，也学她说：“保密。” 修蕾说：“这次的货品交易可能要推迟到两周以后，你回去得再等等。” “这倒是不着急。”钟夜看着她，“既然交易会推后，看来今晚果然会发生点什么。” 他还是很在意今晚的事，修蕾思索了几秒才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用担心，混在客人中间跟着他们走就好。其实你最好现在就离开，那个交际舞会也没什么参加的必要。” “我不走。”钟夜故意从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委屈，“好不容易见到你一次，你居然赶我走？” 修蕾愣了愣，有些无措：“不是的，我是怕……一会儿场面混乱起来，会吓到你。” “我哪有那么脆弱？”钟夜挑了挑眉，忽然明白过来：“你是担心我的心脏？” 修蕾赶紧点头。 钟夜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心口，“今晚你会有危险吗？” “不会。” “那就没问题，我要留下来。”钟夜斩钉截铁地说。 修蕾无奈笑了一下：“那你记住我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好。”他说。 修蕾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还有点时间，你要上楼去还是在这里待一会儿？” “你要走吗？”钟夜忽然握住她的手。 “不走，我九点钟再出去。” 现在离九点还有短短的十五分钟而已。 钟夜伸出手臂抱住了她，他觉得这世上应该少有像他这么倒霉的人，自从上次在天文台表白后已经过去一个月，其间他和修蕾只通过两次电话，发过的信息一只手都能数得清，他缺乏实感，有时候夜里醒来甚至觉得在诺亚学园度过的那一天只不过是场梦而已。 实在是太久没见面了，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熟悉的焦灼和渴望又悄悄升了起来，钟夜轻轻叹息一声，低声说：“维尔纳。” 修蕾怔了一下，她在钟夜面前从没提起过自己的家族，他从前试图查她的档案也以失败告终，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姓氏？ “我悄悄调查了一些事。”钟夜狡黠地笑了笑，声音仍然低而轻，“不过很是零散破碎，具体的还是只能等你告诉我。” 修蕾被他按在怀里，没能看到他此刻复杂的眼神。 钟夜闭了闭眼，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而自嘲地说：“我发现我是个声控，总是想听你的声音，再和我说几句话好不好？什么都行。”x ：/ 指针向前走动着，安静的房间中秒针的哒哒声格外明显，一下下像敲在他的心上，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流走，折磨了他许久的空虚感正在重新笼罩而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你是声控，不是颜控吗？”修蕾沉默了片刻之后出声了。 听到这个声音，钟夜从虚幻的寂静中走出来，周围的一切好像重新变得鲜活了，他慢慢后撤一些，低头看着修蕾的眼睛，温和地笑了笑：“我什么都控，准确地说应该是小修蕾控。” 修蕾看着他，嘴角虽然挂着笑，神色间却有些黯然：“对不起，可能又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你了。” “我会去找你的，实在找不到也会等。”钟夜认真地说。 修蕾这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钟夜望着她，掩饰不住唇角的微笑，他看进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修蕾的瞳孔透着他最喜欢的颜色，每次凝望时他都会沉溺其中，毫无办法逃脱。 钟夜低下头，双唇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睫。 —— 一层舞厅，埃默森正品尝着主办方准备的美味糕点，奥古斯特来到他身后淡声说：“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回去吧，早点休息。”埃默森抹了一嘴的奶油，笑眯眯地转过身来。 奥古斯特无奈地抽了一张餐巾纸递给他，径直走向公馆大门，门口的保镖微微躬身目送他坐上一辆黑色轿车，轿车很快启动，拐过一个路口消失不见。 然而这辆车却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在街灯昏暗的路边停了下来，奥古斯特坐在后座，拿出收到的钢笔礼盒迅速拆开，借着车内的照明，他看到内里嵌着一支精致的黑色银夹钢笔并一瓶皇家蓝的墨水，此外就是说明书和品质保证书，他将这两个小册子都翻了一遍，最终拆开钢笔抽出了吸墨器。 吸墨器上卷了一张薄薄的纸，展开之后他看到了一句德语。 “九点半行动。” 章节目录 第34章 Chapter 34 当晚九点半,实验城青龙区蓝/丝/绒公馆,一层交际舞厅灯火通明、舞曲悠扬,只有少数几位客人在拍卖会结束后直接离场,大多数人都留下来享受提供了美酒与佳肴的小型舞会。 在离去了半个小时之后,奥古斯特又走了回来，他站在公馆大门前，双手放在大衣兜里,抬起头默默打量着这栋建筑门廊上精致华美的雕花。 守门的两名保镖见他去而复返,仅仅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多余的动作。 片刻后，一名巴别塔专员赶到他身侧,在他耳边低声说：“都布置好了。” 奥古斯特点点头。 他今天来时原本就带足了人手，不需要另行调动。以蓝/丝/绒公馆的面积，几十人就足够守死各个出入口和窗户,现在整个公馆都在他们的包围之中,没有人能逃得出去。 “进去。”奥古斯特稍稍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再次进入公馆，两名专员紧随在他身后,门口的保镖没有阻拦他,今晚出入几次都是客人的自由,何况这个人是奥古斯特,实验城的首席执政官，唯一一个持有金色请柬的人。 时间平稳流逝，舞会气氛正好,几杯红酒入喉，客人们都有些醺醺然。埃默森坐在一张沙发上无聊地翘着腿，盯着红色帘幕下缀着的金色流苏，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来自扩音器的嘶嘶电流声。 埃默森一下子精神了，紧接着，沉静到有些冷淡的声音通过广播响起： “我是实验城首席执政官奥古斯特·索伦森，蓝/丝/绒公馆已经处于巴别塔的严密控制之中，今晚将在此缉捕非法异能组织伊甸园的领导者及高层干部。请普通宾客继续留在一层舞厅，不要惊慌，也不要试图离开公馆，巴别塔专员会保证你们的安全。”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舞曲戛然而止，舞厅中顿时一片哗然。 广播中的声音只是顿了两三秒，继续说：“伊甸园领袖阿诺特·福斯蒂诺，我知道你还在公馆中，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此言一出，舞厅中的议论声又大了些，仓皇的气氛弥漫开来，有人看向门外，守门的保镖早已被持枪的巴别塔专员替代，现在离开公馆绝无可能，宾客们不约而同地往角落处聚集，似乎这样做才能带来安全感。 埃默森仍稳稳坐在沙发上，唇角勾起笑容，紫眸中露出兴奋的光芒。 不多时，奥古斯特带领两名黑衣专员出现在一层舞厅，更多的专员持枪从正门涌入，短时间内就占据了舞厅的大半空间，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普通宾客在引导下纷纷避入包围圈后方，留在前方面对密密麻麻枪口的只有几名不知所措的公馆侍者。 公馆内部是一个封闭的天井构造，从一层抬头能望见上面几层的环廊，地下拍卖场和一层舞厅的各个房间都已经搜寻完毕，唯独看似寂静无人的上层还没有调查。奥古斯特抬起头，大声说：“阿诺特·福斯蒂诺，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很多人都向上看去，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声，金发红眸的少年从二楼环廊的视线死角处现身，扶着白玉雕琢的栏杆，微笑着俯视下层的奥古斯特。 几十杆枪齐齐高举，对准他所在的方向。 阿诺特已经摘下了眼镜，他身上那一丝青涩稚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危险，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酒红色的眸子在金碧辉煌的背景下透出鲜血般的色泽，他就这样带着冷笑静静盯着奥古斯特。 “我早该料到会是这样。”他说，“不过，奥古斯特，你别想抓住我。”x ：/ “说什么大话？”埃默森毫无征兆地开口，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上前几步和奥古斯特站在一起，抬头笑说：“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那劳什子异能空间折叠？告诉你，我们有办法追踪你，你再怎么折叠也叠不出巴别塔的手掌心，还是趁早投降为好。” 阿诺特眯起眼睛打量他：“原来是埃默森少爷，很好，真是感人至深……不过，你们对自己的伙伴是否也太缺乏关心了？” 埃默森脸色微变，只见阿诺特拍了拍手，两名公馆侍者押着戴面具的拍卖师少女出现在环廊边缘。 “你们以为我不可能抓住她吗？”阿诺特微笑着欣赏埃默森苍白的脸色，“不要轻举妄动，放我离开这里，否则我就把她从这儿推下去，应该能摔断几根肋骨吧？或者刮花她的脸我也不介意。”他从袖中取出一把雪亮锋锐的折叠小刀，笑得更开心了。 奥古斯特一直不说话，埃默森也不再出言激他，阿诺特露出得意的神色，缓缓踱步来到环廊正中央的楼梯前，正对着下方巴别塔的半圆形包围圈，侍者押着拍卖师跟随在他身后。他似乎是想以修蕾为人质就这样施施然离开，可是脚步还没踏上台阶，变故陡生。 一直拖着步子走路的修蕾有那么一瞬稍稍落后了监押她的侍者，她趁机猛地后退，金雕银饰的长管左轮从她戴着手铐的右手中凭空出现，两名侍者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已经分别被实弹从背后击中肩膀倒下。 紧接着，长管左轮的枪管像是能随意变形那样缩短，霎时间变成一支微型短筒枪，她就这样以一个困难的姿势将枪口倒转向下，按动扳机击碎了手铐间牢固的铁链。 阿诺特震惊之余仍然极快做出了反应，他欺身前冲，手中折刀划向修蕾脖颈，对方向后闪躲避开了要害，脸上的面具却被刀尖险险割裂成两半，脱落的面具短暂地阻挡了她的视线，阿诺特就趁这半秒的时间摸出腰间手/枪迅速上膛，待修蕾能看清眼前的时候，手/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的额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巴别塔专员来不及开枪压制，等情势稳定下来，楼上已经变成了拍卖师少女和金发少年各自持枪对准对方脑袋的局面。 一片寂静中，修蕾凉凉望着阿诺特，眼眸深沉如翡翠，她手上的枪不知何时又变回了正常尺寸的长管左轮，金色的光泽像有生命一般流动着，枪身莹莹发亮。 “阿诺特，你那些恶趣味最好改一改，如果不想让脑袋开花的话。”修蕾微微调整枪口瞄准他，没什么好气地说：“把我的脸刮花？亏你想的出来。” “哼，还不知道是谁的脑袋开花。”阿诺特凶恶地瞪着她：“这么近的距离，你不可能躲掉我的子弹。” “你以为我会怕你？”修蕾瞪回去：“就算没有我，你迟早也会落到巴别塔手里。现在杀了我更好，让奥古斯特毫无忌惮地缉捕你，你动手啊！” “做梦，我才不会这么简单就杀了你！我这么信任你，你竟敢把我给卖了？！” “那是你蠢得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关我什么事？” “修蕾·维尔纳，你今天别想安然无恙走出这里！” “今天要是不打烂你的脸我就不姓维尔纳！” 他们两人吵得越来越凶语速越来越快，仿佛随时要打起来，最后下面的人几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一众宾客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两个神经病，根本无暇思考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不该相信你！巴别塔的走狗！无情无义的背叛者！彻头彻尾的懦夫！”最终，阿诺特用这样一句话对他们的争吵做了总结，他气喘吁吁地盯着修蕾，那眼神仿佛能吃下一头狮子。 修蕾难得没有回嘴，故意露出些许被刺痛的神情，眼睫颤了颤沉默不语。 “够了。”一直看着他们二人的奥古斯特直到这时才开口，他站在包围圈最前方，手上没有拿任何武器，仅仅是立在那里身上就透出慑人的威压，话音虽淡却能镇住全场。 “你一个人对这么多人是不会有胜算的，福斯蒂诺。”他目光锋锐，倒像是真的生气了：“把枪放下，伤害别人只会加重你的罪行。” 阿诺特仍锲而不舍地瞪着修蕾，很久之后才稍侧头瞥了奥古斯特一眼，蔑笑：“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埃默森：“你什么意思？” “你们可以逮捕我，因为我是伊甸园的领袖。”他几乎是骄傲地笑着，“至于我面前这位，她在伊甸园中的地位仅次于我，前几日我刚刚承诺过，若我发生不测，就由她继任首领之职，伊甸园全体成员都将听从她的调遣。” “所以，你们是不是也该逮捕她呢？”阿诺特唇角勾起一抹笑。 “你傻了吗？”埃默森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修蕾是我们的人，她加入伊甸园完全是为了引你上钩，多亏她提供的情报我们才能有今晚的行动！” “你有证据吗？”阿诺特冷冷说。 “要什么证据？你刚才不是还在跟她吵架吗？现在又说她是你的同伙？”埃默森气急败坏地指着他们两人间横着的两把枪：“拜托挑拨离间也动点脑子好不好？” “我没有挑拨离间。”阿诺特眸光微闪，“修蕾与我的合作的确已经破裂，但她当初加入伊甸园却是真心实意的，她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想将伊甸园的资源据为己有，这恐怕连你们也不清楚。” “我能提供充分的证据证明她的险恶用心，我们之间的通讯记录都留有备份。”他笑着，“而你们呢？能提供证据证明她的清白吗？” 当然不能。应修蕾的要求，她传给埃默森与奥古斯特的信件尽数被焚毁，如今真的没有物证能证明她无辜。 奥古斯特定定看着阿诺特，深灰的眼中似乎燃着两团火：“不需要物证，我可以证明她是清白的，我一个人的证词难道还不够吗？”(_ 阿诺特微笑看他：“当然不够。” 他看向巴别塔专员构成的黑色包围圈后方，看向那些穿着五颜六色礼服的宾客们，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脸上扫过：“谁不知道奥古斯特大人毕业于诺亚学园？而修蕾·维尔纳和他一样出身于诺亚，他们在同一时期分别担任了战异系的学生会顾问和主席。”他转而看向奥古斯特铁青的脸，“你们之间关系密切，你对她自然是处处包庇护短，你的证词怎么能相信？” 修蕾冷淡地盯着他，低声说：“来这一手啊，阿诺特？” 阿诺特侧头，朝她露出无比欠揍的笑容。 修蕾的名字只是在诺亚学园内无人不晓，放到整个实验城绝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但是在场的宾客中仍有一部分人听说过她，他们知道阿诺特说的是事实。 埃默森急于开口，却被阿诺特一句话堵了回去：“闭嘴吧，艾斯卡尔，谁不知道维尔纳家与你家是世交，你和修蕾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哎呀，你们三人之间的羁绊还真是动人，不过我想这并不能成为包庇罪犯的理由。” “胡说八道！”埃默森气得直跺脚。 “争辩没有意义，重要的是证据。早在我现身之前，修蕾勾结伊甸园的证据就已经发布在了网络上，现如今想必删也删不完了。”阿诺特轻松笑着：“公正无私的奥古斯特大人，难道你要因为私人感情而放过一个阴险狡诈的罪犯吗？”他用枪口隔空点了点修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奥古斯特沉默了许久，“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阿诺特挑眉，“我要拖着她一起下水，在你们能够证明她的清白之前，就让她和我一同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关上几个月吧。” 又是长久的沉默。 埃默森观察着奥古斯特的神情，忽然伸出手扯他的袖子，急道：“奥格你不能这么做！” 奥古斯特慢慢将衣袖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巴别塔A机关Ⅰ组。”他缓缓抬手，黑色手套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立即逮捕伊甸园最高领袖阿诺特·福斯蒂诺……” 他顿了几秒，将手挥下，“……及重要嫌疑人修蕾·维尔纳。” 章节目录 第35章 Chapter 35 克洛德在这间监牢里已经度过了五百一十七天,一年半的时间。 坐牢的滋味并不好受,辛苦而无趣,他每天都被迫进行大量枯燥乏味的劳动,并且被剥夺了使用信息网络的权力,甚至连一般的报纸杂志都不能读，他唯一能读到的是巴别塔专门提供给犯人的刊物和书籍，内容说不上有多糟糕,但看久了也会感到厌烦。 关押在巴别塔的都是非法异能者,但受到如此严格限制的只有他一人，其他犯人至少能浏览某几个网站上经挑选发布的新闻和丰富的书籍，唯有他处于密不透风的信息封锁中。 这是奥古斯特的决定,是对他的一种折磨。这使他离外面的世界越来越远，心灵濒临枯竭，精神也接近崩溃,甚至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醒来看到天花板上虚假的蓝天投影和人造日光,他都有种想要自杀的冲动。 他的死期在十年后，在那之前奥古斯特无权处死他,如果他在狱中自杀,想必是遂了奥古斯特的意。 克洛德不想那么做,但也不知道坚持有什么意义。直到某一天,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 过去他一直在实验中偷取别人的异能，并将那些偷来的能力输入到了泥塑傀儡的身上，遗憾的是他本人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些异能带来的压力,他一度很想找出提高自身异能兼容度的方法，可惜没有成功。x 电脑端:/ 但是在狱中度过了浑浑噩噩的半年以后，在精神和身体遭受了过度的摧折之后，克洛德忽然发觉，那些深埋在他脑海中的异能公式一个个像是活了过来，有几个简单的已经可以为他所用了，他这时才相信，原来人类的异能禀赋真的可以通过锻炼提高，这与他曾经的猜想差不多。只不过没人愿意用这样变态的方式锻炼自己，更没人试过通过实验去提取别人的异能，他是第一个做这件事的人。 从那天开始他就萌生了逃走的想法，但他知道还没到时机，他脑海里有上百个异能公式，但他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将它们全部学会，接受的过程艰难缓慢，他只能等，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十年之内，他总有一天会具备逃出巴别塔的能力。(_ 他的天才超出了自己的预期，这一天来得比他想象的快。 —— 这天早晨，克洛德闭着眼睛坐在床头，如往日一样，海量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里。 异能“数据窥视”，这种异能他直到最近才开始启用，并且能够使用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此前他一直运用各种能提供交流手段的异能和过去的同伴取得联系，但如今，这样的异能也所剩无几了。“数据窥视”是他掌握的所有信息型异能中最强大的一种，但是也很麻烦，大量芜杂的信息让他心烦意乱，有时候甚至连续几个小时都找不到一点有用的东西，或者即使有也被他错过了，因为集中注意力实在太难，这个异能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用。 克洛德躺回床上休息，望着头顶上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天空。 最近他倒是得知了几个有趣的消息，有的是塔外的同伴传递给他的，有的是他通过数据窥视获取的，来自后者的有效信息极少。 首先是几个月前，伊甸园开始活跃，克洛德早就知道伊甸园的领袖是那个曾与他结下梁子的福斯蒂诺家的少年，他的同伴中曾有人渗透入伊甸园的内部，但是很快就被清理出来了。他不知道伊甸园突然的活跃是为了什么，但他猜测这与自己有关。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然后是前几天，他听说阿诺特入狱了，奥古斯特带领巴别塔A机关在蓝/丝/绒公馆逮捕了他，同时入狱的还有作为钩子的修蕾。 对于这个消息，克洛德倒是警惕了一下，毕竟事关修蕾，或许修蕾已经想通了某些事，决定重新加入巴别塔的行列了，那么他应该加倍小心。 修蕾入狱这件事他倒是没怎么起疑，奥古斯特这么做只是迫于形势而已，一旦回到巴别塔他就会掩人耳目释放修蕾，这毫无疑问。 不过，等等…… 伊甸园的突然活跃，修蕾作为逮捕阿诺特的钩子，两人同时入狱…… 克洛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说不上来。他知道的细节太少了，粗略的情报不足以支撑他做任何推测，所以他想通过数据窥视碰碰运气，说不定能看到些什么。 可惜，这个鸡肋的异能总是让他累个半死还一无所获，克洛德躺在床上深思，阿诺特在狱中，这没什么，他知道阿诺特恨他，但他对此早有准备，并不觉得担忧。 修蕾也在狱中……不，这个时候她应该被释放了，奥古斯特不可能关押她这么久。 如果说修蕾和阿诺特……这可能吗？ 不可能，应该不可能，他们两个是毫无关系的人，只是因为伊甸园近来过于活跃，巴别塔急于逮捕他们，这才让修蕾去作了钩子。 而且，和阿诺特不一样，修蕾没有仇恨他的理由，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很难讲，不是仇恨，只是互相惧怕着而已，会互相惧怕着一直走到结局，克洛德是这么认为的。 思维短暂地松懈了片刻，克洛德蹙了蹙眉。 不对，不对。 他不该忘记修蕾是什么样的人，他应该更加警惕的。 他必须尽快逃离了。 —— 蓝/丝/绒公馆事件两周后，地下拍卖会的货品交易延期完成，奥古斯特也收到了他拍下的那把机械工艺手/枪。 阿诺特做事很聪明，早在几个月前，地下拍卖会的主办权就转移到了别人名下，表面上已经与福斯蒂诺家族毫无关联，他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主持人和拍卖师而已。因此尽管他被捕，拍卖会流程受到的影响却十分有限，仅在一周后就恢复了运作，陆续完成了收款与交货的程序。 奥古斯特毫不怀疑，拍卖会带来的巨大利润最终仍会落入福斯蒂诺家的口袋里。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那一晚过后他与阿诺特谈过，对方是克洛德非法实验的最初受害者，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协助他杀死克洛德。 克洛德一直是奥古斯特的一块心病，他想尽快除掉对方却又找不到稳妥的办法，有阿诺特协助，事情会变得容易许多。 鉴于克洛德随时可能逃狱，巴别塔正在暗中构筑针对多种破坏性异能的防御工事。这种防御壁垒耗能极大，绝不可能十几年如一日地开启，阿诺特计划等到防御网全方位构筑完成时立刻动手，在克洛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杀死他。在此之前绝不能透露出半点风声，更不能惊动克洛德。 这是最保险的方法，奥古斯特也承认，阿诺特心思缜密，有时候甚至谨慎过头了。 只是克洛德一旦身死，巴别塔必然要背负责任，这种程度的失职足以让奥古斯特下台。 “绝对不会牵连到您的，奥古斯特大人。”当日，阿诺特坐在苍白灯光下，笑着对他说：“巴别塔负责牵制克洛德，防止他逃走，修蕾协助我将他击伤，而最终动手的只有我一个人。” “克洛德死后，您大可以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原本就是罪犯，左右逃不过一死。”他说，“巴别塔什么也没做，仅仅是构筑了防御工事而已，修蕾打伤逃犯是为了重新逮捕他，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有真正动手杀死他的我——才是有罪的。” “至于我如何接触到克洛德，您又为什么没有阻止我，这些细枝末节要怎么蒙混过关，就不用我一一说明了吧？”他笑笑，“即使巴别塔真有过失，四区执政官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而罢免您。” 奥古斯特看着他：“你何必这么做？除掉克洛德的同时保住你完全是可能的，办法可以再想，退一步说，即使我被罢免，那也没有什么。” “没时间了，而且没那个必要。”阿诺特摇头，“我也不想让您被罢免。” 那天的谈话进行了很久，阿诺特将他的所知和推测一一向奥古斯特说明，最终要离开时，他又说：“我计划中最后的那一环，请您对修蕾保密。” “为什么？” “如果我猜的没错，修蕾也想亲自杀死克洛德……这种机会只有一次，我不希望有人跟我抢。”他说，“我要赶在她之前做这件事，不能让她有所防备。” 奥古斯特沉默须臾，“你有办法在她之前动手吗？” “有。”阿诺特摸了摸鼻子，“她大概知道我和克洛德之间的仇恨，只要我请求她最后留给我一些时间，她一定会答应的。” 他笑了笑：“我想这么做也合您的心意，这件事里最好不要留下对修蕾不利的证据，是吗？” 回忆到此为止。 精美的机械手/枪表面流动着颇富年代感的厚重金属光泽，这东西有年头也有历史，摸上去的手感冰凉而滑润，奥古斯特拿在手里抚摸了片刻，将它放回了皮盒中。 他将手肘支在桌上，指掌抵着额头，面容隐藏在阴影里。 蓝/丝/绒公馆那一晚已经过去两周了，可那两句话仍然在他的思想中回荡，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 “因为你是我们最敬重的人，这与钱财或地位无关。” “五年前那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36章 Chapter 36 塔内通讯清脆的铃声响起,奥古斯特按下接听。x “奥古斯特大人,钟氏传媒董事长钟夜先生请求与您见面。” “请他到四十二层会客厅。” 这次见面是早就约好的,无休止的思考被打断,反而让奥古斯特松了口气。钟氏传媒和巴别塔的合作正在逐渐步入正轨,近年来随着实验城规模的不断扩大，巴别塔的职责越来越复杂，在其机构完善之前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不依靠实验城的几大民营企业。 钟夜今天来固然是为了公事,但同时他也想探监,十几天前他就向奥古斯特询问过此事了。 谈论正事大概花了一个小时，钟夜的助理一直在旁边奋笔疾书，忙出了一头汗,好不容易结束了能喘口气，他抹抹额头抬头看向自家总裁，只见钟总花了半秒钟就完成了从严肃正经到轻佻风流的转变,正笑眯眯地看着奥古斯特： “请问,今天我可以去看小修蕾吗？” 周助理差点当场昏过去。 最终奥古斯特给了他一张权限卡,让专员带他过去。走出会客厅，钟夜对助理说：“你先开车回去吧,我晚点回公司。” 周助理：“……不用,我打车就行。” “别客气,毕竟你还要拿东西。”钟夜笑着将一沓儿文件塞到他怀里。 周助理简直没脾气,前往电梯间的路上，他悄悄问钟夜：“钟总，说实话,你究竟为什么拍那个庄园？” 钟夜很自然地说：“我有我的原因，反正不是给你买的。” 助理：“……” “不过欢迎你随时过去玩。”钟夜笑着拍拍他肩膀，跟随专员登上了上行的电梯。 —— 此时软禁修蕾的房间里是一片鸡飞狗跳的场景。 起因是阿诺特早上过来看了修蕾一眼，风波略微平息后他被允许在塔内一定区域自由活动，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去看修蕾，自从那晚在公馆争相飙戏后，他们两人还没见过面，正急需交流。 阿诺特是真的被关了小黑牢，修蕾的房间却相当豪华，水晶吊灯，刺绣地毯，真皮沙发，红木桌椅，还有若干价值不菲的摆饰，一个正厅就有一百来平米，简直是一个总统套房。他进去时修蕾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餐，香醇的红茶和精致的甜点装在考究的瓷质餐具中摆在她面前。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面对着张大嘴的阿诺特，修蕾淡淡说：“别误会了，这是莫顿以前的房间，现在充作了客房。” 阿诺特将嘴闭上，又问：“克洛德呢？克洛德以前的房间在哪里？” “在上一层。”修蕾从盘子里切出半块蛋糕往外推了推，“吃吗？” 阿诺特用多余的叉子戳起蛋糕塞进嘴里，坐在了她旁边，含糊着说：“那天的戏演得还真不错呢，修蕾。” 修蕾笑一笑：“比你差远了，是你精湛的演技激发了我飙戏的热情，影帝先生。” 阿诺特伸出手指刮了刮脸颊：“我很有天赋吧？毕竟我这辈子大半时间都在演。” “即便现在也是？” “养成习惯了，我没有恶意。”阿诺特笑着，掏出他那副傻乎乎的眼镜仔细戴上，眨眨眼看她：“我理解你怕我的心情，我看起来就是那种笑里藏刀的人。” 戴上眼镜后他整个人可爱了好多，修蕾甚至能从那双红眼睛里看出几分天真无邪。 “我才不怕你。”修蕾捧起热乎乎的茶杯，喝了一口微甜的红茶，“我拿枪对着你的时候，你没有惊慌。” “没有啊。”阿诺特回答完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陈述而不是询问。 “不怕我的人，当然也不会害我。”修蕾似乎想笑一下，但是嘴角没能抬起来，她干脆放弃了。(_ 阿诺特看了她几秒，低头研究桌布上的花纹：“你当时也没害怕，不是吗？” 修蕾：“我没必要怕，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 “什么？！”阿诺特跳了起来：“那么近的距离如果我开枪，说不定你真的会死！” “不会死的，我哪有那么容易死？”修蕾瞥了他一眼。 “还有我那一刀，如果距离没掌握好真的会划伤你的脸！”阿诺特强调。 “不可能，你当我是傻瓜吗？”修蕾居然朝他吐了吐舌头。 原本想与修蕾联络感情并进一步加深搭档关系的阿诺特忘记了初衷，他冲进某间开着门的卧房，从里面抱出了两个羽毛枕：“来啊！来打一架啊！” 修蕾从餐桌前起身撸起了袖子：“谁怕谁？” 几分钟后，钟夜用手中的权限卡刷开套房的电子门，随着银色金属门向右侧滑开，他看到了满屋子飘飞白羽毛的奇异场景，一个快要散架的羽毛枕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的脸上砸来。 —— 奥古斯特独自站在会客厅的落地窗前，看向远方城市边际与天空的交界线。 那天也是在这间会客厅里，修蕾很正式地对他道了歉。现在想起来他还有些哭笑不得，那孩子将这件事在心里埋了整整一年，一见到他就吓得脸色发白，非要认真地当面道过歉才算是解开心结，奥古斯特之前不明就里，还以为这一年间自己真的变成了什么可怕的存在。 近来他频繁地想起以前的事，那些回忆从未褪色，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在诺亚学园读书的几年时光并没有给奥古斯特留下太深的印象，在他的记忆中，真正的学园时代是从认识修蕾和埃默森的那一天开始的。 那时候……大概是四年前，克洛德继任首席执政官的那一年，随着莫顿的卸任，作为他副手的奥古斯特也得以从巴别塔繁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他回到了诺亚学园，起初的一年担任了战异系实战课程的指导教师。这个职位说实话很清闲，实战课程每周只有一次，负责讲解的教师另有其人，他只管陪练，甚至用不着备课，每周都有大把的空闲时间，这正是奥古斯特所喜欢的生活状态。 虽说他能力出众、严谨自律，却意外的是个没有雄心壮志的人，年纪轻轻的却只想着去过每天看书养花喂猫的田园生活，正因如此修蕾才会对他接任首席执政官一事过意不去。 但奥古斯特其实没放在心上，对他来说都一样，他愿意背负起沉重的责任，只要这样做能保住他所眷恋的那段时光。 —— 四年前的一个冬天，寒假即将结束，学生们陆续返校。在某个飘雪的冬日，工作清闲的奥古斯特披起大衣走出温暖的办公室，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银装素裹的学园里。 诺亚学园实在太大了，下雪的时候触目所及皆是美景。教堂的尖顶覆了一层薄雪，鸽子在雪地上散步，不时抖抖羽毛激起一小片雪雾；湖面结了冰，冰下隐约能看到灵活游动的几尾鲤鱼；小树林变成了银白色的，枝头的积雪总是被松鼠和不知名的小鸟碰落，扑簌簌地掉下来；操场上堆着几个傻乎乎的雪人，还有学生在打雪仗，笑声和喊声一直传到了附近的教学楼里。 奥古斯特沿着石板路走向学园的正门，他忽然想去外面看看，学园外围有大片的林地，是下雪天散步的好地方。 走出校门几十米远，到了下坡路上，奥古斯特停下了脚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修蕾，她正拖着死沉的行李箱沿着坡道往上走，走得很慢。学园前方这条坡道还算平缓，但以她的体力要把箱子一路拖上去还是太勉强了。奥古斯特看着她，忽然想起以前的自己，他读书的时候诺亚学园几乎是个贵族学校，每年假期结束，学生们都由父母或管家亲自送回来，在宿舍安置好行李方才离去，唯有他每年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这条坡道是他熟悉的地方，小时候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上坡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数自己的步数。 修蕾还在专心致志地拖行李，忽然觉得手上一松，一道阴影罩了下来，她先看了看自己的箱子，然后顺着箱子往上看，看到了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然后是黑色大衣的袖子，黑色短绒毛的领子，和奥古斯特的脸。 修蕾站在原地呆住了，奥古斯特后来才想明白，她大概是没想到会忽然见到一个以前只在资料上看到过的人。修蕾早就认得他的长相，她是莫顿的学生，不可能不知道奥古斯特是谁。 但是奥古斯特从未见过她，也没有听说过她的事。 “我替你拉一段路吧，虽然也快到了。”奥古斯特提议说。 修蕾跟在他后面往上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某人的喊声： “修蕾！你作弊！” 由于汽车不被允许驶上坡道，埃默森少爷的箱子也只能由侍从提上来，可惜他在坡道下方就屏退了侍从，声称要跟修蕾来一场“拖行李上坡比比谁更快”的比赛，半道上他拐去路边的小商店买辣条，就这样落后了修蕾一百米远。 修蕾和奥古斯特都停下脚步往后看，只见埃默森使出吃奶的力气拖着箱子一溜烟儿跑上来，气喘吁吁地指着奥古斯特：“这是谁？” 修蕾装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奥古斯特看着小男孩妖异的紫色眼睛，淡淡自我介绍：“奥古斯特·索伦森，战异系的指导教师。” 章节目录 第37章 Chapter 37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在紧接着的一个学期中,奥古斯特总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见到修蕾和埃默森,在空教室、图书馆、操场甚至神秘小木屋,仅仅一个月内就见到他们八次。 第九次遇见是在餐厅门外,埃默森手上捏着一个甜甜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望着奥古斯特，奥古斯特也看着他。 埃默森盯了他一会儿,似乎觉得他太严肃了,于是转开目光去看修蕾：“我们为什么总能遇见他？” “因为我们都很闲。”修蕾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热可可。 他们两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奥古斯特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 结果埃默森的表情更加精彩了,他似乎根本没想到奥古斯特也会笑。 “我们要去图书馆。”埃默森试着跟他搭话，“你呢？” “我也是。”奥古斯特很罕见地说了谎，他本来是打算回公寓独自看书的,但忽然觉得去图书馆也不错。(_ —— 奥古斯特没什么大人的架子,埃默森跟他多说了几句话就不再怕他,在图书馆写作业时甚至向他请教起了数学题，还问他喜欢用什么牌子的笔记本和钢笔。修蕾将一本沉重的精装书立在桌子上翻看,书身完全挡住了她的脸,奥古斯特看到书脊上的题名,是军事史相关的教科书,很难想象她会对这种题材感兴趣。 果然，两个小时之后，埃默森做完作业看起了漫画书,修蕾则将精装书当成枕头趴在上面睡觉，就这么耗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之后的事情好像顺理成章，只要在学园里遇见，埃默森总会问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如果时间合适就三个人一起去，互相熟悉后他们甚至留下了联系方式，无论是去图书馆还是去餐厅，埃默森或修蕾都会问他要不要一起。 奥古斯特从前也没想过会交到两个年龄比自己小十来岁的朋友，他少年时的学园生活趋于平淡，印象中只剩下学习和生计两件事，由于家里条件不富裕，每天完成课业后还要为生活费担忧，实在算不上轻松。另外，虽说他的人缘不错，但很难完全融入当年诺亚的那种纯贵族圈子，他又是少年老成的类型，实在享受不到所谓青春的乐趣。 现在就不一样了，诺亚的奢靡之风仍在盛行，但比起当年更为兼容并包。他的职位自由清闲，更不用再为生计担忧，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自己和修蕾、埃默森非常合得来。埃默森自由自在的个性让他很欣赏，而修蕾和从前的他有点像，因此总能明白他的想法，他们在精神上似乎并没有十几年的成长差距。x ：/ 一个学期下来，三人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期末考后的那一晚他们在学园最豪华的餐厅里吃饭，一碗玉米浓汤下肚，埃默森忽然提出要建一个微信群以便他们在假期中还能随时联系。 由于群名被埃默森改成了美食派对，修蕾就将自己的昵称改成了洋葱圈。 “为什么是洋葱圈？”埃默森问。 “因为我爱吃。”修蕾说。 “那我就叫炸蘑菇吧。”埃默森低头打字，“奥格你呢？” 奥古斯特看看餐桌上……似乎只剩下鸡腿了。 昵称都改好后，修蕾悄悄地将他们两人的备注也改了过来。这时候奥古斯特才想起来问：“你们的家都住在哪儿？” “我家就在朱雀区，不远。”埃默森答道，“修蕾家不在实验城，不过她一般都不回去，跟我一起回朱雀区。” “你呢？”修蕾问奥古斯特。 “我就在学园。”奥古斯特笑了笑。 埃默森欢呼了一声：“那我们假期里也可以随时来找你。” 奥古斯特自然不会拒绝，他后知后觉地说：“既然你们两个住在一起，这个微信群就算是为我建的了？” “那当然，瞧我对你多好？”埃默森一贯说话不着调，奥古斯特笑了一声正要答话，肩膀上忽然被谁拍了拍。 他回头去看，穿一身深绿色礼服的年轻人正站在他身后，神情柔和，蓝眼睛中带着笑意。 奥古斯特呆了一下，站起身来。 “几个月没见了吧？”他笑了笑，“克洛德。” —— 每年诺亚春季学期的期末，首席执政官都要来校致辞、参加晚会，这是学园建成以来的惯例，今天克洛德正是为此而来，晚会结束后他直接到餐厅吃饭，身上还穿着十分正式的礼服。 “你们都吃完了？要不要来点甜点，我请客。”克洛德微笑着，目光在他们三人间转了转，最终停在修蕾身上。 “黑森林蛋糕。”埃默森毫不客气地点单。 “芒果布丁。”修蕾紧接着说。 “……我来杯咖啡就可以了。”奥古斯特苦笑，“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克洛德微笑，“修蕾是我的师妹。” 他这话让奥古斯特疑惑了一阵儿，大家都是从诺亚毕业，要说师妹的话，全校的女生都可以算是他的师妹。后来他才明白，克洛德的意思是，他和修蕾都师从莫顿。 克洛德很自然地和他们坐在了一起，餐桌上的气氛仍很融洽，但奥古斯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和谐。他当时没有多想，他曾经是莫顿信任的下属，而克洛德是莫顿的学生，他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此，见了面不过是打个招呼点点头，算不上朋友。但修蕾和埃默森不一样，他们三人的关系已经很密切，忽然插/进来一个克洛德，当然会不那么舒服，奥古斯特认为那种不适感就是来源于此。 后来再回想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直觉甚至还没有埃默森敏锐……其实这不能怪他，奥古斯特自以为了解巴别塔和莫顿，但他对真相所知太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他才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 晚餐结束后，修蕾和埃默森先回了宿舍，奥古斯特和克洛德一起去了学园内对教师开放的酒吧，克洛德要了一杯香槟，跟奥古斯特说起修蕾的事。 “你知道她的姓氏吗？”克洛德问。 奥古斯特摇头，他无权查看学生档案，在实战课程中也没有翻阅过学生名册，名册在另一位老师的手里。 “维尔纳。”克洛德笑笑，“修蕾·维尔纳，这是她的全名。” “你是说那个维尔纳？”奥古斯特神情一滞。 “没错，就是给你写过推荐信的维尔纳家。”克洛德说，“很巧吧？没想到你会和她成为朋友……我想她应该早就认识你，她见过你的照片，在老师提供的资料上。” 奥古斯特沉默了很久，当年他这个平民出身的孩子原本打算进入军校，只因为偶然帮了维尔纳家主一个忙，得到了他的一纸推荐信，才得以进入诺亚学园。后来每年他都会收到维尔纳家寄来的一大笔生活费，在诺亚学园读书开销巨大，在那个学校不提供补助的年代，即使他已经省吃俭用，也无法光靠奖学金生活下去，维尔纳家寄来的钱对他而言是救命的稻草。 毕业后他很想回报这份恩情，先后给维尔纳家寄去了十几封信件，却从未得到过回音。