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魂境·妖咒》 章节目录 第1章 镜湖 白辛奈从镜湖的禁咒中被唤醒,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液体黏在了自己的脸上。四周满是冰冷的气息,不断窜进她的身体里,使她想起来霜雪遍野的九幽山和不断死去的黑袍咒术师。 万籁俱寂的湖面上倒影着细碎的星光,被清寒的夜风一吹似乎还能嗅到星光中带着的幽冷味道,一滴蕴藏着强大欲念的血液就在这一刻落进了冰冷的湖水中,没有被水消融反而卯足了力气钻入了湖底那方透明的结界里,将其冲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顷刻间血色的光辉浸染了整片湖面。 白辛奈缓缓的睁开双眼,那滴血不偏不倚正好没入她的眉心,幻化成一朵妖异的六棱花后消失不见。少女摸了摸有些灼热的额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异色。 这方可以压制住世间所有邪物的水面上,竟开始长上来一朵朵红色的曼珠沙华。不洁不净,象征着死亡的红色花朵开的异常艳丽。 白辛奈着了一身绛紫色的衣衫,发间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支嵌着一颗碧色珠子的桃木簪。她此刻正站在这片血色的花海之中,红色的浊气攀附上她那双白色的绣鞋,似要将那花镶嵌上去一样。 每走一步,身后的曼珠沙华就会随即枯萎,美的让人窒息的景色包裹着一个清冷的少女,这是云陌在闭上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在一堆散发着腥甜气味的血泊中,白辛奈看到了一缕即将离开躯体的魂魄,居然还是赤红色的。她有些诧异的看着这缕努力挣扎着不想破灭的魂魄,自语道:“好强的欲念,难道就是他的血打破了白里遇设下的虔咒?” 她却并未打算要救他,魂魄既已离体凭她的力量还做不到令其死而复生。同脚下的那具毫无生息的躯体错身而过的瞬间,有一个缥缈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纯白色的光芒随着那个声音的不断重复而缠绕住她的四肢和心脏。 她怔怔地摘下发髻上的木簪,像一个被人操控着的木偶一般按着声音的指示对着簪子上那颗珠子念了一个返生咒,珠子仿佛有了灵性似的对准了她的心口,心头血被一点一点地吸走,直到珠子的颜色完全变成赤红。少女的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却还是迅速地将珠子嵌进男子的心口,映着赤红色的光芒,渐渐回过神来的她才看清楚眼前这个男子有着一副极为好看的皮相。 世人喜欢将这块古老的悯月大陆比作是一个沉睡的巨人,巨人的身躯千百年来都是人族的领地,他的心脏是都城朝樱,四肢分别是琉璃海、梦觉城、青州山和至今不被世人所知的泠渊,而他的头颅则为鬼妖两族所有,他的双眼一只为忘川,另一只便是相传生长着鲛人的梵息海,鼻子为墨黑色的百鬼山,传说山中的水脉连接着殇水,使得百鬼山的邪气浸涂的整座山都长不出一株绿色的植被来,他的嘴巴是终年回荡着红粟灵甜美歌声的枯凰域,枯凰域中妖鬼混杂而居,而它现在的主人据说是个十岁的女童。 继四百年前神族陨世后,这块大陆就由人、鬼、妖三界把持着。人族仰仗着楼拓族的白袍咒术师和君王牧野氏的月神之力,在三族中一直都是最强者,其次是野心勃勃的鬼族和因为一直没有妖君降世成了一盘散沙的妖族。 十八年前爆发在人、鬼两族之间的那场血月之战,最终以人族将整个鬼族封印进忘川而结束,人族亦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成千上万人的性命都在这一战中断送。 然而潜伏在暗处的邪恶力量却从未被彻底消灭,它在等待着一个卷土重来的时机,好将整块大陆都拖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此刻的月色像是糊了一层糖衣一样,朦胧而散漫。白辛奈行走在这样的夜色里,身前是四张符纸所化的小人,正卖力的托着一个仍在昏迷中的男子。 那男子虽然苍白着一张脸,可却有着画里的容貌,是由最好的画师一笔一画细细的勾勒出来,尤其是那一笔落在唇上时,大抵是用尽了画师全部的心力。 他的上唇比下唇稍薄,嘴角的弧度上翘到恰到好处,上唇的唇峰之间还拥有着明显的唇珠,使之看上去就像一把完美的弓,因失了血色而显得苍白的唇,更像是两片雪白的花瓣一样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只是从他身边路过的这些提着灯,着装一致的女人却并未侧头看他一眼,因为白辛奈设下了一个结界,将自己和他隐藏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她是一名天资卓越的咒术师,年仅十八岁就已经修习到了水行。金木水火土这五行相生相克,而每一行所对应的咒也都不尽相同,每跨越一行都需十几年的刻苦修习。 所以世人口中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咒术师根本就少之又少,白辛奈只知道那么一个——楼拓一族的族长白里遇。 那个人是整个悯月大陆上最强大的咒术师,也是现任的大司命。而位于鹿胥野的楼拓一族,更是世人心中的守护神,以重明鸟为族徽的白袍咒术师向来肩负着除魔卫道,守卫人族的重任。 而自己不也是从那里来的吗?这颗心到底有多么污秽不堪,那个人才会将自己囚禁在镜湖底下? 少女的步子有些凌乱,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这座庞大的迷宫的出口在哪里?繁复华美的殿宇就像漂浮在旖旎的流光中,困住了一颗又一颗贪慕虚荣的心。 “真正污秽不堪的人是他才对。”她开始有了一些恼意,一把夺过了女人手里那盏明亮的宫灯,不去理会随之而来的那声惊恐的叫喊声,而是对着宫灯念了一个“引咒”,明黄色的火光刹那间变成了碧绿,浮在半空中的灯,正引着它的主人朝着她心中所想之地而去。 在路过那座最奢华的宫殿时,白辛奈开始记得了一些,这些记忆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却不属于她。 这里是王宫,牧野家的王宫。 她不由的抬头望了一眼那座灯火通明的殿宇,里头端坐着一个神色疲惫的男人,在他的面前整齐地摆放着一堆奏折,那张不那么快乐的脸却在看见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女时,露出了温暖的笑。x x 电脑端:/(_ 她听见男人半带着笑意半带着不舍的对少女说道:“孤的欢儿长大了,当嫁给这个世上最好的儿郎。” “欢儿谁也不嫁,要一直陪在父王身边。”少女撒娇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的亲昵。 “连宋时洲也不嫁吗?” “他呀......”少女想起了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来,有些害羞的不再说话,却引来了男人一阵舒朗的笑声。 白辛奈有些狼狈的别过头去,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敏感又自卑的人,却独独不愿将软弱的一面显露在人前,总是装的麻木又自负。 从镜湖的“虔咒”中出来后就一直折磨着她的恨意,在这一刻变得尤为清晰和灼热。 没有人生来就是孤儿,那个人养了她十八年,骗了她十八年,他逼着她强大,逼着她坚韧,逼着她不止一次的想要亲手杀死他。 而就在白辛奈离开镜湖后,一袭素衣的女子立在湖心之上,将一朵纯白色的花缓缓的放入那个已被修复好的虔咒中,看着那朵花慢慢变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清秀的鹅蛋脸如同鲜花一般娇嫩。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天晚上的星辰,同四百年前的一模一样。 章节目录 第2章 之于盛夏 白辛奈回到半梦居已是三日后,阿拾正搬着一条凳子想要出去晒太阳,远远瞧见那抹紫色的身影时,激动地甩了凳子,一边跑一边叫着“辛奈”。 眼看着就要拥抱住这个思念了整整半年的少女,却脚下一打滑脸朝下摔在了地上,一只鞋子可怜兮兮的被甩得老远。 白辛奈好似习惯了这个活宝,目不斜视地绕过他,操纵着纸人将男子带到最里侧的屋子里。 阿拾是白辛奈在半梦居门口救起的孤儿,醒来后说什么都要跟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好将他安置在了这座半年才来小住两三日的宅院里。 这是个乐观开朗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好像一切烦恼都会随之远去。 阿拾趴了半天见根本没有人理他,翻了个身才发现他的辛奈早已不在眼前,这才迅速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踮着脚捡回那只委屈巴巴的鞋子,急急地朝着里屋奔去。 而此时白辛奈正替床上的男子盖着被褥,她有些想不起自己那晚是如何救得他,这个男人明明受了极重的伤,连魂魄都快散离,可是现在除了失血过多面色依旧苍白之外,呼吸顺畅,脉象平稳,看样子很快就能苏醒过来。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那张脸上,竟有些收不回来,细碎的光影浮动在两片极为好看的唇上,“我救回来了一个祸水呢。”她轻轻地说着,脸上慢慢漾开来一抹浅浅的笑。 白辛奈并不觉得只有那些倾国倾城的女子才能被称之为“祸水”。女为祸水,可以祸国,男若为祸水,不知是不是可以祸世? 直到门外响起阿拾的叫喊声,她才极快地收回全部的情绪从屋里走出来,迎上满面的阳光时,恍然想起眼下已是春日。 原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自己被囚禁在镜湖底下的那天还下着大雪,白色的雪花粉饰着整个太平盛世,试图掩去那些丑恶的罪行。 而今雪已融化,你的道,骗你的鬼去吧。x 电脑端:/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白辛奈看着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的少年,数月未见,阿拾的模样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自己将他捡回的时候,他就有这么高了吗?可他时候才十四岁啊。白辛奈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这些,好尽量压制住心底快要满溢出来的恨意。 “咦,他是谁?”阿拾将头凑近到半开着的房门前,面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好奇和期待。 “祸水。” 白辛奈想也不想地回答着,“你去找件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吧。” 阿拾歪着脑袋突然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身影,心中暗自嘀咕着:“好难听的名字。” 他想起自己前几日刚好有件衣服被树枝钩破了一个洞,正好拿来给“祸水”穿,于是屁颠屁颠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白辛奈连续赶了三天的路,再加上之前一直被囚禁在镜湖底下,浑身上下都传来阵阵酸痛。奇怪的是她竟不觉得疲惫,而是急着想要回一趟楼拓族。 她记挂着一个名叫之夏的少女,这个世上没有人再会像之夏一样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好了。要不是她糊里糊涂的救下了那个男子,现在早该见到了之夏。 她自觉在知道真相之后,对楼拓族,对白里遇除了恨,便不在有其它。可是之夏还在那里,所要将她带出来。 白辛奈刚想动身离开,有一个人却先她一步迈进了半梦居。 如果说谎也是一种天赋的话,那白辛奈一定是里头的佼佼者。 她在只有三岁的时候,就学会了说第一句谎,五岁的时候,骗过了叫她念书习字的先生,七岁时,几乎所有的师兄都暗地里叫她“顽劣的小骗子。” 她说了很多的谎,骗了很多的人,而这些人里面却有一个人始终愿意相信她的谎。 白辛奈觉得和之夏的相遇,就像是冰封的世界里突然漏进来了一缕春日的光,温暖的让人舍不得放手。 之夏被景濯师兄捡回来的时候只有四岁,这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孩很怕生,一直躲在他的身后不敢出来。 小辛奈看见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小小的手捏着师兄的衣角在偷偷的看着她,被小辛奈发现时,竟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那抹笑后来一直藏在小辛奈的心底,在那些不知为何会被白里遇罚去面壁思过的夜晚,之夏会陪在她身边,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那只小小的手抱着小辛奈说着:“辛奈不哭,之夏会永远陪着你。” 那一日,小辛奈装的特别严肃地告诉之夏,要是她踩住了之夏的影子,之夏就永远都不能动了。那双小小的脚随即踏入了那团暗色中,煞有其事地蹦跳着。 小辛奈是趁着先生打盹的空子偷跑出来找之夏玩的,许是因为她的蹦跳声将先生给吵醒了,那个苍老而严肃的声音透过半开的窗子叫着她的名字,小辛奈就只好嘟着嘴不甘不愿地继续去写她那些歪歪扭扭的字。 那先生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张口闭口地说着些她怎么也听不懂的大道理,小辛奈很羡慕她那些修习咒术的师兄们,那可比练这些枯燥的字有趣多了,可白里遇却不许她学,也不许之夏学。 带着一肚子气愤,白纸上的那几个字更难看了,先生只瞥了一眼,就直摇着头让她重写。 小辛奈不知道这一天自己写满了多少张纸,只知道送先生出门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橙红色的夕阳下小辛奈累的伸了伸懒腰,一回头才发现依旧站在原地的之夏。 “之夏,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因为辛奈踩住了我的影子,我就不能动了。” “可那是我......” 一个“骗”字在对上那双明亮而干净的眼睛时,竟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之夏,小辛奈渐渐地讨厌起了谎言,因为之夏,这个顽劣的孩子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还被人爱着。 落入白辛奈眼中的是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多看几眼都会觉得是亵渎。而此刻这张绝美的脸上布满了憔悴和忧伤,越加显得楚楚动人。 “阿阮。”白辛奈有些激动地握住那双冰凉凉的手,自九幽山一别后,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个小姐姐了。 这个大陆上的咒术师除了楼拓族之外,还有常年深居于九幽山的九幽族,可他们却是世人口中的邪门歪道,修习着不入流的邪术,所以向来正义的楼拓族就在一个月前替天下苍生除去了九幽一族。 “辛奈。”有泪水在云阮的眼眶中打转,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 “发生什么事了?”不安一点一点的累积在一起,让白辛奈紧紧地盯着这双美丽的眼睛。 “辛奈,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了。”阿拾抱着一件湖蓝色的衣衫,将那个板栗大的破洞捂得严严实实的。 走开去一段距离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突然回过头,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云阮的脸上,痴痴的叫着她“仙女姐姐”。 这一叫,倒是让方才压抑的气氛轻松了不少,白辛奈却没有心思同他胡闹,她沉在水底的心,见不到一丝光芒,黑暗是不是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如影随形。 “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阿拾自然不会陌生这样杀人般的眼神,当初他不知吃了多少亏,才领悟到一旦辛奈使出了这样的眼神,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跑路。所以他连忙抱着衣服一溜烟没了踪影,只是临跑前还不忘深情的望了一眼他的仙女姐姐。 周遭的一切都过于安静,让一开始的不安渐渐发酵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之夏,之夏她......”阿阮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哭腔,而她盛满眼眶的泪水,仿佛稍微一动就会倾流而下。(_ “之夏怎么了?”心口似有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压的白辛奈喘不过气来,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感到万念俱灰。 “之夏她死了。”云阮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说出口,抬眼的瞬间,滚烫的泪水滴在白辛奈的手背上。 所有的光芒都随着这句话而骤然收拢,连带着呼吸都开始停滞。屋前的一株桃花开的正好,绯色的花瓣抹了油一样闪着光亮。这是她同之夏一起种下的,桃树下还埋着阿拾亲手酿制的桃花酒。 “不会的,你一定是在骗我。”白辛奈的身形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那些光围在她的身侧,进不去也留不住。 “她只有十五岁,怎么会死?”两行清泪悄无声息的从她的眼角划落,“你一定是饿了,我去做饭,去做饭......”白辛奈艰难的挪动着自己那双止不住颤动的腿。她大概命不好,所有的不幸都像是约好了似得一起降临,压的她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她害怕再从阿阮的口中确认一遍那个最坏的消息,纵然下意识里已经知晓,却仍挣扎的想要自欺欺人。 “之夏是为你而死,你就这样不敢面对事实吗?”阿阮带着怒气的声音让白辛奈的步子怔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 那一束光打在两个少女的身上,此后是长长的寂静,那些声音仿佛离白辛奈很远,可她冥冥之中却知道着这些声音所要传达的信息。 阿阮的唇瓣启合着,像是两片娇嫩的花一样极具诱惑力,这样好看的唇她好像在哪里也见到过。而她的声音终于还是渐渐的清晰了起来,“之夏并非凡人,她是一只鬼偶。为了你,她将自己的魂魄化作了盛放至阴之魂的鬼念铃。”阿阮知道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声音不觉的软和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银铃交到白辛奈的手中。 有泪水滴在银铃上,清悠的铃声传来开,像是在安慰着少女一样。 天朗云舒的日子里,白辛奈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周遭的一切都随之上下颠倒,只有撕心裂肺的疼痛清清楚楚的存在着,折磨着她的每一寸灵魂。 章节目录 第3章 怪婆婆 她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早知道走上这条路会有多么艰险,却没想到会是踏着之夏的鲜血而行。 门前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兰泽送给白辛奈的这处宅子本就位于闹市,眼下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甚是热闹。 然而这些热闹却传不进这间被阴郁笼罩着的宅院,就连雀鸟的啼叫到了此处都低下去不少。因为这里的主人昏迷了一天一夜,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x 电脑端:/ 半梦居的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年迈的老婆婆,一张满是风霜的脸上刻满了一道道深深的纹路,那些纹路挤在一处的时候,变成了一个疯癫的笑,再加上那一身破旧却花哨的衣服让人一看就会产生“是个疯婆子”的念头。(_ 老人家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棍,哼着听不懂的曲调,推开了那扇紧闭着的门,轻车熟路似的朝着那间弥漫着药香味的屋子而去。 阿拾正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推门而入,一时间竟没注意到身后跟着一个大活人。还是阿阮先看见得她。 “老人家,你是?” 自从昨日白辛奈昏迷后,云阮就一直守在她身边。阿拾找来鹿胥野最好的大夫瞧了,只是说气血郁结于心,是她自己不愿醒来。 阿拾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多出了一个人,端在手中的药汁差点洒了一地,“你什么时候跟进来的?”x 老人家谁的话也没有搭理,只是不顾阿拾的阻拦径直走到床边,满脸心疼地看着床上那个面无血色的少女。 “婆婆的乖孩子哟,你这是怎么了?” 云阮警惕的看着这个行为怪异的婆婆,她不记得辛奈之前认识过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人。 “你们都给我出去,看把我的乖孩子给折腾的。”婆婆不由分说的将云阮和阿拾都赶了出去,力道之大,让阿拾不敢相信是一个年迈瘦弱的老人使出来的。 “你要做什么?”阿拾忿忿的拍着紧闭的门,倒是云阮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眼神间闪烁着些阿拾看不懂的光亮。 “由她去吧,或许她真的能唤醒辛奈呢。” 仙女姐姐都这么说了,阿拾只好放弃了捶门,却仍是不放心的搬来凳子死守在门口。 屋内,破碎的光落在少女纤长的睫毛上,近乎透明的眼皮依稀可以看见淡蓝色的经脉。 “哎,只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啊。” 老人的眼中带着一丝悲悯,苍老的手指轻轻点在白辛奈的眉心,有纯白色的光芒顺着她的指尖没入少女的体内,似在指引着老人进入一个由不得外力破坏的梦境。 章节目录 第4章 千丝引 白辛奈将自己困在三月间的望灯节,外头那些事到了此境中都像漫天绚烂的烟花般逝去。 这一日的人可真多,重重叠叠的人影倒映在明黄色的灯影中,倒是太过于真实了些。 河岸边,之夏闭着眼满脸认真的向着一盏河灯许着愿。只是每一年,她都许着同一个愿望。在她的右手边,白辛奈已经将她的那盏灯缓缓地推了出去,一圈一圈的波纹漾开来,再看时整个河面都已铺满了星星点点的光亮,每一点亮光中都包裹着一个世人的心愿。 而白辛奈却忘了自己许了什么愿,目光急急地追随着那盏灯,看见的却是它兀自燃成了灰烬。 “辛奈许的愿望怕是难以实现了?” 白辛奈一个激灵,转过头去不安地看着映入眼眸的枯瘦脸庞。 “婆婆?”这一声叫唤不算响,却带着一种极度的不安。 “孩子,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活在梦境中吗?”老人叹了一口气,随后原本还热闹的街道就像是一捧砂砾一样,被风一吹就四处散开来。 “不要......之夏......”白辛奈急急的想要抓住那些不断消失的人影,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梦境由着她意志的操控,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是四周不断下降的温度。 惨烈的嘶叫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快要将整个天地都湮灭于此。一袭白袍的男人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用力地推向黑色的风口,那女人就像一只凄美的蝴蝶一样直直往下坠落。 “不......”白辛奈发了疯似的朝着她奔去,眼看着就快要抓到女人的裙角,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握住,一丝清凉的力量沿着那只被按住的手臂蔓延至全身,让白辛奈周身散发的戾气才得以渐渐平息下来。 “他告诉你的倒不少。”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除了悲悯之外还多了一丝鄙弃。她举着那根其貌不扬的木棍,一时间斗转星移,方才的场面已然消失不见,天地间只余下漫天星光和一轮硕大的圆月。有微凉的风轻轻的吹着少女那颗滚烫的心似在安抚着她躁动的灵魂。 万籁俱寂,奇怪的是白辛奈却可以听到一声清幽的银铃声。 “之夏死了。”她以为自己可以忍住不哭的,可惜哪怕是在梦境中那种撕心裂肺疼痛都不曾减弱一分。 “婆婆知道。”老人拍着她的肩膀,缓声的安慰着。 白辛奈那些装给外人看的坚强在老人面前变得不堪一击,她伏在婆婆的肩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她是为了我而死的,是为了我而死的.....”白辛奈断断续续的说着,婆婆的手摸着她的头,安慰道:“之夏是个好孩子,要是她瞧见你这般伤心,又怎么能安心呢?” “我不要她死,不要她死......”白辛奈仰起头,一张小巧的脸上挂满了泪水,突然记起什么似的,紧紧地握着老人枯瘦的手,婆婆你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对不对?” 从白辛奈记事开始,婆婆就陪在她身边了,只是婆婆总是神出鬼没的,有的时候甚至一整年都见不着她。 而在白辛奈的记忆中,婆婆一直都是一个神秘而厉害的人,她交给自己的咒术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楼拓族的禁术。那些强大而危险的术法,白辛奈却学的极快,好似她生来就是为了站在力量的巅峰,接受众生的顶礼膜拜。 婆婆是她一个人的婆婆,白辛奈答应过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的存在,就连之夏都没有。 可是现在,婆婆却摇了摇头,眼角的纹路变得更加深邃。连最后一点希望都幻灭,她的之夏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老人坐在星空下,将白辛奈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瘦弱的腿上,仿佛她还是从前那个喜欢缠着自己讲故事的小女孩。 “婆婆给你讲个故事吧。”老人呼吸着湿润的空气,自顾自的讲着,那双眼睛开始变得明澈而美丽,不再像是一个老人的而像一位韶华正好的女子所拥有的。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周边的人皆因她生在中元节那日,便认定此女身上带着浓重的怨气,恐会累及父母家人,于是劝她的父母早早的将她丢弃。一开始他们自是不肯,可终究人言可畏,尤其是在看见两岁大的女儿时常独自一人自言自语,就像身旁真的有人存在一样。她的父母终于下定决心寻了一个时机,将女孩丢弃在了一处荒山上,任其自生自灭。”婆婆像是在回忆着悠久的往事,眼神飘得很远。x :/ “荒郊野外的,一个小女孩自是活不了。她的肉身虽被野兽啃食完,可魂魄却羁留在了山上。而她生前之所以能与鬼魂通话,也正因为她是阴时生人,天生一双阴阳眼,如今她又是这样子一个死法,魂魄所含的戾气大概可以和魇搏一搏了。” “她是去找那些人寻仇了吗?”白辛奈的心底流过一整条河那样多的哀伤。她那样爱笑,竟是承受了这么多的不幸。 婆婆点着头,“一夜之间整个村子无一活口。” 白辛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样的报仇方法于她而言还是过于残忍了些。 “后来啊,有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遇到了她。那孩子太孤独,觉得这样阴邪可怕的魂魄正好可以和自己作伴,便满心欢喜的将她囚禁在了一个破旧的娃娃体内,整日整日的抱着她。”x 电脑端:/ “那个长不大的孩子才是最可怕的。” 婆婆没有否认的继续说着:“再后来发生了一场毁天灭地般的恶战,那个娃娃厌倦了被人囚禁的生活,拼尽所有力气终于从孩子的手中逃了出来。只是她太累了,身上的力量只够让她附身在一只苍老的狐狸上,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年,此间她的力量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她生前只有三岁,此时的心智也不过如此,她喜欢看见人笑,哪怕只是远远的望着。那只狐狸死后,她又附在了一个病死的孩子身上,她时常听此处的人说起暮晨山上有着整个鹿胥野最美丽的花,最茂盛的树,最甘甜的水......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唯独一双大大眼睛里透着明亮的光,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几天,也不知道暮晨山究竟还有多远,她从前是被人豢养的鬼偶,如今却更像是一只游魂。她有些饿了,便使了些阴毒的本事,饮着一匹白狼的血,没想到却引来了狼群的围攻。她自是不怕,刚要将它们一起撕成碎片时,视线被白色的身影一晃,那个男人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白辛奈听到这里时,抬起头看着婆婆银白色的鬓角被夜风吹动着,像是开在八月间的薄雪草。后面的事她是知道的,却仍祈盼着这结局会有所不同。 “男人看着孩子可怜,便将她带回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暮晨山。她从未见过这般华美的建筑,延绵不绝的楼宇,美丽的如同薄暮的朝霞。她也从未被这么多人好奇的注视着,一时之间竟有些害羞的躲在了男人的身后,而后透过手中掖着的那寸衣角,她瞧见了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女孩有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视线交叠的瞬间,竟让她莫名的觉得欢喜。” “我认识她的。”白辛奈的声音一半哽在了喉咙里,剩下的那一半轻乱而忧伤。 婆婆爬满皱纹的眼角挤出了一抹慈爱的笑,“是啊,我的辛奈认得她。可是她这么多年生活在咒术师的眼皮底下,却无一人识破她,你可知这又是为何?” 少女的脸色霎然间苍白了许多,一动不动的盯着老人启合的唇。 “那是因为她太喜欢那个孩子了,为了能陪在她的身边,甚至不惜用千丝引硬生生地封住了自己体内的力量,这种痛苦比妖族所受的雷劫都不遑多让。” 有风漏了进来,一直抵到白辛奈的心上,冰封一般的寒冷。 千丝引是用一千把细如发丝的利刃刺在心口之上。此法极其阴毒,是彼时的鬼族用来惩戒叛徒的手段。受了千丝引之人,不但力量被封住,连行走都会变得异常痛苦。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傻到自愿去受这千刃穿心之痛。 “可是那个孩子现在却宁愿活在一个虚幻的梦境中,都不愿好好珍惜她所作的牺牲。” 婆婆垂下头,饶有深意的看着白辛奈,后者则像是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中,紧紧闭着双眸,直到有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发间。 星空出现了明亮的火花,大片大片的灰烬落下来,四周的一切看上去就像是一张被火点燃的纸一样。清幽的铃声又响了起来,急促的,清亮的,让白辛奈觉得自己就是被这样的声音给唤醒的。 (_ 章节目录 第5章 丹鱼 有稚嫩的声音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叫卖着篮中热气腾腾的紫米糕。阿拾狠狠的吸了一口那香甜的味道,摸了摸自己饿得“咕噜咕噜”直叫的肚子,神色间充满着犹豫。耳听着叫卖声越来越远,一只手依依不舍地向着门口伸的老长。 背后那扇门就在这时打开,少年下意识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将肚里的馋虫也一起压回去,探着头紧张的朝里望。 “进来吧。” 在得到老人的允许后,阿拾一溜烟的跑进了屋,激动的看着已经坐起来的少女。她的脸上留着未褪去的忧伤,而双眸间却明显有了精神。 “辛奈,你终于醒了。” 白辛奈只觉得头还有些发疼,下一刻就落入了一个紧实的怀抱中,力道之大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真是个莽撞的孩子,你再不松手,她可又要昏倒了。” 婆婆的话音一落,阿拾才一脸无辜的放开了手。他的眼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气恼,有的只是单纯的欢喜,和随后走进来的阿阮一样。 她不该任性的,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人在意着她,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感到快乐。 逃避是弱者的行为,既然自己生来就拥有着这个大陆上最为强大的血脉,注定不平凡的人生,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们担心。” 阿拾还是头一次从白辛奈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少女从来都不会服软,好像她的骨子里生来就有着一股子倔强。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倒是阿阮先握住了白辛奈的手说道:“只要你没事就好。”她的余光却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婆婆。 “我没事,以后都会没事。” 她这样回答着阿阮,也是在告诉着自己,若非死,就得生,生而为强者才有资格去保护自己所爱之人,惩戒所恨之人。 “没想到这老家伙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到还有两下子。” “阿拾。” 伴随着那声蓦然加重的叫唤声,被叫到名字的少年立刻感受到了两道凌厉的目光直直的朝他而来。果然方才的温顺柔和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知道了。”还没等白辛奈说出那个“滚”字,他就自己乖乖的离开。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婆婆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 “既然你现在没事了,我这个老家伙就要回去继续抓我的丹鱼了。”一提到“丹鱼”二字,老人的眼中闪现着孩子看见心爱玩物般兴奋的光芒。 “你们不知道有一处的丹鱼可比琉璃海的还要美丽呢。”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婆婆......谢谢。” 挽留的话止在嘴边,白辛奈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从前是,现在也是。 只是她的心中仍有一个疑虑,从镜湖出来已有四日,白里遇不可能察觉不到,可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镜湖的那个咒仍旧完好无损的存在着,白里遇是不会发现里头关着的人已经出来了。” 婆婆突然间疯疯癫癫的笑了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令她分外高兴的事,枯瘦的手指指着一旁的阿阮说道:“这个小姑娘长得真是俊,不如让她送送我吧。” 云阮的眼底极快的划过一丝怒意,面上却带着如沐春风的笑,任由老人挽着她的手。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云阮。” “唔,名字也好听。” 离开后院前,老人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最里侧那间屋子,半开的窗户前立着一抹湖蓝色的背影,那双浑浊而苍老的眼睛里突然就聚起了一些莹泽的光亮,云阮分明看见她落泪了,可她却说“老婆子这双迎风眼,怕是很快就要瞎喽。”x 云阮望过去的窗前,却什么也没有。可是她知道那里住着谁,那个人不应该搅进来的。 出了半梦居后,老人不动声色的将手反扣在云阮的脉搏上,让她一时之间竟全然使不上劲来。已近黄昏,因着今晚是鹿胥野一年一度的望灯节的缘故,街道不见冷清反而变得更为热闹。走在路上的行人无不好奇的看着一个绝色美人儿跟在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婆身旁,两人的脸上还都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行至岔口,老人却依旧没有想要独自离去的念头,让一旁的云阮不得不先停下来脚步,“婆婆,云阮就送到这里吧。”她刚想挣脱开那只被按的有些发麻的手,一连试了几次却无一成功。 “年轻人就是性子急,要不然也不会弄丢那把琴了。” 夜幕吞没了最后一缕霞光,将整个大地都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连带着云阮的声音都透着浓浓的阴冷。 “你都知道些什么?” 云阮早就觉得这个老人不简单,只是未曾料到她的力量竟会这般深不可测,竟让她完全感知不到这股力量的源头在何处,宛如一个可怕的无底洞。(_ “琉璃海的丹鱼,可真是一种美丽的生物,那赤色的光芒比海面上的渔火都要炫目。” 下一个瞬间,老人已不知所踪,只留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足以让云阮的心底激起了万丈波澜。 章节目录 第6章 云陌 在所有人离开后,这间屋子就只剩下白辛奈一人,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憔悴而清冷的脸,而后对着镜中人露出来了一个笑,这张十八岁的脸上才有了一点少女的娇嫩。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快的用手摘下了头上唯一一支发簪,手指摩挲着上头凹下去的那一块,那里本该长着一个碧色的珠子。 之所有用“长”这个字,是因为那颗珠子不是镶嵌上去的,而是经过了十几年的时间自己长出来的。 这簪子是婆婆在幼年时送给自己的。一根普普通通的桃木簪,上面还有一道细小的裂痕。那时她还小,根本用不上簪子,可是婆婆却笑着告诉她“总有一天会用上的。”况且婆婆还说,只要将它贴身带着,时间久了,那道裂缝中就能长出稀世珍宝呢。x 电脑端:/ 小孩子总是容易被这样的话吸引住。所以白辛奈很是仔细的将桃木簪藏在怀中,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上好几回,等着它哪天可以长出珍宝来。 稍大些的她开始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但是婆婆是不会骗自己的,于是带着这样的犹豫,她依旧期待着那道裂痕中能长出点什么来,至少是一个珍珠也好啊。 等到白辛奈长到了十三岁,簪子还是那根簪子,朴实无华。却因着贴身带的久了,就好像它已经成为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白辛奈将她插在发间,她没有其它多余的首饰,只有这样一个带着一道裂痕的桃木簪,说不定哪一天,它就真的长出珍宝了呢。 可现在它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珠子说不见就不见了,白辛奈有些忿忿地盯着那个凹洞,良久后才重新将簪子插回了新梳好的发髻上。 再看时,镜中蓦然多出了一个人影。错乱了一拍的心跳让白辛奈有些紧张的回过头,看着咫尺之间的那抹湖蓝。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祸水。”这两个字也从她的脑海中一跃而出,她觉得自己此刻被那双湖水一样幽深的眼睛牢牢的吸了进去,很难再挪开。 “是你救了我?”他的声音像是雨滴落在青瓷的茶碗中,带着满山的翠色,很是好听。 屋前的桃花开的正好,绯色花朵的淡香融进微湿的空气里,让这三月天的夜晚透着一丝暧昧。 “是你先救了我,我不喜欢欠别人。” 男子看着白辛奈略显消瘦的身影,有风吹起她披在身后的青丝,明明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模样,却总给人一种历尽沧桑的错觉。 “可那时我分明就......” “那是因为你很幸运遇到了我。” 白辛奈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哪里不妥,却看见男子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比桃花色还要艳丽的笑。 “在下小时候有一世外高人替我算过一卦,说我命中有一大劫,而能救我命者是一位与我有宿世姻缘的女子。”他突然双臂一张,激动地抱住白辛奈,“娘子,为夫寻的你好苦啊。” 白辛奈被他抱了个措手不及,果然脸这种东西是可以骗人的。 “谁......谁是你的娘子?”她好不容易从“祸水”的怀中挣脱出来,立刻离得他远远的。 “对对对。”“祸水”一连说了三个对,脸上还带着不知真假的自责,“是为夫鲁莽了,感情这种事是该慢慢培养。” “为夫姓云名陌,不知夫人的名字是?”云陌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的鹅蛋脸上升起的羞恼,连忙俯首作揖,一脸真挚。 这个“祸水”还想知道自己的名字,白辛奈现在恨不得立刻将他赶出去,天知道她当时是不是被下了降头,竟然会去救他。 可偏偏有人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她所想的反着干。 “辛奈,辛奈......”阿拾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正好撞在了云陌的手肘上,害他狠狠的打了自己的脸。阿拾竟还未发觉有何不妥,只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深刻的领悟到云陌是个多么记仇的主。 “仙女姐姐她回来又走了,临走前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阿拾歪头看着白辛奈脸上隐隐的愠色,一双眼睛不安地闪动着。 白辛奈接过信,知道阿阮不能离开楼拓族太久,她现在是白里遇最信任的弟子,族中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去处理。 突然间阿拾像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毛手毛脚的蹭着云陌湛蓝色的长衫,“哇,这世上竟然还有长得比我还英俊的男子。”随即完全无视云陌眉宇间淡淡的不悦,双手趁势捏了一把他的脸,“嗯,这手感比姑娘还要滑溜。可是你为什么叫祸水呢?” “谁告诉你我叫祸水?” 云陌的脸在此刻阴沉到了极致,阿拾却全然不知的看了一眼白辛奈,被后者狠狠的瞪了一眼后,还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今晚月色真美。”白辛奈眼看着气氛不对,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眼看着就快呼吸上新鲜空气了,却被一只手用力拉了回去。 “我们一起看。” “我也要去。” “......” 就这样白辛奈浑身不自在的挤在云陌和阿拾中间,出了半梦居看到满街的花灯时,她才突然想起今天是望灯节,而很多年来的这一天,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一只手被人牢牢的握着,生怕她会逃走一样。白辛奈下意识地抬眼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子,正好对上了他垂下的眼睛,明亮而诱惑。x :/ 十三岁开始心口处总是空荡荡的地方,第一次落进了一抹温暖的白月光。 “烟花。”阿拾兴奋的指着一朵接一朵绽放的美丽花朵,而此刻街上的所有人也都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被烟花点缀的绚烂夜空。 彼时之境,繁华入梦,而从这一刻起命运的轨迹或许已经开始改变了。 从望灯节回来后,阿拾非要拉着白辛奈和云陌去喝他酿好的桃花酒。埋在树下四季的一坛酒,阿拾挖了好久,终于在一铲子下去的时候碰到了硬物。 阿拾好像从来都是快乐的,他和之夏一样,一直都很容易快乐。三月的天,夜晚的风还留着白天阳光的温度,吹在少女的面上时却依旧清寒。 云陌认真的看着阿拾一层一层的剥去覆盖在酒坛外层的油帛纸,在接过阿拾递给他的酒盏时,突然满脸严肃的站起了身,捋了捋衣角,眼中透着睿智的光芒。 “在下听说好的酒若是和埋着它的土一同饮下去,是可以强身健体的。”他此番一本正经的模样很是容易哄住一根筋的阿拾。 “真的?” 阿拾下意识的望了一眼白辛奈,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暗暗忖度着他没必要骗自己,于是欢欢喜喜的拾了一小撮泥土,放在了酒盏中一饮而尽。 “你还真信他说的?”白辛奈瞧着阿拾一脸即将得道升仙的样子,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骗我?” 不知因为桃花酒太烈了,还是因为气愤,阿拾的脸涨得通红,觉得自己现在满嘴的土腥味,无奈酒已下肚再也吐不出来,就只好气冲冲的瞪着努力憋住笑的云陌。 后者想着终于报了撞脸和捏脸的仇,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可怜的阿拾却真真尝了一回泥土混着酒的滋味。 经过这番闹腾之后,阿拾一直气呼呼的不理云陌,连酒都不许他再喝。云陌觉得他头脑虽然简单,可酿酒的手艺却是一流,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一杯一杯的桃花酒下肚,而自己只好无趣的捏着一只碧色的酒盏,眼眸里透着艳羡之意。 “哎,这么好喝的酒,怕是连宫中都寻不到吧,真不知道是怎么酿出来的哟?”故意提高的尾音果然引来了某少年的注意。 阿拾早就想要炫耀一番,听完此话后,心下对云陌的恼怒立刻减少了六分,“算你识货,小爷我这酿酒的手艺可是数一数二的......” 白辛奈刚刚还暗自庆幸终于可以躲过阿拾的夸耀,此刻只好勉强应和着他沾沾自喜的神情,听他说着如何将晨露中的桃花瓣收集好,用上好的青芝酒泡着,在满月的日子里埋在桃花树下,一直等着来年的望灯节才能开封...... 阿拾的话音刚落,云陌立刻捧场的拍着手说道:“果然厉害。”这话让阿拾很受用,他现在又觉着云陌是个大好人了。 白辛奈瞧着眼前这亲密无间的二人,鄙夷地摇了摇头。 那一夜桃花香甜的气息一直将月光笼罩下的夜色浸透。阿拾微红的脸庞,爽朗的笑声以及云陌那双如湖水般幽深的眼眸一直留在白辛奈的心底。少女的左手不自觉的握住了挂在脖子上银铃,有淡淡的光芒漏出来,像是轻轻抚慰着她。 夜里的雾气不断加重,粘在头发和衣服上的时候那些湿气会趁机渗进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没入五脏六腑,而后细碎的记忆就会借着酒意悄无声息的碾压上来,让白辛奈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从前。 从前啊,有一座终年缭绕着雾气的暮晨山,一群白衣飘飘的咒术师,一个满脸憨厚的胖厨子和他那条黄色的恶狗,还有长得比女人还要看好的兰泽叔叔,永远也高高在上的白里遇。 那是楼拓族,住着凡世间最厉害的咒术师,除魔卫道,匡扶正义,受着世人的敬仰。这一任的族长白里遇,至今未娶,膝下却有一义女,那孩子自小顽劣,不被其父所喜。 族中最里层的院子里,植了一棵的楠木,茂密的树叶撑开来,默默的遮去了盛夏时节倾斜而下的骄阳。屋内有一张挂满了巫蛊娃娃的床,雨天的时候,床上睡着的孩子总担心会有厉鬼借雨而来,将她吃进肚子里去。 孩子从小没有娘,只有一个不爱她的义父和一群沉闷死板的师兄。她时常爱捉弄那些比她年长的师兄,有一次,她将一只青蛙放进了最害怕此物的五师兄衣袍中,看着他害怕的上蹿下跳的模样,捧着肚子笑的没心没肺。 “你这般爱捉弄人,迟早被厉鬼吃了去。”五师兄气急败坏的冲她说道。 孩子总在人前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因为她知道碍于白里遇,那些师兄都不敢将她怎么样。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她最害怕黑夜,最害怕没有人陪。 白辛奈觉得一双眼睛酸胀的很,她的酒量一向不佳,阿拾却一杯接着一杯替她斟满,她实在抵不过阿拾那弟弟一样带着点撒娇的语气。不知不觉中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阿拾的笑声也渐渐的淡了下去。到最后好像迷迷糊糊的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里有鸢尾花清淡的味道,让一颗缠绕着冰冷雾气的心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章节目录 第7章 鬼偶 这是一块古老而躁动的大陆,千百年来每个有可能触碰到那把至高无上的王座的灵魂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往上攀登着,这个过程危险而漫长,稍有不慎都会摔得粉身碎骨。 通往王座的高耸阶梯上无时无刻不在滚落下死不瞑目的头颅,然而却阻止不了接踵而至的灵魂,踏着还未冷却的血液,迫切的仰望着那把仿佛近在咫尺的王座。 这块大陆上先后发生过三次大规模的战乱,鬼族和湖灵族,鬼族和鲛人族,鬼族和人族。野心勃勃的鬼族在取得了前两战的胜利后,将矛头直指三族中最强的人族。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后世对于血月之战的记载却只有寥寥几句,似乎没有人愿意再去回忆那样一个到处充斥着死亡的梦魇。 只是对世人而言的结束,却无时无刻地不再提醒着这个此刻站在地宫中心的男人,所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这是一座阴森而诡异的地下宫殿,每一面宽大的石墙上都囚禁着上百颗面色灰白的头颅。那些头颅并非活着,只是被一种极为邪恶的术法操控着,灵魂不灭。 而那股术法的源头来自于一双修匀的手,手的主人有着被岁月偏爱的俊美容貌,只在披散的发丝中间夹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灰白。 他随手选了一颗头颅,将一团猩红色的亮光打入其天灵盖中。片刻之后,一双紧闭的眼睛倏然间睁开,赤红色的眼瞳呆滞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宛如一个木偶,可他却比木偶有用得多。 有脚步声在这时响起,回荡在密不透风的地宫中,轻盈而优雅,“九幽族的这些人可能死也想子剥离出来,附上咒术师自己的意念,再将一半的魂魄重新注入体内,由此而制成的活死人就被称为鬼偶。 只是这法子不但阴损而且极易被反噬,一旦咒术师自身的修为不足以操控魂偶,它就会将宿主生吞活剥。 九幽族历代族长都在研究如何制成鬼偶,为此还秘密建造了一座庞大的地宫,只是却无一人成功。 “你果然比他厉害,难怪蝶儿费劲心思的想要嫁给你。” “蝶儿”这两个字让云衍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盯着这张和自己有着七分相似的脸,却找不到任何一丝属于自己的印记。x :/ “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说起来你还是我这具身体的父亲呢。”女子掩面笑着,那声音像是一条花斑的毒蛇,紧紧地缠着云衍的脖子,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提这些旧事吧?”说话间,那只被云衍操控着的鬼偶突然毫无生气的倒在了地上,一颗涨的暗紫色的头从脖子上落下来,滚到了云衍的脚边。 “需要祭祀出最心爱的东西才能制成真正的的鬼偶呢。”女童的话蓦然在云衍耳边响起,那个神秘诡异的孩子出现在这座世上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地宫中,教给他制作鬼偶之术,云衍从未见到过像这样深不可测的邪恶力量,而她教自己似乎只是因为好玩。 那孩子带给他的恐惧就像是无尽的深渊,他被困在在渊底,望不见任何生息。 “又是一个废物。”云衍轻描淡写的说着,挥手将那颗头颅化成齑粉。 女子的嘴角微微上扬,眸光也渐渐收拢在了一起,“你可听说过琉璃海?”不到,真正的冷血狠绝的那个人会是你吧。”来人是一个绝美的白衣女子,声音中带着与她的长相不符的戾气。 “他们从来就没有真的把我当成族长,像我这样的叛徒如果不冷血狠绝,哪里能活到今天。” 说这话的男子正是世人皆以为在一个月前死在楼拓族手上的九幽族长云衍,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露着一个无辜的笑,手指极快的结成一个印,操控着那个破墙而出的鬼偶。 “这就是鬼川臧束耗尽一生心血都没有制成的鬼偶?”女人非但没有被鬼偶身上浓重的弑杀之气所震慑到,反而像是看着一件称手的兵器一样,眸光潋滟。x 电脑端:/ 女子口中的“鬼偶”,是一种修习咒术之人所不能接触的禁术,将生人的魂魄通过无比残忍的法 章节目录 第8章 萤火 要是没有上九幽山,白辛奈或许会一辈子活在自己编织的那个安然平淡的梦里。 外头厮杀震天,白袍的咒术师满腔热血地想要杀尽每一个邪恶的九幽族人。而在那间密室中,白辛奈见到了楚随师伯口中罪大恶极的九幽族族长云衍,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临死前告诉了她一个见不得天日的秘密。 她的生母是一只法力强大的妖,拥有着近乎妖君力量的血液,那是这个世上最为可怕的武器。而他的生父利用母亲,欺骗母亲,流尽她体内的每一滴血液才将整个鬼族封印进忘川。 血月之战后,世人最该铭记感恩的原来是她的母亲。 而他的生父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敢相认,是嫌弃她的体内也流淌着妖族的血液吧。 “孩子不要难过,其实你的母亲并没有死,她只是被白里遇作为结印囚禁在了忘川,而这世上可以打开这个结印的人就是你。” “我?”白辛奈握着男人冰冷的手,他快要死了,他曾对母亲这样的好。 “只是你现在身上的妖灵被强行封住了,唯有...唯有找到这世上的至阴之魂,才能...才能将它打破。” 白辛奈有些承受不了突然来临的真相。残忍的,不堪的真相让她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不是活在自己的梦里还是活在白里遇为她画好的牢笼中。 所有的恨意一下子酝酿成灾,她揣着这份灼烧着的恨意回到楼拓族,推开那扇陡然间变得沉重无比的房门。x :/ 十七年来第一次这般强烈地想要杀死这个伪善的男人,他还是不愿承认,就算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他令自己沉眠于镜湖湖底,可笑的希望镜湖之水可以洗净自己的恨意。x 到头来,还不是白费力气,这一个月让她对白里遇的恨有增无减,她甚至怀疑世人口中至纯至净的圣湖,或许也是一个编撰出来的谎言。x 电脑端:/ 阳光一日好过一日,盛日的光将整个大地都涂上了一层蜜蜡,暖得人酥酥软软的。白衣少女屈着腿靠在树干上,目光不时的瞟过溪水边那个卷着裤脚,满脸认真的男子。 云陌的手中举着一把锃亮的剑,朝着清澈的溪水一下一下刺去。白辛奈觉得这样的画面有趣极了,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离开半梦居那日他说的话:“你可是我命定的娘子,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准会被外面的坏人欺负了去,带上我就不一样了......”他絮絮叨叨地向白辛奈罗列了许多带上他的好处,一脸你占了大便宜的神情。 “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油嘴滑舌的祸水,还说什么保护自己。”白辛奈暗暗想着,“不必了,我要走的路艰险万分,九死一生。”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就差没有挑明“你一个祸水,换我来保护你还差不多。”而云陌就像是知道了她心中所想,那双眸子敛起了笑意,极快的闪过一丝冷厉的杀气。白辛奈都没看清楚他是何时出的剑,一朵朵桃花就整齐的排放在了云陌手中的剑上。 “深藏不露。”白辛奈偷偷咽了一口口水,“明天一早出发,不要告诉阿拾,还有不准再叫我娘子。”什么世外高人,一听就是江湖骗子,白辛奈不觉得自己前世遇见过这个祸水,更别提什么宿世姻缘。 看着一尾银白色的鱼被提出水面,白辛奈的面上不自觉地透着欣喜。在火的炙烤下,诱人的鱼香味散开来,“看不出,你还会烤鱼?”白辛奈不得不承认带上他是个明智的决定。 关于云陌的身份,他只说自己是个浪迹天涯的剑士,无父无母,仇家倒是有一大堆。 “你要寻仇,我要避仇,怎么看我们都像是天生一对。” “谁告诉你我要寻仇?” 祸水仰起头指了指天,面上带着比阳光还要耀眼的笑,“此去一路,纵然九死一生,我也会陪在你左右,不离不弃。” 誓言和谎言很像,都需要义正言辞的说出口,让人听不出一点破绽。只是前者经得起年岁的打磨而不朽,而后者风一吹就会四散。 白辛奈是擅长说谎言的,可是这一刻她却辨不出云陌的话是誓言还是谎言。那双看向她的眼睛,目光灼灼,容不得半点怀疑。 她心底里相信了这是誓言,尽管这样的誓言经不起敲打,到头来还是成了谎言。 云陌将烤好的鱼取下来递给她,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是不是觉得带上我真是一个明智之举?” 白辛奈啃了一口鲜嫩的鱼肉,在味蕾得到极大的满足后,不由的点了点头。却在看到他那张沾着木灰的脸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前者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下一刻脸上传来少女指腹独有的温软。 她的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最好年纪里娇嫩的要命的模样,为何偏偏要让自己遇上。 “你莫不是想把自己也给烤了?” 方才灰迹被擦净的地方透着一丝潮红,云陌反常的没有还嘴,而是埋下头咬了一口肉,觉得比他这么多年来吃过的任何鱼肉都要鲜美。 这些日子里,他们一路朝北,不但人迹越来越罕至,现在身处的这片山林间,到处是茂密的树木,就连方向都快辨不出了。 按着阿阮信上说的,能释放出自己体内妖灵的三缕至阴之魂是鬼君夷戈的三大护法,在血月之战中他们并未同整个鬼族一起被封印进忘川。这三人现如今藏匿在了悯月大陆的各处且都拥有着深不可测的力量,要想得到他们,必要先找到一把名为“彼岸”的琴,而这把琴现在就在一处名为琉璃海的地方。 “我会一直站在辛奈这一边。”阿阮脸上有真诚而温暖的笑,她的话白辛奈一直都深信不疑。不去问她是如何知晓自己身上的秘密和打开这个秘密的方法,就像从一开始她就和自己一起见证了所有应当发生的一切。 云阮是在白辛奈十四岁那年来到楼拓族的,那是个聪慧美丽的少女,全族上下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 白衣胜雪的云阮站在祭坛上的模样,白辛奈从人群里望见过。 她熟练地念着一个颇为繁冗的咒,随着柔美的声音落下,一棵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将整个祭坛团团围住。 这之前还没有哪个弟子能够像云阮一样,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就修习到了木行,白辛奈看见白里遇脸上赞许的笑容,突然有些嫉妒起了这个容色绝丽的少女,因为这样的笑,白里遇从来都不会为她展露,尽管她也修习到了木行,却不能像云阮一样光明正大地展示在人前。 而祭台上的少女此刻正透过一道道艳羡和倾慕的目光,看着台下那抹转身离去的背影,眼睛里的光暗了一下,像是星星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那天晚上,白辛奈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未冥湖边,这片湛蓝色的湖上时常立着几个白色的人影,借着平静的湖面来控制他们浮躁的心绪。 只是今晚,整个湖面却空无一人。 白辛奈有些出神的望着洒满月光的湖面,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柔美的叫唤。 “辛奈。” 那是白辛奈不曾熟悉的声音,她转过身去看见夜风吹起那人纯白的裙角,就像是一个堕入凡尘的仙子一样,美的叫人挪不开眼。 “云阮。”白辛奈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辛奈看起来似乎不开心?”云阮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就像她们已经相熟了很久一样。略带灼热的温度传至白辛奈的掌心,渐渐全身的血液都随之滚烫了起来。 “以后,我来保护辛奈好不好?”她的眼睛里透着诚恳的善意,像是一朵盛放的莲花一样看的人心神恍惚。 自从那个晚上之后,白辛奈就和阿阮就成为了好姐妹,她像是一个小姐姐一样的照顾她,对她好。 只是之夏似乎不太喜欢阿阮。白辛奈可以感受到,每次在她面前提到阿阮的时候,之夏脸上的笑容都会僵硬下来。 白辛奈此前从未听说过琉璃海,一路上也问了许多人,皆说闻所未闻。一颗心也随着未知的前路渐渐不安了起来。 夜幕将至,云陌在一旁升起了篝火,看着不断跳跃的火苗,白辛奈觉得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小撮,极力的想要发出光亮,不明所以的深陷,而后又遍体鳞伤的觉悟。 她前一刻想着如何寻到琉璃海,后一刻又开始断断续续的念着之夏,她的眉眼,她的声音,她那如夏日般热烈的笑..... 白辛奈将自己结进了一个茧里,那些丝线越束越紧,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寻不见。 “你好像很容易出神?” 云陌突然响起的声音里融进了白月光,很舒服。白辛奈侧头看着月色下的少年,后者的眸光中闪着灼灼的光,有些炽热和难捱。 思绪再一次飘散开去,想的却是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月下篝火......白辛奈连忙摇了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好歹也是一只半妖,人世间的那一套,自然也就用不到自己身上。 云陌将她方才时而苦恼,时而忧伤,时而又放空的表情悉数收入眼底,阑珊的夜色在少女泛着潮红的脸上化开来,无比迷人。 山中有萤火,淡黄色的。起初只是二三点,渐渐的就越聚越多。白辛奈被这美丽的光亮所吸引,葱白的指尖上停着一只萤火虫,少女小心翼翼地凑近去看,却还是惊动了这小小的生灵。片刻间所有的萤火都朝着林子深处移去,就像是受了某种神秘的召唤。 白辛奈有些失落的看着消失不见的萤火,背后有人戳了她一下,回眸的瞬间,一只萤火虫从云陌的掌心中飞出来,绕在白辛奈的身前。那点微弱的光,却足以让她觉得欢喜。 “那个,只是顺手抓的。”云陌没想到她会这样高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只是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熟悉的,就好像很多年以前也有人为她捉过萤火虫,在淡黄色的光亮中,她应该很喜欢那个低眉浅笑的人,才会踮起脚去亲吻他的唇。 模糊的记忆从白辛奈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带给她不小的波澜。心底那处被遮了光的地方到底放着些什么? 她看着那点萤火远去,看着笼着月色而立的男子,忘了自己是何时睡去的。 章节目录 第9章 绸桥 此后寂静的夜里,耳畔喧闹的烟花声,一下一下的将我坠入从前你还在的日子,那些日子太过温暖,总让我觉得要是能这样长眠该有多好。(_ 白辛奈睁开眼时看见四周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晨雾,将树的轮廓打散,这座林子变得越加虚幻而缥缈。少女轻轻拭去眼角冰凉的泪水,用力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清亮的鸟啼声惊扰了雾气后又消失不见。云陌背对着白辛奈立在逆光中,就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靠着树睡了一宿,双腿麻的就快要失去知觉,白辛奈起身时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和大地来个亲密的拥抱,却被一双温暖的手及时接住。他身上带着晨露清爽的味道,放大的俊脸一点一点的霸占着白辛奈的双眸。 不断加快的心跳,让她狼狈的从云陌的怀抱中逃离。 白辛奈幼时贪玩,最爱捉弄那些比自己年长的师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将闹腾的性子收了起来。也是从那时起,她自觉成了一个清心寡欲之人,尤其在经历了这些事后,她以为这辈子自己大概已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可为什么每一次望向你时,都会觉得那遥遥无期的荆棘路上,原来也会开出淡紫色的花朵,只是那些花终觉会凋谢,而你也终觉无法陪我走到最后。 “哞哞”,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清亮的牛叫声,白辛奈他们循声望去,只见树影斑驳的林子中,一只健壮的白牛正缓缓走来,那牛长得不似凡物,且不说它的颜色,更因它行过之处都开始绽放出了纯白色的花朵。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牛背上坐着一个蒙着面纱的素衣女人,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婉转而动人。一牛一人经过白辛奈身边时,女人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睛才缓缓睁开来,面上带着一个不温不热的笑。 “姑娘可知道琉璃海在何处?”白辛奈下意识觉得她应该知道些什么,只是那女人就像没有听到似得,依旧自顾自的唱着歌。 “神山之巅,花泽如云,忆兮盼兮,子不于归......” 眼见着那牛越走越远,与其在此怎么也绕不出去倒不如跟着这个女人走,白辛奈打定主意后连忙追了上去,却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云陌。”她有些焦急地唤着拄在原地的云陌,心想着他不会是被歌声迷惑住了吧。 后者薄薄的唇紧抿着,顺着叫唤声抬起头,眸光却越过白辛奈追随着那点纯白,涣散而迷惘。 这是一只高冷的牛,若是白辛奈稍微跟近一些,那白牛就像屁股后头长了眼睛似得,不开心的甩着它那条比一般的牛都要长的尾巴,毫不留情的打在白辛奈的身上,疼的她直往后退。 “人落平阳被牛欺。” 云陌在一旁说风凉话不嫌腰疼,而后一只脚就被人狠狠地踩了一下,白辛奈踩完后不长记性的往前跑,那条牛尾巴就毫不客气的打在她的手臂上,云陌的笑声又会接着从身后传来。只是坐在牛背上的女人除了唱着那首重复的歌谣外,至始至终都没有同他们讲过一句话,就像她只是一个被人剪出来的纸人一样。 如此折腾了一路后,空气中渐渐可以嗅得到一丝海水味道。林子的出口就在眼前,骤然开阔的视野却再也寻不到那只高冷的白牛和那个神秘的女人。 青山在此岸,隔着绵白的雾气,瞧不清楚彼岸是怎样的光景。 “绸桥。” 看着眼前这座丝滑柔顺宛如一匹上好白绸的桥,白辛奈激动的叫出了声。寻了这么多天,终于见到阿阮信上所说的绸桥了。 她刚想踏上去,就被云陌拉住了。 “小心。” 男子皱着眉,警惕的打量着这座诡异的桥。而后弯腰拾起一颗石头,将其丢到桥上。那石子像是落在了虚无缥缈的白雾中,直直的坠了下去,随后雾气又极快的愈合,恢复成了方才的模样。 白辛奈有些后怕的向后退了几步。底下是万丈深渊,这要是摔下去,估计会死得很难看。手上蓦然间多了几张符纸,少女念了一个咒,将它们掷出。符纸上朱红色的咒慢慢的化作了一座凌驾于绸桥之上的桥。 白辛奈眼中带着喜色,只是转眼间那朱红色的桥就被白色的雾气覆上来吞没的无影无踪。这让她有些气恼的踢了一脚脚下的石头,心中暗骂,“什么破桥,我就不信过不去。”在接连试了好几种术法都宣告失败后,她才渐渐绝望了起来,颓废的看着一旁皱着眉的云陌,不过脑子的叫出了已到嘴角的那个称呼。x :/ “祸水,你说它是不是很坏?这样的好看,引诱着人靠近,而后再将其拉入万丈深渊。” “祸水?” 云陌有些不爽的看着少女的双眸,那里装着碧蓝色的天,却让他那颗初生的心有些刺痛。 昨天夜里在白辛奈熟睡后,有一个人来找过他给了他一道符还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杀父灭族之仇未报之前,他又怎么可以死呢? “你相信我吗?” 白辛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却在对上云陌那双诚然的眼睛时,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手放在他伸过来的手心中。这份将生命都交于他的信任来的很蹊跷,却又像是很早以前就埋下的。 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白辛奈看了一眼身边的云陌。他的一袭长衫快要融进白色的绸桥里,山风拂面,眉宇舒朗,纵使粉身碎骨,都忘不了他此刻的模样。 行至一半的时候,她确定自己嗅到了一缕极为浓重的暴戾之气,就像这桥本身就是由什么可怕之物所化,念及此握着云陌的手不由的用力,后者感觉到了她的不安,脚下的步子慢了下来,“别怕,我在。”他说了四个字,带着一抹令人心安的笑。 脚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可是白辛奈的心却很踏实。耳后有清冷的山风,额前是腥咸的海风,他牵着自己,俊美高贵宛如天神。 很久之后,云陌开始怀疑自己那日到底是靠的那道符过得的桥,还是因为自己的心。 章节目录 第10章 天神 彼岸的模样愈渐清晰了起来,绸桥的一端连着一座偌大的祭台,雾气渐渐的散去,露出一座高大的雕像来。 白辛奈双脚一接触到实地,连忙将手从云陌掌心中抽回,脸上浮着两朵淡淡的红晕。她避开云陌那贱兮兮的笑,假装认真的观摩着眼前这座奇怪的雕像。龙尾人身,线条粗糙,也不是用玉石所刻。只是凝望着它时,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崇敬感。 “是龙神。”云陌摸着下巴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 “我曾看过古书上的记载,大泽之北有海名琉璃,海之南有民,世代信仰龙神。” “你还喜欢看古书?” “不然你以为我这风度翩翩的气韵是怎么来的?”云陌挺了挺胸,站的越加挺直,似在等着少女的认同。 他这个人最知道该怎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白辛奈懒得理他,目光落在这处还未曾被世俗的纷扰所染之地,有袅袅的炊烟从一间间低矮的屋子里飘出来,岁月静好。 “龙,龙,龙,龙神显灵了......”突然传来一阵惊喜无比的声音,两三个带着斗笠的中年男人睁着几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白辛奈和云陌,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 白辛奈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的张望着四下,哪里有什么龙神,随后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难道是自己和云陌?而此刻后者的眼神有些无奈的告诉她:你说中了,就是我们。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白辛奈的解释声早就被淹没在了祈祷声中。 “怎么办?” “跑。” 白辛奈还没琢磨出他要如何在多人的包围下冲出去,下一刻就发现自己被云陌拉着站在了一把剑身上。 “抓紧了。”云陌的声音刚落,脚下的剑就飞升了起来。白辛奈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角,看着那些人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这才松了一口气。 流云从身边掠过,风中有咸咸的海水味道。两人的发丝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 白辛奈看着脚下那处极其庞大华美的楼阁,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整座城好似以那处楼阁为界,西面多为粗布衣衫的渔民家低矮的房屋,东面则是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家的住处。 只是少女的注意力很快又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域所吸引。 “琉璃海。”少女兴奋的望着前方,那是一大片湛蓝色的海,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宝石般的光泽,白辛奈舍不得眨眼,惊叹和喜爱之色溢于言表。 所有的疲惫和郁结都在这美的不真实的景致下,有过片刻的忘怀。蔚蓝的天,干净的风,晃荡着的心,她好像从前答应过一个人,要陪他一起回琉璃海,看潮起潮落,只是现在却不记得。 云陌将剑停在一户围着栅栏的人家门口。