因为工作的缘故他无法长时间离开实验城，不可能亲自去拜访，尝试了多种手段也未能与维尔纳家取得联系，奥古斯特渐渐放弃了。但他从未淡忘过这件事，就在上个月他还打算过，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暑假离开实验城，去寻访一下维尔纳家族的旧址。 这些事没必要跟克洛德说，奥古斯特只是问：“莫顿先生为什么会收她做学生？” “谁知道呢？”克洛德无奈笑了笑，“或许因为她的异能天赋很高吧？你指导实战课程，应该也见识过了。” “的确。”奥古斯特说，“她现在还小，再过几年，她恐怕能与我不相上下。” 当时的克洛德露出一种苦涩的表情，很隐晦地藏在笑容之下，不仔细看根本觉察不到。 “而且，维尔纳家和老师的家族是世交。”克洛德说，“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 莫顿很少提起自己的家族，奥古斯特跟随他五年之久，直至第三年才得知他是艾斯卡尔的家主。艾斯卡尔与维尔纳两大家族的关系他倒是听说过的，那么修蕾会成为莫顿的学生也不算很奇怪了。 奥古斯特并不知道，克洛德向他隐藏了大部分的事实，真相远不止如此。x www.x33xs.com m.x33xs.com —— 后来的半年中，学园生活平稳地继续，克洛德很少来到学园，莫顿也一直住在他在朱雀区的别墅中，这两个人正在渐渐淡出奥古斯特的生活。他依然担任着实战课程的指导教师，闲暇时和修蕾、埃默森一起泡泡图书馆或者吃顿饭、打打雪仗钓钓鱼，那样的日子很快乐，他觉得自己更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享受过这样快乐的时光。 他猜测到维尔纳家应该是出了什么状况，因此避免向修蕾打听相关的事，转而向从前的同学和巴别塔的同事询问，得到了些并不确切的消息。据说维尔纳家在几年前搬离了原先居住的庄园，举家迁移到了海外，只有修蕾一个人留下来，受到艾斯卡尔家的照顾，不但获得了实验城的准入资格，还成为了莫顿的学生。 那年寒假，无所事事的埃默森买了三张去北欧的机票，拉着修蕾和奥古斯特去往赫尔辛基，他们在北欧消耗了一个月，旅程的节奏缓慢，从冰雪仙境一般的赫尔辛基到岛屿相连的斯德哥尔摩，从奥斯陆的维尔兰雕塑公园到哥本哈根的皇宫广场，累了就停下来发呆，高兴时就跳起来四处拍照，尝遍了各地的特色美食。那也是令奥古斯特最尽兴的一次旅行，漫步在童话世界般的城市风光里，身边跟着他最喜欢的修蕾和埃默森，一切烦扰都抛诸脑后。有时奥古斯特回想起那段日子，甚至觉得只是做了场梦。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当然明白，可是那时候他也自我麻痹一般的相信过，相信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 章节目录 第38章 Chapter 38 钟氏传媒大厦顶层,周助理悄悄地从墙角探出一个头。 “干嘛呢？”市场部经理经过他身边,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周助理回头看他一眼,又望向走廊深处,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你不觉得今天钟总有点反常吗？” “我今天还没见过他。” “他今天打扮得特别精英。”周助理凑近他耳边：“穿了一套新的定制西装,还喷了香水。” “可能有什么重要场合要出席？这也没什么新鲜的。”经理嫌他大惊小怪。 “你不了解他，他平时都不喷香水。”周助理着急地解释，“尤其是正式场合,肯定不会喷的。” “那就是非正式场合。”经理打了个哈气,“比如约会什么的……我说你先让我过去行不行？我还有事呢。”(_ “没错！”周助理激动地拍他肩膀：“我打赌他今天又要去巴别塔了。” 经理不解：“和巴别塔有什么关系？” “哈哈。”周助理咳了咳，“没什么没什么，你快进去吧,正事要紧。” 经理嘀咕着走过他身边，周助理哼着小曲儿正要乘电梯下楼，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微信。 钟夜：“你也进来。” 周助理：“？” 钟夜：“门没关好,你刚才说什么我都听见了。” 周助理：“QAQ” —— 钟夜走进修蕾暂居的套房,只觉得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屋里好像没开暖气。 自从有了权限卡，理论上他可以随时来看望修蕾,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担心频繁出入巴别塔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给奥古斯特和修蕾惹上麻烦。他一星期最多来一次,而且来之前都要先征求奥古斯特的意见。 今天是他第三次来这里，他将带来的手提包放在门口的椅子上，抬起头环视整个房间。客厅里空无一人,桌上摆着没吃完的早餐，剩了半杯的红茶早已凉透了。主卧和书房都敞着门，他进去看了，主卧被褥略显凌乱，书房的书桌上摊开着几本书，都是刚刚还有人进出的模样，但他没见到人影。 他走到唯一关着门的次卧门前，轻轻敲了敲：“修蕾，你在吗？” 没人回答。 难道是去睡回笼觉了？钟夜在门前转了几圈儿，又轻轻地敲了两次门，仍旧没得到回应，他稍微提高声音问：“我进去了？” 慢慢将门打开，钟夜看到了收拾整齐的床铺，几乎没有人住过的痕迹，修蕾显然是睡在主卧，没道理忽然换床。次卧面积稍小而且很空旷，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大衣柜，看上去冷清得很。 可能是去找阿诺特了吧，他今天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一些，修蕾不在也很正常。 钟夜转身正要出门，忽然瞥见衣柜下面的缝隙里露出来的被单一角，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于是走到衣柜门前攥住了把手。 打开柜门之前他觉得自己的这种猜测很荒谬，修蕾可不像是那种有心情躲在柜子里跟他玩捉迷藏的人，如果有那种时间，他认为她或许更愿意去和阿诺特探讨一下人生哲学。 但是打开门之后，他惊呆了。 修蕾果真在里面，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使劲眨了下眼再看，没有错，他要找的人正团成一团缩在衣柜里，抱膝靠着柜壁，坐在柔软的被褥上。这一节衣柜的内部空间不大，恰好容得下她钻进去，再高大一点的人恐怕是躲不进去的。 他慢慢蹲下/身，呆呆地望着她，修蕾直到此时才睁开眼睛注视他，似乎是被漏进来的光线惊醒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修……修蕾。”钟夜变得有些结巴：“你在这里……睡觉吗？” 他知道不是，因为修蕾睁开眼睛的时候神志很清明，不像是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样子。 衣柜里到底有些暗，修蕾的绿眸中似乎又沉淀下了些许墨色，这让钟夜感到不安。 “……我在想事情。”修蕾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将神情调整过来，慢慢变回了他平时习惯见到的样子，她安慰似的轻笑了一下，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想从衣柜里钻出来，结果动作太急，咚一下撞在了上方挡板上，痛得她捂着头又缩了回去。 钟夜哭笑不得，伸手将她扶了出来，让她在椅子上坐好，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修蕾捂着脑袋坐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你是不是来早了？”x 电脑端:/ “嗯，公司也没什么事，我有点坐不住。”钟夜有些不好意思，他其实不该来这么早，更不该乱动屋里的衣柜……好像看到了修蕾不想让他看到的一面。 “为什么不开暖气？不冷吗？”他试着转移话题。 “冷一点我的脑子会比较清楚。”修蕾慢慢站起身，活动着稍微僵硬的四肢：“开着暖气，我在衣柜里一会儿就睡着了。” 虽然知道应该保持严肃，钟夜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修蕾瞥了他一眼。 “咳。”钟夜苦笑：“你习惯在衣柜里想事情？” “没错。”修蕾眨眨眼，“很多伟大的决定都是在衣柜里做出的。” 钟夜再次笑出了声，修蕾一脸不忿地盯着他。 随后钟夜带她去客厅，从拎来的手提包里掏出好多东西，有巧克力、曲奇饼干、漫画书、拼图、超轻黏土、乐高玩具、掌上游戏机……都是些零食和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修蕾默默看了一会儿，很服气，她无法想象钟夜是怎么把这堆东西塞进其貌不扬的手提包里的，他是哆啦A梦吗？ 巴别塔不让送快递，修蕾没法在这儿网购，又几乎不能出门，除了玩电脑、看书以及和阿诺特打架之外，她应该还需要其他的娱乐方式，所以钟夜带来了这些。 等他带来的东西终于掏完了，修蕾以神圣的表情拿起每一样仔细研究了一遍，目光最后锁定在他身上，她也发现今天的钟夜不太寻常，衣着比平时更精致，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水味。 她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斟酌了一会儿，说：“我们先在塔里吃午饭，然后出去看电影吧，晚上我请你吃大餐。” 钟夜愣了一下：“你能离开这里吗？上次的风波还没有完全过去吧？” “你难得过来，只出去一次没关系的，也没多少人认得我。”修蕾对他笑了笑：“而且我违背禁令走出巴别塔这件事，很快就不会有人关心了。” —— 钟夜听从了她的话，下午他们走出巴别塔时果然没人阻拦，起初他还有些不安，想着奥古斯特是否知道这件事，但是和修蕾一起来到商店街后，他就把那点担忧全都抛在脑后了。 今天的商店街比平时热闹好几倍，饮品店都有买一送一的活动，餐厅都在卖双人份的折扣套餐，毛绒玩具店在热销爱心小熊，就连电影票都是买两张有优惠。 没错，今天是情人节，修蕾见到钟夜后才想起这件事。 在巧克力专卖店，钟夜一口气买了好几种巧克力礼盒，然后去玩具店买了爱心小熊，最后他们才拎着纸袋子来到电影院门口。 修蕾选择的是一部最近很受欢迎的魔法题材电影，时长两小时左右。电影院的灯光暗下来时，她喝着热可可，怀里抱着小熊，认真地盯着荧幕上放映的广告，钟夜怎么看她都觉得可爱，好容易才忍住没再去揉她的头发。 整部电影基调明快，尽管有些波折，但终究有个好结局。故事中的反派是主人公养父的亲生子，和主人公从小一起长大，也曾经情同兄弟。就像所有符合常理的故事一样，经历过种种转折与磨难，结尾处主人公剑指反派，质问他为什么要走上这条道路。 “我只是要走那条与你相反的路而已。”反派说，“你不明白，一直以来，我都生活在一种阴影之中，那就是对你的恐惧。” “你怕我？为什么？”作为主人公的少年很惊讶。 “因为你都比我强大得多，我知道不可能赢过你。” “赢过我有那么重要吗？” “不是赢不赢的问题。”反派笑着摇头，“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这就注定了我对你的恐惧。” “从始至终，我都畏惧着你。” 钟夜看电影时很投入，一般不会分心去看身边的人。但这时候，似乎有奇怪的直觉被触动，他慢慢转头看修蕾的侧脸。 电影院里很暗，只有荧幕反射的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看上去十分苍白。钟夜想她一定注意到自己在看她了，但修蕾没有转头，她只是盯着幕布，没有任何反应。 那双眼睛好像透过荧幕看到了另外的世界，她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那边，神情绝称不上欢愉。 电影结束时，反派死了，主角一行人平安无事，是意料之中的大团圆结局。播放电影结尾的字幕时，钟夜在心中评判，这部电影中规中矩，故事很有意思，能吸引人看下去，但也不算多么令人动容。这样最好，他今天正需要一部有趣而又不伤感的电影。 放映室的照明灯一盏盏打开，观众们渐次离去，修蕾还是坐着一动不动，低头看着怀里小熊头上的绒毛。 钟夜没有打扰她。 是因为电影的情节吗？钟夜自认是个看故事容易被触动的人，但在他看来，今天的电影没有特别令人难过的地方。 他决定暂时不要问太多。 电影院里的人快要走光了，修蕾终于抬起头，对他微笑了一下，声音稍微有些虚弱：“我们也走吧。” —— 钟夜今天是开车出来的，离开电影院时已经是傍晚，他们该去餐厅吃饭了，离预定的六点钟还有一段时间，他没着急启动车子，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他侧头看看修蕾，修蕾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灵魂似乎回到了那间狭小的衣柜里。 钟夜悄悄握住她的手，紧紧攥住瘦弱的指掌，修蕾的神思被唤回了一些，她抬头看他，好半天才微微笑了笑。 “累了吗？”钟夜担心地问。 “没有。”她不出声地清了清嗓子，“抱歉，难得出来玩……” “没事的，在我面前你不用掩饰情绪。”钟夜笑笑，温柔地摩挲她冰凉的指尖。 修蕾不太习惯这样的触碰，用了一点力气想抽回手，但只是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钟夜的手很温暖，说实话她也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以后不能像这样出来了吧？”他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气，尽量使语气显得轻松。 “恐怕不行了。”修蕾有些失落。 “没关系，我继续去巴别塔找你。”钟夜语带安抚，“觉得闷就给我打电话，发微信也行。” 修蕾点头。 “要保证自己的安全。”钟夜含笑望着她。 修蕾有些不敢看他温柔的眼神。诚然她有不得不处理的事，但那些事情跟钟夜毫无关系，不该让他为此伤神劳心。他们在一起已经两个月，见面的次数却少得可怜，这都是由于她单方面的原因，就算钟夜因此而渐渐疏远了她，她也不会觉得惊讶。 车窗外夕阳的光芒正在渐渐收敛，这时候，钟夜放开了她的手，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来亲了她一下。 说是亲吻，其实只是碰到她的嘴唇稍稍蹭了一下就离开了，几乎没有留下什么鲜明的感觉，修蕾只觉得他的气息靠近之后又远离，唇上残存着非常轻微的酥麻感，简直像是一种幻觉。 但很奇怪的，她竟然一瞬间不再怀疑任何东西了，心里的烦忧好像被一阵大风卷过，吹散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中都失去了烦恼的能力。 钟夜重新坐好，手扶着方向盘，看着她那种好像在发呆的神情，他有些忐忑：“别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修蕾有一点想笑。 “这是情人节礼物吗？”她问。 钟夜望了望她，“你喜欢吗？” 修蕾沉默了一下，说： “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章节目录 第39章 Chapter 39 奥古斯特与修蕾、埃默森相识的第二年,新一届战异系学生会宣告成立,修蕾凭借压倒性的实力和不错的人缘获得了总票数第一,顺利当选为学生会主席,埃默森不知走了什么后门,成为了副主席。奥古斯特总觉得这个阵容不很让人放心，修蕾懒散的个性不适合当领袖，埃默森更是只会把事情搞砸,经过一番考虑后,他主动申请担任这届学生会的顾问教师，为学生会的一切行为承担责任。 后来的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埃默森总是捅娄子,奥古斯特几度疑惑他为何还没被学校开除。修蕾倒是相对沉稳可靠，但高兴的时候也没个分寸，有几次学生会去处理校外战斗委托,他有事抽不开身,等到那帮熊孩子回来,他总能看到一片挂彩的景象。修蕾不是那种认真负责、顾全大局的人，她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带着大家一起逞能,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想管……尽管她把自己的这种个性克制得很好,但时不时总会露出些端倪。 总之,担任学生会顾问的那几年,奥古斯特每天都忙着替修蕾和埃默森收拾烂摊子，原本清闲的生活也变得异常忙碌，他倒没有怨言,相比起巴别塔的繁杂事务，学生会的事处理起来很容易，而且每次他帮忙之后修蕾或埃默森都会请他吃饭。 后来有一天，克洛德以巴别塔的名义给战异系发来了委托，请学生会前往塔内参与模拟战训练。这也是诺亚战异系一年一度的惯例，既是为了锻炼学生的战斗能力，也是为了加强学园和巴别塔之间的合作关系。 模拟战情况复杂但危险性极低，“敌人”使用的都是非致命武器，可能比最简单的校外战斗委托还要安全，奥古斯特当学生时曾听人描述过，对流程很清楚，所以不怎么担心。恰好他那天有事，就没跟着去。 学生会上午前往巴别塔，下午就返回学园，没人受伤，气氛却有些诡异。奥古斯特办完自己的事情，前去学生会休息室看了一眼，待在那里的学生们正聚成一簇簇窃窃私语着，他们谈论的似乎都是同一件事。 奥古斯特在咖啡机旁找到了埃默森，问他：“修蕾呢？” “不知道。”埃默森坐在桌边，抱着一杯半凉的咖啡，“我找不到她了。” —— 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不在宿舍也不在学生会，修蕾自从回来后就没了踪影。他们寻找着学园中她可能去的每一处地方，焦急倒不至于，只是有些担心。从教学楼前往商店街的林荫道上，奥古斯特问：“发生什么事了？”(_ “还能有什么事？”埃默森讽刺地笑笑，看得出他很生气，“早就这样了，没什么新鲜的。” 奥古斯特头一次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你能说清楚一些吗？” 他们已经走到林荫道的尽头，前面是热闹的校内商店街，埃默森停下了脚步，“真不可思议，你居然一直没察觉。” 他没意识到自己对奥古斯特有多苛刻，奥古斯特了解的事实有限，根本不可能察觉什么。 “今天的模拟战，克洛德亲自参与了。”埃默森说，“修蕾当时开枪打死了他背后的偷袭者，他却一脸惊恐，面色白得像纸一样，半小时都没能缓过来。” 奥古斯特站在他身后，一时片刻仍没能完全明白。 “他以为修蕾要杀死他呢。”埃默森嗤笑一声，“可笑。” 说完这些他继续迈步往前走，不打算再做解释。 他走得很快，但步子小，奥古斯特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跟上他，一边走一边考虑着他说的话。 克洛德以为修蕾要杀死他。 早就是这样了。 还有他所知道的事实： 克洛德和修蕾都是莫顿·艾斯卡尔的学生。 修蕾的异能天赋很高，将来说不定会超过自己，克洛德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一个推测隐隐约约浮现了出来，奥古斯特按了按额角，想起莫顿的脸。 怎么会是这样？ —— 直到天光渐暗，他们仍没能找到修蕾，能想到的地方埃默森都去找了，此时他正在饮品店歇脚，喝着冰镇果汁，对面的奥古斯特守着一杯凉水。 好半天埃默森才说话：“她可能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克洛德为什么怕她？”奥古斯特直接问了。 埃默森摇头，“我不清楚原因，但我能看出来。克洛德对修蕾的态度不正常，他总是在讨好修蕾，或者有意地引导她去善待别人，我以前认为他脑子有病，后来才想明白，他怕修蕾。” “这会让修蕾这么沮丧吗？” 埃默森考虑了几秒，又摇头。 “修蕾和他的关系没好到那个地步……”他抓了抓头发，忽然跳起来：“我想起来了！” 奥古斯特抬头看他。 “奥格，去宿舍！”埃默森拔腿就跑，奥古斯特连忙将果汁钱留在桌上，跟着他出了店门。 诺亚学园的宿舍都是单人套房，宿舍楼并不严格区分男女，埃默森在修蕾的白名单上，仅凭指纹就可以刷开她房间的门，一进门他就焦急地往卧房里钻。 他们下午就来过这里一次，没找到人，现在宿舍里也不像有人的样子。奥古斯特跟进卧房，打开灯，看见埃默森蹲在衣柜前，“唰”地打开了柜门。 有那么一瞬奥古斯特还以为柜子里有密道，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衣柜只是普通的衣柜，隔间里叠放着柔软的床单被罩，修蕾抱着膝盖躲在里面，听到动静也不睁眼。 “修蕾！”埃默森一时激动，钻进柜子给了她一个拥抱。 修蕾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把他推了出去，外面的光线太过明亮，她眯起眼睛盯着埃默森逆光的剪影看了半晌，嘶哑地开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担心死你了！”埃默森答非所问，这时奥古斯特已经端来一杯热水递给修蕾。 修蕾·维尔纳这辈子躲在柜子里认真思考问题的经历仅有两次，两次都被人提前揪了出来。 埃默森将修蕾骂了一顿后，三人一起去学校的餐厅吃晚饭。修蕾饿得狠了，将餐桌上的肉菜扫荡一空，饭后甜点是她永远喝不腻的热可可，埃默森趁这时候发表起他的推理心得： “我和修蕾小时候一起看过一本漫画，主角一遇到困惑就躲在柜子里，柜子是灵感的源泉，修蕾你那时候说什么来着？‘这个好帅啊我也要试试’？” 修蕾：“……” “后来我们玩捉迷藏你也往衣柜里钻过，在里面裹着毯子睡着了，大家都没找到你，吃晚饭的时候你才自己爬出来。”埃默森继续回忆，“我问你思考出什么没有，你就把我盘子里的炸鱼抢走了，也不知道你生什么气。” 修蕾：“……” 奥古斯特觉得她手里攥着的饮料杯稍微有点变形。 幸好埃默森很识趣，及时转移了话题：“克洛德给我发了短信，说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让你别放在心上。” “哦，他也给我发了。”修蕾面无表情地说。 “他这人真奇怪。”埃默森说，“他都已经是首席执政官了，为什么还怕你？” 修蕾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他的安全没有保障。” “什么？” “他……不信任我。”修蕾说，“但是我已经想明白了，别再提这件事了。” 她举起杯子，埃默森和奥古斯特也纷纷举杯，三人一起干杯。 “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还以为只过去一个小时，没想到已经是晚上了。”修蕾笑着说。 埃默森哼了一声：“要感谢本少爷，否则你会饿晕在里面吧？” —— 这件事于修蕾和埃默森就这样揭过去，没人再提起，奥古斯特却一直很在意。当晚回到公寓，他拿出纸和钢笔，写下了“莫顿”、“修蕾”、“克洛德”三个名字，连线之后成为一个三角形。 他盯着这三个名字思考了很久，莫顿身为老师，居于三角形的最顶端，修蕾在左下，克洛德在右下，他们两个的地位基本平齐，都是莫顿的学生。 说到底，莫顿为什么要收两个学生呢？他收徒的目的应该只有一个，为实验城培养下一任首席执政官，学生要一个就够了，克洛德已经足够优秀，为什么连修蕾也…… “他的安全没有保障。”修蕾说过的话浮现在他脑海里。 克洛德的安全没有保障，修蕾可能威胁到他，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修蕾也有着成为首席执政官的资格。她才十六岁就当选本届战异系学生会长，固然是因为异能强大，但莫顿很可能也从中做了手脚，因为在名义上，只有战异系会长才能竞选为实验城首席。 两种可能，第一，克洛德若干年后下台，由莫顿的第二个学生修蕾继任；第二，竞争从现在开始，一旦修蕾成年，随时可以将克洛德取而代之。 奥古斯特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因为克洛德只比修蕾大十岁，两人的年龄差距算不上悬殊，而莫顿又急于让修蕾获得竞选资格，只要修蕾成年，她对于克洛德来说就是一颗□□。 克洛德不可能信任修蕾。 修蕾比他年轻，修蕾的异能比他强大。如果奥古斯特的猜测属实，那么这两个人是在纯粹的竞争关系中相识并长大，常年处于这种环境中，克洛德会变得神经质再正常不过，他一定认为自己是那个弱者，他不可能不感到恐惧。 因为这是赤/裸裸的权力竞争，早就超出了学园的范畴，甚至是适者生存、你死我活的竞争。 回过神来的时候，奥古斯特发觉他已经把一张纸写满了，盯着那些错落的字迹，他一时有些恍惚，这确实是他思考的结果，跟随了莫顿五年之久，他认为自己还是了解这个人的。 但这样的结果实在令人心寒，而他也没有更多的佐证了。 x x ：/ 章节目录 第40章 Chapter 40 钟夜把车停在枫林书店门口,推开店门,风铃随之摇摆,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啊,钟总。”昏昏欲睡看店的方唐一下子清醒了。 钟夜脱下风衣挂在衣帽架上,朝他笑笑：“尹晟在吗？” —— “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下午三点，尹晟和钟夜坐在书店的休息室里，两人面前各摆着一杯半凉的咖啡。 “如果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只能去问首席执政官大人了。”他说,“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 “你觉得他会告诉我吗？”钟夜问。 “你的意思是我比较好说话？”尹晟抬眼看了看时间，“事情都打听完了，以后你也不会再过来,我趁现在给你个忠告，怎么样？” “你说。” “照这样下去，你和修蕾迟早会分开。”尹晟语气平平地说。 钟夜用一种看不出情绪的眼神盯着他,好半天没说话,也不打算开口。 “我不是针对你,但是你离她的生活重心太远了，她对你也是一样,而你们都不可能也没必要在这一点上做出改变。”尹晟平淡地说。 钟夜沉默了好久才答话：“这是你的亲身经历吗？” 尹晟刚喝到嗓子里的咖啡差点呛了出来,他咳了好半天,苦笑了起来。 钟夜没有再追问,“你是在劝我放弃？” “那倒不是，你现在是不可能放弃的。”尹晟说，“我只是让你好好考虑一下,今后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你也不必觉得遗憾，这不是你的问题。” 钟夜将剩下的半杯凉咖啡慢慢喝了下去。 “我是不是很没眼力见儿？其实这事说不说都一样。”尹晟低头看桌面，手指有节奏地在桌上敲击着。 “时间是很可怕的。”他说，“如果修蕾彻底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你们当然能在一起，但是那可能吗？” 钟夜思考半晌，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不可能。”尹晟说，“你游离在那个世界之外，我也一样。奥古斯特和埃默森都比你更了解修蕾，甚至包括那个伊甸园的领袖，他们才是在那个世界之内的。” “他们和我们，不可能真正互相了解。”他说。 钟夜冷静地说：“你好像很喜欢说不可能。” “你不爱听？”尹晟笑笑。 “多谢你的忠告。”钟夜低下头掩去锋芒毕露的目光，“但是和我说这些没有意义。” 尹晟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了，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透过钟夜的皮相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修蕾只会是我一个人的。”陌生的钟夜沉静地微笑着，“没有什么能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尹晟呆滞了几秒，他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这是那个温柔轻佻的多金总裁？ 还不等他看仔细，钟夜极快地恢复了常态，低头看了看空着的咖啡杯，后知后觉地说：“糟糕……我忘记我已经戒掉咖啡了。” 尹晟：“你……” “尹哥，上次带来的水果好吃吗？”钟夜笑着问。 尹晟：“还好……” “那就好，我下次再带一些过来。”钟夜看了看腕表，微笑：“我还赶时间，先走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尹晟僵在桌前，听着钟夜起身开门、披上风衣以及和方唐告别的动静，随后是清脆的风铃声，又过了一分钟，他听见汽车发动并远去的引擎声。 他机械地看向窗外，正好看到那辆车拐上主路的背影。 —— 修蕾和阿诺特坐在“总统套房”客厅的小茶桌两侧，桌面上摆着一副国际象棋，两人各执黑棋白子，交战正酣。 棋局进行到关键时刻，阿诺特却有些走神了。 “修蕾。”他盯着棋盘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 “是哦。”修蕾漫不经心地回答，同时移动了一枚棋子。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回答？”阿诺特不满。 “该你了。”修蕾说。 阿诺特气呼呼地走了一步棋，一来二去，修蕾毫不费力地吃掉了他的国王。 “你走神太严重了吧？”修蕾有些吃惊，原本阿诺特的实力和她不相上下，两人磨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能分出胜负，但方才他走棋的表现宛如一个新手。 阿诺特堵着气收拾棋子，理都不理她，修蕾有些心虚地问：“喂，你生气了？” “谁是‘喂’？”他没好气地说。 “好啦，阿诺特老大，我们接下来玩拼图还是游戏机？”修蕾站起身去柜子里翻找。 阿诺特鼓起腮帮子：“我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你说是就是。”修蕾最终翻出了乐高积木，“不过你这么着急确认这个做什么，来日方长，不是吗？” 阿诺特低头躲避她的注视：“谁说的，我可是罪犯。” “奥格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修蕾将积木摆在桌上，看着他，“还是说，你自己另有什么打算？”(_ 阿诺特沉默了片刻：“难道你就没有打算吗？” “那就看看我们两个谁能成功好了。”修蕾笑了笑。 他们两个刚刚用积木搭出一个地基，套房的电子门忽然伴着响声滑开，钟夜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他这次前来罕见地没有提早打招呼，而且距上次的间隔实在短了些。 “钟夜？”修蕾看着他。他神色无异，但她本能地感觉到他有什么话要说。x 电脑端:/ 阿诺特也回头看他：“你今天没预约？要一起玩积木吗？” “他不需要预约。”修蕾看了阿诺特一眼。 “反正我不走，一个人待在牢房里别提多无聊了。”阿诺特把脸扭向一边，下定决心要当个电灯泡。 钟夜站在门口看了看他们两个和桌上的积木，垂睫轻笑一下说：“我今天找奥古斯特大人有事……是真的有事，顺便来看一眼，啊不，也不能说是顺便……” 修蕾：“合作项目上的事？” “嗯。”钟夜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笑了笑，“还缺什么吗？我下次带来。” “不缺。”修蕾低头对阿诺特说：“你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喂！”阿诺特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徒然喊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大？” 电子门无情地关闭，隔绝了那两人的身影，阿诺特只好回过头一个人搭积木，他赖在这里不走并没有什么用，那两个人干脆把场地整个留给他了。 —— 修蕾直接带钟夜搭电梯上了顶楼，顶楼是玻璃筑造的“天空花园”，四面围墙与屋顶都由通透而结实的玻璃铸就，室内气候调节得温暖潮湿，栽种着各色奇花异草，东边靠窗的位置有一列休憩用的沙发与方桌。 钟夜从前只是听说过这个地方，奥古斯特给他的权限卡并不能打开通往此处的门，但修蕾却可以在塔内任何地方来去自如，不需要权限卡，她的指纹和虹膜就是万能/钥匙，如同当日在诺亚的天文台时一般。 他们走过一条夕雾花与紫罗兰夹着的小道，向花园的深处而去，钟夜只觉得身周满溢着花朵馥郁的芬芳，他稍有些不知所措：“阿诺特是不是还在等你？” “不用管他，让他自己玩吧。”修蕾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向前走。 钟夜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修蕾在一座葡萄架跟前停了下来，这里的香气已经不像在刚才那条路上那样浓烈，草叶和泥土的清香令人心情平静。 “你们总是吵架。”钟夜说，“一般人可跟你吵不起来。” 修蕾摸摸鼻子，“大概我们两个比较合得来吧？” 钟夜微笑着，沉默了半晌才说：“我今天来找奥古斯特，其实不是为了公司的事。” 修蕾看着他。 “本来不打算跟你说的，但我想奥古斯特迟早会告诉你，还不如我自己坦白。”钟夜吸了口气，“我问他，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是不是也可以持有异能。” 修蕾面色微变。 “他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钟夜低下头，“所以我放弃了，不会再考虑这件事了。” 离开枫林书店的那天晚上，他辗转难眠，尹晟那番话带来的冲击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他经过长久的思考，才决定向奥古斯特问起这件事。如果他也能进入异能者的世界，或许能在更多的方面帮助修蕾，也就不会离她那么远了。 但他的身体不允许他那样冒险。 “为什么忽然考虑这个呢？”修蕾定定看着他。 钟夜藏在大衣兜里的手捏紧了又松开，许多话从脑海中飘过，却没有一句值得拿出来说。 我担心你的安全，我想更了解你，想帮你，想离你近一点。我不希望多年之后面临不得不离开你的绝境。 “因为我……”钟夜在土地上的一小片水洼里看到了天空的倒影，“嫉妒那些和你站在一起的人。” 他说了实话。异能者的世界他无法插足，他嫉妒那些在修蕾的世界之中的人。 语毕他继续盯着那滩水迹里的方寸天空，周围太/安静了，只能听到中央空调运转的风声，以及塔外高空中偶尔经过的飞机轰鸣。 修蕾很久没说话，最后她指了指东边的一排蓝色小沙发，轻轻地说：“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钟夜很顺从地跟着她过去，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修蕾却没有去对面，而是和他并排坐了下来。 沙发很小，两个人一起坐稍微有些挤，钟夜正想往旁边挪一挪给她腾出些位置，这时候令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修蕾直接转过身将他压在了沙发里。 这个姿势很难保持平衡，她撑着椅背似乎有些摇摇欲坠，钟夜赶紧扶住她的腰，脑子里来不及思考任何东西。花园里混杂的香气似乎又重新缠绕在他的身侧，他甚至感到有些头晕。 修蕾却觉得有趣似的轻笑了一下，说：“吓一跳吧？” “……什么？”钟夜仍然处在懵的状态。 现在他们两人的动作很暧昧，修蕾一条腿的膝盖撑在他双腿之间，整个人几乎陷在他怀里，但是位置却比他高出一些，微卷的发梢落下来触碰到他的锁骨，那种痒令人难以忍受，钟夜的呼吸不自觉地乱了步调。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绿色、清澈柔和的绿色、富有层次的绿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就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他再度沉沦在了其中。 这片刻的对视竟然唤起了他内心深处潜藏的渴望，他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就在怀中，有一种焦灼感催促着他去抓住什么，一时之间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手臂不自觉地收拢了一下。 修蕾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被破坏，身体往前倾了一下又撑住，钟夜瞬间清醒了过来，连忙放开她。 幸好修蕾这时候没有靠在他耳边说话，或许他真的是一个重度声控，如果修蕾躺在他怀里叫他的名字，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修蕾并没有叫他的名字，却做了更过分的事。 她慢慢低下头，明目张胆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钟夜几乎要以为她是故意的了。这个吻并不比上次的那一个进步多少，却足以令他的理智坍塌大半，他一动也不敢动，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 就在他的内心剧烈挣扎的时候，修蕾却撤开了，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浮现出了无法忽视的失落感。 修蕾靠在他身侧的扶手上，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钟夜试着想了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全是混乱的念头，而心境早已和方才不同，他甚至记不起几分钟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进入异能者的世界就是进入我的世界吗？”修蕾低声问。 他的记忆被唤起了一些。 “实验城有数千异能者，难道他们都能和我站在一起？异能这东西一点也不神秘，我想找一个异能者做伙伴或许很容易……”修蕾说，“但是你只有一个，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x ：/ 钟夜怔怔地望着她。 “你对我的意义是在这里的。”修蕾慢慢抬起翠绿色的眼睛，用手拍了拍心脏的位置，“和异能什么的没有关系。” 她的一句话能抵过别人的一百句，钟夜瞬间将尹晟说过的那些鬼话忘了个干净。 章节目录 第41章 Chapter 41 那年初春,奥古斯特前往艾斯卡尔宅,拜访已有一年未见的莫顿·艾斯卡尔。 实验城的春天依旧很冷,昨日还下了一场雪。从别墅西边的窗子望出去,能看到积雪的后园,一半湖面结了薄薄一层冰，另一半仍是光洁如镜的湖水，稀疏的杉木林间露出白雪覆盖的草地,积雪融化的地方现出深色的土壤,飞鸟从低空掠过，在毫无波澜的湖面上投下清晰的倒影。 “我想你不是来看望我的吧？”莫顿的头发早已灰白，卸任后这一年他苍老得很快。他坐在扶手椅上,面朝着窗外，背后隔着一张乌黑的桌案，奥古斯特笔直地站在那里。 “我是来向您询问。”奥古斯特低下头,态度谦恭,“关于您那两个学生的事。” “克洛德和修蕾。”莫顿沙哑地笑了笑,“他们都是我得意的学生……我知道，你现在和他们关系匪浅,想问什么就问吧。” 奥古斯特说：“您为什么要收修蕾·维尔纳做您的学生？如果是想培养继承人的话,克洛德一个人就够了。” 莫顿的目光追随着林中飞鸟,沉默了片刻才说：“一开始收留她,只是为了保护她。你也知道我与维尔纳的友谊，他们家族的人全部迁去了海外，只留下修蕾一个人,我将她接来实验城，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 奥古斯特蹙眉：“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带修蕾一起走？” “因为她身负着危险的力量，必须留在实验城接受正确的引导。”莫顿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危险的力量，就是所谓的第三种异能？” 据他所知，修蕾的异能只有两种，一是提供保护罩的“钢之结界”，一是能变幻出不同形态手/枪及子弹的“潘朵拉魔盒”，至于第三种异能，那只存在于传言中，他从未见到过。 “没错。”莫顿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哪里比实验城更适合像她这样的异能者，她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我让她以我学生的身份进入实验城，在诺亚就读。至于给予她成为执政官候选人的资格，让她与克洛德竞争，这种想法是后来才有的，一个优秀而极度危险的人，如果不能被控制，就把她放在最高的位置上，引导她善用能力，责任感自然会使她选择那条正确的道路。” 奥古斯特对莫顿的观点向来是听听就罢，唯一让他不快的是莫顿谈论别人时的高傲态度。 但他表面上仍旧沉静，并未露出任何不豫的端倪：“您不打算告诉我那种能力究竟是什么？” “这是个秘密，除了她的家人和她自己，就只有我知道真相。”莫顿说。 “我大致明白您的意思了。”奥古斯特苦笑一下，“那么，到目前为止您更看好谁呢，修蕾还是克洛德？” “我不知道。”莫顿哑着嗓子咳了一声，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克洛德目前做得很好，但随时会有出人意料之事。” 奥古斯特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件事想求您。” “你说吧。” “克洛德的能力已经足够胜任首席执政官，请收回修蕾的资格与权限，让她退出这场竞争。”奥古斯特说。 沉默良久之后，莫顿又用他那不怎么动听的嗓音笑了起来。 “看来你也明白，我给这两个孩子出了一道难题。”他笑着，“关于权力、人性甚至是生死的难题。” “这样做太残忍了。”奥古斯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寒意。 莫顿摇了摇头，“你太仁慈了。你难道不明白实验城建立在多少人的牺牲与心血之上？我的时间已经不多，难道能放心将这根基不稳的成果交托到一个失败者手上？” 奥古斯特：“没有人是失败者。” “不，修蕾和克洛德，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一个失败者。”莫顿坚定地说。 “你可以替他们做出选择！” “我可以，但我不会这么做。”窗上映出莫顿微笑的倒影，“唯有近乎生死相搏的压力才能激发出他们的潜能，唯有日复一日的怀疑与恐惧才是对内心真正的考验。现在，就算是我这个老师，也不敢说真正了解他们。”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奥古斯特攥紧了拳。 “我会看着他们的。”莫顿说，“最后的胜利者究竟会是谁呢？我很期待看到最后那一刻。” —— 那天下午，奥古斯特回到诺亚，中心区的高地上仍下着雪，他停步在操场旁边，透过防护网看着里面，修蕾和埃默森正在那里，戴着手套堆一个小雪人。 他呆呆站了很久，直到身体有些冻僵了，雪人基本成了型，只差鼻子眼睛还没安上去，修蕾在地上找可以用来当眼睛的石子，渐渐接近操场边缘的树丛，这时才注意到防护网外面的奥古斯特。 “奥格。”她站住了，注意到奥古斯特冻得苍白的脸色。 埃默森也跑了过来，两人隔着防护网和他说话。 “大冷天儿的你去哪儿了？”埃默森摘下手套抖了抖上面沾的雪粒，“脸色像僵尸一样。” “雪人快完成了，我们去小木屋喝一杯吧，你来瓶啤酒就会暖和了。”修蕾笑着说。 埃默森瞥她一眼：“你呢？又是万年不变热可可？” “那还用说吗？”修蕾说，“奥格你先过去等我们吧，外面太冷了。” 奥古斯特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一直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目送他们两人回到雪人跟前，再次挥手道别，这才向林中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小径上寂静无人，这样寒冷的天气，很多人都选择待在房里。他独自一人踩着松软的枯叶与积雪，一个不像是他能做出的决定渐渐在脑海中成形。x —— 上天很快就给了奥古斯特一个绝佳的机会。 那年夏天，卸任已近两载的莫顿·艾斯卡尔以学园名誉校长的身份前来诺亚，预定在学园中暂居一月。他年事已高，不再过问具体事务，仅仅为了观光与散心才住在诺亚，七月初就会回到艾斯卡尔宅。在这一个月中，从前最得他信任的副手奥古斯特自然而然担当了向导的角色，暂且抛下指导教师与学生会顾问的工作，整日追随莫顿左右。 莫顿退休后的生活和其余老头子没什么差别，早早起来在花园中散步，去图书馆阅读当日要闻，午后搬把椅子坐在湖边钓鱼，傍晚去小酒馆喝点酒、和人聊聊天，九点钟睡下，一天就这样过去，平淡无奇。这么过了三天之后，一个晴朗的上午，莫顿从湖边支起的椅子里回过头，笑着看一直尽职尽责跟随着他的奥古斯特。x ：/ “你去做你的事吧，我有自己的侍从，不必总是麻烦你。”他说，“从前我就爱把难解的问题丢给你，如今还要你整日陪我这个无聊老头子，想必你也厌烦得很了，去找你的朋友吧。” “没什么，这是应该的。”奥古斯特说，“何况这也是校长的命令，如果不好好完成工作，我会心有不安。” “你这孩子，从前就是这样，太爱较真儿了。”莫顿叹了口气。 那一个月中，克洛德曾派人带着礼物来探望莫顿，修蕾却一次也没有来过。由于不再参与学生会事务，奥古斯特与修蕾、埃默森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他成天与莫顿形影不离，那两个人恨不得绕着他走，平时仅以手机联系。只有九点过后，莫顿睡下，他们才敢约奥古斯特去神秘小木屋，点些饮料和宵夜。 “我真同情你，好不容易离开巴别塔，结果还是难逃莫顿的魔爪。”埃默森点了一盘黑胡椒烤口菇，正吃得开心。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对莫顿的严苛性情很是了解，谈起来就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 修蕾将滋滋冒着油的新鲜烤肉夹到奥古斯特的盘子里，用胳膊肘杵了杵埃默森：“你看，他是不是瘦了？” 埃默森点头附和：“累瘦了。” “多吃肉。”修蕾说，“服务员，我要再点一盘烤五花肉！” “是你自己想吃吧？！”埃默森说：“我要加一盘孜然烤香菇！” 奥古斯特笑了片刻，等加的菜上齐，应这两人的要求，他每样先尝了一些，大家这才放开了吃。 “没关系的，反正也快结束了。”他晃了晃酒杯，里面盛着金黄的威士忌。 七月初，莫顿离开了诺亚，启程的那天清晨下着小雨，空气微凉，奥古斯特为他打着伞送他上车，莫顿坐定后咳了一阵儿，按下车窗，微笑着抬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奥古斯特直视着他混浊的双眼，摇了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莫顿没有立刻吩咐开车，而是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会儿，缓缓摆手让他走：“快回去吧，外面凉。” 奥古斯特退后了几步，站在通往学园的山路下，目送黑色轿车在雨帘中远去。他不确定刚才那一瞬莫顿是否看出了什么，他对莫顿或许没有多少好感，但总是有些敬畏的，在这位老人面前，他不敢说自己一定不会被看穿。 但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并不后悔。 唯一可能让他后悔的事他当时还无法知道，如果提前得知，他或许就不能做出这个决定。 很久之后，每当想起这件事，他总是很难说清这是幸或是不幸。 章节目录 第42章 Chapter 42 那年夏天,莫顿·艾斯卡尔的高脂血症急剧恶化,随之而来的动脉硬化和冠心病使他的健康状况迅速下滑,从八月份开始便卧床不起,随时有心肌梗塞或是脑梗死的危险,别墅中安排了医务人员日夜看护，他的生命很突然地就要走到尽头。 暑假前的结业礼上，克洛德照例参加了诺亚学园的结业晚宴,宴会过后他找到奥古斯特一起去酒馆喝酒,对于私交并不甚笃的他们两人来说，可以闲谈的话题大概也只有巴别塔和莫顿了。 “今年春天的时候，老师的身体还硬朗,我以为他至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呢。”克洛德点了一杯香槟，“真是世事无常。” “我那时看他也还好。”奥古斯特平静地说，“这才过去半年而已。” 克洛德无奈笑笑,“据说老师年轻时在饮食上就很不节制,总爱喝酒吃肉,到老了也没收敛多少，恐怕是有些影响的。”x ：/ “今年夏天时他确实每晚都造访酒馆,点些烈酒和烤肉。”奥古斯特蹙眉,“这么说我当时应该劝谏他的。” 克洛德摇头：“也没办法,他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就是恶化太迅速实在令人惊讶，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奥古斯特沉默。 “可怜小埃默森了，这个暑假他想必没心情出去旅行了。”克洛德转着手中的玻璃杯。 “埃默森？”奥古斯特神情一滞,“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克洛德也愣了愣，“怎么，你不知道？”随即他笑了起来：“哦，也对，这件事是保密的，别说是你了，就连校董会里很多人对此都不知情。” 可怕的预感逐渐浮现，奥古斯特微不可察地抿紧了唇，低头掩去苍白的脸色，他现在只希望不要从克洛德嘴里听到自己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测。 “埃默森姓艾斯卡尔，他是莫顿老师的孙子。”克洛德的神情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却让奥古斯特感到窒息，“大概是怕他在学校里滥用特权或是自高自大，老师严令他不准透露自己的身份，也未曾向校董会做过说明，连他学生档案上的姓氏都是伪造的。整个学园里知道他身份的，大概只有校长和少数几个理事吧。” 酒杯里的冰块正在渐渐融化，奥古斯特一言不发地坐着，如同一尊石像。 “很惊讶吗？”克洛德说，“我还以为埃默森私下里告诉过你，这件事修蕾也知道的，难为他们瞒了你这么久。” 奥古斯特恍然间想起，埃默森说过他家住在朱雀区，每个假期修蕾都会跟他一起回朱雀区，而艾斯卡尔宅也正位于朱雀区。 修蕾姓维尔纳，她和埃默森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埃默森虽然年少，言谈举止间却透着贵族的教养，平时用惯了奢侈品，花钱从不过脑子，就好像钱是大风刮来的。 能和维尔纳家的孩子关系如此亲近，而又富贵多金的埃默森，他的身份还能是什么呢？ 为什么他没能早点察觉到这一点？ 奥古斯特慢慢低下头，将脸埋在掌心里。 克洛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很诧异：“你怎么了？”即使酒馆中光线暗淡，他也能看出奥古斯特的脸色忽然变得灰白了。 良久之后，奥古斯特才出声。 “没什么。”他说，“可能是有些醉了。” “这还真是少见啊。”克洛德笑着，“那别再喝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 同一年的冬天，莫顿邀奥古斯特前去艾斯卡尔宅，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莫顿，奥古斯特仍然不能确定他的秘密有没有被揭穿，莫顿这个人他始终难以看透，因而此行的凶吉很难预料。 也许他只是稍微觉察了什么，也许他丝毫没有怀疑，也许……他已经对真相很有把握，并精心准备了一个陷阱，只等奥古斯特自己跳下去。 奥古斯特所认识的莫顿是七分多疑并三分阴诡的，因此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他在做下决定的那一天就想清楚了自己将面临的后果，他会暴露，会受到严酷的惩罚和报复……但是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届时莫顿的生命已无法挽回，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令他惊讶的是，在艾斯卡尔宅见到卧床不起的莫顿时，后者竟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似乎也并没有安排任何报复与陷阱。 另一件让他稍微心安的事情是，埃默森并没有因莫顿的病情而耽搁学业，那时候他正在学校，奥古斯特不必同时面对他与莫顿，心里就能轻松一点。他做这件事本来是毫无愧疚感的，但只因埃默森的关系，他一度被罪恶和歉疚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花了整整一个假期调整自己的心情，终于在开学之前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再见到埃默森时，他自信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但这件事是迟早要向他坦白的。 病榻上的莫顿在短短几个月间又苍老了许多，奥古斯特甚至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种死气，昭示着他的行将就木，但很奇怪，奥古斯特的内心无比平静，既不感到害怕，也没觉得后悔，当然也毫无事成后的喜悦，他只是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事情。 “从我卧病以来，克洛德来看过我很多次。”莫顿开口说话时，嗓音比从前还要沙哑，并带着几丝难以克制的颤抖，“修蕾倒是也来过，她只是陪着埃默森，假期时她毕竟也住在这里，不见到我是不可能的。” 话毕，他断断续续地咳嗽了半分钟，奥古斯特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温水，稳稳地递给他。 “倒是你，从来没有来过。”咳嗽过后，莫顿的话音已有些走样，他靠在床头接过那杯水，慢慢喝了一口。 奥古斯特不说话，他不打算找什么借口。 莫顿叹了口气，在他的搀扶下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缓缓地说：“这些年，克洛德对我总是小心翼翼的，从不违抗我，这一点即便在他成为首席执政官后也是一样。他来看望我时礼数也很周全，总是带来些有用没用的礼品，看得出他很敬畏我。” 奥古斯特沉默地望着床沿。 “但修蕾就跟你一样，和我之间似乎除了师生关系之外就再没有什么了，她或许比你还冷淡，你毕竟是我的下属，她却只是我的学生，不必事事顺我的意。”莫顿说，“我也知道自己是个招人厌的老头子，克洛德尊敬我，也只是因为他害怕我。”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笑了几声，这笑使得他又咳嗽了半晌，奥古斯特不得不再端起水杯，却被他挥挥手拒绝了。 “但是，你和修蕾都很有底气，怕我的人很多，你们两个却可以不把我当一回事儿，这是件好事吧。”他说。 “我没有不把您当一回事儿。”奥古斯特淡淡地说。 莫顿叹了口气，“你对我，只是表面上的尊敬而已，这一点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于是奥古斯特恢复了沉默。 “其实不论是修蕾还是克洛德，都盼着我早点过世，这样他们就能获得解脱，我总是像一个惹人厌的背后灵一样悄悄观察着他们，甚至有权裁决他们未来的命运。”莫顿说，“你是不是也盼着我早点过世呢？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自从进入这个房间之后，奥古斯特第一次直视莫顿混浊的双眼。 “我为什么要盼您早点过世呢？”他平静地反问。 “这对你没有好处吧，孩子。”莫顿微笑着，似乎是在嘲笑他竟为了与己无关的事冒这么大风险，而后还要一生背负着罪恶。 这个话题就此终止了，奥古斯特几乎可以肯定莫顿已锁定了他，但奇怪的是对方不追究也不揭穿，只是用言语试探，或许是因为他抓不住证据。 但证据也是可以伪造的，如果莫顿想要捏死他，实在是轻而易举。 奥古斯特继续平静地坐在那里，听到莫顿说：“我这些天在想，修蕾或许是比克洛德更优秀，克洛德太容易害怕了，他总是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修蕾是什么都不怕的，可她对于执政官这个位子不太上心，一个无心做事的人即便再优秀也是没有用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x “那么您究竟更中意谁呢？”奥古斯特问。 “修蕾。”莫顿说，“或许我应该让修蕾继承实验城。” “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奥古斯特说。 “大概是晚了些吧。”莫顿笑着，“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他这句话究竟在暗示着什么，当时的奥古斯特无从得知，他后来才觉得，莫顿对他说了一个残忍的谶言，这本身就是对他极大的报复。莫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即便他自己死了，这不死不休的残酷竞争依旧会进行下去，直至选出最终的胜者，而奥古斯特根本无法阻止。 像是要故意刺激他似的，莫顿又说：“我有件事想要托付你。” 奥古斯特点点头：“您说。” “请照顾我的孙子埃默森吧。”莫顿说，“他年纪小又太不懂事，没人照拂是不行的，我所认识的人里面，你是最可靠的一个了。” 奥古斯特一直平静的内心终于起了波澜，这个请托成功地刺痛了他。 “好的。”他低下头，“请您放心。” 莫顿微笑着点点头。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您。”奥古斯特见他点头，便问道：“您提过很多次的，修蕾身负的危险能力究竟是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莫顿沉默地注视他，摇了摇头：“这依然是个秘密，我会带进棺材里。” “那么还有谁知道吗？” “我不会告诉你，你也找不到他们。”莫顿说，“不要再追查这件事了。” 章节目录 第43章 Chapter 43 巴别塔的防御工事一旦构筑完成,针对克洛德的谋杀就会开始,届时修蕾和阿诺特将不得不转移到离他最近的牢房里。现在,防御网已基本准备完毕,正在做最后的调试,这恐怕是他们能随心所欲玩乐的最后一天了。 今天他们在玩超轻黏土，修蕾费尽心思捏出了一个圆滚滚的蓝色小鲸鱼，却惨遭阿诺特嘲笑,说她捏出来的眼睛嘴巴全是歪的。 她观赏了一下阿诺特捏的小兔子,意外的很可爱，修蕾撇了撇嘴：“你倒是很心灵手巧。” “别再捏小动物了，捏个人出来怎么样？”她乐于给阿诺特制造难题,从柜子里挑出几个样本摆在桌上，那都是十分精美的Q版手办，如果没有精细的工具和十分娴熟的技巧,是很难用超轻黏土捏出这种形象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大概只能捏出个鬼。”阿诺特无奈地说,他把那些手办一个个转过来细看,问：“莫顿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东西？这些是你带过来的？” “你别吓我了，难道莫顿会玩手办吗？”修蕾打了个寒颤,点了点其中一个金发小萝莉的头,“都是小夜送我的,之后我会带走。” 阿诺特拿起那个巴掌大小的金发小萝莉手办,捧在手里对着她萌呆呆的笑脸看了半天，喃喃地问：“这是……” “爱丽丝哟，你看打扮就知道了。”修蕾示意他去观察手办身上的蓝色连衣裙和白色小围裙。 “就捏这个好了！”阿诺特忽然燃起了斗志,将小萝莉摆在面前，挑了几种颜色相近的黏土，即刻埋头工作起来。 “你是认真的吗？”修蕾有点懵。 等她上顶楼的空中花园散了个步回来，大概也就过去半个小时，阿诺特已经将Q版的人头轮廓捏出来了，他手边放着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剪刀和刻刀，单凭这些东西还是不足以捏出精美的人形，他试着想把头发先加上去，但他根本做不出那种蓬松可爱的金发造型。 “这种黏土本来就很初级，又没有工具，你再手巧也做不出来的。”修蕾轻轻拿起他先前做的那个小兔子，放在爱丽丝手办的身边，“我看这个就很好了，正好和她做个伴。” 阿诺特慢慢地停了手，修蕾微笑着转到桌子的另一边，望见了他的神情。她怔了怔，那种神情她曾经见到过，就在那个放许愿灯的晚上，阿诺特此时的神色和那天一样的茫然空白，一样的眼下微微发青。 修蕾僵了半晌，涩然地说：“你……你喜欢这个手办？那送给你好了。” 阿诺特稍稍回过神来，看看小爱丽丝的手办，失笑：“这是钟夜送你的吧，随便给我没关系吗？” “我跟他说一下就好。”修蕾说。 “没事，不用的。”阿诺特想，反正他也不剩多少自由的时光了，难道还要夹带一个无辜的手办和他一起吗？ 修蕾在他对面慢慢坐下来，迟疑了很久才问：“你是不是又想起了……” 她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提，阿诺特却替她说了出来：“阿莉西亚。” 看到修蕾呆了一下，阿诺特微微苦笑着解释：“我妹妹的名字。” 修蕾又过了一会儿才说：“她也是……金发蓝眼睛的吗？” “那倒不是，她和我一样是红眼睛。”阿诺特抬起自己酒红色的双眸，“但她确实喜欢穿蓝裙子。” 修蕾望了望那带着可爱笑容的爱丽丝手办，“我说了你别生气，我之前还猜测过，你妹妹的事……和克洛德有关吗？” “有关。”阿诺特回答得很快，似乎并不想对她隐瞒，“这件事说起来话就长了，你确定你想听吗？” 修蕾点点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 “我和我妹妹，从我十岁那年起就由叔父抚养了，那时候我父母都已病逝，留下了巨额的财产和家业，但是我们年龄太小无力继承，因此财产寄存在了叔父家里，每年的拍卖会和其他大小事项也都由他主持。我叔父自己没有孩子，把我们当成他亲生的孩子一样疼爱，我和妹妹什么都不用担心，就像普通人家的小孩子，每天除了上学和疯玩就没有别的事情。”阿诺特瘫在椅子上，瞟着落地窗外的蓝天，“顺便说一句，我们上的学校跟你一样，也是诺亚学园。” 修蕾眨眨眼。 “但是我只在那里读了五年，十五岁遇上了克洛德，后来没过多久就辍学了。”阿诺特说，“认识克洛德那天，正好是复活节，我带着妹妹去参加青龙区举行的庆典，在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看到那个一脸失魂落魄的银发男人，也不知他当时在烦恼些什么，苍白着脸色，也不看路，差一点就被飞驰过来的大货车给撞死了。” 修蕾：“你们救了他吗？”她隐约记得克洛德曾提到过这件事。 “是的，我当时就在他旁边，顺手拉住了他，真的只是顺手。”他的表情有些空白，修蕾猜想他是后悔了，他一定希望克洛德横死当场。 “当时真是千钧一发，那个大货车开过去的时候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一点没减速，如果不是我拉住他，他不死也残了。”阿诺特伸了个懒腰，“为了这件事，他感谢了我们好久，还特地给我妹妹买了复活节礼物，记下了我们的联系方式，说改天请我们去他家里玩。” “我当时真以为他是个好人呢，所以半个月之后他邀请我们的时候，我就带着妹妹一起过去了。”他冷淡地说，“这都是我的错，叔父经常告诫我们不能轻信陌生人，由于家族财产的缘故我们原本就很容易被坏人盯上，本该好好待在学园里哪儿也不去的。克洛德虽然没有觊觎我们的财产，可他想得到的是更要命的东西。” “小时候我不懂事，总想去外面看看，人家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就跟着跑，还连累了妹妹。”他悲哀地微笑了一下，“我们去拜访了他在朱雀区的家，吃了很多好吃的点心，聊了一个下午。知道他也是诺亚的学生之后，我就更信任他了，他对我和妹妹的异能很感兴趣，我毫无保留的都告诉了他……我们聊了很多，只有家族和住处我一直都没提过，叔父的话我倒是还记得一点。” “我想在那天之前，他对我们的确是没什么恶意的，请我们去他家里也是出于真心的感谢。我被他囚禁过一段时间，也曾与他面对面谈过，多少理解了他这个人，他一直在惧怕着什么，就好像死神在他背后追赶，这种恐惧盖过了一切，让他有了残害别人的勇气。”阿诺特说，“他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为此他想出了一个提取别人异能的办法，认识我们的时候，他的计划大概刚刚成形吧。” 修蕾微微偏着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好在他一心沉浸在回忆里，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从他知道我和妹妹异能的那天起，恶念就开始滋长了。”阿诺特说，“现在想想，我还不如当时就告诉他我是福斯蒂诺家族的继承人，这样他知道我们不好惹，说不定就会另择目标。可惜，他当时认定了傻乎乎被他骗得团团转的我，在我们第三次受邀去他家里玩的时候，他在食物里下了迷药。”x ：/x 电脑端:/ 他摊了摊手，“要杀掉或者毁掉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对谁都一样。” 修蕾等了片刻，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就问：“你妹妹的异能……是什么呢？” 阿诺特似乎又陷在往事里，呆了一会儿才回答：“她有时会看到几秒钟或几分钟后可能发生的事，时灵时不灵的，但是关键时刻的确能救人一命。复活节那天就是她提醒了我，我才拉住了克洛德，当时路口很拥挤，我原本是没注意到有那么个人的。” 修蕾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很有用的异能。”怪不得会引起克洛德的注意。 “这么有用的异能，却也没能救我妹妹的命。”他的神情再度变得讽刺，“迷药的药力过去，我醒来时身在一个废弃医院里，后来我知道，那是在朱雀区荒无人烟的南郊。” “我和妹妹从那时起就分开了，整整一年我都没能离开那里，也再没见过妹妹。终日被囚禁在简陋的实验室里，有时候他们用感官上的痛苦刺激我，逼我施展异能，有时候用各种复杂的仪器检测我身体的反应，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在囚室里发呆，没有任何事情可做，那一年我几乎疯了。”阿诺特说着，脸色也随之变得青白，“最开始的那几个月，我没有见到克洛德，但我知道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关系。我看得出那些实验是针对我的异能，而对我的异能表现出莫大兴趣的也只有他而已。我知道妹妹也被抓起来了，我想救她，我无数次想要逃走，但是从未成功过。” “最后，一年之后，是叔父终于找到了我。”他痛苦地说，“你一定也了解克洛德的实验，其流程是让被试者多次使用异能，同时用仪器检测脑电波，大概三五天的时间，数据采集也就完成了，对身体造成的损害并不大……但这是他上百次实践总结经验以后的成果，一开始，在他的实验毫无头绪的时候，他是需要牺牲者的。” “他需要高强度高频率的异能样本，只有强烈的痛苦刺激才能让被试者不由自主地多次施展异能，他不单需要用仪器检测，还要让那些仪器的末端进入人的肉体去连结神经，他甚至需要解剖，唯有如此他才能参破这神奇力量的秘密。”阿诺特惨笑，“我不知道他弄死了几个人，或许真的不多，区区一两个就够了，但我妹妹……是他手里的第一个牺牲品。” 他忽然再也说不下去了，将头压得很低，金色的额发垂下来，完全遮住了那双眼睛。 “为什么不是我？”再出声时，阿诺特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绝望，像是经过了一段痛苦而漫长的跋涉：“他需要一个样本，他完全可以解剖我啊……” 章节目录 第44章 Chapter 44 一阵漫长的沉默。 此时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修蕾只能低头不语。 这出惨剧之中并无她的责任,却不能说和她毫无关系,因为她就是克洛德恐惧的根源之一。 很久之后,阿诺特似乎平静下来,慢慢抬起他苍白的脸。 “你叔父是怎么找到你的？”修蕾轻声问。 阿诺特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被囚禁了很久之后，他们对我的看守渐渐松懈了，而我也开始装疯卖傻以期抓住逃走的机会……我也不知道我那时是不是真的疯了,装起疯来像模像样的,几乎没人怀疑。” 修蕾看着他。 阿诺特忽然失笑：“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疯疯癫癫的？” “呃……是有些不寻常。”修蕾不知该怎么说，“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大概是那时候留下的毛病吧。”阿诺特苦笑,“我当时被关在医院四楼的房间里，窗户外面有很坚固的铁栅栏，根本不可能逃出去。但是那地方荒凉,窗外常有小鸟造访,一天之内落在窗边的大概也有五六只,我就想了个主意。” “我从他们不要的实验资料里偷出了一些废纸，用笔写上我的名字,再写下‘废弃医院’和窗外能见到的参照物。然后每天我都守在窗边抓小鸟,刚开始一只也抓不住,后来娴熟了,一天能抓到一两只，不敢多抓，怕它们吓得再也不敢来了。我把写了信息的纸条绑在小鸟腿上,再将它们放走。”阿诺特说，“这种方法很傻也很冒险，但我当时只能这么做。叔父应该一直在找我们，只要我每天都送出去一两张纸条，那些信息早晚会被人注意到，说不定就会传到我叔父的耳朵里。但是这种傻办法也很容易被克洛德的人发现，一旦被发现我就完了。” “你叔父果然注意到了？”修蕾关切地问。 “嗯，算我运气好。”阿诺特苦笑，“有些纸条被带到了朱雀区，被福斯蒂诺分支赌场的负责人注意到，告知了我叔父，那时距我第一次送出纸条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 “我叔父很聪明也很谨慎，他首先想办法阻止了信息的扩散，确定了我所在的位置，然后悄悄报警，因此我的行为没有被克洛德注意到。我知道的太多，他们本该杀死我的，但是警察来得很突然，他们忙着毁灭证据、转移资料，错失了杀我的机会，我保住了一条命。”x 电脑端:/ 相对于阿诺特的“空间折叠”而言，普通牢房是关不住他的。但修蕾想到，她曾在克洛德的实验室里见过致幻剂、抑制剂和兴奋剂，对于极少数的被试者他会使用这些违禁药品，长时间服用抑制剂的人根本无法使用异能，而当实验需要时，他们会被送入与现实隔绝的虚拟空间，被注射致幻剂和兴奋剂，必要时配合一定的痛苦刺激，逼迫他们最大限度地施展异能。 频繁使用那些药品，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修蕾再次看向阿诺特，总觉得他形销骨立，眼下青黑，仿佛随时会因为过度虚弱而昏过去。 在她暗暗担心的时候，阿诺特已经继续往下说了。 “可能是因为我装疯卖傻迷惑了他，也可能是因为后来几年叔父将我保护得太好了，总之克洛德没有再试图杀我。”他说，“但是医院里没有留下任何不利于他的证据，而我那时甚至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唯一能当做线索的是他从前的住处，可那里早已变卖掉，旧主的一切痕迹与信息都被抹消了。” 他叹了口气，“我刚出来时看起来就像个疯子，警察对我的证词半信半疑，调查持续了几个月，没有结果，我也曾想去诺亚找他，可是我的学生资格不知何时被吊销了，连学园的大门都进不去。” “再次见到他那张脸，就是一年以后了。”阿诺特无奈地笑笑，“在他上任的那一天，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新闻，我终于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可那时我也知道，他在实验城已近于一手遮天，用普通的方法，是再也无法复仇了。” 讲述告一段落，阿诺特停顿了一会儿，目光再次留驻于Q版爱丽丝手办的身上。 关于他妹妹的事，修蕾是不敢再主动发问的，幸而他继续说了下去： “刚回家那阵，我天天发疯似的闹着要回去找妹妹，叔父不让我出门，他去替我找，找了好几个月也没找到，大家心里都知道，阿莉西亚大概已经死了。”阿诺特面如死灰，“等我身体好些了，就回去废弃医院自己找线索，我记得那天还下了雪，我在……” 他话说到一半，耳边忽然响起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电子门上显现出闪烁的红色警告文字，他和修蕾都吓了一跳，站起来四顾，几秒种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巴别塔的最高级别警报。巴别塔已经好几年不曾发过这样吓人的警报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诺特的回忆被打断，在茫然中呆立了片刻，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就青白的脸色再度变得煞白，看上去几乎透明了。 修蕾惊恐地与他对视了一眼：“难道说……” —— 当日上午十点，奥古斯特站在巴别塔高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透过玻璃窗俯瞰下方的城市风景。 当年做过的事，他没有向任何人诉说。莫顿在诺亚学园留驻参观的短短一个月里，他几乎每天都在其茶饮里加入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药品。他是校长安排给莫顿的引导员，同时也担负着侍从和护卫之职，只要莫顿不外出用餐，送到房间里的饮料与食物都要经他之手，他每日都有几次下药的机会，事后亦可亲自清洗杯盘毁灭证据。他曾跟随在莫顿身边五年之久，一向沉稳可靠，很少犯错，他是莫顿最信任的人之一，只要足够谨慎，在事成之前他自信绝不会受到莫顿的怀疑。 他每日添加到莫顿饮食中的药品剂量甚小，短时间服用不会生效，但若连续服用，则会使人体内的血脂含量不断升高，造成慢性疾病，最终恶化致死。如果服用这药品的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自身体内的新陈代谢与平衡能力足以抵制药品带来的副作用，也就不会受到严重的影响。但莫顿是原本就患有高脂血症的老人，连续一个月服食这种药品，这足以使他的疾病恶化，提前见到死神了。(_ 奥古斯特算得很准，莫顿果然没有活过那一年的冬天。而他也确实没有留下任何罪证，莫顿真正发作的时间距离其离开诺亚学园已有好几个月，虽然有人觉得他疾病恶化过快有些蹊跷，却没人怀疑到奥古斯特身上。唯一可能成为证据的是餐具上遗留的药品痕迹，可它们早已被奥古斯特日复一日毫不倦怠地亲手洗净，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奥古斯特很清楚这是犯罪。可是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甚至是在事成之后，他始终冷静得不像一个人类，情绪缺乏该有的波动，一心专注于不着痕迹地下药与谨慎地抹消证据，因为这份过人的冷静，他连续作案一个月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直至最后莫顿的棺木入了土，他依然没有被任何人怀疑。 也许唯一一个怀疑过他的人是莫顿自己，但不知为何后者没有揭穿他，就算揭穿了，也改变不了其将死的事实，奥古斯特总归是赢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让他对自己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奥古斯特从前不知道自己是个这么有犯罪天赋的人，他一向没做过坏事，也没有过坏念头，还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古板地正义下去，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披上虚假的伪装，残忍而冷酷地杀死别人。 但是送莫顿下地狱这件事，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后悔。 —— 莫顿下葬的那一天，埃默森、克洛德和修蕾都参加了他的葬礼，奥古斯特以公事推脱没有前去。原因当然还是那唯一一件令他愧痛的事，他无法面对葬礼上的埃默森。无论埃默森和莫顿感情如何，莫顿毕竟是他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是从小照顾他的祖父，却被奥古斯特早早夺去了性命。 自那之后埃默森的确消沉了很多天，请了一星期的假，在图书馆与餐厅里也见不到他的身影。奥古斯特一如既往被暗藏的愧痛折磨着，但他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 那天一早，他经过操场看到独自散步的修蕾，就上前去搭话，修蕾笑笑对他说：“你最近也很忙吧，到处都见不到你。” “是有些忙。”奥古斯特苦涩地笑笑，实际上他只是没心情出来乱逛，整日待在公寓里想事情而已，“也很久没看见埃默森了，你怎么样，这些天很闷吧？” “还可以，埃姆他下周就回来上课了。”修蕾呼了口气，“他恢复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对吧？” “嗯。”奥古斯特心情复杂地垂下眼睫，顿了顿才说：“你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修蕾，莫顿他已经……” 如他所料，修蕾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意思，意外地看着他：“你果然知道了，是克洛德告诉你的吗？” “不，是莫顿自己跟我说的。”奥古斯特说。 “是他啊。”修蕾低头笑了笑，“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老师不在了，我确实感觉轻松了不少……这话对你说说没关系，别告诉埃姆。” 奥古斯特点点头。 “不过……”修蕾的目光追随着近旁一只蹦跳着觅食的喜鹊，出神了片刻。 “不过什么？”奥古斯特问。 “……没什么。”修蕾收回目光，微笑着摇了摇头，“以后，以后再说吧。” 奥古斯特直觉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但修蕾很快将话题引向了别处，制止了他追根究底。 奥古斯特本以为莫顿一死，修蕾也无心争抢执政官之位，克洛德身边再无威胁，终于能够抛弃杂念与恐惧好好地治理实验城，他们两人都能得到解脱。可他很快发现，他仍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安宁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仅仅一年过后，修蕾被召至巴别塔，一个月未归，克洛德终于暴露出了他藏在面具之下的真容。 x 章节目录 第45章 Chapter 45 那一次巴别塔下发的任务是长期实习,时间为一周左右,实习要求学生在此期间不得使用通讯设备和外界联系。埃默森当时犯懒没有跟着去,只有修蕾带着十几个战异系的学生前往,那十几个学生在一个月内都陆陆续续返回了学园,修蕾却一直没有回来。 埃默森问了同去的学生，才知道他们是分开实习的，实习内容是虚拟空间内的异能作战,根本没有禁止通讯的必要,更用不着花费超过一周的时间。没人知道修蕾的情况，她的手机当然也打不通，奥古斯特联系克洛德询问,对方只是用一些令人难以信服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他和埃默森一同前往巴别塔想问个清楚，克洛德却称病不与他们见面，只让下属留他们喝了杯茶,然后好声好气地将他们劝走。 第十天的时候,奥古斯特再也无法忍耐,他利用自己的人脉联络了四分区执政官，请求他们联名责问巴别塔,确认修蕾的人身安全。有埃默森这个艾斯卡尔家后裔从旁助阵,要得到四区的支持算不上困难,但手续仍很麻烦,仅这件事就折腾了十余天。而联名责问终于提交到巴别塔之后，克洛德居然毫无回应，四区联名责问是对首席执政官的合法制约手段,无视这份责问书，相当于克洛德自行放弃了继续担任执政官的资格，他已严重违反了实验城管理条例。x 电脑端:/ 奥古斯特从那时就明白，克洛德这是什么也不顾了，他已下定决心要从修蕾身上得到些什么，谁也别想阻止他。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但巴别塔是实验城的最高行政机关，要突破它的防御救出修蕾，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办法是联合四分区武装，武力逼迫克洛德交出巴别塔控制权，塔内人员不可能一致倒向克洛德，大多数人只是身不由己。只要外界有相应的制衡力量，内外相应，要逮捕克洛德并非不可能。 这一次联合武装攻克巴别塔倒是迅速，只花了三天时间就将队伍集结完毕，这还多亏了心急如焚的埃默森以艾斯卡尔家主的身份跑前跑后，大发脾气地催促四分区。奥古斯特不像他那样将焦急都摆在脸上，但他心里照样一点不安宁。对于修蕾与克洛德之间竞争的实质他再清楚不过，谁知道这将近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就算克洛德真的杀死了修蕾，他也丝毫不会觉得惊奇。 但克洛德既然拖了这么久，就说明他还没得到想要的东西，修蕾很可能还活着。 三日过后，四分区武装包围巴别塔，要求克洛德出面解释失踪学生的下落，包围预定持续一个上午，如果对方依旧毫无回应，军队将不计代价突入。 就在那天清晨，埃默森坐在一辆激光装甲车的铁壳子上，裹着他钟爱的黑丝绒斗篷抵御寒风，板着脸说：“我早就知道克洛德不是什么好人，每次见到我，他的眼神都躲躲闪闪的。” 这些天里他的面色也憔悴了不少，没有往日的神采了，只有一双紫色眼睛灼灼发亮。奥古斯特不想对克洛德作什么评论，就只是说：“应该庆幸你是艾斯卡尔家主，而我曾经在巴别塔工作，否则我们就只能等着，等着看他哪天高兴了，是不是会将修蕾还回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没错，只是丢了个人而已，没就没了，谁会为此摆这么大阵仗对付巴别塔？”埃默森环视着身周整齐的装甲车与卫兵阵列，讽刺地笑了笑，“不过修蕾到底与旁人不同，就算没有我们，克洛德也未必敢将她怎样。” 奥古斯特：“因为她的异能吗？” “当然不是了，异能很可靠吗？身体状况和磁场都会影响异能的发挥，有时候一剂药下去，最强大的异能者也只能当半个月废人。”埃默森整理着袖口的金线镶边，“我是说巴别塔的权限，只要是在塔里，修蕾就有能力保护自己，克洛德那个傻瓜为什么不找别的地方呢？” “权限？”奥古斯特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他的头脑却一时没能想清楚问题的症结。 “是呀，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我爷爷都告诉你了呢。”埃默森看了他一眼，“修蕾和克洛德在巴别塔是拥有相同权限的，分庭抗礼、旗鼓相当，谁也别想压谁一头，这是我爷爷过世前就安排好的。所以说你别太担心了，逼急了的话，修蕾是有能力反击的。” 奥古斯特只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响，血液上冲致使他眩晕了那么一瞬，他仍稳稳站在原处，只是身体僵硬，埃默森眼看着他脸色越来越苍白，惊问：“你怎么了奥格？” 奥古斯特没有心力回应他。 “大概是晚了些吧。”记忆中的莫顿这样说，“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没什么。”一年以前修蕾笑着对他说，“以后，以后再说吧。” 至此，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奥古斯特终于想通了一切。他也终于明白了很久之前修蕾躲在柜子里独自思考了那么久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这场不死不休的权力与性命之争，并不会因莫顿的死亡而结束。 —— 时至中午，四分区武装突入巴别塔，塔内反抗并不激烈，颇似一盘散沙，无人居中指挥，克洛德迟迟不出现，奥古斯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他向被俘专员询问修蕾或克洛德的所在之处，那人用悬浮窗口调出了塔内三十五层的平面示意图。 “三十五层的虚拟实验空间。”专员说，“自从分区武装集结以来，他们就再没露过面，算来也有三四天了。”x 埃默森还在忙着四处镇压小规模的反抗，奥古斯特带人乘电梯直上三十五层。四分区执政官的联合权限可以暂停克洛德的塔内控制权，奥古斯特在巴别塔中畅行无阻，三十五层无人看守，只有一道洞开的厚重铁门，门后是狭长而苍白的走廊。 靴子踏在走廊洁白的地板上，在极其安静的环境中发出哒哒的声音，甚至有了幽幽的回响。四壁的墙面也是纯白色，散发着苍白的冷光，就连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其他楼层清冷一些，奥古斯特想到了医院的冷库，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最后已是跑了起来。 走廊尽头还有一道关着的合金门，他的手抚上那冰冷的钢铁，即使隔着手套都能感到一种几乎要吸走人身上所有热量的寒凉。这道门竟是紧闭着的，需要输入电子密码才能开启，奥古斯特摸出手机，打给了埃默森。 