一排排腌制好的鱼干被整齐的挂在檐下,一个垂髫的男孩正蹲在地上玩的兴起,在看到从天而降的白辛奈和云陌时,惊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结结巴巴的叫着:“天,天,天神。”(_ 白辛奈有些头疼的看了一眼云陌,后者则若无其事的将剑仔细收回剑鞘中。 “小鱼儿,吃饭了。”屋内传来女人的叫喊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过后,露出一张包着碎花头巾黝黑的脸来。目光对上他们二人时,先是一惊,而后透着些敬意。 “我们,我们只是碰巧路过。”白辛奈刚想拉着云陌离开,却听到那孩子跑过去拉着她娘亲的衣角认真地说道:“娘亲,娘亲他们是天神,小鱼儿亲眼看见他们从天上飞下来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就在白辛奈以为她娘亲肯定会一脸严肃的训斥他不许胡说的时候,那女人却拉着他的儿子一起跪在了地上,满脸欣喜的看着他们,“信女不知天神降临,还望天神恕罪。”这下白辛奈可彻底傻了眼,这里的人也太单纯了吧。 “既然已经被你们知晓了,还望请不要宣扬出去,我二人素来喜爱凡间,此番也是偷偷下界。”云陌脸上带着童叟无欺的笑,让那女人激动的都快要涌出泪水来,一个劲的点着头。 白辛奈看着那笑,宛如有一条小蛇沿着她的背脊爬上来,凉飕飕的,却也只好努力跟着云陌一起保持微笑,看看女人又看看云陌,心中却恨不能把后者的嘴巴堵上。 那女人叫陈双,丈夫顾有年在一年前出海打渔时遇上了大风浪,从此音信全无,只留下她和小鱼儿相依为命。 顾嫂是个热情的性子,此时正一个劲的往白辛奈和云陌的碗里夹着菜,自己却一口未动。看得出顾嫂家十分清贫,可她还是将家里最好的菜都摆在了桌上。白辛奈从那碗堆的高高的饭碗中望着对面的顾嫂,心中淌过一丝暖流。x 电脑端:/ “天神哥哥和天神姐姐是夫妻吗?” 白辛奈刚要咽下的饭被小鱼儿童真的话噎住,“咳咳咳......”少女捂着嘴咳着,“是......”兄妹二字还未说出口,就迎上了一道温柔的掐得出水来的目光。 “瞧我这娘子就是容易害羞。”云陌无害的笑晃的白辛奈很想给他一拳,随即用力地踩了他一脚。 “叫你乱说。”白辛说着的无声的唇语,狠狠的瞪着他。 云陌的忍耐力果然不同常人,只是皱了皱眉,丝毫未影响他那抹充满爱意的笑容。 “娘子,你怎么不吃啊,来,让夫君我来喂你。” 碍于顾嫂满眼的期待,白辛奈只好张嘴去吃云陌夹给她的菜,“王八蛋,居然在菜里夹了辣椒。” 白辛奈自小不能吃辣,此刻只好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生生地将它咽了下去。 “看把我家娘子好吃的,都快要哭出来了。顾嫂的厨艺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云陌的话惹得顾嫂又是一阵欢笑。 “天神喜欢就好。” 相比刚才的拘束,顾嫂现在已经可以将他们当做常人看待了。白辛奈觉得这主要是归功于云陌这个臭不要脸的“天神”。 章节目录 第11章 元公子 琉鱼城,与其说它是一座城,倒不如说是一座海岛更为确切。城中最出名的不是那些形态各异肉质鲜美的鱼,而是一处名为星罗阁的地方。连整座城都是以此阁为界分为新城和旧城。新城富饶,旧城清贫,新城有华衣美酒,旧城却只有星光渔火,只是旧城的人总也向往着新城,而新城的人却守着满屋的财富,艳羡着能有海风拂面。(_x 星罗阁中无奇不有:赌坊、青楼、酒肆......日日笙歌,当真是个快活之地。那些往来其中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布衣百姓,只要有钱无论你是何等身份,都可以来此纵情享乐。 阁子的主人唤作元公子,从没有人知道他的全名叫什么。那是一个唇红齿白的俊公子,连男人瞧了都不免心底痒痒的。 元公子性子直爽热情,这阁子中的侍女仆从和来此的客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与他亲近的。x :/ 大家都说,星罗阁的元公子近一年来身边多了一个身量高挑,肤色如雪的女子。那是个冰美人儿,从来都不曾对谁笑过。 元公子唤她阿妩,而她却并未有如名字的半点妩媚,跟元公子站在一块儿的时候,倒比他还生生高出了一个头。可是元公子却是爱极了她,形影不离的将她带在身边。 底下的侍女皱着眉嘟嘴议论道:“公子待她都快要比过自家哥哥了。” 只是她们之中也没有谁见过元公子的哥哥,却知道那是个羸弱的男子,一直在北院养病,元公子每日都要去看望他这哥哥,真真是兄弟情深。 这样有情有义的公子,侍女们每每谈论起他的时候,脸颊上总不免染上一丝羞赧的红晕。 明日便是旧城一年一度祭拜龙神的日子,各家各户都会在这一天,将自己捕到的最好的一尾鱼精心烹制,用来献给龙神。 诱人的鱼香味被海风吹散,弥漫在整个旧城的上空。蔚蓝色的天空中,时不时掠过一只只白色的海鸟,留下一连串清亮的鸣叫声。 白辛奈他们跟在顾嫂的身后,随处可见穿着粗布衣裳,带着碎花头巾的女人,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男人们黝黑的脸上则带着纯善的笑容,恭敬的接过妻子手中的那碗鱼,仔细摆放在偌大的祭台上。 古老而淳朴的祭典,让这座城看上去一直存留在了许多年之前,仿佛这里的时间一直没有流逝过一样。 白辛奈偷偷的瞥着身旁的云陌,努力想要忍住不笑。他穿着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裳,带着一顶漏了好几处洞的斗笠,将自己的半张脸遮去,活脱脱就是一个打渔郎的模样。 云陌好似察觉到了少女异样的目光,伸手将帽檐压的更低。回想起顾嫂听说他们想去看龙神的祭典,又怕别人识出他们,很是热情的将她丈夫的衣服拿给了自己。云陌低头看着这件打了补丁的衣衫,却浆洗的很干净,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带着一股海边小城独有的清爽气息。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差不多知道这个面上总是冷冷的少女,只是将自己的心隐藏的太好了。就像现在,她绯红的脸上努力忍着笑,甚是可爱。想到这里,云陌被遮去大半的面上不由地浮起了一丝笑意。 只是这扑鼻而来的鱼香味,让他刚刚才吃过饭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真是奇怪了,自己以前也没这么能吃啊。 “元公子来了”不知是谁人用娇羞的声音叫唤着,人群中突然一阵攒动。原本很有秩序的街道,都因着这个人的到来而变得异常拥挤。 这是白幸奈第一次见到元公子。他穿着一件蓝白的褂子,手间握着一柄折扇,当真是一个细皮嫩肉的俊公子。一张被海风吹成了蜜色的脸上,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珠贝般莹白的牙齿。 “呀,顾嫂今年可算是不做蒸鱼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妇人手中浓油赤酱的鱼,笑着打趣道。余光却注意到了一旁低着头的白辛奈,碎花头巾下俏生生的一张脸,在一群肤色黝黑的女人中间很是显眼。 顾嫂似乎很喜欢这个元公子,不只是她,周边的妇人差不多都围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着,那元公子每每出口的话都能引来一阵欢笑声。只是那些笑声中还参杂着一声清幽的银铃声,少女的手紧紧的握着挂在脖子上的银铃,若有所思的看着人堆里笑的灿烂的公子。下一刻却正好对上他看向自己时毫不避讳的目光。 “这两位看着很面生啊?” 那是一双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眼睛,明亮的仿佛一下子就能看穿人心。一下子从白辛奈心底涌上来的熟悉感强烈而急切,却又无处可寻。 “公子不知道,他们是刚从新城搬来的。”顾嫂凑到元公子跟前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男子的脸上浮起一抹暧昧的笑,看着那对私奔而来的“小夫妻。” 随着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年迈的长者颤颤巍巍的走到祭台上,浑浊的眼睛虔诚地仰望着龙神,朝着它弯腰跪拜,底下的人也跟着他一起做着。整个仪式的过程中,每个人的脸都是安详而平和。少女的注意力却一直停留在那抹蓝白色的身影上,鬼念铃是不会弄错的。 章节目录 第12章 星罗阁 “都打听清楚了?”一双纤细的手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扇子以玉为骨,触手生凉。 “禀公子,那二人确实是几天前突然搬到旧城的,但老奴在新城那边打探过,这些富贵人家家中并未有这样一对私奔的年轻男女。” “会不会是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故意隐瞒?” 花窗下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青衣公子的脸上带着一抹轻浮的笑,看着楼下那个扭着细腰朝他抛媚眼的女人。 “那些人是整座城里最出色的探子,不会弄错的。” “这样子啊。”元公子眯着眼睛,朝着那女人丢下去一朵红色的花,偏巧落在那对若隐若现的□□上,惹得女人娇羞的叫着“讨厌。” “公子还有一件怪事。” 一听到“怪事”二字,元公子的眼中明显带着浓浓的兴趣。 “据旧城那些渔民的描述,前几日龙神像前突然从天而降了一对青年男女,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升而去。旧城的那些人都说是龙神显灵了。” “龙神么。”公子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轻嘲,随即又变回了那副纨绔的模样,拿扇子轻轻的点在瞿伯的肩上。要知道这座城可不是随便哪个凡人都能进来的。 “瞿伯辛苦了。” “哦,对了,这是公子要老奴买的百花糕。”瞿伯将一盒子精美的糕点拿给元公子。公子仔细的接过去,很怕会弄碎里头的糕点。“阿妩可是最爱吃蓦然楼的百花糕了。”他喃喃的说着,眼底是抹不开的温柔。 元公子爱听戏,便在星罗阁中建了一处戏院,名唤今初,里头住的都是琉鱼城中顶顶好的角儿。今日这今初院中正唱着一曲《鸳鸯错》,讲的是一对苦命鸳鸯,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元公子坐在四四方方的梨木桌前,抿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神色间戚戚然,像是被那戏文感动了去。 “那公子可真是没用,顾这顾那的一大堆,直接与那小姐私奔了去不就好了吗?”云公子侧着头对着阿妩说道。 那姑娘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也不回答,目光越过元公子停在了戏台上那个身段玲珑的旦角身上。 “你为何只看她,不看我。” 元公子蓦然间收起了笑,完全忘了方才还同情着那小姐,而是轻柔的将阿妩的头掰过来,满意的看着她眼眸中只映着自己的模样,“本公子要是扮起女装来,可比那角儿好看多了。” 元公子动手剥了一颗葡萄,将它递给阿妩,见她完全没有要吃的意思,便直接将它塞进了阿妩的嘴中,看着她猝不及防的模样觉得比台上的戏文还要有意思。 “公子。”瞿伯在元公子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让他头一次没看完这出戏,便沉着脸离开了。 “还有多远啊?”白辛奈终于累的走不动了,心中抱怨着:这么庞大奢华的地方,直接叫星罗宫算了。她忘了这是自己拐过的第几道弯,进过的第几间院子。只记得一圈一圈的绕进去,最外层的是酒肆,扑面而来的酒香很是诱人,接着是赌坊,骰子的碰撞声和喧闹声融在一起,到处充斥着金钱的味道,再绕进去便可以嗅到一股脂粉香,有女人银铃般的笑声一阵一阵的传来。 死寂,从一开始踏入这座城,就油然而生的死寂之感再一次从心底泛上来。纵使眼前之景再热闹,却总觉得少了一丝生气。如晃晃之世,漂泊在虚无的尘埃中,悲凉而苍白。(_ 长相机灵的小厮冲着白辛奈讨好的一笑,“姑娘定是头一次来吧,过了这颂女院,前面就是今初院了,这个时候公子准在那里头听戏。”x :/ 颂女院其中的一间屋子半掩着,白辛奈稍稍往里瞄了一眼,只见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两条藕臂暧昧的挂在男人的脖颈上。 再想看的更真切一些的时候,却被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了去。 “那个,我什么也没有看到。”白辛奈连忙将视线挪开,有些慌乱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云陌凑近去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小色鬼”。 白辛奈羞恼的一把将他推开推开,“祸水你胡说什么?” 云陌一看情况不对,灵活的躲过了迎面劈来的掌风,口里念叨着,“小色鬼要杀人灭口了......” 如此打闹了一路才算走到了今初院,白辛奈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丫头,方才层层叠叠的楼阁已经让她看的眼花缭乱,而今站在院门口,听着里头传来细腻的唱曲声,那台子顶上的藻井繁复华丽,衣着华美的角儿在四角琉璃灯的照映下更显得风情万种。 “这台上唱的是《鸳鸯错》,也是公子最爱听的曲目之一。”小厮领着他们朝二楼而去。 在上台阶时,正好迎面走下来一个蓝衣姑娘,错身而过的瞬间,清幽的银铃声散落在咿咿呀呀的戏文中。 白辛奈下意识的转过头,入眼的皆是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纵使这样,她还是注意到了那抹即将消失在眼眸中的蓝色。 小厮熟络的将他们带到二楼视线最好的位子,却惊讶的发现此刻那里竟空无一人。 “真是奇了怪了,往常这个时候公子定是在此处的呀。”小厮困惑的挠了挠头,不要意思的朝白辛奈哈着腰。 “小的真的不知道公子现在会在哪里,二位不如先在此听一出戏?” 白辛奈还惦记着方才匆忙一瞥的蓝衣姑娘,现在元公子又不在,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姑娘不简单。 “不用了。” 话音还未落,白辛奈就已经急急忙忙的离去,云陌还未反应过来,只好跟在她身后。只是那院子实在太大,等白辛奈出了这门四下寻找时,哪里还有什么蓝衣姑娘。 “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位高个子的蓝衣姑娘吗,她方才就在这里听戏。”白辛奈拉着一个端水而来婢女问道。 那婢女生的一张娇俏的脸,还未长开的眉眼流露着勾人的媚态。她原是要进去给座上的客人送水的,而今在看到一旁的云陌时,像是丢了魂儿似得,全然没有听到白辛奈的话。 “真是个祸水。”白辛奈心下暗想,而云陌因为刚才的事,现在很是听话的站在白辛奈身后。要知道这副小身板生起气来可是很吓人的。 “请问姑娘,是否见过一位高个子的蓝衣姑娘?” 连问了两遍,那婢女才回过神来,起先有些茫然的看着白辛奈,在听到“高个子”这三个字后,眼中突然有了一丝光亮。 “两位要找的或许是阿妩吧。” “阿妩?” “那是我们公子眼下最宠爱的女子。”婢女好似不太喜欢这个名叫阿妩的女子,语气间透着一丝的妒意。 “不知要怎么才能见到这位阿妩姑娘?” “小梨你又偷懒,客人都等着上茶呢。”有尖细的女声传来,让小梨不满的瘪了瘪嘴。 “知道了。”小梨朝着白辛奈和云陌微微一福身,“二位可以去漪双院找她,只是她平素不喜与人走的太近,就连见到公子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小梨临走前又偷偷望了云陌一眼,见他根本就没注意到自己才有些失落的离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那小姑娘好像看上你了。”白辛奈的手肘碰了一下身后之人。 “长得还不错。”云陌没有错过白辛奈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就是没有你看好,也没有你好色。” 在听到下半句的时候,白辛奈用力的踩住了他的脚,疼的云陌“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祸水,你要是再敢提这件事,我就将你整只脚都卸下来。”白辛奈狠狠地威胁着,而被叫做祸水的男子连忙一个劲地点着头,极具诱惑力的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五年来,她都不曾像这些天一样闹过了,和云陌相处的越久,白辛奈就越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三岁之前,爱笑爱闹,爱着这个世间。 章节目录 第13章 咒问 漪双院外,云陌斯文的吃着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糕点。这已经是他今天吃掉的第七盘了,可仍是觉得饿。 “你找那姑娘做什么?” “她身上或许有我想要的东西。”白辛奈握着挂在脖子上的银铃,陷入了自我沉思中。 云陌瞧着她方才还怒气冲冲的样子,现在又变回了初见时的清冷,“小色鬼,你不会看上人家姑娘了吧?”于是某人的另一只脚又被狠狠的踩住。 “早晚有一天吃成猪。” 白辛奈嘴上这么说着,却眼疾手快的抓住最后一块糕点。在云陌一脸诧异下,抹了抹嘴边的碎屑。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饿啊? 两个因此而烦恼的人还未来得及踏进漪双院,就被一个声音给唤住了。 “两位客人,我家公子有请。” 年过半百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透着精明和干练。 于是当白辛奈第二次见到元公子的时候,他正斜斜的倚在一张太师椅上,吃着婢女喂给她的葡萄。 “今年这葡萄倒是不如往年的甜了。”他的目光流连在婢女娇美的脸上,浅浅一笑,“你先下去吧。” 元公子将手中的折扇慢慢的打开,漫不经心的说着:“两位来我星罗阁不像是为了寻欢作乐,倒像是冲着元某来的。外乡之人,要进入这里,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元公子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目光中隐隐透着一丝杀气。他自第一眼见到这二人就知道他们不简单,瞿伯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况且他们来了以后那把琴就......这样身份不明之人可是留不得的。 “公子说的不错,我们来此是为了寻一把琴。” 这般开门见山的坦诚,倒是让元公子有些意外,“哦,只是为了寻一把琴?我这阁子里可是收藏了不少好琴,不知二位要寻的是哪一把?” “彼岸。” 这两个字就像是禁语一样,让公子的面上极快的闪过一丝异色。白辛奈看着他眼眸中的光亮一点一点的收拢,并不畏惧的迎上它。 “彼岸,彼岸,容我想想......”扇子一下一下的拍在手心中,公子满脸认真的陷入了一个人的回忆。 “公子可是记起来了?”白辛奈看着他喃喃自语的转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加上这屋内馥郁的熏香,让她整个人都晕眩的难受。 “记不得有‘彼岸’一琴。”元公子随之将目光移到云陌身上,两眼放光似的盯着他看。 “我瞧着这位公子眉清目秀,倒是闷的很,不如随元某去前院找些乐子?”语毕就要去拉云陌的手,却被他侧身躲过。 元公子落了个空,倒也不生气,了然似得侧眸看着白辛奈,“我倒是忘了有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在,自然是瞧不上我那些胭脂俗粉。” “她咬人的时候可是很凶的。”云陌两眼巴巴地望着公子,果然对方的眼中流露着一丝诧异,“她还会咬人?” 白辛奈见他们两个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存在,尤其是云陌,竟敢诋毁她的清誉。压不住的怒气下,白辛奈一把拉过凑在元公子身前的云陌。 “看这架势,真的会咬人呢。”元公子连忙撑开折扇挡住那两道愤怒的眸光,“元某突然想起来前院还有事要处理,兄弟你多保重。”他说完后,风一样的消失在了云陌面前。 “我都是开玩笑的,开玩笑......” “你没有说错,我真的会咬人。” “辛奈,辛奈,不要啊......” 某人撕心裂肺的叫声惊的屋前槐树上的雀鸟都四处飞散。云陌白皙的手背上瞬间多了两排深深的牙齿印,罪魁祸首却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冲他微笑着。 “我要你帮我去勾引一个人。” “我可是正经青年,何况我的手还受了好严重的伤,动不了。” “真的吗?”x :/ 某少女亮着她雪白的贝齿,威逼道:“要不要另外一只手也留下点印记?” “我去,我去还不行。”云陌连忙将双手都藏进了衣袖中,看着眼前这只披着羊皮的小灰狼脸上露着奸计等逞的笑。 ------------------------------------------------------------------------------------- 小梨站在弯弯的月桥上等着那个约好的俏公子,俏公子长得可真好看,明亮的眼眸,花瓣似的唇......只要一想起那张脸,少女的双颊就不自觉地泛着一丝绯红。 小梨第七次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看着镜中那张娇俏的小脸,满意的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 小梨站的有些累了,却还等不来她的俏公子,终于有些不安地伸长着脖子想要望得再远一些,于是乎那抹显眼的蓝色就一点一点的在她的眼瞳中被放大。 雀跃加上害羞一齐在心底绽放出灿烂的烟花,她绞着手中的丝帕不再去看那俏公子的脸,而是垂眼看着自己的一双鞋。 俏公子用一把折扇遮着自己的脸,怕是会被人偷看了去似得,只露出一双湖水般幽深的眼眸,他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水面中漾开了一澜春意让跌落在此处的花瓣不觉得深陷。 俏公子的扇子是某人替他题的字,遮着脸的那一面写着两个大大的“祸水。”墨迹还未干得完全,公子一看到这两个字就将双眼瞪得老大,想起临走前那人笑嘻嘻地说要送他一把扇子,这样才配的上他高贵的身份。 沾了墨水的一张脸不爽的皱着眉,而后用力将扇子一收,心里盘算着怎么找那人算这笔账。耳边却传来了娇软的声音,“公子你的脸上......”一双白嫩嫩的手小心翼翼地伸过来用丝帕替他擦去了脸上的墨迹。 念了个隐身咒站在云陌身边的某人有些气恼的掐着他的手臂,疼的他下意识的叫出了声。 “公子,你怎么了?”小梨一脸担忧的看着捂住手臂的男子。 “没,没事。”云陌微微侧着头,眼中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本公子最喜欢像小梨这样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女子了。”因为知道了白辛奈的存在,他故意将声音提得高高的。 “真不知道那些粗鲁的女子今后要怎么嫁的出去?” “公子当真,当真喜欢小梨吗?” “那还有假。”脚背被人狠狠地踩住,想叫又极力忍住咬牙切齿地说着:“谁不喜欢温柔又听话的女人呢?”痛苦中轻轻地流淌过一丝甜意。 她,是在吃醋吗? 小梨满脸欢喜地对上那张拧成一股的脸,“小梨愿意从此跟着公子。” 云陌没想到她如此好骗,连忙吓得倒退了数步。自己这张脸该死的诱惑力啊,“错了,错了,我喜欢的是粗鲁又大力气的女子。” 小梨脸上一下子收拢的笑意,秋水般的眼瞳中泛上了点点泪花,而此刻一张黄色的纸符不偏不倚正好贴在小梨的额上。 人心是个很坚强的东西,只有沾染上悲伤的时候,才会被术法趁虚而入。小梨是瞿伯的女儿,有了她,后头的事办起来就顺利多了。 “骗子。”白辛奈收起了隐身咒看着那张一脸无辜的脸,却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气来,她想必也中了他的蛊惑。 “骗谁都不会骗你。”下意识说出口的话等到再一次咀嚼的时候,才会泛上来丝丝苦涩。只是对着那样一双略带震惊的眼瞳,终于还是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 “手,还痛不痛?”关怀的话卯足了很大的劲才说出,闪烁的眼神不敢太过于注视他璨若星河的眼睛。 云陌委屈的将手伸给她看,“痛啊......” 却在白辛奈想要握住那只留着两排牙牙印的手时,被他一手扣住了后脑勺,蓦然拉近的距离,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鸢尾花味道。心跳快的不受自己的控制,从脸颊烧到耳后根的灼热感袭遍全身。 她好像,喜欢上和云陌在一起的时光了。 ------------------------------------------------------------------------------------ 在这间被设下了结界的屋子里,流动着些淡红色的光亮,屋内站着一个目光呆滞的老人,失了魂似的看着对面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女。 “那你可听过一把名为‘彼岸’的琴?” 老人又摇了摇头,白辛奈一连问了他数个问题,却始终无法从他口中套出半点有关“彼岸”的消息。 “照你这样的问法,估计问到明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云陌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鄙弃的摇着头。 “看好了。”说罢露出一个自信满满的笑。 白辛奈正好问得有些头疼,倒想看看这祸水能有什么高招。 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瘦弱老人是星罗阁的大总管瞿伯,他是整个阁子中除了元公子之外最了解这里的一切之人,因为小梨的缘故而被白辛奈趁机施加了真言咒。 “你家公子可有什么珍藏宝贝的密室?” “有。” “那密室中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 “什么叫见不得人的宝贝。”白辛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却发现瞿伯既没有摇头也没有回答,他像是在极力的隐忍着什么,额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辛奈。”云陌的声音一下子严肃了起来音,让白辛奈会意的出手在那道符上施加了更重的咒,让老人背上的符纸散发着明亮的赤红色光芒。 “一,一年前阁子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临行前赠了公子一把通体湛蓝的琴。公子很爱惜那把琴,一直,一直将它珍藏在密室中。只是前几日,密室突然失火,所有的宝物都付之一炬,唯独那把琴完好无损。” 瞿伯的声音十分痛苦,却还是断断续续的将这个不被外人所知的秘密说了出来。 “那把琴现在在何处?” “不,不知道,那场大火之后,公子就将它挪去了别处。” 云陌摸着自己的下巴,似在思索着什么,那样子倒有几分少年老成。 “你倒是快点问。”这个瞿伯的意志力还真是顽强,害的白辛奈不得不持续的施加着术法,才能保证他可以受着自己的控制。x “我听说公子有一个哥哥?” “是。大公子一直在北院养病,只是北院是禁地,公子每晚都会留宿在那里,从不让外人进入。” “连你也不行?” 老人点了点头。 白辛奈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女人,侧着头问道:“阿妩是何时来到这里的?” “一年前。” “元公子是真心喜欢她?” “老奴从未见过公子这般真心待过一个人。” 当白辛奈还想再问下去的时候,手腕上蓦然一阵刺痛,一道玄光迎面劈来,幸好云陌反应快,拉着她破窗而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蓝衣公子一脸阴冷的看着转眼间消失不见的二人。随后将扇子拍在瞿伯的肩上,后者才慢慢的恢复了神志,却早已忘了自己为何会在此处,也忘了刚才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章节目录 第14章 偷“香” 西侧楼上的窗户半开着,探出一张冷冰冰的脸来。那女子有着霜雪一样洁然冰冷的容颜,像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艳色奇葩,引诱着充满贪欲的人心却极少有人敢去攀摘。 她总也抿着嘴,寻不到一点笑意,视线越过高耸的檐角,不知停在了何处。这只金丝笼,拘禁着贪恋安逸的灵魂,自愿为它拭去上头被岁月斑驳的旧痕。 那是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捏着一块梅花状的糕点,顿了顿,最后还是将它放入了口中,那似结着霜的眼瞳中才漏进来些许光亮,却在下一刻猝不及防地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砸中了后脑勺,昏死过去。 “祸水,你疯了。”白辛奈觉得他白长了一张斯斯文文的脸,就算要用阿妩逼元公子交出“彼岸”,也不用着把人打晕了吧。就算她长得高了一点,壮了一点,可也还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云陌好像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生气,无奈的摊了摊手,“他是个男人,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男人?” 白辛奈不可置信的看着脚下这个,这个高壮的姑娘。细看之下,这个姑娘的脖子上好像是比自己多了些东西。就在白辛奈狐疑之际,云陌已经动身去扯阿妩的衣衫。 “不信我将他的衣服扒光给你看。” 白辛奈还未来得及阻止,只听得“嘶”的一声,露出男人精瘦的胸膛来。 “无耻。”少女连忙蒙住双眼。 “小色鬼,你害什么羞,反正......” 云陌故意留着后半句,看着她染到耳根的红晕,煞是可爱。这次他有了经验,先她的脚落下之前跳开,脸上还带着一抹欠揍的笑。x :/ 只是下一刻,云陌就后悔自己没能管住这张嘴,他吃力的扛着毫无知觉的阿妩,看着挺瘦的,扛起来怎么这么重,他好歹也过了小半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却沦为苦力了。 “你们这些咒术师不是会什么搬运术吗?” 云陌喘着气,腹中不时传来的饥饿感,让他硬是没走出房门就累瘫在了地上,边喘着气边仰头看着脸上写着“你求我啊”的少女。 “辛奈,我错了,你快点随便念一个什么咒吧。”云陌丝毫不在乎面子的扯着白辛奈的衣角,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后者暗自感叹那些台上的角儿怕是都不如他演的贴切自然,完全就是不要脸啊。 方才的怒气也被他的模样逗得消退了大半,少女从袖口中挥出四张符纸,在接触到阿妩四肢的瞬间,变作了四个一寸多高的小纸人,听话的按着白辛奈的指示将人运了出去,表面看就像是阿妩自己在走一样。 “辛奈等等我。”云陌舒了舒筋骨,越过门口那些东倒西歪的守卫,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也不在乎白辛奈朝他投来鄙弃的目光。 ————————————————————————————————————————— “公子,阿妩姑娘不见了。”瞿伯附在元公子的耳畔低声的说着,布满岁月纹路的额头上冒着一层冷汗。 清晨微凉的光透进来,落在这一夜之间可以输的倾家荡产的玲珑院内。各种喧杂的声音交织在一处,骰子在侍者的手中用力的摇晃,元公子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即将开出的点数,语气中却透着一丝焦虑。 “你说的不见是什么意思?” 瞿伯连忙将一块胭脂色的绸布递给他,只见公子看完后脸上的神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真是不知死活,敢在我的地盘上劫我的人。”说话间手中的布被断成了碎片,散在地上的一片中写着两个残破的字“彼岸”。 元公子兀然加重的声音,让那些赌徒因着即将揭晓的点数而紧张的神情瞬间凝固。 瞿伯倒是对此见怪不怪,只是神色间满是惶恐。自己服侍公子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动这么大的怒。 “瞿伯,既然有些人不想活了,那就送他们一程吧。” “可是阿妩姑娘现在尚在他们手中,老奴只怕冒然动手,会对姑娘不利啊。” 瞿伯不会看不出公子很在乎阿妩,这种在乎不同于和阁子其他女子间的逢场作戏,而是真心的喜欢她。 “当自身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拿出最有力的盾牌,那个时候,你只要让底下的人好好的将阿妩带出来,若是伤着了她一丝一毫,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公子把玩着桌上的金锭,“明日之前,我要见到人。” “老奴知道了。” 瞿伯不敢再耽搁,一个飞身,消失无踪。 “四五六,大。”随着侍者的声音起伏的是赌徒脸上的神情,那些金锭珠宝几局间已经易了好几个主人,元公子嘴角噙着笑,“喏,又输了”,而后爽快的将金锭挥出去,只是按在桌边的手指,节骨分明。 —————————————————————————————————————————— 阿妩睁开眼时,脑袋传来一阵阵晕眩感,身上也被麻绳捆的结结实实的,他警惕的环视着陌生的房间,自己这是被人绑架了吗?x 下一刻,阿妩的眼中就映入了一张清秀的脸,那少女细细地端详着他,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 此时已至晌午,而屋内却并未透进太多光线。借着零碎的光,阿妩也在打量着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他将视线停留在那枚小小的银铃上,那铃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似得,发出一声清幽的铃声,让阿妩脸上的寒意又深了几分。 “你确定他会为了这小,嗯,这位姑娘,交出那把琴吗?” 云陌的出现打破了此刻微妙的气氛,让两抹相视的目光都不觉的收了回去。 “大概吧。”白辛奈这才注意到云陌那只裹得跟个粽子一样的手,要不要这么夸张,她不就轻轻的咬了一口吗? 云陌知道她注意到了,连忙捂着那只手,一脸夸张的疼痛状。 “别装了。” “真的很疼,都肿起来,你不会是毒蛇变的吧?” “那我就缠死你。” 好像,说的有些暧昧了,白辛奈无视祸水脸上故作娇羞的笑,将视线重新落在了这个至始至终都未曾讲过一句话的阿妩身上。 换做一般人,醒来时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捆,身处于陌生的环境中,指不定会面色慌乱,亦或是大声呼救。可是这些在阿妩的身上都寻不到,他还真是,很特别。白辛奈想到此处脸上不觉的浮起了一抹不明深意的笑。 而这抹笑落入云陌眼中却哪里都觉得刺眼,她怎么可以对一个陌生的男子笑呢?还有她刚才说的“大概吧”是怎么意思? 他一想到自己忙死忙活一晚上,找客栈,找麻绳,尤其是捆人这个技术活,既要捆牢,又不至于让被捆之人太痛苦,他自诩在这方面颇有造诣。现在这个女人居然告诉他,那个,你有可能白忙活了。 白辛奈自然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那点融融的光打在阿妩的左脸,让他本就苍白的皮肤下隐隐透着一丝湛蓝。 “你可听说过彼岸?” 阿妩没有回答,他就像是失了声一样,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抹慌乱没能逃过白辛奈的眼睛,冥冥之中有一个答案快要呼之欲出了,却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阿妩知道自己想要挣脱麻绳和杀了这两个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可他却不打算这样做。青衣少年的话,竟然让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会不会真的愿意用那把最为宝贵的琴来换一个他。这个想法产生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看样子从他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了,白辛奈索性也就没再问,只是离开前,在那阿妩身上下了一个咒,快到连云陌都未曾觉察。 章节目录 第15章 暗杀 是夜,蝉鸣,月如钩。黑暗中似藏着一股按耐不住的杀气。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破窗而入,却仍是惊动了床上之人。寒色的剑影一闪而过,极快的朝着纱幔刺去,却没有嗅到意料之中血腥味。那双笼着夜色的眼眸不禁沉了下去,他是这个阁子中最好的杀手之一,今夜却是他第一次失手。 纱幔中倒映着一个纤瘦的身影,那些画着朱红色咒的符纸先黑衣人一步,将他的四肢紧紧的缠住,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那哨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白辛奈倒是有些好奇。明明就连嘴巴都被封住,为何还能唤来他的那些同伴。 一时之间,黑压压的人影将这间屋子装的满满当当。杀气很重,白辛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训练有素的杀手,她以前总觉得杀人和杀妖不同,可是当一把把白光泠泠的剑朝着她刺来的时候,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异。 隔壁屋内的动静声也不小,让她很是担心云陌。那个祸水,也爱使剑,不知道能不能对付这些心狠手辣的黑衣人? 要制造出一个阵来,对白辛奈而言并非是件难事。白里遇不肯让她学,可是这些年婆婆教的也未必比他逊色,只是楼拓族的阵遇到鬼妖之类才能发挥其最大的作用,可现在对方是人,这样的话...... 眼前的形式容不得她有过多顾虑,白辛奈屈起食指,符纸按着特定的排位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透着寒气的阵,将那些眼看着就要落下的剑生生拦了下来。 “阵的力量居然有增无减,难道?” 白辛奈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一双灵动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她用右手食指对着玄黄色的阵画了一道十字,一时间用来防御的阵一下子变得戾气冲天。 玄光所及之处,那些黑衣人像是一点就燃的纸片一样,纷纷化成灰烬。 一双隐匿在黑暗中眼睛惊乱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随着夷戈“撤”字落下,一道道黑色的身影极快破窗而出,一眨眼便没入了夜色中。(_ “辛奈......” 未见人,声先至,云陌提着一把未沾一丝血迹的剑急急的走进来,在看见白辛奈安然无恙后脸上的担忧才淡了下去。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的询问着对方,又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抹心知肚明的笑。 “我的剑术要对付这些三流的刺客,绰绰有余。” 某人一脸自信的昂着头,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在意他的话,而是蹲下身,用指尖沾取了一滴地上那些黑漆漆的粉末,将它放在一张空白的符纸上。那些粉末随着她口中念着的一个咒,变成了散发着腥臭味的黑色汁液。 “这是什么?” 云陌捂着鼻子,盯着最终呈现符纸上的那个漆黑印记。 “亡灵之花。”少女的指尖摩挲着那朵分外鲜活的花,眼中一片晦暗。 外面仍是华平的世界,方才的厮杀打扰不到入梦的客人。那些提前下好的迷药,将这一刻装点的过于美好。 ------------------------------------------------------------------------------------- “老奴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那珠帘的后头,久久没有动静,却让跪在地上之人的一颗心益发往下沉。 “阿妩已经回来了,责罚你做什么?” 瞿伯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的行动分明是失败了,怎么会这样? “姑娘回来了?可是老奴带去的人几乎都死在了那二人的手中?” 此话一出让元公子的脸上不觉浮起一丝异色,“你的意思是,阿妩是自己回来的?” 瞿伯一时间也给不出一个明确的回答,他确实带人去救得阿妩,可那时的场面和公子推想的全然不一样。那个小姑娘不知使了什么邪术,将他带去的杀手都困在了一个妖异的阵法中,在那种恐怖至极的力量下,一半以上的杀手都当场毙命,连尸体都不曾留下。 “或许姑娘是趁乱逃出来的吧。” 这一说法看样子是被公子接受了。“这么多一等一的杀手,竟还杀不了两个人?” 室内的灯火很是通亮,照着瞿伯花白的鬓角,以及他额上不断冒出的冷汗,他知晓这平静的语气之下隐藏着的怒意。 “公子,那姑娘,那姑娘她会邪术,老奴亲眼看见她挥出那些黄色的符纸......”瞿伯只要一想到方才那极其残忍又诡谲的杀人手法,身体还是会抑制不住的颤栗。 “咒术师吗?”公子的轻笑声中透着一丝杀气。这三个字他头一次听说的时候,还暗暗的好奇过,想着有一天也要结识几个厉害的咒术师。以凡人之躯经过数十年的修习,拥有的可以制服鬼怪妖魔的力量,还真是不容小觑。 “瞿伯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外人眼中平易近人的公子,一旦卸下了这张面具,就会变得令人望而生畏。 元公子没有打算为难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老人,若是咒术师的话,那么他们现在该知道这个秘密了吧。 瞿伯退下后,公子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眸看着身前这把通体湛蓝的琴,他的指尖划过琴弦,清冽的声音让公子回忆起了那个蒙着面纱的素衣女人。 那一日,阁中来了一个古怪的人,元公子喜欢同那些怪人打交道,故而兴致勃勃地赶来招呼眼前这个蒙着面纱的女人。她垂着头,旁如无人的抚着一把通体蓝色的琴。那琴音如梦如幻,却隐隐透着一丝邪气。 “公子可知此曲唤作什么?”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双空灵的眼眸,元公子看着周围之人皆被琴音所惑,像丢了魂似的痴痴呆呆的咧着嘴笑着,不觉收敛起脸上的喜色,警惕地盯着这个女人。 “引魂。”女人自问自答的用葱白似的手指划过琴弦,“此琴和公子有缘,我将它赠予公子。”x :/ 女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能控制心神的力量,元公子像是魔怔了,伸出了手去接住那把琴,喃喃的问道:“它有名字吗?” 女人淡然的声音最后传入耳中“彼岸”。 元公子紧紧地抱着这把冰冰凉凉的琴,琴身上映出一张俊俏的脸来,乌黑的眼珠中有着浓浓的喜爱。 ------------------------------------------------------------------------------------- 那缕气息越来越浓烈,在靠近一点,仿佛就能窃取他所有的生息。惧怕被一点一点的扩大,而今她真真切切的站在那里,那抹明艳的笑即使隔着人群依旧可以渗入至心底,一如当年她倾尽整个鲛人族将自己造出来时一样。 窃以为自己已经逃出来了,再也不用永生永世的被囚禁在那把冰冷的琴身中,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他忘了怎么会来到这座充满着亡灵之息的琉鱼城,来到公子身边,做了他的阿妩。他是彼岸的琴灵,生而为妖,本就不幸。 “阿妩,阿妩。”有时候他听着公子这样唤他,语调中带着满满的宠溺,竟会有片刻的失神。从见到公子的第一面他就知道她是个女子,那身俊朗的男装下,裹着一颗柔软的心。只是世人多被酒色所惑,又怎会识出。 公子的身上有着隐藏的极好的龙气和来自深海的咸腥味,这样的元神偏好可以让他永远的摆脱那把琴的束缚。 开始时的欣喜若狂,渐渐的变成了极难做出的抉择。他觉得这许是宿命吧,上苍将他送到她身边,可是和她处的越久就越下不了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他很少开口说话,这世间之事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他们将他当做一个女子也罢,让他穿着裙装也罢,他都可以漠然的接受,却偏偏忽视不了那人玩世不恭的笑。 就像这一刻,她这样匆匆的跃进他的视线中,着了一身胭脂色的衣衫,摇着折扇,她的眼睛是这样的明亮,硬是将娇艳的日头都比了下去。 “阿妩。” 元公子总是喜欢仰头用自己的脑袋顶着阿妩的下巴,“咦,你的脸色怎的如此苍白,是哪里不舒服吗?” 公子心疼地伸手去摸阿妩清瘦的脸,急忙吩咐身后的侍女,“琉儿,叫厨房为阿妩多做些滋补的菜。”他定受了惊吓才会这般,公子瞥了一眼隐匿在不远处的暗卫,却仍不放心,最好自己时时刻刻都能守着他。 她相信那两个人在没拿到“彼岸”之前,是不会死心的,既然这些杀手杀不了他们,那就由自己亲自动手。 阿妩那双冷冰冰的眸子终是在她侧头嘱咐下人的瞬间漾开了一丝暖意,却随即又冰冷了下去。他不能再迟疑了,那个人明显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章节目录 第16章 仇劫 轩窗外送来温热的风,女子纤白的手摆弄着插在瓷瓶中的花,许是喜欢这四月天的风,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一双琉璃目望着窗外重重叠叠的檐角和明媚的天,嘴角不由的向上扬起。x “太平盛世还是昙花一现。”瓷瓶中的花在她的喃喃自语下兀自开放。 “阿阮。” 身后那人的叫唤声让云阮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只是他们之间横着一道至少现在还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得把自己的心藏得很好,才不至于乱了分寸。 “哥哥。”云阮朝着他浅浅一笑,笑容里带着后者未察觉的眷恋。 云陌显然没有想到阿阮会出现在此,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从来都笼着一层探不破的神秘面纱。 “你怎么来了?” “阿阮只是担心哥哥,这个世上阿阮只剩下哥哥一个亲人了。” 和云陌只会剑术不同,阿阮自幼跟着父亲学习咒术,而今她的实力应该丝毫不弱于自己,而他和辛奈之所以能走过那座诡异的绸桥,也是因为有阿阮给他的那道符咒吧。只是云陌一向对世人口中可以呼风唤雨的咒术不敢兴趣,幸而父亲也从未强迫他学。 “父亲不在了,哥哥一定会护着你。”云陌怜惜的将阿阮搂在怀中,她与他而言,是愿意付出一切都要好好守护的妹妹。 抵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云阮脸上晕开了一些柔柔的光亮, “你怎么可以真的喜欢上一个卑微的凡人。”隔了一道墙,那双邪惑的眼眸中满是刺痛,连妖力都顾不上用便将手中的杯盏捏成了碎片,任血液如丝线般滴落在地上。自欺欺人,这是他赖以度过这漫长的岁月最好的陪衬,只是近来却越发不管用了。 只有彼此相爱之人才能携手走过绸桥,到底也只是骗人的吧。眸光黯淡到了尘埃里,手上的伤口在一束玄光下自动愈合,男子修长地身影在下一刻消失无踪。 “许是我的错觉吧,总觉得哥哥和从前不一样了。” 云陌扯着一抹苦涩的笑,“是不一样了,那些事搁在我心头,没有一日不让我记得父亲和族人是怎么惨死的。从前我总以为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亲身经历了才觉得那样的血海深仇,若是不报,这余生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云阮有些心疼的望着他脸上的痛苦和恨意,“所以一定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啊。” ------------------------------------------------------------------------------------- 这个寒冷的二月天,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他生活了十八年的九幽族,只在片刻之间就被那些衣袍背后绣着重明鸟的白衣人毁于一旦。 脚下是一具具族人的尸体,他们明明都是那样出色的咒术师,可为什么会像手无寸铁之力弱者一样轻易被杀死。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受了好几处伤,只是伤口的疼痛都被心底的慌乱压制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在推开密室大门的瞬间,一颗心到底还是沉了下去。 “父亲。”他冲进去抱住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烛影摇曳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生命的气息正在不断削弱。 从小敬仰着的父亲,温润如玉的父亲,无所不能的父亲,永远都带着温和笑容的父亲,怎么可以? “陌儿。”男人有气无力的唤着儿子的名字,“没用的”,感受到那股强行渡给自己的力量,男人颓然的摇了摇头。 “是楼拓族。”他的眼中满是恨意,他从未离开过九幽山,只是听老一辈的师叔提起过九幽和楼拓之间的恩怨,可是这些年他们从未去招惹过那些人,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都是为父没用,护不了族人。”男人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凄凉和自责,握着他的手却蓦然加重,“陌儿,为父要你发下血誓,定要为死去的族人报仇。”男人的眸光像一把利刃,极尽寒冷。 他没有片刻犹豫,用剑刺破掌心,和血液一起落下是的那重重的誓言。 “父亲。” 身后响起少女失声的呼喊,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那张绝美的脸庞落下来。他已有四年未见过阿阮,他的妹妹自小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当他还在哭着喊着要娘亲的年纪里,妹妹已经学着用大人的眼神和语气同族人说话了,这也曾一度让他误以为全天下的妹妹都是像她这般听话懂事的。 就像此时,她握着父亲的手,说着比自己更加沉稳无畏的话,“我和哥哥一定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父亲苦苦支撑着的一口气在听完这句话,才断去。他抱着已经没有了生息的躯体,知道十八年来在父亲庇佑下度过的安逸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在得知阿阮如今是楼拓族族长白里遇最为器重的弟子后,云陌倒是没有觉得特别吃惊。父亲和妹妹之间一直都有着许多他不能知晓的秘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们之间不像是父女,更像是被某种利益链条连在一起的盟友。 “父亲一早就预感到九幽族会遭此一劫,所以命我潜入楼拓试图平息这场没有必要发生的杀戮,只是那些冷血无情的伪君子哪里肯轻易放过我们。”(_ 她着了一身白衣,回眸望着站在殿前的自己,容颜绝丽宛如九天神女。只是那眸光却过于阴冷,不留一点余地。 “所以哥哥,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他被这样的眼神所感染,心中似燃烧着一团烈火,唯有用楼拓一族的血液才能将其扑灭。 阿阮说,被封印在忘川底下的鬼族有一盏聚魂灯,可以聚逝者之魂令其重生。他看着阿阮化出一个透明的结界将所有死去的族人都护在里面,使得他们的尸骨不腐。 等到自己取回聚魂灯那日,就是九幽族重生之时。他再一次对着重合的殿门发誓,一定不会让那一天来的太迟。 只是打开忘川结印的那把“钥匙”,却在那日之后突然失踪,那“钥匙”是一个人,一个本该被阿阮牢牢掌握在手心中的少女。那一个月里,阿阮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法子,却还是一无所获。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这间位于鹿胥野的宅院中,宅子外头那个繁华盛世打搅不到他出剑的速度和技法,能够搅到他的只有片刻不曾遗忘的仇恨。 他不是个容易悲伤的人,也不是个太爱记仇的人,只是这一个月以来却日夜不停被仇恨折磨着,一张爱笑的脸上也只剩下了阴郁。 只有当那场漫天的纯白色大火焚起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和那个命中注定要相遇的人一样,从出生起就被困在一个谎言与欲望共筑的漆黑世界里,唯一亮起的那点光也只是牵引着他们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下去。 那一日,在练完一整套早已熟烂于心的剑法后,已是月上枝头,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即刻回屋歇息,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指引着一样,径直走到了院中那条有些萧瑟的长廊前。 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蒙着面纱的素衣女人,她站在长廊的尾端,望着廊前的他,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却能确定在此前并未见过这样一个飘然于世的女人,只是不知为何心底的某一处会涌上来一丝异样。x 电脑端:/ 那夜之后,他像是陷入了一场漫无边际的梦境之中,梦中开满了纯白色的花,花香幽冷而微淡。他看见一袭白衣的男子立在悬崖边上,那背影神圣而苍凉。他们之间就像隔着数百年的时光,可望而不可及。 再后来他又梦见自己浑身之血的倒在一片开满曼珠沙华的湖岸边,这个梦比上一个梦来的更加真实,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空荡荡的心口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就好像他的心被人生生剜了去一般。 落满月光的湖面上缓缓走来一个面容清秀的紫衣少女,她身后是不断枯萎的血色花朵,这个梦可真是诡异,他这样想着,却再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当黑暗再一次袭来时,他听到了一首缥缈的歌谣,他应该知道是谁唱的,只是一时之间记不太得。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阿阮带着欢喜的声音夹着微凉的光落下,“哥哥,钥匙找到了。” 章节目录 第17章 鸳鸯错 住在另一间屋子里的白辛奈却并不知道云阮的到来,她站在晨曦微凉的光芒中,按在窗台上的手指流淌下一滴暗红的血液。 “原来如此”,少女看着没有一点伤口的指尖,脸上带着一抹释然的笑。一张明黄色的符纸上正落下几个娟秀的字,随着少女念出的咒,符纸像是有了意识一般,兀自朝着那处繁乐之地而去。 戏本上唱的一折: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今日的今初院中正在唱着一曲《鸳鸯错》,依旧热闹,依旧满堂喝彩,依旧是光鲜亮丽的角儿,只是在其中穿杂了一些不易觉察的暗流。 茶盏中的碧螺春凉了数次,又被换上了数次,蓝衣公子看向斟茶的侍女时脸上仍带着轻浮的笑。她在等一个人,一个本该死在自己手上的人,现在却明目张胆地约自己在此处见面,看样子那人真的是活腻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公子很爱听戏?” 少女清冷的声音落入耳中,让元公子放下茶盏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不慌不乱的坐下,“怎么只有姑娘一人,你那小相公呢?” 元公子平素最爱说一些不正经的,即使此刻多么想杀了眼前之人,却也不忘先打趣一番,“不会是舍了姑娘,同别的小娘子跑了吧。” 白辛奈心下有些不悦,面上却是不着痕迹的一笑,“今日来找公子,是想同公子说一桩趣事。” “哦,何等趣事?”这话倒是吊起来了公子的胃口,心想着就再留她一小会儿吧。 “很久之前,有人花了大力气造了一把足以震慑世间万物的琴。经过千百年日月精华的滋养,那琴竟有了灵识,不愿再继续呆在冰冷的琴身中。不知又过了多久,它终于挣脱了出来,可它只是一个没有躯壳的琴灵,纵使法力再强大,也依旧受着那把琴的束缚。后来那琴灵寻得了一个法子,可以助它永远的摆脱那把琴。” 这些是阿阮告诉她的,起初听到的时候倒觉得那琴灵真是可怜,不过是想要自由身罢了。 “这法子莫不是要取人性命吧?”元公子的神色间看不出多大的波动,那抹轻浮的笑却收敛了几分。 “它要得到一颗龙灵,借其醇厚的龙气幻化出一个新的躯壳来。只是世人皆以为真龙早已不存于世,它那颗蕴含着强大力量的龙灵也早就无处可寻。” 彼时戏台上正唱到那对苦命的鸳鸯彼此误会:“奴那日本不该遇见郎,也不用此时寸肠断......”凄凉的调子让在座的客人不少都湿了眼眶。 元公子像是被台上演的声情并茂的角儿吸引了去,漫不经心的问着:“那它可是寻到了?” “此咒名为‘相’,是用于辨识异类的,化成人形的鬼怪妖魔在中了此咒后都会在施咒者的指尖流下属于自己本源的血液。”x :/ 元公子倒真是忘了这“相”是什么时候下在自己身上,可是少女扬起的无名指上分明流出了玄黄色的血液,那是龙族才有的。 “看来你们咒术师的本事还真不小。”她满不在乎地笑着,却还是被白辛奈捕捉到了那抹隐匿在眼底的沉重。 “公子远在琉鱼城竟也知道咒术师?” “本公子这脑袋里......”公子拿扇子指着自己的头,“可是藏着不少好东西。” 元公子笑起来的时候,白辛奈总是会隐隐觉得很熟悉,只是破碎的记忆聚不到一起就会消散,留下心口处空荡荡的悲伤。 她努力将这些混乱的情绪压下,缓缓扬起食指,那上面依稀可以看见一点淡淡的腥红,“我那时在阿妩的身上也下了此咒,可是指尖上流出的却是我自己的血。不管你信与不信,和那把琴差不多时间出现的他不是巧合,而是他就是彼岸的琴灵。我想他之所以接近你,是想要得到你身上的龙灵,助他离开琴身的束缚。” 公子的神情瞬间阴冷到了极致,白辛奈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身上不断加重的杀气。 “公子很喜欢他吧?”她装男子装的很像,四分风流,四分潇洒,还有两分却是白辛奈看到的柔软。这一双眼睛如何会是一个男子呢?泛若秋水的眼瞳因为藏着一个人而渐渐氤氲开来的雾气,该是一个细致又深情的女子。 “只要是美人儿,本公子都喜欢。”元公子轻佻的看着白辛奈,方才的杀气已被隐去了大半。 “我听说公子还有一个哥哥,若是那琴灵不忍心对公子下手,那么他势必会杀了你那久病的哥哥。” “姑娘与其担心我哥哥,倒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今日要怎么从这今初院中走出去?” 元公子并非没有将白辛奈的话放在心上,那点疑惑被不断地放大,所有的焦躁就像一张硕大的网,缠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骤然凝聚起来的杀气,将白辛奈困在元公子设下的结界中,除去了外头的唱戏声,此间安静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她的力量比预想中的还要强大,白辛奈现在只盼着云陌可以快点得手。分神间,被一只玄黄色的幻手死死的掐住了脖子,力道之大让少女差点背过气去。x “辛奈的血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法器。”阿阮的声音回荡在心底,白辛奈拼着最后的力气,奋力刺破手心,然后一掌拍在元公子的胸口。 血液如同火焰一般将公子的衣物燃烧殆尽直抵皮肉。元公子满眼的不可思议,“明明感受不到一丝妖气,为何体内会流淌着这般诡异而强大的血液?”她连忙用法力封住伤口,才不至于危及性命。 结界一被破开,瞿伯就慌慌张张的站在公子身侧,附身在她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让公子原本就阴冷的面色变得更加沉重。 有两个法力高强之人杀死了门口所有的守卫,闯入北院。 和瞿伯一前一后出现的云陌,一眼就看见了白辛奈脖子上红色的掐印,“你受伤了?”他不由分说的抚上白辛奈的伤口,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没事。”原来是有些疼的,可是留下他的温度后,开始变得酥酥麻麻还带着些燥热。 “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元公子冷冷的说着,上扬的嘴角带着嗜血的阴戾。随着一声清亮的哨声,一大群黑衣杀手迅速将整个屋子围的水泄不通。不知所措的客人被这样的阵仗吓得四处逃窜,不一会儿屋内的就只剩下越聚越多的杀手和站在二楼的白辛奈四人。 “亡灵之花,公子可识得?”白辛奈毫不畏惧的对上元公子那双阴晴不定的眼睛,一朵黑色的曼珠沙华在前者的掌心中绽放开来。 “维持着这个虚幻与谎言编织而成的世界,你活得也很累啊。” “你又懂什么?” 那尖利的声音,完完全全是由一个女子发出来的,元公子的身前汇集着一团电闪雷鸣般激烈的玄黄色气流,顷刻间将原本亮堂的屋子都吞进了漆黑无光的世界里。 白辛奈被这样强大的力量逼得直直往后退,正打算设一个结界好歹挡一下,却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怪风将她和云陌都带了出去。 “大白天的搞得这么乌漆麻黑做什么?”那声音带着一半慵懒一半阴沉,再看时,这屋子里已然寻不见那二人的身影。 元公子死死地盯着那扇敞开着的门,好快,快到让她根本感受不到那人是如何将他们从自己面前带走的。 “公子还追吗?” 瞿伯觉得公子此时的模样像极了他第一次见到她,眼眸中翻腾着无尽的血色,周身散发着毁天灭地般的戾气。 “不必了。”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黑暗褪去,光明重现,元公子屏退了所有人,坐在专属于她的位子上,直到黑暗再一次降临,她才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让苦涩蔓延开来,才好压一压心底的不安。 ------------------------------------------------------------------------------------- 白辛奈环顾着四下,除了云陌以外并未见到任何人。可刚才那阵怪风又是什么回事?难道真的有天人相助?来不及细想这些,权当是自己今天运气好吧,她现在惦记着另外一件更为要紧的事。 “找到那把琴了吗?” “照你说的,我都快将这个北院翻了个遍,别说是琴了,就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元公子的哥哥也不在?” “许是耐不住寂寞去别处寻乐子去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不要脸。” “好歹刚刚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有你这么说战友的吗?” “你的小梨是不是跟你说过,这个阁子中除了元公子谁也没有见过她的哥哥?” 什么叫他的小梨,云陌刚想反驳,却对上了一双分外明亮的眼睛,只看的他有些心虚的误以为自己真的同小梨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好像是吧。”某人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白辛奈听完后随即露出了一抹明媚的笑,“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哦,这么好的姑娘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云陌听了这话,哪儿哪儿都不是滋味,嘴上却仍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又温柔又漂亮又善解人意......”他一边认真地扳着手指数着,一边不忘偷偷瞥着少女一点一点染上愠色的神情。 “够了......” 僻静的街角突然传出的这声尖锐的制止声,活活吓哭了一个路过此处的小女孩。 章节目录 第18章 压宿 蛟龙带着阿妩飞过高楼华庭,远离浮华与喧嚣。渐渐的万家灯火变成了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朴实无华的旧城,城中的渔民已早早的睡去。 那场倾盆大雨终于有了转停的趋势。这洗尽铅华的尘世沾着氤氲的湿气,美好的就像豆蔻年华的少女。 璃海边,湛蓝色的海水带着咸腥味道,天地间安静的只剩下潮汐的声音。 你从未见过这琉璃海吧。”那个声音夹着海风,湿润而苍凉。 话音未落,原本湮没在夜色中的海面,突然间多了不少赤红色的光斑,像是从海底里绽放上来的花一样妖异而美艳。 “那是丹鱼,传说凡人将它的血涂在脚上便可以在海上行走,还是头一次未到夏至就可以看见它们。” 元公子不像是在讲述一件奇闻异事,而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白色的纱裙被海风吹动着,还有她耳边细碎的发。 无星无月的夜里,阿妩第一次觉得她的背影这样消瘦,那些以为可以控制地很好的感情,不知是因为受了重伤,还是因为这抹背影,溃不成军。 她是在丹鱼将海面涂成一片一片的赤红色时回得头,眼角带着一抹悲凉入骨的笑。 “在遇见你之前,我以为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够让我留恋。那个时候,你穿着一件胭脂色的衣裳,梳着女子的发髻。那是个男人啊,我一眼就瞧出来了,却并未戳穿,谁让我也是个穿着男子装束的女人呢。” 她缓缓的开口,那些光亮辉映在她的脸上,让蜜色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暗红。她说着心底里翻江倒海的话,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 “我早就知道你并非凡人,因为能进的了这座城的人,都不该是一个凡人。我想着没关系,你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才会来到这里。我会宠着你,护着你,可以将自己的名字也给你。再后来,我许了你这世间的清风明月,以为你会欢喜,会感动。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元公子的眼睛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的消散,阿妩想要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了悲伤。从心底漫上来的恐惧,让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竟然这样在意她。 “原本你就从未如我喜欢你一般的喜欢过我。你将我渗到骨子里的爱当做是一笔交易,一出笑话,一句诳语。原来我的爱竟是这样的卑微如尘,攥在你的掌心中只消一点力气就可以尽数揉碎,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利用我。” “和这把琴差不多时间出现的他,不是巧合,而是他就是彼岸的琴灵。我想他之所以接近你,是想要得到你身上的龙灵,助他离开琴身的束缚。”少女清柔的声音还回旋在耳边,让她不得不信也不能不信。她曾带他见过那把琴,却也是第一次从那张冰冷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恐惧。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这是元公子第一次听到阿妩开口说话,干涩而悲凉的声音。要是放在从前,她定会为此欢喜上好一会儿,眼下却只是拢了拢被风吹散的衣襟。 “可你想要伤害我的哥哥。”悲伤堆积在眼眶中,喉咙也灌进了海风,很疼。“北院住的人一直都只是我。我的哥哥,死在了很多年前的夏至。” 阿妩怔在那里,面上几乎失了血色。电闪雷鸣中看清楚的那张脸,和眼前之人一般无二,那时他就隐隐知道了。天神怎么会眷顾他这样戾气深重的妖呢? “阿妩。”她唤着他,又像是在唤着自己。 “我杀不了你,所以,你走吧。从此天涯陌路,永不相见。” 元公子念着那个曾经千万次叫唤过的名字,却从未像今次这般决绝,不留一点余地。她的身子站的那样的挺直,整个人就像是笼着一层清冷的光晕,容不得别人逾越半分。 海风吹在身上可真是冷,清寒的结界抵在阿妩的身前,元公子不是没看见他眼底的伤痛和眷恋,他抬起又放下的手,失魂落魄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极目都望不见的地方,那滴泪才落下。 “啊......”,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有玄色的蛟龙潜入琉璃海中,巨大的玄黄色光晕霎时席卷过整片海域,雄浑的钟声震彻天际。朝夕不变的时间开始重新流逝,四下流窜着极度危险的气息。x 不断下坠的身体,不断覆上来的水流和不断交错重叠的记忆,坚持了这样久终于也感到精疲力尽了。 很久很久以前,琉璃海中住着两条修炼了上千年的蛟龙,他们是一对兄妹,妹妹喜欢望着海对面的凡世,看着从一间间屋子里飘散开来的炊烟,听着那些凡人的嬉笑声,觉着人类的生活是那样的有趣。 妹妹总说自己和哥哥长得一点都不像,除却那双眼睛在笑起来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相似外。所以她潜入海的最深处,寻了最珍贵的珠贝,为自己和哥哥做了两条一模一样的吊坠。 “这样,哥哥就和阿妩有了相似的地方。”妹妹的笑明媚而动人,哥哥握着吊坠的手小心翼翼地收拢,生怕它会掉落不见。 每一年这里的人都会去悬崖边的龙神庙祭拜龙神,祈求来年可以风调雨顺。而每到此时,妹妹就会缠着哥哥央他施法幻化出那可以窥探凡世的幻镜来。那个时候她刚刚化作人形,看上去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却离不开这片海域,而她仰头望着湛蓝色的海水时,总也带着一丝向往。 “阿妩,你就这样喜欢凡世吗?” “我喜欢人类,喜欢他们的笑,喜欢他们雕刻出来的龙神像,可我还是最喜欢哥哥。”少女蜜色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让哥哥没有办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透过幻镜,妹妹看着那座高大而神圣的雕像,眼中是浓浓的艳羡,“哥哥,我们飞升成真龙的时候,也会是那个样子吗?” 这个问题她不厌其烦的问了许多年,而每当她这样问的时候,哥哥总是笑着回答她,“会的,阿妩一定会飞升成这世间最好看的龙神。”x :/ “那我要和哥哥一起游遍凡世,等到累了就回到此处,买一艘最大的渔船,做一对平凡的兄妹。”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带着亮亮的光,玄衣男孩儿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世间会再也寻不见这样天真无邪的笑容。 “好。”被风吹皱的海面闪着细碎的阳光,像是夜晚漫天的星辰。 物换星移,转眼已是百年,而兄妹俩也终于等来了那个机会。 海里的蛟龙只有受住了雷劫才能飞升成真龙。三道天雷,其一锻身,其二去戾,其三忘念,若是法力不足以承受其中任何一道,都会灰飞烟灭。 只是这一次的天雷却有七道,这也意味着,他们两个中只有一个可以飞升成为真龙,而另一个就会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上。上苍竟和他们开了这样大的一个玩笑。 七道天雷,哥哥却为了我,生生承下了四道。他将我护在结界中,叫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耀白色的天雷打在他身上,玄衣染血,竟是一丝血迹都看不出来。 “我的妹妹一定会飞升成这世间最好看的龙神。阿妩.....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他同我讲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脸,永远止在了人类孩子十二岁的年纪。他为了保护我而设下的结界也随即消失,我冲过去抱住他,有血溅到我的脸上,滚烫如烈火。 “哥哥......”,任凭我再怎么大声的呼喊,都阻止不了他的身体从我的怀抱中快速的消散。我的哥哥,为了她的妹妹,死在了这一年的夏至。 可惜,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放弃了飞升。因为我心中有放不下的执念,入不得天道,成不了真龙。 而上苍似乎也不再需要这样一位断不了凡念的龙神,最后三道雷劫还来不及落下,海难就转眼而至。滔天的洪水,气势汹汹的朝着还未觉察的城民而去,试图将他们永世的埋葬在暗无天日的海底。 “没有了哥哥,纵使可以遨游九州,受世人的敬仰,也不会快乐了。” 头一次体会到了万念俱灰,头一次尝到了生离死别,头一次,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这片深爱着的土地。 苍凉的歌声在昏昏沉沉的大地上响起,玄衣的孩子披散着乌黑的发丝,似在迎接着万丈高的巨浪。有玄黄色的光从她的体内散出来,顷刻间覆满了怒气腾腾的海面。而后斗转星移,昼夜交替,晨曦的光芒再一次洒满海面,让这座城干净的如同初生的婴儿。 我以龙灵为祭,启用上古禁术“压宿”将此处的时间永远的止在了雷劫前的那一日。一半是为了避开未至的三道雷劫,一半是为了救回本该在海难中死去的城民。只要一念尚在,此城就会同我一起长长久久的存于这一天。 晨曦为春,晌午为夏,黄昏为秋,子夜为冬。从此在这漫长的年岁里如你所愿的活下去,日复一日的重来,日复一日的想念。你却再也没有回来,而我也终于等不到你了。 章节目录 第19章 天谴 那夜回来后,元公子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北院,她躲在冰冷的被窝里,长及腰环的发丝纠缠在一起,睁着眼数着从被子里透进来的光亮,任凭一颗心随着暮色老去。 