接通后他说：“三十五层的门打不开。” 电话那边的埃默森顿了顿，对他说：“奥格你冷静点，那道门大概是另用了一套权限系统，我让中控室的人操作一下就能开了，你别着急。” 挂断电话后，奥古斯特在门外呆立了半晌，埃默森居然试图安慰他，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难道刚才他的语气很不对劲吗？ 大概两三分钟后，面前的电子门发出咔哒一声响，从中打开。奥古斯特一步踏进去，扑面而来的空气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寒冷，他甚至感到了一丝温暖。 虚假的太阳悬浮在空中，不断散发出光热，投影的蓝天变幻无穷，足可以假乱真。他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因为他分明看见了诺亚学园的那座小教堂，以及教堂跟前白鸽飞舞的广场。 鸽群向着教堂上方反光的玻璃尖顶展翅而飞，落下一片片白羽，奥古斯特的诧异只持续了几秒，他透过散落的羽毛看向广场边缘的长椅，长椅上坐着两个人。 微微低着头、看上去神思恍惚的修蕾，以及倒在她肩上，紧闭双目，像是已然断气的克洛德。 奥古斯特如何也想不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他拖着步子缓缓上前，发出的声响引起了修蕾的注意，后者抬起头看向他，嘴角微微动了动，最终却没能露出任何表情。 奥古斯特将克洛德沉重的身体从她肩上移开，他的气息十分微弱，但还不至死亡。修蕾半边身体被压得僵硬酸痛，她稍微动了一下肩膀，抬头看向天上的太阳。 那枚太阳正在逐渐熄灭，只余下灰烬似的微弱红光，四周的教堂、广场、鸽群、天空和富有层次的远景都渐渐消失了，如同拼图般剥落，暴露出实验室四壁的苍白空旷。修蕾和克洛德所坐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长椅，只是一台复杂而冰冷的大型仪器，仪器还在运作中，几根细细的管线从端口探出来，末端连接着缠在修蕾手腕和脖颈上的绑带。 奥古斯特一手将管线从端口扯落，动作是少有的急躁。 章节目录 第46章 Chapter 46 莫顿生前就已安排好了一切,修蕾与克洛德在巴别塔内竟然拥有相同的权限,这意味着他们二人之间的疑惧永远不会终结。 或许修蕾无心于首席执政官的职位,但她会交出口令、主动放弃巴别塔的权限吗？这不可能,修蕾不会这样做。就算她要这样做,奥古斯特也会阻止她。在那样一种扭曲的竞争关系中，交出权限就意味着自寻死亡。 异能如此强大的修蕾，接受过莫顿教导的修蕾,作为诺亚战异系主席的修蕾,就算失去了巴别塔的控制权，她在克洛德的眼中也依然是个魔鬼。克洛德早已习惯了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中，他不可能信任修蕾,一旦修蕾失去了反抗能力，克洛德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清除这个肉中之刺。 这不能全怪克洛德，甚至身为始作俑者的莫顿也无法重新掌控这一切,从他做下那个该死的决定开始,甚至从他成为修蕾与克洛德老师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事情就已注定。 这场战争的结局只有两种，修蕾铲除克洛德,或是克洛德杀死修蕾。 很久以前修蕾躲在柜子里思考的其实就是这件事,她早就明白,杀人或被杀是自己注定的结局,而那个敌人是她的师兄克洛德，这是一场残酷的权力游戏，没有人能拯救他们。 —— 结果,奥古斯特不费多少力气就逮捕了克洛德，他陷入深度昏迷，身体各项机能正在逐渐停止，如果再晚几个小时送入医院可能就要没命了。 同一日，埃默森带领四分区执政官在巴别塔搜集到了克洛德数不清的罪证，他从2208年上任伊始就在暗中进行大量法律所不容许的异能研究，实验数据来自近千名异能者在巴别塔实验基地进行的虚拟作战，研究目标指向提取多种异能公式注入单一个体。他进行实验的目的或许仅仅是让自己变强，但这已严重违反了实验城异能者管理条例，克洛德在昏睡中被剥夺了首席执政官的职权，出院后直接入狱。 而最令奥古斯特惊讶的是，他最初进行的一场实验竟然危害了被试者的性命。那些证据他已经尽力抹消了，但技术人员还是恢复了隐秘的数据，他的第一次尝试发生在2207年，第一个受害者名叫阿莉西亚，是个还不满十岁的小女孩。 这是令奥古斯特印象最深的一个名字，而在那海量的实验资料中，让他记住的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与阿莉西亚同时接受实验的她的哥哥，阿诺特。 阿诺特·福斯蒂诺。 在蓝/丝/绒公馆的那一晚，金发少年微笑着说出的两句话再次刺痛他的回忆： “你是我们最敬重的人，这与钱财或地位无关。” “五年前那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奥古斯特跟随莫顿五年，莫顿将修蕾收为学生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修蕾与克洛德被迫相争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克洛德在绝望与恐惧中第一次犯罪、阿莉西亚受折磨而死的时候他在干什么？阿诺特在长达一年的囚禁中几近崩溃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五年间只是心怀着盲目的忠诚为莫顿效力，直至最后一刻都未能知晓全部的真相。他所做过的唯一挣扎，就是让莫顿提前死去了几年。 或许是为了补救这一切，克洛德下台后，他代替修蕾接下了首席执政官的重担，巴别塔也经过了一次彻底的清洗。那之后不久，修蕾退学离开诺亚，埃默森也在半年后提前毕业回到朱雀区接任分区执政官，他们三人之间的交集日益减少，如同相遇之前，奥古斯特再次回到巴别塔，也再次变成孤身一人。 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奥古斯特。 他有了要背负一生的罪孽，有了想守护的人，也有了必须拼命弥补的过去。 也许有人会觉得他太傻了。错的是莫顿和克洛德，他什么错也没有，如果说不知情和不作为也能算是一种罪，那么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该下地狱了。 但是自愿担负十字架的奥古斯特却不这么想。 自从他上任以来，一年间总是受到各方赞誉，每个人都表现出对他的景仰尊重。修蕾因他接手实验城而心怀歉疚，埃默森一直将他当做可信赖的朋友，甚至阿诺特也说，他是他们最敬重的人。 奥古斯特始终不明白自己何以受到这等褒扬，他的无力与不堪只有自己才知晓，五年来，他对近在咫尺的罪恶毫无察觉，就这样任由恶行与悲剧发生在自己身边，他所做的挽救不但没能使修蕾解脱，反而加深了埃默森的痛苦。 或许他身上的确有值得敬重的地方，这一年间，他为实验城、为他的朋友们做了许多事。 但那也只不过是他应赎的罪。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带有深重负罪感的思想，巴别塔最高级别警报突兀地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整间办公室，四壁与房门都亮起了红色警戒文字。x 电脑端:/ 仅仅一瞬间，奥古斯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从窗边回过头，没有感到任何惊惶，反而觉得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那双深灰色的眸子燃烧一般的灼灼发亮。 这场变故就像是上帝特意安排给他的，他立刻就知道了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 “是克洛德提前逃出来了吗？！”阿诺特扑到门口去拉那道电子门，却怎么都打不开。 “他怎么这么会挑时间？”修蕾也试着拉门，发现房门已被锁死，这是警报发生时的应急机制，毕竟待在莫顿的这间总统套房里是绝对安全的。 “难道消息走漏了？”阿诺特放弃了和房门较劲，退到一边。 “怎么可能？我们的保密工作已经做到最好了，以你的谨慎，会有疏忽的地方吗？”修蕾贴近门板，调出悬浮窗口，飞快地做了一连串阿诺特不太能看懂的操作，他只见到某个页面上原本标有奥古斯特名字的地方忽而一闪变为了“修蕾”，接着系统开启了虹膜扫描。 “我也觉得不可能……”阿诺特喃喃回答着刚才的问题，却看到修蕾的脸色猛地变了，“怎么了？” 他看向悬浮窗口，上面以红字显示着“扫描成功，权限不可用，倒计时29分54秒”，秒数正在不断减少着。 “这是……”阿诺特愣了愣。 “奥格把这道门锁死了。”修蕾脸色苍白，用手支撑着冰凉的门板，这种手段她再熟悉不过，因为当年她也是这样先下手为强来反击克洛德的。 “半个小时之内我无法打开这扇门。”修蕾低声自语，“他究竟想做什么？” 阿诺特不完全清楚修蕾在巴别塔内的权限范围，但至少这句话他能听懂。 “真的是克洛德越狱了？”他颤抖着嘴唇问。 “看样子是的。”修蕾扶着门框慢慢蹲下，她几乎已经能猜到奥古斯特的意图。 权限不可用，以这道门的材质和强度，暴力破坏是几乎不可能的，她没有那方面的异能…… 等等。x “空间折叠。”修蕾忽然转头，“阿诺特，空间折叠！” 阿诺特的情绪一度处在剧烈的起伏中，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方便的能力，他立刻集中精神试图突破屏障，然而折叠失败了，他就像是猛地撞在了一块钢板上，被大力弹了回来，一下子跌倒在地。 修蕾怔了怔，赶快上前将他扶起来。 “怎么回事？”阿诺特一脸茫然，他从前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修蕾的脸色难得阴沉，她盯着仍然闪烁红光的电子门，沉默了一会儿：“……银色壁垒。” “银色壁垒打开了？”阿诺特怔住，“克洛德已经越狱了不是吗？现在打开银色壁垒还有什么用？而且为什么是在……”话说到一半，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等等，这银色壁垒是针对我们的？”他难以置信地说。 银色壁垒就是巴别塔最新建立的防御体系名称，它可以抵御一切异能。但由于耗能巨大，壁垒不可能全塔覆盖，只在几个关键之处的周围有所设置，比如克洛德的狱所，比如……修蕾所在的房间。 克洛德很可能已经离开了牢房，只要不在那几个特定的房间，银色壁垒对他根本不起作用。现在这时候开启壁垒，其目的很显然只有一个，就是将修蕾和阿诺特关在房间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阿诺特大声说，“不是说好让我杀死克洛德吗！” 修蕾沉默不语，在悬浮窗口上继续她的操作，她要将整个巴别塔的控制权从奥古斯特那里夺过来。然而同刚才开门的操作一样，这一项权限生效也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盯着窗口上不断闪动的倒计时数字，一向冷静的修蕾也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奥古斯特是不可能害她的，他的目的再明显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克洛德夺取他的性命了。 —— 就在数月前，奥古斯特浏览那个泥塑傀儡的研究报告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个从黑市流出的、克洛德所制造的傀儡，集合了多种异能于一身，包括空间折叠、体能强化和快速自愈，加上克洛德的异能所赋予的短暂生命，就成了极为实用的傀儡杀手。但是它有一个缺陷，那就是他所拥有的几种异能，都是用过几次或一段时间后便再也无法使用了。 空间折叠，它一共用了八次；体能强化一次，持续时间约十五分钟；至于快速自愈，在它被巴别塔专员乱枪打成一滩泥之后便几乎不起作用。诚然，克洛德赋予傀儡的生命本身也是短暂的，但至少应该比这些偷来的异能持续得久一些。 “这么说，从别人身上偷取的异能，可使用的次数是非常有限的？”奥古斯特翻着报告询问面前的研究员。 “是的大人。”那名研究员答道，“傀儡的适应性甚至比人类更好，因为它感受不到痛苦，对生存也没有需求。假如真有人类偷取了别人的异能，那么他能够使用的次数恐怕更受限制。” “有没有大概的数据？” “根据目前的估算……”研究员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对人类而言，B级以下的异能最多使用五次，A级异能使用三次就是极限了，S级……目前还没人能提取出S级的异能公式。如果是具有时间持续性的异能，五到十分钟应该不会错。当然，这也会受到那个人自身适应性的影响，可能某些异能他就能用很多次，某些则一次都用不了。” “我明白了。”奥古斯特点点头。 —— 这份研究报告没有公开过，但他猜测暗中窥视克洛德多年的阿诺特也知道其中关键，如果阿诺特知晓，就代表着修蕾也知道了。 想必此时此刻，修蕾已经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巴别塔A机关全部专员已在底层集合，奥古斯特乘电梯前往，监控显示克洛德逃出监牢后正通过消防楼梯向下移动，他要离开巴别塔必定经过一层，而奥古斯特会在那里阻拦他。 可能身负上百种异能，连巴别塔的监牢防御都能轻易突破的克洛德……已经不能将他看做人类。奥古斯特不指望自己和A机关专员能够阻止他，但至少，他们能够消耗他，消耗他有限的异能，让他在这最狼狈的时刻受到最大的折损，之后就算他想要卷土重来，也再不可能如今天一般强大。 这是现在奥古斯特能为修蕾他们所做的唯一一件事。 章节目录 第47章 Chapter 47 对于掌握了上百种异能的克洛德而言,逃出巴别塔的监狱并不困难,他可以攻破合金牢门、击伤守卫,甚至对塔内系统做浅层次的改动,令原本锁死的关卡在他面前开放。这些异能的使用都经过了精打细算,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东西靠不住，许多能力用过一两次即废，但只要没有银色壁垒的阻拦,他有信心逃出巴别塔。 他来到底层,看见奥古斯特带领黑压压的一片巴别塔专员堵在出口。他并没有感到惊慌，这些人必然会挡他的路，但他有把握全身而退。 密密麻麻的枪铳齐齐对准了他一人,奥古斯特站在A机关队伍的最前，持枪的手垂在身侧，以一种悲悯的神色看着他。克洛德不太喜欢他的这种眼神,但心里又觉得好笑,毕竟自己大概真是个可怜人。 他还穿着那身浅灰色的囚衣,这身衣服并不丑陋，穿在他身上简单而整洁。在奥古斯特眼里,克洛德脸上的线条还像从前一样柔和,这个青年表面上看来从不具有攻击性,长年的忧愁令他有种凝重的气质,牢狱岁月令他的脸色苍白，唯有一双蓝色眼睛还闪着光亮。克洛德总是表现得十分无害，他似乎习惯于用柔软的手段解决问题,遇到阻碍就倾向于绕开，和他的老师没有半分相似。所以当奥古斯特得知他杀过人时，心中曾感到说不出的震惊。 “克洛德。”奥古斯特的声音在一层密闭的大厅里回荡，“回去吧，你一旦越狱就连缓刑的机会都没有了，待在里面，至少还有九年可活，这九年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你难道想让我活下去？”克洛德以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我想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怎么都比不上修蕾，她是你恩人的女儿，也是你的朋友，在我和她之间你一定会舍弃我，而我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个能活下去，我想你应该明白。” 奥古斯特摇头，“你们不是必须争斗。” “你太不了解人性了。”克洛德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或者说，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天真。” “如果你不对修蕾出手，”奥古斯特说，“修蕾也绝不会伤害你，你们两个原本可以相安无事地度过一生。” “相安无事，却在恐惧的噩梦里度过这一生。”克洛德微笑，“我不是你，我和修蕾无法相互信任。只因为我先动手，所以我就成了恶人，这么说来，修蕾她其实比我更阴险。” 奥古斯特的目光颤了颤。 “很抱歉这么说，但这是事实。修蕾她一直戒备着我，早晚要有人先动手，不然我们都不得解脱。”克洛德说，“她比我更能忍耐，她才是真正学到了老师所教导的东西，败在她手里我并不觉得奇怪。” “修蕾在你眼中是什么？”奥古斯特问，“魔鬼？还是怪物？” “都不是。”克洛德沉默了片刻才说，“她是我的师妹，从她十二岁起我就认得她了。她从没做过坏事，我也相信她不会主动伤害我。” “但你也明白，仅凭她是个好人并不能解决问题。”他无奈笑了笑，“修蕾对我而言……是深渊。” “深渊？”奥古斯特低声重复了一遍。 “她的能力，她的想法，对我来说都是深渊，我一直都很恐惧。”克洛德平静地说，“这不是她的错，但在我和她之中，只能活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他抬高右手，有光粒从四周的空气中飘出，聚集到他的掌心，那些光粒旋转着聚合，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聚拢成了一道耀目的光束。 A机关所有专员举起了防爆盾牌，前排踏上几步将奥古斯特挡在身后，克洛德将要施展的似乎是激光攻击，在场的专员中没有一人可以抵挡这种攻击，他们只能依靠手中的盾牌和武器。强光亮到最盛，奥古斯特不得不举起手臂遮住眼睛，他感觉到有人正抓着他的身体往后拉，更多的人涌到他的身前保护他。 虽然带领这么多人来到这里，但奥古斯特心里清楚，最终很可能只剩下他孤身一人面对克洛德，而他和手下的这许多人一样，都是注定要牺牲在此处的。x —— 巴别塔的警报响起时，尹晟正在枫林书店的门口抽烟。修蕾离家后他就重拾了这个嗜好，一年多的戒烟时光被钟夜时不时送来的几条好烟打破，尹晟心中多少有些恼怒，恼怒自己如此缺乏自制力，毕竟等到修蕾回来之后，他将不得不再次戒烟。 有时他会不小心在书店里抽起烟来，然后就被方唐赶出来看门，今天就是这样的状况。他吞云吐雾，百无聊赖地低头刷手机，忽然一条重要新闻短信插了进来，他瞥了一眼，顿时僵在原地。 烟头从他的嘴里掉了出来。 过了几秒钟，书店的玻璃门忽的一下开了，风铃随之摇摆乱响，方唐探出半个身子，举着手机，震惊地望着尹晟。 “店长。”他呆呆地说，“上次巴别塔发这种警报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吧？” —— 同一时间，钟夜手机上也收到了同样的短信，不过他正盯着电脑没有注意，直到周助理敲开他的门，以一种罕见的严肃神情对他说：“钟总，巴别塔刚才发红色警报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钟夜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不是明天吗？” “什么明天？”周助理有些懵，“就是刚才，你看看手机。” 钟夜这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次看到这种内容的警报恐怕是在近代史的课本上，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高耸入云的巴别塔，那座建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平静，没人知道其中正在发生什么事。 他低下头，深呼吸了一下，强自安抚躁动的心跳。 “还有别的消息吗？”他问。 “暂时没有。”周助理担忧地说，“巴别塔完全封闭了，就算我们赶过去也什么都打听不到，就留在这里吧，钟总，有新消息我随时通知你。” 钟夜点点头，眼睛仍盯着窗外，脸色明显比平时苍白。 “你去忙吧。”他说，“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 从克洛德动手到现在可能只过去了十几分钟，奥古斯特感觉这段时间非常漫长，但理智告诉他这其实十分短暂。 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站起来，但他知道克洛德还是手下留情了，他很少使用夺人性命的进攻手段。奥古斯特认为他还留有一丝慈念，克洛德虽然有着残忍的一面，但他的天性并不暴戾，如果不是必要，他也不愿意杀伤这么多人。 又或者他只是在保存实力，奥古斯特拄着剑撑起身体，自嘲地笑了笑。 仍然能够支撑的只有他和区区几名A机关专员，奥古斯特身上只受了一些轻伤，弹匣里的子弹已经消耗完，仅凭一柄剑不可能伤到克洛德。幸存的人围拢在他身边，似乎仍想保护他，奥古斯特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后。 “收手吧，不要再挡我的路。”克洛德面色冷淡。 “我以为你明白。”奥古斯特站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地回敬给他这句话，“我不想阻碍你的自由，但我必须为修蕾扫清道路，所以你别想离开这里，除非杀死我。” 克洛德默默地望了他一会儿，“修蕾呢？还有阿诺特……你们早有准备，他们应该也在巴别塔才对。” 奥古斯特盯着他不做声。 “你不让他们来这里？”克洛德慢慢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不由笑了出来，“奥古斯特，我从前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可今天的事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你实在太愚蠢了，老师的事情也好，我和修蕾的事情也好，说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何必为了别人将自己的名誉和性命都搭上？”x 电脑端:/ “我也觉得自己很愚蠢。”奥古斯特淡淡地说，“但我心甘情愿，我这一生想做的事情不多，能做到的更少，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我当然不会退缩。” “可惜，我已经不能再对你宽容了。”克洛德说，“如果没猜错，我必须在半个小时之内解决问题，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身周的空气开始在高温之中折射出扭曲的光线，以他为中心的某个领域被高温裹挟着几乎融化，这领域还在不断地扩张之中。 像这样暴烈的异能，他一共又能持有几个呢？奥古斯特默默地想，这种程度的进攻他至少还能吃下三个，他还可以继续消耗克洛德。 他将长剑平举在面前，手指抚过剑身，隔着手套感到了微微的凉意。随着他的动作，剑刃散发出银白的光辉，银光越来越盛，使那柄剑看上去像是骤然放大了两三倍，流动的银光裹着剑身，向外扩散时渐渐变淡，奥古斯特的身体被极淡的银辉笼住了，像是一层虚幻的保护罩护住了他。 “审判之剑。”克洛德的双眼一亮，连动作都跟着顿了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上次用这招是什么时候？” “我在实战中从没用过。”奥古斯特说，“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这么说我真应该感到荣幸。”克洛德笑了笑，“我会认真应战的。” 章节目录 第48章 Chapter 48 助理刚一离开顶层,钟夜就悄悄地乘电梯到地下车库,启动了车子,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公司。 他也知道巴别塔一定封闭了,可能就连进出中心区的道路也被封锁了,以他的身份还无法越权行事，即使去了也只能被截在公路当中等待。但他必须走一趟，他要等在最近的地方,这样一旦封锁解除,他就能第一时间赶到修蕾身边。x ：/ 一路上钟夜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终于，他的车在离中心区还有几里地的路上不得不停了下来,接下来只能等待，这种滋味太难受了。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自己持有了异能该多好，如果自己是巴别塔的一员,当修蕾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就不必总像个木头一样的杵在一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 悬浮窗口显示的倒计时分秒不停地流动，但在修蕾的眼中它还是太慢了,每一秒钟都显得那么漫长,每一分钟更是漫长得无法想象。 修蕾早就从蹲在地上变成了坐在地上,一只手一直贴在门上没有离开,阿诺特搬来椅子想让她坐，修蕾摇摇头说：“不用，我这样就行了。” 阿诺特看不出来她是冷静还是麻木,但这样的平静让他感到几分不祥，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他和修蕾几乎一句话也不说，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来，而修蕾一直坐在地板上不动，如果倒计时不结束，她毫无疑问能在那里坐上一整天。 这样的寂静让阿诺特不安到极点，但他还是不敢出声，在极度的煎熬中盯着那倒计时数字，要命的五分钟过去了，他却觉得过去了一整年，想必在修蕾眼中这段时间只会更漫长，剩下还有五分钟，这又该怎么熬过去？ 就在倒计时还剩三分二十一秒的时候，悬浮窗口上显示的数字忽然消失了，阿诺特从桌边腾地站起身来，他看见修蕾身边有成百上千个窗口如雪崩一般地冒了出来，一瞬间就将她的身影淹没，她被遮挡在这些层层叠叠的半透明窗口之后，旧的闪灭了新的又冒出来。阿诺特连忙踏前一步站在修蕾身边，他一下子也被层出不穷的窗口所包围。 他向周围看去，外侧的窗口刷新太快根本看不清文字，只能勉强认清它们显示的都是同一个操作，内侧的几个窗口也在不断刷新着，但速度慢了很多，阿诺特清楚地看到，在所有不同的指令之下都发生着同样的变化，标注着“奥古斯特”这个名字的地方全部正在被“修蕾”取代，那些在半透明墨绿背景下的白色文字一变而为另一个人的名字，所有闪现的窗口千篇一律地进行着同样的操作。 阿诺特惊呆了：“这是……” 巴别塔内属于奥古斯特的所有权限正在被修蕾取代，修蕾正在夺取巴别塔，她马上就会成为巴别塔真正的主人。 修蕾只是盯着面前最大的一个窗口，半个小时前她确实进行了夺取巴别塔权限的操作，但是首席执政官没有变，巴别塔名义上的主人仍是奥古斯特，如果这最后一个窗口也发生变化，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奥古斯特断气了，巴别塔的拥有权会自动转移。 终于，雪崩似的窗口/爆炸停了下来，不再有新的窗口出现，旧的也在快速消失，当最后一个小窗口消失的时候，修蕾正前方的巨大窗口也产生了变化。 奥古斯特的名字变成了“修蕾”。 字迹在墨绿背景上白得耀目，修蕾只盯着看了半秒，她扶着门框站起来，将手按在电子门的识别器上，这一次不再有任何阻碍，合金门迅速开启，修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往电梯间跑去，阿诺特赶快追上了她。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乘电梯从高层降到一层的过程竟也如此漫长，看修蕾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直接从窗户跳下去，阿诺特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一路上他都抓着修蕾的胳膊，好像生怕她做些出格的事。终于他感到了电梯减速带来的压力，轿厢在一层稳稳停下，阿诺特一放开手，修蕾就飞快地跑了出去，一路奔向广阔的圆厅，阿诺特走出电梯的时候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又很快爬起来追她，当他越过狭长的走廊来到明亮高阔的大厅时，脚步霎时顿住了。x 电脑端:/ 这已经不是他印象中的巴别塔一层大厅，一大圈防弹玻璃几乎扇扇龟裂，地上满是焦黑，大理石地面从接缝处被翻了起来，露出其下的混凝土，地面上有十几道深及数尺的裂缝，仿佛有地龙从中游过。不知是死是活的数百具身体四处分散，横七竖八地布满了整座圆厅，这明显是被巨大的冲击波崩散的，就算他们不曾受到致命的攻击，承受了阵阵冲击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大厅中一个能动的人也没有了，巴别塔仍处于封闭状态，守在外面的人进不来，而克洛德也不在这里，阿诺特望着地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缝，有一道缝隙最宽处达到了一尺，其下黑黢黢的深不见底，能听到极轻微的水流声音。巴别塔是没有地下楼层的，这下面就是地下水道，他怀疑克洛德是从水道逃走了。 观察这些只花费了他短短十几秒，他很快抬头寻找修蕾，修蕾正在大厅的角落，那里厚重的墙体居然被暴烈的攻击掏空了一半，露出背后的钢筋，碎石瓦砾洒了一地。修蕾费力地挪开那些石块，竟从中拉扯出一个人来。 阿诺特连忙上去帮手，被挖出来人的是奥古斯特，他被墙壁破损的碎石压在了下面，脸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头和眼睛都受了割伤，血迹覆盖了半张脸。他身上黑色的大衣也处处破裂，右手还紧紧捏着剑柄，那把剑折断了，只剩下半截剑身。 他的身体靠在了瓦砾堆上，修蕾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又摸他颈侧的动脉，最后放下了手。 他的胸口已经没有起伏了，阿诺特悄悄摸了他手腕的脉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手套已经破损，那只手也是冰冷的。 修蕾摸了摸自己身上，然后转向阿诺特，阿诺特看到她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你带手机了吗？”修蕾问他。 阿诺特下意识地一摸兜：“带、带了！” “给医院打电话。”修蕾说。 阿诺特怔了怔：“修蕾，他已经……” “打电话。”修蕾重复了一遍，用那种诡异的平静神情望着他：“阿诺特，我没有疯，他还有救。” “好，好！”阿诺特不敢多说，连忙掏出手机拨急救电话。 与此同时，修蕾后知后觉地向窗外看了一眼，大梦初醒般地呆了一瞬，这才有些滞涩地调出某个悬浮窗口，进行了一些操作，解除了巴别塔的封闭状态。 全塔封锁解除，里里外外守到心焦的专员们潮水一般涌进了一楼，混乱只持续了几分钟，随后B机关C机关的长官立刻稳住秩序行动了起来，解救伤员是当务之急，这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他们预料之中，奥古斯特可能提前安排好了应急措施。 许多人围拢过来想给奥古斯特施用一些急救的手段，但他们都发现奥古斯特呼吸心跳全停，失血严重，似乎已经死透了，也有人不甘心地对他做了心肺复苏，为他的伤口止血，但他仍毫无恢复心跳的迹象，几分钟后，那些人不得不放弃。 只有修蕾仍像不信邪似的守在奥古斯特身边，从阿诺特手中接过沾了温水的毛巾擦去他脸上的血迹，他的面容还像生前一样的庄重宁静，只是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可能再也不会睁开了。 章节目录 第49章 Chapter 49 救护车到来后,连医生都确认奥古斯特再无生还的可能,围拢在周遭的专员俱都面如死灰,但修蕾却不死心,执意要求将奥古斯特送往医院。这时还留有理智的人都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可他们私心里也希望发生奇迹，所以竟然没人劝阻修蕾，反而有不少人支持她的要求,医生只好应他们的请求将奥古斯特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的急救室。 这次阿诺特没有跟上去，修蕾也已经顾不上他了。巴别塔的伤者救援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外围的秩序维持和交通恢复也在步入正轨,各机关专员显然对应急方案很熟悉，即便暂时没有居中指挥的首领，他们也完全能够相互协调解决这次巨变造成的混乱。而阿诺特这个罪犯却是真的没有人管了,他穿梭在拥挤狼藉的圆厅中,看着黑衣专员和赶来的医护人员一起救援同伴,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时不时还被快速经过的人碰撞一下,他觉得自己很碍事,不得不离开圆厅来到了塔外。 圆厅里充斥着烟尘、焦糊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气,待久了不觉得什么,直到来到塔外他才觉得外面的空气如此清新，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太阳已升上中天，看样子已是午后,可空气还是那么寒冷，让他打了个哆嗦。 正当阿诺特顶着一颗空茫的头脑在塔外空地上来回踱步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向周围望去，十几米开外是一圈警戒线，看热闹的市民和因公事想要进入巴别塔的人都被拦在那一边，每隔三步就有一名专员把守，不给人们一点闯进来的空当。他用眼光搜寻了一阵，直到那人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他才看向正确的方向。 “钟夜？”阿诺特呆了呆，连忙跑过去，向离得最近的专员说：“放他进来。” 那专员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点迷惑的神情，似乎根本不记得巴别塔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然后他回过头去继续站岗，无论阿诺特怎么跟他说都不再理睬。 钟夜的手伸过警戒线抓住了他的胳膊：“修蕾呢？” “在医院。” “她受伤了？”钟夜面色骤变。 “没有。”阿诺特使劲摇头，“是奥古斯特……她陪奥古斯特去的。” 钟夜的神色原本稍稍和缓了下来，听到奥古斯特的名字后却又变得凝重了：“奥古斯特伤得怎么样？” 阿诺特顿了顿，那已经不能用伤得怎么样来形容了，他沉默了片刻才说：“他可能……” 钟夜见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就主动问：“中心医院是吗？” 阿诺特点点头。 “我去看看。”钟夜放开他的胳膊，迅速离开。 —— 然而此时的中心医院里里外外也被挤得水泄不通了，无处不在的巴别塔专员守在外侧，没有受伤的人根本不被允许进入。从警报解除以来，钟夜进入中心区花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又不得不在医院门外再等上几个小时，临近傍晚的时候，赶来中心区的周助理不知从哪儿打探到他的行踪，在医院门口找到了他的车，就这么摸了过来。 “不是让你在公司待着吗？你干嘛跑出来，连电话都不接！”周助理也是历经千辛万苦才突入了中心区，急得满头是汗，钟夜心里虽然感到抱歉，却实在没力气应付他的埋怨，只是拿出手机看了看十几个未接电话。x 电脑端:/ 一路上都太嘈杂了，他根本没听到电话铃声，也没想过看一眼手机。 “行了！”周助理没好气地说：“你喝水了吗？吃饭了吗？当自己是变形金刚？别站这儿喝风，回车里呆着去！” 钟夜从没被下属这么教训过，一时有点懵，他一心惦记着修蕾的事，连头脑都比平时转慢了半拍，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股脑塞进了车里，助理关上车门离开，十分钟以后拿着汉堡和一瓶矿泉水回来。 “附近乱成一锅粥，买不到别的了，先凑合吃。”他从窗口将东西塞给钟夜。 钟夜望了望医院大门的方向，那里仍没有对闲杂人等放行，他只得暂时按下心绪，示意周助理也坐到车里来。 —— 终于，到了晚上八点半，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医院的周围已经不剩多少人，警戒线撤除，只余几个专员留下来维持秩序，非伤员也可以进入医院了。 钟夜和周助理走进医院，费力打听了一番后，在十三楼急救室外的座椅上找到了修蕾，四名巴别塔专员坐在她周围，神情很是警惕，这一层除了他们和医生护士以外似乎别无他人。钟夜几步冲过去，一名专员站起身将他拦住，甚至有人抬枪对准了他。 修蕾迟缓地抬起头，呆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伸出手：“小夜。” 专员见状都收起了枪，放钟夜通行，周助理却仍被拦在座椅区以外，只能坐在走廊边缘的椅子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钟夜握住修蕾的手，半跪在她面前以便能看清她的神情。平日里修蕾脸上就总是没什么血色，但现在看起来更白得像一张纸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修蕾极其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你怎么来了？” 钟夜却没回答她，而是问出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问题：“你吃东西了吗？喝水了吗？” 修蕾摇摇头。 “奥古斯特怎么样？”钟夜小心翼翼地问。 “现在还不知道。”修蕾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虚弱。 钟夜紧紧攥了攥她的手：“我去给你买吃的，很快就回来。” 修蕾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但钟夜还没走到电梯间就被周助理拦住了，他自告奋勇要再跑一趟。x ：/ “饮料要热可可。”钟夜对他说，“买不到就算了，别跑太远，你别忘了给自己买点吃的。” 周助理再出去时，快餐店恰好补了货，他买了几个汉堡和一杯热可可回来，前后只花了十五分钟。修蕾接过温热的饮料杯，低声道了谢。 她又抬头看向急救室大门上方亮着红灯的牌子，将近十个小时，她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抬头看这个牌子，发着红光的字渐渐有些重影，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巴别塔里那些悬浮着的窗口，在所有一切的地方，奥古斯特的名字崩散消亡，取而代之的是她的名字。 这些年来，她和埃默森始终受到奥古斯特的照顾，后者总是在默默地保护着他们，以一己之力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翼护着其下的人。从五年前在学园门前的坡道上被他接过行李的那一天开始，到他闭上眼睛的这一刻为止，修蕾无法计数奥古斯特究竟为他们做了多少事。 他的心里总是装着别人，却很少为自己着想，是个十足的笨蛋。 钟夜仍然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修蕾虽然吃不下东西，但也不想辜负他的关心，就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热可可，熟悉的甜味似乎让她恢复了一些力气，她放下杯子，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在完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眼泪一滴接着一滴落了下来，她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在哭，因此也没办法止住。 可能只是这杯来的有些迟的热可可让她恢复了表达某些感情的能力。 钟夜瞬间慌了神，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接住她掉下来的几滴眼泪，又用指腹拭去她的泪痕。但这样做一点用都没有，修蕾的眼泪停不下来，最后她哭笑不得地抬起袖子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对他说：“没事的。” 钟夜的心仿佛是被车轮碾过去又碾回来，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他拿出纸巾，无言地轻轻替她擦眼泪，为了让他不这么难过，修蕾最终还是尽力止住了泪水，将剩下的热可可慢慢喝了下去。 钟夜继续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身体挨得很近，似乎想让她累了的时候能靠过来。 就在这时，急救室大门上方的牌子忽然由红变绿。 几秒种后，门开了。 章节目录 第50章 Chapter 50 “我已经退无可退了,克洛德。” —— 修蕾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她看到手机上有好几条未读信息,有埃默森发来的,有尹晟和方唐发来的。她躺在床上稍微定了定神，起身去洗漱，洗过脸之后终于觉得清醒了一些,昨日记忆的片段不断在脑海中浮现着,她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不由自主笑了笑。 这种带了几分阴沉的笑容，她是很少在别人面前露出的。x 穿戴整齐后,卧室的房门被人敲响，门外传来钟夜的声音：“修蕾，你起来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恰好能让人听见,修蕾打开门,对他笑了笑：“刚收拾好。” 钟夜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我听到动静，觉得你应该是起来了……怎么这么早,不再睡一会儿吗？” “不用了,我昨天吃了安眠药,睡得还算不错。”修蕾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又抬起头看他的脸：“你昨天好好睡了吗？” “我……很早就躺下了，但是后半夜才睡着。”钟夜微微俯下身，距离她近了一些,仿佛是想看清楚她的眼睛：“你经常吃安眠药？” “也没有经常，实在睡不着才吃一颗。”修蕾说。 钟夜微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埃默森到了。” —— 修蕾命人在餐厅摆上早餐接待埃默森，圆桌旁只有他们两个人，此时天际才刚刚拂晓，朝阳如火烧一般现身于城市的地平线上，绚烂的霞光穿透了千万缕云絮，这景象从巴别塔的高层观望是很壮丽的。修蕾看得出了神，好半天才低头喝了一口煮好的咖啡。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埃默森的脸色很差，恐怕是一夜没睡。他喝红茶润了润嗓子，这才说出餐桌上的第一句话： “你们……吓死我了。” 这话里还带了几分委屈，很不像埃默森平时的风格，修蕾怔了怔，切了块巧克力蛋糕到他的盘子里：“已经没事了。” “我听他们说，”埃默森艰难地开口：“昨天……奥格明明已经断气几个小时了，心电图都不动了，是怎么救回来的？” 修蕾低头，将叉子戳进盘子里的烤肠，“你忘了安息之盾吗？” 埃默森有那么一瞬像是被定住了，安息之盾他是知道的，那是莫顿从前委托巴别塔异能实验室做出的东西，可以使人在危急时刻进入数个小时的假死状态，那东西莫顿向来是带在自己身上的。但是他去世之后，那东西去向何处了呢？ 没有传给埃默森，似乎也没有给克洛德。 “老师把安息之盾给我了。”修蕾说，“他给了我巴别塔的权限，又给了我安息之盾，克洛德怎么可能不怕我呢。” 埃默森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于是，你又把安息之盾给了奥格？” “这东西应该让首席执政官带在身上，我拿着没有用。”修蕾说，“他上任之前我去交给他，他不肯收。” 埃默森的神情变得复杂。 “后来，我把那东西缝在护身符里，这才骗他收下，让他不离身地带着。”修蕾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幸好他听了我的话。” 埃默森沉默了许久才出声：“他是笨蛋吗……” “他以前不就是这样吗？”修蕾不经意间露出了疲倦的神色，“埃姆，我们已经被他庇护太久了，我……行动得太晚了。” “这次独断专行地去送死是他的错！”埃默森脸色发白，“说好要一起对付克洛德的，就算事发突然他也不能这么做，等他醒来……等他醒来我一定好好骂他一顿！” “那你恐怕要等好久了。”修蕾无奈笑着。 埃默森的肩膀垮了下来。 修蕾又喝了一口咖啡，窗外的霞光更亮了，那火一般的颜色渐渐向西方暗沉的蓝天过渡着，不一会儿便能照亮整片天空。 “在他的身体恢复之前，我就是巴别塔的代理执政官，你应该没有意见吧？”修蕾说，“也不知道另外三区的执政官会不会同意。” “我会逼他们同意。”埃默森说，“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我不回朱雀区了，我留在这里帮你，直到奥格醒来……直到抓到克洛德为止。” “嗯，那么，这次就换我们来保护奥格。”修蕾悲伤地笑了笑，“万幸还不算太迟。” —— 巴别塔一层的修复工作已经开始，对克洛德行踪的调查也在进展中，银色壁垒的调试在今天之内就可完成，今后将能够正常使用。 在五区执政官会议正式确立修蕾的代理执政官地位之前，她还不能算是巴别塔的主人。这一天看似忙碌，实际没有完成多少事，吃过早饭后修蕾一直待在天空花园，无论她走到哪里，身边总浮动着几个窗口，偶尔会有专员发来塔内通讯，请求她开放某些权限。 修蕾全都照做，她对巴别塔系统的熟悉不亚于奥古斯特和克洛德，而今天需要她做的事情不多，巴别塔各机关内部都有应对紧急情况的预案，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混乱的迹象。 这一天十分漫长，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从天空花园敞开的大门走进来一个人，看那一头耀眼的金发就知道是阿诺特。修蕾正蹲在地上和花园水塘里养的小乌龟对视，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直到阿诺特蹲在她身边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修蕾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你叫我？”阿诺特晃了晃手机，刚才是修蕾发了短信叫他上来。 “一整天没看见你了。”修蕾站起身，水塘里的小乌龟跟着伸长了脖子，“没什么事吧？” “没有……现在根本没人管我了，我去你房间找过你，只有钟夜在，我怕你忙就没再找。”阿诺特低了低头。x 电脑端:/ 修蕾指了指窗边的沙发，“去那边坐坐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是指克洛德的事？”阿诺特扶着桌沿坐下，发现桌上有刚沏好的红茶，还冒着丝丝热气，“我谋划了这么久却还是让他逃走了，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么你会留在巴别塔吗？” 阿诺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失笑：“我？我是罪犯呀，我是不能离开巴别塔的，之所以能有现在的自由，是因为我承诺过帮你们杀死克洛德。” “你就不抱着点因功赎罪的希望？”修蕾歪了歪头。 “实验城法律好像是不允许这样的。”阿诺特说。 “可是你认识我呀。”修蕾笑了笑。 “你是打算为了我破例吗？”阿诺特苦笑。 “毕竟奥格也没有说过要惩治你，我只是按照他的意愿来做罢了。”修蕾抿唇笑笑。 阿诺特沉默了片刻，摇头：“没这个必要，你们总不能为了我这种人玷污自己的名誉。” “你这种人？”修蕾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阿诺特，可以问问你原本的打算吗？” “原本的打算？”阿诺特低声重复了一遍。 “按照原来的计划，克洛德死去之后你要怎么办？”修蕾说。 “我……”阿诺特神情不变，脸色却微微发白，“我是罪犯，你们大可将克洛德死去的责任推在我的身上，我左右是逃不过数十年牢狱之灾的，这样我就报了仇，也不会牵连任何无辜的人。” 修蕾等了一会儿，发觉他没有往下说的意思，轻声问：“就这样？” “就这样。”阿诺特低着头，没有看她的眼睛。 修蕾沉思着望了望窗外的夜空。 “你呢？”阿诺特忽地笑了，“你应该也有自己的打算吧？” 修蕾看了他一会儿，“我只是想，在合适的时候夺过巴别塔的权限。” 阿诺特怔了怔。 “这样，克洛德的死就和奥格毫无关联了。” 阿诺特又愣了半晌，苦涩地笑了笑：“你这不是和我半斤八两？” 修蕾摇了摇头，“我总有办法脱身的。” “我也……”阿诺特说到一半，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不自然的苍白：“毕竟，修蕾你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修蕾呆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奥古斯特他伤得怎么样？”阿诺特终于问出这句话。 “外伤就不提了，连内脏都多处受损，差一点就没命了。”修蕾说，“好在以现在的医学技术，有令他恢复如初的希望，但……恐怕要等很久。” 阿诺特低下头，“如果哪天他醒来了，可以替我向他道歉吗？” 修蕾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道什么歉？” “我曾经鬼迷心窍似的对他说过一句话。”阿诺特悄悄攥紧了拳，“我现在很后悔。” “是什么？” “我问他……五年前那时候在干什么。” 修蕾思考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指阿莉西亚的事？” “嗯。”阿诺特绝望地笑了笑，“但我明明知道，那件事和他毫无关系，错的是克洛德，还有我。” “是因为我说了这句话，是因为我将这么沉重的负担强加给他吗？”阿诺特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将我们保护起来，却独自一人面对克洛德。是我说错了话，我明明是真的很崇拜他，为什么……” “别这么想了，奥格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笨蛋。”修蕾黯然说，“为别人做得太多，却从不为自己考虑。你知道吗？我在巴别塔的权限是有口令密钥的，一年以前他上任时，我将口令告诉了他，但是……这一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没有消除我的权限。” “我对他究竟是多大的威胁，他究竟明不明白？” “你信任他，他也很信任你。”阿诺特说，“他的处境和克洛德没有什么区别，可他却一点都不怕你。” 修蕾捏住茶杯，指尖微微发白。 “喝茶吧，茶要凉了。”她说。 章节目录 第51章 Chapter 51 在第二日召开的五区执政官会议上,修蕾任代理执政官一事竟没有遭到责难,反而是阿诺特的事后处置问题被人提出来争论了一番。伊甸园曾给各区都添了不少麻烦,若按照实验城法律办事,他绝无被宽恕的可能,如他自己所言，一旦克洛德被捕，他或许只有入狱这一条路可走。 修蕾通常是个处事圆滑还带点小狡诈的人,不知为何这次却不肯妥协。阿诺特暗暗劝她先安抚住各位执政官再说,她也不听，坚持说自己没有按律惩处阿诺特的打算，这件事最终没有论出一个结果,只能等到克洛德归案后再作计较。 “你是笨蛋吗？”会议结束后，修蕾回到新安置的办公室，阿诺特追进来,气得几乎笑出来：“顺着他们的意思不就好了？你好不容易成了代理执政官,如果他们因为我的事责难你怎么办？现在外面都在传你和伊甸园有勾结,你实在没必要为了我这种人……” “又来了，你究竟是哪种人？”修蕾看他一眼,“现在人手不够,我还想让你参与巴别塔的管理,现在承诺处治你,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再说，等奥格回来之后多半还会放了你，恶人都是他作,我从头到尾装得这么善良无辜，是不是有点可恨？”修蕾从抽屉里摸出一支棒棒糖递给他：“放心好了，至少半年之内他们找不出能代替我的人选，我这个位子坐得稳。” 阿诺特欲言又止了片刻，低下头闷声说：“我不要……”x “这是橙子味儿的。”修蕾说。 阿诺特迅速将棒棒糖抢了过去。 “不是你要跟我作朋友吗？还说什么‘既然是伙伴就不能在对方陷入危难时袖手旁观’。”修蕾望天。 阿诺特老脸一红：“我哪里有说过这种话？！” “第一次见面时在小火车上说的，你都忘了吗？”修蕾故意露出感慨的神情，“阿诺特，你真是不如以前可爱了。” “你闭嘴！”阿诺特转身噌噌噌地出了门，可惜巴别塔的房间安装的都是电子门，不然他会很想摔一摔门板来表达此刻愤懑的心情。 阿诺特显然稍微恢复了精神，修蕾暗自笑了笑，从桌案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刺绣图案精美的礼品袋，揣在怀里走出去。 —— 她来到自己住的套房，打开电子门后探出半个头往里看，主厅里空无一人，窗前的茶桌上却摆了东西，她小心地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看四面，确定真的没有人后，才轻手轻脚地走到茶桌之前。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茶桌正中央摆了一只白色的爱心小熊，周围堆了一圈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最外层环绕着新鲜采摘的鲜红玫瑰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修蕾愣了半晌，掩住脸叹了口气。 “小修蕾，上任第一天不务正业在干嘛呢？”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修蕾回头，看见钟夜从厨房走出来。 “十点还有事，我就这半个小时能过来看看。”修蕾低下头。 钟夜走近了，摸摸她头发，认真看她的神情：“怎么了？” “这些是你准备的？”修蕾指了指茶桌上那华丽的一堆。 钟夜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白色/情人节这回事。”修蕾说，“至少你应该知道这次该我回礼了吧？” 钟夜忍住笑：“这两天闲着没事干嘛，再说，这么时髦的节日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又输给你了。”修蕾说，“上个月情人节我到最后关头才想起来，这次又……” 钟夜笑说：“为什么这么在意？这只能说明你缺乏情趣，并不能说明你不喜欢我呀。” 修蕾：“……” 钟夜说：“今天晚上到这儿来吃饭好吗？我给你做炸洋葱圈和土豆饼，你还爱吃什么？” 修蕾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四点之后就能回来……小夜，你好几天没回公司了，没关系吗？” 钟夜顿了顿，忽然露出那种他最拿手的受了委屈的神情：“你又要赶我走吗？” “不是……我没有。”修蕾一惊，“我什么时候赶过你走？” 钟夜笑了出来：“你放心，我明天就回去看看，晚上再回这边来。” “你别累到了。”修蕾说。 “现在累的是你。”钟夜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能天天见到你了，你却又变得这么忙。” “瞎忙而已，忙了半天也抓不到克洛德。”修蕾气馁地从兜里掏出一直揣着的礼品袋交给他：“这是给你的。” 钟夜呆了一下，接过去小心地打开封口，看见里面还有一层透明的塑料包装，装的是几十块烤得焦黄的曲奇饼干。 “我昨天和埃默森一起研究着做的。”修蕾对自己的成果还算满意，“味道还不错。” 钟夜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了弯，他有些无措地说：“你亲手做的？我……我舍不得吃。” “为什么要这么可怜？”修蕾意外地说：“我以后还可以做很多，做点心又好玩又能打发时间，我和埃姆都很喜欢。还有，我现在的理想之一，就是攒钱给你买糖吃。” 钟夜本来还沉浸在感动中，听了这话实在忍不住笑出声，足足笑了十几秒都停不下来，腹肌都要抽筋了……呃，假如他真有腹肌的话。 —— 其后又过了一个月，春天到了。巴别塔对克洛德的搜捕一直没有停止，却也缺乏有意义的进展，奥古斯特的伤情逐渐稳定，但距离苏醒还有一段时间。钟夜几乎每天都在钟氏传媒和巴别塔之间两头跑，修蕾曾经担心这会劳累他的身体，但他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好。白天在公司工作，晚上来巴别塔见修蕾顺便休息，这不会对他造成任何负担，反而令他的心情每天都很明朗。 阿诺特渐渐参与到巴别塔的管理中来，他很聪明，任何东西看一遍就能学会，加上冷静细致的头脑和过人的IT技术，竟然给巴别塔许多方面的工作进度带来巨大的飞跃。而且正如修蕾在五区执政官会议上曾说过的，阿诺特此生除了复仇以外几乎别无所求，所以他甘愿将万贯家财投入到巴别塔的技术建设上来，这使得巴别塔面对克洛德时又多了几分把握。慢慢的，就连之前对阿诺特持敌意偏见的一些人都渐渐缓和了态度。 埃默森这一个月都没有回朱雀区，天天跟着B机关专员出外勤，凡是克洛德有可能藏身的地方他都去造访了一个遍，可惜没有碰上任何能大展身手的机会，克洛德毫无踪影，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 这天是周末，钟夜带着他升级过的权限卡在巴别塔内畅通无阻地游荡着，在天空花园内寻到了阿诺特，阿诺特正在浇一株鸢尾花，听到他的动静抬了抬头，说：“修蕾这时候在实验室哟，在研究克洛德留下的那些资料呢。” “我是来找你的。”钟夜笑了笑走过来，“有没有兴趣帮我一个忙？” 阿诺特狐疑地看着他。 “绝对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钟夜保证，“如果你答应我，我自动欠你一个人情。” 阿诺特蹙眉：“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 当天下午，埃默森外出归来，他感到天气实在是一天比一天暖和了，正在自己房间里享用着刚买的冰淇淋，房间门忽然被人毫无预兆地刷开。 埃默森跳了起来，见是钟夜站在门口，立刻不满道：“喂！就算修蕾给你的卡升了权限，你也不能这样滥用吧？！进来要先敲门的呀！” 钟夜说：“你进我们的房间也从不敲门的呀，我这是礼尚往来。再说了，难道你有什么小秘密不方便给我看吗？” 埃默森：“……” 钟夜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来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埃默森扭过头去：“哼！本少爷凭什么要帮你？” “就凭这么做可以让修蕾高兴。”钟夜说，“你没发现她最近负担很重吗？我想让她放松一下。” 埃默森低头想了想，看向他：“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钟夜神秘地笑了笑。 —— 到了周日那天，修蕾难得有一整天的闲暇，钟夜早就预定了她这一天的时间，早上十点就开车带着她前往玄武区，看他所做的准备也不像是要去什么景点游玩。修蕾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侧头问他：“要回枫林书店吗？” 钟夜汗颜：“……你怎么知道？” “我总觉得你今天有点紧张。”修蕾看看他侧脸，“阿晟他现在对你还是那么冷淡？” 钟夜咳了咳：“还好，他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 “嗯，他是个死傲娇，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修蕾说。 她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先见之明，要知道钟夜上一次那么动摇就是因为尹晟说了一篇惹人不高兴的话。不过，钟夜想，现在就连尹晟的言语都很难影响到他了，因为修蕾的保证就像一剂强心针，何况，只要他能见到修蕾，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何必去想那些连影子都没有的事呢。 车在枫林书店门口停下，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两人进门后上楼，修蕾发现店里一个人也没有，但灯都开着，饮料机正在运行，她不知道钟夜要搞什么鬼，也不去问。钟夜牵着她到靠窗户光线最好的位置坐下，摸摸她的头，微笑着说：“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修蕾点头。 钟夜下了楼，修蕾大概等了两三分钟，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穿侍应生服装的金发少年走了上来，手上拿着托盘。他走近了，将托盘上的热可可和奶油蛋糕放在修蕾面前，毕恭毕敬地说：“请用餐。” 修蕾无言地看了他半晌，面无表情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不，你认错人了。”金发少年绷着脸说。 修蕾眨眨眼：“阿诺特，你在搞什么鬼？” “阿诺特是谁？我不认识他。”金发少年耸了耸肩，“修蕾·维尔纳小姐，今天我是专为您一个人服务的侍应生，非要取个名字的话就叫一号好了。我先下去准备今天的午餐，你先用些甜点，有事可以摇铃叫我。”说着，他从托盘上取下一个带把的铜铃铛放在了桌上。 修蕾：“……” 她僵了几秒，低头用手机给埃默森发微信：“阿诺特好像精神错乱了，怎么办？在线等，急。”(_ 然而这条信息还没发出去，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不同于阿诺特上楼时的沉着轻缓，这个人显然很心急，他穿着那种非常复古华丽的欧式古典礼服，头上戴了插着宝蓝色羽毛的阔边帽，全身上下都缀着各种宝石，手中还拿着金色手杖，手杖头上镶嵌了钻石。 修蕾默默将没发出去的微信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 “埃……”她刚发出一个音，就被这个打扮夸张的神经病打断。 “维尔纳小姐，很荣幸见到你。”这人带着他一贯很擅长的那种贵族神气说：“正如你所见，我是一个流落到此地的落魄子爵，我是来向你提供特殊服务的。” “特……特殊服务？”修蕾惊恐地望着他。 “嗯，比如拉小提琴，变戏法什么的，陪你下棋也成，或者一起打游戏我也很擅长。”他神气活现地说：“你知道，我这个人多才多艺。” 修蕾沉默了片刻才说：“你们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吗？” “刺激？没有啊。”落魄子爵假装惊讶地看着她：“还是说你对我这身打扮不太满意？” “不不不，非常超凡脱俗。”修蕾说：“顺便，你怎么称呼？” “一号。” “刚才那个侍应生说他是一号。” “他才不是一号，我是一号，我难道不像一号吗？”落魄子爵生气地说。 “好吧，你是一号。”修蕾扶额叹息。 落魄子爵将他那身闪瞎眼的打扮展示了一会儿之后就下去了，修蕾趁这段安静的时间思考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精神错乱的不是阿诺特也不是埃默森，而是钟夜。 她吃了几口蛋糕，喝掉热可可，好不容易稍微定下神来，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 修蕾抬起头，看着面前穿了身校服打扮成中学生模样的方唐，感到头都大了：“你……你又是什么？” “诶嘿嘿。”方唐笑了笑，直率地说：“好久不见啊，修蕾。” 章节目录 第52章 Chapter 52 “这么说,你是正常的喽？”修蕾审视了他片刻,站起身围着他打量了一番,“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我们商量了好半天,觉得校服最适合我,虽然没什么特色。”方唐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 修蕾：“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诶嘿嘿。”方唐又祭出他的招牌傻笑，“啊对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又进了一批新书,我可以给你推荐,有感兴趣的题材吗？” 修蕾不说话。 方唐咳了咳，说：“修蕾，像诺亚那种学校,想必是和普通的中学相差甚远的，如果你想体验一下真正的校园氛围，我可以带你去哟。” 修蕾严肃地问：“所以,你也是来提供特殊服务的？” 方唐还没来得及反驳,刚才的金发侍应生又端着餐盘上楼了,他将烤得香嫩的鳕鱼肉、黄油煎熏肉、糖浆饼以及奶油蘑菇汤和酒浸果酱布丁一股脑都摆上了桌，礼貌地问：“维尔纳小姐,你希望谁来陪你用餐？落魄子爵、这位初中生抑或是我？” 方唐：“我扮的是高中生！” 修蕾说：“我从没见过身上戴那么多宝石的落魄子爵。” 金发侍应生：“呃……他比较特殊,他穷得只剩下钱了。” 修蕾：“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金发侍应生将餐盘夹在手臂下面,抚着下巴想了想：“或许还有霸道总裁和前黑社会大佬。” 修蕾苦笑：“我选霸道总裁吧。” 楼下忽然传来埃默森的嚎叫：“我就知道！现在你们这些人对古典艺术都不感兴趣！” 修蕾：“……” “好的,请稍等。”金发侍应生面色平淡地鞠了一躬，拉着方唐下楼去了。 片刻后，钟夜一脸心虚地上楼,他并没有换装，还是穿的早上那身衣服，假装若无其事地坐在修蕾对面，叉了一块熏肉给她，笑笑地看她：“快吃吧，要凉了。” 修蕾似笑非笑：“钟氏传媒是不是要向其他行业扩展？开个男公关咖啡厅或者女性会馆什么的？”x 电脑端:/ 钟夜望天。 “你怎么没有亲自上阵？”修蕾看着他。 “我这不是来了嘛。”钟夜眨眨眼睛。 “你没有换装啊。” “你想看什么？我现在就去换。”钟夜说。 修蕾有些哭笑不得，“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不是。”钟夜答，“就是，春天到了，想让你开心一下。” 修蕾低头想了想：“如果我选别人陪我吃饭你会不会生气呀？” 钟夜的脸色稍有些发白：“你想选谁？” “刚才那三位好像都不错。”修蕾煞有介事地说。 “不准再想了。”他的脸色由苍白变得微微涨红，“现在流行我这样的，他们三个都太非主流，我相信你不会喜欢的。” 修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了，怎么没见到阿晟？” “他说我们太幼稚，不想参与。”钟夜耸耸肩膀，“你要见他吗？我叫他上来。” “不用，先吃饭好了。”修蕾切了一块滑嫩的鳕鱼肉到他的盘子里，微笑说：“难得今天这么开心，我们玩到晚上再走吧。” 钟夜惊喜地看着她，说真的，他似乎从没有过机会和修蕾相处这么长的时间。 —— 枫林书店全天歇业，晚上大家都换回了平常的衣服，埃默森终于脱下那身乡村非主流子爵装，穿回了他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黑色小礼服和吸血鬼斗篷，阿诺特照常是一身红风衣。很少有男孩子可以把红色穿得这么好看，或许是因为他金发的缘故，搭配上红色风衣，再加上那一对灵动的红眸，看上去不像个凡人。 方唐坐在柜台后面闷声说：“有这两位在，真可以去开男公关咖啡厅了，生意肯定火爆。” 修蕾说：“你也不差啊。” “我这种类型满大街都是。”方唐欲哭无泪，转头喊：“喂，店长！不如我们书店改行开男公关咖啡厅吧，这里有两个现成的绝色！” 埃默森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吸着奶昔看漫画，倒是阿诺特从书页间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做梦。”尹晟坐在房间角落里，冷淡地回答。他的目光也在初次见面的阿诺特身上转了转，见他捧着一本高深的德语哲学书，于是就打消了搭话试探的念头。x ：/ 阿诺特最近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完全失去了当初拉拢修蕾进伊甸园时那种可爱的热情，如今他最肯接近的两个人大概是修蕾和奥古斯特，对埃默森、钟夜这些熟人的态度也尚可，至于陌生人，他则完全不想耗费精力去搭理，他脑子里现在全是巴别塔和克洛德的事。 “对了阿晟。”修蕾面前摊开着一本漫画书，却并没有在看，“我还有件事没问你。” 尹晟怔了怔看向她。 修蕾转头，对他露出那种阴恻恻的笑容，与此同时方唐不知何故将身子缩到了柜台后面。 “你那天对钟夜说了什么啊？”修蕾笑。 “小修蕾？”钟夜惊到了。 尹晟看看一脸愕然的钟夜，又看看缩得只剩下一根呆毛还露在外面的方唐，顿时明白了是谁泄密。 他清清嗓子，尽量用友善而亲切的目光望着钟夜：“我只是……给他一些过来人的忠告。” 埃默森的吸管响了一声，阿诺特不知何故冷笑了一下。 尹晟：“……”看起来他似乎成为众矢之的了，没想到钟夜这家伙人缘还不错。 “小夜，我们上楼待一会儿。”修蕾起身，将手交给钟夜，牵着他去了二楼。 一片尴尬的沉寂中，尹晟揪着那根呆毛慢慢地将方唐提了出来：“说说看吧，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 钟夜从不知道枫林书店三层朝西的一面还有露台，露台隔着一段绿化带朝向公路，而公路外侧是一条宽阔的河道，越过河道可以看见对岸的灯火。幸而有这条河隔在中间，从露台望出去的视野十分开阔，修蕾指了指远处一栋醒目的大厦，说：“那不就是你的公司？从这里一下子就能望到。” “真的。”钟夜很惊讶，“我怎么从来没注意过。” “你办公室的窗户不朝这边吧。”修蕾笑笑，又指向西南方：“也可以看见巴别塔，就是远了些。” “你们书店的地理位置还不错。”他笑。 修蕾放下手臂，若有所思地低头，钟夜这时候将外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穿上点，晚上挺冷的。” 她下意识地拽了拽衣襟，“……你别听阿晟胡说，他是故意惹你不高兴的。” 钟夜看了她半晌，稍微笑了笑：“你不是都劝解过我了吗？再说我多少能理解他，那确实是他的切身感受。” “总之他的情况和你一点都不相似。”修蕾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怒气内敛的模样。 “我明白了。”钟夜握住她的手摇了摇，温柔地笑笑。 修蕾叹了口气，目光凝注于河面映出的灯光与星辉。 “最近很累吗？”钟夜担忧地看着她。 修蕾意识到自己今天似乎老是叹气，连忙摇了摇头：“不是，你也看到了，我每天晚上都有空闲，周末还能出来散心，没觉得有多累。” “那，压力很大？”钟夜又问。 “也不是。”修蕾涩然笑了笑，“我对巴别塔很熟悉，执政官们都认得我，也很配合，没什么压力。” “那就是有担心的事。”钟夜了然。 修蕾控制住自己没有再叹气，代价就是沉默了许久，她心中或者说思想里有一种难以忍受的郁结感，这种痛苦很难描述，她也不打算对任何人说，但是钟夜的存在显然能减轻她的痛苦，甚至驱散她头脑里的黑雾。 “小夜。”修蕾忽然转了个身，主动抱住他，头埋进他怀里，“我得了小夜缺乏症。” 钟夜下意识地揽住她，呆了几秒，低下头：“每天都能见到我，还会缺乏？” 修蕾点头，把他的衬衫都蹭皱了。 钟夜难以掩饰加速的心跳，只能企图以话语盖过那声音：“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呢？” 修蕾似乎是埋脸埋了太久呼吸不畅，只好侧过头，隔了一会儿才说：“现在这样就挺好。” 钟夜笑了：“那你以后一缺乏了就来抱我，我随时恭候。” 修蕾点点头，离开他怀里，顺手抻平他微皱的黑色衬衫。钟夜握住她肩膀，低头吻了吻那双眼睛，叹息着说：“你眼睛的颜色真好看。” 修蕾歪了歪头。 钟夜像是控制不住冲动似的再一次把她扯进怀里紧紧抱住，嘴角微微上扬，在她耳边低声说：“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修蕾的声音也不由自主低了一些：“小夜。” 钟夜缓缓吸了口气，叹道：“还不够，再说些别的好不好？” “你的声控属性又爆发了？”修蕾问。 “谁让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根本不说话，害我脑补你的声音都脑补了好久。”钟夜语气稍有不满，“后来又很难见面，只有这一个月我能经常看见你，凭良心讲，你跟我说过的话很多吗？” 修蕾笑了一会儿，思索片刻才说：“我不会说情话，怎么办？” “就知道你缺乏情趣。”钟夜貌似在抱怨，话中却带着笑意，“没关系，你多叫几声我的名字就好了，修蕾。”最后念到她的名字时，他的声音几乎带了几分缠绵的沙哑。 “小夜。”修蕾尽量温和了语气。 钟夜点点头，“嗯。” “钟夜？”她换了种说法， 钟夜忍不住笑笑，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我掉的是金小夜，银小夜还是铜小夜？”修蕾忽然说。 钟夜：“……” “你可能捡了假小夜。”他轻轻放开修蕾，无奈地说。 —— 被她用奇特的手段打击了一番后，钟夜很快又恢复了元气，他指着远处的河道说：“你看河面的倒影，像不像漂着河灯？不如来许三个愿望吧。” “为什么要许愿？”修蕾眨眨眼。 “呃，东方有些国家有放河灯许愿的习俗。”钟夜说，其实那条河里当然没有河灯，只是风吹着水面皱起波澜，映着城市流动的灯光而已，他这样提出来，只是想听听修蕾的心愿。(_ “好吧。”修蕾想了想，“第一个，希望奥格尽快康复，再也不要遭遇那样的危险。” 钟夜认真望着她，点点头。 “第二个。”修蕾眼中映出迷离的夜色微光，“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那是当然的。”钟夜肯定地说。 “第三个……”修蕾眯了眯眼睛，这一次，钟夜没能从她的眼神中猜透任何想法。 最终，修蕾笑了笑说：“没有了，第三个愿望不实现也罢。” 钟夜怔怔望着她，可能是夜晚光线暗淡的缘故，他总觉得那种笑容前一秒还显得勉强，后一秒却透出了一种解脱。 那是一种他无法看懂的神情。 章节目录 第53章 Chapter 53 “我希望能和克洛德和平相处,永不刀剑相向。” —— 周一上午,修蕾一边打呵气一边喝咖啡,电脑上忽然收到了阿诺特发来的一条链接。 她点开链接,那是一条凌晨三点多发布于全网最大社交平台的长文,这时候是上午九点，文章下已经有了近万条评论。 修蕾花了十分钟时间将文章仔细读完，又反复看了许多遍,思维陷入短暂的空白,直到阿诺特发来的新消息将她的注意力扯了回来： “我们在查IP地址，你觉得是他吗？” 修蕾顿了顿，打字回复：“行文这么严谨,证据没有漏洞，应该是。” 阿诺特：“我一会儿上去找你。” 修蕾关掉聊天窗口，静静盯着那白底黑字的长文章,文下的评论正以极快的速度增长着。她忽然想到了埃默森,他一大早就精神抖擞地出外勤去了,应该没时间上网，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他真的从没怀疑过吗？修蕾始终是站在奥古斯特那边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在两年前忽然冒出某个荒诞的念头,尽管那种想法极快地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没关系的,反正也快结束了。” “你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修蕾，莫顿他已经……” 修蕾站起身,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合了合酸痛的眼睛。她的思绪几乎全被一幕回忆占据，在学园门前的坡道上，雪花簌簌落下的那个早晨，奥古斯特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回过头望着气喘吁吁赶上来的埃默森。那时她盯着奥古斯特看了好久，只是惊讶于莫顿的下属竟然会在自己的面前出现，谁都想不到他们三人日后还会有所牵连。如果没有那一天，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难道这也是命运吗？ —— 一上午的时间，这条新闻传遍了整个实验城，负伤住院的首席执政官奥古斯特·索伦森，竟是杀害实验城创始人莫顿·艾斯卡尔的幕后凶手。 十点多的时候阿诺特来到修蕾的办公室，看了看她的脸色，问：“……你没事吧？” “嗯。”修蕾将那篇长文打印了出来，用钢笔在其上许多地方做了标记，似乎是为了和自己的记忆相印证。 阿诺特犹豫了一下，伸手在兜里摸索片刻，掏出一块巧克力来：“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互相安慰的方式变成了递糖果，修蕾怎么想都觉得是受了痴迷甜食的钟夜的影响。 阿诺特在她面前坐下：“这篇文章有删除的必要吗？” 修蕾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散布不利于奥古斯特大人的信息，对他又有什么好处？”阿诺特问。 修蕾再次摇了摇头，慢慢说：“抹黑奥格，也无法证明他自己的清白，最多使巴别塔在舆论界遭受些许不利……或者是出于报复的心理。” “依你看，他所说的这些可信吗？”x 电脑端:/ 修蕾低头翻了翻那几页纸，说话的速度依然不快，就像是力气被抽走了一样：“他写了很多，非常详细，但大部分只是推测。唯一的依据是莫顿留下的日记，看照片上的字迹，日记应该是真的，莫顿本人怀疑奥古斯特暗害他，将疑虑记在了日记里。这看似有理，却不是有效的证据。”x 阿诺特说：“没有实证，奥古斯特大人是安全的。到现在为止，舆论也基本倒向他，认为克洛德只不过是狗急跳墙，但是……” 他顿了顿，“修蕾，以你对奥古斯特的了解，你认为这是他做的吗？” 修蕾沉默了很长时间，阿诺特甚至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我觉得……”半分钟过去，修蕾靠在椅背上，“奥格不像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阿诺特没接话，总觉得她还有下文。 “但是，老师死得确实有些奇怪。”修蕾垂下眼睫，“那段时间奥格也有些不对劲。” “莫顿是埃默森的爷爷，奥古斯特怎么会对他下手？”阿诺特忍不住反驳。 修蕾摇头，“那时候奥格根本不知道这层关系，埃默森的身份在学园是保密的。” 阿诺特露出震惊的神色。 “我很难相信莫顿会搞错，他的判断力一向精准，而且他也很了解奥格。”修蕾说，“奥格有下手的机会，这篇文章已经将过程写得很清楚，这种没有留下任何实证的手法，像是他能办到的。” 阿诺特艰难地出声，“所以说你认为……” “我认为这是可能的。”修蕾低下头，“能够冷静地害死莫顿的人没有几个，恐怕连我都做不到，但奥格能办到。”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一次，修蕾甚至沉默了更长时间。阿诺特想到什么，脸色白了一白，摇头说：“你就当我没问。” 奥古斯特是绝对不会贪图权位的，他与莫顿之间也无私仇，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很久之后，修蕾问：“如果这是真的，你觉得他做错了吗？” 阿诺特拼命摇头，他甚至后悔提起这件事。 “就算有错，也不是他的错。”修蕾这样说，不知是不是错觉，阿诺特总觉得她的神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太像是平常的样子。 修蕾却没有继续谈这个话题，转了话锋说：“克洛德这样挑衅，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做好准备？” 阿诺特轻叹：“现在的巴别塔在武力上足以应付他，就怕他再搞一些这种花样。” “IP地址查得怎么样了？” “所在地容易查到，他们去找了，但多半会扑空。”阿诺特说。 “也不指望靠这个找到他。”修蕾苦笑一下，“舆论导向的问题，我之后会和钟夜商量，剩下的就是……” “埃默森？”阿诺特很清楚她在想什么。 —— 修蕾本以为埃默森会发疯，而发疯的原因无外乎两种，一是认为克洛德污蔑奥古斯特而气得发疯，二是相信了克洛德的指证而痛苦得发疯。 但实际情况却出乎她的意料，埃默森不到中午就回来了，修蕾是在走廊上见到的他，他迎面而来第一句话就是：“以我艾斯卡尔家主的身份，可以证明那本日记是假的对不对？” 这样冷静自持地直入主题，而没有先发一通脾气，实在不像他平时的样子，修蕾呆了一下：“你有证据吗？” “当然没有。”埃默森的脸色苍白，“那确实就是我爷爷的日记，我不会认错，可除了我和克洛德之外，还有谁能确定这一点？” 克洛德无法证明那是莫顿的日记，而日记也无法证明奥古斯特真的杀过人，再加上莫顿的亲孙子埃默森出面驳斥，舆论无疑将倒向巴别塔。 “可以，我会安排。”修蕾抓住他的手腕拽到墙根下：“你怎么想的？” “那本日记你也见过，你又是怎么想的？”埃默森神情难得严肃。 修蕾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双眼。 埃默森忽然甩开了她的手，扭过头去说：“奥古斯特于我有杀亲之仇。”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睫毛在颤抖，拳头攥得死紧。 “你以前怀疑过他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我死也想不到会是他做的！”埃默森激动起来，眼圈都红了，“但我爷爷是不会搞错的，事情就是那样，他用无色无味的药剂加重了我爷爷的高脂血症，若非如此我爷爷原本还能再活五六年！”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修蕾的脸色也很难看，“老师也未必永远是对的。” 埃默森痛苦地笑了笑，“自从我爷爷去世以后，奥格对我的态度就一直很奇怪啊。” 修蕾怔了怔。 “从前我惹了祸，他会毫不客气地罚我，和我相处时也从不顾忌那么多。”埃默森虚弱地说，“但自从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他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对我像对你一样的小心，我在任上犯了错，他也从不按律惩处，每次都放我一马。” “你是他恩人家里的孩子，又不像我这样爱闯祸，他向来对你很小心的，可为什么连对我的态度也要转变？我曾以为是他知道了我的身份，顾及到我爷爷是他从前的上司，所以才变得越来越客气……但以我们的关系，有必要这样子吗？” “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我爷爷是他杀死的。”埃默森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说：“他觉得对不起我，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话毕他转头就走，修蕾在他背后伸了伸手，但最终放弃了没去抓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 当天下午，修蕾与钟氏传媒联系，决定以钟氏传媒制定方案引导舆论、巴别塔相关机构全力配合的方式应对这次事件，双方敲定了会议时间。在舆论导向方面，钟氏传媒的经验胜过巴别塔，钟夜说自己能将黑煤球洗成白的，一定能在半个月之内令舆论平息，恢复奥古斯特的名誉。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当晚，阿诺特在巴别塔的餐厅吃过晚饭，正要回房休息时，遇上了打算出门的修蕾。 “这么晚还出去？”他问。 “我去诺亚。”修蕾笑了笑。 阿诺特脸色微变，看着她说：“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修蕾叹了口气，“埃姆看来暂时不会理我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就算了，好多年没回去过了。”阿诺特的目光滑向一侧。 “好吧。”修蕾看了他半晌，“对了，我已经把你的电子档案重新加入诺亚，凭以前的学生卡，随时能回去玩。” “谢谢。”阿诺特笑了一下，“我还留着呢。” 章节目录 第54章 Chapter 54 夜色中,修蕾走进诺亚的大门,顺着石板道往北,先去了住宿区。她从前住过的房间当然已经不能进去,只能从窗外看几眼,以她的权限倒是可以进入宿舍楼，但难免会打扰到别人，她只在楼门口驻足看了看就转身离开。 晚上的诺亚似乎比白天更热闹,学生们都没有课,正好来街上散心。修蕾在宿舍旁边的饮品店里买了杯热可可，继续往东北方的小树林走去，树枝上悬挂着夜灯,照亮了暗淡的路途，她走了很久才来到神秘小木屋，闻到店里散发出的烤肉香味儿。由于天气暖和起来,晚上过来吃夜宵的人越来越多了,店内的空间不够用,就在外面摆上了木质的桌椅，林间空地的气氛热闹喧嚣。修蕾依然没走近,只是远远地看了两眼,一旦来到过去熟悉的地方,曾发生过的一幕幕会轻易浮现在眼前,就好像坐在那里的不是一群陌生人，而是曾经的她、奥古斯特和埃默森。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修蕾没怎么停留，扔掉喝完的纸杯,又去往下一个地方。 