等到第二日午时,公子看着铜镜中那副姣好的容颜,镜中的女子有柳叶似的眉,甜杏般的眼,细白的脖颈上戴着一串珠贝吊坠,吊坠上最显眼处嵌着一颗润白的珠子,正透着幽冷的光泽,只是这些都掩不住从她眉眼间透出来的悲寂。 公子走出了这间屋子,仰面望着刺眼的阳光,恍如隔世。她要赶去那里,趁着这艳阳天,让身上携着阳光的味道,再见他时才好明媚如初。 胭脂色的长裙划过这条走了千百次的路,公子回望过纸醉金迷的阁子,这座由她一手建起来的星罗阁,起初只是为着一个活下去承诺,打发了无生意的余生,不知不觉中这里竟存放了这么多的回忆。 “元妩,元妩”,她喃喃的念着自己的名字,竟会这般陌生。她不想再继续活在自己编织出来的假象之中,自欺欺人的扮演着自己的哥哥。 “压宿”已破,当年的那场海难会在黄昏之时将这座城淹没。夕阳沉没,万物朦胧,天地昏黄,巨浪即至。 这座原本就不该存留在世上的城,是她强行拘着这些死在海难中的灵魂,陪着自己一起永远的留在了这一日。 她当年逆天而行,不惜启用禁术,使得时间倒流,以为会一切如旧。而一切是如旧,只是那些城民如今只是一缕魂魄,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是她放弃了飞升成龙,自愿堕入妖道。天谴,原来在那时就注下了。 琉鱼城这座隔绝与世的海岛,和外界并无接口。当年未落下的三道天雷竟合成了一道,化作了绸桥,连着那万丈深渊,成了通往此城的唯一入口,只是以凡人的肉眼是瞧不见那桥的。那已不再是渡劫的天雷,而是用来灭她这只妖的。x :/(_ “你真的打算去赴死吗?” 身后传来那人清冷的声音,元公子却并未回头。街上很热闹,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快乐而明朗,可是很快这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一座充满死寂的城,一把不翼而飞的琴,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哥哥,男扮女装的阿妩和女扮男装的公子,前者想要得到后者的龙灵,后者却深深的喜欢着前者,她知道的似乎还真不少。 “你死后整座城都会随之消失。”白辛奈虽然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将自己和琉鱼城连接在一起,但却知道只要她一死这座城也就会不复存在。 “我累了,他们跟着我一起活在一个虚幻的梦境中,一定也累了。” 不远处一个胖墩墩的男人正微笑着打开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朝着过路的人吆喝着:“刚出炉的包子哟”,树荫下的面摊坐满了人,一位笑容和蔼的老人端着一碗洒着葱花的阳春面放在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桌前...... 这样鲜活而真实,和她喜欢过的凡世一模一样,只是她却没有力气在自欺欺人下去了。 “若是寻到了彼岸,替我弹一曲吧,最好是欢快点的。” 白辛奈看着那抹纤瘦的背影转眼间消失在了热闹的街道上,她却站在那里许久都不曾移动。其间有小小的孩子玩闹着撞在她的身上,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带着一抹童真的笑。 明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 耳畔呼啸着瑟瑟的风,公子望着那翻滚着的白色雾气正蓄势待发。她觉得上苍真是残忍,要是当初早早的劈死自己就好了。 她走在这座摇摆不定的桥上,按着锁骨间的吊坠。这座原本就因她而存在的“桥”,像是一直都在等着她踏上来。天色愈渐的昏暗,桥上早已波诡云谲,夹带着暴怒气息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来,她想着要是跌下去,尸骨无存,那样也好。 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天雷,落在身上一定很疼,元公子却带着释然的笑,这一次再也不会有谁替她挡去天雷,再也不会有了。 只是,她错了。 比天雷快了一步挡在公子身前的身影,让她睁的大大的双眸毫无防备的容进那张痛苦的脸。公子抱着倾倒下来的身体,指尖划落下黏稠的血液。 “阿妩。”痛彻心扉的呼喊声在昏暗的见不到一丝光亮的天地间响起。虚浮的雾气正在快速的消散,摇摇欲坠。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本公子要是穿起女装来,可让小梨她们怎么活。” 她眼中有慧黠的光,让他不敢去看,怕一不小心就会深陷。 “阿妩,你要是觉得闷可以多看看戏文,看看杂耍,还有就是多看看我。”公子咧着嘴笑着,哪怕在寒冷的天都会漏进来一丝光亮。 “阿妩,阿妩,阿妩......” 脑袋里倾倒出来的回忆,重复着嚷叫着,逼着他说出那句藏在心中很久的话。 “我喜欢你。” 阿妩艰难的伸出手想要拭去她眼中的泪,四分五裂的元神却让他的手硬生生的止在了半空中。那双眼中有泪花,有不舍,有痛苦,有歉意,还有深深的爱恋。 公子紧紧的抱着他,同耳边的风一齐往下坠。他曾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留恋,一心一意想要好好对待的人,她不想再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 “我也喜欢你啊,从第一眼见到时就喜欢。”可惜她的阿妩再也听不到了。 我该怎样宠着你,护着你,才能让你也念着我,记着我。 有瑰丽的琴声从深渊上方传来,越过层层的迷雾,鞠着那缕向死的魂魄,将它融于一把通体湛蓝的琴中。抚琴之人的眼眸中流露着明艳的光泽,山风扬起她白色的衣袂,飘然如同不落凡尘的仙子,却偏偏染上了浓重的欲望之息。 章节目录 第20章 一生 凛冬落雪的日子里,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地稀少了下去,入目的素色银装将整座琉鱼城藏进了冬日的掌心中。 万籁俱寂的时候,却还有一处地方依旧热闹如常。 屋前的台阶上停留了一双白色的靴子,靴子的主人着了一身青衣站立在充盈着冰雾的世界里,目光飘散在重重檐角之外。 她不敢太用力的拂去衣物上的雪花,怕随着它的跌落融化整座城也会随之消失不见,故而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只将视线微微收回来了一些。 这样的日子到底过去了多久,没有人记得了。忘了很多事的城民照常在霜雪天来到星罗阁里寻欢作乐,为这寡淡的冬季添了一丝浓烈的闹意。 随着那个鹅黄色的身影越走越近,元公子冰霜一样的神情终是换上了一抹温怡的笑。小梨穿的并不太多,一张挂着泪痕的脸上带着不可忽视的慌乱,“求公子救救爹爹......” 跪在雪地里的少女显得愈加娇小柔弱,让元公子怜惜的将她扶起,“发生了何事?” “今初院不知被什么人施了妖法,里面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进不去,爹爹他......”小梨在说话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本公子倒要看看谁人这般大胆,竟敢跑到这里撒野。”公子一拂袖,疾步朝着那院子走去,小梨连忙站起身跟在她后头,踏着一个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脚印时,心下疑惑着公子的脚怎得如此小。 今初院外头围了不少人,大多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畏惧,却在看到那抹青衣的瞬间从眼睛里迸发出些欣喜来,并纷纷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雕刻华美的大门紧闭着,看不到里头的光景也听不到任何响动声。公子的一只手按在门上,面上有了了然的笑意。 此间被人设下了强大的结界,那人的力量还不容小觑。公子突然来了兴趣,施加在手上的法力极快的蔓延至整扇门,随着一声“砰”的巨响,门被分割成了数块断木,骤然响起的惊喊声才灌入耳中。 那些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如一条条跃江而出的鱼一样逃出来,公子用手捂着耳朵,被挤的有些站不稳脚,目光却越过一张张惊恐的脸停留在了那抹胭脂色身上。 他坐在二楼原属于自己的位子上,留给人一个此时此刻的飘雪一样的侧脸,冰寒入骨。只是一眼,就注定了一生的羁绊。 公子从夺门而出的人流中往里走,平日里很容易就能走到的位子,不知道是因为闹腾的人群还是因为不断加快的心跳而变得遥远异常。每一级台阶都费了公子不少力气,也是第一次在心底默数着一共有十八级。 他梳着女子的发髻,神情孤冷到了极致。元公子一只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捋了捋衣角,摸摸索索地坐在他对面,仔细地瞧着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心底流淌过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像夏天里的海风和春天里的雨丝,酥酥麻麻的叫人觉得欢喜。(_x 电脑端:/ “姑娘唤得什么名?”她露着一抹自以为亲切又得体的笑,满脸期待的望着眼前之人。只是他紧抿的唇,目空一切的模样都让公子有些受挫的撇了撇嘴,却又不死心的再次问道:“姑娘唤得什么名?” 终于交织在一起的视线,让元公子不觉得楞住了,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一颗心已然死在了很多年以前,可现在却又重新被赋予了生机。 他没有应声,只是用一种幽冷的眼神打量着元公子,似一匹危险的狼盯着一只不知死活的羔羊。可羔羊却并未发觉自己的处境,而是用雀跃的声音说着:“你若没有名字,我替你取一个可好?” 公子的心底有一个被搁置已久的名字,再一次叫出口的时候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憧憬,“阿妩,我叫你阿妩吧。” 一时间落满潮汐的花色卷上来甜美的香味,从未像这样庆幸过自己仍活着,纵使谎言遍布荆棘缠绕着一整座城,可是因为你的出现而觉得丛生中也会漏进来白月光。 他仍是没有回答,只是有些不习惯地别过头去生怕被这样耀眼的笑容所俘获,这颗被寒冰包裹着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塌陷下去。 这场雪直到第四日才有了转停的迹象,而此后阁子中的侍女开始私下议论着公子近来极为宠爱一个名唤阿妩的女子,说她使了何种狐媚的手段才赢得了公子的欢心...... 只是事实却同她们所说的相去甚远。 一大早,某公子摇着一柄折扇,贼兮兮地盯着床上之人,心中嘀咕着:“怎么会生的如此诱惑人心?” 刚要触碰到面颊的手却因为一道突然投来的目光而心虚地止在了半空中,公子随即闭上眼睛胡乱摸索着四下,“鱼汤,红烧肉,大猪蹄......” 认真装着梦游的公子并未看见阿妩被她此刻的模样逗乐,寒冰一般的脸上正露着一抹璨若星辰的笑。眼看着公子自己把自己绊倒,惊呼着朝着他扑来,身体上蓦然承了一个人的重量,两个心在相反的位置上极快的跳动着,她的发间有淡淡的海水味道,阿妩的眼底不自觉地晕染来了一丝暖意。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好困,好困......”公子撒娇地圈住阿妩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颈间,一只眼睛偷偷睁开一些看着身边人的反应。 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可是呼出来的气息却炙热无比。额间传来的滚烫感让公子有趣的盯着一只通红的耳朵,一个害羞的念头从心底涌上来,于是乎她伸出粉嫩的舌头极快的舔了一下,下一个瞬间就对上了那张骤然放大的俊脸。只是这样的对视可真是难捱,公子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被炙烤在火堆上的鱼,背上都冒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水。 阿妩极力地隐忍着不断篡上来的陌生欲望,吃力地将视线一点一点地收回,那双纤白的手像是感受到了自己的逃离,反而搂的更加紧。 “不准离开我。”她软糯的声音晃荡在脑海中,像是最为致命的武器,让他再没有余力抵挡。心底有一个声音情不自禁的应和着说出一个“好”字。 章节目录 第21章 尾迹 一片汪洋的大海之中,漂泊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木船。船上睡着一男一女。男子舒适的将头枕在少女的手腕上,睡得很是香甜。 直到一只从天而降的海鸟,盯上了他怀中若隐若现的饼食。那鸟长得贼头贼脑,本来极为耐心的用嘴一寸一寸的将饼往外挪动着,眼看着胜利近在眼前,豆粒似的眼睛里满是喜色。却不想那人突然翻了个身,将它快要到嘴的饼硬是压在了身下。 鸟兄顿时有了小情绪,目露凶光,狠狠的朝着某人的屁股琢去。 下一刻,船上就响起了云陌鬼哭狼嚎般的叫声,鸟兄趁势而上,衔着战利品潇洒离去。 “发生什么事了?”白辛奈被他的叫声吵醒,揉了揉眼睛,想着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可是等到视线变得清晰后,一张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眼前的这些是什么情况,海水,海水,除了海水,还是海水,她明明记得自己在竭力的阻止那场滔天的海难,怎么漂泊到海上来了? “辛奈,你快帮我把那只丑鸟打下来。”云陌恨恨的盯着那只越来越小的鸟影。 “你现在该关心的不应该是我们为何会在此处吗?”被她这样一说,云陌才收回了投放到高空中的视线,环顾着四周,面色越来越差。 “这一定是在做梦。”他自言自语的说着,随即抬手捏了一把自己的脸。 “啊。”真切的疼痛感传来,在确定了这一切并非梦境后,某人生无可恋的吼叫着:“要-死-了” 他的大嗓门不去打更真是可惜了,白辛奈赶紧捂住耳朵,就差没把他踢到水里去。她依稀记当时有一道纯白色的光从琉璃海底迸发出来,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纯净之力,没入了云陌的体内,可是看这个祸水的样子,也不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神力,也许只是她的幻觉吧。 “我还没有娶亲生子,没有名扬天下,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云陌的眼睛里攒着泪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白辛奈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柔声的安慰道:“好了,好了,你不会死的,不是还有我吗,我可是很厉害的咒术师啊。” 虽然这样说着,可她心里也没底,这茫茫大海,一时之间要出去还真的不容易。却在看见云陌那把剑时,眼眸中重燃了希望。 “你不是会御剑飞行吗?”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的看着白辛奈,“这里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况且,我现在被海风吹得好冷,手脚都快没有知觉了。” 白辛奈只好低着头认真搓着他的手,完全没注意到某人一脸的享受。 “可以了吧。” “脸也被风吹的没有知觉了。” “你的御剑术还要靠脸吗?” “不用不用。” 云陌连忙捂着这张脸。好险,差一点就毁容了,看来以后一定要把握好这个度。 少女从怀中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一道咒,“这是‘引咒’,它会将我们带出这片海域。” 云陌指挥着他的剑,按着符咒暗红色的光而行。厚重的云层将阳光悉数遮去,灰暗的天色下,一望无际的深蓝色的海水,偶尔翻起半丈多高的浪头。 “怕的话就抱紧我。” 那双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环上了他的腰,而后被温暖的掌心覆盖住,让一颗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开始快速的跳动着。 飞了大半天,总算是看见了平地。他们在一间客栈前停下,一来是腹中饥饿,二来是被海风吹了这么久,脑袋实在是疼的厉害。 算不上热闹的客栈,稀稀疏疏的几个客人,只有一个年轻的小伙计在招呼着,“二位客官,里面请。” 小伙计热情地引他们入座,在记下了一大堆菜名后,哈着腰离去。 饱餐一顿后,云陌舒服的伸展着腰身,看着小伙计替他倒着热茶,忍不住抱怨道:“该死的琉鱼城,说不见就不见。” “琉鱼城。”伙计像是听到了什么惊悚的事,手中的茶壶都没拿稳,差点摔在地上。 “那座城早在百年前就沉入海底了,二位客官是在说笑吧?” “谁和你说笑,我们还在那里住了好几日。”对上伙计那双见了鬼似的眼睛,云陌突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一脸委屈的用头蹭着白辛奈。 “辛奈,他吓唬我。”白辛奈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还未入口的茶偏巧溅到了某人的脸上。 “啊......好烫,好烫。” 小伙计的脸抽搐了一下,看着这么个俊美似天神的少年,此刻正捂着脸摆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x :/ “发生什么事了?” 闻声而来的中年男人眉宇间带着一股无法挥散的郁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相貌出众的二人。 “掌柜的,这两位客官说他们刚从琉鱼城出来,可是这城......”伙计的话让男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x “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辛奈用力地按住不安分的云陌,冲着男人不好意思的点着头,这个祸水竟给她丢人。 男人是在一间看上去尘封了许久的屋子前停下的脚步,推门而入时吸了满怀的岁月气息。明黄色的灯影中,白辛奈看着各种各样的渔具,整整塞了一屋。 “掌柜很喜欢捕鱼?只是这些渔具都旧成这样子,也捕不上来鱼了。”云陌直视着男人,和方才闹腾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是家父生前的住处。”掌柜拾起一顶破了好几个洞的斗笠,甚是爱惜的擦拭着上头的灰尘。 “家父曾是琉鱼城的城民,在那场毁天灭地的海难将整座城卷入海底的那一日,他正出海捕鱼,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自此一生再也寻不见曾经的家人。” “是幸也,也可谓不幸。”云陌有些受不惯这股腐朽而陈旧的气味,倚着门,并不打算进去。白辛奈瞥了他一眼,心想着这个祸水的说话风格怎么变了? “二位方才说刚从琉鱼城出来?”掌柜的眼中带着一丝希翼。 “没有的事,准是我这护卫吃饱了撑的瞎说。” 男人显然有些失望,“我早该知道的,明明已经不再了。自家父死后我从未打开过这间屋子,今夜不知怎么的,竟然想进来看看。家父生前放不下的故土和亲人,在他死后似乎也成为了我的梦魇。令我时常梦见漫无边际的大海,却寻不见一个人影。” 少女的手抚上男人削瘦的手臂上,有暗红色的光顺着她的指尖没入后者体内,“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这样告诉男人,声音温柔而笃定。 离开屋子时,男人眉间的郁气去了大半,白辛奈叫住了刚要转身的他,清声问道:“掌柜可是姓顾。” “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瞎猜的。” 热情的女人将自己家里最好的菜拿出来款待他们,透过堆的高高的饭碗,让少女的心中渗进了家的温暖。 只是那个地方的食物怎么也吃不饱,她一早就觉得怪异,在看到那株黑色的曼珠沙华后才确定自己所处的是一座鬼城。只是那个人最终还是放弃了百年来的执着,让这座城彻底从这个世间消失。 “为什么消除了他的记忆?” “父亲放不下的过往,不该让儿子继续承受着,不是吗?” “还有,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护卫了?” 某人的眼底带着危险的气息,一步一步的靠近。修长有力的手按住少女的双肩,看着她粉嫩的唇瓣,忍不住再往前凑近一些。 “前几日还是夫妻,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他身上有鸢尾清冷的味道,他俊美的五官不断被放大,呼吸为什么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谁和你是夫妻?”白辛奈一把将他推开,差一点,就陷进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去了。 “你啊。”云陌朝着那抹落荒而逃的声音大声喊着。 父亲的债怎么也不该让女儿来还,不是吗?笑意慢慢的收拢,而后再显露出来,云陌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抹娇俏的身影,直至完全看不见。 翌日,一辆马车从客栈出来,驶在阳光正好的道上,车内的少女掀开帘子回望着那块有些褪了色的牌匾,上头的四个字读起来不觉带着一丝沧海桑田。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双鱼客栈。” 章节目录 第22章 梦觉城 寂蝶寺的钟楼上,一袭红衣的女人撑着一把绛紫色的油纸伞,俯身看着城外氤氲着水雾的花海,雨水混合着花香将她的裙角微微沾湿。女人挽着松松的发髻,一支坠着赤蝶的珠钗点缀在发间,那抹艳色的背影在这孤灯冷雨的夜色中,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x 一只灰鹞扑腾着翅膀落在女人面前,与此同时它的身体化作了一行白色的字符。 “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女人看着浮在半空中的字,幽幽的说着,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宿命般的无奈。 偌大的寂蝶寺一直被浸在这场雨里,寺中那些娇艳的花朵却丝毫没有被雨水打扰,兀自绽放。这是一座已被废弃了多年的古寺,昔日庄严的建筑已禁不起岁月的碾压,纷纷褪去了颜色,只剩下钟楼依稀还有雄浑的钟声传出。整座寺院像是被设下了结界一般,渐渐从世人的记忆中消失,不会有人知道这里还开着一片三色堇,鬼面似得花露着诡异的笑,张望着这个带着香甜气息的尘世。 ------------------------------------------------------------------------------------- 白辛奈和云陌是在黄昏时刻临近梦觉城,马车的车轮一圈一圈的转动着,深深浅浅的车辙印在道路的两侧,像是一对永远也无法拥抱在一起的孪生子。 离梦觉城越近,就越能嗅到那股沁入心扉的香味。少女忍不住掀开了车窗,满目的花色争先恐后的跃进她的眼中。 脸上有掩不住的惊喜,耳畔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碍眼,白辛奈伸手将它撂到了耳后,眼睛却不自觉的看了一眼那个骑着马的男子。 下过雨的天纯净的宛如一池湖水,云陌被夕阳拉长了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橙红色的光晕,是这湖池湖水中最惹眼的颜色。白辛奈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从两旁的花海中穿过,一袭白衣的少年,和这片五光十色的花海及其相配。 云陌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灼热的目光,回过头时正好对上那一双带笑的眼眸。风若有若无的拨弄着人的心弦,坐在车内的少女有一双天地间最澈亮的眼睛。 阿阮说,“彼岸”怕是同琉鱼城一起沉入了琉璃海底。她说,第一缕至阴之魂就在梦觉城,即使没有了“彼岸”,她也会和自己一起打败曾经的鬼族使者。 白辛奈闭上眼睛想起了那张蜜色的脸,最后见到元公子时,她穿了一身胭脂色的长裙,回望着依旧热闹的星罗阁,只是眼底已经不见了光亮。 冥冥中觉得当日进入琉鱼城的人不止自己和云陌两人,星罗阁外的结界也不像是元公子设下的,设界之人的目的大概是为了制止自己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而那把消失的“彼岸”,是不是已经被人拿走了?还有救走自己和云陌那股神秘力量又是什么? 白辛奈突然间有了一种正处于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的错觉,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被人提前安排好的。 “不要骗我,永远也不要骗我。”阿阮的怀抱很温暖,如和旭的春风,如初晴夜的白月光。而自己一直都很相信阿阮的话,就像中了蛊一样的深信不疑。 ------------------------------------------------------------------------------------ 进入梦觉城后,空气中甜美的香味更浓郁了几分,白辛奈开始知晓为什么它还被称为花城。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各色花朵,叫人分不清是城中植了这些花,还是这些花簇拥出了这座城。 除此之外,街上还摆满了各式的香料铺子,却让云陌一进城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救命啊,他最闻不得这些浓郁的花香。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夜色怡人,而梦觉城每逢十五便会举办一次香会,向过往的商客兜售本城的香料。 城中时兴着鲜活亮丽的衣料,无论男女老少都着明艳的服饰,袖口处则绣着各色的花朵,栩栩如生。这里民风开放,而这些千娇百媚的少女们无疑是自家香铺的最佳展示者,她们或妩媚或淡雅,配着明艳如花的装束,不知勾去了多少商客的魂。 而白辛奈他们正好赶上了这月十五的香会。披着白月光而至的少年,绰绰风姿宛如谪仙。习惯了艳丽服饰的少女们一下子被这抹白色吸引了去。 云陌却好似没有瞧见这些可以烧了整座城的火热目光,自顾自的走着。白辛奈着实佩服他这份“目不斜视”的淡定。x 电脑端:/ 那些少女的热情就这样石沉大海一样得不到半点回应,在看向白辛奈时,眼中不由的都带着点怨愤。面对这么多突如其来的敌意,让少女有些招架不住的恨不得念一个隐身咒,可又怕吓着路人,只好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没关系,跟我这种风度翩翩的绝世美男在一起,难免会遭到旁人的嫉妒。”云陌很是理解的点着头,一双手还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不过你放心,我对她们完全不感兴趣。” “你的脸皮若是贴在盔甲上准能卖出好价钱。” “为何?” “因为刀枪不入。”白辛奈丢下这一句后,立即快步走在他前面,脸上带着一抹慧黠的笑。 “辛奈,云大哥,这里”,阿拾穿的像一只花蝴蝶,正兴奋地朝着他们二人招手。 隔着憧憧人影,白辛奈看着这一身红蓝相间的装束,眼皮不觉的跳动着。这还是从前那个朴实无华的阿拾吗? 而后者似乎很喜欢这里,一路上不停地说着梦觉城的各种好。云陌因为刚才被人变相的骂他脸皮厚,一直寻思着要怎么还回去,所有这一路除了阿拾滔滔不绝的说着,他二人倒是异常默契的只是点着头。(_ 到了客栈时,白辛奈觉着自己脑袋里就像住进了一个小阿拾,一个劲地说着话。自己那时就该果断地将他留在半梦居,不该因为他眨着盛满水雾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说着他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现在连自己都不要他了,就心软的。 客栈是阿拾找的,靠窗的位子可以欣赏到河两岸醉人的夜景。在白辛奈松口答应带他一起来此后,这小子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累赘,于是快他们一步到了这里。美其名曰,先替他们探探风。 客栈老板是一个憨厚的中年男子,相貌平平。而老板娘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女人,着了一身秋香色的装束,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透着无限风情,而她看向云陌的眼神,也让白辛奈觉得似曾相识。 “这位公子,是要住店吗?我这儿还有上等的客房。”老板娘娇媚的声音落下,直接无视了白辛奈的存在,一双涂着丹蔻的手,若有若无的蹭着云陌的衣襟。 “阿嚏。”云陌嫌弃的向后一退,他实在受不了这股浓郁的香味。 老板娘倒也不生气,在看向一旁的阿拾时,娇嗔的拍打了一下他的肩,“呦,瞧我这记性,这位公子已经订好两间房了,不知这二位是否住一间? 老板娘的笑容总让白辛奈觉得很不舒服,可是这个祸水摆出一副娇羞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白辛奈开口否认,阿拾已经先替她回答了,“他当然是和我住一间,还要劳烦姐姐先给我们准备些吃的送到楼上去。” 老板娘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似的笑容,“福子,还不快点带客人上楼。”说话间还不忘对云陌秋波暗送。 一个长相机灵的小厮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指着一间回廊尽头的房间说道:“姑娘,这是您的房间。公子您的在对面。吃的小的一会儿就送上来。” 这座客栈的每一间客房都是以花为名,白辛奈住的这间名为“三色堇”,房间里自然而然的摆着一盆有着三种颜色的花,云陌和阿拾住的那间名叫“鸢尾”。 “云大哥,你不会嫌弃我的对不对?”进屋前阿拾拉着他的衣袖,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白辛奈分明看到了某人眼中满满的嫌弃。 “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白辛奈和阿拾一齐认真的摇着头,让某人的脸明显抽搐了一下。 “我睡相不好,还喜欢打呼噜,你不介意?” 阿拾笑嘻嘻的摇着头。 “我还有梦游症,会伤人的那一种,你也不介意?” 阿拾又笑嘻嘻的摇着头。 “我,我......好吧。” 云陌觉得自己是彻底败给这个小无赖了,耷拉着脑袋被阿拾热情的拥进屋。 白辛奈看着活宝似的二人,不觉的笑出了声。她实在搞不懂阿拾为什么不订三间房,偏要和云陌挤在一处。阿拾却说他在半梦居只有一个人,这次好不容易跟他们出来,又不好意思和自己住一间就只好跟云大哥住在一起。 章节目录 第23章 三色堇 有红衣女子从幻化出来的水镜中看着这一切。她的身旁,一盆妖异的三色堇开的正艳,散发出魅人的香。水镜渐渐收拢,女子洁白的手腕上带着一只赤红色的镯子,上面盘覆着复杂的纹饰衬得那双手愈发白皙娇嫩。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双修长的手从背后环住了女子纤细柔软的腰,淡淡的药香从耳后传来,带着温热的呼吸靠在她的肩头。 女子任由他这么抱着,盼若琉璃的眼眸却紧紧地盯得那盆三色堇,一片紫棠色的花瓣悄无声息的坠落,融进了无尽的夜色中。 ------------------------------------------------------------------------------------- “辛奈,辛奈。”阿拾一下下的敲着白辛奈的房门,将她从睡梦中叫醒。 白辛奈带着朦胧的睡意,刚将门打开一条细缝,阿拾就迫不及待的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套色泽艳丽的衣服,兴奋地对着她比划着。 “这是我特地为你挑选的。”阿拾一脸期待的看着白辛奈,朝气蓬勃的脸上漾开着纯净的笑容。 后者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他手上那套鹅黄色的衣裳,又抬头看着他这一身蔚蓝的外衫,配着靛青色的内衬,一根石榴红的腰带甚是惹眼,瞬间觉得清醒了几分,只是一时之间尚未想出该如何拒绝,只得愣愣地点着头。 “那我就放这里了,你一定要穿。”阿拾屁颠屁颠的走下楼,摇着脑袋心情甚佳。 白辛奈抖开这件裙摆处绣着桃花的衣裳,微微皱了皱眉,想着就当是入乡随俗吧。 只一个晚上的相处,云陌就深切的体会到了阿拾真的很能说。昨天夜里,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大半夜梦觉城的事,多半是关于城主姜清淮的,云陌也不得不佩服他这打听小道消息的能力。好不容易等这小无赖说累了,自己才得以耳根清净的睡去。 只是睡梦中的身体却突然变得炙热无比,像是体内突然多出了一股强大到难以控住的力量,他记起了那道没入自己体内的纯白色光芒,还来不及细想就被漫无边际的灼热感折磨的生不如死,迷迷糊糊中有一双温凉的手按在他的心口,那股的炙热才渐渐地平息下去。 第二天醒来后,他问过阿拾昨夜是否听到什么响动?可后者却摇了摇头,表示并未听到任何声音。云陌看着阿拾明亮的眼睛,心底却划过一丝困惑。 “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只是很快他的这点困惑,就被阿拾唠叨的话给暂时消除完了。梨木桌前,摆了一桌子各色的早点,阿拾一手抓住一个大肉包,一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喝一口热粥啃一口包子,嘟嘟囔囔的嘴巴还不停的和云陌讲着自己探听来的八卦。 “我告诉你啊,其实城主夫人是个......” “瞎子。” “......” “城主还在外面......” “养了一个女人。” “......” “云大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阿拾甚为不解的望着他。 “兄弟,这些事你昨天夜里讲了不下三遍,我能不知道吗?”云陌拿起一个馒头塞进他的嘴里,“多吃点。” 阿拾乖乖的啃着馒头,却在看见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时满眼惊艳,“哇,辛奈你好漂亮。” 齐胸的襦裙勾勒出她花蕾般娇嫩的身姿,白辛奈感受到云陌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双颊不由地染上了一丝微红,却故作镇定的在他对面坐下。(_ 阿拾早已为她摆好了碗筷,隔窗的位置可以看到落花将水面染成淡粉色,同少女的眸光很像。 “云大哥我的眼光不赖吧?” 云陌故作深沉的用手抵着下巴认真地打量着白辛奈,随后像是记起了什么似得,拍了一下手,“星罗阁里的那些姑娘就是这么个打扮,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潜质。” “什么星罗阁?” 阿拾根本没有注意到白辛奈此刻的目光阴沉的像是要吃人,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的砸在云陌脸上。 “你还想知道吗?” 少女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阿拾,后者连忙低下头默不作声的啃着他的包子。 “你呢,还觉得像吗?” “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您老可比她们高贵多了。”云陌一连摆着手,生怕她一怒之下就把自己当个包子扔到河里去。毕竟这主可是在滔天的海浪面前都没眨过一下眼,大有将其镇压在自己脚下的魄势。 于是刚才还闹腾的西北角,在白辛奈的“镇压”下,瞬间安静了许多,直到她喝了一口粥再次开口,“把你知道的关于姜清淮的事再说一遍。” 某少年眼中满是激动,某人拿着包子的手一抖,不安的看了一眼神采奕奕的某少年,认命似得闭上了眼睛,却阻止不了那些重复重复再重复的话涌入脑袋中。 梦觉城主姜清淮,是个笼罩着神秘面纱的男人,虽极少露面,却能令城民敬畏他如神明。 “这个姜清淮好像身体不好,这些年来一直被前任城主,也就是他的父亲姜斐养在别苑,只是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五年前这病突然就好了,再后来,他就当上梦觉城的城主了。其实如今的梦觉城除了姜清淮之外,还有郑王谢徐四大制香家族,其实力同样不容小觑。而且四大家族明争暗斗多年,当初姜斐一死,他们不满姜清淮继任城主,都想取而代之,只是后来姜清淮娶了碎叶城主之女宋绾为妻,四大家族对碎叶城有所忌惮,这才有了现在这般安定的局面。” “这个姜清淮倒是懂得审时度势。”白辛奈的脸上划过一丝鄙夷,阿阮说第一缕至阴之魂是一个名叫明曳的女人,而她和城主姜清淮关系暧昧。如果明曳不好对付,那么姜清淮呢? “还有,据说姜清淮为了得到城主之位,不惜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弟弟。”阿拾放低了声音,像是害怕会被人听了去。 “传言他的手段极其残忍,长得却比女人还要好看,所以城民对他都有着一种莫名的敬畏,况且在他的治理下,梦觉城已经成为了整个悯月王朝最繁盛的城池之一了。 “弑父杀弟吗?”少女脸上的鄙夷更明显了,世人为了权力,当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姜清淮在外头还有一个相好的,据说是妙馆的主人,你们还不知道这个妙馆吧?”阿拾神秘兮兮的看着白辛奈他们。x “那可是整个梦觉城最出名的香舍,妙馆的主人所调制的‘留欢香’据说和失传已久的‘梦觉香’不相上下。对了,后日就是梦觉城一年一度的‘千香宴’,到时候姜清淮和妙阁的主人都会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传闻梦觉香是由藏在深海之地的梦觉珠研磨而成,焚之能令覆水重收,消散的魂魄重聚。一整座城都以此香命名,几乎全城的制香师都渴望着此生可以调制出媲美梦觉的香,所以才有了这“千香宴”。 章节目录 第24章 宋绾 我的世界总是漆黑一片,永远也触不到光亮。从前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至少它够干净,除了黑便不再有什么。可是自从遇上了你,嫁给了你,总想着哪怕用我的一生来换一天的光明,也是好的。 宋绾的琴抚的很好,清幽的琴声萦绕在常林阁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她嫁到姜府大半年,却只和她的夫君同处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洞房花烛夜,他清冷的声音宛如冬日里的落雪,她看不见他,却依稀可以想象出他的模样来,那是顶好看的一张脸,只是隔着远山黛水,怎么也触碰不到。 第二次是在瑞春阁接见四大制香世家的族长,有女人娇俏的笑声落入耳中,而他的声音中也漏进了温暖的光。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他是真的不爱自己,他娶自己,不过因着碎叶城主之女这个头衔。 姜清淮原本是要去藏书阁的,却被这琴声吸引,在看到那抹黛色的身影时,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淡红色的合欢花落了一地,眼前的女子轻缈的快要融进花影里。明曳的妙馆也植着这样的合欢,只是更加艳丽罢了。 依旧是这般清妍淡姿,像是一朵盛开在夏风中的荷,同她的琴声一样有着能使人平心静气的力量。姜清淮甚至有些忘了,他娶了她,她已是他的妻。 一曲终了,他才发现自己竟失了神。那张低垂着的脸,让姜清淮想起了另一个女人,一个很爱很爱他的女人。 “你的琴弹的很好。” 宋绾寻着声音的方向蓦然抬起头,她从未有像这一刻一样憎恨自己是一个瞎子。淡淡的笑在脸上化开来,黑暗的世界里,那个破碎的人影也随之逐渐的清晰了起来。x “此曲为何名?”清朗的声音夹着合欢的花香落下,让宋绾的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变得极度紧张。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归兮》” 四周的一切都太过安静了些,连带着时间都好像凝住了。良久,宋绾重新拨了一个调子,“妾身再为大人弹一曲吧。” 姜清淮站在花树下,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他像是在透过那张脸,寻找着往昔的回忆。 随后婉转绵软的琴音就传入了耳中,宋绾半低着头,让夏日的阳光肆意地落在她娴雅温婉的脸上,只是这样的热烈的光,她却看不见,这让姜清淮的心中不免划过一丝惋惜。 这首曲子唤作《白首》,在还未出嫁之前,宋绾就想着以后一定要将它弹给自己的夫君听。 “我可以还你自由,让你去过想要的生活。” 琴弦“铮”的一声断开,一行清泪滴落在弦上,“大人这是要休了妾身吗?”化不开的伤痛凝聚在宋绾的眉心。不能奢望的爱情,不能轻易丢掉的心,为何偏偏要让自己遇上了他? “这一生除了明曳,我不可能再爱上其她女子。”那样的话,宋绾一早就知道,但是如今听到姜清淮亲口说出来,心还是被深深的刺痛着。 “妾身既已嫁给了大人,此一生就是姜府的人,大人请回吧。”那抹素白色的身影捧着琴起身离去。头一次看见这个向来温婉的女人脸上的倔强,终究还是阻止不了从心底涌上来的愧疚感,只是姜清淮有些分不清楚这样的情绪是因为宋绾本人还是因为另一个人。 “何苦呢?”树上的蝉鸣声叫得正欢快,这样的盛夏总是容易让人心烦。 ------------------------------------------------------------------------------------- 抱着生下来就双目失明的女儿,将军的面上划过一丝惋惜。怀中小小的孩子不哭也不闹,将军怜惜的握着她的小手,眼底满是慈爱。 将军很疼爱这个女儿,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她会平安快乐的长大,欢欢喜喜的出嫁。 将军曾是叱咤沙场的战神,可是很少有人知道那一身荣耀的战袍下,早已是伤痕累累。近来他的身体愈发不好了,那些长年累月间积累下来的伤痕,时常折磨着他,曾经意气风发的将军,终究抵不过年岁,逐渐老去。 看着女儿一点一点的长大,长成了温婉动人的大姑娘,将军自然很高兴,可是每当看着她那双紧闭的眼眸时,将军的心又会隐隐作痛。 女儿是将军的女儿,将军舍不得让她草草嫁人。 “一个瞎子还妄想做正室。”这些话将军在背后听了许多遍,而这夫婿一挑,就挑到了女儿二十四岁。 将军头上的华发一日多过一日,他的身形也在一天天的消瘦,他有心病,却一直寻不到良药。 直到那个有着绝世之貌的男子上门求亲。一城之主,才貌过人,将军觉得这就是女儿命定的良人。 那一日,是将军一生中最欢喜的日子。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铺满了一整条道,他看着一身红妆的女儿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家,去往另一个家。昨日里还在自己膝下承欢的小姑娘,转眼前就成了美丽的新娘,从不曾落泪的眼眶里,覆满了泪水。 ------------------------------------------------------------------------------------- 合欢花漱漱的落了一地,那种锥心刺骨的疼漫上来,让姜清淮紧紧的握着拳头艰难的往回走,热辣的阳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这条路好远就像没有尽头一样,恍惚间看见那抹红色的身影在白光耀眼的远处朝自己招着手。 绯色的纱帐中,隐隐漏出一抹红色的身影,明曳握着姜清淮的手,噬心的痛令他面无血色的脸上布满了汗水。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那些凡人的元神根本无法将其压制。 “初桃。”明曳焦急的声音刚落下,一个粉衣女子就出现在了她面前,“还没找到吗?” 初桃摇了摇头,“不过主人放心,小桃求助了城中所有的木灵,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还有什么事?”明曳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方才外面来了一个男人,自称是主人的故友。”说起那个男人时,初桃的面上带着一丝娇羞,那可真是一个俊美至极的男人。 “故友?”像是想到了什么,女人的眼底划过一丝厉色。x :/ 前半世的记忆中,一半是阴一半是暗,因为一个交易她成了那个人的牵线木偶,麻木而冷血前行在尸横遍野的道上,这个散发着腥臭的深渊中藏着数不尽的魑魅魍魉,没有谁比谁出生高贵,有的只是对于权力和地位无尽的渴望。这样踏着头颅饮着鲜血的岁月,她这一生都不想再去回忆,只是有人偏偏不愿遂了她的意。 鹅黄色的小筑前,一树合欢开得正艳。相传其叶昼开而夜合,象征着矢志不渝的爱情。 明曳手执黑棋,看着眼前似乎已成定局的棋面。 “还不认输吗?”一袭墨衣的男人面上带着势在必得的自负。 “你未必会赢。”明曳将黑子稳稳的落下,面上划过一丝杀气。一时间原本已陷入死局的棋面仿佛绝处逢生,另辟了一片新局。 “你还是这般死不认输。”男人露着一抹魅惑的笑,说话间已将白子落下。方才还重获新生的黑子一下了又陷入了另一种困境,只是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任何还击的余地。 明曳的表情微微有些愠怒,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她脸上,张扬而霸道的美,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多大变化,只是那颗心却早已不复从前了吧。 “你调香的手艺倒是越发纯熟了。”男人闭着眼睛,似在细细的品味着香炉里弥漫开来的香,“鬼君的意思,你应该已经知晓了吧?” “鬼君现在的力量,你我都很清楚。”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再听命于鬼君?”那声音换上了浓重的压迫感,连周遭的空气都瞬间停滞。 “是又如何?”明曳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男人复而一笑,只是一双狭长的凤眼似有似无的看向那间紧掩的屋子,有淡淡的药香从屋内溢出来。 “你不会真爱上了那个命不久矣的凡人了吧?” “你若是敢动他,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啧啧啧,还是那个火爆的脾气。”男人的笑融着日光,有些说不出的邪魅,“可惜,人间的情爱,像我们这样的妖是不该沾染的,况且还是一只将死的妖。” 前半句的惺惺作态,后半句的咄咄逼人,他向来喜欢如此。 再看时,男人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句,“好好珍惜眼前的光景吧,或许明天就看不到了。” 明曳的面上这才浮起了一丝不安。他这个人,一向是言出必行。 “主人,找到了。”身后响起的甜美声音宛如突降的甘霖,让她烦躁的心漏进了一丝清凉。 “在断木岭。”初桃有些担忧的看着主人绝美的侧脸,“主人,让小桃陪你一起去吧。” “他还不是我的对手。”初桃被她骤然间腾起的狠厉之气震慑到。她的主人,的确拥有着十分可怕的力量,从她将自己变作人形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章节目录 第25章 狼妖 浓墨的夜色包裹着一整块大陆,可有鬼魅探出幽然且无形的手爪似要扯出一个破天的口子来,那便是此时此刻燥热的风,迎合着强者的情绪践踏着弱者的尊严,在这方弥漫着危险气息的断木岭,扮着一个趋炎附势的守岭人。 它此时正轻柔地拂过一张绝色的脸,讨好似的在脸上留下自以为舒服的温度。却没能换来那人的赞赏只使得一双眼瞳中的厉色又加深了几分。 明曳盯着月色下那抹周身散发着野兽独有气息的玄色身影。眼前的男人正好也在打量着她。狂放不羁的脸上,一双碧色的眼睛闪着幽冷的光芒,贪婪地盯着月光下这个尤胜天下姿色的红衣女人。 妖族的实力从来都是被忽视的存在,因为一直没有妖君的降世而爆发的无休无止的权力之争,使得妖族根本无心顾及外事,用了上千年的时岁来争个高下,到头来也只是成了一盘散沙。 而眼前这一位,便是百年前就自立为王的狼妖存阳。法力强大的妖可以摒去身上的妖息,混入人堆里无处可寻。只是存阳似乎过于霸道自负了些,这样重的妖气丝毫不知道收敛,反而是在证明着自己拥有的强大力量。 三族之中关于他的传闻向来不少,大多都是有关于女人的,无非是说他既好色又滥情,只要被他瞧上的女子莫有得不到手的。而这只风流的妖近些年来却收敛了许多,妖道上皆传他是遇到了一个能拴住他的女人。 只是于今夜而言,此话却是信不得。 “美人儿,你可是跟了我一路,莫不是......”存阳轻佻的话落下,让明曳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娇媚的笑,而后一把被男人搂在怀里,浓烈的雄性气息喷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让她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 墨色的衣角从赤红的纱衣下露出来,被带着热气的夜风撩拨着,月光就这样静静的打在这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让男人安分了一年的心填满了熟悉的欲望。 “能到这里的人,必定不是凡夫俗子,美人儿,依我看,你应该是......”男人故意凑到她的脖子前暧昧的嗅着,“狐狸精吧”,充满□□的双眸紧紧盯着怀中那张笑而不语的娇颜。这天下有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只是就算是被誉为狼族第一美人儿的荼央站在这里都抵不过怀中这个。 “还真是被我说中了,要不然,这世间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美的女人。”男人狂傲的笑着,粗糙的手掌隔着轻薄的衣物,抚摸着怀中之人光滑如绸缎般的肌肤,却没有发现明曳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我想向你要一样东西。”柔媚的声音带着无尽的诱惑力,明曳顺势搂住了男人古铜色的脖子,望着他眼睛里的自己。 “我的美人儿,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男人有些心猿意马的感受着一双软若无骨的手,游走在他精壮的胸膛,直到那根葱白似得手指停在了他跳动的异常快的心上,面上才浮现出一抹异色。 “你的心。”还未等男人反应过来,那双手已用着极快的速度探进了他的胸口。 不愧为妖力强大的狼族之王,虽然明曳的手已经抓住了那颗跳动着的心,但却无法将它彻底从体内取出。存阳暴戾的嘶吼声中夹带着巨大的痛苦,随后化作了一匹玄色的巨狼,锋利的狼爪正朝着明曳扑去。x 电脑端:/ 来不及多想,后者身形一转,生生用自己的背受下了存阳的攻击,背上霎时留下了四道深深的口子,抓着那颗心的手同时也猛然一用力,将其从存阳的体内取出。 伴随着巨大的倒地声,存阳发出了痛不欲生的哀嚎。明曳冷眼看着他的躯体化作点点光亮消散在月色中,手中的那颗心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颗流溢着金色光芒的珠子。 存阳的心同时也是他的内丹,拥有着上千年修为的狼妖内丹无疑是用来压制阿淮体内蛊虫的良药,明曳的眼中映着金色的光芒,有着说不出的妖媚。 ------------------------------------------------------------------------------------ “主人。”初桃在门口等候了一宿,终于看到了那抹红色的身影。 “阿淮怎么样了?”背上的伤如烈火灼烧一样的疼,明曳还是忍了下来。 “已经照主人的吩咐点了安魂香,只是大人似乎不大好。”初桃想不通,她的主人为何会对这个病怏怏的凡人这般上心,就算他长得真的好看,可凡人的生命那样短暂,终觉还是会伤心吧。 “主人,你受伤了?”初桃担忧的看着有血丝顺着明曳的手臂滴落下来。 “我没事。”比起自己的伤,她却更担心阿淮。 躺在床上的男人,惨白的一张脸上满是汗水,连安魂香都无法减弱他此刻的噬心之痛。幼年时就埋下的蛊,早已和血肉融合在了一起,根本无法去除,只能压制。 明曳摊开手心,其中的狼妖内丹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以凡人之躯根本无法承受有着千年修为的内丹,明曳耗了好些修为才勉强将其融入阿淮的体内。看着他渐渐恢复血色的脸,还来不及高兴就因为体力不支瘫倒在了一旁。 屋外开着一片嫩色的荷,屋内卧着一个久病的少年。有药香萦绕满屋,少年抬起头,看着清风中翩然起舞的荷,眉眼间藏着化不开的忧伤。 少年的母亲很爱荷,就连名字中都带着一个“荷”字,可是这些,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清越的箫声落在月色寂静的夜晚,竹青色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相比白日,姜清淮还是喜欢这样寂静无垠的夜晚,引得人追思,引得人忧伤,才会奋不顾身地想要去拥抱现世的美好。 “我还不知道你会吹萧?”虚弱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在身后响起,让箫声也随之停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母亲的箫吹的很好。”姜清淮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伤痛,而后满目柔情的将女子的头枕在自己肩上,“以后再不许为了我做此等危险的事。”x 她是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人,这世上若是没有了明曳,那么姜清淮的存在也就不再有意义了。 背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但还是有些疼,明曳看着他眼眸中那个小小的自己,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怕你会离开我。” “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姜清淮心疼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背上的伤还疼吗?”修长的手指极轻柔地抚上明曳的后背,这些伤口全部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明曳的双手环上他的腰,交换着彼此身上的温度,“只要你这里念的想的永远都只能是我,便不疼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明曳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说道。 时间越久,她对他的爱就越深,爱到开始后悔当初所作的那个决定。 “此生不渝。”无比坚定的回答落进明曳的耳中,让她觉得自己完全陷入了一张甜软的网中,一生都不愿离开。 “饿了吧,我叫人准备了你最爱吃了银鱼羹。” 明曳看着阿淮细细地吹着汤匙中的羹,让她平日里的狠绝全都消失不见。此时此刻的明曳只是一个被姜清淮宠爱着的小女人。几千年来自己一直渴望得到的东西,原来不是无上的力量,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地位,自己要的只不过是阿淮的爱。 章节目录 第26章 千香宴 千香宴是梦觉城的一大盛会,这座以制香出名的城,每一年都会在千香宴上选出一种香作为这一年的香魁。 以往的香魁都是秋媞夫人所制的旖旎,而郑秋媞之名在梦觉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她生来便能识香,会走路时就已能制香。待到她长至十八岁,一手制香的手艺已是无人能及,再加之其姿容秀美,林下风气,整个梦觉城仰慕郑秋媞之人不计其数。而郑家作为四大家族中最富有的一家,秋媞又是郑家的独女,其父左思右忖了许久才终于决定将她许配给王家的长子。王郑两家联姻后,秋媞于第二年春日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婴儿的右手臂上还带着一块花瓣形的胎记,大家都说这胎记生的好,这孩子将来也一定会和他母亲一样成为一个制香大师。然而那可怜的孩子却在未满一周岁的时候就被匪人劫去,自此生死不明,这件事也一直成为了王郑两家的心病,而谢徐两家也在这些年里极快的没落,成了徒有其名却无实力的大家。x :/ 秋媞夫人在这件事之后颓靡了好一阵子,等到心上的伤恢复了一些的时候,却又凭空出现了一个妙馆,任凭她如何费尽心思的调制香料,却始终无法超越妙馆的留欢,它就像是一个目空一切的王者,让世俗充满欲望的灵魂都臣服于它的香气之中。x 等白辛奈他们到达结香殿时,殿前早已是人山人海,满目色彩艳丽的服饰,宛如置身于花海一般。高高的白玉台阶上,紫铜筑起的香炉足有一人多高,炉身分为六面,刻满了象征着祥瑞的灵芝云和祥蝠,城民站在殿下,等候着他们的城主到来。 阿拾使劲的惦着脚想要看的远一些,无奈被人群挤得挪不了身。此时不知是谁的声音穿透黏腻的热气,带着令人愉悦且紧张的颤抖说着那一句:“城主大人来了。”人群中的喧杂声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大殿。 而后一抹竹青色的身影映入了白辛奈的眼中,没有多余的饰物,月白色的锦带将他的发丝束起。由于隔得太远看的并不真切,只记得那是一张寒冰般没有表情的脸,行云流水的动作,优雅而从容,让人很容易相信那是个世家教养出来的翩翩公子,绝不是市井里头那些粗鄙的平民可以相比的。 不消片刻,紫铜炉上便插起三根一尺多高的黄香,白色的烟火萦绕着大殿后又破散在晴空之上,随后那抹竹青色的身影对着一个紫衣孩子吩咐了几句,便不见了踪影。 随着一声雄浑的钟声响起,那孩子带着稚嫩的声音说道,“千香宴正式开始。” 人群又开始骚动了起来,焚香台上已设好了一排做工精细的香炉,各家依次将自己在这一年里调制出的香焚起,好的香能同化其它香气,使之和自己融为一体,届时只要判断最终留下的是哪一种香,那么此香便是今年的香魁。 当一个衣着华丽的美貌女人自信的将自家的香焚起时,令在场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飘飘欲仙的神情。 这是一种类似于媚术的香味,有着勾人心魄的魔力。让人仿佛置身于梦寐以求的佳境之中,先是淡淡的不着痕迹的幽香,一下一下的撬开人内心的枷锁,一旦进入之后,香味就会变得魅惑而幽深,让人陷入其中无法自拔,脸上不自觉的浮起无比满足的笑容。看着台下众人的表情,女子的面上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可惜很快,那抹笑就会同她的香一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不远处,从马车的布帘后伸出一双素白的手,将一个通体润青的瓷瓶交给了身边的绿衣侍女,侍女不缓不慢的走上焚香台,仔细地将里面的香粉倒出来,焚起。 白辛奈还是头一次闻到这样的香,恐怕连最名贵的花都及不上它的半分。这香没有先前那香的妖魅,而更像是从人的心底里长上来的欲望之花释放的香气,在不知不觉中就会将人的元神都吸了去。白辛奈也真的从此香中闻到了一丝掩藏极好的邪气,正贪婪的吸食着众人的精力,却丝毫不会让他们感觉到痛苦。 看着身边人无法自拔的模样,她不得不佩服调制出留欢之人的厉害。只是这一次的用量很少,而吸食者的数量又多,不一会儿他们便从留欢之境中走了出来,脸上却仍是万分不舍,像是要糖吃的孩子一样两眼痴痴的盯着那只已经飘散不出一丝香味的炉子,而每一年他们也总觉得自己嗅到留欢之味都不尽相同,世人总是喜欢这样捉摸不透的神秘存在,于是乎半晌后从人群中爆发出来无比一致的赞叹声,这平素只能在妙馆闻到的留欢果真当得起花魁之名。 胜负已定,那个先前还自信满满的女人,此时已是一脸颓然。在仆人的搀扶之下,黯淡离去。 白辛奈胸前的鬼念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急切的晃动了起来。 “车里坐的人不简单。”云陌顺着白辛奈的视线,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愈行愈远。 “是不简单”,白辛奈喃喃的说着,收回手时,已在车顶上画了一道和车身融为一体的符咒。 马车在一条幽静的巷弄里转了个弯便停了下来,明曳从车上走下来,手指朝着车身轻轻的一碰,一张符纸便飘然落在了她的手中。(_ 看着手上那张已经失去了术法的纸,明曳的脸上露出一抹轻嗤的笑,抬手在纸上重新画了一道符并将它打入车身中,与此同时对着赤红色的手镯吹了一口气,好似有什么邪物被释放了出来,附在那匹黑色的骏马上。车夫和绿衣侍女早已不知所踪,那匹马像是忽然有了人的意识一样,兀自消失在了道上。 “自寻死路。” 立在光影中的红衣女人,流云髻上垂下来一支赤蝶的珠钗,额前描着的一朵红色花钿,更让她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妖艳和魅惑。明曳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嘴角的笑融进光晕里,自己极尽力气都要好好守护的东西,绝对不容许有人毁了它。 章节目录 第27章 鬼面花 回到客栈之后,白辛奈让阿拾再去为她挑选几身衣裳,后者以为自己的审美终于得到了她的认可,满脸激动的表示自己一定不负所望。 少女看着他那张不寻到各种奇珍异服,誓不罢休的脸,暗暗为自己以后的穿衣风格捏了一把汗。白辛奈目送着那抹意气风发的背影离开后,转头时正好对上云陌那张极力憋着笑的脸,少女却没有立即动怒,而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他看。 “你的脸......” “怎么了?” 云陌伸手一摸,发觉有哪里不对劲,立马对着铜镜端详起自己的脸。只见原本白净的一张脸上,不知何时起了一颗颗红色的小疙瘩,又痛又痒。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的绝世帅脸。”伴随着某人杀猪般的嚎叫,白辛奈连忙捂住耳朵,“别叫了。” 云陌这才后悔自己不该去结香殿的,闻了这么多香,不起红疙瘩才怪。 “喂,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流眼泪?”白辛奈有些无奈地放软了语气,“再说皮相都是,都是给那些俗人看的,你也不用太在意。”她嘴上虽义正言辞的说着,心底却着实不敢苟同这一番说辞,这个世上谁会不爱美人呢?x “此世间皆为俗人,独你不是。”他突然间冒出来这样一句正儿八经的话,方才还哀怨的神色换成了一种凛然的淡漠。 白辛奈差点以为这个祸水是不是被什么邪物给附了身,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有不易觉察的纯白色光芒从他的胸口流散开去,而后白辛奈的耳中又涌进了一阵凄惨的叫声,“蒙谁呢,赶紧给我找一块柔软顺滑干净无香无味的面纱来,我要蒙脸......” 少女被他如此气势所威慑到,不由听话地点着头,心下着急着寻找他口中所说的面纱。 ------------------------------------------------------------------------------------- 月黑风高夜,最是行动时。 当白辛奈看着那张用面纱裹得结结实实的脸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其实你可以不用和我一起去的。” “不行。”云陌显然心情欠佳,说出的话让这盛夏的夜晚徒增了几分冷意。 白辛奈不想打击他,于是默默把那句,“我是怕你这个样子吓到城民”给收了回去,一边忍住笑一边屈指念了一个咒,随后眼前便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芒,一直蔓延至望不见头的夜色中。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站在云陌的剑上,风从耳后溜走,带着淡淡的香甜。梦觉城就在自己的脚下,绚丽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如果可以,她倒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地止在这一刻,她喜欢飞在夜空中脚不着地的感觉,因为这样就可以不必接触到从土壤中滋长上来的邪恶欲望,也就不必嗅到深深融入其中的血腥味。 那道金色的光芒突然在上方消失,随后云陌将剑稳稳的停在了一处寂静的宅子前。 “什么鬼地方?”他四下环顾了一圈,真可谓荒凉至极。除了眼前这座偌大的宅子,便再寻不见一处别的宅院来,可那光芒就是在这里消失不见的。 “你确定这地方住着人?”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不会是怕了吧?” 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所有的玩笑都在这一刻被另一种强势的情愫压制。 “跟在我身后。”云陌一把拉过站在他前面的少女,将她护在身后。手上传来他的温度,心头似漾开了千般滋味,只是最后都化作了甘甜。 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拨开夜色,将墨黑的大门照亮。白辛奈和云陌站在宅子前,古铜色的门环竟自己打开,漏出属于宅子内的阴冷气息。 大门在他们进入的一瞬间关闭,浓重的雾气就在这时压过来,遮住了月色,望不见前方的路。雾气中还带着一丝异样的香,不知不觉的钻进白辛奈的身体中,只是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拨不开的迷雾宛如一个混沌的世界,他们则是其中的困兽,被操纵者肆意玩弄于鼓掌之中。少女厌恶透了这样荒诞可笑的游戏,血液躁动着想要撕毁眼前的一切。 她停下脚步,对着迷雾画了一个咒,一时间符咒赤红色的光芒将迷雾对半劈开。宅子的景致才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这哪里是一件住宅,分明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寺,寺中的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唯有映入白辛奈眼眸中的那片娇艳异常的花海。她见过这种花,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里也摆着一盆相同的花——三色堇,也被叫做鬼面花。 一大片三色堇摇曳在阴冷的夜风中,诡异的花色像极了一张张狰狞的脸。 此刻另一端的水镜中,红衣女人的眸中闪过一丝狠绝,摸着手腕上那只赤红色的手镯,复杂的纹路随之变得越加腥红,源源不断的阴邪之气从中释放出来钻入水镜中。 云陌手中的剑突然不安的发出“铮铮”声,白辛奈和他互看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的都是“小心”。 诡谲的夜色中,白辛奈越来越能感觉到有什么邪物正在逼近他们。三色堇似鬼面的花瓣里,有恶灵被唤醒了,少女似乎看到了那些花正在朝着她露出诡异的笑。 随后一缕缕赤红色的邪气在下一刻迫不及待地窜进一朵朵娇艳欲滴的三色堇中,花上的鬼面一下子活了过来,齐刷刷的看着站在阴森月色下的二人,怨毒而阴狠的眼神伴着狰狞的笑声,似要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 空气中的香味越发重了,一点一点的勾起人心中所有不堪的过往,试图将其扼杀在自己的幻觉之中。 等到白辛奈察觉到此香时已经太迟了。赤红色的光芒不断窜进她的体内,破开了一丝记忆的入口,争先恐后的拥入。 不断变重的身体,不断模糊的视线,被云陌握着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滑落,白辛奈一直绕不出眼前这个漫无边际的黑暗世界,直至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世界才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我是你的义父。” 身量修长的男人立在逆光里,出口的声音中寻不到一丝暖意。他到底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原来还是这般在乎。 要是那时候没有上九幽山,白辛奈或许一辈子都会相信这句话,相信这个冷血的男人不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楼拓族中的咒术师按照各自修行的不同,分为天地玄黄四支。其中天主攻,地主寻,玄主御,黄主医,而每一支都会按照修为和德行来选出一个司晨。 那一日,作为天支司晨的阿阮,受了白里遇的意,去收服在鹿胥野作乱的鬼车,那是一种长着九个脑袋的怪鸟,喜食孩童的魂气。 她走了九天,而后音信全无。阿阮作为天支中最出色的咒术师,鬼车虽然难对付,但不至于让她和天支中的其他人一起凭空消失。白里遇派了地支中最擅追踪的时酒都无法寻到阿阮的下落。x :/ 那几日,整个楼拓族都笼罩在一团阴郁之中,被派出去的几个师兄弟竟无一人回来,这样的事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白辛奈很担心阿阮,总是站在最高处的重云台上张望着那条蜿蜒的道路,岂盼着能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要是永远回不来就好了。”之夏看着白辛奈的背影被夕阳拉的长长的,喃喃的说道。 一只灰鹞在太阳完全落下的那一刻,疲惫的停在了沧澜殿前,有人识出那是阿阮养的鸟。待白里遇取下灰鹞脚上的布条时,上面只有两个暗红色的字“九幽。” 白辛奈对九幽族的了解,仅止于知道那是一个常年居于九幽山的阴邪之族。不知为何,这几个月来族中提议除掉九幽族的声音日益盛了起来,一些关于九幽的流言也像无根的风一样快速的传散开来,说是那些人为了炼成阴毒的邪术不惜牺牲活人的性命。师叔楚随是最支持此举之人,他也不止一次的向白里遇提议过,只是后者迟迟未作出决定。 当楚师叔以此事为由,再次向白里遇提出除掉九幽时,族中差不多所有的咒术师都赞同此举,而白里遇也终于允了。 那个时候,白辛奈站在众师兄弟之中,抬头看着白里遇,恍惚间觉得他脸上似带着无尽的疲惫,却极力的将它掩藏在冰冷威严的皮相之下。 章节目录 第28章 古寺花祟 皎洁的月色亘古不变的照拂着它的大地,今夜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即将前往九幽山而兴奋的睡不着觉。 白辛奈想起迈出沧澜殿时见到楚师叔脸上抑制不住的快意,而凭她之前对这位师叔的印象,那人可是极为爱惜自己的性命。此行无疑凶险万分,相传九幽山不但终年缭绕着浓重的瘴气,山上的精怪猛兽更是数不胜数。 “辛奈,非去不可吗?”尽管开门的声音很轻,可还是让睡在床上之人即刻睁开了眼睛,夜已经很深白辛奈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嗯。” “那,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那里太危险了。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白辛奈急忙坐起身拉过之夏的手,却是如霜雪般的冰冷。 从她四岁那年被景濯师兄救回来开始,她和自己从未分开过太久。之夏和自己一样,从小不被允许学习族中的咒术,自己是绝对不会让一点咒术都不会的她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黑暗中相互依持着的灵魂,不知耗尽了多少的运气才求来的相遇,却有一条看不见的暗河不断涨上来阴冷的河水将她们彼此隔开。 过了很久,之夏软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回半梦居好不好?” “好。” 少女的笑声在这个躁动的夜里流荡开来,纯真而美好。明知道只是幻境而已,却还是跟着她们一起笑着。那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之夏,纵使伤口结上了痂,还是会痛。 这次行动,几乎整个楼拓族年轻一辈的咒术师都去了,而且大部分都是自愿前往。热血沸腾的年纪,想着可以为民除害而涨红的脸。白辛奈可没他们这么伟大,她只想找回阿阮。 她知道白里遇是不会允许自己加入此次行动的,所幸这些年她从婆婆那里学到了不少咒术,其中有一种叫做“幻颜术”,可以将自己的容貌变幻成心中所想之人,只是这样的咒术只能维持三日。于是她顶着一张雨树师弟的脸,顺利混在了众人中。x :/ 此行异常的顺利,除了满山的瘴气让他们颇费了些功夫摸索之外,那些传闻中凶狠的精怪猛兽却一只都未曾碰到。 他们大约是在第三日黄昏时分寻到了隐藏在山腰的九幽族。瘴气到了这里开始自然消散,入眼的皆是精致华美的楼宇,依山而造,巧夺天工,庞大的建筑群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美。当下有不少人的眼中都不自觉的流露出惊艳,却在片刻之后转换成了势在必得的杀意。 一群飞鸟像是预感到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杀戮,向着远处飞离,留下一串凄凉的鸣叫声。 而后浓郁的血腥味就弥漫了开来,白辛奈看着那些玄衣的咒术师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有温热的血溅到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个灵魂不甘的戾气。 她摆脱不了这争先恐后涌入鼻腔的血腥味,它们像是被赋予顽强生命的邪物,试图将所有的光明都悉数扯碎。压抑便从四面八方袭来,使得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缥缈,她甚至分不清这一刻死去的人到底是这一抹抹玄色还是自己。 她只得用力按着胀痛的头,希望借此获得清醒。“杀了她,杀了她......”鬼魅一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一具具倒在脚下的尸体骤然间变成了自己的模样,每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都齐齐的看向面露惊色的白衣少女。 