她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主教学楼前的湖泊边，诺亚校园内是不让开车的，只有公共自行车可以使用，可惜她也不会骑，逛了小半个学园已经累得够呛，只好坐在长椅上稍歇。月光下平静广阔的水面偶尔有涟漪泛起，是小鱼在水下游动，月亮的倒影散成破碎的浮光，又摇晃着聚合在一起，最终复归平静。 修蕾眨了眨眼睛，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这边是教学区，卖食物的小店非常少，她只好去超市买了塑料包装的热狗，请店员用微波炉热了一下，一边吃一边走过一栋栋教学楼，经过科技楼时她的脚步顿了顿，抬头望了望白色的球形天文台，然后继续往前走，在操场跟前停下。 操场被探照灯光照得明亮一片，有人在慢跑和散步，修蕾靠在隔离网上朝里看了一会儿，神思又飘回了几年以前，直到慢吞吞地吃完手里变凉的热狗，她才离开。 几乎每一个地方她都要去看一看，但是又根本不进去。 修蕾回想自己的学园生活，觉得除了奢靡而自由的环境令人愉快之外，几乎没有太多可留恋之处。她和埃默森一样并不喜欢学校，只是因为诺亚的特殊才乐意留在这里，说起来他们两个实在是被惯坏了的败家玩意儿，外面的普通学校打死也不肯去。可为什么如今她会这么怀恋这个地方，以至于非要将所有可去之处都逛遍才能觉得满足？ 也许因为这里留存了太多他们三人一起度过的时光。 修蕾不敢说她、埃默森和奥古斯特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但至少过去的经历不可复制，当时的心情再难被唤起。修蕾只是想回忆一遍，从最初认识到各自离开，他们三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随后她又去看了图书馆，结束了教学区的巡游。剩下还没去的是学园南部以娱乐设施为主的区域，修蕾拖着酸痛的双腿往那边走，经过一段安静的小路，她盯着月光下苍白的青石板道，忽然想起这就是她两年前离开诺亚时所走的那条路。 那时下着秋雨，路面上铺满浸湿的落叶，埃默森躲在树后面给她送行。修蕾很清楚那是埃默森，毕竟连告别都要别扭半天的人也只能是他了，他大概不想让修蕾看见自己那张憔悴的脸。 修蕾放缓了脚步。 埃默森今天的表现已经不能用生气来形容，他的情绪前所未有的糟糕。可是即使确信了那就是真相，他却依然愿意出面作证以保护奥古斯特的名誉，那么，这道罅隙就还有愈合的可能。 —— 来到商店街，修蕾松了口气，这里比学园任何地方都热闹，到处都是音乐声和笑闹声，连她这样心事重重的人都不禁被感染，觉得心情轻快了许多。她走到街区中段的电玩中心门口，向里看了看，这是从前她和埃默森常来的地方，每次进门必然要花上百游戏币大战三百回合，他们也曾硬拉着奥古斯特来参观，后者却没有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修蕾认为那是他们和奥古斯特之间唯一可称得上是代沟的地方，奥古斯特似乎只擅长卡牌或是战棋类型的古老游戏，对大部分电子游戏一窍不通。 她本来不打算进去的，可最终没有忍住，花很少的游戏币玩了几轮打靶射击，瞬间完爆当月最高纪录，赢得了特等奖奖品：毛绒玩具熊本熊。 ……等等，为什么会是熊本熊？ 修蕾无语地抱着比她的脸还大的熊本熊走出了电玩中心，她实在已经很累了，本想去教堂前面的小广场上坐一会儿就回去，但是经过商店街外的糖果屋时，她又一个没忍住，走了进去。 想想上次钟夜在这里买的糖果差不多也该吃完了，他似乎也没有上网店买过，修蕾打算干脆再买几斤糖回去给他。等她挑选完糖果，糖果屋几乎快到了关门的时间，修蕾结了账，抱着熊本熊和一大包糖果前往小教堂。 终于在教堂前的长椅上坐定，修蕾看向远处的钟楼，已经快十点了，她在学园里逛了四个小时，虽然很累，但心情已舒缓了不少。这时候学生们大多回了宿舍，广场上没有人，教堂的窗口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她抱着熊看向玻璃尖顶上空悬挂星月的天幕，静下心来思索。 在奥古斯特醒来之前，一切还不能下定论，但修蕾与埃默森差不多，心里几乎已确信了这件事。她感到痛苦的原因却与埃默森完全不同，埃默森的痛苦出于难以置信的杀亲之仇，她却只在意奥古斯特背负的罪业。 从看到那篇文章起，修蕾一整天都处于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和谐感当中，现在她终于能够理清这种心情。奥古斯特杀死莫顿是为了什么？很明显与她和克洛德有关。但奥古斯特不是那种会把为了谁当做借口的人，所以这件事他埋藏在心底对任何人都没说，只当作是一件为了一己私欲而促成的凶案。 这几年里修蕾对此毫不知情，她将莫顿的早逝当成了天意，心安理得享受着自在的时光。莫顿的死虽然不能给她和克洛德的命运带来决定性的改变，但就像她曾说过的，那确实令她轻松了不少。x 而现在她却得知，她的这份轻松，是奥古斯特双手染上鲜血、使他自己承受了可怕的罪孽才换来的。 无论奥古斯特做这件事是不是为了她，有多少是为了她，修蕾自觉不能再这么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 她已无法洗刷奥古斯特身上的罪业，那么就只有和他承担相同的罪业。 修蕾早已想到，总有一天她将亲手杀死克洛德，这是为了活命而不得不做的一件事。而现在她只能更坚定这种想法。 她必须化身魔鬼，她已经没办法再作一个善良无辜的人了。 —— 明明不久之前还是月明星稀的晴天，但当一片阴云飘至上空，这里就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 修蕾再抬头时，已经看不到什么月亮了，整个诺亚学园笼罩在雨幕中，天色阴沉，只有路灯的光艰难地亮着。有两三个避雨的行人匆忙跑过了广场，修蕾将斗篷的兜帽罩在头上，把小熊和糖果都塞在斗篷底下的口袋里，像个暗夜的吸血鬼一般离开了广场。 教堂早已关了门，不是避雨的好去处，附近的店铺也打烊了，她只能再走一段路去商店街的酒吧借伞。雨下得不大不小，风吹着雨丝刚好将她的脸打湿，修蕾被雨水糊了一脸，在树下稍停抹了把眼睛周围的水，再抬头时发觉头上笼了一道阴影，身周的雨丝全被隔开。x 电脑端:/ 从路灯光拉出的身影能看到，那是有人在给她撑伞。 修蕾诧异地回过头，看到钟夜站在自己身后，他背着路灯，眉目不甚清晰，但眼底似乎蕴着一泓柔光。 “抱歉，刚才去了趟自动贩卖机，回来的时候就找不见你了。”钟夜盯着她看了很久，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眼角：“没事吧？” “没事。”修蕾怕他误会，连忙退开一步擦擦脸上的雨水：“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夜笑笑，紧跟着上前一步，手中的伞仍罩在她头顶：“我来找你。” 修蕾想起他刚才的话，“你从什么时候就跟着我了？” “从你去小树林那时候。” “为什么不叫我？” “我觉得你可能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钟夜看了看她的斗篷，“这个防水吗？” “放心吧，没淋到雨。”修蕾低下头，神色晦暗不明，“下次不准这样了。” “不准跟着你？”钟夜认真望着她。 “不准不叫我。”修蕾说。 “不要生气。”钟夜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你还给我买糖，我看到了。” “你怎么知道是给你买的？”修蕾叹了口气。 “你还认识什么人像我这样爱吃糖吗？”钟夜眨了眨眼睛看她。 面对他这样的故意卖萌，任何人都不可能再绷着脸，修蕾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故作镇定也没什么意思，就问：“你的外衣也防水吗？” 钟夜疑惑着点了点头。 “那就好了。”她说，“我的小夜缺乏症好像又发作了。” 钟夜怔了怔，略微笑了一下，张开手臂把她抱在怀里，头顶上的伞仍旧稳稳撑着。 “真狡猾，求抱抱也不直说。” “这只是含蓄而已。”修蕾把脸贴在他胸口，“以后如果你在附近，要让我知道。” 钟夜点点头。 修蕾：“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不想见到你。” 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没什么特别，钟夜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分量，他知道这句话真的出自肺腑。很奇怪，这不是修蕾第一次对他说温存的话，也不是什么震人心魄的甜言蜜语，但他的身体却颤抖了一下，有种灵魂被击中的感觉，就像是渴慕已久的东西终于被攥在了掌心，长途跋涉终于走到了尽头。 过去曾因外物引发的些微不安瞬时消弭，钟夜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呼吸，周围安静得只闻雨声虫鸣，许久之后他才出声：“待会儿……再说一遍这句话好不好？” 修蕾：“为什么？” 钟夜严肃地回答：“我想录下来。” 修蕾：“……” “小修蕾？”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修蕾二话不说劈手抢走了他的雨伞。 章节目录 第55章 Chapter 55 钟夜丝毫没有夸大钟氏传媒在舆论界的影响力,有了埃默森和巴别塔的鼎力相助,再经过一番精心的包装设计,奥古斯特的污名果真在半个月之内被洗清。如今网上的局势一边倒,九成人都确信那本日记系克洛德伪造,而那篇文章的目的仅是使巴别塔自乱阵脚，剩下一成人不是故意捣乱，就是具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或敏锐异常的直觉。这一成人不会对奥古斯特的声誉造成威胁,他在实验城人的心中仍旧是那个正义而可靠的首席执政官。(_ 风波平息如此之快,也得益于奥古斯特本人确然没有留下任何不利于他自己的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最好的证据，足以证明他的清白,修蕾对此也很叹服。丑闻事件平稳渡过，就在巴别塔上下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埃默森却在自己房间里留下一封用深紫色墨水写就的信,还很夸张地封了火漆印,信中大意是他受不了这个世界了要离家出走了不要太思念他。 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修蕾正在向阿诺特学习修剪花草以陶冶情操，阿诺特手里提着喷壶,哭笑不得地望着她：“你不打算派人找找吗？” “不找了,他从小就喜欢离家出走,找也找不到。”修蕾比划着手中的剪刀,“这片叶子要剪掉吗？” “别动它了，虽然遮了阳光，但减掉就不好看了。”阿诺特说,“克洛德还没有抓住，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埃姆到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你不用担心他。”修蕾说，“阿诺特，为什么你什么都会？我在你家就看到过很多奇怪的书，从文史哲到天文地理样样具备，就连修剪花草这种细微技术你都有所涉猎。” “这算什么？我还懂占星学和奇门遁甲呢，虽然只是一点皮毛。”阿诺特耸耸肩膀，“你可别以为当伊甸园领袖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我还要复仇，复仇这种事可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成功的，必须有充足的知识作为后盾。” 修蕾：“‘犬类饲养大全’这本书对你的复仇有什么帮助吗？” 阿诺特：“……” 修蕾蹲下来翻了翻低矮处的花叶：“既然你有这么丰富的爱好，应该不至于对生活失去兴趣吧？” 阿诺特怔了怔，神情有些僵硬。 “你养过狗吗？”修蕾问。 “没有。”阿诺特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我怕我照顾不好。” “怎么会？你是我见过最谨慎的人了。”修蕾笑了笑，“听说钟夜家养了一只金毛，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他请教。” 阿诺特支吾着说：“巴别塔里不让养狗吧……” “特定区域是可以的。”修蕾站起身，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不然我们这就出发去给你买一条小狗吧！” 阿诺特抓狂：“你这个代理执政官整天还有没有一点正事啊？！” “昨天不是刚解决了一件大事吗？”修蕾说。 “我不去。”阿诺特坚决地转过身。 “好吧。”修蕾从他背后探出脑袋，“这周日我们打算出去玩，你要一起来吗？” 阿诺特问：“去哪里？” “青龙区的庆典。” 阿诺特不说话了。 修蕾盯着他的侧脸看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不然就换个去处，这两天樱花都开了，去白虎区的樱花岛看看也不错。” “不用。”阿诺特忽然说，“青龙区也有樱花，就去青龙区的庆典……我和你们一起。” “那就说定了。”修蕾点点头，“埃默森那家伙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为他离家出走选择的烂时机痛哭的。” —— 转眼到了周日，钟夜开车接上修蕾和阿诺特，一起去了青龙区的庆典。庆典区域覆盖了三条繁华的步行街，街头巷尾都悬挂着花饰与彩带，路边花坛中装点着雪白的百合，草丛里还藏了五颜六色的彩蛋。店面里四处都能看到兔子形状的小礼品和各种各样的彩蛋糖果，花店在卖麝香百合，食品铺子里散出奶油的甜香和羊羔肉的咸香味儿，街上有欢乐的游/行队伍，公园里还有专门让小孩子参加的找彩蛋活动。 这一条步行街正中央的松树上悬挂着成百枚蛋壳串在一起做成的彩蛋链，整棵松树被装点成了彩蛋树，修蕾站在几米外的地方用手机给它拍了张照片，P了一下图，然后特地发朋友圈艾特埃默森。 才过去了几分钟，埃默森就在图片底下回了一串炸毛的表情。 修蕾盯着屏幕默了几秒，“这也算离家出走？居然还回我消息。” 他们逛过了几家店铺，在礼品店里买了很多彩蛋糖和兔子形状的小点心，一路上阿诺特总有些神思不属，直到走至一家宠物店的门前，他停了下来。窗口里展示着好几笼小兔子和小鸡仔，和装饰彩蛋混在一起，闹哄哄地挤成一团看着外面。 阿诺特有些移不开眼。 “这是迷你垂耳兔。”钟夜指了指其中一只耳朵耷拉下来的黄色小兔子。 阿诺特点头：“我在书上看到过。” “还有公主兔。”钟夜又指指角落里小小一只的白兔子，它好像比其它兔子都要圆，长相尤为可爱。 阿诺特咽了咽口水。 修蕾也凑到窗玻璃前往里看，钟夜问她：“喜欢吗？要不要买一只？” 修蕾：“我养不好。” “我可以替你养。”钟夜笑笑。 “你家都已经有一只狗了。”修蕾看看他。 “再多一只兔子也没什么，我没空的时候可以雇人替我照顾。”钟夜摸摸她的头，“喜欢就给你买。” 修蕾拍拍阿诺特的肩膀：“要不要买一只？” 阿诺特瞥了她一眼：“他要给你买兔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以当作我们两个一起养的。”修蕾说。 “我不要。”阿诺特转身走了。 钟夜纳闷地问：“他在吃什么醋？” “不是吃醋。”修蕾无奈笑了笑，“他只是不想再多一个牵挂。” 这句话钟夜没太听懂，但至少有一点他看得出来：“他好像很喜欢小动物。” “他不愿意买也没办法。”修蕾牵起他的手，“走吧，去别处逛逛。” 上午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中午，当天的饭桌上当然少不了火腿、羊羔肉、奶油和乳酪面包，吃饱肚子后他们走在街上，一个卖花女孩挎着装满了百合花的篮子从他们身边经过，擦肩之时忽然往钟夜的怀里塞了一个彩蛋。 钟夜有些懵，待看清怀里的红色彩蛋时，他再回头寻找那个卖花女孩，对方已经混入人群不见踪影了。 “这是做什么？”钟夜举起那枚包装精美的红色彩蛋。 修蕾盯着那颗蛋看了几眼，神情有些复杂。 阿诺特笑了一声：“这你都不知道，你是第一次来复活节庆典吗？” “我还真是第一次来，对复活节的习俗不太熟悉。”钟夜将彩蛋拿在手里左看右看。 “红色彩蛋是求爱的意思。”阿诺特事不关己地耸耸肩膀，“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了什么？不然她怎么会无缘无故丢给你一个红色的蛋？” 钟夜面色微变，手里的彩蛋顿时成了烫手山芋，他恨不得立刻将其扔出去：“没有啊，我根本不认识她。” 他无措地望向修蕾：“修蕾，我……” “别听他瞎说，他骗你的。”修蕾将彩蛋接过，“他说的那种习俗只在阿尔卑斯山流行，再说彩蛋本来就应该涂成红色，其他的颜色都是为了好看才加上去的。”x 钟夜松了口气，瞪了阿诺特一眼，后者笑嘻嘻地别过头去。 修蕾状似无意地将红色彩蛋塞进了兜里，笑着说：“别管这个了，我也给你买个礼物吧？你有什么想要的？” “真是的，你们不要再虐狗了行不行？”阿诺特不满地指了指几十米开外的一个岔路口，路口的木牌上写着“樱花巷道”四个字，“你们慢慢逛吧，我去那里看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们一会儿去找你。”修蕾微笑。 等阿诺特的身影消失在路口，修蕾再次掏出了那枚彩蛋，抬头问钟夜：“我可以拆开吗？” 钟夜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撕开彩蛋的红色包装纸，内里是一枚金色涂装的金属蛋壳，中央有一道裂缝，她顺着那道裂缝将蛋壳掰开，看见里面躺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修蕾：古樱树下见。” 钟夜呆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修蕾向着樱花巷道的方向望了一眼：“这里有这么多樱树，他说的古樱是指哪里？” “应该是年纪最大的那棵樱花树。”钟夜说，“就在巷道里面偏北的地方。” 修蕾：“我们去看看。” 章节目录 第56章 Chapter 56 樱花巷道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条小巷,巷道正中是宽及五六米的大道,道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樱花树。这里的樱花数量不及白虎区樱花岛,却也十分美丽可观了。大道之外还有七八条小岔道,通向其他路途,岔道两边也种植着矮小的樱花树，只是人迹罕至了些。 这里原本确实是一条窄小巷子，经过后来的扩建才成了今天的模样,道路北边有一棵青龙区最古老的樱花树,樱云如华盖笼罩着天空。人们并没有为这颗樱花树特地取一个名字，但钟夜认为所谓古樱指的一定就是它。 往那儿去的路上，钟夜问：“给你的纸条,为什么会塞给我？” “可能是利用红色彩蛋的寓意来恶作剧，你别放在心上。”修蕾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反正塞给你我也会看到。” “有人约你见面,会是谁呢？” “你猜到了也不要说出来。”修蕾说。 他们沿路一直向前走,果然在道路正中看到了一颗被石坛圈起来的高大樱树,树下围了不少人，修蕾紧走几步,绕着树干转了一圈儿,却没看到一张熟面孔。 “他不在这里,我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修蕾回头问钟夜,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她呆了呆，望着来时走过的樱花道，道路两旁密集的樱花树汇集成了一片樱海,如烟如雾，看上去如同梦中的景象。自从走进这条路她就一直感到几分不真实，可能是由于樱花太艳丽，又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和外面相差太多。樱花巷道里完全没做任何和复活节有关的布置，外面的彩蛋、装饰带、百合花和小兔子饰品在这里根本看不见踪影，步入此地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而此时此刻，冗长的巷道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当修蕾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周围的世界坍塌了下来，从白天撞入了黑夜，蓝天变成了漆黑的夜空，樱树变成了夜影中的枫林。 周围只有几盏挂在树枝上的小灯，她面前的石碑上刻画着古老的拉丁文字母。 这条路通往诺亚枫树林深处的墓园。 —— 这片墓园修蕾一共来过两次，第一次是最初入学时出于好奇进来观光，第二次是参加莫顿的葬礼。 实验城建成至今的时日原本也不长，墓园的历史就更短，埋骨在此的人没有几个，大多数的墓穴都还空着，上面立着光洁如新的石碑。 但这里迟早是会热闹起来的，巴别塔的历代领袖会选择葬在这里，出身于诺亚的一代代精英们也并不排斥这个地方。 修蕾沿着石砌的小径走进去，她觉得这应该是克洛德搞出来的把戏，他不知道又用了什么鸡肋的异能，让她看到这一出幻境。墓园披着星月光辉，显得阴森冷郁，只有她一个人穿行在纵横交错的道路里。 她循着记忆找到了莫顿的墓碑，墓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这也不奇怪，位于学园内部的墓园每一日都有人光临，不少学生来拜访首任执政官的安息之地，顺便放上一束新采摘的鲜花，以表敬仰怀念之情。 修蕾却从没这么做过，那次葬礼之后她就再没来过这里，她默默地扫视了一眼莫顿的墓碑，继续迈开脚步往前走。 越过又一个纵横交错的十字路口，她在月光下看见了一块破败的灰色石碑。 她不可能忽视这座坟墓，因为在诺亚齐整洁净的墓园里，只有这一块墓碑是如此的破败不堪，不但没人打扫，甚至还有许多故意造成的裂纹与划痕，有人拿石子在其上刻下了一行行歪曲的文字，稍一辨识就能认出那只是些污言秽语。 修蕾身上的血渐渐冷了，她感到这片墓园是如此的阴冷森然。 面前这座坟墓的主人是克洛德·苏瓦尔，破损的石碑上雕刻着他的名字。 —— 阿诺特没有走大道，他嫌大路人多，就中途拐进了小岔路。小路上果然清静不少，石子路上铺满了散落的樱花花瓣，有些低矮的花枝伸手就能触到，他抬起手臂抓住一簇花枝，将枝条拉低了一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樱花，看了半晌后又松手让花枝弹了上去。 他在路边饮料店里买了杯果汁，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休息。这些年轻而矮小的樱花树很讨人喜欢，有一枚枝杈就从他肩侧的位置伸了过来，其上缀满了鲜嫩的花朵，阿诺特侧头望了望它，嘴角浮起一丝笑来。 这一上午他都心神不宁，只因数年前他和阿莉西亚是在这里结识了克洛德，同样的时节，同样的地点。那一年庆典热烈的景象和游/行队伍花哨的行头都还历历在目。原本他可以不来的，免得自己去回想那些悲哀的往事，但他总觉得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应该再走一遍这个地方。 修蕾最近总是想方设法逗他开心或是转移他的注意力，阿诺特却不能接受她的好意，他知道修蕾一定已看出了什么，但那不会影响到他的决心。 与其顶着一张苦瓜脸去打扰人家两个约会的好心情，还不如自己乖乖溜到没人的地方安分呆一会儿。阿诺特吸了一大口果汁，望着天上的浮云发呆。 他的脚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他低头一看，瞧见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小皮球，皮球是正圆形的，却被涂成了彩蛋的颜色，想必也是庆典的特色商品之一。 他弯腰将小皮球捡了起来，抬头向四周看了看，目光定在几米外的一棵树后面，一个小不点儿正把半个身子藏在树后，露出半截脑袋，怯生生地望着他。 “是你的皮球吗？”阿诺特随意抛了抛手中的小皮球。 那小孩子点了点头。 “来拿啊。”阿诺特将球放在地上轻轻滚了过去，小孩子立刻从树后的阴影中跑了出来，急匆匆地去捡她的皮球。 阿诺特原本只是想逗她玩玩儿，这时候笑容却僵在了脸上，他腾地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涌上大脑，耳边嗡嗡作响。 金发红眸，穿着蓝裙子的小女孩儿，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阿莉西亚……”阿诺特无意识地喃喃，那小女孩捡到了皮球，回头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阿莉西亚！”阿诺特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按说以那小女孩的两条小短腿应该是跑不过他的，可他却觉得眼前的人影越追越远，一着急脚下就绊到了凸起的地砖，在地上重重摔了一下，却感觉不到疼，他扶着膝盖站起来，一刻不停地继续追赶。 阿莉西亚抱着小皮球的身影忽近忽远，终于有那么一瞬间，阿诺特觉得她触手可及，伸手就够到了她的肩膀。 小女孩怀抱着皮球，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一笑。 “阿莉西亚……”阿诺特怔怔望着她，几乎要哭出来。 “哥哥。”阿莉西亚对他说：“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阿诺特只觉得周遭有那么片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后，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好疼啊，哥哥，好可怕。” “来陪我吧，哥哥……” 阿诺特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地狱，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心在剧痛中堕落。 “咚”！ 有谁用棒槌之类的东西在他脑袋上使劲敲了一下，他猛然从幻梦中惊醒，发觉自己还坐在一开始的长椅上，根本未曾挪动，他跳起来左顾右盼，看到钟夜正站在自己左手边，手里拿着今天买到的猎奇纪念品之一——上面镶着金属彩蛋的魔法棒。 阿诺特无言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头。 “你干什么突然打我？” “我看你好像魔怔了。”钟夜放下魔法棒，一本正经地说。 “你敲得这么用力，万一敲傻了怎么办！”阿诺特炸了毛。 “不用力敲是不会有效果的，刚才修蕾也中了邪。” “你也是这样把她敲醒的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舍得，她是自己醒过来的。”钟夜说。 “难道你就不能也等我自己醒过来！” 钟夜侧过头耸了耸肩膀：“那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 阿诺特气结，瞪了他一会儿，左右看看：“修蕾呢？” “去找克洛德了，你看到他了吗？”钟夜说。 “没有。”阿诺特坐倒在椅子上，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捂住半张脸虚弱地说：“刚才那真的是幻觉？”x 钟夜看了他一眼：“你看到什么了？” 阿诺特沉默了几秒，摇摇头：“没什么。” 用膝盖想也知道那不可能是真的。但奇怪的是，所谓幻术令他看到的景象，却正映出了他日复一日的心魔，甚至与他曾经在噩梦中看到过的情景一模一样。 只是比噩梦显得更真实、也更惊心动魄而已。 究竟是他自己的心思太沉重，还是阿莉西亚真的怪他了？ “是克洛德搞的鬼吗？”他抬起头，“你怎么能确定？” “有人在刚才的彩蛋里塞了纸条，约修蕾去见面，又使出这样诡异的手段，你觉得还能有谁？”钟夜瞧了瞧他，“恢复了就赶紧起来吧，我不放心修蕾一个人。” 阿诺特狐疑地望着他：“你怎么没中幻术？”x ：/ “克洛德根本不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吧，我对他能有什么威胁？”钟夜见他要起身，伸出手想扶他一把。 阿诺特摆摆手表示拒绝，撑着扶手刚站起到一半，耳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很久不见，阿诺特。” 这话音幽幽地飘荡在空中，阴森而虚浮，像是来自幽冥深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阿诺特用最快的速度回头，在他的身后，背靠背的位置还有另外一张长椅，他敢发誓在回头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身穿墨绿色风衣的背影，可再仔细看的时候却什么都没了，那张椅子空荡荡的，只有几片从枝头落下的粉色花瓣躺在木板上。 一片樱花雨随着阵风飘落，阿诺特木然地站着，呆望空无一人的长椅。 “你刚才……听到什么了吗？”他问钟夜。 钟夜也望着那张椅子，摇了摇头。 章节目录 第57章 Chapter 57 那棵古樱树立在巷道北部尽头的道口,它的南边是一整条街的樱花,北边是东西向的宽阔步行街,步行街地势较矮,道口有台阶通下去。这条步行街也是复活节庆典所覆盖的街道之一,随处可见花饰与彩蛋，气氛热烈。 因此道口的阶梯上和樱花树周围就成了附近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参加庆典和赏花的行人穿梭往来,宽及五六米的台阶上分散坐着几对歇脚的游客和情侣。 修蕾站在阶梯最上方,望着下面的步行街，幻境消失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克洛德实在没什么诚意,居然让她等了这么久。 她回想刚才所见的幻影，那种情景曾经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或是梦中，绝不是克洛德所能知道的,幻境的内容应该不是由他编织的,他只是将原本存在于人心中的念头变成了惊心动魄的实景。 那一幕映射着修蕾心中的恐惧,或许她最害怕的并不是被克洛德杀死，而是自己真的走上了莫顿为她安排好的道路,任由内心的黑暗滋长,不做任何挣扎而对克洛德痛下杀手,并且安慰自己说,这只是为今后的人生扫清障碍物。 她曾经差点就这么做了。 克洛德或许是有罪的，但是她有资格判他的罪吗？除了法律以外，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断他罪的就只有阿诺特。 而她和他之间只是竞争关系,根本无怨无仇。 重返诺亚的那一晚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杀死克洛德，现在却因为一场短暂的幻影而动摇了。原因很复杂，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有变成克洛德的潜质，或许能走得比他更远、做得比他更好……那么一旦到了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入狱的人就会是她自己，若干年后，她的坟地也会遭人破坏唾弃。 她只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那么做而已，这不代表她没有想过那些危险而肮脏的办法，她也考虑过很多，她也想活下去。毕竟她是莫顿教出来的学生，又能纯良无害到什么地步呢？ 一旦莫顿和克洛德都死了，曾经那段扭曲的关系中就只剩下她自己。 ——x 正在修蕾想坐下休息一会儿的时候，有个人悄无声息地从后面走过来，站在了她右手半米外的地方，双手插在大衣兜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看着天，樱树的树冠覆盖了半边天空，浓荫将他们二人的身形遮蔽。 修蕾转头看他，克洛德的样子没怎么变，他头发的颜色还是那么淡，介于褐色与浅灰色之间，他的面容比以前更苍白了些，眼神也变得深邃，看来这两年的牢狱生活真的让他受了不少苦。 “为什么在这里？”修蕾问。 “这里人多，你我可以放心谈话，不必担心对方使坏。”克洛德侧头看她，笑了一笑。 “刚才的幻觉是你搞的鬼？” 克洛德低下头，“是，但很遗憾我不清楚你看到了什么。幻境就像梦，是潜意识作用下生成的混乱投影。我看到阿诺特与你分开了，所以临时想拖延下你的时间，好去捉弄捉弄他。” “不过，”他又笑了笑，“你清醒得太快了，不然我也不至于迟到。” “你不要再刺激阿诺特了。”修蕾无奈。 克洛德摇摇头，转了话锋：“我没想到今天能遇到你们，我只是单纯地想出门散散心，就选了这个地方。” “我倒是抱着几分希望能在这里见到你。”修蕾说，“这地方对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是不是？” “当然。”克洛德说，“五年前，我第一次听说老师要将你和我放在一起培养，未来的巴别塔继承人将从我们二人中选出一个。他教给我们同样的知识，给予我们同样的权力，甚至承诺在巴别塔为我们保留相同的权限……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我几乎不敢相信。我一直以为他的学生只有我一个，而未来的首席执政官也只会是我，没想到他其实并不看好我，他偏爱的是年纪尚小的你，修蕾。” “那天我想了很多，我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件事，它初看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我多了个师妹，多了个竞争者，甚至说有了一个伙伴，或许还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他低头微笑，“但是随着我们的相处，我对你的了解越来越深，我也渐渐明白了，事情没这么简单。我们那时候只是无权无势的孩子，竞争这个字眼根本无关紧要，但是五年以后、十年以后呢？那时候老师就快卸任，我将要继任首席执政官，而你却还保留着巴别塔的权限，并且和我一样了解整个实验城的运作机制，老师的意图岂不很明显了吗？你拥有强大的力量，而我的异能根本不够看，你对我来说就是个威胁，我对你也一样。” “这些事情，你一定也考虑过很多次，一定和我一样明白。”他说，“那天我就是想着这些，失魂落魄地走过了好几条街，无意识地踏上马路，差点被一辆货车撞死，幸好有人拉住了我。” “幸好你还记得这件事。”修蕾低声说。 “看来阿诺特已经告诉过你了。”他苦笑，“那天正好是复活节，我遇上了正要去参加庆典的他们兄妹两人，为了表示谢意，我和他们一起逛了庆典，还给阿莉西亚买了几份礼物。” “那时候你还没有鬼迷心窍，是不是？”修蕾说。 “一开始我确实没什么坏念头，他们的出现甚至暂时打消了我的顾虑，那天玩得很开心。”克洛德垂眼望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他说，“也就是我堕落的地方。” 钟夜和阿诺特再次寻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个场面，修蕾站在树下，身旁是克洛德。钟夜无法只凭背影辨认克洛德，阿诺特却一眼就能认出他，他的反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激烈，他几乎是三两步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修蕾的胳膊扯到自己身后，另一手用力推在克洛德胸膛上，迫使他退开了一步，差点从台阶上跌下去。 别说修蕾，就连克洛德都为他这样的举动愣了两三秒，经过的行人停下来好奇地看着他们，克洛德愣神之后失笑：“她有什么值得你紧张的地方？还是说，你将对你妹妹的保护欲寄托在她身上了？” “闭嘴！”阿诺特冷下语气，但他惨白的脸色暴露了内心的不安。 “还愣着干嘛？”他回头看钟夜：“联系巴别塔！” 钟夜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按键，忽然觉得手臂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手机脱手飞了出去，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斜坠向下方的台阶，落地后滚了一滚，瞬间碎屏。 钟夜愣住了，这手机根本不像是掉下去的，而像是自己长了翅膀滑翔出去的。 在人流密集的地方，这一点小插曲足以引起骚动，周围的行人都停下来看着这边，台阶上坐着的游客也纷纷站起身来，四周竟难得安静了片刻。 克洛德放下一只手，重新插回兜里，方才是他使了个小把戏让钟夜的手机飞出去。他看着阿诺特冷笑：“你该不会想毁了这场庆典吧？” “毁了庆典的是你才对。”阿诺特在言语上丝毫不肯示弱，与他针锋相对。 “我就明说了，既然我敢出现在这里，就有绝对不被你们抓住的信心，就算你现在将整个巴别塔挪过来也来不及，我想走随时都能走。”克洛德冷声说，“我劝你最好别妨碍这场庆典，我现在只是想和修蕾单独谈谈，需要一些时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 “你还真有脸说。”阿诺特冷笑。 这时周围已不像刚才那样热闹，有人认出了克洛德的脸，生怕遭殃赶紧避开了，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樱花树下已经是空荡荡一片，钟夜碎裂的手机孤零零躺在台阶尽头处。 “他们之中一定有人去报警了。”钟夜说。 “我们换个地方，修蕾。”克洛德转而盯着修蕾的眼睛，“这可能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了。” 修蕾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握了握阿诺特的胳膊：“他说的没错，现在联系巴别塔也没什么用，除非我们有万全的准备，否则是抓不住他的。” 阿诺特没有回头，只是指掌在发抖。 “我答应会帮你报仇。”修蕾说，“在那之前，就让我跟他谈谈好了。” ——x 电脑端:/ 这时候，声称要离家出走的埃默森正在中心医院，奥古斯特的病房里。 他靠窗户坐着，看到朋友圈里那三个大坏蛋发的庆典照片，气得直冒烟儿，不厌其烦地在每条状态下都回复了一串爆炸的表情。 虽然现在从医院坐车去青龙区庆典也是分分钟的事，但他既然说了要离家出走，就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回去，不然就太没面子了。 他放下手机，看向病床上的奥古斯特。 下午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身上。最近天气转暖，埃默森将窗子打开，和煦的风吹拂进来，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奥古斯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戴着呼吸机，面容苍白而瘦削，床边的电子检测仪监控着他身体的各项指标，电子屏最上方显示着心电图和呼吸频率。 埃默森望着那两条波折极有规律的曲线，觉得无比安心。 “不对。”他忽然对自己说，“这人是杀我爷爷的凶手。” 可惜埃默森少爷的思维一向跳跃，这念头刚在他脑海里转了半圈儿，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傻瓜，大傻瓜。”他的目光盯在了奥古斯特的脸上，“独自抵挡克洛德，拒收安息之盾……你当自己是超级赛亚人吗？什么都是你能抵挡得住的？” “再说了，我爷爷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师门里的是是非非我都搞不清楚。”他说，“你平时看起来挺像个正经的好人，没想到竟会这么心黑手狠。” “修蕾和克洛德都没有说什么呢，我爷爷确实有错，可你也不至于杀了他吧？还是这么悄没声儿地杀了他，他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承认，我也不对，我明明知道修蕾为了这件事很痛苦，明明知道将来可能会发生可怕的事。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努力地去阻止爷爷，也没有替他们想办法去解开这个结。”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轮不到你来做吧？” “你当做没看到不就好了吗？就像我一样，就像当年巴别塔里的很多人一样，视而不见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站出来？” “为什么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为什么……”埃默森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就从没见过……”过了很久，他慢慢低下头去，将脸埋在了掌心里，“像你这么愚蠢的人。” 病房里安静了很长时间，埃默森一直埋着头，他不敢抬头，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掉眼泪，自从莫顿死后他就再没为现实中的事情哭过了，被漫画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倒是时常有的。 阳光照在他的后背，烘烤出几丝暖意。 “你爷爷也这么评价过我。”病房里忽然冒出第二个声音，那话音低而嘶哑，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他说我实在不是个聪明人。” 埃默森霎时抬起头来，顶着一副吓傻了的表情望向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的眼睛睁开了，确实睁开了，那一双灰色的眼睛正盯着他看，如从前一样的沉着淡漠。他的面容非常憔悴，但目光却清澈锐利，这说明他的头脑十分清醒。 “你……你醒了多久了？”埃默森发着抖问。 “大概有十几分钟了。”奥古斯特说。 埃默森一下子蹦了起来，就要去按墙上呼唤护士的电铃。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奥古斯特却以目光制止了他，说：“好好想清楚，如果你想为莫顿报仇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埃默森愣怔着看他，奥古斯特回以平静的目光。 半晌过后，埃默森的手放下来了，奥古斯特的神色在那一瞬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化，像是痛苦，又像是歉疚。 然而埃默森很快地又伸手够到电铃按了下去，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为了骗人的。 “你当我是傻瓜吗？”