她拼命捂住自己的双耳,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这些都只是幻觉,可那个声音还是传了进来,它就像原本就存在于白辛奈的身体里,一颗阴暗的种子接触到了一缕足够用来滋养它的阴邪之气,于是便在一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那人的剑就是在这个时候刺穿了她的身体,用着比冰霜还要寒冷的声音说着这句在少女心底重复了千百遍的话语,“我没有你这流淌着妖族血液的女儿。” 汨汨的血液顺着那把剑流下来,白辛奈握着剑刃的手不断用力,由心魔而生的幻境过于真实,她清楚的听到那个声音从心底响起,急切而炽热,“杀了他,杀了他......” 被仇恨占据着所有思绪的少女将那把刺入体内的剑震得四分五裂,而后冷笑着看向一脸惊诧的男人,将在自己手中重塑的剑抵着他的心口,“我也没有你这样虚伪冷血的父亲。” 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刻的自己有多么想要杀死他,长剑锋利的剑刃准确地对着那颗跳动的心,只要再深入一点,就可以将这颗心和这个人永远地从这个世上抹去,这样的念头不断膨胀开来,让她觉得喉咙都因为被叫嚣着的声音汲取了水分而干燥发痒。 手中的剑却变得沉重无比,似乎有什么超然之外的东西在阻止着她刺破那颗心脏。伴随着长剑落地的声音,幻境也随之归于了无边的黑暗,当光明再一次降临时,出现在白辛奈的眼中的已是一片清冷的湖。 之夏站在岸边,脸上挂着天真无害的笑,她的头顶有橙红色的天,残阳凄艳。 “我好想念辛奈。”下一个瞬间之夏就站在了白辛奈的身前,瓷娃娃一样精致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她拉着白辛奈的手,一步一步的朝着湖中走去。 “这样痛苦的活着,不如永远的陪着我,好不好?” 蛊惑的声音,让后者犹如一个傀儡一般由着这无形的丝线牵制着四肢。直到冰冷的湖水透过每一寸肌肤刺入体内,她才停下了脚步。脑海中闪现过一个人的笑容,温暖的,轻浮的,讨厌的.....从何时开始,他竟成为了自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辛奈,你不是说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吗?” “我不能死。” “辛奈......” “我不能死,之夏。”猛然抬起的头,眼底有着决然的光芒。 “骗子。”轻柔的声音落下,再一次响起时已经变成了深深的怨恨,“辛奈必须死,必须死。”那双眼睛就这样直直的看着白辛奈,而后狠绝地将她推入水中。 白辛奈挣扎着想要离开,可是这水像被下了咒一样死死地压着她的身体。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所有的光明都在离着自己远去,她发不出一点急迫地想要挽留这一切顺利发生的声响,整个身体都晃荡着冰冷的湖水却似乎得到了前所未有释然。 悬挂在少女胸前的鬼念铃在她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流散开来温暖的亮光,守护着生息微弱的主人。(_ “活下去,辛奈。”有软糯的声音传入她不断下坠的身体里,让她溃散的生息开始重新凝聚在一起。湖水一下子都静止住了,耀眼的亮光穿破湖面,顷刻间将此间的妖术毁的一干二净。 和记忆重合在一起的幻影转瞬即逝,白辛奈紧握着锁骨间挂着的银铃,冷眼看向岸上一脸惊诧的“之夏”。 “你不该变作她的样子。”以水化作的符咒没入“之夏”的身体,那个张着一双大眼睛的少女在瞬间变成了一朵枯萎的三色堇,毫无生息的跌落在地上。 幻境也随之消失,还是那片花海,阴邪之气仍在,只是比刚才更为浓重。白辛奈转过身看见云陌紧闭着双眸,细小的汗水覆在他的额上,看样子他也被困在了自己的心魔中。 他有不愿告知的过往,那会是什么,是有关于一个女人,一段情爱,还是同自己一样有着放不下的仇恨? 风潮里,她看着他紧抿的双唇愈渐失去血色,突然很害怕他会被困在心魔中永远也无法醒来。伸出的手还未碰到他紧绷的手臂,那双眼睛已经睁了开来,看向自己的时候有过一瞬即逝的寒意。 “你还好吧?” “无碍。” 重新有了温度的眼眸,却像是冬日冰层底下的碎光一样无法触碰。他的一只手快速拉开白辛奈,挥剑斩杀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鬼魅,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嘶叫声,夜幕中零落下来星星点点的花沫。 白辛奈注意到那片三色堇上面的鬼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顶着鬼面的邪魅,正狞笑着朝他们扑来。 在云陌凌厉的剑势下,那片娇艳的花海就像是被烈日灼烧殆尽一般快速枯萎下去,只是鬼魅的数量却不见少,它们像是同夜雾融为了一体,不断被消灭又不断地重生。 此间有一股霸道的力量,将白辛奈的咒术压制,和方才幻境中的一模一样,只是力量变得更为强大。有真切的窒息感从心底漫上来,就像整个人再一次掉入了湖水中,被冰冷的水流死死的扼住。 蓝色的幽光碾碎着落下,那个声音,从湖水最深处传来,像是远古的秘音一样无法揣读。 和死亡离得很近时,原来还是会恐惧,还是挣扎着想要逃离。 密密麻麻的邪魅以倾倒之势涌来,入目的皆是一张张嗜血的鬼面,云陌的剑横在二人身前,因着体力下降而发出的细微喘息声还是落入了少女的耳中,这一刻她竟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贪生怕死,贪恋着和他一起生,恐惧着他未经自己的允许就死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一双白皙的手蓦然间划过锋利的剑刃,顷刻间,汨汨的鲜血顺着少女的掌心落下,渗入湿润的泥土中。 她面上有比山花还要艳丽的笑,却在这盛夏的夜里,阴寒渗人。 古老繁冗的咒从白辛奈的口中念出,泥土中的血液开始按着特定的轨迹流动着最后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图饰,像是一条咬着尾巴的蛇,蛇身上长满了密密地倒刺。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少女的眸光褪去了颜色,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万丈鸦色的光芒破土而出,将所有试图阻挡它的力量片都震碎。那些邪魅犹如扑火的飞蛾一般,惨烈的嘶叫声过后,落下漫天花雨。 楼拓族禁咒之一的“堕”,在加了她这个半妖的血之后,竟然会有这般强大的力量。然而“堕”有一个缺点,就是...... 那双手在少女的身体倒下去之前,稳稳地将她接住,看着怀中人失了血色的脸,一丝心疼跃然于眼底。云陌横抱着她,走在花雨中,那些残留着戾气的花瓣,未近得了他的身就纷纷化作了灰烬。 他的背影较以往都要直挺,都要苍凉,世上所有过于浓艳的景致都不该来到他身边,他的身体里有着雪山一样冷冽高贵的灵魂,却因为怀中之人轻蹙的眉而沾染上了凡俗之情。 冰冷至极的纯白色光芒便在这一刻倾覆过整座古寺,沉浑的钟声过后,所有盘踞于此的阴邪之气都被消除得干干净净,连带着那面窥探着一切的水镜也被这股强势的力量击破。 女人猝不及防地被溅了一脸水珠,眼瞳中的怒气显而易见,狠狠地挥手将身侧那盆枯萎了的三色堇打落在地,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一齐落下的是她阴厉的声音,“居然有本事毁了我精心培养数年的鬼面花。” 只是她还来不及深究这股力量的来源,就被另一桩事给分散了注意力。这一晚,另一座城的府邸里正陆陆续续地传出凄哀的哭声,一个光辉生命的离世总会给尚在人间的亲友带来或长或短的痛苦。 章节目录 第29章 荼央 白辛奈醒来时,发现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窗外有细碎的光落进来,打在那盆耷拉着脑袋的三色堇上。看着已经被包扎好的手心,少女的脸上不由的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辛奈,辛奈,你醒了吗?”门外阿拾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进来吧。”白辛奈懒懒的回答着,却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顾不上穿鞋就跑下床,想要在那扇门开启之前将它关上。 阿拾那张春风满面的脸还是快她一步,落入后者的眼中,还有他抱着的那堆花花绿绿的衣裳。 “辛......” 奈字还没叫出口,就被另一道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身影挡去,手中的衣服也被某人冷着一张脸接了过去,揉成一团,极快的扔入了窗下的河水中。 “云大哥,你做什么?” 阿拾趴在窗子上,心疼的看着没入水中的衣裳。他的钱,他的心血,就这么打了水漂。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起来,委屈的看着白辛奈。后者方才还在心中叫好,冷不防对上一脸委屈的阿拾,有些心虚的清了清嗓子,“云陌,你,你,太过分了。”出手在他身上不痛不痒的打了一下,“人家阿拾辛辛苦苦为我选的衣裳,你怎么就给扔了呢?” 阿拾在一旁可怜兮兮的点着头,满脸幽怨的看向没有一点悔意的罪魁祸首。 “可能我喜欢你,喜欢到不允许你穿的花枝招展的让其他男子对你产生一丁点的非分之想。”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双露在纱巾外的眼眸落满了不可忽视的光亮,明晃晃的,可以将一颗冰冷的心捂暖, 阿拾一下子换上了一张八卦脸,先前委屈的样子已然不见,“哇,云大哥,你说得是真的吗?你......” “你还真信他?”白辛奈先笑出了声,才好掩饰住所有纷至沓来的晕眩感。 阿拾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一把推开云陌,气呼呼地说道:“云大哥最坏了。” 少年生着闷气转身离去,心想着能不能将那些衣裳捞上来。 “如果是真的呢?”云陌侧着头看向站在窗下的少女,有那么一刻无比渴望能够得到她的回应。 这六个字,不断在耳畔回荡,白辛奈看着那双湖水一样幽深的眼睛,觉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和平常那个嘻嘻哈哈的祸水十分不一样,“我喜欢的人是个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才不是像你这样不正经的祸水。” 风过时,吹散了云陌面上的纱巾,露出一抹耀眼的笑来,倒是像极了白辛奈口中的翩翩公子。 “我喜欢的人也该是个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 清润的声音透着三分叹息,让少女没由来的气恼,“那你赶紧去找你的大家闺秀。”推搡间已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人丝丝痒痒的气息喷在颈间。(_ “可惜,她们瞧不上我这样不正经的祸水。” 一朵两朵的烟花在白辛奈的脑袋里绽放开来,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衣物传入耳中,一下两下,整个世界都渲染上了绯色。 身体的某一部分却在这一刻突然刺痛了起来,那重拨不开的迷雾中恍惚间漏出一抹模糊的影子来,将她不断深陷的心拉回来一些。 你,到底是谁? ------------------------------------------------------------------------------------- 父亲去世的消息传入宋绾耳中时,她正倚在窗下,让燥热的光照拂在脸上,有了这点温度,夜里才不至于太过清寒。 幸好,她是个瞎子。即使有多大的悲痛,都可以掩饰的很好。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嫁给姜清淮的,她从未见过他,他也未曾好好看过自己。可是,她却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喜欢他,这种喜欢从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时就种下了。 就像现在,他扶着差点摔倒的自己,他的手可真冷,要是有机会,宋绾想为他做一件绣着紫藤花的裘衣,那是她最爱的花,而不是这院中所植的合欢。 他说了什么,自己倒是记得不那么真切了。只是后来,渐渐听见了马蹄声,掀开车帘朝外看时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极力的想要睁开眼,却无济于事。 粉黛说,他的夫君还带着一个女人一起回碎叶城。 他们都说,她长得极美,整个梦觉城再也寻不出一个比她还要美艳动人的女子来。宋绾听着这些话,觉得心口涨涨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的流逝。 荼央是什么时候被救起的,宋绾也记不太得了,这一天,她过得浑浑噩噩,依稀知道当时场面很混乱。混乱之中除了粉黛,再不会有人在意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城主夫人。 荼央说,她的母亲很早之前就去世了,她一直寄养在婶娘家,婶娘为了那些聘礼,要将她许配给员外家的傻儿子,她不肯,就逃了出来,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那匹恶狼......”荼央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粉黛有些同情的拍了拍她颤抖的身体。 那匹狼是被那个女人车帘中飞出来的一根簪子杀死的。粉黛这样说的时候声音中透着畏惧和恨意,她是自己的侍女,也是自己在这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抵达宋府时,已是酉时,再一次踏上曾经熟悉的故土,路上强忍住的悲伤还是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上来,胸腔中那点微薄的气息,也被一点一点的抽走。 “阿姐。” 当时洲的声音传入耳中,更让这份悲伤快要将宋绾压垮。时洲握着她的手,掌心传来令人心安的力量。她看不到却可以感受到,她的弟弟,名满天下的才子宋时洲,终于长成父亲希望的模样。 “这位姑娘是?” 宋时洲打量着站在姜清淮身后的美貌女子,在全府上下一片白衣中,晃眼的一抹红,凭谁看了都会心生不悦。 “我来这碎叶城给一个老主顾送香料,恰好和阿淮同路。”明曳看向姜清淮时带着毫不回避的亲昵,就像他们才是一对真正的夫妻。 宋时洲不会看不出来他二人之间的暧昧,只是碍于阿姐,并未多说。他一早就反对父亲将阿姐许配给这个永远冷着一张脸的姜清淮,这样高傲的男人,不会是阿姐的良人。 到处透着哀凉气息的府邸,众人的胃口皆不佳,在用过气氛沉闷的晚膳后,姜清淮神色漠然地握着宋绾的手离开,按着梦觉城的规矩宋绾要留下来为她父亲守灵三日,姜清淮自然也要如此。x 碎叶城的夜晚倒是比梦觉来的干净,只是少了那份甜腻的香,倒有些不大习惯。明曳搭了一件绛紫色的纱衣,望着前院那处摇曳着明亮灯火的房间。她在掌中凝出了一朵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妖异的花瓣绽开在月华下,而后有些烦闷的将其捏碎,看着流萤般的亮光弥散在夜空中。 “今夜,他也不会来了。”这三天对明曳而言就像三年那样漫长,每日看着姜清淮从宋绾的房内走出来,陪着她一起去佛堂抄写往生经,她就恨不得即刻将宋府夷为平地。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在演戏,心中却还是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荼央看着那抹隐没在视线中的背影,再看向那间昏暗的房间时,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其实不只是明曳,这三日对于姜清淮而言也过得漫长无比,不得以每日和宋绾同寝,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再记挂着另一个人,有时候看着身旁睡去的宋绾时,更多是将她当做了那个已逝的至亲,而非妻子。 睡梦中的宋绾似乎总是被梦魇缠住,有时会拉着自己的手呓语着,姜清淮只好任由她握着。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她紧蹙的眉时姜清淮就会不觉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是这般的温婉的容颜,唱着歌谣哄自己入睡。 明曳百无聊赖的望着半空中的那轮初晴月,灵敏如她,隐约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当下就毫不犹豫的出手。 “啊......”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呼喊声,一张陌生的脸映入她的眼中。 “你是谁?”带着杀气的眸子,冷冷的盯着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 落了一地的糕点,跌倒在地的女人怯弱的说着:“我......叫......荼央。” 明曳像是想起了什么,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你就是阿淮救下的那个女人?” 荼央连忙点了点头,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唇瓣让她看上去只是一个柔弱的凡人女子。明曳看着那双闪着惊恐却异常明丽的眼眸,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个女人的身上有一种类似野兽的危险气息。 “你这双眼睛倒是长得很美,就像是一匹雪山上的白狼,冷冽而艳绝。”明曳凝视着她茶色的眼瞳,那里除了恐惧以外,并无半点异样,这才接着说道:“正好,我现在想沐浴,你去帮我准备些热水。”x 电脑端:/ 荼央听话的点了点头,却在转身离开时,眼底划过一丝恨意。 明曳背对着荼央,缓缓解下身上的衣物,背上存阳留下的伤已经结痂,狰狞的伤痕在雪白的背上显得尤为刺眼,荼央在看到那四道抓痕时,舀水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玲珑有致的身子漫过热水,明曳闭上眼任由荼央为自己擦拭着,水花的声音淅淅沥沥的传来,使得后者的声音有些听不大清楚,“姑娘背上好深的伤口啊。” “被一个无耻之徒抓伤的。”明曳淡淡的回应着,热水顺着结痂的伤痕淌下来,映入荼央那双泛着恨意的眼眸中。 “姑娘可有心爱之人?”荼央没有等来明曳的回应,便自顾自的的说了下去,“我可是有呢,只是他向来多情,总爱招惹一些年轻貌美的女人。那些女人哪里会真心对他好,只不过是图他的权势。他可真傻,到头来,还是死在了女人的手里。” “那是他自作自受。若是得不到全心全意的爱,倒不如亲手将他毁了。”明曳转过头,氤氲着雾气的眼眸中泛着凛冽的寒意。 “怕是会舍不得吧。”荼央轻笑着,抚上她的伤痕,“将一个人爱到骨子里去了,又怎么会舍得毁掉他?” 明曳极快的出手捏住荼央的下巴,迫使她的眼睛对着自己,“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一个......被大人救下的可怜人。” 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异类的气息,明曳才慢慢地松开手。 “下去吧。” 不知为何,她的话让自己莫名的感到心烦意乱。索性在荼央退下后,将整个人都埋进水里,透过水面破碎的光亮,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不舍吗?” “失去心中所爱的痛苦,我想让你也尝一尝。”荼央望着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恨恨地说道。 猛然破开水面,明曳慌乱的张望着四下,被灯火填满的房间里,寻不见那人的身影。她的面上划过一丝晦暗,有暗红色的光,汲取着身下的水,形成了浮在半空中的一面水镜。 然后明曳看见了那双手将将抚上阿淮的双眸,面上带着无限的柔情,刺的她生疼。蓦然收手,落下的水滴遮去了她的视线,周遭散发浓重的杀气。 “阿淮,你需要一个人来助你稳固地位,我可以帮你杀尽所有反对你的人,只是娶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又何须如此麻烦?” “可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人就是你。”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等到你答应为止。” 他还是另娶了他人,她可真是,自作自受。 章节目录 第30章 报复 离开碎叶城那日,是个雨迟迟未下的阴沉天,沉闷空气使得周遭的一切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还是来时的那条路,只是多了渐渐浓重的雾气,从雾气中漏出的幽绿色光泽和低沉的嚎叫声让马匹像是受了惊吓似得,纷纷停在了原地,不肯前行。 “是狼,是狼。”这时不知是谁失声叫了出来,迸入眼瞳中那一匹匹凶残的狼露着雪白的厉齿,虎视眈眈的盯着眼前的“猎物”。 “慌什么。”姜清淮沉着脸,冷冷的看着眼前越聚越多的狼。 “发生什么事了?”宋绾看不清这一切,只好面带忧色地询问着一旁的粉黛。 “夫人,外面,外面围了好多狼啊。” 荼央神态自若地坐在对面,似乎十分享受着危险迫近所带来的刺激感,“真的是好多狼啊,不知道会不会咬死人呢?”在那样狠毒的目光下,粉黛的喉咙像是被人遏制住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一声嘹亮的狼嚎声下,所有的狼像是得了某种指令,纷纷朝着姜清淮他们扑去。只是下一个瞬间,一匹匹目露凶光的野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隔在了一道幻墙之外,愤怒的狼嚎声此起彼伏,外头那个世界被野兽狂乱的气息充斥着,只消稍微迈出一小步就会被扯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侍卫们这才从惊恐中缓过来,转头看向那抹赤红色的身影,明艳的笑挂在她的脸上,分明带着浓重的杀气,却仍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深陷。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明曳的声音透着噬骨的冷意,盯着那个从马车上走下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妖息的女子,而此刻她的一只手正死死的掐着宋绾的脖子。 “你果然厉害。”荼央看着那些被阻隔在幻墙之外的狼群,脸色阴沉的吓人。 “原来是只狼妖。”明曳掌心蕴积的力量使她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嗜血的妖冶,“修为还不算太弱,要不怎么能使出‘息’这种上等的妖术。” 妖族善以“息”之术来化作凡人,掩其妖气。修为越高的妖,所使用的“息”就越厉害,几乎可以做到同常人无异。 “是又如何?”女人的挑衅似的扬着眉,“你也不过是一只妖,用不着觉得自己有多高贵。” 痛快地看着那张绝艳的脸上浮起的怒意,荼央随即将眸光一转,看着姜清淮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手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你真的舍得她死吗? “别伤害她。”低沉却坚决的声音传入宋绾的耳中,眉心有些不知所措的蹙在了一起。 明曳有些惊讶的看向姜清淮那张复杂的脸,翻腾的怒火一下子冲到了头顶,阿淮竟然在担心那个女人。 “好,我可以放过她,但是......”荼央轻笑着瞥了一眼那抹赤红,“我要你自断一臂。” “你找死。”明曳身上骤然加重的戾气,却被姜清淮一个“好”生生消了下去。 “阿淮。”她震惊的看着姜清淮夺过侍卫的佩刀,就要朝着自己的左臂砍下去,惊恐压制了愤怒让她慌忙出手将那把刀击落。 方才设下的结界大有被破之势,就在明曳分神抵住狼群疯狂的撞击之时,荼央的脸上划过一抹阴狠的笑,眼看着锋利的狼爪就快要落在姜清淮的身上,那一刻,这方天地间的一切都凝滞住了,明曳只能听得见快的将要冲出胸口的心跳声。 恐惧的临界点原来是绝望。 “大人......”千钧一发之时,一抹白色的身影挡在了姜清淮身前。也是在那一刻,宋绾觉得自己可以看见了,那个清晰的身影落进自己的眼睛里,淡淡的药香萦绕鼻尖。 差一点就可以得手了,差一点就可以让她也尝一尝失去挚爱之人的痛苦,可是这个该死的蠢女人却毁了所有的一切。在挨了明曳发狠的一掌后,荼央支撑不住的半跪在了地上,那双幽绿色的眼眸却泛着冷色的笑,被后者狠狠的捏住下巴:“你笑什么?” “我笑你的爱也不过如此。”荼央吃力的别过头去看了一眼抱着宋绾的姜清淮。 “你杀了我的夫君,就算倾尽整个狼族之力也要让你陪葬,只是没想到你的力量远在我的预料之外。我杀不了你,想着那就杀了你最爱的人,却没有想到还有人比你更爱他。”荼央眼中闪烁着怨毒的恨意,身躯渐渐地化作了灰烬。 明曳凝视着被阿淮紧紧的拥在怀中的那张面无血色的脸,“是吗”?她倒是很想看看,阿淮能够为了这个凡人,做到什么地步? “大夫呢?把全城最好的大夫都给我找来。”姜清淮抱着宋绾,鲜血染红了她素白色的衣裙。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回府,宋绾的伤势正在无法抑制的恶化下去。 “母亲,不要死,母亲......”纱帐中散开来的血腥味,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被端出去。颠倒而错乱的理智,让姜清淮在这一刻,完全将床上气息微弱的女子当做了自己已故的母亲,不能磨灭的回忆开始和眼前的容颜□□无缝地重合在了一起。 也是在这样的盛夏,母亲脸上还带着温暖的笑,却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永远的沉入湖底。他己失去过一次,不想在失去第二次。(_ 那时,他要去娶一个女子,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从一座城来到另一座城,只是为了完成一桩交易。 那时,他远远的看见站在长廊上的她,紫藤花落在她雪白的裙角上,岁月静好。 而后,她缓缓的抬起头,落入他眼中的是一张思念了无数遍的脸,如盛开在夏日的荷。 他要娶的女子,长了一张像极了母亲的脸,让他不由的生出些欢喜来。 所有的大夫都说宋绾没得救了,那样重的伤势,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而后者就像没有听见一般,还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脸上带着令人心疼的忧伤。 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救她,在马车上他就恳求过那个人,只是那双眼神从没有像那时一样寒冷过,她说,“阿淮,你就这么在意这个女人?” “她很像我的母亲,有时候我看着这张脸,心想着母亲她是不是其实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去?” “她是宋绾,不是你的母亲。” “是啊,她是宋绾。”一滴泪水落在与记忆重合的脸上,“她是宋绾。” 明曳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话,毕竟刚才他那样关切的眼神也是因为这个女人,却还是出手护住了宋绾的心脉。 ------------------------------------------------------------------------------------- 旖旎的夜色使得这座弥漫着香甜气息的城变得愈加柔情似水。窗外有温热的风,带着尘世的气息拂在脸上,白辛奈不得不感慨,活着真好。 不觉间已在梦觉城停留了五日,少女望着万家灯火,重重叠叠延绵至夜色的尽头。 她,终于回来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白辛奈从窗外看见了一身白衣的姜清淮,那样显眼的容貌,只是过于清冷的些。x 电脑端:/ 他要去碎叶城,去为他的岳父守灵。听说,那曾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x :/ 有风吹起马车的帘子,白辛奈瞥见了一张绝美的侧脸。未曾见过,可却在冥冥之中觉得,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若不是使用了“堕”之后五日内都不能再使用其它咒术,那辆车上应该会被施着一个“引咒”。 清幽的铃声隐匿在嘈杂的人声中,少女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深蓝色的车帘。良久后她才发现隔壁的窗户不知何时也打开了,探出一张男人的侧脸来。这是一张极富侵略性的脸,只一眼就有着让人挪不开眼的惊艳。 男人好像感觉到了白辛奈略带灼热的目光,一抹魅惑的笑浮现在他的脸上,那双狭长的凤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却能诱惑住所有望向它的灵魂。 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紊乱,白辛奈连忙别看眼。这才想起阿拾说起今天客栈住进了一个比云陌还好看的男人。 “良辰美景,月下佳人。”男人慵懒而性感的声音,让白辛奈再一次对上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眸,那笑轻狂却不轻浮,最是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在下千城。” “白辛奈。” 下意识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白辛奈不禁暗骂自己的自制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差。 “辛奈,辛奈......小白。” “啊?” 千城看着那张迷糊的脸,又饱含深情的唤了一遍。 白辛奈才回过神来,这一声“小白”唤的就是她自己。当下有些不悦的皱着眉,这样的称呼,怎么听都透着一丝暧昧。 “不准叫我小白。” “这样啊,那就叫小辛,小奈,小小白......” “......” 白辛奈知道自己被他戏弄了,瞪了他一眼后狠狠地关上了窗。这个千城,白长了一副好容貌,简直比云陌还要无赖。 看着那扇紧闭的窗,千城眼眸中的笑意被一丝泛上来的阴邪之气湮灭,“小白,你可比我想象中的有趣多了。” 章节目录 第31章 囚禁 不能使用咒术的日子里,白辛奈倒也没闲着,她本打算让云陌潜入姜府将姜清淮绑出来,借此威胁明曳,而祸水说什么也不愿意干这绑人的勾当,说是有损他的威名。在加上姜府守卫森严,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据说这是因为姜清淮刚继任城主的头一年,前来暗杀他的杀手不计其数,这些人不用想就知道是四大制香家族派去的,只是无一人暗杀成功,姜府的守卫也是从这时起,一年严过一年。已经提前在脑海里预演了好几种绑人路线的少女于是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些日子,关于姜府的传闻却并未间断过,其中流传的最广最逼真的当属“城主夫人在回来的路上染上了怪病,连城中医术最为高明的孙大夫都束手无策。” 替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感到惋惜的人不在少数,世人总是喜欢用怜悯他人的不幸来装点自身的高尚。前几日这帮人还在数落着宋绾的缺陷,现在却又硬生生地为她的遭遇挤出几点眼泪来。 白辛奈和云陌坐在西北角,听着各种越说越玄的版本,其中以隔壁桌那个半醉半醒的胖男人说的最为生动鲜活。 “要我说就是自古红颜多薄命,你们可知道先王最爱的那个妃子是怎么死的?”男子蓦然提高的声音立刻引来了一众人追随的目光。 “那可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啊。”男人细小的眼睛中迸射着炽热的光芒,就像他真的见到过这个传闻中宠贯六宫的女人一样。 “先王不惜众臣的反对也要为她造那样一座高耸入云的金凰塔,我们这儿的银凰塔和那塔一比可不是小巫见大巫。只是先王对她的宠爱遭来了卫姬夫人的妒恨,那女人从前也曾荣宠一时,所以越加承受不了自己已然失宠的事实。于是便设计陷害她,说她毒害王后。她那样一个淡泊无争的性子,未曾替自己辩解一句,而是选了一个满月的夜晚独自一人站在那高高的塔顶上,就这么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哎......” 随着他这一声叹息,众人的脑海中都不由的浮现出了一座直插云霄的巨塔,它的最顶层站着一个的淡然于世的绝色女子,如一只美丽的蝴蝶一样坠落下去。 “自古红颜多薄命。”云陌甚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后满眼放心地看着白辛奈,“幸好你长得算不上红颜。” “你的皮又痒了是不是?”少女冷冷的威胁道,那日拥她入怀的人,和眼前这个可恶的祸水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刚洗过澡,不痒不痒。”云陌连忙讨好地笑着。 “要不要一起去姜府看看?”某少女眼神闪着不怀好意的笑,让云陌一时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不去,不去,那屋顶上满是弓箭手,我可不想变成刺猬。” “真的不去?” 某人露出两颗莹白色的小虎牙,看着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 “去,我去......” 于是乎,姜府门口多了两个大夫打扮的年轻人,稍高一些的一只手背着笨重的药箱,一只手敲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半晌后,从门后头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肉嘟嘟的脸上神情严肃的打量着这两个不十分靠谱的大夫。却在某人一顿连哄带骗的忽悠之后,立即欢喜地将他们迎入了府内。 隔着一道门,白辛奈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妖气。 “两位神医请进。” 孩子俨然一副管家的模样,别看年纪小可比她那个现在不知在哪里鬼混的阿拾强多了。 门后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披着四道轻纱的床上隐约可见躺着一个女人,她就是宋绾吧。 白辛奈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床边那个青衣男人的身上,因为那股浓重的妖气就是从他身上涌出来的。以一介凡人之躯承受着如此强大的妖力,太过于诡异。 “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看他?”云陌凑在她耳畔不悦地说道,白辛奈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连忙将视线收回,随即又似乎咀嚼出了这句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于是有些喜悦便由此而生。 “我听春官说,两位是云游至此的神医?” “什么神医不神医的,都是一些虚名罢了。”某人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一大一小两道目光甚是怀疑的落在这张谦虚淡泊的脸上。 白辛奈不记得云陌会医术,正打算看看这个祸水要如何收场,身体却被人不重不轻地往前一推,“爱徒啊,你继承了为师所有的医术,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师看好你。” 方才的那点欢喜立马被消耗的一干二净,白辛奈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硬着头皮将手指按在宋绾的手腕上,她不会看病,却能感受到余留在宋绾体内的妖气。 “夫人可是被妖物所伤?” 姜清淮那双晦暗的眼眸中这才露着一点光亮来,“正是,还请神医出手相救。” “对不起,她伤的太重......” 她看见姜清淮眼中的那点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像是漫天星辰的夜空一下子被泼上了漆黑的墨水使得星光骤然消失,让她觉得很心疼。可是她来此处明明就是想趁着姜府张榜求医守卫松懈之时将他绑走的,现在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而在白辛奈他们走出房间时,迎面走来一个臭着一张脸的粉衣女子,那模样就像是里头的人欠了她一大笔钱似得。 “这是我家主人叫我给大人的。”初桃忿忿的看了一眼面无血色的宋绾,把一颗赤红色的药丸交给姜清淮。 明曳本可以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可终究不忍心看见他这样伤心欲绝的样子,才会不惜损耗自己百年的修为来救这个该死的女人。 ------------------------------------------------------------------------------------- 一人一生一颗心,他的这颗心给了一个人,就再也没有多余的爱可以分给别人了。 推门而入的瞬间,一抹赤红色的身影映入姜清淮的眼眸中,从心底涌上来的思念涨得发疼。 “阿淮,你可终于舍得来找我了。”娇媚的笑浮现在那张微醺的脸上,姜清淮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壶,疼惜的说道:“别再喝了。” “你还记得你说过,这里永远只容得下我一人吗?”白皙的手指抵着姜清淮的胸口,“那现在呢?” “一直都是。”姜清淮抓过那双冰凉的手。最是信誓旦旦,却最让人觉得不该相信。 明曳的眼中突然就泛上来了泪水,滴落在微凉的夜色中,转而变成了颓然无措的笑,“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杀了所有人,这样就可以不用再顾忌那些所谓的权力之争,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明曳。”姜清淮抱着她,很紧很紧,生怕她会离自己而去一样,“我这一生只会喜欢你一人。” “要是有一天你爱上了别人,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带着淡淡酒香的吻覆上姜清淮的唇,像是要发泄所有的不满,明曳狠狠的咬了下去。 混合着甜腻的血腥味,姜清淮扣着柳生明曳的头,唇上传来的痛意让他更加热切的回应着这个吻。渐渐变得温柔而缠绵的吻,让两人都深陷其中。 “她不顾性命的救了你,可这样的记忆却不该留下。而我,本打算杀了她的。” 赤红色的光包裹着有着睡梦中的男子,一抹淡紫色的幻光从男子的眉心流溢出来,汇聚在一双白皙的手上。 明曳慢慢收拢手心,将其捏得粉碎,看着它从自己的指缝中漏下,喃喃地说着:“阿淮,这样你就可以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x 常林院中,粉黛小心翼翼地端着浓稠的药汁,想到这两日城主时不时会过来看望夫人,脸上不由的露出欢喜的笑,“我家夫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但愿吧。” 以为会这样死了,能替那个人死去,他是不是会记得自己一些。 第一次,听见他因自己而欣喜的语气;第一次,他握着自己的手,不是为了演戏;第一次,他喂自己喝药,明明是苦涩的,可为什么会觉得甜。 她原来这样喜欢他。 “夫人为大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大人总该知道夫人的心意了。”粉黛吹着汤匙中的药,细细的喂宋绾喝下。 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想必是大人来看夫人了。”粉黛一脸喜悦的看向门外,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娇俏的脸。 “你就是宋绾?”初桃前日来送药的时候并未细看宋绾的长相,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x 电脑端:/ “大胆,竟敢直呼我家夫人的名讳。”粉黛有些气愤的瞪着这个没有规矩陌生女人。 “小丫鬟还真是忠心护主。” “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比常人更加敏锐的嗅觉,让宋绾嗅到了屋内弥漫着的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在这个盛夏的季节总是让人觉得诡异。 “我只是来告诉你,没有我家主人的命令,你和你的丫鬟都不准踏出常林院半步。”初桃趾高气扬的宣布着,对于宋绾她是没有半点好感,这个凡间女子竟妄想和主人抢城主,要不是主人还不想杀她,她哪里可能活到今天。 粉黛忿忿的对上女子得意的脸,“你家主人是谁,她有什么权力来命令我家夫人?” 初桃一把掐住粉黛纤细的脖子,“小丫鬟,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耳边大吵大闹的。” 粉黛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双手不住的怕打着初桃的手,终于禁锢在脖子上的手一松,剧烈的咳嗽声传到宋绾的耳中,她还下不了床,只好焦急地朝四周摸索着,“粉黛,粉黛......” 初桃顺势握住宋绾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你们可不许踏出这院子一步哦,不然的话......”秀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宋绾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的狠厉。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咳咳,要是大人......大人......知道了......他定不会......放过你的。”粉黛还未从刚才的窒息感中缓过来,断断续续地说道。 “城主他可不会在意一个瞎子的死活,况且他忘性大,兴许这会儿已经全然忘了这常林院中住着谁了。” 这样的话,听来犹如要了宋绾的命,“不可能,他怎么可以忘记。我要见大人,我要见大人。”宋绾慌乱地拉扯着初桃的手,伤口处渗出一大片殷红的血丝来。 “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城主何曾在意过你,他的心里,永远只有我家主人。”初桃最看不惯宋绾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狠狠的将她甩在床上。 “夫人,您怎么了,夫人......”粉黛抱着再度陷入昏迷的宋绾,强烈的恐惧滋长上来,让她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外头。 初桃冷笑着将掌心的绿光没入土壤中,片刻间常林院门口就多了一片绯色的桃林,盛夏时节,那些桃花开的异常娇艳,香甜味弥漫着整个院子。 “宋绾,你就和你的小丫鬟一起在这里老死吧。”随着话音的落下,两边的桃树像是有了生命似得聚拢在一起,原先的道路已然被完全堵死。 章节目录 第32章 妙馆 妙馆,梦觉城顶顶有名的香室,馆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留欢”只提供给来到此处的客人,从不对外售卖。如此一来,却更是吸引无数慕名前来的香客。 五日已过,白辛奈终于摆脱了“堕”的束缚。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想去妙馆看看,去证实它的主人是不是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那地方可去不得。”客栈老板娘神秘兮兮的冲白辛奈笑着,她脸上画着极为浓艳的的妆,可后者却还是从那堆厚重的脂粉中看见了一道道细小的纹路,“去的人都回不来了。” “为何会回不来?” “妙馆的主人是个女妖怪,会吃人的。”老板娘故意压低了声音,凑在白辛奈的耳畔说着。 “那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争着前去?”白辛奈被她此刻磨砂似的声音搅的有些不舒服,对妙馆的好奇却有增无减。 “世人啊都欢凑些热闹,禁不住诱惑。”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_ “因为我有一个同你一般年纪的女儿,去了妙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老板娘泪眼汪汪的看着白辛奈,只是下一刻又恢复了平日的热情柔媚,娇笑着招呼进店的客人。 这番对话并未阻止得了白辛奈前往妙馆,只是在她心底留下了一丝诡异之感,后来也的确证实了这种感觉的源头和妙馆紧密相连。 阿拾打了一路的哈欠,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气。看样子,他昨夜又泡在了酒坛子里。白辛奈说过他好几回,可他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没喝遍这世间所有的美酒,又怎么能酿出上好的佳酿呢? 从进了妙馆之后,白辛奈才发觉它和自己所想的出入很大,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奢华至极之地,却没想到处处都透着风雅高尚。 一袭桃色衣裙的女子正含笑朝他们走来,“几位客人是头一次来此吧?”女子的一双手自然而然的缠在了云陌身上,白辛奈看着那双涂满丹蔻的手,心底不觉划过一丝怒意。 因为嗅到了女子身上馥郁的香味,云陌觉得才退下红疹的脸又开始痒了起来,他可不想再裹着纱巾示人。 “放手。”他阴沉着脸的样子,倒是很有威慑力。 女子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抹娇俏的笑,“许是初桃面容丑陋,入不得公子的眼。” 只是云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白辛奈身上,而后者却忙于扶住东倒西歪的阿拾,心中抱怨不住着,“喝成这副样子,还吵着要跟来。” 初桃从未被人这样无视过,当下将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三分,余光瞥过白辛奈时带着一丝同那些外头的女子没什么两样的敌意。 只是这样的神情却并未落入任何一人的眼中,他们的世界里已经容不进其余的存在。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时候,才会知道,就算繁花似锦都抵不过一人一笑。 妙馆的布局十分精妙,每一条小径都通向一处全然不同的香室,若是没有人带着,怕是很难找到来时的路。 “几位请。”初桃打开鹅黄色的门,“此间唤作琉璃繁缕。” 白辛奈看着眼前这间布局典雅的房间,紫檀木桌安放在正中央,桌上放着一只做工精细的香炉,几重薄纱悬挂下来,又给人一种清逸柔和之感。弧形的青花瓷瓶上插着几株鲜嫩的花,名家的丹青挂在房间的四壁上,是个极其风雅之地。 三人坐在绣着复杂花纹的软垫上,有侍女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这让阿拾的睡意顿时清醒了三四分。 “真是太好吃了。”他的嘴角沾着糕点的残末,一脸满足。x 电脑端:/ 侍女掩嘴娇笑着,“公子若是喜欢,奴家再去端些上来。” “那就有劳姑娘了。”白辛奈看了一眼吃的正欢的阿拾,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 云陌刚想从阿拾身前的盘子里拿一块糕点,却被后者牢牢的护在身前,这几日阿拾对他总是饶有敌意似得,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再唠叨他了。 “我是哪里惹到他了吗?”云陌小声的询问着白辛奈。 “谁让你将他辛辛苦苦挑选的衣服都丢进了河里,他捞了好一阵子愣是一件都没捞起来。” “我什么时候扔过他的衣服?”云陌对此事毫无印象,一脸无辜的看着少女。 “你,真的不记得了?”白辛奈很想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个拥抱,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个祸水不会是在跟自己装傻吧? “无耻败类。”她暗暗的骂道,脸上却带着一抹妥帖的笑,“不记得更好。” 其间又有侍女进来,将碧色瓷瓶中的香料倒入香炉中。不一会儿,屋内便弥漫开来一缕勾人心神的香。白辛奈记得这种味道,正是“留欢”。 有蒙着面纱的女子抱着琵琶而来,朝他们微微一俯身,隔着白色的纱帐,依稀看得见她姣好的身姿,盈盈如水。 “留欢”的香味在不断的加重,伴随着悦耳的琵琶声,真能将人的魂都勾了去,难怪世人会争着来此处,只可惜他们不知道外面千金难求的留欢香,却在无形中吸取着他们的元神。 老板娘没有说谎,进了妙馆的人,确实很难再离开。只是白辛奈尚未想明白这些人的元神都被拿来做什么了? 阿拾不自觉的打起了哈欠,这上好的琵琶声倒是成了他的催眠曲。只是在他面前,一只没有实体的小鬼,正张牙舞爪的朝他扑去,却被云陌只手抓住,用力一捏,化作了灰烬。 “姑娘的琵琶弹的真好,只可惜这么好的琵琶声,却是用来召唤邪物的。”白辛奈冷冷的说着。 纱帐后的琵琶声戛然而止,“姑娘说笑了,小女子哪里懂什么召唤邪物之术?”女子的声音中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 白辛奈转动着面前的茶盏,将指尖沾到的茶水挥洒出去,穿透纱帐,落在了女子的眉间。 那点茶水上被她施了咒,能将那些幻化成人形的妖打回原形。随着琵琶落地的声音,纱帐后传来了女子痛苦的嘶喊声。 还是个修为浅薄的小妖,就敢出来害人。 云陌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戳着阿拾的脸,若有所思的说着:“这么能睡,该不会是猪妖吧?” “可能真的是。” 阿拾似乎做着什么美梦,面上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全然不知这二人将自己当成了猪妖。 初桃听到屋内的响动声,连忙敲着房门,“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进来吧。” 初桃进门后,看到小璃已经现出原形,化作了一株宝蓝色的琉璃繁缕,看向白辛奈时已然不见了先前的柔顺,酥软的声音中透着浓重的杀气。 “你们竟敢......” 明明还是白天,可是转瞬间无尽的黑暗便覆了下来。白辛奈用咒术为阿拾设了一个结界,他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翻了一个身子,睡得正香甜。 “残害生灵的妖,编织出迷幻的梦境,引诱着愚昧的灵魂相继前来赴死。”说话间,白辛奈的身前不断变大的阵,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原来是咒术师啊。”初桃阴狠的笑徘徊在整个房间内,上百条枝蔓齐齐地朝着二人袭去,贪婪的想要攀附上一切活物。云陌被其缠得无法分身,这些东西灵活如蛇,且在片刻间便分生出新的枝蔓,他的剑身上已经覆满了暗绿色。 白辛奈制造出来的阵承受不了藤蔓持续不断的撞击,开始有了破裂的趋势,那些枝蔓不断挤进裂痕中,将她的手脚死死地缠住。蔓上开始长出无数倒刺,像是一张张细小的嘴,想要将缠住的“猎物”吸食干净,只是刚刚刺破少女的皮肉触到她的血液,就被一股恐怖而强大的力量攥住,伴随着痛苦的嘶叫声,所有的枝蔓在顷刻间被消成灰烬。 黑暗褪尽,白辛奈俯身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娇美的脸上泛着一种濒临死亡的苍白。 “怎么会......这样?”初桃喘着气,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即化作了一片片粉白色的桃花。 可这股妖气并未随着初桃的死而消退,反而变得比方才更加浓重。 “小桃,是我最钟爱的一株桃花。”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白辛奈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红衣女人,初桃的容貌与她一比似乎不值一提,霸道得直抵人心的美,倒是让她想起了那个无赖。 明曳拾起几瓣桃花,挥手的瞬间,花瓣便化作了一根根尖利的冰棱朝着屋内的二人袭去。云陌吃力地阻挡着,刚刚那些枝蔓耗费了他不少体力,再加上这些冰棱上承了太重的戾气,让他挥剑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着,眼看其中一根就要刺向白辛奈,他却来不及阻止。 有一个声音在这时响起,带着些许玩味,“小白,你也太没用了。”x :/ 那声音来的蹊跷,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着,再看时,少女的身前已然多了一道墨色的身影。千城面朝着白辛奈,反手接住那根冰棱,而后俯下身,好让自己的视线和少女齐平。 “这个季节可不该有这样娇艳的桃花。” 他笑的很是惑人,摸着少女的头宠溺的说道,“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白辛奈还来不及发怒,就被一双手用力地拉了过去,云陌阴沉着一张脸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千城倒是不介意,朝他露出一抹友善的笑。 明曳恨恨的看着千城,却未再出手。他真正的实力,恐怕连鬼君都不清楚吧,要不是惧于“眠”,他怕是早就动手了。 “小白,再不走,馆主大人就舍不得你离开了。”那双握着自己的手中还带着方才未完全释放出来的阴邪之气,让少女望向他刀刻一样完美的侧脸时不觉带了一丝疑惑。 此时此刻,最致命的力量却并不是来自于这两人,力量的主人正竭力压制着汇于掌心中的那股纯白色流光,压制着千年来从未如此躁动过的心。 从明曳身边经过时,千城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让后者的身形微微颤动着。他竟敢...... 章节目录 第33章 旧梦 姜清淮看着台阶上那抹小小的身影。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一张圆圆的脸涨得通红。突然孩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原来是白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一只健硕的蛐蛐,却正好对上姜清淮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眸。春官连忙将抓着蛐蛐的手放到身后,有些局促的看着他。 这双眼睛,真是像极了自己的弟弟姜岚,或许这也是自己当初收留他原因之一吧。这些年以来,姜岚那张瓷娃娃一样天真无邪的脸一直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明曳说过可以让自己忘记,可是那些沉重的回忆,有时候,却又觉得弥足珍贵。若是都抛下了,怕是会感到孤单吧。 很多次在睡梦中,姜岚带着一脸纯澈的笑,软糯的唤着自己“哥哥”,伸出白嫩嫩的手扑过来,转眼间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样子,带着怨恨的眼神质问着自己为何要杀他? 若是说自己的父亲姜斐是咎由自取,那么只有四岁的姜岚呢?x :/ 姜清淮苦笑了一下,俯下身摸了摸春官的头,却感觉的到他微微的颤抖。 “从前,我也爱抓蛐蛐。”淡淡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回忆的味道,“却总也抓不到。” 到底还是个孩子,春官的脸上立马挂上了笑容,“大人,你看这是我刚刚抓的,费了我好大的力气呢。” 小小的手掌中那只蛐蛐很大个,孩子炫耀似的举给自己看。重合的小脸,迎着热烈的光,有些不真实。 “陪我再抓一只吧。” 春官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从被城主大人带回姜府后,大人一直都是极尽严苛的教自己念书习字和处理府中的大小事务,近一年来更是将城中的事务也交由了自己处理。 大人他很少像现在这样让人想要亲近。 盛夏时节,大片大片的翠绿落在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好似一切世俗的纷扰都暂时远去了。不远处一抹红色的身影看着姜清淮脸上的笑,嘴角不觉的往上扬。 他的阿淮,许久都不曾这样开心过了。 在世人眼中凭借狠厉的手段当上城主的姜清淮,谪仙般俊美的脸上永远像是结了一层冰霜,容不得他人靠近。二十一岁的阿淮,此时却笑的像个孩子,那样干净的笑容太过于美好,让明曳舍不得打扰。 “你有了软肋啊。” 千城的声音再次响起,犹如一根刺,扎在明曳的心口,让她片刻不得安宁。 好不容易活下来,好不容易遇见了阿淮,为什么,为什么要来夺走他?阳光慢慢的在她面前融合成一块一块的光斑,埋得很深的记忆不断被释放出来,耳畔又想响起了流水的声音,轻柔的,缓慢的,夹着荷花淡淡的清香。 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赤羽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只是不知为何,会身处在一片弥漫着荷花清香的水底。在她的头顶有一道六芒星状的结印,赤羽努力地想要冲破它,那印却纹丝未动。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蒙着面纱的素衣女人,立在河岸上,身上笼着晨曦的碎光。那样荒凉的背影,带着远古时代的苍郁气息,没由来的敬仰之意从赤羽的心底浮上来。 这是赤羽第一次见到她,却也是最后一次。女人缓缓的开口,眼中带着一丝悲悯。那个样子,像极了高高在上的神明。 “等到他。” 她说了三个字,而后消失不见。 赤羽喃喃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却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渐渐的放弃了徒劳的反抗,被水缠绕四肢的感觉,自己再熟悉不过。曾经为了摆脱它,甚至不惜同那个女人做了交易。 望不见底的殇水中,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从水底长上来,一袭红衣的女子披散着长长的青丝,从水中露出半个妖娆的身子,和这阴暗的殇水格格不入。 女子伸手掬了一瓢阴冷的水,看着水影中的自己,那是极其美艳的一张脸,只是在眉眼间藏了太多哀愁。 殇水之地,日出不见,月沉而现,百里之内寸草不生,禽鸟不出,历来被称作“死域”。生于这般阴暗之地,吸食了上千年的亡灵之气,却始终无法离开这里。 雾气渐渐消散开去,女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用衣袖疯狂地拍打着水面,激起几丈高的水浪,阴寒的水将她乌黑的发丝打湿。倏而又颓然的安静下来,她痴痴地盯着隐藏在水面之下的身体,那是一株巨大的花根,错综复杂的盘绕在一起,隐隐闪现着赤红色的光芒。 她叫赤羽,是这殇水滋养出来的花妖。千百年来不止一次的想要逃脱,却始终未能如愿。 “难道真的一生都无法离开这里吗?”这个问题,赤羽问了不下千遍,可回答她的只有亘古不变的死寂,此间那种可以将每一寸妖灵都碾碎的压迫感,死死的压制着每一个试图逃离它的灵魂。x 电脑端:/ 白瓷般精致的脸上淌下一滴清泪,融入冰冷刺骨的水中,随着漾开的水纹,有一个清然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无尽的诱惑力,竟能将此间那股恐怖的力量压制住。 “我可以帮你呢。” “谁?”凌厉的杀气依附在每一朵艳红色的花上,促就了一只诡异且强大的幻掌,朝着那声音的源头挥去,却在半道上被一道重紫色的光芒震的粉碎。 映入眼瞳的月白色身影,面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将手伸向水中的红衣女子,“我可以帮你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月光一样美丽的女人,带着一身可怕的力量,却让赤羽没有理由拒绝。漫天赤红色花瓣,随着那双被握住的手而漱漱落下,将整个殇水染成一片妖异的红。 她是鬼君夷戈,而自己所付出的代价,就是生生世世做她的护法,为她杀尽所有阻碍鬼族之人。 原来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转到了另一个地狱。 ------------------------------------------------------------------------------------- “救命之恩,小白,你可不准赖掉。” 乱糟糟的脑袋里重复地回荡起这一句话,白辛奈心烦意乱的夹了一根辣椒,全然不知的将其塞进口中,“咳咳......”少女涨红着脸,接过云陌递给她的水。 “他为什么会叫你小白?”云陌漫不经心的问着,握着杯子的手却很是用力。 白辛奈想着该怎么同他解释,说他只不过碰巧住在了自己隔壁,又碰巧和自己一起欣赏月色,碰巧聊了几句天,聊着聊着,就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谁知这个无赖...... “他就是个无赖。”白辛奈恨恨的说着。 “无赖可是救了你的命呢。” 白辛奈有些慌乱的转过头,对上一脸邪笑的千城,这个人要不要永远都带着这抹迷惑人心的笑。而后者的余光瞥到云陌时,却带着一丝挑衅。 “小白,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千城蓦然凑近,直直的盯着少女闪烁的眼睛,看得见她眼底的羞恼,而后被用力推开。 随着云陌折断筷子的声音,让二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大有一种情敌见面的火药味。 只是这样的对视并未持续太久,千城全然不在乎云陌明显的不悦,悠然的坐在白辛奈身侧,“正好肚子饿了,一起吃吧。”说完后便自顾自的吃着菜。论厚脸皮,他排第二,大概没人敢排第一。 这顿饭吃的相当诡异,白辛奈夹在这二人中间,浑身都不自在。云陌阴沉着脸,千城倒是完全不把自己当做外人。她开始有些怀念话匣子阿拾了,只是这会儿,他因为喝了太多酒,睡得正香。 白辛奈没吃几口就下了桌,屋外的空气果然舒朗了许多。客栈的庭院中植了一株合欢,粉色的花蕊兀自开在有些沉闷的黄昏。梦觉城的城民极其喜爱此花,几乎每家每户的院前都会植上一株。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花香有着安神的作用,白辛奈觉得自己发涨的头稍微缓和了一些,她感受到了身后那人的存在,借着此时此刻的心境问道:“你到底是谁?” 能够轻易化解明曳妖力的他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千城缓缓的伸出手,似笑非笑的接过落下的花瓣,“你的救命恩人啊,这么快就忘了?” 白辛奈发现以自己目前的力量,完全无法窥探出千城的身份,就连“相”对他都毫无用处。 “你不会是害怕了吧?她是很难对付,不过,你的血,才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东西。”那双眼睛散发着妖异的光芒,而后发出一声轻纵的笑。 “辛奈的血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法器。”阿阮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再看向千城时,少女的眼中更多了一丝惊异。他怎么会知道这些?身份不明的男人,仿佛知道自己的一切,深邃的眼眸中藏匿着不知名的暗流,越靠近就会越危险。 “忘了告诉你,她今晚也许会离开梦觉城。” 屋外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夏日的雨丝并不缠绵,可落入少女的耳中还是觉得烦躁。他说的也许,分明是确定了。 “辛奈。” 每次看见她和千城在一起,云陌总觉得哪里都不舒服,闷闷的替她遮去头上的雨丝,那柄油纸伞上绘着一株梅,艳红的花蕊同千城衣衫上的别无二致。 “下雨了呢。” 擦身而过的瞬间,千城的手不着痕迹的拍在白辛奈和云陌的肩上,一抹玄色的光瞬间没入二人的体内。 章节目录 第34章 诅咒 莹白的月光照拂着湿漉漉的凡世,空气中隐隐流窜着不断迫近的危险气息,引得万家灯火渐行渐远。城外,一辆马车飞快的驶过雨后泥泞的道路,车厢内,青衣男子沉沉的睡在女人的怀中,那是一张比白月光还要好看的脸,只是浮着一丝病气。 “阿淮,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女子的指尖划过他的眉,他的眼,而后停在他有些苍白的唇上。 从爱上阿淮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了软肋,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杀伐果决的赤羽。她害怕死亡,害怕所有能过将她和阿淮分开的人和事。 所以,她必须要带他离开这里。凡世之大,总有一处地方,是他们寻不到的。 随着不断加快的心跳,焦躁感也变得越来越强,明曳催动着妖力,好让马跑的再快一些。只是下一刻,那匹马像是触到了什么厉害的阵法,一时间,天旋地转,明曳牢牢的抱着怀中之人,生怕他受到一点伤害。 道路的两旁开着各色的花,无欲无求的摇曳在夜风中。那两抹白色的身影就立在这片花海之中,硬生生的将花色全都压了下去。 从此苍茫的天地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花间月下的这两道身影。他们仿佛生来就该是一对,纵使过了千百年,纵使隔着茫茫的人海,还是会拨开命运无常的旋流,凭借着散落下云层那点光寻到彼此。 “你恐怕走不了了,赤羽。” 少女的唇动了动,带着和长相不符的沉稳。千城说的没有错,要是在迟一点,自己就很难再寻到她。 马车内,明曳听到她这样叫唤着自己,倒也不觉意外,只是抱着姜清淮的手不由的紧了紧,在妖力的作用下,他会一直沉睡到次日清晨。 “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啊。”那年,他十四岁,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恨意就这样直直的闯进了自己的世界。 “他们一个个都想取我的性命,从前的我最是不怕死。”沾满鲜血的年岁里,她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成了那个人手中最听话的一把刀。 “可是现在,我竟然舍不得死去。”七年的时间,对于赤羽而言,算不得长,可是对于明曳而言,那是比过去的千百年都要美好的时岁。他长到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他伸手摘下她够不到的合欢花,而后笑着别在她的发间。 “你要好好活着。”冥冥中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带着无尽眷恋的吻落在男子的额上,而后转身下了马车,只是未曾发现他眼角滑落下的一行清泪。 “云陌,你说我们打的过她吗?”白辛奈看着那抹绝然于世间的赤红,面上划过一丝沉重。 “打不过就跑,不过最好分头跑,这样还有一个人可能活下来。”祸水大义凛然的拍着胸脯,“你放心,逃跑我最擅长,到时候你就负责将她引开。” 白辛奈嫌弃的白了他一眼,紧绷的情绪却并未因此而松懈下来。明曳的实力她领教过,确是极难对付,她不敢肯定今夜死在这里的会是她还是自己? 纵使四周已被符咒包围,女人面上仍是没有一丝的怯意。他果然没有出现,看样子,这两个人还不知道若是杀了自己,他们中的一人同样会遭到“眠”的诅咒。 千城,你也太轻看我了,就凭这两个人吗? 四下透着令人窒息的戾气,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殒命。在白辛奈的操纵下,那些用血液画成的符咒,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试图将明曳困在其中。 那血似乎比符咒本身更为厉害,只要一触到,就如滚烫的烈火一般极快渗入皮肉之中。明曳看着血肉迷糊的掌心,原本自负的面容上划过一丝阴狠。 她顿了顿而后将手腕上的镯子取下,看着它在自己的手中变成了一根赤红色的长鞭。许久不曾使用赤血鞭,让她都快忘了以前那个嗜血如命的自己了。 “就凭这些,也想困住我?”明曳狠狠地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将眼前的符咒劈得粉碎。 猝不及防的一击,让白辛奈一连倒退了好几步。她,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强大。 若今晚来的是千城,那么自己很有可能和阿淮永远分开。萌生出的报复感迅速袭遍全身,明曳冷笑着看向这对璧人。 “你们之中只能活一个,是你还是他?” 那张脸上露着张扬而狠厉的笑,手中的鞭子兴奋地流溢出赤红色的光泽,她几乎已经确定这场白费力气的较量会以何作终结,只是下一刻却冷不防对上了那双漆黑眼瞳中幽冷到极致的眸光,像是从心底凝结上来冰寒的霜雪,五脏六腑都融不进一点温度。 “一起活。” 白辛奈只能看见他直挺挺的背影,融进皎皎的月色里,庄严而神圣,就像是天上的神明一样。 明曳被这样的气势震慑到,从男人身上她似乎还察觉到了一丝不该存留于世的力量。然而这些都未阻碍得了她心底那股被压制了多年的阴邪之气,只是一瞬间腥红的眼眸中又重新染上了嗜血的疯狂。 “不自量力。” 覆满戾气的长鞭如一条黑色的毒蛇,张着尖利的牙齿,死死的咬住云陌手中的剑。白辛奈分明看见了他不住颤斗的双手,却始终没有后退一步。x 因为,身后是她,所以他不能输。原本盛放着仇恨的地方,被一个人的名字和她的笑容取代。 脑海里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画面,纯白色的花,缭绕着雾气的山巅和不知所措的苍凉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竟让他甩开了那条长鞭,数十道凌厉的剑气直直的刺向皱着眉的红衣女人。 明曳不可能不被这样的力量震惊到,世人皆以为早已不复存在的仰望,可就在方才让自己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现世。 她有些庆幸这股力量尚不足以对自己造成威胁,为了阿淮,就算要同天作对,又有何可惧? 这样的念头从遇见他的第一眼起就种下了,赤血鞭上被施加了明曳半生的修为,刺穿云陌身体,沾着殷红的鲜血抽离。 少女睁得大大的眼睛中,刚好落进那抹倒下来的身影。这一刻,白辛奈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迅速布满了眼眶,好像有谁拿刀刺着她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因此而剧烈的疼痛起来。 “云陌”,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少女拼命用手堵住他血流不止的伤口,恐惧和恨意交织着涌上来,没过她即将崩塌的理智。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沉寂在了黑暗之中。藏的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一股禁锢已久的力量被暂时释放了出来,灼热的焚烧感袭遍全身,少女的眼眸中渐渐覆上了一层妖异的鸦色,抱着云陌的手松开了,嘴角挂着的那抹笑诡异而阴森。 “还真是感人,别急,我一会儿就送你去和他团聚。”明曳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继而挥出手中的长鞭,缠住少女的脖子,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 眼前之人更像是一个失去了魂魄的玩偶,低沉着头,一动不动。长鞭在她娇嫩的脖子上留下了深深的勒痕,她也丝毫没有感觉到痛苦。 明曳刚要出手,却对上了一抹笑。这是一抹怎样的笑,明曳说不清楚,只是透过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甚至让她想起了鬼族被封印进黄泉的那一天,这是她穷尽一生都无法忘却的记忆。 “怎么可能?”恐怖而强大的力量透过鞭子传来,明曳甚至看不清少女是如何出得手,手中的鞭子就化作了灰烬。十八岁的少女像是来自地狱的恶灵,冷笑着看向眼前这个面露惧色的红衣女人。 赤血鞭是明曳用自己的元神凝练出来的,而今鞭子一毁,就如同斩断了她的一只手臂。腥甜的血腥味覆满整张嘴,她捂着刺痛的心口,强忍着不让自己倒下。 白辛奈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身形一动,移步到了马车前。车外若隐若现的流光,像轻薄的纱一样,守护着里头之人。x :/ 少女抬手间便破开了明曳设下的结界。姜清淮安静的睡着,如玉的脸庞丝毫没有感觉到她欣赏玩物一样的目光。 “阿淮。”明曳顾不上疼痛急切的朝着白辛奈扑去,聚在掌心的妖力令一大片花海瞬间枯萎。 “疯女人。”死寂的夜色中,这三个字显得分外响亮。无数由妖力幻化而成的冰棱,还未近得了少女的身,就被一道幻墙挡住,任凭明曳怎么用力都无法将其毁掉。 眼看着那双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阿淮的脸,仿佛下一刻就会夺去他的生命。这个少女身上所拥有的力量已经远超越了只剩下一半修为的自己,而她嘴角那抹诡谲的笑,折磨着明曳的每一寸理智。 “那就一起死吧。” 月光被埋藏进了云层里,昏暗的天地间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气息。 明曳取下头上的发簪,暗红色的瞳孔中带着阴狠的笑。握着簪子的手,朝着自己的眉心用力刺去,像是打开了一道封印一样,耀眼夺目的光芒源源不断的顺着伤口涌出来,穿过幻墙,攀附上少女的身体。 亡灵之花曼珠沙华,带着一个与生俱来的诅咒“眠”。无论是谁取了她的性命,或者是她甘愿以之为代价想要永世的困住谁,那么“眠”就会降临在那人的身上,将其永远的困在虚无之境,长眠不醒。这也正是千城不敢轻易动手的原因。 