埃默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现在杀了你，我可就成了犯人了，修蕾也不会放过我的。” “我要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妨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再来堂堂正正地决斗。”埃默森咬牙笑着，“你可别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奥古斯特看着他，目光里起初带了些惊奇，随后又变得复杂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护士应着开门声跑进来了。 章节目录 第58章 Chapter 58 与庆典区域隔了几条街的一家咖啡厅里,修蕾与克洛德面对面坐着。克洛德这次学了乖,虽然咖啡厅里没有几个人,但他还是把兜帽戴了起来,以免被人认出面容。 “你这样子好像更可疑了。”修蕾说。 “希望庆典没有被我们破坏。”克洛德说。 “那么,你要谈什么？”修蕾搅拌着面前的牛奶咖啡，今天她难得没点热可可。 “奥古斯特醒了吗？”克洛德问。 “没有。” “你相不相信莫顿是被他杀死的？” “说实话，有点相信了。”修蕾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但即使这就是真相,我依然站在奥格那边。” “这我也猜得到。”克洛德失笑，“老师最看重你，你却不怎么顾及他的生死。” “他不会在乎的。”修蕾说,“他喜欢的就是像我这样对他无情无义的学生。” “这倒是真的。” “那天你是打算杀死奥格吗？”修蕾问，“为莫顿报仇？” “为了老师不明不白的死，也为了我自己这两年的牢狱生活,我当然要反击,再说,不将他打成重伤我就无法离开巴别塔。”克洛德答，“我倒没有存心杀他,不然我就会再补一刀,我走之前根本没有确认他的呼吸。” 修蕾点点头。 “我听说他假死了大半天,想必是安息之盾辗转到了他手里吧？”克洛德说,“若非如此，他恐怕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拖住我的。” 修蕾低头望着杯子里的奶咖，没说话。 “老师将安息之盾给了你,是吗？”克洛德轻轻笑了笑，“从始至终我只是个牺牲品罢了，就是那种供你锻炼、助你成长的毫无价值的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说不定他只是怕我失败之后被你轻易杀死。”修蕾神色复杂，“克洛德，你真的那么尊敬莫顿？” “不，我现在已经开始恨他了。”克洛德说，“可我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不像你，背后还有维尔纳家族作支撑，还有许多可靠的家人和朋友。我小时候一无所有，只有他这么一个老师而已，他的处世哲学已经在我的灵魂上刻下烙印，就算我长大后有了自己的思想，依旧很难挣扎出这层桎梏，你能明白吗？” “也正是因为我一无所有。”克洛德看着她，“所以我不像你那样，能轻易放弃权利、轻易摆脱恐惧……甚至轻易相信别人。” “听起来我确实很幸运。”修蕾垂眸笑笑，“可你既然这么说了，就说明你其实并不认同他。” “那是当然。”克洛德苦笑。 “你是天性在反抗他，也反抗我们现在的争斗。”修蕾说，“所以你很久之前就和我做了一个没用的约定，让我不要去伤害别人，你不想和我争，也不希望我和你争。” “那不是约定，只是个幼稚的希望。”克洛德说，“如果非要说是约定，那么先违约的人是我。” “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你没有什么野心，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非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这只是出于恐惧而已，我无论看起来多么无害，你却总觉得我会威胁到你的性命。”修蕾说。 “我没办法相信你。”克洛德笑了，“这跟你是什么样的人并没有关系，你应该很明白。” “我当然明白。”修蕾低下头，“我们两个都是受诅咒的人。” 克洛德转向窗外，目光没有焦点，放任自己的头脑暂时脱离紧张的状态。 他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最理解他的人只可能是修蕾，只有修蕾对他的心情感同身受，这真是件难得的事，可惜他们两人必须相争直到其中一方死去。 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就此销声匿迹呢？”修蕾问，“毕竟就算你打败了我，也无法回来了，你是个重刑犯，永远不可能继承巴别塔。” “你难道不会追杀我？”克洛德神色微妙，“你会睡不着觉的，我也是。如果这件事这么容易解决，我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是怎么打算的？” “很简单，一种结局是我死，那没什么可说的；另外一种是你死，而我的罪名可以洗清，奥古斯特犯下的罪不是就被你们洗白了吗？证据可以扭曲，真相可以掩盖，又有几个人亲眼目睹过我的罪行？只要有足够强大的武力，再运用合适的手段歪曲事实，我要回到巴别塔并不困难，而当我掌权之后，又有几个人会去深挖当年的真相？”克洛德微笑。 “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吗？”修蕾问。 克洛德竟为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沉默了半分钟之久。 “不，我当然会害怕，怕得不得了。”他说，“但我总会习惯的，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不是死，就是在恐惧中度过余生，这就是我的命运。而你还是比我幸运，修蕾，我是一个罪人，你可以杀死我而不用有任何的负疚感，你没有犯过罪，不用受到讨伐，良心也不必不安，只要你除掉了我，你就可以安度余生了。” 修蕾看着他的眼睛。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修蕾。”克洛德无力地笑笑，“一直都是。” —— 相隔几桌远的座位上，阿诺特咬着吸管使劲偷听，而钟夜正捧着他那碎屏的手机，手机勉强还能用，就是不大好看而已。 “你听得见他们说什么吗？”阿诺特低声问。 钟夜摇了摇头。 “你在看什么？”阿诺特望向他，似乎是觉得他冷静得不可理喻。 “庆典的实况转播。”钟夜按下了锁屏键，抬头：“我们好像没引起太大骚动。” “应该高兴吗？每天都会有人声称在某某某处发现了克洛德的踪迹，巴别塔都快被整死了，动作不会那么快的。” 钟夜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克洛德。 “你今天出奇的平静。”阿诺特说。 “面对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的事，不平静又能怎么样？” 阿诺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血液正在他身体里左冲右突，自从见到克洛德之后他就一直是这样，随时恨不得扑上去咬那人一口，但他到底克制住了。 钟夜低笑：“我要是像你这样子，心脏病都该犯了。” “你也不必像我这样。”阿诺特冷冷地说，他这种冷淡倒不是针对钟夜，“你没有亲人死在他手里。” 钟夜沉默了片刻。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阿诺特似乎觉得不妥，自行转移了话题，伸长脖子望着修蕾那一桌，等他再转过身来，却看见钟夜脸上显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怎么了？”阿诺特吃了一惊，“我说，克洛德不可能赢过修蕾的，你用不着这么担心。” “这我倒勉强相信了。”钟夜的话没了下文，他看到克洛德正将兜帽拉低四顾，似乎准备走了。 阿诺特也注意到这一点，他站起身，以一种戒备的姿态面对着克洛德，对方却没有看他，只是迈着随意的步伐走出了店门，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马路对面的人流中，阿诺特才稍微放松了警惕。 钟夜走到修蕾旁边，见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空杯子，她不像是在出神，倒像是在极其清醒的状态下思考着什么事情，她那种通透静默的神情让钟夜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幸好修蕾很快就抬头看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小夜，刚才我……”她的话说到一半，手机忽然震起来，是巴别塔传来的联络，修蕾一刻也不敢耽误地按下接听。 “你说什么？”不过几秒之后，修蕾难以置信地提高了声音。 —— 奥古斯特醒了，他苏醒的时间竟比医院预计的要早上半个月，真不知该说他身体素质好还是意志过于强大。 修蕾一行人第一时间从青龙区赶去了中心医院，但还是迟了一步，奥古斯特只苏醒了很短的时间，喝了一点水、说了几句话，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这次不会睡太久，估计晚上就能醒来，届时就可以服用一些流食补充身体，渐渐恢复正常的饮食。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体实在消瘦了很多。 修蕾一直在医院等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奥古斯特果然醒了过来，医生再次检查了他的身体状况，护士喂他喝了一些温热的稀粥，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他再次安稳躺在床上的时候，修蕾才尝试着往病房里迈了一步。 奥古斯特看见门框旁边露出的半个脑袋，失笑说：“进来。”(_ 修蕾这才轻手轻脚地进屋，掩上了房门。 “奥格，你困吗？”她站在床前问，“我没什么事，你累的话就先休息。” “坐吧。”奥古斯特指了指床边的椅子，“我不困，下午那时候很想睡，现在已经精神许多了。” 修蕾依言坐下。 “最近的事我稍微听说了一些。”奥古斯特微笑着，他的声音依然很虚弱，却已不再嘶哑了，“抱歉。” 修蕾很难确定他说的抱歉是针对哪一件事。 “多谢你的安息之盾。”他笑了笑，又叹了口气，“我居然一直没发现你在护身符里藏了东西，也挺傻的是不是？” 修蕾竟然认真地点点头，引的奥古斯特一阵笑。 “你见到埃默森了吗？”他问，“今天下午他来看我了。” 修蕾怔了怔，“我没看见他。” “可能已经走了。”奥古斯特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修蕾，那件事情的确是我做的。” 修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沉默不语。x 电脑端:/ “我完全是为了自私自利的念头而做了这件事。”他说，“不管你们怎么想，对我而言确实是这样，所以，不要觉得我是被你们连累而负了罪。” “我这么做当然是罪大恶极，而且有欠考虑，因为那时候我还没能了解全部的真相，更何况还伤害了埃默森。”他说，“但很奇怪，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后悔。我总觉得，如果莫顿活到了今日，你们会更加难以解脱。”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幻想。”他自嘲般笑了笑。 “你的感觉没有错。”修蕾却说，“你做了一件我想都不敢想，私心里却觉得很高兴的事……我对不起埃姆。” 奥古斯特望着她，放在被子下面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抬起胳膊，最终却忍住了没有动作。 “但是克洛德这件事情上你太过分了。”修蕾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为什么要将我和阿诺特关起来？你差一点就死了，你难道真的以为没了你巴别塔还能正常运转，实验城还能继续从前的安稳吗？” 奥古斯特看了她半晌，微微笑了笑：“现在一切都还好不是吗？” “这只是暂时的。”修蕾说，“我不可能当好这个首席执政官。” “这件事我承认是我错了，当时情况危急，我也稍微有点热血上头了。”奥古斯特说，“但如果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那么做。” 修蕾几乎是在瞪他。 奥古斯特却没有服软的打算，他认定的事情一向不会改变，修蕾盯了他一会儿，无奈地移开了目光。 “等我身体好些了，会回到职位上做些补偿的，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奥古斯特微笑着。 “克洛德还逃窜在外，而我们几乎没有办法制服他。”修蕾说，“你可能连回到职位上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吗？”奥古斯特定定看着她，“我看你倒像是已经有了主意。” 修蕾没说话。 “果真是这样吗？”奥古斯特的笑容中掺杂了一丝苦涩。 “我也没资格劝你什么，但是千万别像我这样做傻事。”他说，“有些人是不能承受失去你的痛苦的。” 修蕾的神情控制得很好，可以说是毫无破绽，于是奥古斯特劝了一句也就不再劝了。 “那天克洛德有跟你说什么吗？”她最后问。 奥古斯特想了片刻，说：“他说你是深渊。” “深渊？”修蕾顿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恐惧的深渊。”奥古斯特苦笑，“或者是说他看不透你吧。” 章节目录 第59章 Chapter 59 修蕾走出医院的时候,天色已完全漆黑,路灯惨白的光幽幽亮着,她步下阶梯四顾寻找巴别塔的专车,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修蕾。” 是钟夜的声音,他从医院门廊的柱子后面现出身影。 “你没回去？”修蕾怔了怔。 “我想等你一起走。”钟夜朝她笑了笑，看看她身边跟着的两名黑衣专员。 修蕾让两名专员先回车里等她，再回头时,钟夜已来到她身边,医院门前的灯光太过明亮，这样暴露在夜色中让人觉得分外不自在，钟夜牵着她走到了建筑物的阴影里。 “在咖啡厅的时候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 借着黯淡的光线,钟夜全神贯注地望着她。 “我是想说……”修蕾眸光微闪，“我想通了一件事。”x “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修蕾笑了笑，“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只要一见到钟夜,她的心情就会舒缓不少,无论是忧虑抑或紧张都变淡了,她转头看了看停在路灯下的巴别塔轿车，时间不早,他们也该回去了。 钟夜却忽然将手臂撑在墙上拦住她的去路,很奇怪,仅仅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居然换了一种神情，从轻快变得抑郁，还有几分肃然。身周的气氛忽然变了,修蕾怔然抬起头，她从没在钟夜脸上看到过这么严重的神色。 对上她的目光时，钟夜自己显然竟也呆了呆，连忙收敛起难得一见的凝重神情，眼神再度变得柔软。 “你怎么了？”修蕾定了定神。 钟夜沉默了一会儿才答话：“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修蕾动了动嘴唇，没出声。 “你到底想做什么？”钟夜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她。 修蕾望了他半晌，“你是不是偷听我和奥格说话了？” 钟夜凝视着她，点了点头，他偷听的唯一目的是想知道修蕾的计划，不知为什么，从克洛德现身那时起他就有了一种非常恐怖的预感，这种感觉在他看见修蕾通透的神情时达到了顶峰。奥古斯特说修蕾已经有主意了，但那个主意究竟是什么？ 修蕾低下头思考了片刻，冷静地说：“你认为我会做很危险的事？” 钟夜急切地盯着她。 “如果是那样，奥格就会阻止我。”修蕾说，“他只不过劝了一句，说明他能看出来，我要做的并不是那么严重的事。” “可是你究竟要做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修蕾看着他。 钟夜的身体在颤抖，他显然不能像奥古斯特那样冷静地看待这件事。 “你相信我。”修蕾真心实意地说，“你的身体不像寻常人那么好，我怎么敢吓你？我选择的一定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保全自己的最好办法。” “真的吗？”钟夜感到自己从未像今晚这般脆弱。 修蕾点点头：“真的，我发誓。” 钟夜贴近了用力抱住她。几秒种后，他放松了怀抱，用一种故意示弱的语气说：“你答应我了，不做危险的事。” 修蕾嗯了一声：“你冷静一点，别这么紧张。”他刚才的心跳已经快得让人不得不担心。 钟夜揉了揉她的头发，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修蕾的许诺对他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刚才简直担心的快要死了，现在却像中了魔咒一般慢慢平静了下来。 “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钟夜轻声问她，“我想帮你。” “你能做的实在是太多了，你一直都在帮我，以后也会是这样。”修蕾微微笑了笑，而后又敛去这笑容，“但在克洛德这件事上，总有那么一刻，是谁都不能来帮忙的。” 钟夜怔了怔。 “这是我和克洛德之间不得不亲手解开的结。”修蕾说，“就像阿诺特恨克洛德杀死他的妹妹，埃默森怨奥古斯特害死了他的爷爷……这种事情别人帮不上忙，只能是两个人之间解决。”x 电脑端:/ “但是，”她说，“我一直都需要你，只要想起还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自从认识你直到今天，你给予我的东西太多了，感谢的话恐怕从现在说到明天早上都讲不完。” 许久之后，钟夜才有能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沉稳地开口：“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像你说的这么好，修蕾，但是……”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需要，我一直都在的。” —— 趁着一个下雨的清晨，阿诺特独自来到了朱雀区西南火车站，那个专门乘坐观光蒸汽小火车的三号站台上。 熟悉的地方，似曾相识的天气。阿诺特也坐在了站台的长椅上，将伞立在身侧，听着雨滴敲在棚顶的滴答声。 从白虎区驶来的火车很快就到了，这意味着从朱雀区出发的火车也即将启程。阿诺特望着那包裹在一团乳白色蒸汽中的铁皮小火车，听着车轮滑过铁轨的咔哒声和汽笛袅袅的余音，心里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他想独自一人走一走，将这些他所怀念的地方，都再看一遍。 表示火车即将到站的信号灯亮了，为数不多的观光客开始向着站台边缘汇聚，阿诺特也拎起雨伞准备起身，他还没来得及动，就感到面前的光线被一个身影遮住了，他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双翠绿色的眼睛。 “……修蕾？”阿诺特惊讶地盯着她，他今天来到这里，明明没告诉任何人。 修蕾撑着黑色的雨伞，抵挡着狭窄顶棚之外的零星雨水，那把黑伞遮住了阴天里灰白色的光线，衬出她轮廓清晰的身影。 “我是擅自跟来的，如果你想自己待一会儿，我马上就走。”修蕾用那双深邃却明亮的绿眼睛盯着他。 阿诺特没脾气地笑了笑：“来都来了，一起吧。” —— 小火车行驶在春日的林间铁轨上，两侧窗外都是翠绿欲滴的景象。 “我们认识的时候是去年秋天。”阿诺特望着窗外说，“我怎么觉得就像过去了好几年？” “是过去了好几年吧，你和那时候相比变了很多。”修蕾面向窗外，却垂着目光。 “变了很多吗？” “变得更抑郁了。”修蕾说，“你那时候神气活现的，真像一个邪教组织头目。” “哪有你这样夸人的？”阿诺特笑起来，“我之前的那种活泼，大概只是装出来的，现在我无力维持它了，就是这样而已。” 修蕾抬头看着他，“听说你有把握根据上次查到的IP地址摸到克洛德的居住地了？” “是啊，他隐藏再好，总会露出些蛛丝马迹，IP对应的住址虽然空无一人，但顺藤摸瓜总能找到他真正的老巢。”阿诺特说，“巴别塔多的是精英，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昨天才刚刚有了确实的线索，你今天就跑出来忆旧了。”修蕾说。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你还不是一样吗，作为代理执政官不好好待在塔里办公，天天跑出来玩，今天可不是休息日。”阿诺特耸了耸肩膀。 修蕾沉默着，用那种复杂的眼光看了他半晌：“阿诺特，你到底……” 阿诺特却摇了摇头，笑了笑，用目光止住了她的话。 修蕾欲言又止，最后有些气馁地低下头。 ——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这里的景致，天高海阔，茫茫一色！”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两人已经穿过山林来到了湖区的白色沙滩上，面前是波纹迭起的深蓝色湖水，映着雨后明净的天空，身周是憩息和散步的成群水鸟。 “这明明就是湖。”修蕾说。 “这么大的湖，在我看来和海是差不多的。”阿诺特用手挡住天光，做了一个远眺的动作。 “你没见过海吗？”修蕾眨了眨眼。 “没见过。”阿诺特的肩膀落了下来，似乎有些沮丧，“我从小就是长在内陆的，去过的地方很少。” “以后我带你去吧。”修蕾紧赶了几步和他并肩往前走，“我们大家一起去。” 阿诺特放慢了脚步回头，用一种感激的眼光看着她，他那双红眸一向是有几分邪气的，这时却难得透出了温和。 “谢谢你。”他说，“但是我不去。” 修蕾一时无话，不知不觉又被他落在了后面，一边走一边看着湖面上映出的天和云。 阿诺特走着走着，踩到了一根树枝，他将树枝捡起来，就像以前做过的那样，在白色细沙上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修蕾趁这时候赶上了他，在他身后看着那个笑脸。 “阿诺特，你以前说，认识我心里的魔鬼。”修蕾低着头，似乎是想掩饰那种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悲伤神情，“我现在已经有信心能打败那个魔鬼了。” “那太好了。”阿诺特这话是出自内心的。 “你也可以和你心里的那个魔鬼和解吧？”修蕾抬起头问他，“我会帮你，我们是同伙，是不能互相舍弃的。” 这一次，阿诺特沉默了很久很久。 “对不起，修蕾。”他最后说，“对不起。” 章节目录 第60章 Chapter 60 三日后,实验城北方郊外的一所别墅被巴别塔专员围得水泄不通,全副武装的黑衣专员组成了一道黑色死线,堵住了别墅四面所有可能的出路。 这座别墅曾是莫顿名下的一处秘密地产,由于位置偏僻和所有权带来的迷惑性,几年间都没有外人踏入，巴别塔也从未起意调查此地，人们一直以为这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宅。 然而,以上次暴露的IP地址为源头,在无数次扑空之后，他们被微弱的线索牵引至这一终点。奥松别墅，这里极可能就是克洛德的藏身之地。 一名专员在仔细查看了飞行探测器传回的视频资料后,来到敞开着车门的轿车跟前，对后座上的修蕾说：“修蕾大人，克洛德·苏瓦尔的确就在这院墙之中,探测结果显示他位于东北角的后园。”x 电脑端:/ 别墅的大门朝南开,门外有一条通行车辆的小道,道路两旁是茂盛的梧桐树，梧桐的叶子还是嫩绿的,遮挡着春日的阳光,洒下宜人的阴凉。 修蕾下车呼吸了一口清润的空气,向别墅的铁栅门内看了看,说：“按照之前说好的，我一个人进去，从我进门开始,两小时之内不准任何人踏入这所别墅。尤其要注意阿诺特和埃默森，如果他们两个得到消息赶来了，你用尽一切办法也要阻止他们进入这扇门。” “是。”专员点头。 另一边已经有人将铁栅门上栓着的锁链锯断，大门敞开一条小缝，在修蕾进入之后，两扇门慢慢地合拢，断裂的铁锁缠绕在上面，旁人如果不仔细看恐怕会以为从未有人进去过。 埃默森自从声称离家出走后就回了艾斯卡尔宅，一直没在巴别塔露面，他给修蕾发消息说一旦探到克洛德的行踪就立即通知他，但修蕾只当没这回事。至于阿诺特，他只是给各机关引导了一个方向，没有参与后续的具体调查，这些天他正忙着故地重游，只有晚上才回来巴别塔，近来的许多事项都是瞒着他进行的，今天巴别塔的秘密出动显然也没有通知他。 前庭的道路被一座久疏打理的花坛分为两边，一条路通向那华丽主宅的正门，一条路绕过建筑通往后园。修蕾沿路行走，经过别墅的侧面向后园而去，这一路上周遭都安静得诡异，路边疯长着杂草，小道上常有硌脚的碎石，建筑物的窗檐下甚至结了蛛网，这里真像是很多年没有人住过了。 绕过了主宅，经过一道破旧的木栅，修蕾不知不觉置身于后园之中，这里没有春日理应绽开的鲜花，有的只是高矮不一的树木和满地杂草，葱葱茏茏围绕着石子路生长。繁茂的枝叶裹挟着这一方天地，阳光和微风零星透进来，光影交错摇晃。 修蕾走到石子路的尽头，看到面前立着破败的白石拱门，其后不远处是一座不完整的碎裂圣坛，这地方就像是一处小教堂的遗迹，它或是在过去的战火中被炸毁了，或是被无情地拆除，只余下一两处线索供人肖想它从前圣洁辉煌的模样。 就在拱门和圣坛之间，立着一条木制的长椅，克洛德安然坐在那上面，侧脸对着修蕾的方向。 修蕾踏着杂草上前几步，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 “你怎么不走？” “总逃避也不是办法。”克洛德的眼光盯在圣坛上，那里恰好暴露在阳光下，“我们总要面对面分个胜负的。” 他回过头，望着修蕾。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他笑了笑，“你的那些朋友呢？” 修蕾站在林木笼罩的阴影中，定定看着他：“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带来了三百名巴别塔专员，他们现在就围绕在你的别墅周围，他们都是我的属下，而我的朋友一个也没有来。” “你没告诉他们？”克洛德敛去笑容，“或者是不让他们来？” “今天要发生的事他们没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修蕾的眉际浮过一片阴云，沉静地说：“克洛德，我已经有所抉择了。” 克洛德凝望着她的神情，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修蕾今日的言行与他所预料的出入太大，他预感到事情正向着他不能掌控的地步发展。殊不知修蕾也同样有种微妙的感觉，她不太明白克洛德今日的神色为何竟能如此平静，就好像省悟了什么似的。 克洛德仍坐在那把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修蕾对上他的目光，慢慢地从后腰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 克洛德出于本能戒备了一瞬，却又很快放松了身体，这种反应没能逃过修蕾的眼睛。 “你的力量太强大了，奥格不是你的对手，我当然也不是。”修蕾对他悲哀地微笑了一下，“与其增加不必要的牺牲，令巴别塔的成百上千条性命为我陪葬，不如我们现在就干脆了结这件事。” “我已经决定将首席执政官的位置让与你。而我就像你一样，在过去的千百个日日夜夜里受着疑虑的折磨煎熬，这种煎熬是不会停止的，我很清楚将来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也很清楚，你不可能放过我。”修蕾仍旧带着那种惨淡的微笑，将枪口慢慢地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所以，再见了，克洛德。”x ：/ 克洛德的面容在她举起枪的那一霎失去了血色，他的身体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径直扑向了修蕾，他甚至忘了使用异能，只是遵循本能冲了上去，他看到修蕾的手指按动扳机，在那扳机陷下去一半儿的时候，他赶到了，他抓住枪身偏移了枪口的角度，下一瞬猛地将手/枪夺了过来，用力扔到了路边的林木丛中。 “你疯了吗？！” 刚才的奔跑前冲使他们两个人都跌在了地上，修蕾面色苍白，勉强爬了起来，克洛德抓住她的肩膀怒吼：“你究竟在想什么？！既然都追到了这里，至少听我把……” 他激昂的话音突兀地断了。 克洛德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望着修蕾，目光闪烁颤抖，抓着她肩膀的双手痉挛般地用力。 一柄短刃正插在他的腹部，冰冷的触感唤醒着渐渐尖锐的疼痛，那种疼痛简直难以忍受，克洛德慢慢弯下腰去，双眼无神地望向自己的伤口。 就像他那逐渐麻痹变冷的身体一样，他的心也坠向了冰寒的深谷。 “克洛，你太容易上当了。”修蕾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我那把枪里，根本没有装子弹。” —— 是了，修蕾怎么可能是那种会轻易放弃自己性命的人呢，她怎么可能低头呢，克洛德苦涩地想。 伤口的疼痛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克洛德感觉到一种麻木正从伤口扩散到他的全身，这种麻木减缓了他的痛苦，却也抽走了他的力气，活力和温度都在渐渐离开他的躯体。 他想要挣扎，修蕾却轻易按住了他，说：“别动，匕首上淬了毒/药，你不乱动的话或许还能活得久一些。” 短刃的尖端仍旧刺在他的身体里，修蕾没有抽刀的意思，克洛德也没力气逃离，何况拔出刀只会加速他的流血死亡。他忍受着痛苦不适，闭上眼睛尝试用异能助自己脱离困境，他的头脑依旧还很清醒，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默念和召唤，周围却一点变化都不起。 以他现在所持有的异能，原本是可以逼退修蕾和治愈自己的伤口的。可他的能力却像是和气力一起流失了一般，再也不随他的意念而动，身周寂静如死，毫无意料中该有的反应。 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感觉到周围空气中某种因子的含量上升了，那是看不见也摸不到的，但是敏锐的异能者可以感觉得到，某种不利于他的因子密度正在急剧增加，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缩到了他的身侧，密集地笼罩了他。(_ “你……做了什么？”克洛德眼下发青，无力地问。 “银色壁垒。”修蕾的脸色几乎是和他一样的苍白，“我把银色壁垒带来了。” “这不可能。”克洛德说，“银色壁垒只在巴别塔之中产生效用。” “确实是那样。”修蕾说，“维持银色壁垒需要大量能源，很难扩大使用范围，贸然扩张甚至会威胁到塔外异能者的安全，巴别塔没有那种权力。” “但是，”她低头看着已瘫倒在她身上的克洛德，“银色壁垒究竟是什么呢？它只是一种生成磁场和指定磁场生效范围的机器罢了，真正起作用的是磁场中的因子，我带来的只是那些因子而已。” 熟悉异能实验的克洛德不会听不懂她的话，但他还是圆睁着双眼愣了片刻。 “你带来了……因子？”他怔怔地说，“用什么，怎么会……” “我的异能——钢之结界啊，你忘了吗？”修蕾稍稍笑了笑，“它看起来只是一道保护我的屏障，实质上却不止如此。人和物件也好，元素和因子也好，只有被允许进来的才能进来，只有被允许出去的才能出去。” “换句话说，我将银色壁垒产生的磁场关在了我的结界里。”修蕾低下头，黯然笑着，“然后带来了这里。” 克洛德痛苦地眯起眼睛，身周的这种因子密度绝不寻常，甚至超过了银色壁垒所能达到的极限，或许是它的十倍、百倍，这种异常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不适，他慢慢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究竟将磁场压缩到了什么地步？”他问。 “足以将所有的异能从你身体里祛除的地步。”修蕾淡淡地说，“你再也不是异能者了，克洛。” 克洛德不能相信地抬头看她，这个动作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怎么可能？这样就连你也……” “没错，我也在结界之中，用不了多久，我就无法支持它的存在了。”修蕾笑了，“现在如果有异能者来到距我们五步以内的地方，他也将变成一个普通人。”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这么做又怎样呢？”修蕾神色晦暗，“……这是打倒你的唯一办法，总比死在你的手里要好些。” 克洛德低下了头，绝望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他用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了一声“傻瓜”。 在他的上方，修蕾的神情稍稍变了，正用一种复杂而压抑的目光看着他。 “克洛。”她忽然出声了，“你还记得两年前的事吧？” 这时候，后园的丛林还是如此寂静，阳光照常穿过斑驳的树影，甚至能听到遥远的一声声鸟鸣。克洛德感到身体已完全麻木，只有思想还在继续运转，他还能听见微风的声音，还能感到阳光的温度，一种久违的平静正在侵染他的灵魂。 “记得。”他放缓了呼吸的速度，坦然回答。 “那时候你将我软禁在巴别塔，进行你的实验，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你得到了想要的数据，却无法压服内心的恐惧，你怕我会报复你，怕我由于那个咒语而终有一天要杀死你。”修蕾说，“所以你对我起了杀心，有好几次……四次或是五次吧，在实验场里，你静悄悄地站在我背后，拿手/枪对准了我的头，犹豫再三，最终却没能按动扳机。” “五次。”克洛德记得很清楚，“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太大意了，实验场里布满了金属仪器，我透过一台仪器的表面恰好可以看见你的倒影。”修蕾无奈笑了笑，“你每次都是站在刚进门的那个地方，正对着我座椅的背面，抬起枪瞄准，但也只是瞄准而已。” “那么多次的机会，你为什么没能杀死我呢？”修蕾放轻了声音，“在你决定要参与这场争斗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那颗良心挖出来扔掉呢？” 克洛德竟打了个寒颤。 “你犹豫的时间太久了，直到奥古斯特成功集结了四分区武装，将巴别塔包围。”修蕾说，“那天也是你最后一次来实验场找我。” 克洛德动了动嘴唇，却无法出声。 “而我又做了什么呢？”修蕾的脸色惨白，“我锁死了实验场的门，趁你不备夺走了你的手/枪，你想逃走，却发现一切已经晚了。” “所以最终，是我打伤了你。” “我用你的手/枪，一连三颗子弹，打伤了你。” 连鸟鸣都止歇了，有那么一会儿，修蕾什么都听不到，倒在她怀里的克洛德就像是已经死去了一般。 “这一次也是一样的。”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明明占据着优势，却还是犹豫不决，顾及着那一丁点同门的情谊，枯守着那少许支离破碎的善心。都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没有学会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克洛德无力地勾了勾唇。 “所以这一次，是我杀死了你。”修蕾握刀的手愈加攥紧，她的眼光停留在日色下白得耀目的昔日圣坛之上，那种刺目的光线甚至让泪水充满了她的眼睛。 “你没有违背什么约定，克洛。”修蕾说，“神明一直在看着呢，违背约定的人是我。” 她将匕首拔了出来。 “始终都是我。” 章节目录 第61章 Chapter 61 “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中毒,克洛德的嘴唇现出青紫色,他的话音几乎令人辨不分明。 “什么？” “你的第三种异能……”他吃力地问：“究竟是什么？” “第三种异能？”修蕾失笑,“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你说……什么？”克洛德睁大了眼睛。 “我说,第三种异能根本不存在，我的异能只有两种，潘朵拉魔盒和钢之结界,再没有第三种了。”修蕾平静地说。 “可是老师……” “可是莫顿说我有第三种异能。”修蕾低下头,用一种怜悯的神色看着他，“是的，他咬定了这一点,他不向任何人透露那种异能的情报，却无限制地夸大它的力量。” “你觉得那是可能的吗？”她苦笑着问，“一种非常强大,而又无比神秘,我明明已经领会,却从未使用过的异能？” 克洛德的表情变得木然。 “那只是一个用来保护我的谎言。”修蕾低声说，“是莫顿捆在你身上的又一道枷锁。” 克洛德没有出声,他已经没有心力再说什么了,如果说从前他还心存侥幸,那么现在他明白,自己的的确确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你说我是深渊。”修蕾的话音传到他耳中，已经变得空旷遥远，“的确……的确是那样的,并不是因为我的才华超过你，或是异能强于你。而是因为我比你狡猾，比你残忍，也比你能够忍耐，这才是莫顿在心里选中我的原因。” “而你的行为却只是出于恐惧的支配，临到头来竟然还会心软，致使前功尽弃。”修蕾微笑着说，“克洛，我的心里住着魔鬼，我是不会心软的，所以我是活下来的那一个……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克洛德只觉得眩晕，他明白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但他竟还能听到修蕾的话，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说呢？”他困乏地笑了笑，“两年前……如果不是我逼你，你不会动手。这一次，如果我就此远遁，你也绝不会来追的。” “我们原本可以相安无事。”他说，“而我却那么愚蠢，克服不了心中的猜疑，做了许多该死的事。你是被我逼迫的，你根本不想这么做。” 修蕾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急遽地打断：“你的心里……根本没有什么魔鬼。” “而我是个该下地狱的人，死去也没什么可惜。”他说，“你不必为此负责，这是我早就说过的。你不能在愧悔中度过余生……那样我的死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修蕾低头，默然看着在自己怀里渐渐冷下去的这个人，半晌都没有言语。 “不过……你也太傻了。”克洛德强笑，“何必付出这么大代价？” “这代价不算大，就当做是对我的惩罚好了。”修蕾说，“后动手的人被杀死，而先动手的人本该下地狱，这种惩罚也太轻了。” 克洛德似乎叹息了一声。 他感到刚才短暂的精力只是回光返照，这一次他的意识渐渐陷入黑暗，怕是无力回天了。 “最后……还有一件事。”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呓语。 “你说。”修蕾低头，温和地看着他。 “替我向阿诺特道歉。”克洛德闭上了眼睛，“阿莉西亚的死是个意外，我原本……没想杀死任何人。” “可那的确是我的罪过。”他攥着修蕾衣袖的手慢慢松开，落了下去。 修蕾似乎是被这一幕情景魇住了，失神了片刻的光景。她回过神时，听见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克洛？”修蕾垂下头，定定看着怀中僵硬的躯体。 —— 两小时后，实验城中心区巴别塔。 专员正在将克洛德的尸身运往贮藏舱，他经过了医院的死者鉴定，被开具了死亡证明书。修蕾坐在一楼大厅的座椅上，目光跟随着担架上苍白的躯体，她的衣衫上还沾着克洛德的血，眼睛里像是笼了一层阴霾。 有专员端水来给她喝，却没人问起事情的经过。巴别塔这一次的秘密行动是重中之重，克洛德的死亡是一件大事，但是这段时间渡过得如此平稳，平静地开始又平静地结束。奥松别墅外围的三百名专员只是严阵以待地站了半个小时，等他们的长官接到消息突入之时，克洛德竟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除了少数几个知悉内情的核心成员，大多数人简直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小时以后这个消息就会通过媒体传至整个实验城，这毫无疑问会是一个震动全城的新闻，可巴别塔的专员们却迟迟没能感受到那种震动，直到他们亲眼看见克洛德的尸身被人抬着从大厅中穿过。 是的，克洛德·苏瓦尔真的死了，死在了代理执政官修蕾·维尔纳的手上，至于他是怎么被杀死的，至于在那栋别墅的后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去询问。修蕾像个石像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人们看着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猜测，或许传言中的第三种异能真的存在于她身上，那种力量极度恐怖，恐怖到足以杀死宛如神明的克洛德。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修蕾已经是个不具备任何异能的废人。之所以说是废人，那是由于普通人不被允许担任巴别塔的核心职位，更不用说首席执政官。许多人以为凭她的成就足以将奥古斯特取而代之，然而那只是幻想而已。一旦经过鉴定被确认为异能消失，修蕾就必须离开这里，或许再也不能踏入这个地方。(_ 留给修蕾发呆的时间没有多长，侧兜里的手机突兀地震了一下，她光是令飘散在外的三魂七魄回到身体里就花了一段时间，之后她苍白着脸色掏出手机来看。 “我在B座楼顶等你。” 是阿诺特发来的短信。 原本已经疲乏到极致的精神和身体又不得不振奋了起来，修蕾知道她必须立即赶过去。 —— B座是巴别塔的三栋副楼之一，有十五层高，楼顶植了草毯，可以望见夕阳。 修蕾乘电梯到了十五层，又爬楼梯来到屋顶，一打开那扇铁门，她就被迎面洒来的夕晖刺痛了眼睛，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正是日落的时候，她踏上柔软的草垫，慢慢放下遮挡着光线的手臂，看到阿诺特靠着栏杆站在边沿，面容因背光而显得模糊，金发凌乱，身上的红风衣随风翻飞。 她想上前，阿诺特却对她说：“就站在那里，别过来了，修蕾。” 