明曳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依稀可以看见白辛奈倒在了地上,“看来自己成功了,没有人可以再去伤害阿淮。”她突然就满足的笑了,想要挣扎着回到阿淮身边,眼前却出现了一双绣着云纹的靴子。 是千城,那双狭长的眼眸中似乎有着淡淡的悲伤,明曳就这样靠在他散发着龙涎香的怀抱里。 “我还是喜欢叫你赤羽。”一道强势的力量拂过,原本枯萎的花瞬间重获了新生,纯白色的花朵摇曳在月华之下,美的让人落泪。 “凡世的花皆配不上你,不是吗?” 明曳识得那是只存在于上寂山的雪樱花,相传此花离神住的地方最接近,花开而不败,圣洁无暇。很久之前当她还只是一只被囚于殇水的花妖,一直都渴望着能瞧一瞧被神喜爱着的花长得什么模样。(_ 很奇怪这个男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明曳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回答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可悲,在看见鬼念铃的那一刻,明曳似乎明白了什么。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耳畔传进来一阵清幽的银铃声,将自己带离了这具躯体,意识不断剥离开来,缥缈的如同氤氲着的雾气。 章节目录 第35章 成全 暧昧的灯影下,身姿曼妙的女人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入口的酒味中参着甜软的脂粉香,墨衣男子面上挂着慵懒而轻浮的笑,一杯一杯的喝着女人们喂给他的酒。 纸醉金迷,凡世的魅力啊。 “你倒是会享乐。”那个声音中有着藏不住的怒意,千城未抬眼,就知道来的是谁。这个世上,除了她,再不会有谁敢对自己这般。 “她是谁啊,吓死奴家了。”倚在千城怀中的女人,在看见那张绝美的脸时,眼中带着一丝妒意。随后一众娇滴滴的声音跟着响起,她们丝毫未察觉到屋内不断浓重的杀气。 几乎只在瞬息之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无踪,那些美人儿全部都毫无生气瘫倒在了地上。云阮看着手中挣扎的魂魄,发泄似得将其捏的粉碎。 千城猜到她会动怒,却没想到她会这样在乎那个卑微的凡人。带着阴厉之气的一掌,狠狠落在他的左脸,让他挂着血丝的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你竟敢将‘眠’转换到他的身上。”云阮对上那双眼睛,那里除了自己,再无其他。亡灵之花的诅咒对有着妖君之血的白辛奈是无效的,这也是云阮为什么要让她去对付赤羽。 千城轻笑着擦去嘴角的血丝,“他不过是个卑微的凡人,在你的心里就这样重要?” “你没资格质问本君。”他话让云阮更加恼怒。这些年来,他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一族之君? 这是她百年来头一次对自己发这样大的火,却是为了一个凡人。任何时候的纵容,任何时候的偏爱,她到底是全然看不见,还是从来都不想看见? “千城知罪。”紧握成拳的双手竭力克制着占据大半思绪的躁乱,他和阿萝一样都不该有爱,却偏要去招惹它。 见他服软,元阮的面色才稍有和缓,冷淡地甩下一句:“将这些尸体收拾干净”后转身离去。 只是她离开后的房间变得越加狼藉,千城卧在各种碎片和女人的尸体中间,思绪一点一点的涣散开来。 阴冷而幽暗的大殿上,寂静的听不到一点声响,众人皆低着头等待着新一任鬼君的到来。 刻着繁杂图饰的大门,缓缓开启,漏进来一丝黯淡的光亮。身着月白色长裙的女子,一步一步的朝着高耸的台阶走去。 千城看着那张纯澈如白月光的脸,再也无法将视线挪开。她立在王座前,面上带着一抹笑,那笑像是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色,带着沉重的窒息感渗入灵魂深处。 他教养了她百年,头一次觉得她生来就该坐在那把王座上,受着众生的景仰。 —————————————————————————————————————————— “不要,不要。”白辛奈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下着湿冷大雨的梦里,云陌笑着看向自己,胸口突然间被什么利刃刺穿,而后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便一下子从他身体里开出来,妖艳如血。 少女猛然睁开眼,柔软的白月光落进她的眼眸中,手指抵着的心口处空荡荡的。 他们都说,他不会再醒过来了,可他明明只是睡觉了,只是睡着了。 束手无策的颓然感漫上来,她守了他三日,其间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却都无法令他转醒。她看见阿阮眼底小心翼翼的伤痛,这一次,连她都无能为力了。 “云陌,你一定是在装睡,对吧?”白辛奈的目光痴痴的盯着那扇纹丝未动的门,有多希望下一刻会有人推门而入,不服气的叫嚷着,“又被你识破了。” 可惜,没有。他现在该安静的躺在阿阮为他设好的结界里,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我可以救他。”兀自响起的声音,有赤红色的光芒萦绕在少女的身侧,“谁?”白辛奈环顾着四下,并未看见任何人影。 “我可以救他。”那声音伴随着错乱的银铃声,再一次响起。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让一颗不断下沉的心,寻到了一丝光亮。 那个声音就像是从她的身体中发出来的,让白辛奈不由想到了一个名字。 “他之所以沉睡不醒,是因为中了眠。” “眠?” “亡灵之花的诅咒,只是原本中咒的却不该是他。”声音中夹着一丝恨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一样,无法发泄。 “所以这个世上,除了我,没有谁知道如何破解它。” “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救阿淮。”光芒突然间变得急切而炙热,辉映在少女的脸上,直到将她的一双眸子染红。 “好,我答应你。”无论会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他活着,就好了。那一刻,甚至于连仇恨都暂时忘却。 小小的孩子穿着一身碧蓝色的衣衫,歪着脑袋蹲在门外,那张圆圆的脸上挂着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哀愁。春官不知道大人这是怎么了,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内,还不许任何人进去。 孩子的怀中揣着一只健硕的蛐蛐,不时的顶着木盒子发出“嗦嗦”的响动声。那是他和大人一起抓到的,只是现在却属于他一个人了。 春官抬头望了望湛蓝色的天空,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他想起了自己被大人从破庙里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明媚的日子。他是个被人丢弃不要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家人,只有右手臂上一朵花瓣形的胎记。 再将视线挪回来时,孩子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这个前几日刚见过的“神医”此刻正风风火火的想要推门而入。 “不许进去。”孩子瞪着大大的眼睛说道。 白辛奈低头看着他,“你再不让我进去,你家大人就真的死了。”她这话带着一半的威吓,一半的笑意,让那双白胖胖的小手转而死死的揪住了她的衣袖。 “你说大人会死?”孩子的心里没有太多的谎言,愿意相信大人们信誓旦旦的话。x 电脑端:/ “没错。”白辛奈认真地点着头,而后一把推开门。屋内除了散落了一地的画纸,还有弥散着极重的妖气。 “大人。”春官扑过去,摇着面色惨白的男子,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 “姜清淮,你可千万别死。”白辛奈提着一颗心,将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上,“幸好,还有一口气在。”这让她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可随后少女的面上却露出了一丝惊异。 他竟然会有两条脉象,就像体内同时住了两个人。金色的网状物紧密的覆在姜清淮的手腕上,散发着灼热的气息。 “狼妖内丹。”白辛奈连忙封住他的心脉,在迟一点,他的元神就会完全被体内有着千年妖力的内丹吞没。之前应该是明曳用自己的力量将其压制着,可如今姜清淮一心求死,反倒让内丹中的尚未完全消散的妖灵有机可乘。x 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臂流下来,白辛奈忍着痛掰开姜清淮的嘴,将自己的血喂给他。 “你的血,可以救他。”明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只是比上一次更加缥缈。白辛奈感受着姜清淮体内的妖息正在不断的消退。真的,压制住了。 “血,血......” 这孩子怕是见不得血,小小的身体伴随着惊呼声倒了下去。随着倒地的动作,满地的画纸被震得扬起来一些。 姜清淮的命算是保住了,现在只差将这盒子里的东西交给一个人。白辛奈捡起春官身侧那副同其它画都不一样的美人图,画上的女人有着柔和而温暖的笑,如一朵摇曳在夏风里的荷。 一大片绯色的桃林随着少女念出的咒,缓缓的移出一条小径。白辛奈看见了那间隐在桃林深处的院落,这里就像是被凡世遗忘了,连带着时光都一道静止。 手中的盒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漏出来赤红色的光。盒子里放着一双眼睛,明曳说,要将她送给一个女人,一个除了她以外,最爱姜清淮的女人。 映入白辛奈眼中的也是一个女人,不太起眼的女人,恬淡的面容上散落着一股子让人怜惜的伤痛。少女好像有些明白了,明曳那时为何不直接杀了她,眼前的这张脸,像极了那副画上的女人。 像是有什么东西没入了自己的双眼中,炽热的有些生疼,宋绾下意识的想要睁开眼,模糊的阳光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骤然明朗的世界,自己的眼睛,竟然可以看见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与此同时,有一个虚弱的声音在她的心底响起,“我将自己的一双眼睛送给了你......” 宋绾慌乱的张望着四下,一树阳光,投下斑驳的碎影,树上原本该开着一些绯红色的合欢花,只是现在却都归于了尘土。 有泪水从这双眼睛里流了出来,那个声音说,“好好爱阿淮。” 这是宋绾听过最美的情话,她一定没有告诉过谁,她有多羡慕说出这句话的人。 世人皆说,那个少年,立在高高的城垣上,看得到世间最好的景致,可那些景致却比不过他浮上眼角的一抹笑。 世人皆羡,那个少女,坐在华丽的嫁车上,听得见长街十里的喜乐,可这些喜乐终究换不来少年眼角的那抹笑。 只是世人都不知道,坐在嫁车里的少女有多想看看那个立在城垣上的少年,可惜,她是一个瞎子。 章节目录 第36章 姜清淮(一) 明曳将她的眼睛给我了,透过它,我看见了从前的阿淮,也开始有些明白了,那日他为什么会愿意自断一臂来换我的性命。 是铺天盖地的欢笑声,从那座华贵的府邸飘进来。三十岁的梦觉城主姜斐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儿子。 “汐儿,你看我们的儿子和你长得多像啊。”眉宇间和姜清淮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子,笑容里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看得出像谁。”刚生产完的女子一脸宠溺的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她温婉的脸,让人想起了摇曳在夏风里的荷。女子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望一眼身边的男子。 灰白色的织羽透过宋绾的眼睛,洋洋洒洒的落在这个世界里。悲凉泛上来,将眼前温馨的画面牢牢地遮去。 宋绾从支离破碎的幻影中知道了和同龄的孩子不同,这个小小年纪就显露出无限才华的孩子,身上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深得姜斐的喜爱,自小就被当成下一任城主来培养。 而这一切对于姜清淮的母亲汐荷来说,仿佛做了一场繁花似锦的美梦,梦醒之后,发现一切只不过是镜花水月里映出来的幻影。 盈蕊是在姜清淮十二岁那年春天入的府,这个长得极美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对浅浅的梨涡,总是柔顺的叫着汐荷,姐姐。汐荷从来没有想过就是这样一张无害的脸,生生扯碎了她本该幸福美满的人生。 一个月后,姜清淮突然生了一场怪病,姜斐遍寻名医却还是无法治好他的病,所有的大夫都告诉姜斐,他的儿子恐怕活不过这个新春。 纵使从前万般疼爱这个儿子,可一想到一切的努力即将化作泡影,面对一个连站立都要依靠别人的儿子,姜斐的耐心也被逐渐消磨殆尽。 将姜清淮移到碧荷院静养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汐荷的耳中,女人消瘦的身影落进宋绾的眼中,那是一张和自己长得极为相似的脸,一样的温婉,一样的与世无争。 “大人,妾身求求你,让我照顾淮儿,他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看着妻子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让姜斐有过片刻动容。 “汐儿,我们以后还会有许多孩子。”姜斐想去扶起跪在地上的妻子,对上的却是一双满是寒意的眼眸。 “淮儿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将他放弃掉,任由他自生自灭。” “你以为我舍得吗,所有的大夫都说他活不过新春,我姜家要一个注定就活不了的孩子有什么用。”姜斐的两鬓不知何时生出了华发,眼角细碎的纹路随着他蓦然加重的话语紧缩在一起。像是被夫君的话吓到了,汐荷紧紧的咬着唇,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汐儿,面对事实吧,何况我也没说不管淮儿了,只是把他送到碧荷院静养......” 姜斐的话还未说完,左脸就传来一阵疼痛,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向来柔弱的女子居然敢打自己。这半年来姜斐受够了她整天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的样子,当初那份悸动早就被她的眼泪消磨的一干二净。 “既然大人心意已决,那就恳请大人让妾身去照顾淮儿。”汐荷对姜斐的爱也随着那一巴掌而泯灭。这个从前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男人,在家族的利益面前竟可以变得如此残忍无情。也对,如今盈蕊有了身孕,用不了多久,他又会有另一个儿子,哪里还在乎阿淮的死活。 姜斐眼中的怒气还未消散,眼前的女子看自己的目光如同陌路,往昔的那些情分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今日种种,他们都已回不到从前了。 “你若执意如此,那就随你的意吧。” “谢大人。” 姜斐再不愿多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母亲,父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十二岁的姜清淮有着一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眸,病痛的折磨使他的这双眼睛愈发的大了。 汐荷感到心中一阵疼痛,脸上却依旧浮起柔和的笑,“怎么会,淮儿这么乖,你父亲只是不想有人来打扰淮儿,这样淮儿的病才能快快好起来。” 移居到碧荷院已经两年有余,整个姜府似乎将他们母子二人遗忘了,除了府中的张大夫时常送药过来以外,再没有谁来看望过他们母子。 他们都说阿淮活不过新春,可是在汐蝶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他竟然奇迹般的活到了十四岁。日复一日加重的病况掩不住少年与生俱来的气韵,汐荷看着儿子不断消瘦的面容,就像这些病一开始也生在了她身上,痛却不能说。 今天张大夫过来送药时,无意间说起了那个名叫姜岚的孩子,“就和大公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在看向汐荷如今淡泊的表情时,连忙讪讪的止住了嘴。 是啊,盈蕊如今成了夫人,而她的儿子姜岚也将会是下一任城主。只是如今这一切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淮儿又犯病了,一整个晚上都因为疼痛蜷缩成一团。看着好不容易睡着的儿子,汐荷真的很害怕他会一直这样沉睡过去,再也无法醒来。她的淮儿向来都很懂事,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他从来也不叫疼的,总是自己咬着牙忍受着。她定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降罪在她可怜的儿子身上。x :/ 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扯出一个巨大的笑脸,汐荷看着它划过自己的眼眸,今天是盈蕊的生辰宴。整个姜府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梦魇总是诱发着人去回忆过往的美好,汐荷想起了自己当年生下淮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光景,而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再次见到盈蕊时,她的眼眸中早已没了往日的柔顺,取而代之的是毫不避讳的得意之色。 “阿蕊。”汐荷脱口而出的称呼,却被她身边那个趾高气扬的婢女厉声呵斥了回去。“大胆,不过是失了宠的妾室,也敢直呼我们夫人的名字。” 眼前的这个女子,俨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和自己百般要好的阿蕊了,只是汐荷直至这一刻也未曾想到自己如今这般处境,还是碍着了她的眼。 “不知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一个身穿绿衣颇有几分姿色的小丫鬟得意洋洋的说道,“如今是盛夏了,夫人听说你屋前的莲蓬长得甚好,想要摘些回去熬莲子羹。” “既然夫人想要,就请随意摘取。” “绿翘我看姐姐似乎不太懂你说的意思。”盈蕊轻掩着嘴发出娇媚的笑声,看向身前这个褪去了一身华服,素面朝天的女人时,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冷意。(_ “夫人想要你亲自去摘。”绿翘顺着盈蕊的话更加得意的看着汐荷。 “要是姐姐觉得为难的话,那就算了,只是府中的张大夫年事已高,不宜时常奔波,尤其是这种偏远之地。” 盈蕊满意的看着汐荷脸上浮起的慌乱。这个任何时候都假装清高的贱人,自己最见不得她这副不争不抢的淡泊样子。而她的那个贱种儿子居然还没死,这根刺一天不拔盈蕊就一天不得安生,好不容易等到姜斐外出办事,整个姜府不会再有谁能保得住她了。 “不为难,我这就去摘。”她已经失去了作为世家之女的骄傲,可以卑躬屈膝,可以受人眼色,只要这样做能换来淮儿的平安。 踏入系在岸边的木舟上,摇摇晃晃的船身让不会凫水的汐荷有些站不稳脚,却还是努力的划着浆,朝着那片碧色的荷驶去。 盈蕊看着那抹没入荷丛的身影,眼中满是狠厉,对着绿翘使了一个眼神。“扑通”一声有人下了水,掩映着碧色的荷叶,就像一条灵活的鱼。 眼看着就快要摘到一个莲蓬了,汐荷却突然感受到有什么力量正在用力的摇晃着船身,脚下一滑,整个人完全落入了水中,纤弱的身子拼命怕打着水面,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是除了不断沁入五脏六腑的水以外,什么都抓不到。 娇嫩的荷花开的正好,风一吹,闻得到淡淡的清香,只是这样的香味却掩盖不了人心所散发出的浊气。 盈蕊看着沉入湖底的那抹素色,面上带着一丝快意,对着浑身湿透的绿翘说道:“你做的很好,我会恳请大人纳你为妾。” 绿翘一脸欣喜的跪在盈蕊身前,“多谢夫人,绿翘以后一定会加倍用心的伺候夫人。” “母亲,母亲。”都说母子连心,在隐约听到母亲发出的喊叫声后,姜清淮竟能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突如其来的慌乱感,所有的不安都在这一刻爆发式的涌入昏昏沉沉的脑袋,以此换来片刻的清醒。x 盈蕊在看到姜清淮的一瞬间,也不得不惊叹这个孩子的好样貌,只是这样的样貌注定不会有长开的那一天了。 “这不是大少爷吗?”盈蕊娇笑着看向他。 “你们把我母亲怎么了?”姜清淮扑上去质问着眼前这个满是脂粉气的女人。 盈蕊没想到这个羸弱的孩子竟有这般大的力气,有些踉跄地朝后退了一步,说出口的声音中满是恨毒:“你母亲,死了。” 这一刻姜清淮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没有哭也没有闹,一双过分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盈蕊,而后奋不顾身的用头撞向她,可久病的身子还是太过虚弱,随即被一双涂着丹寇的手使劲甩在了地上。 这一天是他十四岁的生辰,却失去了最爱他的人。 “放心,我这就送你去见她。”冰冷的刀刃刺进体内的时候,到没有多少疼痛,女人近乎疯狂的笑声越来越模糊。只是那一刀稍稍偏离了心脏,不能令他即刻死去。 姜清淮感受着体内的血正在不断的流逝,自己这是要死了吧,只是,好恨啊。 这些年来的封闭生活,在他的心底滋生出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只是母亲一直用她温柔的爱将它压制着,而现在这个世上唯一爱他的母亲也死了,这颗种子终于不受控制的肆意疯长开来。他恨这些年抛弃他们的父亲,恨那些落井下石的婢女,尤其恨那个杀了母亲的女人和未曾谋面却享受着无尽宠爱的弟弟。 四下一片静默,碧荷落在湖中的倒影被风吹得有些发皱。越聚越多的血液顺着岸沿淌入了湖水中,幻化成大朵大朵的赤红色的曼珠沙华,妖异的花朵在瞬间开满整个湖面,让碧色的荷叶全部枯萎,原本平静的水面开始弥漫着稀薄的雾气。 姜清淮在闭上眼之前,依稀看见雾气中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这是怎样一种不可言喻的美,他想到了天上的凤凰,海底的明珠,还有遥不可及的神女。 而后女子魅惑的声音传了过来,“是你吗?” 不知何时满湖的曼珠沙华都纷纷落下了赤红色的花瓣,迷雾渐渐散去,最后一片花瓣融进了女子的眉心,只是姜清淮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回答她。 女子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说着:“不能死。” 章节目录 第37章 姜清淮(二) 一池的夏荷随着夜风翩然起舞,连绵不绝的荷叶遮去了青衣少年的视线,又或者说他只是靠着着这片荷寄托对已逝者的思念。 “明曳,你说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能活到现在?”这具原本应该油尽灯枯的身体,却不知为何重新有了生息。 “那些凡夫俗子又知道些什么呢?”她身上有好闻的花香,她笑起来的时候比这满池的嫩荷还要好看。姜清淮有时候会觉得,她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一旦梦醒,就会消失不见。 他还不太懂这种担忧是为了什么,可是他却明白自己有多么喜欢她,而这种喜欢好像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了一样。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她是这个世间最耀眼和美丽的花朵,而自己却只是一个卑微且无用的凡人,何其幸运能在流逝的生命末尾遇见了她。 “自然。”女子看着少年的眼眸里浮起了一层雾气,心中的某一个角落随之陷了下去。 “不要骗我。咳,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来,明曳轻柔的拍着他的后背,双眉却不禁蹙在了一起。 她用了百年的修为替他续命,只是阿淮体内的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若要完全清除,唯有重新换一具身体。如今虽然保住了他的性命,可是由此毒引发的剧痛还是不时的折磨着他。念及此,明曳就恨不得立刻将杀了那下毒之人。 “明曳,你看又有一颗星星陨落了。”姜清淮看着那道轨迹,毫无瑕疵的面上划过一丝狠绝。 “是啊,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星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下。” 第二天,姜府的妾室绿翘离奇的死在了院前的一口水缸里,两只眼睛睁得硕大,像是瞧见了什么恐怖无比的东西。 盈蕊听完侍女的回报,并未露出要追查的样子。除了自己,绿翘便是那件事唯一的知情者,保不齐她哪天就说漏了嘴。现在她死了,倒正和了自己的意。 “不过是死了一个妾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许是她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畏罪自杀了。好了,此事不准在提,尤其是下人之间,要是让我听见什么不该说的话......”盈蕊秀美一挑冷冷的警告着身旁的侍女。 “明日就是岚儿的生辰,这个女人可真是晦气,偏偏这个时候死。” 盈蕊喝着刚刚熬好的莲子羹,白嫩嫩的莲子散发着阵阵清香,却在入口时化开满嘴的苦涩。碗盏落地的声音惊扰了一树的雀鸟,惊乱的鸟啼声四起,似在传唱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灾祸。 所有该有的闹腾都汇集在此处,所有人看上去,听上去都那样的快乐。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为得只是庆祝一个孩子的两岁生辰。 而这个孩子此刻正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扯着父亲的衣领,像极了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在座的宾客无不夸赞姜岚生得灵蕴,将来必成大器,姜斐听了之后更是舍不得放下怀中的孩子。一旁精心打扮的盈蕊同样听着女眷们对她的奉承,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不断灌入耳中的笑声,真是讽刺。那人也曾是自己的父亲,抱过自己,爱过自己,而后又抛弃了自己。 “父亲大人,好久不见。”姜清淮冷漠的看着脸上堆满笑容的男子,竟然会觉得这样陌生。 清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打断了这场原本欢腾的宴会。众人在看到姜清淮时,无一不露出惊艳之色。 青衣少年,谪仙般俊美的脸上却堪堪生了一双覆着寒冰的眼眸,看人时带着深入骨髓的漠然。而站在他身边的红衣女子更是世间绝色。 姜斐的目光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时,只觉得心口一颤,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爬上来,死死的扼住了他的喉咙。姜斐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再见到这个被自己抛弃掉的孩子。 “莫非是太久不见,父亲都不认得淮儿了?”看着姜斐久久不语,姜清淮眼中的鄙夷化成了轻蔑的笑。 “我倒是谁呢?这不是被大人放逐到碧荷院的大公子吗?”妇人尖酸且刻薄的话语使得众人原本艳羡的目光纷纷变得复杂了起来。 盈蕊心中的恐惧比姜斐更甚,他明明已经被自己杀了,怎么会还活着?只是她不能自乱阵脚,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原来是他啊,真是命大,居然活到了现在。” “哎,可惜了这般容貌。” “......” 席间的讨论声让盈蕊很是满意,她倒要看看这个贱种还能翻了天不成,却冷不防对上红衣女子丝毫未掩饰的浓重杀意。 “阿淮,这个女人可真是讨厌,我替你杀了她好不好?”少女柔媚的声音像是无形的丝线,紧紧勒住了盈蕊的心,此刻她的双脚似乎被定住了一般,只能艰难的回过头看向姜斐,满脸惊恐。 妖冶的曼珠沙华疯狂的从盈蕊脚下开上来,花的枝蔓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带着滚烫的鲜血不断地向上攀附,就像那花原本就长在了她的体内。 “大人,救我......”盈蕊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受她的控制,这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让她的面部变得狰狞无比,哪里还有半点城主夫人的样子。 姜斐惊骇的看着这一切,一双手用力抱着对此一无所知的姜岚。那些宾客已经尖叫着想要逃离这处阴邪之地,只是幽暗的种子已在他们虚伪的内心种下,一旦滋长开来,就足以将他们拉入漆黑的深渊。 一株株血红的曼珠沙华,缠绕着一具具垂死挣扎的躯体,凄厉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让这里看上宛如炼狱一般。盈蕊此时只剩下了一颗裸露在外的头颅,整个身躯完全被花茎包裹住。x www.x33xs.com m.x33xs.comx “当初你害死我母亲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盈蕊突然停止了挣扎,扭曲的脸上露出痴狂的笑,“是那个贱人该死,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活着。” “你说什么,是你杀了汐儿?”姜斐惊诧的看着眼前这个神志不清的女人,那张脸是他不再熟悉的丑恶狠毒。 “大人,蕊儿只是太爱你了,任何想要夺走你的人都得死,都得死......”盈蕊瞪得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然彻底失去了理智。 “这个贱种不该活,他不该活,是我给他下的毒,中了那种毒的人都死了,他也要死.......”还未还得及说完,整个人就被赤红色的花朵吸食干净。 姜斐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怀中的姜岚吃痛的哭着,被明曳一把抱在了怀中,而姜岚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姐姐,竟然停止了哭泣。x :/ “阿淮,他长的一点都不像你。”明曳捏了捏孩子粉嫩嫩的脸,说道。 姜清淮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孩子的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而自己却最是厌恶这样的笑。 姜斐的脸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多岁,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彻底击垮了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一切都是为父的错,不要伤害岚儿,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迟了,我母亲这些年来所受的苦,不是你一句话就可以抵掉的。”阴狠而决绝的声音让姜斐觉得,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姜清淮冷笑着想要接过明曳怀中的孩子,那时候他还有过一念善意,却因为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和憎恶将它毁得一干二净。 “不......”姜斐突然拔出腰间的佩剑,年轻时的自己也曾是梦觉城中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许久不曾使剑的手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朝着这个已经丧失了良知的儿子刺去。 “不自量力。”明曳一抬手,轻易的将姜斐手中的剑化成了碎片。无数细小而锋利的断刃从他的身体中穿过,胸口瞬间被染成了一片血红。 姜清淮看着他倒在地上,看着他死不瞑目,只是觉得可笑。 “哥哥,哥哥。”软糯的声音唤起了姜清淮对亲情最后的一点渴望。他的弟弟确实有着一双纯澈明亮的眼睛,那里没有仇恨,只有单纯的快乐,即使他的双亲都死在了自己手上。 “阿淮,都结束了。” “不,还没有。”姜清淮的眼眸里重新染上了仇恨的颜色,“还有他。” 明曳的眼底有过一丝波澜,随后化作了一抹明艳的笑,俯身在姜岚的额前落下了一个吻,赤红色的花便从上头长出来,缠绕着他的身躯,将小小的孩子吸食干净。 姜岚一双带着泪水的眼睛,在此后的日子里一直出现在姜清淮的梦中。他还是个孩子,自己本可以不用杀他的。 “明曳,我是不是很残忍?”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后,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一地的狼藉。姜清淮看着地上摇曳着的曼珠沙华,每一株的花芯里都住着一个新鲜的魂魄。 明曳摇了摇头,拥抱着衣衫单薄的少年,“这些人都该死,是他们让阿淮这么痛苦。” “对啊,他们都该死......” 自己终于替母亲报了仇,为什么却不快乐,明明已经报了仇,为什么依旧活在更加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章节目录 第38章 尾迹 姜清淮的死讯传出的第三日,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将军正疾步的迈入一座安静的宅院。 深幽的廊曲中垂下来淡紫色的花,风送来温润的花香,让这里美好的就像是隔绝了尘世一般。廊中立着一抹浅紫色的身影,快要和花影重叠在了一起。 “阿姐。”宋时洲快步走上前握住女子略微冰凉的手。在得知此事后,他立即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梦觉城。一路来到姜府,梦觉城却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因为城主的离世而纷争不断,整座城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繁盛热闹。 “阿姐你的眼睛......”一路上的担忧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浓浓的惊喜,倒让宋绾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双眼,“是啊,可以看见了。”x 电脑端:/ 宋绾轻柔的抚上这张风霜参半的脸,“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清楚时洲的模样。”素手细细的摸着他的眉眼,“以前总想着我的弟弟该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现在看来到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只是你小时候最不喜舞刀弄枪的。” “我现在也不喜欢。”男子嘲笑似得看了一眼腰际那柄曾经属于父亲的佩剑,“却不得不握起它。” “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时州只是摇了摇头,而后握过她的手,眼神中落满了思念,“时洲一直记得幼年时是阿姐每晚守在我身边,唱着歌谣哄我入睡。” “那时的你可不像现在这般沉稳,是个十足的爱哭鬼,一到夜里就不肯睡觉,连父亲和乳母都拿你没有办法。” 姐弟俩相视一笑,只是后者的笑却在看到那抹白色身影的瞬间冷了下来。 此时的姜清淮就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拉着宋绾的衣袖叫着“明曳,明曳。”俊美的不似凡人的脸上,投下了深深浅浅的花影,眼神中透着浓浓的痴恋。 “他不是死了吗?” “是啊,碎叶城主姜清淮确实已经死了。”宋绾目光温柔的看着身侧的男子,“而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忘记了所有痛苦的回忆。”只是独独记得明曳,宋绾却不想再去计较什么了,对自己而言能够像这样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宋时洲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对姜清淮一向没有好感,在得知他的死讯时也不觉得有多伤心,可眼下他没有死却痴傻了,一个傻子只会拖累阿姐。 “跟我回碎叶城吧。” “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你看看他现在都成了什么样,你难道要在这里断送自己的一生吗?”宋绾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一向温和的弟弟为何会发这样大的脾气。 后者却突然有些颓然的握住了自己削弱的双肩,“跟我回去吧,阿姐。” “虽然那时我看不见,却一直都能想象出他的模样。”宋绾恬静的脸上划过一丝幸福的笑,“这一生能嫁给他,我真的很开心。明曳将自己的眼睛给了我,我答应了她会好好照顾阿淮。”素白的手仔细的擦去姜清淮脸上的汗水,“这里是阿淮的家,也是我的家。”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他是谁啊,长得好凶。”姜清淮有些害怕的拉着宋绾的衣袖。 “别怕,他是我的弟弟。” “明曳的弟弟,那也是阿淮的弟弟吗?”姜清淮说完后开心的想要去拉宋时州的手,却被他侧了一个身躲了开去。 姜清淮不高兴的瞪着宋时州,“这个弟弟一点儿都不好玩。”转身时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脸上的不悦随即一扫而过,欢笑着朝他扑了过去。 春官红扑扑的脸煞是可爱,将手中的竹笼交给姜清淮后语重心长的嘱咐道:“大人,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你可别再让它逃走了。”若不是因为样貌和身高的缘故,谁人看了都会觉得这个圆脸的孩子才是稳重的成年人。 竹笼中的蛐蛐昂着高傲的脑袋,一副戒备的模样。姜清淮连忙听话的点了点头,双手已经迫不及待的去逗笼子中的蛐蛐玩了。 宋时洲突然有些羡慕起了姜清淮,忘却了所有的痛苦,有阿姐全心全意的陪着他,爱着他。而自己的心底也一直住着一个人,一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人,现在却生死未卜。 他知道自己带不走阿姐了,是不是从姜清淮踏入宋府的那一天起,阿姐的魂魄就被他掳走囚禁在名为的执着的枷锁上。他无从得知前者有无半点喜欢过阿姐,只是希望着会有那么一天,那人的口中的念叨的不再是“明曳”这两个字。 “我以前不知道这里也有这样美丽的紫藤花。”宋绾整个人都沐浴在淡紫色的光晕里,温柔而美好。 “家里的紫藤也开的很好,阿姐要记得回来看看。” “好。” 可惜这样的允诺,却再未实现。 酒楼临窗的位子,摆着几桌散落着花生壳的桌子,男人们正喝着小酒,闲聊起近来所知的趣事奇事。 “听说姜城主在一年前就选好了下一任城主,就像猜到自己会离世一样。”一个眼睛尖尖,鼻子尖尖,嘴巴也尖尖的男人剥到了一颗坏掉的花生,骂了一句难听的脏话后将其扔了出去。 “是啊,新城主还是个八岁的毛头孩子呢,也不知道姜城主是怎么想的。”他身边那个绿色衣服红色腰带看上去总是乐呵呵的男人皱着眉头,似乎想要揣摩出城主的心思。 “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孩子就是八年前被匪人劫去的王家长孙。”另一桌一个大鼻子的老人眼中闪烁着老于世故的光芒。 “你是说他是秋媞夫人的儿子?” “可不就是他,秋媞夫人见到那孩子手臂上的胎记时当即就哭成了泪人,找了八年都毫无音信的儿子谁能想到会在姜府呢?当年王郑两家联姻,生下这么个宝贝儿子,他不当城主难道还你我去吗?” 老人这样一说,两人都赞同的点了点头,胖男人好似想起了什么,握着酒杯的手有些虚浮,“姜城主一死,他的夫人可怎么办,据说那女人还得了重病。” “你瞧这碎叶城不是来人了吗?估计是给接回去喽。” 三人一齐望向窗外那队破尘而去的铁骑,又各自饮下了杯中的酒,转而开始聊起了朝樱的那场宫变。别人家的事谈论起来总是有滋有味,那些不幸尚未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就不觉得有多可怜,只是在话语间加些伤感的语气来衬托自己的同情罢了。 待到日暮时分,这些人才意犹未尽地断了杂言杂语,归到家中又不免同妻子再论上一番,说起那新王是如何的暴戾冷血才会杀了自己的哥哥坐上王位,当时的场面又是如何的充满血腥,上千条人命在一夜之间就被残忍杀害。x :/ 梦觉城的夜晚香甜依旧,适于安逸的灵魂察觉不到暗夜中涌上来的毁灭气息,不断渗入这块大陆的四肢,连带着心脏都被笼上了一层肉眼瞧不见的重紫色。 章节目录 第39章 青州山 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一直蔓延进雾色的尽头,山野的空气夹带着青草味,干净而清爽。此处青山环绕,草木繁盛,可是为什么这些树都不长一些可以吃的果子?还有这些绿的发油的草丛里,为什么连只野兔都寻不到? 灰衣少年像是饿极了,撅着屁股,努力的挖着一根露出半个白胖身子的萝卜,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绷紧的脸落下,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那萝卜还是牢牢的长在泥土中。 “闪开,让我来。”一旁的少女终于等的失去了耐心,搓了搓手,不知往地底下施了什么厉害的咒法,一时间,地动山摇。在“砰”的一声巨响后,二人睁大眼睛看着那株被炸开了花的萝卜。 “辛奈,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啊。”阿拾抓着一把混着泥土的萝卜碎,满脸心疼。 “其实,这是一根成了精的萝卜,你见过有萝卜可以长得这么大吗?所以,我这是在除魔卫道。”白辛奈说完后一本正经的点着头。 于是两个头发上还粘了不少白色的萝卜屑的年轻人实在是饿得走不动路了,索性躺在了油绿油绿的草丛上,异口同声地叫着:“好饿啊。” 阿拾望着头顶瓦蓝瓦蓝的天,天上漂浮着软绵绵的云,这些云一会儿像烧鸡,一会儿像烧鱼,一会又像香甜的糕点。而这些云在白辛奈的眼中却渐渐幻化成了一个人的模样,她觉得眼睛涨涨的,用力吸了一口气才将满怀悲伤的情绪压下去。 不能怯懦,不能逃避,不能流无用的眼泪,至少要撑到将云陌唤醒,将母亲救回,将那个人欠下的债讨回来为止。 山巅上,一个绯衣男人托着下巴有些不解的自语着:“小辛奈怎么来了?” 他身后的竹屋正飘出袅袅的炊烟,与这个禁绝了人间烟火的青州山格格不入。 “兰泽。” 那一声叫唤让男人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柔情,转过头有些期待的说道,“阿湄,今天可能要多加两双筷子。” “好吃,太好吃了。”阿拾狼吞虎咽的将盘中的食物一扫而尽,饿了这么久,他可算吃到了热菜热饭。 “小辛奈,你从哪里捡来的这只小饿死鬼?”兰泽有些嫌弃的将刚要落下的筷子止在了半空中,这小子的吃相也太难看了。 “死皮赖脸跟来的。”白辛奈扒了一口饭,习以为常的说道。 “这就难怪了。” 兰泽颇为赞同地点着头,而阿拾只管沉陷在美食之中,对这二人的对话完全不予理睬。 “慢点吃。”徐湄倒是很喜欢这个单纯朝气的孩子,一个劲的往他碗里夹着菜。这也是白辛奈第一次见到兰泽的妻子,从前只是知道那是个出尘绝世的大美人儿,而今一见,她才相信这个向来喜欢糊弄自己的兰泽,在这件事上倒是没有添半分假。 “姐姐这样的好相貌跟着我这个不着调的叔叔着实委屈了。”白辛奈饱餐一顿后看着每一处都十分顺眼的徐湄颇有感慨地说道,却立即被口中的叔叔敲了一下头,“许久不见,你这见人就爱诋毁我名声的毛病怎么还没改?” “谁诋毁你,你不是说你家财万贯,仆从数千,出门都要八抬大轿抬你走,怎么将姐姐带到这深山里来了?” “这些世俗之物只有像小辛奈这样愚昧的凡人才惦记着不放。”兰泽的嘴角噙着一抹高尚脱俗的笑,“何况若不是我在此,你和这只小无赖就摸着肚子吃空气吧。” “你才无赖......” “你才吃空气......” 徐湄被这样的对话逗乐,她还不知道原来阿泽还有孩子气的一面,再看向这个清秀的少女时,不由地带了一丝好奇。 她带着笑意的眉眼中,为何会藏着令人心疼的悲伤? “姐姐你看他,对着可爱又善良的小辈都能说出这样没有良心的话。” 阿拾无比赞同的和白辛奈保持着同样的神情,并且用力的点着头。徐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看着这两道委屈的目光,于是轻柔的对着兰泽说道:“你也真是的,平日里不是常念叨着辛奈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兰泽似乎早就熟知了小辛奈这一套,只是心下因为一声称呼而觉得很不舒心,“你叫我叔叔,为何叫阿湄姐姐,我有这么老吗?”他不服气地往少女身前一站,绯衣玉颜,艳丽如红梅。 少女却偏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老,而且不要脸......” 兰泽将她这话中的四个字连在一起默念了一遍,当下不顾阿湄的阻拦朝着少女的头上又是一敲。 “姐姐......” “辛奈......” “阿泽......”x 三声交织在一处的声音带着三种不一样的情绪,交错的视线浮过彼此的脸庞后却又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干净的笑容。 后来才知道,凡世很大,遇到的人很多,行过的路很长,能让自己快乐的人却很少。 “你来这里不光是为了蹭吃蹭喝的吧?”玩闹过后白辛奈和兰泽立在竹屋前的悬崖边上,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云海。后者还不时的侧过头盯着从吃完饭就一直缠着阿湄的小无赖,整张脸上写着大大的“不爽”。 “我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小无赖,还敢动手动脚了,还有面上的这抹带着害羞的笑又是怎么回事,兰泽刚想起身收拾狂献殷勤的阿拾,却因为少女随后说出口的两个字而停止了动作。 “浮世。” 这两个字让兰泽的瞳孔骤然收紧,连带着声音都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凝重,“你去那里做什么?” 浮世之名,很少被凡人所知,却在妖族中流传甚广。那些遭遇了不幸的妖,不愿在漫长的岁月中带着痛苦的回忆而活,便会去往浮世。相传浮世之力可以让他们逐渐忘却所有前尘往事,重新开始。 “为了救一个人。” 之夏还未出现之前,自己在楼拓族没有什么朋友,而这个比自己长一辈的漂亮叔叔,可以说是她认定的第一个朋友。而她对他的信任,可以让她不需要遮掩的说出这些话。 “他对你很重要吗?” 深沉的风,拂过悬崖边的少女,让她的声音中参杂着些许冷意却更加笃定,“我不能失去他。” 兰泽看着她越加清秀的侧脸,这个样子,和记忆中那个最爱胡闹的捣蛋鬼没有半分相似。他真的有太久没有见过她,而她就像是一下子长大,让人感到措手不及。 “小辛奈,你有了喜欢的人啊,要是被你义父知道了......”兰泽的话还未说完,就对上了一双透着无尽寒意的眼眸。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个问题,她一直想要当面问问他,她不相信,作为那个人的挚友,他会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兰泽有些心虚的不敢去看那双像极了故人的眼睛,“知道什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那段本该尘封的过往,似被掀开了一个口子,随时都会倾倒出来。 “知道,知道我会来。”她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他纵使知道了,她也恨不起他来。云衍给自己看的关于母亲的幻镜中也有叔叔,他和一身男装的母亲肩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笑的无拘无束,这样的笑,无关身份,无关权势,却最是让人艳羡。 紧绷的神志这才松懈了下来,兰泽挑着眉得意地说道:“那是自然。” 身前的云海翻腾上来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久远的,荒凉而苍老。不知怎么的,少女的眼中就蒙上了泪水,身子越来越向前倾,就像那底下有什么极为吸引她的东西。 兰泽急忙抓住差点就要掉下去的少女,听见她问自己,“浮世,是不是就在我的身前?” 云海中流动着点点金黄色的光泽,宛如仲夏夜时候的萤火。兰泽知道自己瞒不住她,所以他望着那双眼睛,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只有一颗不再畏惧于死亡的心,才能云海破开上方的结印,纵身跃下去从而得以进入浮世。 ------------------------------------------------------------------------------------- 那张蓄谋已久的宫变,发生在一个月前。一夕之间整个王宫内外血流成河,君王牧野睿初被越王诛杀在自己的王座上,所有服侍过他的侍从都被下令赐死,直到现在都城朝樱都还人心惶惶。 在血腥味还未完全褪去的承华殿中,新王暴戾的眼眸中散发出浓重的杀意,挥手将身前的杯盏打落在地上,“废物,废物,孤要你还有何用?”说着狠狠的踹向那个一身戎装的男人。(_ “臣该死,臣该死,还请陛下息怒。”跪在地上的武将顾不上疼痛,不停地将脑袋往地上磕。这新王是出了名的狠绝,近一个月来所有曾反对他登基的旧臣都陆续以叛国为由被诛杀干净。要不是自己一早就表明了立场,如今怕也成了祭露台上的一缕亡魂。 “高奕,孤最后再给你三天,要是三天内你还找不到她,你和你的家人,也就有必要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臣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把熙公主找回来。” “你给孤记住,熙公主已经死了,你抓的是盗走王宫宝物的匪人。” “是,是,臣记住了。” 三天,只有三天时间,可他要去哪里寻找这个曾被先王视若明珠的熙公主。在高奕退下后,牧野和池抚摸着身前的玉玺,那种近乎狂热的喜爱,让他整张脸扭曲而变态。 “这个天下是孤的,谁也不能夺走,不能夺走......”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他发泄似的砸着桌上的东西,“牧野睿初,你竟敢将月灵佩一分为二。”各种东西碎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伴着男人暴躁的叫喊声,回荡在灯火通明的殿内。 手上沾了太多鲜血的人,总是更加容易畏惧黑暗。 整个悯月王朝的子民世代信奉着月神,而他们的君王中,除了牧野睿初之外其他人皆为月神的转世,也无一例外的身负着月神之力,保卫着他们的子民不受异族的侵害。 而王朝的至宝月灵佩,相传是已经陨世的神君苍念留给人族的。此佩和王朝的命脉紧密相连,被每一任的君王藏于地宫之中。而牧野和池为了得到王位,不惜以此佩为代价,同那个神秘的男子做了交易。 一想起他,牧野和池的心底就泛上来极深的恐惧感。他亲眼见识过那人掌控下的诡异的力量是如何将整座王城的禁军都诛杀殆尽。那些人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不知疼痛,不会倒下,直到将对杀光为止。 良久后,屋内才重新归于了平静,他像是累了,双手撑着桌角,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房门,“长欢,我的乖侄女,你是逃不掉的。” 如今月灵佩只剩下了一半,而另一半,牧野和池确信就在他那王兄最宠爱的女儿身上。 承华殿的宫灯闪烁出朦胧的光亮,帝王家的血液里永远流动着对权欲的渴望。昏暗的地宫中,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四肢皆被铁链束缚着,他的衣袍上沾满了血迹,让上头绣着的一条金龙都染成了红色。 大司命白里遇已经许久未曾露面,却在今日早朝时出现在了大殿之上。众臣皆低着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历代君王的继位大典都必须由大司命来主持,而拥有着堪比君王般地位的大司命,从来都是由楼拓一族的族长出任。 只是这一次,却都不是。 坐在龙椅上的牧野和池冷冷的看着这个永远都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并非没有想过要杀了白里遇,只是楼拓一族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然无法撼动。这个古老而庞大的族氏,真实的实力到底有多可怕,恐怕整个朝樱也没有人清楚。 双方对峙了许久,最终还是牧野和池先开了口,“孤登基至今,大司命还是第一次来上朝。” 白里遇看向他时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嗤。这场宫变发生的太突然,像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阻去了所有消息的散漏。等到他察觉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白里遇有愧于先王,现来辞去大司命一职。”不卑不亢的声音落下,众臣的眼里无一不露出惊讶之色,却无一人敢出声,生怕惹怒了新王成了刀下之鬼。 “既然大司命心意已决,孤也不好强人所难。”这个白里遇从刚才一进来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牧野和池看着那抹傲然离去的背影,眼底一片狠厉。 那个神秘男子虽然暂时没有同他计较月灵佩的事,却提出了要取代白里遇成为王朝的大司命,自己正愁着找不到借口罢免他。 “众位爱卿,刚好今日孤也有一件大事要宣布。”新王环顾着底下这群唯唯诺诺的臣子,缓缓的开口:“如今大司命之位空缺,孤这里到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白里遇才辞去大司命一职,君王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这些臣子心中都有着计较,却只是追随着新王的目光看向这个新任的大司命。一身玄青色锦袍的男人,有着一副被岁月偏爱着的好皮囊。 “臣宴云拜见陛下。”风轻云淡的一拜,看不出有几分真心。宴云那张温润儒雅的脸和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及不相符。 “来人呢,快给爱卿赐座,以后见到爱卿就如同见到孤一样。”新王似乎很是喜欢这个大司命,而这份喜欢中还藏着一丝众臣不敢揣度的恐惧。 宴云理所当然地坐在那把紫檀木的座椅上,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轻嘲。这个大殿之上还残留着那人的气息,只是他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章节目录 第40章 浮世 自从辛奈说出要去浮世后,兰泽的情绪就变得极不稳定。前者一再追问进入浮世的方法,可他却沉默着只字未说。 他见证过她的母亲是如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带到这个人间,也见证过她的出生对于她的父亲而言是一件多么欢喜至极的事,那个人一直坚持到现在,将所有痛苦都用这具外人眼中永远也不会倒下的身躯裹藏住,真的是很了不起。x :/ 只因为那个人从来不爱笑,不爱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所有他们才会认为他足够冷血无情,夺人性命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其实他比所有人都要懂得悲伤的滋味,因为有多么不容易才能爱上一个喜欢的人,却又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分离。(_ “做了所有人的坏人,让全部的罪孽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兰泽喃喃地说着,“这一次,却觉得会不一样了。” 至于这不一样在哪里,兰泽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上来,小辛奈一直都被那个人保护的很好,可是为什么会和妖族混在一起?还有她这样在意的人到底是谁? 迎面走来的灰衣少年,脸上带着晨露一样干净的笑,却被兰泽一把按在墙上。用法术化成的利刃抵在少年的脖子上,从割破的口子里流淌出来的血液泛着诡异的蓝色光芒。 “无论你带着何种目的接近她,我都不会放过你。”x 电脑端:/ 少年似乎被这样强大的气势所迫,脸上满是错然。而此时此刻,墙的另一面,女子的谈话声正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 “叔叔他定是用了什么坏手段才将姐姐骗到手的。” “他未曾骗过我,也很用心地在喜欢着我。” 沉默了片刻后,少女的声音带着落寞,“我也有喜欢的人,只是从来未曾说出口。他现在活得很不好,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一天一天地沉睡下去。所以,我一定要将他唤醒,亲口将我的喜欢说给他听。” 禁锢着少年的手臂不经意地颤动着,阴晴不定的眼眸中也流露出了些许柔情,只是很快又被心底的杂乱无章的思绪所扰。眼前这只探不出修为的妖,到底想要从辛奈身上得到些什么? 兰泽死死的盯着这张脸,却看见少年收缩的眼眸中酝酿着回忆苦涩的笑,他声音低哑得的说道:“你是第二个。” “第二个什么?” “这样说的人。” 第一个人,长着一张永远也不会老去的娃娃脸,镶嵌着一对只为注视一人的眼眸。她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是身上的杀意更为浓重和放肆罢了。 “无论你信不信,我对她的心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要少,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信仰。”兰泽被这样赤诚的眼神所感染,握着利刃的手也在渐渐收回,而少年脖子上的那道伤口不知何时已经痊愈。 一定是隐忍了很久吧,才能让这样一张朝气干净的脸上覆满岁月的沧桑。 “叔叔,阿拾,你们在做什么?”白辛奈张大眼睛看着墙角这两个姿势不那么正常的人。 “在看这个小无赖吃了我这么多粮食,是不是猪妖变的?”再不愿去看一眼那人脸上还未平复的神色,像是极深的冰湖底下裂开了一道狭窄的口子,努力地汲取着太阳的温度,用来滋养那尾快要死亡的鱼。 “不许你这么说阿拾。”白辛奈安慰似得摸着少年垂下的头,“能吃是福,定是你一口老牙咬不动肉,所以嫉妒阿拾。” 兰泽似乎心情不好,被白辛奈这样说也不见反驳。他经过徐湄身边时,被后者担忧地牵过了手,“阿泽......” 回应着一抹温柔依旧的笑,徐湄却感受到了他重重的心事。 浮世,真的不是一个好去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争先恐后的前往,以为忘记了过往就可以继续幸福快乐的活着,可他刚才从少年的眼睛里却读出了遗忘只是对造物主最不负责任的叛逆。 “我,可以告诉你。” 他的声音极轻,似乎并不想让人听到,可是却还是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少女的耳中,她朝着那抹迈出屋门的背影投去一抹既期待又带着些不安的眼神。 跟着他走出屋外的时候,苍穹顶上散落下来的光晕浮动在山巅,似乎嗅得到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气息,勾起了丝丝缕缕灰暗角落里深埋的记忆。 或许,浮世一直都在等着自己前往。 明曳的魂魄在完全融入鬼念铃之前告诉白辛奈,要想打破“眠”唯有用梦觉香,而它,就在浮世。 “要是有一丁点的恐惧就无法进入浮世,而会真的跌入万丈深渊,小辛奈,你可想好了?”兰泽收起了在她面前一贯的嬉皮笑脸,眼中满是厚重的担忧。 “我不怕死,我只是害怕失去他。”那些聚散无常的云雾收拢在少女晦暗的眼眸中,漏出一星点幻灭而后重现的光芒。 她一直知道都云陌对自己很好。他的好,藏在每一次回眸的笑容里,藏在未承诺,却已守诺的相伴中。他的出现,让她黯淡无光的世间里染上了各种喜怒哀乐,因为他,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才变得不再那么的令人心生畏惧,遍体鳞伤时还有聊以慰藉的温暖。 “这个给你。”兰泽看着眼前这张决绝的侧脸叹了一口气,递给她一株透着碧光的草和一只红色的纸鹤。 “这是一株华草,它可以让你的记忆暂时不被浮世的力量所吞没。只是它只能维持八天,八天后无论有没有找到梦觉香,你都必须让灵鹤带你回来。” “谢谢。”白辛奈握着手中的华草和纸鹤,看着身侧迎风而立的身躯时总觉得有些恍惚,就好像自此一别,她将再也无法见到这个笑起来山河为之失色的叔叔。 “小辛奈,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兰泽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就像一个月前拦不住那个孩子一样。只是这一次,还存了一些祝愿在里头,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我会的。只是我去浮世的事,请你不要告诉我......义父。”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最后两个字说出口。 “你都这么大了,还是这样怕他。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兰泽一脸认真的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朝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那家伙现在应该忙坏了吧。 “辛奈......”就在白辛奈转身的瞬间,兰泽急切地叫住了她,眼底的担忧翻起来一个激浪打湿了少女的脸颊。 “不要迷路。” “我是个大人了,认得回家的路。我还要吃姐姐做的菜,要听你将整个凡世都占为己有的声音。” 烂漫的笑容扬起在这张自己疼爱如己出的脸上,真是奇怪,总觉得若是就这样让她离开的话,就会再也见不到了。 可露在脸上的笑却极力地如往常般不着调,不忧伤。风送君长往,一别如永别。 云陌,等我。少女眼中的光芒在迅速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有谁焦急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可是她已经顾不上回头看了,身体在接触到云海的一瞬间,金色的流光变幻成了一扇缓缓开启的虚幻大门,似在迎接着进入此间的自己。 那个世界开满了迷萝花,淡紫色的花,有着向死而生的美。都说这花是由一个女子的思念幻化而成的,只是关于她的故事却众说纷纭。 白辛奈睁开眼的时候,落入眼中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满目的迷萝花,一直蔓延进夕阳的尽头。 “这里就是浮世吗?”少女问着远方的天际,回答她的却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应该是吧。” 白辛奈下意识的转过头,而后不可思议的看着倒在半丈外的少年。 “阿拾?” “辛奈,你快拉我一把,我的屁股啊。” 白辛奈连忙将他扶起,淡紫色的花汁染在他的衣袍上,却是少年最纯净的模样。 “你怎么会来?” “我看你跳下去了,我一时心急,就......” 阿拾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少女会责备他。只是下一刻,却被拥入了一个带着淡淡花香的怀抱中。 何其幸运,能遇见生死相随的你。 只是你不知道,我的存在一直就是为了守护你。 “她一定会回来的。”徐湄握着从刚才起就一直立在悬崖边的男子冰凉的手,“我很羡慕她,可以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不顾一切。”她开始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喜欢了一个人很久很久,却一直也不敢说出口。自卑又小心翼翼的爱换来的却是和他错过了这么多年。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那个时候你爱的是我还是画儿?” 兰泽将她搂入自己的怀中,声音润着从云海底下翻腾上来的苍茫,“我会用余生来好好爱你。” 章节目录 第41章 猫九爷 歪歪斜斜的旗帜插在土坯的酒馆前,有将衣袖挽的高高的女人流转于各桌前,留下一串直爽的笑声。 质朴的风中藏满了烈酒味道,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灵魂中都带着不加粉饰的自然无畏。 一只化作风流公子模样的猫妖正喝在兴头上,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九条尾巴露在了外面,被身侧的蓝衣少年随手抓过来擦着自己的嘴。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可能是该猫妖的毛质甚是合他的心意,少年无比爱惜的抚摸着说道,“这条帕子,怎么如此软.......带回去,送给辛奈。” 少年半眯着的眼睛里晃荡着朦胧的光芒,用力地扯着那条“帕子”,耳畔传来猫妖大哥痛苦的叫喊声,这才令阿拾的酒意醒了七分,看着手中越来越清晰的尾巴,像是抓着烫手的山芋一样急忙松开手。 只是,他偏偏惹到了一只脾气不怎么好的家伙。下一刻,只见窄窄的街道上,横冲直撞的跑着两个人,前面的少年一路上撞翻了好几家摊位,眼看着那双锋利的猫爪就要抓到自己的衣袖了,少年的眼中却突然迸发出万分欣喜的光芒。 “辛奈,救......”一个“我”字还未说出口,衣领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揣住了,整个人都被高高举起。 白辛奈连忙念了一个咒,挥手间,将一道黄色的符没入了猫妖的体内,将它暂时定在了原地。 阿拾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无奈这位大哥将他的衣领抓的太死,怎么也挣脱不了。“嘶”的一声过后,少年心疼地看着破了一个大洞的衣服,而后朝着这只黑着脸的猫妖狠狠翻了一个白眼。 “你又跑去喝酒了,还有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白辛奈的责问,阿拾有些心虚地摸了摸头,心一横,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可怜巴巴的望着那双泛着冷意的眼眸。 “酒馆里人多消息多,我只是想打听出梦觉香的下落,这样云大哥就可以快点醒过来了。” 果然此话一出,少女的面色稍有和缓,“以后不许再喝酒。”复而又热闹起来的集市,少女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各种闹声之中。 充满着蛮荒气息的浮世,繁华不属于这里,软弱不适于这里,人息不存于这里。可自己,竟偏偏很喜欢这里。 浮世是妖的世界,而她也算是吧。长久不息的生命,忘却了曾经的痛苦而快乐的活着,只是她却羡慕不来。 “可有打听到什么?”少女问了一遍却无人回应她,待她转身看去时只见满目杂乱随意的房屋和所有看起来都这样快乐的妖,隐在暗处的压迫力量却有恃无恐地将此间紧紧包裹住。 “阿拾......”她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这两个字只是当时的自己随意替他取的,此刻叫出口时却总觉得参了些宿命的意味在里头。 少女的身后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猫叫声,不断逼近的强大妖气在这个纯粹单一的世界里形成了一个灰暗色的风口,下一刻整条街道上的欢笑声和人影都消失无踪。 落入眼瞳中的是一只巨型的黑□□妖,九条油光发亮的长尾肆意地摇摆着。而阿拾他,就被困在最中间的那条尾巴上。 “吾乃浮世猫九爷,尔等不知死活的小妖竟敢在此放肆。” 夹着狂乱的妖风落下的一尾蹭着白辛奈的衣袖而过,她盯着阿拾那张不断苍白下去的脸,耳边出现更漏的幻音,所有生命的流逝都带着不言而喻的暗示,犹如微凉的星光一样从指缝中落下的是一个人的名字和自己的心跳声。 “放开他......”翻涌着鸦色暗潮的双眸迎上那双琥珀一样的猫眼,“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放开他......” 猫妖是妖族中骄傲的存在,九爷他从未受过当众被一个小姑娘施法定住的屈辱,而她现在竟敢用这样嚣张的口气威胁自己,现在的小妖真是越来越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了。 咧成一弯新月的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八条尾巴像八道黑色的闪电一样挥向那抹白色,却意外的被挡在了一道金色的结界之外。琥珀色的猫眼带着一丝疑惑朝着左侧挪动了一下,所有的尾巴仍在撞击着坚不可破的结界,只是力道却明显有所减弱。 血液顺着少女的掌心渗入到结界中,使得原本用来防御的结界一时间充满了弑杀之气,金色的光芒被随之攀附上来的鸦色所染,操控着此法的少女面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水,眸光却带着不可直视的冷厉。 九命猫妖妖法高深,她很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将它彻底击败。 自从鬼念铃里有了赤羽的魂魄后,体内的妖灵似乎亟不可待的想要冲破母亲设下的结印,尤其是在此刻这样的充满杀气的地方。 不断涨大的结界,全然演变成了充满鬼佈力量的灭妖之阵,映着少女眼瞳中那抹阴暗至极的笑朝着那具庞大的身躯的袭去。 奇怪的是,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猫九爷却未再出手,而是一动不动地承下了这一击。伴随着沉重的倒地声,霸气的九爷已经化作了一只普通的黑猫。 四周的一切都随之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极其细微的啃噬声,记忆和过往都在被吞灭,可是伤痕累累的生灵还是在挣扎着活下去。 一场动静不小的打斗,使得本就杂乱破旧的街道变得更加狼藉,从摇摇晃晃的屋子缝隙里探出来的一双双眼睛带着畏惧和好奇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她居然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将浮世一霸——有着千年修为的猫九夜打败,真是不容小觑啊。 白辛奈没有意这些目光,而是挥出四张符咒将昏迷在地的阿拾带走。她身后跟着一只一瘸一拐的黑猫,很是兴奋地摇摆着一条油光发亮的尾巴。 —————————————————————————————————————————— 苍郁的竹林中,有剑光交织着日头下斑驳的竹影落下,转眼间将竹叶一分为二,看得见一双新月似的眼眸流淌过一丝湛蓝色的光。 “还是不够快。”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瞬时让这双眼睛里覆上了显而易见的欢喜。 “像这样。”不带一丝感情的挥剑,而后落下满目细碎的叶沫,像是一场苍绿色的雪一样。 “好好练吧。”带着玄色面具的男人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吃惊的少女,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忘记了曾经的一切,成了自己唯一的徒弟。 “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术法?”少女叫住了欲转身离去的男人,清泉一般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期待。 “等你把这套剑法练熟了以后。” 少女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划过一丝失落。她没有太多的记忆,也就没有太多的喜怒哀乐,却总是会因为师父的一句话,一个表情,而重新拥有这些。 破开丝丝缕缕的晨曦光芒,将夜雾中收揽起来的寒冷摊开来晾干。师父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寂寞的人啊。 直到那抹身影完全望不见了,少女才将视线收回,突然有些固执地想着,一定要让他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快乐。x :/ 于是磨破了皮的手也不觉得痛,黏着汗水的身体中涌入了不可忽视的力量,赤手空拳也可以将妖魔鬼怪打倒。 少女名叫长欢,她不记得这个名字是师父替她取的还是自己原本就叫这个,只是记得从这个世界里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师父陆缺。 师父是一个寡言沉默的人,可长欢却总也觉得那张冰冷的面具下定是藏着一张倾倒众生的脸,这样才配得上他绝然于世的气韵。 师父喜欢站在四合台上看着很远很远的彼方,那里一定有他所牵挂着的人,而那个人的名字的里有一个“奈”字。 长欢在师父的呓语里第一次听见这个字的时候,有一种抑制不住地委屈和慌乱占据着她的心,就像数星星的时候数到了九十九颗,却发现第一百颗在和指尖重合时骤然失色。 只是现在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以后长长久久的住在这移星殿里的人也会是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并未让长欢感到半分不适,就像在没有来到浮世以前,她所拥有的就该是最好的。 朴实无华的浮世里,这处奢靡至极的殿宇就像一颗流光溢彩的珍珠,傲视着这不修边幅之地。 移星殿这三个字在浮世如同禁语一般存在,没有人敢进入这座庞大奢靡的殿宇一步。面无表情的白衣侍女试图将此处装点的满当一些,却适得其反的出多了一丝诡异的死气。 长欢一直觉得这些美貌的女人更像是一个个听话的木偶,只要是师父说的话,即使要她们即刻去死,这些人也绝不会反抗。 所以才会觉得自己于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存在,也只有自己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而那个名字中带“奈”的女人,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_ 章节目录 第42章 陆缺 躺在床上的少年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踩在自己的脸上,而且这东西似乎黏人的很,一直纠缠着他不肯离去,再加上这似曾相识的气息...... 阿拾一个激灵睁开眼,正好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猫眼,肥嘟嘟的猫脸上挂着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 “啊......”少年下意识的叫出了声,“你,你......”昏涨的脑海中闪过一抹庞大的黑影,“猫妖......”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匆忙间撞在了闻声而来的少女身上,阿拾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白辛奈的衣袖。 “不怕,不怕。”少女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没有猫妖,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黑猫。” 脚边的黑猫君一脸不服气地昂着头,要不是他受了君上一击,所剩的妖力暂时还无法维持人形,他可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呢。 阿拾眼中的疑惑在看见那抹普通的黑色时才逐渐消下去,脸上又重新拥有了灿烂的笑容,弯下腰戳了戳黑猫的脑袋,“小东西,还敢吓唬本大爷。”却被后者回以一声不悦“喵”声。 “你还不服气了,大黑。”这个脱口而出的名字,让黑猫君再也忍不住地挥着猫爪一跃而起,在少年的手臂上留下了数道血淋淋的痕迹。 站在他身后的少女心疼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臂,少年的面上的神情却古怪的很,一如反常的没有闹腾而是慌忙将手收回,说着:“肚子好饿啊......”随后不顾少女的担忧,急急地离开。 在迈出房门的那一刻,他的手臂上流溢出幽蓝色的光芒,再看时却已见不到任何伤痕。 一人一猫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身上皆落满了此间燥热的阳光。这里是猫九爷的住所,简单雅致的宅院在充满着莽荒气息的浮世还是难得看见。 昨日之后,九爷就识出了自己的身份,一直君上君上的称呼着自己。白辛奈本想着否认,可是一想到那个时候他毫不还手地承下自己的一击,就没有办法去欺骗一个在乎自己的人。 阿拾那小子不知道吃什么山珍海味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白辛奈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的眼睛看见很远的地方,有琉璃瓦亮闪闪的光泽涌现出来。 “那里,是什么?” 黑猫顺着少女的指尖望去,琥珀色的猫眼里淌过一丝暗色,用着只有少女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那是整个浮世最奢华之地——移星殿。五年前浮世来了一个名叫陆缺的神秘男子建造了此殿,并严禁任何妖类踏入。前些年到还有几只不怕死的妖叫嚷着要将移星殿占为己有,将陆缺的脑袋砍下来当花肥,只是他们连殿门都没摸到就被打回了原形。” “他当真如此厉害?”就好像那里有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才会这般不情愿地将视线收回。 “是不能招惹的人啊。” “我怎么觉得那些妖里面也有九爷你呢?”少女明亮的眼眸里晃荡着的笑意,让她看上去没有半点妖君该有的凌厉姿态。 可是九爷确信自己不会认错,她身上流淌着是妖君之血,她是整个妖族等待了上千年的唯一。 “吾可不爱凑这种不要命的热闹。”肉乎乎的猫爪上停了一只蛾子,使得九爷整个猫身都处在戒备状态,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对灰白色的翅膀,慢慢的抬起另一只爪子而后极快落下,却还是扑了空,只好气愤地瞪着那只扬长而去的蛾子。 下一刻,一道符纸从少女的手间挥出,将那只蛾子紧紧包裹住,在她翻手间蛾子便和符纸一起燃烧成了灰烬。此刻她的模样,不尽妖邪,不尽阴暗,让九爷懒懒散散的身子都不由坐的笔直。 “九爷可听说过梦觉香?” “吾在浮世百年,未曾听过此香。”回答她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崇敬。 “连你都不知道吗?” “君上或许可以去问一问莫姑,整个浮世之事没有她不清楚的。” —————————————————————————————————————————— 我以为这一生,都不该再见到你的,可是如今你就在这里,我要怎么告诉你,这些年我未有一刻忘记过你,尽管你,已经先将我忘了。 华丽的殿宇蔓延进夜色的尽头,与这蛮荒的浮世没有半点相称。发烫的思念盘踞着一具临立在月华下的身躯,男人修长的手指缓缓的抚上那张面具,只是觉得冰冷刺骨。 他对着身侧的红衣侍女低声说了些什么,侍女的脸上至始至终未流露出丝毫情感,她就像一个被人操控的人偶,木讷的点了点头。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放手了。”修匀的手指想要抓住些什么,眸光溃散到拾不起来,风的声音里好像融进了一个人的名字,得用上很大的力气才能唤出口。 九爷说的莫姑在浮世开了一家名为“渡”的客栈,此刻落入白辛奈眼前的便是“渡”,而它看上去倒更像是几间叠在一起的楼阁,古老而庞大,踩在台阶上时,还能听到木头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客栈只在回廊处点着几盏昏暗的灯,穿着宽大衣袍的老人缓缓的走在前面,替他们引着路。一路走来,并未看见其他的房客,就像这座客栈只是为他们两人而存在的。(_ 九爷说自己和莫姑有些过节,将他们带到客栈门口后就离开了。 木板“咯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这条回廊很深,白辛奈甚至觉得像是走在无边的暗黑中,再也绕不出去了。 幸而老人身上有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气息,让一颗不安的心稍稍放下。而这里除了眼前的老人之外,也不见其他的仆从。看样子,她该是莫姑了。 “请问......” 阿拾打着哈欠进了白辛奈对面的房间,少女叫住刚要转身离去的莫姑。 “好好睡一觉吧,所有的烦恼都会忘却的。”老人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困意就上来了。白辛奈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四周的一切也随之重合在一起。 昨夜,我竟没有梦见浑身是血的你冲着我微笑。那笑很冷,蔓延至全身,而后连血液也一起凝结。你就在我面前,一点一点的消失,变成漫天红色的曼珠沙华,我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梦境,从你中了“眠”的那一日起就一直缠着我。 从前我放不下之夏,放不下心中的仇恨,放不下我的母亲,现在,我最放不下你。 一夜好眠,白辛奈醒来时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窗外头长着一颗古树,翠绿色的叶子夹着雨珠落下的同时少女手心中的华草也枯了一片叶子。她将一半的华草给了阿拾,这样意味着,她只剩下三天的时间。 白辛奈看着眼前在简单不过的房间,除了这张床和磨损了四角的梳妆台,再没有多余的摆设。她并未听到任何的脚步声,可这个梳着流云髻的红衣女子却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你是?”白辛奈看着女子极美的一张脸,只是少了些生气。 “主人让我将它交于姑娘。”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落下,女子从怀中拿出一纸素笺。 “你家主人是?”白辛奈接过她递上的素笺,女子像是没有听见似得自顾自的朝着屋外走去,依旧是没有一点声息。 少女带着一脸疑惑打开了那纸素笺,上面画着一尾栩栩如生的锦鲤。“陆缺”,白辛奈看着落款处这两个字,这不就是九爷说的那个不能招惹的人吗,可是为什么会有熟悉的身影从脑袋里一跃而过? 而那锦鲤像是突然间有了生命,从素笺上跃出,在她面前摇曳着橘红色的鱼尾。 “你是想要带我去哪里吗?” 鱼儿一对鼓鼓的眼睛动了动,似在肯定着少女的猜测。x 电脑端:/ 阿拾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看着那抹急急消失的背影,喃喃地说道:“辛奈这一大早,要去哪里啊?”而后顾不上困意,拔腿追了上去。 雨下得更密了,街道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奇怪的是那些雨丝却丝毫沾不到白辛奈身上,就像是有谁用法力将它们挡了去。 橘红色的锦鲤游过狭窄的街道,游过高低不一的房屋,游过布局精致的亭台楼阁,而后跃入了一池碧蓝色的湖水中。 白辛奈这才发觉自己正身处于一处陌生的奢华之地,隔着湖面可以望见湖对岸的玉宇琼楼,让这里看上去更像是外头的繁华之世。 唯有此刻站在她身前的这个男人身上厚重的荒凉感,提醒着她这里终觉还是浮世。 雨像是一下子止住的,云层中透下来几缕金色的光。他留给少女一个背影,有着于茫茫天地间,独容不下他的孤寂。 “主人,白姑娘来了。”是方才送纸素笺来的红衣女子,面上依旧不带一丝情感。 “好。”男人的声音像是寒冬夜晚的落雪声,脆弱而冰冷。只是这场雪里一直都埋藏着一份很深的眷念,他未转身而是看着洒满碎光的湖面,“这湖□□有一千零八十尾锦鲤。我每次想起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放一条进去。” 那时的我离得他很近,却仍觉得咫尺天涯。 白辛奈看着水中游曳着的橘红色锦鲤,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她很喜欢,这些自由自在的生灵。 “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她。”男人的嘴角带着一抹自嘲的笑转过身,玄色的面具遮去了他的容貌,可是这双眼睛,为什么会这样熟悉? 就像是无星无月的夜空中,骤然绽放着的烟火,高高在上,却又转瞬即逝。 “陆缺?”白辛奈叫出了这个名字,却冥冥中觉得他不该是这个名字。 “你果然忘记了。” 她的眼中已然没有丝毫关于自己的记忆,偏偏他还记得这样清楚。 “师父,我已经把你交给我的剑法练熟了。”少女欣喜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对视,她在看到白辛奈的一瞬间,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敌意。 “她是谁?”长欢在这里生活了大半个月,师父的移星殿除了自己和那些红衣的侍女就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你不是来练给我看的吗?”陆缺放于背后的双手握紧又松开,转过身去用一如既往的冷漠神情看着长欢。后者没有得到答案,忿忿地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师父身侧的少女,而后将一整套精妙的剑法熟练地演练下来。 “不错。”明明是赞许的话,可陆缺的眼中并没有过多的感情。他能感受到身边人的视线被白色的剑光所吸引,因为这个缘故,他才会说出那个字。 长欢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下来。这么多天日夜不停的练习,手上被磨破了好几处皮,只是为了得到这个男人的肯定罢了。 她强忍住心底的委屈,低声说道:“长欢不打扰师父了。” 白辛奈感受到少女离去时看向自己时那满怀怨恨的目光,心下不禁嘀咕道:“这个陆缺也真是的,自己的徒弟这么出色还沉着一张脸,连一句夸奖都如此敷衍。” 她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有人的身躯却倾了上来,带着满怀的霜雪味道,让少女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被他的双臂圈住。 “穿的这样少,当心着凉。” 披在白辛奈身上的那件衣袍还带着他的温度,使得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整个人都朝后倾去,却在抬眼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不知为何一颗心竟会觉得苦涩。 “我们是不是曾经相识?”记忆明明灭灭从脑海中闪现过,却寻不见一个他。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眼中盛放着他的脸,心底突然涌上来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梦破碎后又重拾。 “我们曾经相爱。”看着少女满眼的震惊,温柔的笑从陆缺的唇边化开。 就算不记得了也不要紧,只要你在这里,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样的话不带没有半分轻浮,让白辛奈不知道该不该信她,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此刻骤然加快的心跳声是因为什么。 “我都不认识你,如何相爱?” 这个问题让陆缺下意识地按住了少女的肩,那样迫切想要说出口的话,却因为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咒术而止在了嘴边。 “辛奈,辛奈。”阿拾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浑身上下全都湿漉漉的,甚为狼狈。而后,这家伙就看上了这里,再加上陆缺的极力挽留,白辛奈便答应了他们住在移星殿中。 陆缺带给她的熟悉感不会没有来由,她很想知道他是否和自己十三岁那年空白的记忆有关? “我要回一趟客栈。” 某少年听完后,立即死死地拉着白辛奈的衣袖,可怜兮兮的说道:“你不会丢下我跑了吧?” “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白辛奈捋了捋他湿哒哒的头发,而后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不许哭。”吓得某少年连忙将泪水憋了回去。 “先带他下去换身衣服。”陆缺淡淡的吩咐着红衣侍女。 阿拾一见是个漂亮姐姐,即刻收起了脸上的悲伤,欢欢喜喜地跟着侍女走在如梦如幻的殿宇之中。走开了一段距离后,那张脸上的笑才逐渐收敛起来,纯白色光芒从少年的眉心流散开来,使得他的神情同红衣侍女的一模一样。 “我等你回来。” 白辛奈的脚步因为这句话而停留了片刻,有缺失的记忆,从心底涌上来却凑不到一起。明明从未让这个男人等过自己,却为何会觉得他曾经等了自己好久好久。 x 章节目录 第43章 偷看 白日里的光亮似乎到不了这间古老的客栈,它独独立在那侧略显荒凉的街尾,平添了几分萧瑟的意味。 “渡”的门口,少女仰面望着上头那个斑驳的字,有神清气爽的客人从里头走出来,面上带着愉悦的笑。(_ “我等你回来。”陆缺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像挥之不去的魅影一样,让白辛奈有些烦躁的抿着嘴快步走入了客栈。 清浅细碎的光影浮游在这间攀长着藤蔓的屋子里,让她想到了斑驳的岁月还有永生不死的灵魂。 “你来了。”屋内的人像是早就知晓了她会来一般,连茶具都准备了两份。茶香味萦绕满屋,莫姑正沏着一壶茶,银白色的头发盘的整整齐齐。 “坐吧。” 刚才还焦躁的心,却在坐下后慢慢的静了下来。少女接过老人递给她的热茶,那是一双苍老的手,却十分温暖。 “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老人墨黑色的眼睛里透着七分欢喜和三分敬意,“妖君。” 这两个子落入白辛奈的耳中,让她握着茶盏的手一颤,“婆婆......”她是第二个识出自己身份的人,只是面对这样一位慈祥温暖的老人,白辛奈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否认。 “整个妖族,等了你很久。”那是松树上冰雪消融的声音,入耳时还带着山川的润泽。 人、神、鬼三族都有着各自的君主,独独妖族之君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 相传妖君诞生于诡月之夜,生来就拥有着克制世间万灵的血液,由神秘的湖灵一族守护其长大。 而在过去的数千年里,妖君从来只是一个传说,渐渐地也就没有多少妖相信她会真的存在。历来想要争夺妖君之位的妖不计其数,这也使得妖族常年内战不止,根本无力再去介人鬼两族之间的纷争。 白辛奈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成为妖君,毕竟她身上还流淌着一半人族的血液。 “婆婆你认错人了,我只是一个凡人,并不是什么妖君。”少女看着茶盏中浮起的茶叶,缓声说道。 对面的老人看着这张融着阳光的脸,鲜花一样的年纪因为承受了太多而显露出让人心敬佩的从容。 “是老婆子眼拙了。”莫姑的面上带着一丝歉意,“你来此处是为了寻梦觉香的吧?” “婆婆知道它在何处?”白辛奈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连带着声音中都带了几分激动。 “你不是已经找到它了吗?” 她有些不解的看着老人站起身,那身宽大的袍子也同她本人一样古朴,泛着靛青色的光。 “移星殿。” 煮沸的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茶香四溢,却少了品尝之人。 莫姑站在廊上,意味深长的看着那抹离去的背影,“那个孩子等了你很久啊。” 老人的身体像是不堪重负一样,慢慢变得佝偻。她的身体中吞进了无数个噩梦,却只有一个,让她觉得很难过。 那个藏在身体最深处的美梦,温暖如四月的风。她替一个人守着,等待着有人来重拾。 “谢谢。” 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清瑟的声音,莫姑有些吃力的转过身,看着这抹映入眼前的素白,失了笑的脸多了一份阴沉,“我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受不起你的谢。” “可我还是要谢谢你没有阻止这一切。”女人朝着老人行着这个大陆上最古老的礼,让后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张风干的皮相上流露着深切的悲悯。 “你可知这世上万事皆有因果,不是凭你的一己之力就可以逆天而行。一旦你手中的棋子失去控制,受苦的将会是天下苍生,你从前可是很爱他们的啊。” “自从他走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爱过什么了。”女人的脸上带着悲戚的笑,“四百年,他离开我已经足足四百年了。” 莫姑忘了自己活在这个大陆上有多久,听她这样一说才恍然觉得四百年于自己而言也不过是从上寂山下的竹屋搬到了浮世,吞食着一个又一个的噩梦,来勉强维持自己的生命。即使知道美梦的力量足可以让她摆脱这具古旧的身体,可她却还是不忍心夺走那些人心中的美好。 “他一直都活的很累啊。”老人走在“咯吱”响的长廊上,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传入女人的耳中,她的身形立在斑驳的日影下,却留不住一点温热的光。 —————————————————————————————————————————— “辛奈,我发现后山有一处温泉。”阿拾一脸兴奋的跑来告诉白辛奈,“要不要一起去泡温泉,都累了这么久了,你也该好好放松一下。” “不想去。”既然已经知道了梦觉香就在移星殿中,白辛奈正思索着要如何才能得到它,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陆缺那张透着荒凉气息的脸来。x 电脑端:/ 他的身上藏了太多秘密,而这些秘密总觉得应该同自己有关。 “那我自己去了。”阿拾见她没有半分想要离开这间屋子的念头,心下惦记着那处温泉,于是蹦跶着消失在了少女的视线中。 氤氲的水雾弥漫在一个半月形的温泉池中,奇巧的假山刚好可以将温泉遮掩住,阿拾哼着小曲惬意的泡在池中央,“我真是太聪明了,居然能找到这么一处好地方。” 正当某少年面带傻笑,尽情享受的时候,上头突然传来的一声厉色的呵斥,吓得他浑身一颤。 “大胆狂徒,竟敢私闯禁地。”一道凌厉的剑气随即朝着他刺去,阿拾连忙侧身躲开,顾不上穿衣,一下子从池中跳了起来。少年精瘦的身体染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宛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满是恼意。 “啊......流氓。”少女大叫着捂住了眼睛。 阿拾这才发觉自己此刻竟然□□的站在一个女子面前,脸上的怒气瞬间被红晕取代,连忙胡乱穿上散落在岸边的衣物。 “你,你为什么要偷袭我?”他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气鼓鼓地瞪着眼前这个容貌出众的少女。 “臭流氓,谁让你在桑池洗澡的。”少女脸上的怒意还未完全褪去,两边的脸颊也沾染了一抹绯红。 “这不就是一处普通的温泉池吗?我哪里知道这么多,大不了下次不洗了。” “臭流氓,你还敢狡辩。”眼看着少女手中的剑又要朝自己挥来,阿拾连忙拔腿就跑,“一个姑娘家的脾气这么差,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占嘴上的便宜,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跑回了白辛奈处,在接连喝了三杯水水之后才缓过气来。 “泡了个温泉怎么像被人追杀似得。” “你是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就没命了。” “你不会去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了吧?” “才没呢,是我被人家偷看了。”此话一出某少年有些懊悔地挠着头,“总之就是一个疯女人硬说我闯了什么禁地,不就是一个温泉池吗?” “你是说,你被她偷看了?”白辛奈一脸好奇的看着阿拾慢慢涨红的脸。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是那个疯女人自己,是她,是......”阿拾着急的想要解释给白辛奈听,在看到对方脸上浮现的明显想错方向的笑容时,更是焦急的跺着脚说道:“反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主人请二位去前用膳。”白衣侍女面无表情的立在门口。 “知道了。” 一听到“用膳”二字,阿拾的脸上立马换上了喜色,方才还急躁的少年此刻正屁颠屁颠的跟在侍女的身后。在走了半段路后,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对着白辛奈说道:“你看这些美人姐姐都不爱笑,就好像被人操纵着的傀儡一样。” “所以你要小心了,没事不要乱跑,说不定就被人抓去做成傀儡了。” “辛奈,你又吓我。”嘴上虽这么说,阿拾的一双手却不自觉的挽着少女,他可不要变成没有灵魂的傀儡。 等他们走到的时候,饭菜都已经上好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看的阿拾暗暗吞着口水,可就在看见坐在陆缺身侧的那个绯衣少女时,立马换上了一脸的严肃。x :/ “凶女人。” “臭流氓。” 两人的声音同时落下,听得白辛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白月光一样美丽的少女,再将方才阿拾所说的话一结合,心下瞬时有了结论。 “你们认识?”陆缺此刻正仔细地剥着虾,白皙修长的手指以极尽优雅的姿势将虾壳取下。 “不认识。” 异口同声的话说出口后,看向对方的神情更加□□味十足。 “那就是认识。”他将拨好的虾放在少女的碗中,用着全然不同的温柔语气说道:“多吃些。” 白辛奈不知道他如何晓得自己爱吃虾,道了声“谢谢”后,将虾放入了口中。 很好吃,或许是因为包裹进了一个人温柔的心思。 相对于白辛奈和陆缺的安静,另外两人个小冤家就明显活跃的多。 阿拾对面坐着恨不得取他性命的少女,两人在夹同一盘菜时无不针锋相对。前者甚至可以从长欢无声的嘴型中看出她在骂自己“臭流氓”,手握筷子的力量不觉又加大几分。一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就在二人的争斗中,光荣的从盘子里飞了出来,擦着白辛奈的脸落下。 “阿拾。” 被点到名的少年,慌张的看着白辛奈朝他投来的“温和”的目光,这简直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白辛奈刚想拿出帕子擦拭,脸上却传来了异样的温度,陆缺用指腹轻柔的擦去少女脸上的污秽。她长大了,在没有自己的年岁里,长成了最美好的模样。白辛奈说了一声“谢谢”后,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后者却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的一丝慌乱和逃避,苦涩蔓延开来,丝丝缕缕的攀附着整个躯体。 “长欢,不许胡闹。”冷冷的声音,全然没了方才的柔情,让长欢的那个“是”中带着一丝怨愤。自从这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女出现后,长欢就有一种快要失去师父的不安。 这种不安不是没有来由的,她名字中也带着的一个“奈”字,和师父心里头的那个名字一样。 饭后,阿拾和长欢分别给了对方一个白眼,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去,活脱脱像两个小孩子在闹别扭。 “等等。”白辛奈叫住陆缺,却未发现后者眼中流露着的欣喜。 “梦觉香,你知道梦觉香吗?”小鹿一样的眼睛里藏着期待和担忧,多么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知道。” 欢喜漫上来,让这双眼睛变得更加明亮动人,“可以将它给我吗?” 长廊外是一片碧色的湖,倒影着橙红色的夕阳,细碎的光泽星星点点的铺满整片湖面,陆缺有些干涩的声音伴着锦鲤的跳跃声落下,“为何?” “我需要用它来救一个人。” “那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那日兰泽这样问的时候,白辛奈尚可干干脆脆的回答他,可如今对上这双盛满了伤痛的眼睛,“重要”两个字却生生止在了嘴边。 好似知道了答案,陆缺缓缓的闭上眼睛,竭力控制着体内躁动的妖力,“我若是不给呢?”骤然变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样恳切的眼神,却是为了另一个人。陆缺抬起手,想要抚平她紧皱的眉,却只是触到了一缕发丝。 她将自己忘得彻底,这不就是自己曾经希望的吗? 他的背影孤寂而悲伤,就像冰雪千里,人迹罕至。白辛奈看着他转身离去,下意识的很想要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就像害怕他会永远的离自己而去一样。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少女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头,起伏不定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中,有一张带着蛟龙纹面具的脸,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此后漫长寂静的夜晚,她一刻也不得安息的纠缠于无休止的梦魇之中,黑白交替的世界颠倒着朝她倾压下来,那个声音一直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可她却怎么也无法挥去眼前的迷雾看清楚他。 章节目录 第44章 山灵(一) 半月形的桑池中,男人精壮的上半身抵在池壁上,一双修长的手缓缓地摘下脸上的面具。那原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只是他总也不爱笑,让这张脸多了一种疏狂的冷意。而现在还添了一道从左眼沿着鼻翼至下巴的暗紫色的深痕,就像一块上好的璞玉参了杂质一般让人觉得甚为惋惜。而这也是他终日戴着面具的原因。x :/ 因为一个人的眼神,身体里住着的恶魔的力量今夜尤胜。 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摆脱不了他。就像现在一样,他的欲望,不断在心底叫嚣着转换成了自己的。 白衣侍女面无表情的立在岸边,缓缓的解开自己的衣襟,光洁的身躯一步一步的踏入温热的池水中。 “鲜活的元神的滋味是多么美妙啊,不要再忍受了。”回荡在脑海中的声音充满着无尽的诱惑力,让陆缺的双眸开始染上了一层赤红,体内的血液也变得无比灼热。 不带一丝□□的双眸看着侍女微微泛红的身体,这些女妖都被他施法封住了神志,即使面对死亡也是一脸的顺从。 陆缺急躁的拨开侍女耳鬂沾湿的发丝,标致的鹅蛋脸上没有一点反应,空洞的眼神茫然的看着男人的嘴角扯出一抹阴冷的笑。 片刻之后,陆缺将已经被吸干了元神的侍女打入池底,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池底一具具白森森的枯骨,一闪而过的无奈淹没在了泛上来的阴气之中。他抚着手臂上若隐若现的鳞片,明明是温热的池水,自己的身体却在一点一点地变冷。 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人影,再见时却只剩下了陌生和疏远。陆缺一双修长的手随着眼眸中那点光亮的消失而不断的收紧。 他远离她的世界来到这里,本想着借助浮世的力量慢慢将她忘却,可是不知道是他爱的太深还是浮世之力本就是虚晃之论,她的模样片刻也不曾从脑海中消逝过。而这些年来住在他体内的那个恶魔正在不断的觉醒,望月谷底的封印至多只能再坚持十年。他本不该再去打扰她的人生,可是她却偏偏再一次出现,让他不能也不想再放手,哪怕只有十年。 陆缺念着“梦觉香”这三个字,突然体会到了宿命的羁绊。她是因为此香才来到浮世,到来自己的身边,可是那个时候他差一点就将梦觉香扔下了泠渊。那样的话,是不是就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他低头看着挂在脖子上珠贝吊坠,那上头却少了一颗本该最为显眼的珠子。送给他这条吊坠的人是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孩,她总是说和自己长得一点都不相像,故而潜入了琉璃海的最深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寻到两个一模一样的珠子,制成了两条珠贝吊坠。 “这样,哥哥就和阿妩有了相似的地方。”她这样说着,眼睛里洒满了细碎的光亮,甚是好看。 记忆不受控制的涌上来,开满纯白色花朵的泠渊,金碧辉煌的湖上宫殿,殿前蓝眼白发的湖灵奋力抵抗着一场嗜血的杀戮,他们的重生之力在这个时候仿佛成了世上最恐怖的诅咒,血淋淋的躯体上新长出来的肢体却在下一刻被斩断,不断的重生不断的毁灭,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他们才会彻底死去。x 鬼君夷戈在得知妖君即将降世后,没日没夜的派人寻找着这处不被世人所知的禁地,她是绝不会容许这样强大的力量存在于世。 剑上沾满了湖灵的血液,死在他手中的生灵亦不计其数,却在这一刻剑锋对上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时,有过片刻犹豫。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有着雪一样洁白无暇的皮肤,蓝水一样湛蓝纯澈的眼睛,这是他这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看的孩子。 然而他心中的那个恶魔却一直在叫嚣着“杀了她,杀了她。”他没有办法阻止从心底滋长上来的杀欲,剑在刺入女人身体的一瞬间,挂在脖子上的吊坠掉落了一颗最为显眼的珠子。 也是在这时,那些湖灵不知道使了什么厉害的法术,将这座宫殿连同族人一起封印在了湖水之下,任凭夷戈如何施法都无法将结印打开。 他捡起那颗珠子的时候,上头竟然布满了一道道黑色的裂缝,他却没有太过惊诧,掩在斗篷中的脸上露着一抹自嘲的笑,像他这样破碎而肮脏的灵魂,如何配得上拥有纯洁美好的东西。 就在他想要将珠子丢弃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女人激动的制止声:“别扔——” 这个名叫赤羽的女人,永远都穿着一身赤红色的衣衫,她此刻正欢喜的盯着他手中的珠子,连声音都带着明显的希翼,“可以将它送给我吗?” 他未回应她,仍是用力的将它扔向了泠渊之下,而后一根赤红色的长鞭快于珠子下坠的速度将它带上来。 赤羽看着掌心中的珠子,爱惜的说道:“这可是一千年才结成一颗的梦觉珠,若是制成香之后可是有着起死回生的作用。” “那便用来它制香吧。” 就在赤羽以为他愿意将梦觉珠送给自己时,却听见后者不急不缓的说道:“香制成之后记得拿来给我。” 真的好想给他一鞭子,无奈打不过这个可恶的孩子,赤羽怕自己再用力都要将珠子给捏碎了。 —————————————————————————————————————————— 北方天际有星辰的光辉散落下来,汇聚成了一束柔和的白光,没入那间过分安静的屋子里。没有人发现沉眠在结界内的男子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而他身前站着一个蒙着面纱的素衣女子,一双白皙的手穿透结界温柔地抚摸着男子的发丝。她裸露在外的眼睛里泛着的光亮像是裂冰的湖面,一用力就会破碎。 屋外,披着星光而立的两个人,彼此身上都透着一丝幽深的冷意。 “荧惑守心。”男人仰面看着夜空中连成一条直线的诡异星象。七杀、破军、贪狼也大有聚合之势,这凡世终归要流矢与战乱。 “天下易主。”女人接着他的话,妖媚的一笑,宛如一朵盛放的红罂粟,“如今,我该称呼你一声大司命了。” 男人并未回应,似是不屑于这样的称呼,转而将目光移到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前,“陌儿他......” 那双眼睛里流淌着不易觉察的担忧,男人感受不到屋内之人一丝生命的气息,这个世上若还有什么是自己放不下,那就只有他了。 “当初你就不该将他卷进来。”女人乌黑的发丝垂到腰际,那里佩着一枚失了颜色的香囊。 很久以前,有一个笑起来比漫天星辰还要好看的孩子,他喜欢站在黄昏时分的山巅上,看着落日的余晖被黑暗吞没。天地间黑白交接的那一瞬间孩子回过头来,漆黑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的聚合在一起。那张还未张开的脸,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_ “我们的这盘棋需要一枚能放心使用的棋子,而这枚棋子除了陌儿,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你果然没有心啊,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夜风中存在着两股相互试探又不敢轻举妄动的力量,夏日的夜和着蝉鸣声扰得人心烦。交织在一起的视线最终还是由女人以冷蔑的笑意错开,“牧野和池说另外一半的月灵佩在那个孩子身上,可是那个孩子到现在他都没有找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到听不出太多的担忧,只有淡淡的鄙弃。 牧野家到底出了利欲熏心之辈,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不惜杀了自己的哥哥。而那个男人,可是到死也不愿说出另一半月灵佩的下落,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中,他为了他的子民,奋不顾身的模样,明明只是一个凡人啊。 女人想起了“彼岸”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凄凉的弦音。即使你的魂魄被永世的拘禁,可还是爱着他吗? “那孩子身上的月神之力,只有过了十八岁生辰才会显露出来,若非如此,你恐怕早就出手了吧?”男人收回了那份担忧,冷冷的说道。 “你倒是了解我,说吧,她到底去了何处?”女人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的追踪术是这个大陆上最为出色的,五年前他仅凭着一缕细微到极致的妖息就确定了妖君之血仍存于世,而那个地方就是楼拓一族。 “青州山。”宽大的衣袖中漏进来温热的夜风,他从前也喜欢过这样的夏夜,喜欢着夜色下翩然起舞的白衣女子,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青州山和上寂山一样,相传是神族所居之地,而最后一个神陨世之后,上寂山也随之消失。只留下了青州山,亘古不变的立在荒凉的尘世间,似在等着它的主人再度归来。 山上设有神族留下的结界,以凡人的肉眼是无法看到的,以至于千百年后,凡世间的人几乎都忘了青州山的存在。 “原来去了那里,我可知道浮世的入口就在青州山,只是浮世那个地方,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女人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恨意。完全放弃掉求生的欲望,她当真爱云陌至此吗?而云陌呢,为了她竟不惜以命相护,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心中住进了彼此。 不过没关系,用不了多久,她会把楼拓族从她手中夺去的一切都重新夺回。届时她一定会将这些情丝一根一根的斩断。她看上的东西,没有谁可以夺去。 “是吗?” 她既已得到了那把可以弑神的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她去不得的。男人的眼眸中闪烁着反复无常的光芒。自己的倒是快要忘了而今她的元神还被封印在忘川之中,无法完全操控“彼岸”,一不小心就会遭到琴灵的反噬。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月灵佩,释放出望月谷底的上古凶兽蚩芒和那个不容于三界的恶灵。 “浮世的迷萝花,是会让人失了记忆的。”迷萝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未曾说起过了,而她所知道的迷萝,可不是一种花。 “凡世的记忆,与你而言,重要吗?” 女人加深了面上的笑,并未回答。男人倒也不急于知道答案,幽幽的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那山上住着一位故人?” “谁?” “兰泽。”这个名字从男人的口中念出来时,让女人的面上划过一丝异色。 “不过你放心,他是不会将当年之事说出去的。”男人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那些事,兰泽知道的可不比他们少,幸而他最听白里遇的话,也就最不会将真相告诉那个孩子。 “他还真是重情重义,从前救了那个女人,现在又救了她的孩子。”女人忽而轻笑着,眼眸中却满是冷意。 “只是牵挂太多的人,注定活不长。”最后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时,带着一丝毁灭的气息。“接下来的浮世,一定会很热闹。” 章节目录 第45章 山灵(二) 清晨的云雾还未来得及散去,山巅之上的那间竹屋前,青衣女子弯腰替一株梅树浇着水。她的面上带着柔和而美好的笑,如同点缀在幽静山色中的一抹暖色。 现在的徐湄无比珍惜着眼前来之不易的相守。她和他,曾经错开了许多年,于尘世间擦身而过,却不自知。 只是她命中所拥有的福分实在少得可怜,自此一别,恐再无归期。 身后倏然间响起的笑声,娇俏而放肆。水瓢滑落在木桶中,水花溅湿了徐湄的衣衫,那人绝世的容颜,就这样牢牢地占据着她的视线。 艳色的纹饰勾勒在那袭白色的衣裙上,不染媚俗的一张脸,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而站在她身侧的男子,配着她的容姿,不差分毫。 “兰泽。”女人缓缓的开口,像是唤着一个许久未见的故友,目光却停留在徐湄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你以为你躲得了一世吗?” 冷冷的声音过后,一道修长的身影挡在了徐湄身前。兰泽看着女人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他在楼拓族见过她,天支司晨云阮,白里遇最为器重的弟子之一。而目光在瞥到站在云阮身侧墨衣男子时,兰泽脸上的惊诧变成了阴沉。即使过去了这么些年,他也不会忘记这张邪魅狷狂的脸。 “阿泽,这位姑娘是?” 兰泽轻轻的握住徐湄的手,柔声说道:“湄儿,你去替我看看粥熬好了没。” “可是......”徐湄不放心的看着他脸上温暖的笑,她不会感觉不到,那两个人身上散发着的阴邪之气。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徐湄对上那双温柔的眼睛,只好提着一颗不安的心,朝着屋内走去。 “千城,他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是我们不久前才见过面啊。”云阮掩着嘴轻笑着,这笑声传到兰泽的耳中,让他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一个月前的楼拓族,锦衣男子伸着懒腰,百无聊赖的等着一个人。他许久未来此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想着那家伙心里不好受,而这世上也就只有自己能陪他说说话。谁叫那家伙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容不得人近亲,连亲生女儿都怕他。 正感慨着自己的仗义,兰泽远远的瞧见了一抹曼妙的身影,心中嘀咕着:白里遇那家伙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出尘绝世的女弟子,难怪连牧野家的宫变都未察觉。 “云阮。”这个名字从兰泽的口中叫出来,却让女人的笑声更加放肆了。 “我从前可不叫这个名字。” 眼前的这张脸全然没了当日的柔顺,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阴狠。若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命令的动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鬼使千城,就只有那个人了。骤然收缩的瞳孔,带着一丝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夷戈”这两个字,从兰泽口中念出。 “你竟还活着?”巨大的恐慌从四面八方涌来,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想到她现在以云阮的身份深得白里遇的信任。 “你不也还活着吗?虽然有人同我说你不会将当年之事告诉辛奈,可我还是不放心。” “你对辛奈做了什么?” 无数根看似没有交集的丝线在兰泽的脑海中不断被连接在一起,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在乎的那两个紧紧的网在了其中。 兰泽紧握着双拳,埋在心中的那个秘密吞噬着他的理智。辛奈的身份绝对不可以被世人知晓,尤其是她。 “我能对她做什么,她身上流淌着的妖君之血可是比她母亲更加强大啊。”x :/ 突然记起了什么,兰泽眼底满是震惊。辛奈的妖灵从一出生就被封印了起来,他一直以为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将它释放出来。 “你想利用辛奈打破忘川结印。”被自己说出口的话下了一跳,兰泽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双染着血色的眼眸。 “被你发现了呢。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不能让任何有机会破坏此事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云阮的笑容慢慢变成了蚀骨的阴狠,兰泽可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不断凝聚于千城的掌心间。他焦急的回眸看了一眼那间依偎着苍郁山色中的竹屋,那一眼融进了千万种情绪,最终化作了他眉眼间的那股坚韧。 他于凡世漂泊了许多年,才将她从茫茫人海中寻回。纵使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千城那一掌带着咄咄逼人的狂傲之力,兰泽吃力的挡去了三分之一,半跪着身躯才将将压下从心口涌上来的血腥味。这个男人所拥有的力量实在可怕,只是一掌就让他无力招架。兰泽的眼中有暗色的光芒正在不断的汇聚在一起,一些红色的颗粒物从他的手掌中落下,没入土壤之中。甜软的童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你救了灵儿,灵儿把这些红粟灵送给你吧,她们可是会唱好听的歌呢。” 千城鄙夷的看了地上的男子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轻狂的笑,“青州山这上好的灵气,竟只养出了你这种废物。”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话音未落,无数红色植被从土壤中狂长上来,一时间覆满了整个山巅。兰泽缓缓的抬起头,一双眼中冷淡无光。 “红粟灵。”夷戈看着被千城阻在玄光之外的红色植被,顶着一个个毛茸茸的脑袋,像极了一株株巨大的红色蒲公英,只是那脑袋上却长着白嫩的小手,甜美的笑声幻音一般此起彼伏。 被称为罪恶之花的红粟灵,盛开在永世不见天日的枯凰域中,没想到竟然会有一日长在这灵力充沛的青州山上。 而那花最喜爱的东西就是阴邪之气。饿了许久的红粟灵嗅到了那二人身上的气息,疯狂的朝着玄光扑去。从四面八方伸出来的小手,不断地被玄光斩断,只是它们仍不知害怕的前仆后继。 兰泽知道这些花只能暂时将他们困住,他迅速的起身朝着竹屋而去。那里,有他最放不下的人。 徐湄正将熬好的粥盛到碗里,屋外传来的诡异笑声让她的手一抖,滚烫的热粥瞬时将她的手背烫的通红。从刚才就种下的恐惧不断的攀升上来,让徐湄顾不上手上的痛急切的往屋外走去。 “阿泽。”她的脚还未踏出屋子,兰泽就站在了她的面前,可徐湄的一颗心却并未完全放下,“发生什么事了?” 兰泽凝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湄儿”,低哑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眷恋,却让徐湄的心坠入了万丈深渊。 心上兜着千万句情话,可是此时此刻,他竟一句也说不出口。 “阿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蝴蝶,是不是不会喜欢再也开不了花的树?” 他这样问着,而后用力的将她推进屋内,重重的关门声落下,任凭屋内之人如何拍打都无法将其打开。暗红色的光芒从兰泽的体内流淌出来,他以自己的妖丹为障,将里头之人紧紧的护住。 而由千年树妖的内丹所化的障,只有神族才能打开。兰泽的脸辉映着妖异的光芒,那双眼睛中藏着一抹青色的身影,慢慢覆上了温热的泪水。湄儿...... “以一己之力,强行取出妖丹也要护住那个女人,那我就成全你。”地上大片大片死去的红粟灵,弥漫着阵阵腥臭,阴狠的肃杀之气狂卷着穿过兰泽的身体,于此同时,整座青州山都在不安的颤动着,让千城也有些站不稳脚。 银白色的光芒破开竹屋外的妖障,山中所有的精灵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纷纷发出呜咽的哀鸣声。 “居然能冲破妖障。”夷戈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抱着兰泽的女子。 “她是,神族。” 这个处在崩溃边缘的世界,突然落下了漱漱的花雨,红色的梅花瓣包裹着那点青色,似在无声地安慰着她。 “阿泽,阿泽......”徐湄慌乱地将手中的妖丹没入兰泽的体内,可是这具已经失去了生息的身体却再也容纳不下妖丹。 她的脸上带着凄凉至极的笑,转过头对着那两张世间最好的容颜。徐湄的双手间汇聚着银白色的神力。她不是神族,她只是这青州山的山灵,永生不死,讽刺的笑容自嘴角蔓延开来。 青色的衣角燃起了银白色火焰,瑰丽的流纹在那张悲痛欲绝的脸上若然若现。这样的她,足以震慑万灵。(_ “神族拥有的是绝对纯白的神力,她还算不上神。”夷戈虽然这样说,可眉心还是蹙在一起,就算是半神的力量,也绝对不可小觑。 “为什么,要杀了他?” 一遍一遍的质问声回荡在山巅之上,让夷戈的脸色变得愈加阴沉。云海翻腾着灰白色的雾气,映着不断沉下来的天际,宛如一场将至的暴风雨。 “她要毁了这里。”千城按住夷戈汇聚着术法的手,“不要靠近她。”神族燃尽生命所释放出来的力量,没有谁可以抵得住,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半神。 霎时间,漫天的火海朝着他们席卷而来,千城牢牢的将夷戈护在身后,炙热的火焰令他的后背血肉模糊。只是那张脸上至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丝痛楚。看着他布满汗珠的脸不断的苍白下去,夷戈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暗红色的细丝自她白皙的手臂汇聚到掌心,那双眼睛也因染着血色而变得愈加鬼魅。在夷戈出掌的瞬间,传来的沉重之音就像是撞开了什么古老的封印。翻动着的云海之上,有墨色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透出另一个世界蛮荒之气,夷戈迅速地揽着怀中之人纵身跃入其中。 “你是在担心我。”千城反手抱着她,呼啸而下的风声,伴着他一双璨若星河的眼睛。 一个“是”字,如鲠在喉,夷戈将头抵在他的胸膛上,眼底漆黑一片。她可以爱上任何人,唯独他不行。 火海中的女子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倒下身靠在男子的肩头,痴痴的说道:“蝴蝶,怎么会不喜欢呢。那可是它来到这个世上,见到的最美好的树啊。” 章节目录 第46章 联手 阿拾一晚上满脑子全是桑池发生的那一幕,一向倒头就睡的他,竟然因此而失眠了。 他一根筋的认为,自己和长欢怎么说也有了不寻常的“关系”,而凡世不是说姑娘家的名誉是何等重要吗,他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要对她负责。 阿拾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一大早就跑到了长欢练剑的雾虚林找她道歉,顺便告诉她自己一定会负责的。 竹林中,少年对着那抹灵动的身影郑重其事地说道:“昨日的事是我不对,还请姑娘见谅。” 长欢没有停下手中的剑,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算了。” 阿拾一边思索着该怎么说才能显示出他的男子气概,一边用竹叶编着一只小小的蚱蜢。雾虚林苍翠的竹子落下斑驳的光影,落进阿拾眼中的人影像是镀了一层光晕,美好无比。 “你怎么还不走?”直到剑锋入鞘的声音传来,阿拾才回过神,连忙将编好的蚱蜢塞进怀里。 “我,我在欣赏这片竹林。”阿拾背着手,假装仰头看着一棵棵挺直的竹子。 “一起走吧。”长欢的内心其实并不讨厌这个有着干净笑容的少年,甚至还有点喜欢他的坦率。可以把所以心事都写在脸上的人,一定活的很开心。x 和阿拾在一起的时候,长欢觉得或许自己从前也是个任性胡闹的少女,只是她忘记了自己的过去,连梦境都是雪白一片。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风撩拨着少年青涩的心弦,阿拾偷瞥着长欢睫毛上挂着点点碎光,觉得她的睫毛可真长,一动一动的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 “长欢。” “嗯?”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少年脸红的可爱。 “嗯。” “长欢。”少年又叫了一遍,是比上一遍更加肯定的语气。干净的笑容里融进了幸福的光芒。那样的笑跌入少女的眼眸中,不知是不是被他感染了,嘴角不自觉的也扬起了一抹笑。 “你笑起来真好看。”少年不好意思的挠着自己的头,却止不住的看向少女那张月华般动人的脸。 “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阿拾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认真地说道。 长欢被他说的莫名其妙,眨着眼问道:“负什么责?” “就......就是你......我......”x 电脑端:/ 阿拾觉得自己的舌头就像打了结一样,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才让长欢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那件事啊,我早就忘了。” “啊......”阿拾有些不知所措的对上少女俏皮的笑,想着这样的回答为什么会让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呢? 暖色的阳光照拂在他们身上,二人的之间的气氛较之前融洽了不少,长欢的手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像是在心中挣扎了好久才问出口:“你和她为何会来此?” 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那是一张春花般娇嫩的脸,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而此刻像是困于某种思绪中,添上了几分不安。 师父的眼睛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可是看向那个人时,却温柔的让人嫉妒。妒意,在长欢的心底一点一点的累积着,折磨着她的每一寸理智。 “因为梦觉香。” “梦觉香?”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只有找到它才能唤醒云大哥。” 而后阿拾絮絮叨叨的同长欢讲了许多关于云陌的事,再说到“云大哥为了救辛奈至今昏迷不醒”时,脸上满是悲伤。 “云陌很喜欢她?” “那当然,云大哥他最喜欢辛奈了。” “那她呢?”像是急于得到答案,少女停下了脚步,看着阿拾些微闪烁的眼睛。 “辛奈喜欢云大哥吗?”阿拾这样问着自己,而后用力的点着头。若是不喜欢,怎么会担心他?若是不喜欢,又怎么会不吃不喝的守了他三天三夜? “是不是只要找到梦觉香,你们就会离开?” “嗯。”阿拾想着她是不是还在讨厌自己,所以才会希望自己早点离开,脚下的步子不免变得沉重了起来。 像是下定了决心,少女没有如往常一样去往师父的住所,只为在他开门时有那么片刻的目光是停留在自己身上。她要去见一个人,只要那个人走了,陪在师父身边就只会是自己。” 长欢站在一扇紧闭着的房门前,双手才作出敲门的姿势,眼中却正好落进了那抹白色的身影。白辛奈未曾想到她会在此,有些怔怔地看着她那张明显藏着心事的脸,而自己此刻也正想去找她。 陆缺看样子是不会轻易将梦觉香给自己,若是明取不行,那就只有暗盗了。整个移星殿侍女众多,而她们只是一个个没有神思的傀儡,根本不可能知道陆缺会将梦觉香藏在哪里。所以只有眼前这个少女,陆缺唯一的徒弟,才能帮到自己。 “白姑娘,不介意请我进屋坐坐吧?” 白辛奈这才将过于黏着的目光从长欢身上挪开,微笑着请她进屋。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坐在漏进一束日光的楠木桌前,长欢看着眼前这张算不得绝色的脸,却觉得她的眉眼间似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看久了,就会让人不由地深陷其中。想着师父就是被这样一张脸迷惑住的,接过茶盏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收紧。 “白姑娘来此处是为了梦觉香吧?” 白辛奈还思虑要如何开口,见她这么问,想着阿拾那小子的老毛病又犯了,见到好看的姑娘就什么都藏不住。 “不错。” “那白姑娘可是寻到了?” “尚未。” “若是我愿意帮助白姑娘取得梦觉香呢?” 握着白底青纹的茶盏的手轻微地抖了一下,,白辛奈有些诧异地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眸,“若是姑娘肯出手相助,辛奈自是感激不尽。” “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姑娘请讲。” “得到梦觉香之后,你就要立刻离开这里,而且永远都不能回来。”蓦然加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妒意。 “好。” 答应的分外干脆,这倒有些出乎长欢的意料。她盯着眼前清秀的脸,想要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却无迹可寻。 白辛奈方才还在担心她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不就是让自己离开吗?只要得到了梦觉香,她才不会再在这里待下去。 “你就没有半点留恋?”这样干脆的回答,明明是自己最想要的,可是她却有些不甘心的看着这双深幽的眼睛,突然觉得师父他,很可怜。 “我很喜欢浮世,但也不至于留恋着不肯走,仅此而已。” “因此而已”这四个字再一次从心底重重的响起,却是长欢自己的声音,这样不是很好吗? 目送着少女离开,白辛奈不禁想着:“她喜欢陆缺吧。” 这样明显的喜欢,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因为害怕自己同她争抢才会出手相助,想到这里的时候,白辛奈的面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这样的话她可真是冤枉自己了。 关于长欢的身份,她倒有些不确定,说她是妖吧,自己确实可以从她身上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妖气,而这妖气之所以微弱,是因为掩盖住它的那股纯净的力量,而且这力量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就又强大了不少。 白辛奈摇了摇头,自己哪有精力想这些,只要她能帮自己得到梦觉香就可以了。 离和长欢约定好的时间尚早,她正想着要如何打发这段时间,一抹黑色的身影从窗子前一晃而过,再看时,身前已然多出了一个风度翩翩的黑衣男子,琥珀色的眼瞳里闪动着一些忧色。 “君上怎么跑到此处来了?”九爷在妖力恢复后便急着找寻白辛奈的下落,却没想到她会在这移星殿中。 “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白辛奈原本以为化作人形的九爷会是一个膀大腰粗威风模样,却没想到会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此地不宜久留,君上要的那东西吾会想办法拿到,现在君上还是随吾离开吧。” 白辛奈没有丝毫要随他而去的意思,而是托着下巴问他:“你不是说这里不许任何妖进入吗?” “吾这不是偷偷溜进来的吗,要是被陆缺那厮发现了,他非得把吾的毛扒下来做成过冬用的围脖。” 九爷他一定被陆缺打过,而且是留下了心理阴影的那种狠打,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每每提到陆缺时语气中总带着浓浓的怨气和恐惧。 “猫九,你的皮是不是又痒了?”那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只听得九爷浑身一颤,当下又变回了原形,纵身跳出窗户,用着秘音对白辛奈说道:“君上,快快随吾一起走......” 白辛奈还未来得及回应他,就看见门被人推开,陆缺挺拔健硕的身形落入少女的眼中,他的怀中抱着一只绝望的黑猫。 “这不是一只老实听话的好猫,你若是喜欢猫,我可以替你寻一只。”男人修长的手指抚摸着猫毛,动作温柔而优雅。白辛奈却觉得他在思虑着这围脖要怎么做,于是连忙从陆缺怀中抱过黑猫,生怕下一刻九爷就变成了一只秃猫。 “不必了,我也不太喜欢猫。”她将有些被吓傻了的九爷放到窗户前,用手推了它数下,它才稍微缓过神来,而后风一样地消失在了白辛奈的视线中。 “你喜欢红色的锦鲤,喜欢微凉之后的秋和万籁俱寂时的落日。” 他,怎么会知道?白辛奈仰视着他低垂下来的眸光,觉得那里藏进了很多故事,想说却说不出口。 差一点,就要陷进去了。只是过了今夜之后,她就再也见不到这张覆着面具的脸了。 “真奇怪,你会知道这些,连我自己都快要忘了喜欢着它们。” 屋子里的气氛和今夜的行动让白辛奈整个人都有些焦躁,所以她打算出去透透气。却在经过陆缺身侧时被他一把拉住,离得很近的距离,暧昧而危险。 卡在喉咙里的声音,凭他如何使劲都发不出来。 少女疑惑的盯着他看,“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陆缺没有回答,而是将毫无准备的她拥入怀中,宽厚的手掌抚着那头乌黑柔软的发丝,她身上传来的甜美味道,使得他的眼瞳益发幽暗了。 白辛奈反应过来之后忙用力地想将他推开,无奈陆缺的力气实在太大,她的手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眼里有了恼意。 “你放开我......” 他照旧不应她,反而将她搂的更加紧,就像知道了她今夜得到梦觉香之后就会离开一样。 一道凌厉的符咒从少女的衣袖间飞出,瞬时将她二人团团围住,那双眼睛里有着慧黠的光,随后这些符咒汇聚成了一把锋利的幻剑,对准陆缺的后背。 “放手。” 带着一股子狠劲的少女,让陆缺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他遂着她的意,慢慢地将手放下。掌心中还留着她的余温,收拢时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离开了她的房间,因为知道她接下来的计划,所有很想知道那些东西是否能让她记得自己一些。 章节目录 第47章 蛟龙面具 暮色四合,整座移星殿都笼着一层淡淡的月光,显得愈加静谧和柔和。而此时两抹单薄的身影,一左一右的停在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前,和这里所处可见的华丽楼宇相比,这座院子显得甚为平淡无奇。 移星殿再大,可对长欢而言,只不过是一间住着师父的房子罢了。她可以清清楚楚的记得师父每日会去哪里,会做什么。比关心自己还要关心的他,却永远只能远远的望着。 就像这里,师父每天黄昏时分必会来此,却不许任何人进入。 屋内漆黑一片,白辛奈点了一盏灯后,一切才开始明朗起来。可两个少女的脸色却不约而同地沉了下去。 空荡荡的屋子,除了四面白墙,再无其它。 “怎么会这样?” 首先出声的是长欢,她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墙面,像是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来。 白辛奈环顾着四下,总觉得这间屋子没有表面上看到的这样简单。其中一面墙上,细看之下还流动着淡蓝色的光亮,只是极浅。她连忙上前,指尖在触到墙面的瞬间,面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原来如此。” 墙上设有结界,幸好不算太难破。她屈起食指,念了一个咒,一道白色的光芒过后,露出一扇原本不存在的门来。 长欢有些怔怔的看着这一切,她从阿拾那里得知她是一个咒术师时还有些不以为意,可现在看来倒是比自己的剑术有用的多。 虽然有些不服气,可长欢还是跟在她的后面进入了这间“神秘”的房间。 明亮的灯火在她们踏入的瞬间被点亮。这里,倒像是一间宽敞的储物阁,一排排明黄色的柜格中,整齐的摆放着一件件小玩意儿。咧着嘴大笑的泥人、色彩斑斓的纸鸢、褪了色的拨浪鼓...... 心底有一根透明的丝线,想要将眼前的这些同自己残碎的记忆串连在一起,断断续续的刺痛折磨着头部,悲伤和欢喜一同涌上来,而此时,白辛奈正好将目光落在一个暗色的锦盒中。它被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需得她惦着脚才能够得到,可是这样的高度,却正好是陆缺一抬手就可以触到的。 长欢显然也看见了这个锦盒,眼睛一下子迸发出光亮,就当她确信梦觉香就藏在这个盒子里时,随着白辛奈将它打开,却只是看见了一张面具,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那是一张蛟龙纹的面具,安静的躺在盒子里。上头的纹路不知是不是被触摸了太多次而有些褪色。 “就算不是梦觉香,你也用不着哭吧?”长欢有些无措的看着突然落泪的少女,室内的灯火似在这一瞬间都汇集在了她身上,明亮的有些晃眼。 她好像记得了一些,记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遇见的那个蓝衣少年,他的脸上就带着这样一张蛟龙纹的面具,他有修匀而白皙的手,他站在热闹的人群里却并不快乐。 长欢想着再去别处找找,转身的瞬间,对上了一抹此刻最不愿看见的身影,“师......师父。”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的光芒,双膝先于那声叫唤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时有些生疼。 “我告诉过你,整个移星殿,你哪里都可以去,就是不能进到此处。”他的声音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其它,不带一丝情感,却最伤人心。 “长欢知错。” 陆缺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女,而后将视线完全落在了握着面具的白辛奈身上,她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去的悲伤,她是不是记起了自己? 四目相对,白辛奈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像是冰封千里之地,开始融化出了明媚的春色。 “很多时候,我看着它时总会想起一个人。”陆缺将目光移到面具上,似在透过它追忆着什么珍贵的回忆。 “她又爱哭又爱闹还喜欢捉弄人,实在是个不招人的喜欢的孩子。可是我每次看到她背过身去落寞的模样,总会觉得很心疼,这些心疼一年一年的堆积在这里最后统统都化作了喜欢。”陆缺指着自己的心,神色间满是眷恋。 他说的这个人多么像十三岁之前的自己,白辛奈突然好想伸手去摘下他脸上的面具,看看面具后面的那张脸会不会就是自己缺失的那段记忆。而她也这样做了,只是指尖还未触碰到面具的边缘就被他侧头避了开去。 陆缺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她看见自己现在狰狞的面容,还是怕她知道当年的自己抛下她一走了之。而当这两者汇聚在一起时变成了一句他这一生最想说出口的话,“我可以将梦觉香给你,只要你答应嫁给我。” 跪在地上的少女猛然抬起头,脸上落满了震惊。 “为什么,要娶我?”她眼底的抵触落入陆缺的眼中,似一把利剑,狠狠的刺穿他的身体,却不能说痛。 他喜欢自己,这个答案从见到陆缺的第一眼起白辛奈就知道,而她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他很熟悉,这种熟悉还远远达不到喜欢。明明知道,却还是明知故问。她看着陆缺唇边的那抹笑,讽刺而悲伤。 “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就真的一点都记不得我?” 明明那双眼睛已经清楚地说出了所有的答案,可陆缺还是不甘心。白里遇将她关于自己的记忆消除的一干二净,还在自己身上设下永世不能提起那段记忆的禁咒。除非她自己再度记起,否则就算他法力再强大,也束手无策。 陆缺也有一双极为看好的手,而这双手此刻正用力的按在白辛奈的肩上,蓦然加重的声音,让少女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禁锢,可是手上传来的力量,强大到深不可测,狂躁的,阴狠的,远不是她能应付的。 藏在衣襟处的那串珠贝吊坠,因着他的动作而映入少女的眼中,她好似在哪里见过它,可此时却没心思去回忆。 今天是来到浮世的第三日,要是明日再不出去,自己和阿拾之前的记忆就会慢慢消失不见。一想到那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白辛奈像是下定了决心,直视着陆缺,“好,我答应你。” 施加在肩上的力量明显减弱了不少,陆缺像是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小心翼翼的看着那双明澈的眼睛,她不会知道,这五个字,承了他多少年岁的期盼,念想和奢望。 突然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陆缺有力的手臂将少女牢牢的箍住,生怕她反悔一般。他身上有淡淡的海水味道,让白辛奈不由得想起了琉璃海和元公子。 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女,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滴在她雪白的衣襟上,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带着一颗被人用力揉碎的心,冲进夜幕中。(_ 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好像,自己在顷刻间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力气。 “为什么?” 雾虚林中,一抹白色的身影不断的用剑挥向那些苍翠的竹子,随着纷纷扬扬的竹叶落下,师父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长欢的耳边响起。 一想到白辛奈那张脸,长欢手中的剑就控制不住的加快。撕破夜色的剑气,混合着恨与怨。她恨白辛奈,更恨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连他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从来只是将自己当做是他的徒弟。 一大片竹枝应声倒下,月光肆无忌惮的落下来,带着一点寒意吞噬着这一方天地。 “你这样为他伤心,他却丝毫都不会在意。”竹林深处有女子魅惑的声音透出来。 “谁,谁在那里?”狠狠挥去的剑气被一股强势的力量挡了回来,两侧原本紧密交织的竹子像是一个个听话的侍卫,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长欢一脸戒备地盯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那张绝美的脸如白月光,高贵不可亵渎,可她的一双眼睛却沾满了欲念,诱惑着每一个躁动的灵魂,对她投怀送抱。 “你是何人?” “我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帮你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长欢眼底一闪而过的动摇落进女子的眼眸中,使之化开来一抹娇艳的笑。 “你可以不相信我,只是你将会永远的失去他。”脖子上挂着的半枚玉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透过素色的绸布漏出了月白色的光。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是她醒来后,唯一带在身边之物。刻着复杂纹饰的玉佩里或许藏着她失去的记忆。 女子的话就像是一颗诱人的果实,让长欢忍不住想去咬一口,加上她现在满脑子都想着不能失去师父,已然顾不上其它。x 电脑端:/ 女子轻笑着附在长欢的耳畔,红唇轻启,眼眸中却有着化不开的狠厉。 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章节目录 第48章 猎杀 “她真的不需要我负责吗?”阿拾双手托着下巴,满是纠结的脸上笼着亮黄色的灯影。 “她真的不需要我负责吗?” 