修蕾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心跳得飞快。 “没想到你的动作会那么快，我早上还在塔里的，只不过去玄武区逛了一逛而已。”阿诺特对着她笑，“回来一看，竟然一切都结束了。” “对不起。”修蕾面无表情地说，“没能把亲手杀死他的机会留给你。” “这确实很遗憾。”阿诺特慢慢敛去笑容，“我曾经做梦都想亲手杀了他。但是，我不能要求你为了我个人的仇恨留下他的性命，我们之间也没有过那种约定。” “现在他已经死了，是我杀的或是你杀的都不重要，我会让他在地狱里承受我的怒火。”阿诺特又轻轻地笑了，“我会去那里，亲手惩治他。” 修蕾脸色微变，阿诺特已经一下子跳到了石台上，轻捷地一翻身就越过了栏杆，现在他站在了栏杆的外侧，脚踩着狭窄的石台，只要一松手后仰就会轻易地摔个粉身碎骨，天台上的风好像更大了，狂猛地吹着他单薄的身体，似乎下一秒就会无情地将他掀下去。 “别过来！”阿诺特盯着想要冲过来的修蕾，用尽全力抑制着声音的颤抖，他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也想得到，在修蕾面前做这种事未免太残忍了，“你再过来我就松手了。” 这种威慑成功地震住了修蕾，令她止住脚步定在了原地，阿诺特看着她，只觉得认识这么久以来，从没见她露出过像现在这样绝望的神情。 修蕾哀伤地笑了笑：“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一幕？” “不是的。”阿诺特在心里不断地道歉。 他咬了咬嘴唇，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抬起头望着修蕾，话音变得平稳：“上次……我和你讲了我妹妹的事，但是还没有讲完。” 修蕾在渐渐转弱的西风中望着他：“你说。” “我那时候根本不相信阿莉西亚已经死了，就不顾叔父的劝阻，自己回去了那栋关押过我们的废弃医院。”阿诺特说，“我找遍了每一个房间，墙壁、地砖甚至天花板都是我搜索的对象，我那时神经质地认为他们一定在某处藏了东西，而我可以靠着那种线索找到阿莉西亚。我就这样连续搜寻了一星期，却一无所获。” “我最后一天去那里的时候，正巧是下雪的天气。”阿诺特背负着残阳，修蕾竟觉得他此时的眸色和夕阳是一样的血红，“我在院子里的雪地上，看到了一样之前一直没有找到的东西。” “是我妹妹被抓住那天戴在身上的吊坠，银色的小兔子形状，是我在复活节那天买给她的礼物。”阿诺特慢慢地说，“它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那里，在一片白雪中闪闪发光，我将它捡了起来，将周围的雪都扒开……那个院落没有外人踏入，而吊坠前几天还不在那儿，如果它早就掉在了院子里，本该被埋在雪下才是。”x 修蕾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我想，它大概是被掘洞的松鼠或者兔子从土里挖出来的吧。”阿诺特的表情变得空白，“就像是有神明在指引我一样，那时我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将那一片雪地下面的土，都挖开了。” 六年前，十五岁的阿诺特跪在雪地上，用双手挖开了那片泥土。他不想去找铲子，就算找到了也不愿意用，坚硬的铁铲很可能伤到土里的什么东西。他那时其实没有想太多，只是神思恍惚地凭着直觉做事，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冰冷的雪地里跪了一个钟头。 阿莉西亚的尸体，被埋在了废弃医院外的土地当中。 每当回想起那时的事，阿诺特的脑海里总是会出现一段空白，他不记得看见尸体之后的几分钟里自己想了什么、做了什么，他或许曾惨叫，或许曾狂笑，但他都不记得。阿莉西亚的尸体已经腐烂，其状惨不忍睹，惊恐和悲伤几乎将他的灵魂撕成碎片，他用双手将那一片土地全都刨开，忍着害怕将妹妹的尸体抱了出来，跌在雪地里呆坐了半个小时，才想起来给叔父打一个电话。 那之后的许多个夜晚，他每每在梦里看到这一幕，醒来之时不是冷汗涔涔就是嚎啕大哭。被克洛德关起来的那段时间，阿诺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可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那其实不算什么，这些折磨人的回忆和梦境才是真的在逼他发疯。 每一天，每一夜，他都在考虑一件事。 阿莉西亚一定是恨他的，他不能那么自私地只顾着自己活下去。就算阿莉西亚没有恨他，他也必须去死后的世界陪伴她。 这是他早就认定的结局。 —— “直到如今，我每一晚还在做着相同的噩梦。”阿诺特的红风衣下摆随风飘起又落下，“我每一天都被这种记忆折磨，每时每刻都在期待死亡的解脱，复仇是支撑我活着的全部意义，而现在，我的仇人已经死了，我再没有勇气活下去。” “阿诺特！”修蕾想喊些什么，但是一阵烈风迎面刮过来，令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甚至连眼睛都很难睁开。她想向前挪动，阿诺特却再次喊住了她。 “别过来！”他再也抑制不住话音的颤抖：“别过来，修蕾……让我再说几句话，求求你了。” 修蕾望着他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身体，脸色惨白。 “我……其实也没想到能和你成为同伴的，或许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利用你为我复仇。”阿诺特轻轻笑着说，“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真的……非常感谢。” “还有，”阿诺特的嘴唇翕动，话音很轻，却被风送到了修蕾耳边，“对不起。” “再见了，修蕾。” 印象中阿诺特说过很多次再见，却没有哪一次是带着这样沉重的表情，修蕾知道，他所说的再见即是永别。 血色夕阳的暮景中，他抓着栏杆的手松开了。 章节目录 第62章 Chapter 62 阿诺特的身体向后坠落,修蕾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栏杆旁边探出手去,当然什么都没能抓到。 修蕾的心也在绝望地向下沉,正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极不自然的风声。一架天蓝色的动力滑翔机忽然从楼与楼之间的阴影中飞了出来，灵巧地从低空掠过，打开的舱门中有人探出半个身子,迅猛地一抓,居然将阿诺特的衣领抓在了手上。 这一切大概也就发生在半秒钟之间，纵然是修蕾也被这种变化惊呆了。 “我抓住他了！”舱门中探出身子的人居然是埃默森，他此时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正吃力地想将阿诺特拽入机舱。为了避免摔下去，他的身上缠了好几圈安全带，安全带的末端固定在机舱内的座椅旁边,站在他身边撑着舱门边缘的人是钟夜,两人合力将阿诺特拎起来拖入了机舱。 滑翔机在低空中盘旋着,阿诺特整个人处于懵了的状态，他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想到刚跳下去半秒就被人拎了起来,他根本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被拖进了机舱里还是一副说不出话的呆愣神情。 修蕾扶着栏杆,长长地松了口气，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让她在高血压中断送了。 滑翔机又在空中盘旋了几个来回，在屋顶降落了下来,等机身停稳后，埃默森将懵了的阿诺特扔出舱门，然后自己也跳下来，按住他的肩膀以防止他二次跳楼。阿诺特倒是没有这种打算，他坐在草毯上发着呆，连一下挣扎都没有。 滑翔机熄火，钟夜跟着出了舱门。埃默森按住了阿诺特，扬了扬眉毛说：“没想到你竟会选择这么难看的死法，知道从这儿掉下去会摔成什么惨样吗？” 阿诺特终于慢慢回过神来，死命挣扎了一下，大怒：“跟你没关系！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埃默森差点被他甩开，手上加了力气怒视着他。钟夜也上前按住他肩膀说：“你是死是活确实跟我们没关系，但我不能让你死在修蕾面前。” 阿诺特瞪了他半晌，却没能找出反驳的话。修蕾此时还站在栏杆旁边，离他有十几步远，阿诺特知道修蕾在看他，但他却不敢回视。 “是修蕾拜托我时刻注意你的动向，必要的时候阻止你自杀。”钟夜绕到他面前看着他，“这些天无论你去哪里，我一直在跟着你，不久前我看到你上了天台，频频在栏杆边缘徘徊，我猜到你可能会选择在这里结束自己的性命。” “我担心一个人照看不好你，所以给埃默森打了电话。”他说，“幸好还算及时。” 滑翔机？这真像是埃默森能想出的主意，阿诺特怒极反笑：“你们就不怕我被这玩意儿撞死？” “开什么玩笑，我请的可是最好的机师！”埃默森说，“在全国滑翔机特技比赛中获一等奖的那种。” 阿诺特懒得和他废话。 “而且就算你掉下去也没关系。”钟夜淡淡地开口，“我已经请人在楼下铺设了救生气垫。” 阿诺特这回彻底无话可说了，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认识这样的一群人。 修蕾朝这边呆望了片刻，这时候终于离开扶着的栏杆，钟夜看到她身上的血迹，脸色变了变，直到确认她行动无碍后才放下心来，错身将阿诺特面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阿诺特低下头，方才的嚣张气焰全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闷闷地一句话也不说。埃默森放开了他，和钟夜一起退到一旁。 修蕾在他面前半跪下来，以便能平视他的眼睛。 阿诺特转开了红眸，生涩而僵硬地说：“对不……起。” “没事的。”修蕾低下头，“阿诺特，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可不可以？” “什么？”阿诺特忍不住抬头看她。 “再给我一年的时间。”修蕾抬眼，定定地看着他，“我没有权利决定你的生死，但是，你不是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吗？” 他呆呆地望着她。 修蕾抹了一下眼睛，急促地说：“你还有很多没看过的风景，很多没经历过的事，而且……我还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 “所以……所以一年之后你再考虑要不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好不好？”修蕾垂下了发红的眼睛，“这一年之中，我会尽力帮你找到其他值得活下去的事。”(_ 天台上安静了片刻，钟夜没办法看着修蕾这么难过却无动于衷，只能勉力忍耐着，低头盯着地面。埃默森倒是一直呆看着他们俩。 阿诺特原本已经心如死灰，这时候却如同死水中被扔进了一块石头，又激起了阵阵波澜。 自从妹妹死后，他和叔父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独自经营着伊甸园，独自策划着复仇，独自决定了自己的结局。当初找来修蕾这个同伙，他只是想多个帮手而已，即使他们之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也没问题，他本来就没指望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朋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他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死会给别人带来这么深的绝望，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这么期待自己活下去。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选择在修蕾面前死去到底有多残忍。 “我答应你。” 他的声音小到根本听不清，修蕾连忙问了一句：“什么？” “我答应你。”阿诺特提高了声音，用袖子抹了抹满是泪痕的脸，扑上去抱住修蕾的脖子，哽咽着说：“对不起，修蕾……对不起！” 修蕾怔了片刻，抬手拍了拍他单薄的后背。又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阿诺特是真的答应了她，忍不住笑了笑。 阿诺特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最后围观的两人终于忍耐不住。埃默森上前去将他扯开，斥责道：“得了得了，鼻涕眼泪都抹到修蕾身上了。” 钟夜也从身后扶住修蕾的肩膀，威胁似的瞪住他：“你今天把她惹哭好几次，以后给我小心点。” 阿诺特用力擦着眼睛，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能活下来其实是很幸运的，哪怕是只在这世上多停留一年的时间，其实也很好。 夕阳的颜色比刚才更血红了，埃默森放开抓着阿诺特的手，侧过身去，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半轮残阳。 —— 最后一缕夕晖收拢于天际，天光黯淡了，奥古斯特伸手打开了床边的台灯。 他靠坐在床头，侧头望着窗外巴别塔的方向。 就在不久之前，他收到了“行动结束，克洛德死亡”的消息。但是此刻夜色中的巴别塔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它仍然那样平静地矗立在那里，每一扇窗中都溢出着光亮。 奥古斯特对着那座高大的建筑呆看了片刻，敛了敛神，伸手从床头柜上取了一本书。医生建议他少做伤神的事情，但是每当稍有精神的时候，他还是习惯看书。 书页翻开到上次看过的位置，被拿来当做书签的一枚照片掉了出来。x 电脑端:/ 他用颤抖的手指将那枚照片拾起，静静地盯着看了许久。 那是三四年以前的那个冬天，他和修蕾、埃默森一起去赫尔辛基游玩时拍下的照片。 那时候要让两个小家伙停下来拍张照真是很不容易，所以漫长的旅途中他们竟只留下了这么一张人物照。照片的背景是雪中的一座古堡，埃默森一如既往地喜欢在拍照时扮出一副正经贵族脸，但是嘴角的弧度出卖了他。修蕾站在他右手边，根本没有在看镜头，一脸忍俊不禁的模样。至于最左侧的奥古斯特自己，则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仔细看就会发觉他也没有盯着镜头，反而在看那两个人。 这张照片拍得很漂亮，但实在称不上完美。摄影师当时本想帮他们再多拍几张，可是修蕾跟埃默森半秒钟就跑没影儿了，奥古斯特只好将这一张照片留下来。 他觉得这张就很好。 章节目录 第63章 Chapter 63 三个月后,奥古斯特痊愈出院,代理执政官修蕾退出巴别塔。 塔内的一切都没有变,人还是原来的人,布置也还是原来的布置。他的办公室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重要的东西都纹丝不动地搁在原处，看起来好像没人来过似的。 他终究是众望所归，之前的那一场名誉风波也在钟氏传媒的协助下平稳地渡过去,他的归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各机关组长甚至一起为他举行了一场欢迎仪式。 而修蕾在几个月内留在这儿的东西都已经搬空了，那间套房恢复了她来之前的样子，她所借用的临时办公室也清空了所有私人物品,当然，巴别塔的管理权限她也已经交还给奥古斯特，口令还是原来的那一个,只要奥古斯特愿意,随时可以将她在巴别塔保留的权限清除。 这一次奥古斯特照做了,他消除了修蕾在巴别塔的管理权，但仍保留着她自由出入塔内大部分房间和设施的权利。他知道修蕾已经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再也不可能回到巴别塔任执政官了,如果继续将这种责任强加在她身上,反而会给她引来危险。 一切又恢复到了去年秋天以前的样子,至少看起来是如此。平稳的生活再度降临，一天接着一天地流逝过去。 —— 经过一个月的忙碌后，奥古斯特基本将积压的琐碎事务处理完毕,一切都已回到正轨，他的时间也变得相对从容。 埃默森就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他是朱雀区的执政官，在巴别塔横冲直撞也没人敢拦，他就这样直冲到了奥古斯特没有上锁的办公室门前，毫不客气地挥开了那道电子门。 奥古斯特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遭，随着埃默森的进入，他从窗前站起身来，面色依然镇静，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奥古斯特·索伦森大人。”埃默森用一种冷淡的口吻说，“你的身体已经痊愈了，你的事务也该处理完毕了吧？” 他时间算得很准，奥古斯特点了点头。 “那么，我是时候兑现之前说过的话。”埃默森冷冷地说，“我要与你决斗，你答应吗？” 奥古斯特看了他半晌，“在那之前我有些话想说。” “什么？” “首先，我在计划杀害莫顿的那段时间里，并不知道你是艾斯卡尔家族的人。”奥古斯特说，“我说这个不是想为自己开脱，而是想告诉你，我绝不是存心要伤害你的感情。” “这我知道。”埃默森说。 “然后，”奥古斯特的眼神黯了黯，“对于这件事，我确实心怀愧疚，这不是什么光荣或正当的行为，我杀害了你的爷爷，而他其实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我犯了罪，理应接受惩罚。” “你的意思是你不答应决斗吗？” “不。”奥古斯特用坚定的目光看着他，“以我如今的立场，我还不能认罪。更重要的是，我至今也没有为杀害他这件事而后悔。” “你！”埃默森怒极，反而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埃姆。”奥古斯特的眼神变得复杂而悲凉，“我本该任凭你处置，但我如今愿意接受你决斗的要求。” “不要叫我埃姆！”埃默森气急败坏地抬起手臂又狠狠挥下去，“我是埃默森·艾斯卡尔，莫顿的亲孙子。你杀了我的爷爷，我们不再是朋友，决斗的那一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的这一个动作带起了身上的斗篷，斗篷落下去时又罩住了桌角的一摞书，那摞书随着他的动作噼哩拍啦地掉了下来，混乱地堆在了地毯上。 仿佛真有上帝在作怪似的，其中一本倒扣在地的精装书中掉出了一枚书签，准确的说是一张照片，照片的正面正好朝上，埃默森的眼光只是不经意朝那儿扫了一下，就被迫定在了那里。 他不可能不认得这张照片。 奥古斯特也没料到这样的变故，他的脸色变了变，却没有说话。 埃默森蹲下将照片捡了起来，那才仅仅是四年前的事情而已，旅途中所见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那时候他也认为，他和奥古斯特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照片上的奥古斯特没有看别处，他站在了稍稍偏后的位置，目光只望着埃默森和修蕾。 他似乎一直是这样的，总是在背后默默望着，当他们无所觉察的时候，他已暗自办妥了一切。在学生会的那段时间里，埃默森数不清自己受了他的多少照顾和好意，更不要提他们三人在诺亚几乎日日相伴，早已有了不用任何言语便能互相理解的深厚情谊。 他也不想破坏这种友谊，与奥古斯特反目成仇，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痛苦的事情之一。(_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这个人是杀死莫顿的凶手，难道他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吗？ 埃默森侧过身，肩膀微微发抖，奥古斯特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说：“原本是我对不住你，你有资格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要求我道歉，可你为什么要选择决斗呢？” 埃默森悲惨地笑了笑，回头说：“因为我相信奥古斯特这个人的身体里仍旧有个高贵的灵魂，我不愿意逼他认罪。” 奥古斯特怔住了。 埃默森用颤抖的手将那张照片放回了桌子上，哑着嗓子说：“后天早上十点，白虎区亚摩尔森林，带上你的武器和证人，我在那里等你。” “顺便一说，”他抬起紫眸，紧接着继续说：“修蕾是我选定的证人，请你不要去找她，另外为你自己找一个证人吧。” “我知道了。”奥古斯特平静地说。 “再见。”埃默森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 像决斗这样的事情，仅有一个证人或许是少了些。当天下午，埃默森联系修蕾，拜托她邀请阿诺特也来担当他的见证人。 “阿诺特恐怕去不了。”修蕾在电话这边说，“他出远门了，后天没办法回来。” “没关系，你能来就好。”埃默森用一种抑郁的口气说。 他仿佛是有一团闷火憋在心里吐不出来，修蕾皱了皱眉，问：“要不要我替你问问钟夜？” “不用了。”埃默森说，“我们决斗的理由不能让外人知道，知情者就这么几个，奥古斯特恐怕会找钟夜当证人的。” “也对。”修蕾说。 埃默森交代了决斗的时间地点以后，没有多说就挂断了电话。修蕾叹息了一声，盯着自己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看了好久。 —— “决斗是什么？” 当日傍晚，钟夜来到枫林书店，坐在一层吧台前，举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奥古斯特请我去当他决斗的证人。” 一层只有他们两个人，方唐已经回家，尹晟正在三层休息。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打下来，很有情调气氛。 “果然找了你啊。”修蕾暂停了游戏，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东方人是不是都对决斗没什么概念？” “大概吧？我只在小说和漫画里看到过。”钟夜苦恼地说。 修蕾起身从吧台里面够到一张纸和一支笔，在纸上画了两个火柴人，两人各执一把剑，她开始了随心所欲的解说：“所谓决斗，就是在双方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时用来分出胜负的一种方法。比如一方的名誉受到侮辱，或者被横刀夺爱，他就会向他的敌人提出决斗，两个人选择好武器、各自带上自己的证人，在约好的地点进行比试，直到其中一方受伤认输或死亡为止。” 说到最后，她即兴创作的火柴人连环画已经画到了其中一人流血倒地的画面。 钟夜看着那幅画直发笑，但他很快觉得现在不是这么轻松写意的时刻，于是敛去笑容问：“但是决斗是不被实验城法律所允许的吧？” “的确如此。”修蕾蹙了蹙眉，“以前在某些国家倒是合法的，在这里……不闹出人命还好，真死了人的话恐怕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钟夜低头想了想，“依你看，他们会有危险吗？” “我不知道。”修蕾诚实地说，“但奥格是不能死的，就算他不顾自己的性命，也不考虑巴别塔的继承人问题，总有一件事他不能忽视。他一旦死亡，决斗的理由一定会被彻查，莫顿的真正死因也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不止是你我，就连埃默森都有可能会被包庇罪牵连。” 钟夜愣了一会儿，“这么说，奥古斯特他是不会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的。” “按理说是这样。”修蕾露出了一种吃坏肚子似的忧愁表情，“但我不能确定，我一直都预测不了他的想法。” 钟夜无奈笑了笑，“可是……埃默森真的会对他动手吗？” “他心里肯定是不想的。”修蕾说，“但他的脾气向来冲动，再说决斗都已立下，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回去？” 钟夜也轻叹了一声。 修蕾侧头看了看他，“算了，这件事我们插手不了，证人的职责就是在一旁看着。只能相信奥格了，他应该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钟夜点点头。 “换个话题吧？”修蕾对他笑了笑。 钟夜将她那幅连环画拿到眼前，摸着下巴欣赏了片刻：“如果有人跟我抢小修蕾，我是不是也可以跟他决斗？” 修蕾：“决斗？你打得过谁？” 钟夜：“……” 修蕾忍着笑说：“现在已经不流行决斗了，也就只有埃姆会想出这种点子。” 钟夜笑着将手轻轻放在她头顶上，“你现在空闲时间很多吧？会无聊吗？” “有一点。” “要不要考虑来我的公司上班？”钟夜满心期待地望着她：“工资不低，福利很好，环境舒适，气氛和谐，更重要的是，食堂好吃！” 修蕾看着他眼睛里冒出的小星星，差一点就答应了。 “不去。”最后修蕾还是忐忑地拒绝了，“……那么高大上的公司，我这种人去三天就要累死了。” 钟夜揶揄地笑笑：“哪有那么夸张啊执政官大人？我都干了这么久了，不累，真的不累，而且每天都能见到明星，不感兴趣吗？” “既然你这么想让我去，我就考虑一下吧。”修蕾煞有介事地说，“不过我要再休息一段时间。” “嗯。”钟夜温和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眼光却渐渐黯淡下来。 “怎么了？”修蕾从吧台的糖罐子里摸出一块巧克力给他。 “你现在的身体比我还差，是不是？”钟夜接过了巧克力。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修蕾说。 她当初用来打败克洛德的手段，绝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就算有钢之结界这样的异能，可如何能在制造异能真空、甚至是制造消除异能的强磁场的同时，还保持结界的存在呢？ 这根本就是个悖论。 身处于高密度的银色壁垒因子之中却强行催动异能，直至力量枯竭，这样违反规律行事，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那种代价就是身体的损耗。x “这就像生了一场大病，虽然凶险，却总能慢慢恢复的。”修蕾说，“就算留下些后遗症，也是小事情了。” 钟夜默默地撕开巧克力的包装，修蕾又递给他一杯水。 “而且，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吧？”修蕾望着对面壁架上五花八门的茶具和摆件，“我和克洛德同时失去了异能，也就失去了掌管巴别塔的权力。从此以后，我们两人之间再也不存在威胁，再也没有竞争的必要了。” 钟夜笑了一下，“这我倒是承认。” “我们就此脱离那个诅咒了。”修蕾说，“为了这个，我觉得应该庆祝一下。” “等后天的决斗有了分晓，阿诺特也快要回来了，我们几个再好好聚一聚吧。”钟夜带笑看她，目光中满是爱惜，“至于你的身体，我会将它照顾好的。” —— 决斗那一日的早晨九点半，修蕾来到亚摩尔森林的入口处，埃默森正在那里等她，两人一齐越过林间小道，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来到一片被林木包围着的空旷草地。 奥古斯特和钟夜已经等在那里。 章节目录 第64章 Chapter 64 &终章 —Chapter64— 距离决斗开始的时间也不差几分钟了,修蕾拿出随身带着的文件,展开来说：“这是你们昨天签署的证明,虽然不一定具有法律效力,但好歹是个证据……要再看一眼吗？” 奥古斯特和埃默森都摇了摇头。 修蕾说：“实验城的法律是不允许决斗杀人的,后果自负，你们都准备好了？” 那两人表示了肯定。 “这次决斗双方使用的武器都是长剑。”修蕾退到了草地的边缘，靠着一棵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可以开始了。” 钟夜站在空地的另一端，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修蕾，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毕就垂眼盯着地面，看上去很平静，但这正是她极度紧张的表现。 果然,对于今天这场决斗的结果,她心里也没底。钟夜暗自下了决心,就算被认为是荒唐愚蠢，他也应该在必要的时刻阻止这两个人相残,至于以后的事,再慢慢想办法解决就好了,眼下的危机才是最紧要的。 但他当时也没想到,奥古斯特并没有给他插手这件事的机会。 彼时，埃默森正定定看着奥古斯特，缓缓从剑鞘中拔出他锋锐清亮的长剑。奥古斯特却仍旧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只用一种平和的目光望着他。 埃默森蹙眉，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出剑啊，奥古斯特，你难道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决斗一旦应承便不能反悔，无论认输或道歉都是奇耻大辱。奥古斯特低下头，也慢慢地拔出腰间长剑，他将剑身平举在面前，停顿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接着竟将那把剑用力掷了出去。 伴随着金属的震颤声，他的佩剑坠落在林间草地之中。 在场的三人都呆了，埃默森最先反应过来，大怒道：“你什么意思！” “埃默森·艾斯卡尔。”奥古斯特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我们还有可能回到从前吗？” 埃默森像是被毒虫蛰了一下似的，身体颤了颤，脸色顿时苍白，但他还是硬撑着咬牙冷笑：“那是不可能的，杀亲之仇不共戴天，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可能再原谅你。” 奥古斯特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但真正听到的时候仍然觉得痛苦。 “既然如此……”他闭了闭眼睛，“那么我这条命可以给你。” 修蕾神色骤变，埃默森也呆了须臾，随即沉下脸色说：“这是决斗，你难道不明白吗？如果我只是想杀你，又何必提出决斗？既然是决斗，那么死亡的那一方也有可能是我，你必须与我正当地打斗一次才行，一开始就放弃进攻的权利，你难道看不起我？” “我并非看不起你，埃默森，倒不如说你是我最敬佩的人之一，无论是性情还是品格。”奥古斯特镇静地望着他，“但是你以为我不明白你提出决斗的真正原由吗？” 埃默森怔了怔。 “无论用什么武器来打斗，无论是否使用异能，你都不是我的对手。”奥古斯特仍保持着可怕的镇静，“如果你想报仇，就应该直接杀了我。如果你愿意放下这件事，就不会提出决斗。而你提出决斗的唯一理由是，你想死在我手中。” 埃默森霎时面无血色，他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他不安的神情已经暴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为了莫顿对你的养育之恩和亲情，你不得不找我复仇，但你又不愿意杀我，所以竟想到牺牲你自己，难道不是这样吗？”奥古斯特说，“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大概是想趁关键时刻故意失手，以便被我的剑刺死吧？”x ：/ 埃默森强笑：“那……怎么可能？” “如果我当时知道莫顿是你的祖父，我绝对不可能对他下手。”奥古斯特说，“而如今，要是你再死于我手中，那么痛苦会压过希望，就连我也会崩溃的。” 在静默了半晌之后，埃默森慢慢放松了身体，手中的长剑呛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呢？”他垂着头，刘海儿遮住了眼睛，“我能怎么办？” 奥古斯特的神色是少见的憔悴，像是又回到了重伤未愈的那段时日，“我现在还不能死，埃默森。我有太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处理，况且，我们两个的关系破裂，却让旁人无辜受累，如果再有一方因为此事死去，所牵连的人就太多了。” 埃默森不说话。 “但是，我仍旧是那句话，错的是我，该受罚的也是我。”他说，“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让你来取我的性命，决不食言。如果到了那时你仍然下不了手，我也会再想别的法子来偿还我的罪孽。” 随着他这句话说完，太阳被云层遮住，林地上方的天空顿时变得阴郁起来，阴冷的风穿过了树林，气氛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在那之前，”奥古斯特说，“你怎样对我都无所谓，这是我应受的，但我随时都愿意与你重新成为朋友。” “尽管我也知道……那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他说。 奥古斯特是不会对朋友说谎的，他也绝不会食言，这是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埃默森忽然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转身向着来路跑过去，身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树丛中。修蕾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丢下一句“我去追他”就急忙赶了上去。 草地上只剩下了钟夜和奥古斯特两个人，后者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上前将埃默森掉落的佩剑捡了起来，与此同时钟夜也找回了他掷出去的剑。 奥古斯特收剑归鞘，钟夜望了望天色说：“走吧，得快点带他们回去，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奥古斯特点了点头。 —— 在临近入口的一处林木丛中，趁着那两人还没有找过来，埃默森在一块大石头上蹲下来，缩成了一团，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说：“修蕾，我是不是一个傻瓜？” “没有啊。”修蕾坐在临近的另一块石头上，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不起。”埃默森委屈地说，“让你这么担心。” “没事。”修蕾看着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终章— 正逢五月初，实验城的天气仍然温凉，诺亚学园迎来了第二十七次学园祭。 学园上上下下都装点了起来，比起过圣诞节时还要热闹。建筑物挂上了横幅与彩带，每个路口都设立了指示方向的宣传牌，店铺在做降价促销活动，街边布满了学生开的流动商铺，室内和运动场还提供了各种趣味比赛与活动的场地。 修蕾随便买了一些纪念品和钟夜爱吃的糖果，之后就一直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发呆，活像一个老年人。 钟夜也坐下来陪着她，笑着问：“往年的学园祭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系的学园祭活动是埃姆设计的。”修蕾回忆了一下，“是舞台表演。” 钟夜很感兴趣，“什么内容？” “根据爱丽丝梦游仙境改编的哥特风暗黑故事，埃姆是执笔人，导演也是他。”修蕾说。 “你演……” “红心女王。”修蕾颇有些不忿地说，“我觉得一点也不适合我，我想演爱丽丝的，埃姆不让。” 钟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猜埃姆和奥格都演了谁？”修蕾问他。 “埃默森一定是柴郡猫吧？”钟夜思索着说，“至于奥古斯特……我猜不出来，他居然也参演，还真是很捧场啊。” “猜对了，埃姆非常适合笑面猫这个角色。”修蕾说，“至于奥格，他演的是红心骑士。” “埃默森指定的？”钟夜怔了怔问。 “是他自己挑的。”修蕾说，“那次表演还有录像呢，等回去我翻出来给你看。” “好。”钟夜点头。 “对了。”修蕾转头盯着他，一说到舞台表演，她就想起了这件事，“上次你说要我去钟氏传媒上班，具体是什么岗位？” 没想到她会突然一本正经地问起此事，钟夜暗自淌了一滴汗，清了清嗓子说：“事实上，我们公司的人都盼望你能进军演艺界……” 修蕾：“……”果然是这样。 这时，她在街对面卖纪念品的流动商铺前看见了埃默森，他正对着一只学园出品的毛绒玩具熊爱不释手，正要掏出手机扫码支付的时候，阿诺特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火速扔下现金将最后一只熊抢走了。 埃默森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熊被人抢走，立即抓住了阿诺特的衣角：“那只是我的，我出两倍的价钱跟你换！” 阿诺特不怀好意地笑看他：“你难道以为我缺钱吗？你出三倍价钱我也不换。” 埃默森气得不行：“四倍价钱跟你换，或者我用其他东西换，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有！” “你以为这儿是拍卖场还是交换所啊？”阿诺特将小熊勒在怀里，“这是我的，就不给你。” 埃默森的脸憋得通红：“开玩笑！这世上还没有本少爷用钱买不到的东西！” 阿诺特笑嘻嘻地说：“有钱很了不起吗？有本事你来抢啊。” 他们两个顿时在街上展开了你追我赶的游戏，从东追到西又从西追到东，很是乐在其中。修蕾的目光默默地跟随了他们几个来回，说：“埃姆好像遇到对手了。”x 钟夜捂着脸干笑了几声。 这时修蕾的肩膀忽然被谁轻轻点了点，她回过头，看见奥古斯特站在身后，他还穿着那身巴别塔的黑色制服，将一个精致的布袋子交到了她手中。 “我刚从学院长那里回来。”他微微笑了笑，“这里面有两只小熊，你自己留一只，剩下的给埃默森吧，别说是我拿来的。” 修蕾怔怔地道了声好。 “我还有些事，先回塔里去了。”他说，“下次再去书店找你们。” 修蕾点了点头。 他离去时，钟夜转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有没有想过……” 修蕾：“什么？” 钟夜呆了一下，连忙摇头，就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不小心冒出来的：“呃，没什么。” 修蕾抱着布袋子呆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低头看看里面的东西。袋子里装了一只打蓝色蝴蝶结的小熊和一只头戴侦探帽的小熊，看起来是学园长送给奥古斯特的礼物。 她再抬起头，那两个人的追逐游戏才刚结束，埃默森在一百米外扶着树干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阿诺特在他身旁嘲笑他，他们都没注意到奥古斯特来过。 修蕾将两只小熊掏出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时她听见钟夜说：“如果你有空，陪我去揽星庄园住几天好不好？” “已经布置好了？”修蕾问，对于这个要求她感到有些意外，但是仔细想想，钟夜请她去自己买下的庄园玩，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那里本来就什么都不缺的。”钟夜笑了笑，“我听说……九年前那里原本是维尔纳家拍下的地产。” 修蕾神情顿了顿。 “但是还没来得及付定金，你的家人就迁往海外了。”钟夜望着她，“只有你留了下来。” 修蕾对上他的目光，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说：“我留下来，是因为我喜欢实验城。” “实验城最初的设想，原本就是维尔纳和艾斯卡尔家一起提出的。”她说，“九年前我的家人由于理念上的分歧和艾斯卡尔家决裂，放弃了实验城的居民身份，决定迁往海外，但是我没有和他们一起走。”(_ “莫顿总是对人说，我身上有着难以控制的第三种异能，出于安全考虑才将我留在实验城接受他的教导。”修蕾移开目光，“实际上你也知道，这只是谎话，是他培养继承人计划中的一环，我当初留下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我喜欢这里。” “我也想过，如果当初没有留下来就好了。”她慢慢地说。 “修蕾……”钟夜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已经没关系了。”修蕾稍稍笑了一下，“今天的我还是很喜欢实验城，说实话，我一点都没有后悔。” 钟夜略感释怀，回应她一个微笑，然后有些忐忑地说：“其实我是想告诉你……那个揽星庄园是给你买的。” 修蕾差点把怀里的小熊给掐死。 钟夜望着她的神情，苦笑：“那个……” “我、不、要。”修蕾一字一顿地说，开玩笑呢五十亿的庄园，对于不差钱的维尔纳家而言这也是笔不小的开销，何况这几年她跟着尹晟不是越来越富而是越来越穷了，五十亿砸下来一定会折寿的！ 钟夜试图说服她：“你看……那原本就是你家拍下的房子，是你们先相中的。” “那是两码事。”修蕾语速很快。 “但是我的就是你的呀，我这个人都是你的了。”钟夜拿出了他最擅长的杀手锏。 修蕾：“……” 钟夜趁热打铁：“你就把它当成我家的庄园好了，但是我家就是你家，你可以随便住。” 修蕾：“……” 面对他水汪汪的眼神，修蕾最终没能想出什么反驳的话，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难道她能拒绝他的好意，永远不踏入那座庄园吗？不可能的。 修蕾最终放过了怀里无辜的小熊，开始认真思考应该把哪一只留给自己，哪一只送给埃默森。 这时候远处的埃默森和阿诺特似乎已经重归于好，不知从哪里买了两只蛋筒冰激凌，正一边吃一边朝这儿走过来。 他们两个和好倒是很快。 但距离埃默森与奥古斯特之间的罅隙愈合，不知还有多长的路要走。 钟夜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如今未有结果的事情实在不止这一件。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埃默森身边那个金发的身影。 “阿诺特动手了吗？”他状似无意地问。 “我不清楚。”修蕾说。 “你还真是不上心。”钟夜笑了一下，“看他那么镇定，心里应该有答案了。” “不用担心。”修蕾说，“时间会给出一切的结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