又问了一遍,回答他的依旧只有满屋的寂静。他从未被一个问题困扰这么久,却又不好意思询问辛奈,一边还自责着梦觉香尚未找到,自己怎么还有时间想这些?” 白辛奈推开门进来时看着一会儿神采奕奕,一会儿又垂头丧气的阿拾,突然开始怀念起了从前的日子,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却活得比现在快乐。 “这是什么?”阿拾好奇的看着她递给自己的瓷瓶。 “梦觉香。” “哇,辛奈你真是太厉害了。”之前的困扰瞬间全都被丢在了脑后,阿拾兴奋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你将它带出去交给阿阮,她会将云陌唤醒。”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少年脸上的喜悦被随之而来的不安代替。 “我想我喜欢上了这里,不想离开了。”阿拾未听出她的声音中所包含的自嘲和无奈。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他急切地拉着白辛奈的手,“云大哥醒来之后一定最想看见你。” 那只手却用力的,不带一丝留恋的从少年的掌心中挣脱出来,阿拾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说了不会回去。” “辛奈......”阿拾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像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一样紧紧抓着少女的衣袖,希望能改变她的心意。 “阿拾,不要再闹了。”白辛奈狠下心甩开他的手,将一只红色的纸鹤放在桌子上,“明日一早就出发吧。”脚步声渐行渐远,阿拾握着手中的瓷瓶,像是要将它生生捏碎,而他的一双眼睛就在此刻变成了完完全全的湛蓝。 屋子内的器皿全部都被一股冷彻的力量击碎,却又在瞬间恢复了原貌。阿拾像是累极了,额上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连带着乌黑的发丝间都参着一些白色。很多年以前,他还只是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有这么多的情绪,也不知道自己拥有着重生之力,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一片湛蓝色的湖水和一方窄窄的天空。 几乎是一个晚上未睡,阿拾顶着两只肿胀的眼睛,丢了魂似得走在一条僻静的小径上。晨起的雾气挂在他的发丝上,稀薄而苍白。他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想不通辛奈为什么要执意留在这里。 隔了老远,少年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还是忍不住朝来人挥着手,“长欢,这么早就去练剑吗?” 长欢昨夜似乎也没有睡好,原本一张娇嫩的脸上有些憔悴。在看向阿拾时,面上冷冷的。 “我可能今天就要走了,这个送给你。”阿拾掏出怀中那只用竹叶编制的蚱蜢,活灵活现的就像马上会跳走一样。 “昨日在雾虚林看你练剑时编的。”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发丝上的水珠沾到手上,带着些凉意。 长欢接过蚱蜢,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随后就厌弃似的将它掷在地上。她看着少年眼中不解的伤痛,心底划过一丝不忍,嘴上却仍是说着分外凉薄的话:“白辛奈不和你一起走吧?” 阿拾正弯下腰想去捡地上的蚱蜢,听到此话时手上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仰起头看着这个突然间变得陌生的少女。 “那是因为她马上就要嫁给我师父了。”长欢鄙弃地看着阿拾脸上布满的震惊,“看来她当真没有告诉你。” “不可能,你在撒谎。”阿拾感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的难受。 “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她。”长欢踩着那只蚱蜢离去,留下阿拾一个人沉浸在震惊之中。 满目鲜红色的锦缎和一排一排的金玉首饰堆积在桌上。在这个莽荒古朴的浮世,竟然能寻来这些,还真是难为他了。白辛奈抚摸着柔软无比的锦缎,触手生凉。门却在这时被人狠狠的推开,少女回过头时正对上阿拾一双满是怒意的眼眸。 “长欢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你是真的打算嫁给陆缺了。”一时间桌子上摆着的绸缎珠玉全都被阿拾摔在了地上。 看见他这样生气,白辛奈有些愧疚的想要去摸阿拾的头,却被他一下子弹开。笑容自少女的嘴角化开却抵不到眼底,她捡起地上的锦缎,说着:“是啊,我就要嫁人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辛奈,你是不是被陆缺胁迫的?”阿拾紧紧的盯着她,十分渴望能听到一个“是”字。 “没有人胁迫我。”晕染了雾气的双眸里映出阿拾那张失了颜色的脸。充满苦涩味道的空气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彻底变得难以呼吸。 “还喜欢这些绸缎吗?”陆缺无视阿拾看向自己时杀人般的眼神,径直走到白辛奈身边,“若是不喜欢,我再命人去拿些来。” 他看向少女的眼眸中满是温柔,后者则会心一笑,“不用了这一块就很好。”白辛奈摸着那匹锦缎,鲜红的如同一朵罂粟花。 “你们全都疯了。”愤怒的喊声刺得白辛奈的心很疼,“对不起阿拾,我不得不这么做。”看着少年狂奔出去的身影,白辛奈却不能去追,她只能站在原地,努力的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去送送他吗?” “不必了。” 很快自己就会忘记掉他,忘记掉那个愿意不顾生命为她的云陌,还真是残忍。 怀中的华草枯萎了它的最后一片叶子,落入耳中的鹤鸣声,让白辛奈不觉的朝着窗外看去,外头的阳光极好,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 —————————————————————————————————————————— 春色正盛的庭院内,一棵苍老的古树伸展着它的枝杈,为此间点缀上浓重的翠绿。这方同外界隔绝了的院子,吹不进带着点凉意的风,也藏不下浮世那份莽荒之息。 树下的石桌前,坐着一个紫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脚下那只被吸干了精元的兔妖,失了生气的白色茸毛上落下了一片树叶,风一吹连带着兔妖一起消散不见。 神寂之火让千城伤的不轻,休养了这些天后背的伤口才得以恢复。幸而那女人还算不得神,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比平日里更加轻盈,看样子她的心情不错。梦觉香既已得到,有云衍在,云陌应该无碍了,他还真是命大。 几乎就在云阮坐下的同时,千城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一种让人心生怜悯的虚弱,苍白的唇色加之他开口时有气无力的声音,让云阮认定他伤得极其严重,故而她看向千城时的目光多了一丝平日里未曾显露的柔软。 “找到她了吧?” “她现在可是弑的徒弟。” “哦,这倒是稀奇了,我记得弑以前除了你可是谁都不愿亲近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你也说是以前,现在住在移星殿的那个人可不完全是弑。” 云阮总觉得自己够冷血,够自制,绝对不会为了谁而轻易动心。因为心这个东西,只要有一点点不属于自己,就会万劫不复。 之前是云陌,现在又是他,自己守了这么多年的心,竟然因为这两个人有了一丝破绽。 可是千城,绝对不可以。 前任鬼君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她记得那个有史以来法力最为强大的女人,是如何为了一个男人,心灰意冷地完全放弃掉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云阮的目光停留在那片淡紫色的迷萝花上,她以为只要不让浮世的气息渗入这里,迷萝花就无法在此处盛开,可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此花的生长能力。x “她身上的月神之力在三日后便会完全觉醒,到时候,弑才会是原来的弑。说起来,我的蚩芒被关在望月谷底也有好些年了。”收回了眼底原本的担忧,云阮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傲。那些花被她的掌力摧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味。 千城不会注意不到她神色的变化,她还未当上鬼君之前,自己每日陪她走在终日见不得光的幽冥殿中,教会她这世间最阴毒的术法,那个时候,她的笑没有太多顾忌,明亮而温暖。 终归是那把王座太过阴邪,使得坐上它的人都失了性,惟愿永远地拥有着它。 “辛奈和弑的婚期也在三日后吧,他还真是藏了不少秘密啊。”疏懒的笑,一如既往的魅惑人心,看不出一丝波澜。 “喜庆的日子,应该配着鲜血一样艳红的颜色才和衬。”云阮按了按有些发涨的脑袋,她的元神还被封印在忘川之中,在加上开启浮世之门时耗了不少本源之力,以自己现在的力量要守住来时的记忆,还真是有些吃力。 满院的春色却是没有温度的,如同暗夜里的寒星,只会让那些冷血的灵魂更加不安现状。云阮的膝上放着一把通体湛蓝色的琴,她抚摸着一根根流溢着蓝色光泽的琴弦,从指尖传来的冰寒让她不禁回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制成这把蕴藏着弑神之力的琴。 相传巨人之眼的梵息海中生长着鲛人一族,其声魅惑,其容绝艳,其泪成珠。历来想要捕获它们的人不计其数,却无一艘船能够驶入,因为海面上方有一个天然而成的结界将整片海域都牢牢守护在了其中。 然而膨胀的欲望终究还是浸透到了这片纯澈的海域,一夜之间便毁去了它存于世间千百年的美好。 夜风徐徐的吹在闪烁着星光的海面上,不时划破星光的鱼尾折射出璀璨的光。有歌声从海底传上来交织着缠绕进朦胧的夜色中,人世间最出色的乐师所奏的乐曲都及不上这歌声的十分之一。 一切都与往日无异,一切本该像这样怡静而美好的继续下去,直到天际传来一声震耳的咆哮,无数紫色的丝线贪婪的攀附上那方透明的结界,破冰一般的声音传入鲛人的耳中,落入一双双湛蓝色的眼瞳中的是结界破碎后白色光亮和一张紫色的巨网。 那只暴戾的巨兽背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长着一张倾城绝世的脸,周身散发着睥睨天下的王者气息,而操纵着这张网的却是她身边那个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女童。 女童的脸上带着天真懵懂的笑容,十根葱白似的手指连接着这些丝线,随着掌纹变成越来越深的紫色,那张网不断地收缩在一起。网中的鲛人不断的发出惊恐的嘶叫声,这些类似于琴弦断裂一般的声音搅动整片海域都不得安宁。 鲛人的血液全都汇聚在一颗心上,湛蓝色的血液蕴藏着他们全部的生命之源,因此而变得格外珍贵。 网中的鲛人被一个接一个的剜走心脏,同伴的死去让仍活着的鲛人不断落下冰凉的泪水,这些泪水在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化作了一颗颗莹白的珍珠。 那是一双双无助又惊恐的眼睛,美丽的就像藏进了一整片大海,只是这样的眼睛却打动不了阴狠的鬼兵,雪亮的利刃照旧毫不犹豫的刺进一具具光洁无暇的身体中,取走那颗仍在跳动着的心。 讽刺的是这场残暴的杀戮却嗅不到一丝血腥味,海面上弥漫着幽冷的气息,像是冬日里开满枝头的梅花香。失去了心的鲛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化作一滩泡沫,湮灭在翻卷上来的波浪中。 在那些杀戮者离开之后,梵息海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整片海域却再也寻不到一丝鲛人族的气息,就像他们本就没有在此生活过。阳光很暖,落在海面上时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星星,只是这样的温暖却怎么也抵不到海面之下,那里终年严寒,才好冻住一颗颗想要接触尘世的蓝色心脏。 鬼族的炼魂池中,白衣女子露出一截嫩白色的藕臂,将湛蓝色的血液悉数倒入其中。娇艳的唇瓣随着血液的汇聚而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就是鲛人的血液,还真是好看。”赤羽的手指卷着自己乌黑的长发,侧头轻声的问着一旁的千城,后者则双手交织着放在胸前,一双狭长的凤眼中闪着魅惑的光芒,“是啊,只是从此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鲛人一族了。” 不甘于一直受着人族的压制,鬼族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制造一件强大到可以弑神的法器。前一任的鬼君迷萝利用忘川之中累积了千年的怨气,制成了一把唤作彼岸的琴,只是她还来不及为这把琴找到琴弦就自毁修为化作了浮世的迷萝花。 而这一任的鬼族夷戈虽然在力量上比不过迷萝,可是她的野心和狠厉却远远超过了前一任。她杀尽了整个鲛人族,用他们的血液中与生俱来的冰封之力来制成彼岸的琴弦。那些善良的生命与她而言不过是养着一颗强大的心脏的器皿罢了。 “看来这琴弦终于要制成了。”赤羽倒是没有过多的欣喜,甚至有些厌倦了永无止境的杀戮,她下意思的别过头去看了一眼元祁,这个戴着暗黑色斗篷孩子,时而阴沉孤冷,像现在这样将大半张脸都没入斗篷之中,时而又嗜血张扬,似乎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置对方与死地。赤羽一向不大喜欢他,相比之下,她还是比较愿意亲近千城,他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彼岸的琴弦就要制成的时候,一个甜糯的声音带着七分深入五脏六腑的阴冷打破了这份势在必得的信然。x 电脑端:/ “不,还差了一颗。”紫衣女童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那娃娃就像是活着的一样,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还差一颗。”女童又重复了一边,天真无邪的笑挂在她精致的脸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姐姐。 夷戈和梓灵是一颗鬼灵中孕育而成的双生姐妹,只是前者成了鬼族之君,而后者却由于母体中鬼气虚乏,只能永远停留在了十岁女童的模样。 若说这世上夷戈真正惧怕过谁,那就只有她的这个妹妹了,一张天真无害的皮相之下,是一颗畸形变态的心,因为无法得到而选择全部毁灭。 梓灵的修为从来就不在自己之下,只是她乐此不疲的扮演着听话妹妹这个角色,夷戈就愿意陪着她做一个温婉的姐姐。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而阴沉,夷戈盯着流淌在炼魂池中的湛蓝色血液,毫不掩饰的杀气从她的眼瞳中迸发出来,“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找到最后一个鲛人。” 鬼族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寻找最后一颗心脏,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藏在牧野家的王宫里。夷戈记得她取走那颗心脏的时候,那个女人的口中还唤着一个人的名字,“睿初。”只是夷戈那个时候不知道,她还生下了一个孩子,一个在十七年后能帮她重振鬼族的孩子。 章节目录 第49章 释放恶魔 窗扉上投影着两个纤细的身影,屋内灯火通明,明亮的藏不下一丝黑暗,能够滋生出阴暗的是人心。 “你知道陆缺为什么不喜欢你吗?”檀木的梳子顺着长欢绸缎般光滑的长发落下,“那是因为他一半的魂魄被封印在了望月谷底,只要你将那一半的魂魄释放出来,他就会爱上你。” 云阮将一根精致的发簪插在少女的发髻上,看着镜中人娇美的脸,这张脸,可是像极了她那死去的母亲。 “你为什么要帮我?”长欢同样透过镜子看着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她不觉得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帮自己而不求回报。 “因为我认识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对之前的记忆没有一点印象的少女,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更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亲人。 “你的母亲是这世间最后一个鲛人,她在生下你之后就离世了。而她曾于我有恩,所有我才会帮你。” 长欢不知道这样的话该不该相信,如果她的母亲是鲛人,那么她为何会是个凡人,还是说...... “那我的父亲呢?” “你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呢,可惜他终归只是一个凡人,而凡人又怎么能和鲛人结合生下孩子,所以当你的身份被家族中人知晓后,他们就将你丢弃到了浮世。” 为了使长欢相信自己的话,云阮笑着将手覆上她那双带着哀伤的眼睛,挪开之后,长欢惊异的看着镜子中那双海水一样湛蓝的眼睛,她下意识的看着自己发烫的手腕上泛着亮光的鳞片。像是被这一幕震惊到了,少女睁的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不可思议。 随后云阮又将那半枚玉佩递到她面前,玉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流溢着月白色的光。 “这样你总该相信了吧?” 长欢急切的取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玉佩,惊异地发现两枚玉佩竟然一丝不差的重合在了一起。一时间,耀眼的白色光芒萦绕在长欢身侧,熟悉的记忆一闪而过,金碧辉煌的殿宇,开满夏花的园子,笑容温暖的男人...... “我要怎么做才能打开结印?”若说刚才还有些许怀疑,可在见到那半枚玉佩的时候,长欢已然相信了云阮的话。 “你的体内流淌着一半鲛人的血液,拥有着鲛人族的法力,这法力可以驱动你母亲留给你的玉佩,打开那个结印。” “好。” 明日就是师父大婚之日,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娶另外一个女子,他会是自己的,他只能是自己的。妒意叠加着恨意,让那双原本干净的眼睛里染上了一丝阴狠。 云阮从长欢房中出来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远远地望着那间没有一丝光亮的屋子,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向前走近一步,屋内之人所拥有的力量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隔着这段距离,云阮呐呐的说道:“真是想不通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看上她哪一点了?”她的脸上带着一抹狠厉的笑,“不过是一个就快要死的人。” 屋内,躺在床上的男子翻了一个身,因为即将到来的明日而紧张期待的无法入眠。 望月谷的千年瘴气像是撩人眼眸的白纱,从四面八方散开来,牢牢的包裹住闯入此境的一切生灵。越往深处走,瘴气就会随之浓上一分。四处的悬崖峭壁上开满了色泽艳丽的花,将整个望月谷装点的宛如芳菲色的四月天,只是这样的颜色却带着致命的毒。 长欢有些诧异于云阮高深莫测的法力,她手中那把重紫色的光剑毫不费力地撕破浓重的瘴气,将其隔绝在无形的光墙之外。那样嗜血的眼神,出现在这张出尘绝艳的脸上时却分外相称。 像是一只没有眼黑的巨眼,整个望月谷的瘴气都来自于她们现在所站着的谷底。似是感受到了来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谷底突然传上来一阵狂躁的吼叫声,像虎啸和龙吟融在了一起所发出的声音。 长欢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冥冥中觉得那被瘴气笼罩着的谷底,藏着什么不该她去触碰的东西,而此时,右手却被身侧的女子紧紧握住,她脸上带着一抹蛊惑人心的笑,“陆缺的魂魄就在这个结印下面,只要你将它打开,陆缺就会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了。” 长欢顺着云阮的目光看到了瘴气中隐隐泛光的六芒星结印,只是她看不到通过那只手不断渗入自己体内的重紫色光亮,神智已然被这股力量和自己的欲望控制的死死的,容不得她退缩半分。 “将你体内的力量注入玉佩中就可以了。”耳畔的声音,甜软而诱惑,挂在长欢脖子上的玉佩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白光四现。少女将手缓缓的放在胸前,驱使着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合于掌心之中。玉佩不断吸取着月白色的灵力,分明还是白昼,西方天边却出现了一轮皎皎的皓月,生生将日光遮了下去,整个大地瞬间被月色笼罩,连瘴气也开始消散下去。x 就在少女将最后一点力量注入玉佩后,耀眼的光芒顷刻间席卷过整个望月谷,结印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更为巨大的嘶吼声,震彻整座山谷。那只巨睛像是一下子生出了眼黑,长欢骇然地看着从谷底飞升上来的庞然大物,通体纯黑,似龙非龙,似虎非虎,更像是这两者的结合体。而在此物的背上,似乎还存在着比它更为阴邪恐怖的东西。x 电脑端:/ “好久不见,弑”,云阮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睥睨苍生的王者之气,看着从蚩芒背上走下来的黑气,慢慢化作了一个戴着黑色斗篷的男子,那张被遮了大半的脸上露出一抹狞色的笑,“鬼君大人,我可是想了你十几年了。” 要不是那声音中透着浓重的戾气,长欢就要以为那团不断靠近的黑气就是她的师父。 “他还真是厉害,竟然可以将你从体内分离出来。”浑身散发着暴戾之气的巨兽,此刻正温顺的伏在云阮的脚下,任凭她摸着自己的头。 “他永远也摆脱不了我,这一次我会彻底取代他。”男子的声音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让长欢有些站不住脚的踉跄着往后退去,眼前的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她只不过是想得到的师父的爱罢了。 “你骗我?”先是微弱的质疑声,随后变成了确信,“你骗我。”长欢那双悲愤的眼睛中似乎还带着一抹畏惧。她是鬼族之君,那个十八年前就被封印进忘川的鬼族居然还存于世间。 云阮脸上的笑带着一丝冷血,“也不全是谎言呢,你是放出了陆缺的另一半魂魄,只不过那一半却是他当年费尽心思想要除去的。而很快这个世上就不会再有陆缺了,有的只会是弑。”艳色的笑弥漫开来,让长欢的身体冰冷到了极致。 “不会再有陆缺这个人了?”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要杀了你。”用了最快速度的一击,却还是没有办法吗? 那个叫弑的男人是恶魔啊。长欢被他的手扼住脖子的那一瞬间,终于看清了斗篷下的那张脸,万物寂灭,苍穹覆血,不过是他眸珠一动。 “所有试图伤害你的人,都该死。”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长欢,可他的话却不是说给她听的,那样霸道而偏爱的话,一直都只属于一个人,一个正亲手将他推向死亡的女人。 “是该死。”还没等弑动手,云阮那一掌正好穿透长欢的心脏,血腥味泛上来,让她狼狈的跌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却不及心底的悔恨来的深刻。 褪下了高贵纯洁的伪装,她是阴冷而嗜血的王者,可以毫不留情的将所有反抗她的人都一一除去。 长欢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反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看着这个世界黑白颠倒,只余下心口处传来急促的跳动声,清晰而沉重。 (_ 章节目录 第50章 婚变 白辛奈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将她的长发盘起,精致的凤钗点缀着紫琉璃斜斜的插在发髻上。握着挂在脖子上的鬼念铃,她看向镜中的自己,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陌生。柳叶眉,点绛唇,镜中的少女有着一种清冷的气韵,宛若一朵冰山上的雪莲,一双杏眼却毫无生气的眨着。 她今天又忘了一些以前的事,明明很熟悉的名字却在一点点的消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一方红色的喜帕将她的视线遮去,就像这场婚礼跟自己无关一样,麻木的跨过一节节台阶,有风吹起喜帕的一角,看得见整个移星殿布置的一片鲜红,鬼念铃焦躁的发出不安的声响,却被她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陆缺着了一身绛红色的盘龙纹喜服站在四合台上,面具下的一双眼睛中流露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这一切美好的有些不真实,更像是一个虚幻的梦境。鲜艳的红色穿在他最爱的女子身上,他看不清她此刻的容貌,却多么希望,掀开喜帕的一瞬间,她的眼里会有思念,有欢喜,还有自己。 鲜红色的绸段极尽奢靡的铺陈着四合台的地面,台上立着一根高耸入云的承天柱,就像是依靠着它将整个浮世撑起来了一样。 然而这算不得是一场热闹的婚礼,既没有喜乐,也没有宾客,偌大的移星殿显得有些冷清。他们的婚礼不需要旁人的见证,也不需要大张旗鼓的宣扬,只要新娘是她,就已足够。 侍女搀着白辛奈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她看着脚下的红色的台阶,每跨一步,心就会往下沉一分。她身上同样着了一件绛红色的喜服,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凤眼处还嵌着一颗红宝石,却在她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掉落在了地上。 白辛奈冰凉的手被包裹在了那人温暖的掌心中,天色却没有预兆的阴沉了下来。越来越多的乌云聚在四合台的上方,让陆缺的心底划过一丝不安,握着白辛奈的手愈发紧了。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自己都不会再放手。 只要对着四方天地行完礼,他们就正式结为夫妻了。不断加大的风,急躁的将台上的绸缎吹起的同时也吹落了白辛奈头上的喜帕,还剩北方天地未拜,陆缺却突然觉得他的梦境就要破碎了。 身后那人的声音穿透风声传来,让白辛奈想要接住喜帕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珠玉的撞击声随着少女急急的转过头而变得尤为清晰。x :/ 她很怕连他也一起忘却,她恋恋不舍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白衣胜雪。 “云陌。” 这个名字,幸好,她还记得,被陆缺紧紧握着的手却让白辛奈无法再上前一步。她忘却的从来都只是自己罢了。悲痛占据着男人的双眼,而后酝酿成了滔天的愤怒。 “杀了他,杀了他。”那个声音这样叫嚣着,阴狠而急切。 “我不能嫁给你。” 她这样告诉自己,娇艳的唇启合着,她看向那个少年的眼神中满是思念和欢喜。这一刻陆缺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戾气,所有的神智都在不断溃散,所有的善念都因此得不到善终。 几乎只是一瞬间,一团黑气极快地没入了陆缺的身体中,让他整个人都因此而剧烈的挣扎着,就像是两个相斥的灵魂在争抢着这具身体一样。 白辛奈借此挣脱开他的手,看着云陌一动不动的站在自己面前,同那些傀儡侍女没什么两样。她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双手在触到那张脸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化作了虚无。 “假的。”不祥的预感一股脑的涌上来,好像有一双强大的手,暗中操控着这一切,她和陆缺都不过是那人的一颗棋子而已。 身后的动静声渐渐的弱了下去,看样子其中一方已经获得了胜利。白辛奈感受到陆缺身上散发着阴狠的戾气,陌生而可怕。 “陆缺。”她唤着这个名字,却在他的脸上再也寻不到一点陆缺的痕迹。 “我叫,弑。” 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偏不倚刚好可以令人心生畏惧。“你的陆缺,就在刚刚,死了。”他嚣张的笑回荡在完全暗下来的天际,其中还夹着一声清幽的铃声。 鬼念铃赤红色的光芒映着少女的红妆,让那张清秀的脸透着一丝妖异的美。眼前这个人占据了陆缺的身体,而他却正好是第二缕至阴之魂。 这个答案,让白辛奈有些始料未及。 “浮世,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千城口中的收获原来就是这个吗?既然如此是不是只要将他的魂魄收入鬼念铃中,陆缺就可以回来了? 弑的四周,数道玄黄色的符将他团团困住,随着白辛奈念下的咒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玄光阵。此阵在楼拓族所有的阵法中属于最凶煞的一种,却被弑一掌击破。 他的力量,强大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而白里遇当时能将整个鬼族封印进忘川,真的只是靠着自己的母亲吗?这些问题,她从未去细想,却在这一刻觉得真相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白辛奈狠狠的刺破自己的手心,而后握紧拳头,看着血液和红色的绸缎融合在一起,整个浮世都浸在无尽的血色之中,腾升至天际的咒印,发出万丈光芒,浮世所有的妖都被其震慑到,一时之间各种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而在这些声音之下,还夹着一两声咳嗽声。云端之上,千城似是受不了高处的寒气,断断续续的咳着。 “她是杀不了弑的,妖君的血对弑这样衍生于三界之外的灵魂,根本无用。” “所以,我才留着这个孩子。他这样肮脏的灵魂,最害怕纯净无比的神力。”云阮用力克制着因为千城的咳嗽声而软下来的心,将目光移到身侧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身上,在她的眉心处,慢慢浮现出一朵月白色的花。 咒印在白辛奈的掌控下将弑压在其中,看似被束缚住的男人却在下一个瞬间驱动着一股恐怖的力量,血色的结印被盘覆上来的黑气刺破,化作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自己的血竟然伤不了他。”白辛奈震惊之余从心下泛上来一丝绝望。 弑死死的盯着倒在地上的少女,掌心的黑气被那个一息尚存的魂魄拼死控制住。“元祁,我帮你杀了这个让你难过的人,不好吗?” 只是那一掌还未落在白辛奈的身上,另一种纯净的力量就加入了战局。昏沉的天色被月白色的光芒刺破,而这些光芒都来自于那个缓步走来的少女。 整个浮世明明灭灭的,四合台上毁灭的气息肆虐,弑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从心底化开来。 “月神。” 他早就该想到的,这个世上能打开六芒结印的人,除了白里遇和月神不会再有他人。而来人眉心上的那朵月世花,无疑证实了她是月神的转世。每一世的月神身上都会带着此花的印记,只是显露的位置却各不相同。 白辛奈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风将她绾好的发丝吹乱,头上那些珠坠相击在一起的声音,很是刺耳。她觉得此刻站在那里的长欢,也是她不认识的模样。那双眼睛麻木而茫然,就像一个被人操控着的傀儡一样。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让她下意识的望向头顶那片灰白色的天,总觉得那上面应该存在着些什么,只是落入眼中的除了厚厚的云层,再去其它。而就在她垂下眼眸的一瞬间,一道重紫色的光从云端落下,没入了长欢体内,让她的眼眸转动了一下,染上了同样的暗紫色。她将手指抵在眉心的那朵花上,像是在召唤着什么,一时间,零碎的光亮萦绕在她的指尖,而后化作了一把月白色的长弓。 “野王弓。”千城有些意外的盯着少女手中的弓,“没想到牧野家从未对外显露的法器竟会是上古神器野王弓。” 相传那弓一直为已逝的神族所有,以神力为箭,可以刺穿世间万灵之魄,将其化作灰烬,是三界之内最为厉害的法器之一。 左手握弓,右手扶着三支由神力幻成的箭,长欢将它对准了那个一身喜服的男人,面上却划过一丝痛楚。 划破苍穹的箭矢声,带着纯净且强大的神力,破开那股强势袭来的黑气,弑的脸色阴沉到了极致,他的眼底有过一丝极快泯灭的恐惧,吃力的避开了其中两支,就在第三支箭刺穿他的右臂后,玄色的龙鳞迅速爬满了弑的脖子,伴随着一声仰天长啸,他竟化作成了一条玄色的蛟龙。 “以她现在的神力,再多射一箭就会死。”千城看着那条气势不减的蛟龙,中了那一箭居然还能有这般强大的力量,就连自己也做不到。 “她本来就不该活。”云阮掌心那团重紫色的火焰变得更加旺盛,那个孩子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傀儡。 在耗尽了所有的神力,化出一支箭后,长欢的脸上布满了密密的汗水,呈现出一种濒临死亡的苍白,可她身体却由不得自己。 暴戾的龙吟声下,蛟龙的尾巴狠狠的挥扫过来,而那支箭却快它一步,将它的身体刺穿,耀眼的白光从蛟龙的体内迸射出来,连带着灰暗的天际都霎时便晴。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吼叫声,整条龙身重重的砸在了承天柱上。支撑着浮世的承天柱轰然倒塌,不仅是四合台,整个浮世都在剧烈地抖动着。迷萝花淡紫色的花瓣不断地化成灰烬,烟灰扬起来映着灰白的天际凄美无比。 眼看着巨大的柱子就要压在自己身上,白辛奈却无力逃离。生死之间,她的脑海中划过一个人的模样,忽然就不觉得害怕了。梨花白的记忆里,他立在盛夏的午后,揽了满怀的阳光,而后拥她入怀。 然而猝不及防的落入眼中的身影,却是一片绛红色的。白辛奈被他用尽全力推了出去,戴在他脸上的面具也在这一刻碎成了两半,露出一抹惨烈的笑来。 而这张脸......白辛奈按着头,却压不住剧烈的疼痛,也压不住所有如期而至的记忆。 温暖至极的回忆,就快要溺死一颗无法承受的心。白辛奈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缺失了,为什么要到了现在才明白,那部分空白的地方,原本该放着一个你啊。 “阿祁。”她唤着这个被遗忘了许多年的名字,发狠似得想要推开那根砸在他身上的柱子,血迹斑斑的双手倔强的使着力,那些血丝沿着柱子上的纹路攀附而上,竟然将整根柱子都化作了齑粉。 “你......终于......记起我了。” 白辛奈抱着这具浑身是血的身体,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他的模样清清楚楚的印在心上。那时候她十三岁,无法无天的年纪里,遇上了温润如玉的他。 他有多好,就像凛冬落下的第一场雪,迟夏绽放的第一朵荷,还有星辰满天的夜晚和清晨漏进来的第一缕阳光。 “阿祁,阿祁,不要......”这一刻,她像是回到了十三岁时那个等了他整整一夜的女孩,等来的却是永远的将他遗忘。x 电脑端:/ 他的元神正在不断地溃散,他的眼角还带着深深的眷恋,可他就要死了。 “这一次,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他彻底的闭上了眼睛,双手从少女的怀中滑落。胸前的鬼念铃将元祁的魂魄吸入,白辛奈紧紧地抱着这具慢慢化作虚无的身体,身边是坍圮的浮世,那些妖纷纷逃离这个转眼就要毁灭之地。迷萝花燃尽后的烟灰落在白辛奈的发间,她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哪怕身后的地面已经完全塌陷,她就像没有看见,听见一样。(_ “原来如此,只有弑和元祁的灵魂合在了一起才算是至阴之魂。”千城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倒了下去,神色间流过一丝黯然。 “她爱的人还真多。”云阮鄙弃的说着,出手将倒在地上的白辛奈带离了就要毁灭的浮世。 莽荒的气息混乱的冲撞在一起,哀鸣着它即将毁灭的王国。一身紫衣的孩子盯着一抹纯白色的光芒消失在天际,天真无邪的脸上露着一丝迷惑。原本四分五裂的地面在她站上去之时,竟停止了断裂。孩子出手救下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女,很喜欢似得叫着她“之夏”。 章节目录 第51章 遗忘的记忆(一) 5凉亭下,阿拾举着一颗碧色的珠子,借着阳光仔细瞧了瞧,看不出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老人家,这不就是一颗普通的珠子吗,没什么特别的。” “这里面藏着一个梦。”披着黑纱的老人,眼角的皱纹像一道道深壑,填进了岁月的智慧。 “梦?”阿拾不可思议的凑近了看,却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确定它能让辛奈不再整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老人的脸上始终带着慈爱的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屋内很昏暗,像是被人施了咒阻去了所有的光。老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铜镜前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喜服,头上的珠钗有些杂乱。 从镜面中看见了来人,白辛奈认识她,“渡”的主人莫姑,却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莫姑仿佛知道着一切,她用苍老的手拍了拍少女的背,说道:“有时候,忘记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很残忍,对不对?忘记他,很残忍。”她问着老人,更像是在问着自己,肿胀的眼睛里已经流不出眼泪了,阿阮将她从坍圮的浮世中救回来后,她就一直陷入了十三岁那年的回忆中,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她越加的恨白里遇,若不是因为他,自己就不会忘了阿祁,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不去赴约,那样她就可以和阿祁一起永远离开这里。 “我替他守着一个梦,现在我将这个梦交还给你,但愿能帮你找到来时的路。”莫姑将手中的珠子捏碎,碧色的光芒萦绕满屋,那个蔷薇色的梦,一点一点的映入了白辛奈的眼眸。 梦中有一棵浸在盛夏阳光里楠树和一个坐在树下的女孩,楠树伸展着它茂密的枝叶替女孩遮挡去了所有的热光。他们一起看着湛蓝色的天,听着清脆的鸟鸣声,拥抱着徐徐流走的岁月。 女孩有时候会问楠树,她是不是生来就是一个不被人喜欢的孩子?” 楠树没有回答,感受着女孩靠在它身上的温度,粗大的树干上泛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玄色。 梦境中开始亮起了一盏盏明亮的灯,他隔着重重人影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眼中有着渴望却不敢靠近的犹豫;泛着白月光的湖心,他从水镜中看着躲在树影后的自己,面上忍不住划过了一抹温暖的笑,跃然于水面的红色锦鲤,萤火中的那个吻.....他保存至今的美梦,原来就是遇见自己。 白辛奈走在梦境破碎后的世界里,伸出手接住那些不断流散开去的光亮,而后将它们重新织成了另外一个梦境。 她那样喜欢过他的梦境,她不再记得他的梦境。人啊,要是可以不知悔恨就好了。 婆婆说,每年的四月间,山林间的精怪会举行盛大的宴会,萤火会绕着湖面,泛上来莹莹的光芒,美艳的山鬼会唱着魅惑的歌谣,跳着灵动的舞,从精怪中挑选自己的夫君。可惜,以凡人的肉眼的是瞧不见这样热闹的景象的。 白辛奈从前对山鬼选夫很是向往。终于在十三岁那年的四月,她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山鬼,也是在这一天,她遇见了他,小心翼翼的将他藏进了自己的心底,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林子里跑了多久,白里遇的话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鬼魅,一直回荡在她的耳畔。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没有你这个女儿。” 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只是这一次,白辛奈却再也不想跪在冰冷的地上,她恨透了这个男人,恨透了整个楼拓族,她只想要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从小到大,白里遇都不许她学习族中的咒术,连厨子阿游都能学,可是为什么她却不能。明明她比其他人都有天赋,为什么...... 她今日只是用婆婆交给她的咒术,教训了一下阿游那条可恶的黄狗,让它再也不能冲着自己叫唤,却成了他们口中肮脏而低贱的邪术。 等到白辛奈终于跑累了停下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了林子的深处。森森然没有尽头的林子,让她开始觉得害怕起来。 有风从四面八方灌下来,拂过树梢时发出“莎莎”的声响,让这里愈加显得阴森而诡异。 这处林子有个风雅的名字叫做入梦。只是一旦入梦,却再也无法从梦境中走出来,所以每一任的族长都明令禁止族人踏入此处。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白辛奈的步子渐渐的凌乱了起来,她凭着依稀的记忆,摸索着往回走,却发现绕来绕去还是同一个地方。此时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入梦变得更加的阴森,凉飕飕的风就像一条条灵活的小蛇,缠绕上白辛奈的脚踝,使得她整个人都往前倾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痛。”脚踝上传来的疼痛感让她的心情更加焦躁,在揉着伤口时,她发现了不远处有幽眇的光一点一点的透出来,像是将无尽的夜色扯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白辛奈有些欣喜的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朝着微薄的光亮走去。x 电脑端:/ 等到她穿过那扇拱形的大门时,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与外面完全不同的热闹世界,橘黄色的灯火照在一个个带着奇怪面具的人身上。他们穿着颜色艳丽的衣服,流转于各色的摊位前,那些同样带着面具的商贩,售卖着各种从未见到过的物件和吃食。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欢笑声萦绕在少女耳畔,让她的心底渐渐融进了一些属于这方天地的欢喜,渐渐忘却了脚上传来的疼痛。 “她没有戴面具?”一个软软的声音传到白辛奈的耳中,让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些局促的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 这个声音让原本嘈杂的嬉闹声瞬间弱了下来,所有人纷纷将目光停在了白辛奈身上,危险而凝重。x :/ 那孩子凑到她身前,仔细嗅了嗅,松了口气似得说着:“和我们一样呢。” 白辛奈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看见孩子那双露在面具外头的眼睛,流溢着琥珀一样的光泽。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刚才被打断的宴会又重新变得热闹无比,谁也没有听见孩子边走边挠着脑袋的喃喃自语:“明明就连面具都幻化不出来,可是为什么她却能将妖息隐藏得这样好?” 这一闹让白辛奈觉得自己是该拥有一张面具,可是她张望着周围的摊位,却没有发现一摊有售卖面具的,而戴在人们脸上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具就像是由他们的本性幻化而成的一样。比如那个带着猫脸面具的男人,此刻正两眼发光的盯着一家摊位的鱼,那个带着狐狸面具的女子,扭着纤柔的腰肢,发出媚态的笑...... 正当她有些泄气的时候,却看见了不远处一张掉在地上的面具,她欢喜极了,一瘸一拐地穿过人流,拾起了它。 那是一张极为好看的面具,上面用玄色的颜料绘着一条威风凛凛的蛟龙,她刚想将它戴上,却被一个清润的声音阻了下来。 “姑娘,那是在下的面具。”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袭海水颜色的蓝衣,此刻正站在白辛奈的面前。当她抬起头时,却怔住了。她所能想象的神明的模样,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藐视一切的淡漠,脱俗的气韵,还有那双裸露在夜风中的眼睛,像是敛了世间最美好的风华,让人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 这些都撩动着她青涩的心弦,让她再也听不见四周的喧闹声,直到感受到男子修匀的手朝自己伸过来,她才有些慌乱的一侧身紧紧的抱着怀中的面具。 “它是我捡到的,就是我的。”她的声音被四周的闹声揉碎,却让男子的眼中漾开了一丝波澜。 “你.....”白辛奈有些惊异的看着他的手一下子按在自己的肩上,很大的力道,让她无法动弹。那张脸离的很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海水味道。 手中的面具瞬间被男子夺去,就在白辛奈以为他是为了拿回面具时,凉凉的指尖拂过了她滚烫的面颊。 “不要动。”他的手托着自己的头,很奇妙的感觉在白辛奈的心底化开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透过面具看到了男子面上浅浅的笑,让她觉得整个天地都开始旋转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白辛奈看见他缓缓的回过头,润着暖色的灯火,美好的就像镜花水月里遥不可及的幻影。 “元祁。” 再看时他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白辛奈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每念一遍,心底都会划开来一丝暖意。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宛转悠扬的歌声传来,让方才还闹腾的宴会开始安静了下来,带着面具的众人开始跟着曲调和着歌。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起了炽热的光,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期盼已久的人一样。 白辛奈顾不上疼痛,连忙和人群一起让开来一条道来,有白马香车从云端驶来,奇异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她仰起头看着夜风吹动着白色的纱帘,车内坐着一个红衣女子,只是一个侧脸就知道是绝世的容貌。 那女子赤着脚从马车上走下来,刚才那个孩子恭敬地扶着她的手,夜风吹拂着她身上水红色的轻纱,如此暴露的着装却不见轻浮浪荡,只觉得是一种自然之美。白辛奈痴痴的盯着她那美丽而性感的脸,身边的人亦是如是。 “瑶姬。”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纷纷跟着高喊了起来。白辛奈被身旁亢奋的人群挤的左摇右晃,这时她才发觉,此刻这里除却她以外,皆是男子。 山鬼选夫这四个字从她脑海里蹦出来时,她正紧紧地抓着身侧男子的腰带,好让自己不被挤倒。 看样子那个被唤作瑶姬的女子就是山鬼了,而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从这些人之中选一个做自己的夫君。 瑶姬葱白似的手指把玩着一株杜衡,那是她送给未来夫君的信物。白辛奈被挤的快要喘不过气来,可一时之间又无法出去,只好尽量让自己湮没在人堆里,因为她记得婆婆还说过,山鬼是山中精怪之首,凡人要是不小心闯入了此境,一旦被山鬼觉察,就会被她吸走精元。 “好吵。”慵懒的声音过后,这些男人立即安静了下来,白辛奈一下子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正常呼吸了,看来美人儿的话还真是管用。抓着腰带的双手被人嫌弃的甩开,白辛奈冲着那个唇红齿白的男子干干的笑着,好像发觉了哪里不对劲,环顾了一圈后才发现这些男子都将面具摘了下来,握在手中。 天啊,他们长得也太好看了吧,有几个甚至比她一个十三岁的姑娘长得还水灵,可是他们都没有元祁好看。一想到他,白辛奈有些紧张地朝四下张望着,在确定他没有在人群中之后,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为了不被山鬼发觉,她尽量将自己缩在这些美男中间,一双眼睛却好奇的向外望去,想要看看山鬼最终会选中谁。 接下来凡是瑶姬目光所及之处,那些男人都带着一脸希翼,只不过这份希翼维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看来这个瑶姬的眼光还真高,这么多美男都入不了她的眼。白辛奈正暗暗替这些男人惋惜时,瑶姬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有生人?” 随着她厉色的声音落下,人群中一阵躁动,白辛奈此刻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里。脚上的伤让她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她将婆婆教给自己的那些咒术都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厉害的可以对抗山鬼之后,有些悲壮的摸了摸脸上的蛟龙面具。 眼看着瑶姬的身影越来越近,白辛奈指尖按着一个诀,可是眼前的对手却不是阿游的那只黄狗。 “瞳儿。” 瑶姬冷冷地唤着那个孩子的名字,让他一张白嫩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嘟着嘴说道:“我明明嗅到了。” “那你嗅不到她身上的人类气息吗?” 瞳儿受了惊吓似得,揪着瑶姬的衣角,在看向白辛奈时,眼睛里多了一丝担忧。妖和人类结合所生的孩子,是山君最厌恶的存在。 白辛奈被围在人群里,而那些由精怪所化的男子,因为她惹怒了山君,此刻都恶狠狠地盯着她。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生吞活剥的时候,身前蓦然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元祁。”她有些激动的叫着这个默念了数遍的名字,一颗心渗入了突然降临的欢喜而极快的跳动着。 瑶姬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脸上的冷意退却了大半,柔媚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惊喜,“你是?” 众精怪仿佛知道了什么,纷纷朝元祁投去妒恨的目光。“糟了,难道瑶姬看上他了。谁叫他比自己身旁这个水灵灵的精怪长得好看那么一大圈。”白辛奈偷偷瞄了一眼那张忿忿不甘的脸,而她此刻心里的滋味比方才命悬一线时还要紧张。 瑶姬刚要将手中的杜衡交给他,元祁却极快地搂着白辛奈向后退了一步。 “你敢拒绝我?”他的举动显然惹怒了山鬼,四下充斥着危险的气息,然而元祁只是冷漠甚至有些厌恶的瞥了一眼这个美艳的女人。 “还可以走吗?”他转过身看着那张不安的小脸,那双眼睛却在瞬间漾开来一抹欢喜的笑,明亮而干净。 白辛奈摇了摇头,随后被拥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脑袋里晃荡着海水的味道,她就像是漂泊在无边大海之上的一艘小船,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元祁的胸膛很冷,他的心跳声缓慢而悠长,他开始一点一点的蔓延进自己的心里,让整颗心都变得又甜又涩的。 瑶姬满脸愠色,她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没想到对方非但不领情,竟然还完全无视她的存在,抱着那个肮脏的半妖。 “别让他们离开。”随着她的一声令下,方才还是翩翩公子模样的精怪,一下子露出了原貌。 “啊.....”白辛奈看着一只凶神恶煞的豹子张着白森森的尖牙朝他们扑来,而他的身后全是一些猛兽,花斑纹的老虎,九条尾巴的白狐,嘶嘶的吐着信子的蟒蛇...... 这哪里是什么山间精怪,分明就是妖啊。 “别怕。”耳畔传来元祁清润的声音,让白辛奈半提着的心又归回了原位,她看见他藏在衣衿中的那串珠贝吊坠,想着海水的味道就是从这里传来的吧。 那只豹子还未扑到元祁的衣角就被他周身凝聚起来的气流震开。为了博得瑶姬的青睐,那些精怪非但没有被这样可怕的力量吓到,而是卯足了力气想要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白脸击倒,无奈实力悬殊,一个个都被打的瘫在地上起不了身。 瑶姬知道了这个男子的法力高的可怕,恨恨的盯着那抹离去的身影,手中的杜衡被她捏的粉碎,“不必追了,你们加起来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个人是堕神啊。”瞳儿随后落下的声音中满是惊讶和畏惧,他的眼睛生来就可以看透一切鬼怪妖魔的原形,而他那只可以嗅出所有生灵本源之息的鼻子,却头一次嗅不出那个少女的。 章节目录 第52章 遗忘的记忆(二) 白辛奈醒来时只有之夏守在床边,这是她的房间,床角还悬挂着一个个白色的巫蛊娃娃。窗外的那株高大的楠树遮去了略带燥热的阳光,让屋内始终带保持着一丝清凉。 “幸奈,你终于醒了。”之夏一脸欢喜地看着她。 “我怎么会在这里?”白辛奈按了按有些昏涨的头问道。 “辛奈你忘了吗?昨天你将阿游的黄狗弄哑了,族长生了好大的气,然后你就跑出去.....”之夏絮絮叨叨的说着,白辛奈却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难道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吗?”她试着动了动脚踝,并未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幸奈,你怎么了?”察觉到她有些心不在焉,之夏有些担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却正好对上一双略显激动的眼睛。 “之夏,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蓝衣男子?” “蓝衣男子吗?”之夏努力的回忆着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见到,是族长将你送回来的。” “义父?”白辛奈的脸色很复杂,“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让我好好照顾你。辛奈,你以后不要再一个人跑出去了好不好?” 白辛奈方才就注意到之夏的眼圈红红的,傻丫头,她就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之夏对她最好了。白辛奈有些感动的拉过她的手,认真的说着:“知道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饿了一个晚上,白辛奈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着。可是想到自己将阿游的黄狗弄哑了,这下子怕是吃不到好吃的了,顿时有些沮丧的耷拉着脑袋。 “其实在你离开后,族长就已经把黄狗治好了。阿游也不生你的气了,你不见后,他还很担心你呢。” “阿游,他真的不生我的气了?”现在想来阿游对自己也挺好的,有时还会给她做一些外面时兴的糕点。 “真的,他还特意给你煲了汤等你醒过来喝,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看着之夏离开的背影,白辛奈思忖着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向阿游道歉,余光却瞥到枕头底下露出来的一抹玄色,待到她将那张绘着蛟龙的面具拿在手上时,面上不自觉的浮起一抹了红晕。 “或许是真的存在呢。” 白辛奈一直相信这个世上有命中注定这一说,一如她再次见到元祁时,他着了一袭蓝衣,立在湖心,山河寂静,岁月安好。x :/ 她那时只知要将他永永远远的藏进心底,满心欢喜的盼着他每晚出现在那里。虽然他们从未讲过一句话,可是白辛奈却觉得,自己已经同他说了千言万语。 我从来也未觉得自己真的拥有过你,直到这一刻,你回眸,眼底正好落进一个我。 第九个晚上,没有什么于往常不同的地方,要说有,只是星星的光芒要明亮一些,白辛奈的脖子伸得要长上一些。x 她向来觉得自己这处地方寻到甚好,照着这个角度,不但不用担心元祁会突然回过头让她不知所措,还可以最好的瞧着他。 只是这一刻当白辛奈真的对上那道从湖心投来的目光时,她才知道自己失算了。片刻之间,她心下已经想好了几番说辞。她自小顽劣,每每气的先生向白里遇告状,她却总能编出各种“合理”的说辞来。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但那些话却生生哽在了喉咙底,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不知是焦急还是害羞,白辛奈的脸涨的红红的,一双大大的眼睛盛着漫天的星光,烂漫而天真。此刻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面上还带着他送的面具。 然后她忽然笑了,那一笑,让这双眼睛里盛着的星光纷纷落了下来,落入元祁的心底,轻轻柔柔的,让他觉得很舒服。 “那天,谢谢你。”少女的声音像是刚刚开坛的佳酿,透着芳香。 元祁看着她,眼底流淌过白辛奈不懂的暗流,“你很喜欢这张面具?” 后者无比认真的点了点头,感受着他的手掌覆上来,轻柔的摸着自己的脑袋,“下次,不用离我这么远。” “什么?”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一张脸变得更红了,连耳朵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小奈。” “他,他是在叫自己吗,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疑问慢慢地被一种甜甜的醉意取代,她的世界再也容不下其他,只有这袭被湖风吹散的蓝衣。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喜欢上元祁的那年,白辛奈十三岁,却总希望自己可以再长得快一些,这样他的阿祁就可以穿着鲜红的喜服来娶她,她会望着他的眼睛甜甜的唤着他“夫君。” 白辛奈知道阿祁也喜欢她,要不然他就不会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小奈,轻柔的摸着她的脑袋,像现在这样和她一起看着她最爱的锦鲤。 婆婆说,每一条锦鲤都是一个未来得及轮回的魂灵,他们不舍得抛下现世的记忆,执着的徘徊于往昔之中不肯离去。 少女的眼中蒙上了一层纱雾,看着那尾留下涟漪的锦鲤,“所以我喜欢它们,阿祁也有喜欢的东西吗?” 过了很久,白辛奈才听到那个轻微的“嗯”字。 又过了很久,映着融融的月色,元祁第一次提起了琉璃海和萦绕着渔火的琉鱼城。 “那里有永远都不会干涸的笑声,驶在海面上的渔船投射下来的火花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灿烂。”元祁这样说的时候,白辛奈看着他迷离的眼睛,觉得那个地方一定藏着很多他的回忆。 “阿祁想回到那里去吗?” “想。”这一次元祁没有犹豫,而那个字落进少女的心底,搅动出一朵又一朵的浪花。 “那我们一起去那里好不好,买一艘最大的渔船,听着海风吹过水面的声音。”少女兴奋的站起来,她的眼睛里倒影着星星的影子,那样明亮,晃得元祁的心痒痒的。 “好。”他抬起手覆上那双眼睛,看着她脸颊上晕开来的绯色,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 等到白辛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惊奇的发现四周围萦绕着暖黄色的萤火,银铃似的笑声漾开来,记忆的最后是她踮起脚尖,羞涩的吻轻轻的落在元祁的唇上。 “我喜欢你。”这样干净的声音,很多年以后,当元祁一遍一遍的回忆起来时,都觉得弥足珍贵。 那夜白辛奈拉着之夏的手,穿过灯火黯淡的秋水长巷。既然已经决定和阿祁一起去往琉鱼城,整个楼拓族她割舍不下的只有之夏和婆婆,所以她最想带着她们一起离开,只是婆婆总是神出鬼没的,自己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过她了。 当白辛奈将这个决定告诉之夏的时候,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犹豫,“我会永远陪着辛奈。”之夏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是将自己看得最重要。 蜿蜒的长巷一直延伸至夜色的尽头,这条最熟悉的路,现在走起来却极为陌生,眼看着出口就在眼前,白辛奈的心却没由来的涌上来一丝不安。 突然间变得灯火通明,突然间沉着一张脸的白里遇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突然间,再也无法听到任何的声音,而后只有不断重叠的人影将自己湮没。 是梦吗?当她努力甩着头,想要清醒过来的时候,掌心中握着的那只手突然被人强行分开,之夏惊慌的声音总算让白辛奈模糊的视线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放开她,之夏,之夏......” “将之夏带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见她。” 白辛奈眼睁睁的看着之夏被人带下去,却挣脱不开束缚着双手的力量。她气极了,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白里遇那张冰冷到极致的脸,从前就算自己再怎么胡闹,他都未曾像现在这般动怒。 “你跟我来。”白里遇压制着心头翻涌的怒意,冷冷的说道。 白辛奈跪在冰凉的地上,只是觉得习以为常。从小大到,她几乎跪遍了整个楼拓族,因为她总是惹得他不高兴。 听不进白里遇此时满是怒气的训斥,她想着阿祁是不是已经在那里等着自己了,他穿着海水一样颜色的衣服,披着白月光的模样可真是好看。他等的太久,会不会就不再等下去了? 想到这里,白辛奈心下又焦急了起来。不会的,阿祁一定会等她的。 “是不是我从前太纵容你了,你才几岁,竟学会了同人私奔。” “我不喜这里。”轻轻的声音如同自语一般,她将目光移向那双带着愠色的眼眸,她不知道白里遇是如何得知。却随即自嘲的一笑,整个鹿胥野就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吧。 “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这里。”白辛奈突然失控了一般,大声的说着,因激动而颤动的声音深深刺痛了白里遇的心。 “你不是我的生父,你也从未将我当做是你的女儿。有时候,我真希望义父当初没有将我捡回来。”随着白辛奈话音落下的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等到对上那双像极了她母亲的眼睛时白里遇才生出许多悔意来。可是为时已晚,那双眼睛里多了许多他从前未仔细注意的东西,愤怒、倔强,还有什么呢?是像水雾一样弥漫开来的悲伤。白里遇被这样的眼神刺痛,强压下快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她的母亲当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将她体内的妖灵封印起来,他宁愿一辈子都不告诉她,只希望她能平安快乐的长大成人。 “你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哪里都不准去。” 她只有十三岁,这样的眼神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希望她可以像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长大。他请了最好的先生教她念书习字,教她琴棋书画,不许她学习族中的咒术。难道真的是天命不可为吗?可是他身为族长却也无法占算出她的命格。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白辛奈不断的敲打着白里遇设下的结界,鲜血顺着她的掌缝流下来,身体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的冲破了,心口处泛上来阵阵疼痛。 那是一丝微弱的妖灵,本来可以永远都不被别人发现的,却在这一天,因为它的存在,让原本就预设好的命盘开始了运行。 后来她喊得累了,手也酸了,体会着绝望将希望一寸一寸的扼杀,只余下那缕漏进来的晨曦。 醒来之后,白辛奈忘记了一切有关于阿祁的事,就像她从来都不曾遇见过他,喜欢过他。她的性子也较从前安静了不少,也不再喜捉弄人了。那模样却终于有些像了他的义父,清冷的让人不敢靠近。 章节目录 第53章 元祁番外 还记得自己本来的样子吗? 还记得,阿妩吗? 湛蓝色的海水,咸腥的海风,唤着自己哥哥的少女,笑起来的时候,眼中落满了星光。 雷天之劫,我替阿妩承下了四道,从云端上跌落下来的时候,我以为这是最后一次看见凡世。 可是,我却没有死。 一息尚存,倒也离死不远。 当我恢复了一些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废弃的破庙之中,而我的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相处抵斥着,欢喜和悲伤,平静和焦躁同时出现。 就像我拥有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雨从四面八方落下,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进这座破庙。我微弱的法力已经无法阻挡这失了控的雨,它沾附在我的身上,想要将我吸食干净。 而此刻,我体内那个邪恶的灵魂,正占据着上风。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生生撞断了佛像,借着上头残留的灵气,将这些诡异的雨丝挡在结界之外。x :/ 黑气化成的恶兽不住地嘶吼着,拼命撞向结界。我怕是疯了,强行将体内仅剩的法力汇聚成一把玄色的利剑。恶兽被我刺中,有黑色的羽毛从它身上落下,瞬间化为灰烬。 可它并未因此放弃进攻,而是变得愈加凶狠。结界上遍布着细碎的裂缝,我感觉自己体内的妖力正在不断地枯竭,却仍然不停挥着剑刺向恶兽。 剑影和结界破碎后的光亮交织在一起,我的眼底一定充满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却在片刻后恢复平静,因为此时,善良的那个灵魂,正压制着邪恶。 清然的笑声传入耳中,如梦如幻。张着血盆大口的恶兽被定在了半空中,而它的尖利的牙齿距我的身体不到半寸。 身穿白衣的美貌女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傀儡般面无表情的少女。她的声音中充满着无尽的诱惑,“吸了她们的元神,你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邪念又起,而此时的我已经失去了压制它的能力。闻着那些鲜活的元神所散发出的美妙气息,我几乎没有太多的犹豫,像是一只饿狼看到了肥美的羊群一样贪恋地吞噬着那些少女的元神。 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底却有着深不见底的阴暗。 雨还在不停的下着,那些被我吸食干净的,如鲜花般枯萎的身体横七竖八的倒在泥泞的地上。恶兽摆脱了束缚,向我扑来想要将我吞入他的腹中,只是它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冷笑着伸手扼住它无形的身体,用力一捏,恶兽挣扎了几下,化成了一堆黑色的羽毛。(_ 雨就这一刻戛然而止,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我开始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但是脚下的尸体却提醒着我,方才的一切都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白衣女子站在不远处细细的打量着我,那样的眼神,更像是在一件器物。 后来,她帮我重新寻了一具身体,同我原来的模样,竟有七八分相似。 她叫夷戈,是鬼族之君。而我是她最信任的鬼使,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嗜血之徒。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不喜欢杀生,不喜欢血液,也不喜欢成为鬼使。可是,弑却喜欢,他喜欢一切邪恶之物,尤其喜欢夷戈。 尽管在外人眼中,我们是一个人,一个戴着暗黑色斗篷的孩子。可是弑和我却没日没夜的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所有权,只是我们早已融进了彼此的灵魂中,谁也杀不死谁。 再后来,我得知牧野家的王宫内有一处名叫镜湖之地,湖中的水可以压制住世间所有的邪物。也在那时,我答应白里遇,只要他将弑从我的体内驱除,我就离开鬼族,从此不再插手三界之争。 他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凡人,这种强大不止是因为他的力量,而是,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抬着头都仰视不到他眼底的波澜。他化作我的模样骗取了夷戈最为宝贵的彼岸,也注定了人族和鬼族这场战争的结局。 合了月灵佩之力,将弑和夷戈的坐骑蚩芒一起封印进望月谷底的那一天,是我重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我放在心口的手,微微收紧,为了它终于可以不用再染满鲜血而感到喜悦。我不知道白里遇用了什么法子击败了夷戈,击败了整个鬼族,只是再见他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丝掩藏地极深的悲伤。 于我而言,这些都不那么重要。我想好好看看这个阿妩最爱的凡世,她现在应该成了遨游于九州之上的龙神,而我,孤身一人游荡在热闹的人世间,却终于也觉得厌倦了。 直到,我遇见她。她让我欢喜,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一定是忘了,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王后带着小公主来楼拓族接受祝礼的时候。一身白衣的女孩被白里遇罚跪在沧澜殿前,看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牵着母亲的手从她的身边走过,转过身偷偷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而后露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倔强的让人心疼。 我从那些穿着华贵锦服的人群里,看见了不那么起眼的她,却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那一年,小奈八岁,是个顶顽劣的孩子,总在人前笑得没心没肺,却最害怕黑暗,害怕没有人陪。 她喜欢暮秋,喜欢落日,喜欢那些红色的锦鲤。 那个时候,我化作了她屋前的一棵楠木,陪着她欢喜,陪着她难过,陪着她长到了十三岁。于我漫长而无终的生命而言,这五年却过得无比珍贵。 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像这样无言的守护着她,不介入她的生命,不放纵自己的感情。直到十三岁的小奈气冲冲的闯进了山鬼的入梦林,那一刻我竟会心烦意乱的追上去。 这五年来,我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这样默默的守着她就好了。我没有归宿,没有信仰,也没有未来,更没有资格去承诺些什么。 可是这一刻,她站在我的面前,从前有无数个夜晚,她也像这样离得我很近。只是这一次,却是不同的。 我压制不住从心里漫上来的渴望,将那张绘着蛟龙纹的面具戴在了她的脸上。 她不知道,法力高强的妖能幻化出象征着本息的面具,而这面具是用来送给心上人的。 我看见了她眼底的笑,烂漫如同四月的山花,我却只能狼狈的逃离。等到回想起自己是来带她离开时,正好发现那只不知死活的山鬼竟敢伤害她。 暴戾的怒气自心底那个从未完全消逝的灵魂中透上来,我还是摆脱不了弑。 那些精怪根本不堪一击,我抱着她离开时,听见了那个孩子惊异的声音。 是了,自己是堕神啊,是不容于三界的存在。 怀中的她很轻,我施了一个法让她睡去。小奈有长长的睫毛,她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看着白里遇将她抱进屋,看着一屋子明亮的灯火在片刻后熄灭,我又化作了一棵不该有情感的楠树,却为何还要将面具放在她的枕下。 然而一棵树,一旦有了俗心,沾染了俗情,就不能在继续做一棵树了。 我听说立在湖水之上冥想,可以让一颗心静下来。碧蓝色的水面,波光粼粼,我看见水影中的自己,随后变幻成了她的笑颜。 黄昏和黑暗交织一线时,整个大地都变得分外安静,我却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小心翼翼的靠近。脚下的水面开始轻微的抖动着,它和我的心一样被搅乱了。 自那以后的每一个夜晚,我的面前就都多了一面水镜,透过它,我看见了躲在树梢后的小奈,戴着我送的面具,笑容便不自觉的占据着我的嘴角。 她是我的独一无二,是我逃不过的命中注定。 第九个晚上,我离开了那方水面,因为那里没有我要的答案,而我的心里却有。 我想要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一直一直喜欢她。 在决定和我一起去往琉鱼城的时候,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星星的光芒,我知道她厌倦了这里,厌恨着白里遇,可是我没有告诉她那个男人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因为守着真相而活太累。 那个晚上,我一直在约好的地方等她,时间越久,一颗心就变得越加不安。可我不敢离开,我怕这一走,她就再也找不到自己。x 电脑端:/ 而我最终也未等到她,等来的只是那个眼神中流露着疲惫的男人。 “她不会随你一起走的。”白里遇将一张绘着蛟龙纹的面具递给我,他的身形在无边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落寞。 “她只有十三岁,她口中的爱当不得真。” 我站在他身侧,发丝上沾着一层薄薄的雾水,用着无比坚定的语气回答他:“我信。” “要是有一天她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是打算带着她一起重蹈覆辙吗?”他像是被我的话激怒了,眼角细小的皱纹一下子放大。 “以前的那个我已经和蚩芒一起被封印进望月谷底了。”我侧过头狠狠的看着他,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你我都知道,只要你的灵魂不灭,他就一直活在你的心底。”白里遇毫不畏惧的对上我的眼睛,“你敢保证哪一天当他再次苏醒之时,你可以不伤害小奈吗?” “我不会伤害他,永远都不会。” 我大声的告诉他,也像是在告诉着我自己。可这双曾经沾满鲜血的手,却在那一刻握紧后又松开。 “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可能让她跟你走。”白里遇的手中突然多了一道六芒星的结印,我知道,他这是在威胁我。若我不同意,他会消碎这结印,将弑从望月谷底释放出来,可我不相信他会为了小奈,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你不敢,你爱天下苍生胜过爱自己的女儿。”看着他手中的结印渐渐的消失,我知道自己说对了。 “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认她。” 我突然有些可悲的看着这个一族之长,他从小奈一出生开始,就不敢显露出过于明显的父爱,他怕被人知道小奈的真实身份,怕她会因此而遭遇危险。 白里遇像是累极了,我的话让他的身形有些微颤,声音中也多了一丝少有的无奈。 “你若是真的在意她,就该放手。我虽不会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可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小奈跟你走。” 我看着他,却悲哀的知道他说的没错,弑和自己已经融为一体,谁也杀不死谁。当日是合了月灵佩之力才强行将弑从自己的内体驱除,利用望月川底下的千年瘴气和六芒封印,压制着弑和蚩芒。 我以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谁会有这个能力绕开自己和白里遇去破坏那个封印了,可是到底还是低估了弑的力量。现在的弑只是暂时沉睡了而已,连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苏醒。 良久之后,我说出口的声音中掺进了些许的风,破碎而迷惘,“我会离开她。”我想起了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眸以及那抹明媚的笑,心就开始一下又一下的刺痛。 “我会消了她的记忆,她会像世间所有普通女子一样,嫁一个好夫君,儿女成群。” “这样也好。”我将目光飘向了远方,风起时,迷住了眼睛,涨的生疼。 “我喜欢你。”有一个干净的声音从脑海中蹦出来,攥住了我全部的呼吸。 白里遇在我身上施了名为“诺”的咒术,叫我这一生都无法将这段记忆诉说给辛奈听,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任何事都想好了万全之策,不给自己和别人留有任何余地。 这个世上,有一个叫做浮世的地方,可以让人忘记来时的记忆。我来到了这里的那日,正下着雨,它淋湿了我的每一寸皮肤,让我的血液变得更加寒冷。这个世界浮在这场大雨里,入目之处皆是参差不齐的简陋房屋。 可笑的是,浮世的力量也不过如此,我的脑子涨的发疼,她的模样,却一刻都不曾被遗忘。漫无目的的走在这个湿透了的世界中,千百年来头一次觉得疲惫到了极致。 那间名为“渡”的客栈,亮着一盏昏黄色的灯,像是在等待着每一个无家可归的灵魂。站在客栈门口的老人,将整个身子都裹在一件宽大的衣袍里。 她的手中提着一盏灯,脚边坐着一只黑色的猫。我一双被雨水模糊的眼睛,看见了老人脸上慈祥的笑,润着湿气,不太真实。 那是一只有着修为极高的食梦貘,我跟在她的身后,脚下的木板因年岁久远的缘故,发出沉重的“咯吱”声。她将我带到一件简朴而干净的屋子里,正要离去时,我叫住了她。 “那些被你吃进肚子里的梦中,可曾有美好的?” 我未曾抬头,她也未曾回眸,那声音润着苍凉的岁月传进了我的耳中。 “老婆子这身体里确实藏着数不清的梦,却都是噩梦。世间的生灵是不舍得将美梦拱手让人的。” “我有一个美梦,你拿去吧。”我抬起头,那滴雨透过屋顶的瓦缝漏下来,打在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把那个梦给了她,自己也留在了浮世。我将居处命名为移星殿,觉得只有极尽奢华的殿宇,才能配得起这个名字。我叫自己陆缺,只是这个世上,我什么都不缺,却唯独缺了一个你。 浮世的莽荒之息伴了我五年,用这五年,来忘却与你的那五年,终觉还是不够。 这五年里,弑果然在慢慢地觉醒,我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吸食新鲜元神的欲望,看着桑池底下那些白森森的枯骨,被温热的池水包裹的身体正在不断的冷下去。 我有些庆幸自己当初离开了你,然而更多时候却是悲痛,也是我自己亲手将你推远。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放一条锦鲤到湖中,告诉自己要放下你。 思念才被压下一些,你却再度出现,让我克制了五年的爱欲,轰然坍圮。 你长大了,出落的更加美好,只是你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关于我的记忆。 你喜欢上了别人,愿意为了他,嫁给不喜欢的我。 桑池底下的尸骨近来越积越多,我知道自己身上的戾气也随之越来越重,望月谷的封印至多只能再坚持十年,十年之后我就会变成下一个弑。 明日,你就要嫁给我,这一次,再不会有谁,可以将我们拆散。 你缓步走来,穿着和我一样颜色的红。 你停在那里,叫着一个白色的幻影“云陌”,满是深情。 你告诉我,不能嫁给我了。 就算那时弑没有被释放出来,我的魂魄也早就被他占据了。在承天柱压在我身上的这一刻,你终于还是记起了我。 我从来也未觉得自己真的拥有过你,直到这一刻,你温热的泪水落在我的额上,说出一个“好”字。 我这一生,从不信命,亦不信运,却唯独相信,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章节目录 第54章 梓灵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悯月王朝最受君王宠爱的小公主牧野长欢,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父王说,他替我取名长欢是希望我永远都能快乐的活着,可是现在的我既不快乐,也不觉得活着是一件好事。 父王是死在叔父手上的。 那一日我从那条只有我和父王知道的密道里醒来,紧接着就听到了一阵阵凄惨的叫喊声,浓重血腥味也随之弥漫了进来。 我从暗道的一角里看到了叔父嗜血的双眼,那个平日里总是带着微笑的叔父,就像是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将手中的剑狠狠地刺进了父王的身体里。下意识里我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我的母妃死在父王的身旁,头上还带着今天早上我为她别上的珠花。 叔父带着狂笑离去之后,我扑到父王失了生息的身上,却不敢哭出声音,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一定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想到这里悲凉便开始从我的眼眶里溢了出来,刺骨的寒风吹得我的头微微发涨,我一下又一下的挥动着手中褐色的马鞭,仿佛要将这无尽的夜色撕开一道道口子。棕马的蹄印在漫天的飞沙中消失不见,我呼出的热气被浓烈的恨意湮灭。 星未明,月笼纱。故国的秀色江山被遥遥地搁在了远方,只剩下倔强的风不住的撕扯着我的衣裳,似要将我拽回。红色的纸鹤散发出的光芒正将未知的旅途照亮,一条延绵不绝的古道,遥不可及。耳畔似乎有女子悠然的歌声,回旋在苍凉肆虐的天际久久未曾离去。 这一年我十七岁,离开都城孤身一人前往青州山。父王就像一早就预感到了这场宫变一样,在三日前就给了我一只红色的纸鹤,告诉我倘若有一天他不在了,纸鹤会带着我去往青州山,找他那位昔日的好友。 我的右手紧紧的缠着一方绣着梅花的丝帕,不断沁出的血液将它染成鲜红色。今天是第四日,我的马已经疲惫不堪,这个季节的天,是栗色的,蔓延开来像是一团无尽的迷雾。 他叫兰泽,是个俊美无双的男人,在得知这场宫变以及父王的死讯后,久久不语。再开口时,却说着希望我能放下仇恨的话,还说他会照顾我一辈子。 我极其失望的看着这个父亲口中的“好友”,认定他胆小怕事,懦弱无为。 我在兰泽的竹屋住了三天,厌倦了兰泽和他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心中有不可磨灭的恨意,它让我变得不再害怕死亡。 那一晚,我好似又听见了女子的歌声,悠扬而婉转,胜过了王宫里所有的歌姬。 它诱惑着我,叫我不由自主地循着它而去,而后,我看见了一个蒙着面纱的素衣女人,她站在那方缥缈的云海之上,高贵如神明。 像是被眼前的她吸引着,我一步一步的朝着悬崖走去,完全听不见身后之人焦急的叫唤声。 和冷风一起坠落的时候,我的眼底划过女人素色的身影,极淡,却让我有了想要膜拜的念头。 见到那个蓝衣男子时,我疲惫不堪的倒在地上,酸涩的眼睛极力的想要睁开来看清他的容貌,可是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混沌的世界,那里只有海水颜色的蓝。我的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角,生怕他任由我在这里自生自灭。x :/ 我没有记忆,也没有名字。他收留了我,叫我长欢。 他是我的师父,他永远都带着一张玄色的面具,他教给我剑术,我却总是在四合台上看见他落寞的背影。 长欢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她不认识这双眼睛的主人,那是一个精致的如同瓷娃娃的一样的女孩。 “之夏。”女孩这样叫着她,挂在脸上的笑天真而烂漫。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四周的一切都是她不熟悉的,这间大的过分的房间,竟然只是为了摆下自己睡着的这张床。 “这里是灵儿和之夏的家,灵儿好不容易才找到之夏的。”女孩有些委屈似的靠在她的怀中,甜软的声音让长欢快要误以为这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不叫之夏,我叫长欢。”怀中的女孩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被一根红色的发带松松的绑在一起。 长欢的话音刚落,女孩忽的一下凑到她面前,带着一种强势的威慑力,盯着她的眼睛,而后露出了一抹无害的笑,“灵儿不会认错的,你就是之夏。” 长欢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孩,她不知道之夏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叫灵儿的女孩为何会将自己当成是之夏,可是她唯一感受的到是这个孩子的身上存在着一种强大到令人背脊发凉的力量。 若是她的力量可以为自己所用的话...... 窗外有红粟灵的笑声传来,甜美而诱惑。这个地方落不进阳光,终年都被瘴气缭绕着,此处是枯凰域,最负盛名的邪恶之地。 醒来后的自己,记起了一切。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父王会和母后的惨死,记得自己发誓要杀了那个卑劣的男人。 少女的嘴角扬起一抹甜腻的笑,说道:“我是之夏。” 灵儿果然欣喜地抬起头,诡异的重紫色迅速占据着整个瞳孔,白皙胜雪的娃娃脸上染着一丝异样的潮红。因着她的这份喜悦,整间屋子都亮起了幽蓝色的鬼火,借着这点光亮长欢才看清楚这间屋子并不只有这张床,还有一具具被封印在墙内的女童尸体,灰白色的小脸露在外面,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来。 长欢强压下眼中的惊色,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出了屋子,外面是一个更加漆黑的世界,少女嗅到了阴冷而潮湿之气,好像这里一直都在下雨。 “这里可真暗。”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缕阴冷的气流覆在了长欢的眼睛上,让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融了进来,再看时原本陷入黑暗中的一切,都逐渐的明亮起来。 墨绿色的参天古树上盘着一条花斑巨蛇,正嘶嘶的吐着蛇杏子,遍地的红粟灵伸着少女般白嫩的手臂,贪婪地吸食着此间的阴邪之气。 “之夏不喜欢蛇的。”女孩看着那条蛇皱了一下眉,下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可怕的力量缠绕在了蛇身上,让它原本肥硕的身躯不断的萎缩下去,直到变成了一张干瘪的蛇皮,摇摇晃晃的挂在树枝上。x “灵儿会永远保护之夏。”那张脸上漾着纯真的笑,让人忘了前一刻的她还轻松了杀死了一条巨蛇。 这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嗜血而危险,却很喜欢之夏。 “可是有一个人一直想要杀我,灵儿会帮我杀了他吗?” “一定要杀了他。”女孩甜甜的说着,就像“杀”这个字,与她而言最是稀松平常。 红粟灵的笑声像是被什么震慑着,渐渐的弱了下去。“要是姐姐知道灵儿又擅自离开这里,一定会不高兴的。”女孩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却渗入了一丝阴厉。 —————————————————————————————————————————— 白辛奈走出屋子的时候,看见了一片红色的枫叶不舍的从枝头落下,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燃成了灰烬,不止是枫叶,那一刻,整个世界都被包裹在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中,没有希望,没有昼夜,没有任何生息。 突然涌现在少女眼前的画面,真实无比,有不祥的预感从她的心底漫上来,连带着眼眸中都蒙上了一层寒意。 秋之萧索,向来最适合扼杀生灵。 身后有人为她披上了外衫,一双有力的手搂着她的腰,带着无尽思念的声音从白辛奈的耳后传来: “我很害怕会失去你。”他的拥抱,让微凉的初秋变得温暖了起来。 “我舍不得你。”白辛奈回过头,用着比上一遍更加肯定的语气说着,“我舍不得你。”她的回答,让那双眼睛里拥有了猝不及防的幸福。 白辛奈没有收下那个梦,而是恳求莫姑将自己的梦和元祁的梦合在了一起,而后施了一个咒,将它沉进了琉璃海底。 她十三岁时候的爱,懵懂而青涩,生怕一用力它就会破碎。只是这样的爱对于十八岁的她而言,奢侈而遥远。 你离开后,我的左眼落进了一颗星星,后来这只眼睛,就渐渐的看不见了。它藏着所有关于你的回忆,再也不会被岁月磨灭。 “我会永远陪着你。”她隐于眼底的伤痛,让云陌觉得慌张而心疼。 “你要比我活得长久。”白辛奈靠在他的心口,跳着一声声强有力的心跳声。敏感而缺乏爱的少女,终于会有一日成为这个世上真正的王者,凌驾于众生之上,拉开那场远远超过血月之战的灭世之劫。 只差最后一缕至阴之魂就可以打开自己体内的妖灵,那个时候她就会彻底的变成一只妖,突然有些慌张的看着云陌略带苍白的脸,“如果我变成妖了,你还愿意陪在我身边吗?” 云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她的手移到了自己的心口,“我的身体里好像住进了另外一个人,自从醒过来以后,这样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了。” 按在心口的手感知到了一股极尽纯澈的力量,却探不出这股力量的源头。看着少女眼眸中的惊色,云陌却淡然的一笑,“所以我可能也要变成一只妖了。” 三日前,当阿拾带着梦觉香回到这里的时候,云阮就站在云陌的房间门口,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当中,等到他走近时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才露出一星点的诧异。 阿拾从一开始就觉得云陌和云阮长得很像,就连姓氏都是一样的两个人,仿佛就像一对兄妹。可辛奈似乎并未发现这一点,而她对云阮的信任来得太过突然,就像是一夜之间她们两人就成为了至亲好友,无论云阮说什么辛奈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 他将梦觉香交给了云阮,看着她如傀儡一般进了屋子。不管怎么样阿拾还是很喜欢云陌的,总觉得他和那些人不一样,虽然他的身份更像是一种禁忌,伴随着重生和死亡。(_ 阿拾不知道那个蒙着面纱的素衣女人同云陌又是什么关系,她带着自己离开泠渊,来到辛奈身边,她要他用重生之力帮云陌融合他体内那股强大的新生之力,她身上流露着令人崇敬的气息,她总是用一种极尽温柔的眼神望着云陌,却一句话都不说。 她似乎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只等着那个人的归来。 在云阮将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一道强大的结界随之被设在了门上,容不得任何人进入。云衍觉得自己好像从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这个儿子,因为害怕看见云陌那双同他母亲极为相像的眼睛。只有现在,当这双眼睛紧紧闭着的时候,这张脸才有了一些自己的影子。 陌儿一直都是个不让自己操心的孩子,可自己却偏生要将他拉入这盘凶险万分的棋局中来。云衍可能是在这一刻看着云陌那张苍白的脸时有过一些后悔,可那点后悔还不足以湮没他心中那份酝酿了十八年的仇恨。 因为仇恨他娶了当时九幽族族长鬼川臧束的女儿鬼川蝶,因为仇恨他将自己亲生女儿的躯体出卖给了鬼君夷戈,因为仇恨在楼拓族还未抵到九幽山之前,他就将所有族人的一半魂魄都抽离出来,看着他们一个个像麻木的傀儡一样被杀死,他却并未有过丝毫愧疚,因为他早就想用这些人来制成鬼偶,因为仇恨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欺骗、利用,让他也同自己一样背负着仇恨而活。而他现在还不得不牺牲女儿的魂魄来制成真正的鬼偶。 那个孩子说的没错,朝樱的宫变中,这些鬼偶虽然展现出了阴邪至极的力量,但是他们的生命力却只能支撑一个时辰。一个月来自己尝试过了所有的办法,却还是无法令鬼偶不死不灭。 梦觉香像白色的纱雾一样渗入云陌的心口,虚幻之境有纯白色的苍穹和墨黑色的大海,囚于此境这缕魂魄漂浮在黑白之间,一片死寂的世界里寻不到一点声息。 一朵浪花从海面上缓缓的绽放开来,柔白的丝带从波纹底下攀升着包裹住了那缕安静沉睡的魂魄,却在没入海面的一瞬间,整个天际都随之坍圮下来,融进了墨黑色的海水之中,跟着丝带一起离开了此境。 就在云衍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床上的人睁开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流溢着苍茫之息的眼瞳,有纯白色的光从中一闪而过,随即又变成了一种无措的茫然。 章节目录 第55章 恩怨 地宫幽暗的灯影笼罩着一张阴沉而失了活气的脸,他垂下来的睫毛微微的颤抖着好掩藏住那对暗冷眼瞳里的痛色。 云衍的身前是一具冒着寒气的冰棺,棺内却并无一人,有的只是一缕淡色的魂魄。他的双手缓缓地抚上棺盖,隔着一层寒冰看着里头的这缕魂魄。 这才是他的阿阮,一出生就被自己的心魔杀死的女儿。而现在占据着阿阮身体的那个人,是十八年前一息尚存的鬼君夷戈。 淡色的魂魄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断地汇聚在棺盖上,凝幻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来,云衍却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悲伤而痛苦。x 电脑端:/ 他要用阿阮的魂魄来制成真正的鬼偶,他最亏欠最心爱的女儿,却要亲手将她彻底地毁灭掉。当仇恨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温煦的风便再也撼动不了粗壮的树枝。 顷刻间所有的光亮都被一个玄色的咒所取代,诡异的图案腾起在冰棺之上。地宫的四壁,所有闭着眼睛的头颅都睁开了赤红色的眼瞳,从中涌现出的无比兴奋的光芒,似乎在等待着重生之时的到来。 冰棺在一点一点的消融,整个地面刹那间开满了白色的冰花,每一朵都入地三尺,亡灵低吟的唱咏声伴着猎猎的阴风灌入这个笑容诡谲的男人耳中。他的双手之间融合着那缕魂魄,他的眼瞳中翻腾着欲望和仇恨堆积而成的洪流。 “父亲。”刺破心脏的声音传来,云衍已经来不及收手,祭献仪式正在继续,那缕魂魄被精确的分割成一个个的魂点,每一声痛不欲生的叫喊声,透过另一个世界回荡在阴邪之气肆虐的地宫中。 无数个淡色的魂点像是风沙一样漱漱地散落在开满冰花的地面,白色的冰花瞬间染上了鲜血颜色的红,和鬼偶的眼瞳一模一样。 站在正中间的男人,脸上覆着一抹蚀骨的笑,手中紧紧的握着一枚褪了色的同心结。狂躁的阴风席卷着整座地宫,像是地狱之门被打开了一样,喷涌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力量。 这一幕多么像十八年前,他第一次叫出宁儿名字的时候,只是却再也得不到一点回应。 被死亡紧紧包裹着的大陆上,入眼的全是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彼时的云衍还是楼拓一族的玄支司晨,一路上他操纵着一个强大的防御结界,顾不上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被鲜血染红的白袍衬着这张本就极为好看的脸,将所有的慌张不安都堆积在他的眉眼之间。 头顶上那轮硕大的血月似要吞噬整个凡世,血月之下不知何时开启了一个巨大的黑色风口,他看见了立在忘川之上的白里遇,那是众人口中最具天赋的咒术师,师父认定的下一任族长,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击不败的强者。 心脏骤然间停止了跳动,所有预设好的不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却来不及阻止。 “不要......”和这两个字一起落下的是那双冷血无情的手将一抹白色推向了风口,那个瞬间所有的理智都被阴冷的风撕成碎片,仇恨像是啐了毒的利刃一样刺穿他的心脏。 他奋不顾身的追随着那个不断坠落的身影,却他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凡人,忘了那样灼热而耀眼的光芒会令他魂飞魄散。他只知道,他要去救回那个被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心中,舍不得让她受到一点伤害的女子。 风口处翻腾上来的戾气侵蚀着他的每一寸皮肤,意识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从前的十七年里,他从来只把她当做自己的师妹,却在这短短几个月中,开始一步一步的陷入她的一颦一笑中。 一段红绸缠绕在云衍的身上,将差一点就要被戾气灼烧成灰烬的男子,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九幽山,因着终年不化的积雪,纵然眼下是盛夏,却还是带着丝丝冷意。两只刚刚修成了灵识的精怪,倚在一处僻静的窗扉下,细声的谈论着什么。 “如今这天下可是太平了。”其中一个精怪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双细细的小眼睛舒服地半眯着。 “那可不是,整个鬼族都被封印进了忘川,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去招惹那帮咒术师?”另个稍瘦一些的嚼着一只比它整个身子还大上三分的梨子应和道。 “不知道那帮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将整个鬼族都给封印了?” 胖精怪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似得,机警地张望着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据说他们寻到了妖族等待了上千年的妖君,妖君之血是何等厉害之物,只消一滴就可以将我们这些精怪全部杀死。”说完之后它还朝着同伴做了一个死翘翘的痛苦表情。 痩精怪吓得连手中的梨都滚落到了地上,“那咱哥俩儿可得离那地方远些,要我说,还是九幽山好,如今这鬼川臧束一死,也没有人来抓我们炼邪术了。” “哥哥莫要忘了这新任的族长鬼川蝶,她可不比她爹逊色,只怕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拿我们开刀了。”胖精怪有些忧伤的低着头。 脚步声愈渐的近了,两只精怪连忙隐藏进了茂密的树丛之中。鬼川蝶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轻轻推开门。 弥漫着药香的房间中,那张梨木床上躺着一个面上失了血色的男子,俊美的五官像是冰雕而成的,因陷入昏迷的缘故让原本冰冷的一张脸柔和了一些。鬼川蝶坐在他的身边,有些担忧的抚上这张毫无生息的脸,“云衍,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从鬼川蝶将他救回九幽山,已经整整过去一月有余,他身上原本被戾气灼伤的伤口也已经慢慢恢复,可是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碗里的汤药是鬼川蝶费了好大的力气从九幽之巅采来的雾莲,而雾莲周围布满倒荆刺,让她一双白嫩的手上如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父亲死后,鬼川蝶虽然成为了新一任的族长,但九幽族因着血月之战,元气大伤,侥幸存活下来的也多数无法从那一战的阴影中走出来。 有好长一段时间鬼川蝶都沉浸在深切的悲痛之中,她恨杀死父亲的楼拓族,更恨自己没有能力替他报仇。这段日子,她每日都陪着重伤的云衍,却也在无形中靠着他的陪伴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 下一刻,没有防备的对上了一双游离于清明和混沌之间的眼睛,让鬼川蝶的面上透着浓浓的欣喜。 “这里是哪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足够让鬼川蝶的心跳蓦然加快。等到云衍的视线落在鬼川蝶身上时,她的脸颊已经染上了一抹红晕。“先把药喝了吧。” “宁儿,宁儿怎么样了?”陡然清明的眼神,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鬼川蝶神色立即变得霜降一般的阴寒,狠狠的将端在手中的汤药掷到地上,“她死了,就死在你那个尊敬的白师兄手上。” 尖细的声音重重地撞击着心脏,使得云衍整个人颓然的怔在了床上,眼底是快要溢出来的悲痛。 “她有什么好,不过是一只下贱的妖。”鬼川蝶红着眼,朝着云衍大声吼叫着。她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救得他,不是让他在这里记挂着别的女人。 “住口。” 鬼川蝶哪里受过这般委屈,红绸带着她的愤怒,狠狠的朝着云衍挥去。他明明可以躲开的,她以为他会躲开的,直到白衣上沁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时鬼川蝶这才有些慌张的收了手。 “啪。”的一声关门声过后,整个屋子终于安静了下来。今日的阳光格外的好,却暖不了一颗慢慢死去的心。 云衍的手上握着一枚小小的同心结,染上了血液后越发的红艳了起来,悲伤不断的涌上来,将他整个人淹没,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尤为刺痛。 窗外两个一低一高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据说他们寻到了妖族等待了上千年的妖君,妖君之血是何等厉害之物,只消一滴就可以将我们这些精怪全部杀死。” 手背上凸起的经脉上落着一滴滚烫的泪水,那个声音从颤动着的身体中逃出来,装满了整整一间屋子。 “我叫半梦,浮生半梦,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 鬼川蝶还是如愿嫁给了云衍,即使他不爱她,可是鬼川蝶却相信总有一天,自己可以取代那个人。而为了等到这一天,足足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 九幽山的冬季来临时,到处都是银装素裹。从前鬼川蝶最不喜这个时节,而今却不同了。因为在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在须臾台的时候,她怀上了云衍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是她处心积虑得来的,可她却总以为云衍或许会因为孩子而对自己有所不同。 她到底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在云衍心中的地位,直到春风将屋檐的积雪吹化,他才第一次认真的注意到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鬼川蝶想到自己从前是一个多么要强的人,而今却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快要临盆的那些日子里,云衍一次都没来看过鬼川蝶,这些日子以来,他慢慢接替她成为了九幽族真正的族长,鬼川蝶开始有些怀疑他那时答应娶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的脾气也随之变得益发的暴躁,动不动就将屋内的摆设全部砸碎,而后在一堆碎片中颓然无措的哭泣着,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云衍的时候,明渠的荷花开的正好,他就站在那片碧色嫩红之中,回眸间夺走了自己全部的心跳。 云衍终于还是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扶起,替她包扎好手上被碎片割破的伤口,她突然就用力的抱住了这个男人,却可以感受到他的心离得自己很远。 “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不带一丝情愫的淡漠,“不要再闹了。” 鬼川蝶不甘心地盯着那双眼睛里涌动着的暗流,像是一潭幽深的池水一样落不进一点光亮,冰冷刺骨。 那之后,无论她再怎么闹云衍都不曾踏入她的房间一步,就连整个九幽山都寻不到他的踪影,鬼川蝶害怕他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她挺着一个大肚子心急如焚地派人去寻找,心中的不安在不断地增强,就像这山间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倾盆大雨一样。 “她肚子里怀的那孩子可以助我重生,我们有共同的仇人,没有我,你根本无法打败白里遇......”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可鬼川蝶还是识出了那个声音是鬼君夷戈的。惊恐一下子从心里长上来,肚子传来剧烈的疼痛,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门被人打开,屋内的灯影有些昏暗,而屋外早已雷声大作。耀白色的闪电划破夜空,照在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夫君......夫君......好痛......”鬼川蝶抓扯着帷幔,汗水不断地流淌下来。 “你根本不爱她,答应吧,这笔交易,答应吧......”那个魅惑的声音不住的在云衍的脑海中回荡着。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夫君......啊......”鬼川蝶感觉自己快要死了,疼痛无休止的折磨着她,力气被一点点抽干,心底的恐惧像是一个无底洞一样不住地将她往下拉。 “宁儿死了,她不是宁儿,不是......”云衍心中的魔已经快要将他吞噬,屋外是急促的雨声,屋内是鬼川蝶痛苦的叫喊声,而他徘徊在黑暗和光明的边缘,大半个身子却已经倾向了前者。 “我答应你。”这四个字从云衍的口中说出,此刻他的一双眼睛正透着被欲望和仇恨操纵着的疯狂。阴邪的重紫色光芒随即朝着鬼川蝶扑去,“夫君......你要做什么......不要......” 浓重的血腥味在这场大雨中被不断放大,床上是已经死去的女子,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血液顺着床沿流淌下来,在这间被设下了结界的屋子里幻化出来一朵朵红色的曼珠沙华。 云衍伸手合上了她的眼睛,眼前这张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还是那个高傲暴戾的妖女吗? 床上那滩血污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啼哭声,让云衍有些诧然地回过头,等到目光对上那两个小小的婴儿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鬼川蝶这一胎怀得是龙凤胎,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儿子。云衍有些欣喜地将孩子抱在怀中,却未看见婴儿的心脏处极快的流淌过一丝纯白色的光芒。(_ 而那个从出生到现在都未发出过一点声响的女婴,乌黑的眼珠动了一下,小小的脸上露着一抹诡谲的笑。 章节目录 第56章 归来 铃铛馆的门口挂着一排金色的铃铛,被风这么一吹铃铛声便像姑娘的笑声一样洒落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此间最出名的自然不是这些金晃晃的铃铛,而是有着各种颜色和各种功效的药汤。作为梦觉城最赚钱的地方之一,这里一年四季都被白腾腾的水雾和药香味萦绕着,进出此地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 白辛奈而今已经修习到了火行,体内流淌着的灼热气息折磨地她彻夜难眠,索性拉了云陌和阿拾一起来铃铛馆泡一晚药汤。 馆中分为红白蓝三种铃铛,红色最贵是单人单间的汤池,白色适中是双人单间,蓝色则最便宜是和一群人共用一个汤池。 迎面走来一个满脸笑容的小伙计询问着他们要哪种铃铛,“一个红铃铛一个白铃铛。”阿拾想着自己和云大哥一间,辛奈一个人一间,刚好一红一白两个铃铛。云陌想着自己和辛奈一间,阿拾一个人一间也正好如此,遂满是期待地看了一眼双颊红彤彤的少女,误以为她也是这么想的。 正当三人准备前往汤池时,身后陡然响起一个性感低沉的声音,“再加一个白铃铛。” 这声音不会是......白辛奈有点不想回过头去证实自己的猜测,可那人却在下一刻站在了她的面前,一张迷惑众生的脸上带着一抹轻浮的笑。 “客官,您是一个人吗?” “和这位姑娘一起。” “不行。” 三张嘴同时发出的声音倒让千城不觉的笑出了声,“你们是牵线木偶吗?怎么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三人被他这么一说,都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对方,而后又将视线一齐挪到这张魅惑的笑脸上。千城被他们三人这样看着,突然有一种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的负罪感。为了让这负罪感来的更为直接,在云陌和阿拾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快速地拉起白辛奈的手一路朝着那间敞开着房门的汤池奔去。 “你放开我......” “你放开她......” 门“砰”的一声被关的结实,握在掌心中的手也被用力挣脱开去。白辛奈恨恨的盯着这张可恶的脸,体内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她现在急需泡在用积雪草调制而成的药池之中。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在想些不正经的东西吧?”千城喜欢看她恼羞成怒又努力忍住的样子,依着房门的后背感受着剧烈的抖动,那是云陌和阿拾重重的拍门声。 “吵什么吵,有钱了不起啊。”长着一身肥膘的蓝铃铛客人不满地从药池中站起来,身上还带着几朵黄色的小菊花。 “那是东街的潘屠户,刀法又快有狠,那一刀子下去保管精肉归精肉,肥肉归肥肉。”小伙计小声地对他们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两双放在门上的手立马收了回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对着那张怒气冲冲的脸露出了两抹友好无害的笑。 “云大哥,现在该怎么办?”阿拾保持着笑容,轻声地询问身边的云陌。云陌一把拔出佩在腰际上的剑,对着阿拾露出了一个贱兮兮的笑,后者的眼中则是满满地崇拜。 一道凌厉的剑光过来,紧闭着的门被分成了两半。而事情的最后就是这四个人都被安排在了蓝铃铛的汤池中,而他们的不远处潘屠户正眯着眼睛打着盹儿。 “辛奈,我想喝水。”阿拾尽量压低声音,免得吵醒那个凶神恶煞的屠户。 白辛奈将池岸上放着的杯盏递给他,阿拾被围在这些人中间,连喝水都分外小心。 “小白,我也想喝水。” “你自己不会拿吗?” “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吗?” 白辛奈瞪了他一眼,手指还未碰到杯沿就被一股疾风一样快速的力量错开。 云陌将水杯递到他面前,四目相对的瞬间,迸射出浓重的火药味。“要是一开始就只是一个谎言,不知道会不会令人伤心?”千城在接过水时凑在他的耳畔低声说着,那声音就像是一双无形却有力的手一样紧紧地攥着云陌的心,让他的眼底一时间杀意毕露。 阿拾刚想让云陌帮他把水杯放过去,握在手中的杯子却被后者用力地挥了出去,正好砸在了潘屠户的肥脸上,那双铜铃般大的眼睛瞬间睁开,恶狠狠地将目标锁定住了阿拾。 石头一样坚硬的拳头就这样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阿拾不敢叫出声只好满脸委屈地瞪着后知后觉地云陌,后者带着一脸歉意揉着他的头。 白辛奈体内的灼热之气终于压制下去了一些,脸上的潮红也渐渐退下去,对于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全然没有什么印象。 “小白,我就要离开了,救命之恩也不要你还了。”千城的脸上突然换上了伤感之色,“你只要每天想我一百遍就好了,要是觉得太多的话,九十九遍也是可以的。” “你做梦。”她不知道千城要去哪里,却冥冥之中觉得会再也见不到了。x :/ “我没有梦。”他的眼睛里有过于真实的伤痛,转瞬即逝。“我喜欢的人,或许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千城。”白辛奈叫住那抹被池边候着的侍从披上外衣的身影,“会有的。” 背对着她的那张脸上划过一丝寂然,不会再有了,因为他很快就要死了。 所有有预兆的分离都有可能是永不再见,而等我开始明白过来的时候,你们都已经离我而去了。 没在水下的手被人用力握住,白辛奈看着云陌眼中涌现着她所不熟悉的强硬,明白他是在因为千城而生气。 她用拇指在他的虎口上写了一个字,而后那张绷着的脸逐渐地参和进了笑意,那样的笑也不是白辛奈记忆中的模样,就像他从来也未笑过,此刻是第一次,冰雪消融,春花烂漫。 —————————————————————————————————————————— 这座梦觉城最高的银凰塔,仰着脖子望向它时,会产生一种晕眩感,可它还是及不上朝樱的那座金凰塔,高耸入云,像是要窥探天意一般。千城此刻就站在最顶层的窗户边上,看着眼底渺小的世界。 他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却记得他的妹妹迷萝死在了二十七年前的冬至。阿萝不顾自己的反对爱上了那个凡人,贪婪无厌的人类,哪里会真的喜欢她?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眼底大概只剩下了恐惧和厌恶了吧。 她是他最爱的妹妹,最引以为傲的鬼君,却死在了一个“情”字上,将毕生修为化作了浮世的迷萝花,拥有着遗忘能力的花,不知道能不能抹去它自己的记忆? 最强大的灵魂都不该去沾染情爱,那东西,噬之入骨,无药可解。 可是自己和阿萝一样,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千城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却并未回头。他的手背上停着一缕光,轻盈而温暖,让他不舍得将它抖落。 终于,轮到自己了,连鬼念铃都感应不到的邪恶灵魂。 “阿萝逝去的第一年,你问我,她为何会死?” 千城的身侧多了一张绝美的脸,阳光细腻的融在那张脸上,如梦如幻,鲜花般娇艳的唇瓣启合着:“你告诉我,那是因为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动了不该动的情。” “是啊,她是有史以来法力最强大的鬼君,却偏偏对凡人动了情。” “所以你杀了当时的君王牧野执,还试图毁了整个王朝。”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明深意的笑,云阮看着那双忽明忽亮的眼睛,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明深意的笑。 牧野执的死因对于凡世而言一直都是一个迷,他是在一天夜里突然从高高的金凰塔顶跌落了下去,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爬上那座通天的高塔,可是却在塔底找到了他的残肢断臂,据说一只手上还死死的握着一方绣着合欢花的锦帕。 “我以为自己不会和她犯同样的错,轻易的丢失自己的心。” 那座通天的巨塔是那个人为阿萝造的,他是历代君王中最离经叛道的一个,在位时干了不少劳民伤财的事,其中之一就是造了金凰塔。 他死前曾说过,每当自己站在塔的最高层时,才会觉得配得上阿萝。 那时千城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只觉得这个凡人死一千次都不够。而今,他却懂了。抵在窗口的手收了回来,攥着这些温度,让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我喜欢你。”这句话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你呢,是否也曾有片刻喜欢过我?” 云阮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而放弃一切,可就在刚刚,她差一点就要说出一个“是。”,差一点就下不了手。 冰冷而阴暗的世界里,他牵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的将自己送上王座,任何时候只要一回头,他总会站在身后,早已习惯了他的陪伴,早已将他融进了自己的血肉了,从来不愿承认的事实,直到这一刻,全都爆发式的涌现上来。 不要再去回忆,这样会舍不得。云阮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直到指甲嵌到肉里去,才让“没有”两个字听起来不带一丝感情。 “果然,你喜欢的是云陌那个凡人啊。” 塔的四壁上布满了一道道细碎的裂纹,岁月的侵蚀片刻也未曾停止,可是为什么只有“爱”,不会随着年月的流逝而消亡。 “动手吧。” 他的眼中没有了平日里的邪魅,有的只是一抹平淡的笑。卸下了所有的浓墨重彩,此刻站在云阮面前的只是一具稀薄到近乎透明的躯体,而千城,就在刚刚同他的心一起死去了。 在重紫色的光穿透身体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一滴眼泪落在自己的脸上,四周的一切也在不断的变幻着,壁上的裂纹开始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级级通往那把王座的黑色台阶,那里端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笑起来的时候,像是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色,有着夺人心魄的美。 而在千里之外的金凰塔上,也有一个人站在塔的最高层,伸出素白的手,仿佛这样便可以触摸到那座奢华依旧的殿宇。 那里是承华殿,曾经住她最爱的父王。长欢的眼中慢慢覆上了恨意,停在半空中的手紧紧的握成一个拳。 她身侧的紫衣女孩有些不悦地看着那扇比她人还高的窗,脚尖踮了许久也只看到一星点的风景。那张精致的娃娃脸上闪过一丝阴狠之气,用手指在墙上画了一个圆,眼前豁然出现了一扇新的窗户,正好适合她的身高。 梓灵趴在窗子前,像是被眼前的景致吸引了,脸上带着甜美的笑,这样的她,凭谁见了都会心生喜爱,绝不会相信这会是个嗜血且变态的小恶魔。 “想要杀我的人,就住在那里。” 梓灵顺着她的手指,看见了此刻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宇中正坐着的一个人,那人身上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正是牧野和池。 “是他吗?”梓灵兴奋的指着牧野和池问道,此刻她的瞳孔中一片重紫色,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你能看得见他?”长欢明显有些吃惊,尽管知道了这个孩子拥有着多么恐怖的力量,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她纯真可爱的外表所迷惑。 “灵儿的眼睛可以看的很远很远呢。”甜美的声音中夹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要不要现在就杀了他呀。”白嫩嫩的手抓着一把风,却也同时抓住了百里之外那个男人的脖子。 与此同时,承华殿中牧野和池突然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了,就像有谁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无济于事,濒临死亡的恐惧让本该高高在上的君王狼狈的在地上乱滚。端着茶水进来的宫女看着君王怪异的行为和他那涨得通红的脸,吓得连呼着:“来人呢,来人呢......” 一时间,屋子里就陆陆续续的挤满了人,梓灵看的有趣极了,“咯咯”的笑出了声。 “我要亲手杀了他。”长欢握住那双小手,有什么东西在风中飘散开来,发出淡紫色的亮光。那一头的君王霎时觉得脖子上的束缚一松,贪婪的呼吸了一口气,才发觉身边不知何时聚了一群人,他们的眼睛里都映着一个个狼狈不堪的自己,面上是将露未露的惊异。 “滚。”气急败坏的吼叫声后,那群人又全都一溜烟的消失的干干净净。偌大的承华殿内又只剩下了牧野和池一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有余悸。 她今天登上这座塔,可不仅仅是为了想要看一看昔日的王宫,更重要的是她在等一个人。而那人,现在就站在她的身后。 长欢突然有些紧张的不敢回头。若是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宫变,她现在应该成为他的妻子了。 那个曾被誉为悯月王朝第一才子的宋时州,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古铜色的面庞上全然没有了往日儒雅的痕迹,细细的汗水布满额头,出口的声音中却听不到一丝疲累,有的只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属下拜见公主。”在得知她还活着的时候,宋时州感觉自己就像是重获新生了一样,一刻都未曾停歇的赶到这里。 “宋时州,你过得还好吗?”长欢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小小的人影白衣乌发,却很是陌生。 “属下很好。” 长欢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对上那样热切的眼神,一颗心却激不起一丝波澜。她抬手为他拂去盔甲上的尘埃,“你以前总是那样的抵触习武,可你的父亲又偏偏是个顶顶厉害的将军。” 宋时州这才想起自己如今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影子,淡色的红晕不自觉的染在他的两侧脸颊上。 “从前是时州愚昧,不知道在乱世之中能保护自己在意之人的唯有这双拳头。” 这个瞬间,长欢觉得自己和宋时州都长大了,背负仇恨而活的自己和他一样,终于长出了一颗坚韧的心。 “可是你还是一个卑微的凡人啊。”蓦然想起的童声,让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梓灵的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仰头看着宋时洲。 “凡人都一样,毫无用处。”看着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宋时洲竟然有了一种徘徊于死亡边缘的错觉。 “她是?” 还未等长欢开口,梓灵就握住了他的手,甜甜的说道:“我叫梓灵,是长欢姐姐的妹妹哦。”说完之后,调皮朝着长欢眨着眼睛。 “是啊,灵儿是我的妹妹。”长欢温柔的摸着女孩柔软的发丝,眼中闪过一抹深沉的笑。 她告诉梓灵,自己离开她的十八年里,忘了从前的一切,一直以牧野长欢的身份生活在王宫里,可是她的王叔牧野和池却杀了她的父王和母后,最后还想杀了她。 这样的谎言,编织的不尽完美,可是那个孩子却相信了。当那双小手抓住她心脏的那一刻,长欢才知道,梓灵从一开始就只是在玩一个恶俗的游戏而已。 宋时洲未在追问下去,而是再一次跪在了地上,双眼中燃着炽热的光亮,“只要公主一声令下,时洲和碎叶城的将士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杀入承华殿。” 碎叶城历来是所有城池中兵力最强盛的,到了宋时洲的父亲时兵力更是达到了朝樱的三分之一。 “朝樱的血已经流的够多了。我只要你在明日的芙蓉花宴上,控制住整座王宫的禁军,不要让他们有机会踏入芙蓉园一步。” 宋时州看着从少女身上流露出来的稳重和淡然,她果然和从前不一样了。那件事从一进来就压在自己的心底,却再没有勇气问出口。 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让他主动握起那把刃如秋霜的剑,从前那个父亲如何逼迫都不愿习武的他,竟然有一日也会出穿上戎装。 因为他爱慕着的公主,死在了一个月前的宫变中,而她死的时候,自己刚刚写好一首诗,想着在她十八岁的生辰宴上送给她,而彼时她会成他的妻。 只是那纸婚约,恐怕不会再有兑现的一天了。 “公主想要只身一人......”他看着跃然于那双眼睛中的答案,觉得此事万万不可。牧野和池心狠手辣,她只身一人,如何应对的了?x 电脑端:/ “我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今日就不会站在你面前。”那点光打在她春花般娇嫩的脸上,上扬的嘴角带着一抹自信的笑,至华至美。 “是。” 宋时洲隐下眼底的波动,起身离开时,望了一眼立在窗户前的身影,而这一望也成了永别。一年后,当他牵着一个孩子的手再次登上金凰塔,站在一年前她站过的地方时,无比悔恨着当日的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勇气说出那番话,没有勇气带她离开这个乱世。 一个月的时间,毁去了她曾今温暖华丽的保护壳,却让她长出了属于自己的羽翼。 正当宋时洲将视线收回时,却不自觉的瞥了一眼那个紫衣女孩。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一瞬间,似乎看见了女孩的后脑勺长出了一张美艳的脸来,正对着他露出一个阴冷至极的笑。再看时,却只有那头乌黑柔顺的发丝,被一根红色的发带束着,随时都有可能散开来。(_ “这个孩子绝不简单。”这个念头,占据着宋时洲的心,他甚至觉得,她可能会伤害公主。高耸如云的金凰台,他上来的时候一心念着公主倒是不觉得疲累,反而是下去时,想到明日的芙蓉花宴和女孩诡异的笑脸,竟有些累得喘不过气来。 章节目录 第57章 牧野家(一) 她从前不知道,凡世的烈酒,喝下去的时候可以让涨的发疼的心稍稍好过一点。难怪,那个人这样喜欢酒。 她从来没有容自己放肆过,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她是一族之君,她生来就该受到众生的敬仰,她不能心软,不能害怕,更不能爱上任何人。 她开始有些后悔了,或许是酒劲的作用,这点后悔正在一点一点的扩大。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还是一个连摄魂术都不会的孩子的时候,那个人就陪着自己了。他有挺直而修长的背影,他说话的声音细腻而温柔,他的眼中有温暖的光,而那光从来都只属于自己。(_ 可是,她不能爱他。在得知白辛奈的存在后,就不可以爱他了,因为,他最后会死,而且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居然流眼泪了,云阮抬起头,努力地想要让它收回去。断断续续的记忆中,她又想起了云陌,和那个人全然不同的人族少年,不危险,不强大,让她觉得很舒服。所以她将那份爱全部都转移到了云陌的身上,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那个人带给自己的痛苦。 可是她错了,他已经渗入到了自己灵魂的深处,凭谁也无法取代。她从前不愿承认,只是将他对自己的喜欢和在乎,当成了理所应当。直到他真的死了,才念起他所有的好,所有从未明说却连傻子都看得出来的爱意。 可笑的是,她杀他的时候,够冷血,够无情,没有一丝颤抖。 原本寂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嗤的笑,“堂堂鬼族之君,竟会在这里借酒消愁。” 云阮握着酒的手顿了顿,而后又灌入了大大的一口,只是眼中却换上了一向的高傲阴狠。 “我也会难过啊,尤其是杀了最喜欢的护法。”她的声音倒是听不出半分所谓的难过,云衍站在她身前,看着她缓缓勾起的唇角,说道:“你所爱的从来都不是陌儿,也不是千城,你最爱你自己和滔天的权势。” 云阮并未反驳,而是加深了面上的笑,“还是你了解我。说吧,出了什么事?” “牧野和池死了。” “谁干的?” 只是过了一夜,谁会有这个能耐,在云衍的眼皮底下杀了他。 “牧野长欢。” 这个名字让云阮的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震惊。浮世已毁,她不可能还活着。 “还有你的妹妹,梓灵。” 如果说第一个名字已经让云阮觉得够震惊,那么第二字,更是在震惊中添上了一丝怒意。 一个时辰之前,牧野和池和一众妃嫔坐在芙蓉园内寻欢作乐,全然不知浓重的杀气正在朝着他们逼近。 每一代的君王都极为珍视的芙蓉花宴,本该是一场和乐融融的家宴,可到了牧野和池这里,已经全然变了味。靡靡的丝竹之音融着女人娇媚的笑声,落入一人的耳中时显得尤为刺耳。 满园子的芙蓉花,开的比往年更为鲜艳。重重花色之中,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摘下了其中最娇嫩的一朵,衬着她的笑越加的天真无邪。 只是那朵花上却开始染上了鲜血一样的红,几乎是同一时间,整座园子的芙蓉花都变成了血红色。不知是谁先叫出了声,紧接着这样的惊恐声此起彼伏。x :/ 花枝招展的妃嫔们此刻都顾不上仪态的想要逃离这里,可是那些花却发了疯似的狂长上来,将他们都困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中。 坐在首位的君王,却比这些妇人“镇定”许多,不是他不想离开,而是他的身子被人施法定在了座位上无法挪动分毫。 渐渐的叫喊声弱了下来,众人都将视线黏在了那抹不断靠近的人影上。 红色花海中,白衣女子款款走来,夺去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她的面上带着笑,那笑只让牧野和池感到无比的惊恐,他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染着雪色和血色,二者融在一起时,变成了最致命的杀刃。 “我父王的王位,叔父可坐的安稳? 那位新王听后当即吓得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却依旧无法从座位上离开。 “来人护驾,来人......” 只是任凭他怎么呼喊,此刻站在他身前的依旧只有牧野长欢一人,而那些妃嫔和宫女早已昏倒在地,失了意识。 “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因为没有人会来救一个谋朝篡位的卑劣之徒。” 当一把白森森的剑抵着新王的脖子时,他竟像一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拼命地哀求着少女大发慈悲地饶自己一命。 “慈悲之心,我可给不了你。”锋利的刀刃刺破他的皮肤,流淌下来的血液让新王的面色苍白如纸。 “王兄......王兄他还没死......孤只是将他......将他囚禁在了地宫......不要杀我......” “你最好没有撒谎。”脖子上的刀刃稍有放松,这个消息对于长欢而言太过惊喜和意外。 “孤对天发誓,王兄......王兄他真的没死......”就在他以为那把刀会彻底离开他的脖子时,带着寒气的白光极快的落下,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x 电脑端:/ “可你依旧该死。” 长欢冷冷的看着死透了的牧野和池,这个人啊,从前还抱着自己去看冬时的第一场雪,告诉自己,他有多喜欢这样洁白无暇的世界。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被权欲蒙蔽了心的骗子。 漫天血色的花朵在这个时候,纷纷败落,整个园子都下起了一场凄美的花雨,鲜血一样的颜色,不祥,不洁。 在长欢的身后,梓灵那张娃娃脸上露着一抹诡谲的笑,喃喃地说着:“终于可以长大了。” 长欢记得母后曾说过,父王的眼睛里再也不会有笑容了,那时候她还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父王见到自己的时候,明明笑的慈爱而温暖。 直到现在看到这个消瘦的不成人形的君王,听他用微弱而沙哑的嗓音讲起那个叫“绯”的女子时,长欢才开始明白,父王的心,在很早以前就死了。 地宫很暗,脚下的台阶沾上了浓重的湿气,冰凉就在不知不觉中撩拨着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激烈的咳嗽声回荡在幽深的地宫中,那声音像是压抑了许久一下子爆发出来的暴风雪,急促中带着悲鸣。 渐渐地开始有了微亮的光芒,靠着那点光,长欢看见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四肢皆被铁链锁着,乱糟糟的头发遮去了他的大半张脸,可长欢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父王。”她用力的将那些铁链斩断,抱在怀中的那具冰冷身体,让她不敢确定自己的父王是否还活着。 过了很久,耳边才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欢儿。” 所有坚强和隐忍都在这一句叫唤声中化作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在奄奄一息的君王面前,她不是什么月神的转世,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她只是一个离开家太久的孩子。 “欢儿回来了,父王。” 无论她有多么不愿意承认,可是她的父王真的就快要死了,被死亡的阴翳笼罩着的脸上,再也寻不到半点往日的荣华。 “真好,真好,让孤在死之前可以见到孤的欢儿。” 他的身上布满了一道道鞭痕,那些伤痕溃烂后散发着阵阵腥臭,长欢想要将它们从父王的身上抹去,而就算靠着月神之力,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也撑不了太久。 长欢的心底藏着一个谜团,这个谜团该由她的父王来解开。那个女人的话是用来骗她入局的,但有一点她讲的或许是真的,自己的体内流淌着鲛人的血液,她的生身母亲是一个鲛人。 “母亲,欢儿的母亲,到底是谁?”她看着那双灰白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死气沉沉的脸也因此而有了一点生息。 “你还是知道了。这些事,孤本想着一辈子都不告诉你的。”君王的眼神继而变得很缥缈,就像是陷入了某段深埋的回忆中。 章节目录 第58章 牧野家(二) 那一年,王城下了好大的雪,鬼哭蝶盘旋在青灰色的天际,发出类似哀怨的呜咽。城垣上的寒风吹散了积在青砖上的雪,那时的牧野睿初还只是一个不被重视的三皇子,他仰起头看着父王沉寂的脸和拧在一起的眉,顺着那束冰冷的目光,他第一次看见了那个倔强的小女孩。 或许是自己站在高处的缘故,那个女孩的身影显得那样的单薄而渺小,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落在雪地上,他生怕那个女孩会这样被积雪吞没。 男孩小小的心因着女孩艰难的行走,第一次尝到了漂浮不定的滋味。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了男孩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可惜她却并未看清楚男孩的容颜,只记得那是一双干净的不染一丝俗念的眼眸,还有那抹被雪模糊了的笑。 “他的笑真温暖。”女孩很想再靠的他近一些,却只能吃力地跟在这些人身后,依着他们留下的脚印片刻不停的前行。 这个世界就像快要被雪湮灭,枷锁束缚着的小手早已失去了知觉。她是一个鲛人,因为仰慕凡世而擅自离开了梵息海,却被渔民所捕高价出售给了那个锦衣华服的男人。 男人将她养在自己的府中,派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他看着她时眼中带着过于炙热的光芒,她害怕这样的目光,每一日都在想着要如何逃走。 就在小鲛人欣喜的发现自己终于能够幻化出双腿,可以回到梵息海中时,那些粗鲁的官兵就闯进来将她带走了,她看见男人望向自己时痛不欲生的眼神,就像被人夺走了心一样。 而后小鲛人就和这些从未谋面的人一起,带上了重重的枷锁,走在了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她刚刚长出的双腿还很娇嫩,每走一步都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疼,却因为那个男孩的笑,直到她重新回到梵息海中,一颗心都未曾彻底冷去。 “父皇。”牧野睿初看见有雪花落在君王牧野执的鬓角上,让他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大司马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小初儿一直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只不过他却偏偏生在了素来擅长勾心斗角的帝王家。 牧野执没有说话而是摸了摸小初儿的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小初儿跟在君王的身后,他看似很疲惫,因为那是他最信任的臣子,大家都这么说。 后来那个女孩儿再也没有出现过,大司马一家也成了朝中的禁忌,再没有人谈论起。 小初儿有时会想那个女孩儿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可是随着自己一天天的长大,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眉眼,终于被年月碾压的只剩下了一个缥缈的梦影。 父王在位时他的后妃一直未能生下一个月神转世的孩子,不知从哪一天起他变得极度暴躁,不仅下令砍去了那片他自己亲手种下的合欢林,还将那些被认为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哥哥们一一逐出了王城,去看守城池。不知从何时起偌大的王宫内只剩下了小初儿和卫姬夫人的孩子牧野和池。 一些趋炎附势的朝臣开始巴结自己,可是牧野睿初却从未想过要成为帝王。(_ 他的母亲原是卫姬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因着举世无双的舞技被父王破格封为夫人。宫人称呼她为柳夫人,时间久了连她自己也快要忘了那个似乎不再重要的名字。 小初儿始终相信有一段时光他的父王是爱过母亲的,或许是因为那幅一直挂在母亲寝宫中的画像,他也是从那副画像上知道了母亲的名字,绵月。画像中的女子眉心贴着红色的花钿,在各色的花影中翩然起舞,人比花娇。 只是原来惊鸿一瞥的舞姿终有一天会看腻,更何况是人。 母亲从来都不去和其他的后妃争宠,看向自己的时候总是带着柔柔的笑,她不是王宫中最美的女人,也不是父王最爱的女人,却是小初儿心中最好的母亲。x 大家都说父王最爱的是那个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神秘女子,相传她有着倾城之貌,却从不爱笑,而父王为了博美人一笑,不惜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为她建造了一座通天的金凰塔。此事遭到了大司马南宫献的极力反对,这个父王从前最为依仗和信赖的臣子,在接下来的第三日就被冠上了谋逆的罪名,父王一怒之下下令将整个南宫家流放到了极北的蛮荒之地。 金凰塔还是造成了,以一种傲然于世的姿态,仰望着匍匐在它脚下的世人,只是没有人知道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是否笑了。 小初儿从未见过母亲的舞姿,可是当他有一天真的见到的时候,却变成了最后的诀别。那一舞是在他的十一岁生辰,他生在十二月,是个万物萧瑟的季节。 小初儿的父王已经许久未曾上朝了,他生了很严重的病,连医术最高明的孙太医都束手无策,大家都说父王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这一日,纷纷扬扬的雪无休止的落着,小初儿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梦见了鬼哭蝶盘旋在白雪皑皑的天际,那个小女孩儿走在一望无际的宫道上,任凭自己怎么追赶她还是消失在了斑驳的宫墙尽头。小初儿跑累了,在雪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渐渐地听见了母亲正在呼喊着他的名字,温柔而哀伤,盘旋在天际的鬼哭蝶不知何时全都变成了母亲的模样。 小初儿一下子从梦中惊醒,额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母亲,母亲。”他急切地唤着却久久无人回应,孩子的心中开始摇曳起不知名的幽火,快要将他的灵魂燃尽。 门外是雪白一片的世界,不知跑了多久,小初儿终于在城垣上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雪色与天色之间只余下他眼眸中的这抹红色。 红色的衣裙鲜艳而张扬,他的母亲在积满雪的城垣上翩然起舞,小初儿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这惊艳众生的舞姿,竟有些看痴了。 最后一个回旋,母亲的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失了血色的唇畔却始终保持着那抹笑。 而下一刻,那袭鲜艳的红衣便从城垣上跌落,宛如一只美丽的蝴蝶。雪下得越加紧凑了,地间只剩下了小初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的身上还穿着母亲亲手为自己缝制的新衣,却抵不了此刻入骨的冰寒。 第二日,父王就宣布小初儿成为新一任的王,孩子红肿着眼踏入这座充斥着浓重药味的殿内。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相信父王真的已经病入膏肓。 小初儿看着眼前这张消瘦的脸,很难想象这是他叱咤风云的父王,十一岁的孩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死死的抱着牧野执的身体。他的母亲不在了,如今连父王也要走了吗? 君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摸着他的头,唤道:“初儿。”嘶哑破碎的声音倒不像是从口中发出来的,更像是某样年岁久远的器皿的回声。 “母亲死了,父王不要走好不好?”孩子逐渐张开的脸上,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串一样落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初儿,从现在起你就是君王了,而王者是不应该落泪的。”牧野执的双手突然又有了力气,重重的按在小初儿的肩上,“这样你的母亲也该死得其所了。” 小初儿周身的血液骤时凝聚在了一起,不敢用力去咀嚼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太过痛苦,也太过沉重。可是他的父王偏偏要将这样血淋淋的事实毫不掩饰的讲给他听。 “君王不该有一个出身低贱的母亲。”牧野执说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在小初儿的心上,让他止住了眼泪,让那双干净纯澈的眼睛里,头一次染上了杂色。 “你知道在一众王子中,为何孤独独选了你吗?”他的声音似是透过苍穹倾斜下来的,让小初儿的心弦紧紧的绷在了一起。 “因为你曾让阿萝露出了笑容,她说过孤的初儿有着像白雪一样干净的灵魂,能见到你,让她觉得很欢喜。”君王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变得极为温柔。 小初儿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唇瓣,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他不认识父王的阿萝,他却厌恨她也厌恨自己,因为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害死了母亲。 “初儿,不要王位。”他从未想过要成为君王,他要的不过是恬然无争的生活,只是这对于王室而言终觉太过奢侈。 “你会做的比孤更好,只是记住,不要像孤一样,轻易遗失了自己的心。” 牧野执像是累极了,全然没有在意小初儿说的话,而是唤人将他送了出去。殿外的风,那样刺骨,快要将人的骨头都悉数磨碎,小初儿失了魂似得跟在宫人的身后,他的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跌进了深不见底的巨渊中,再也捞不上来了。 章节目录 第59章 牧野家(三) 世人都说,现任的君王牧野睿初是一位明君,心怀苍生,忠厚仁恕。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充盈了他父王在位时日渐空虚的国库,安抚下自那时起就不断沸起的民愤。 这样的太平盛世,源自历代君王的励精图治,却在牧野执在位时衰败,又自他手中重盛。 十年的时间,让他从一个天真无邪的三皇子,变成了坐在王座上失去了欢笑的君王。 他不再喜欢冬季,也不再喜欢雪,这两样东西一旦和记忆叠加在一起总是太过痛苦。他的心里装下了江山,装下了黎明百姓,却再也装不下从前的自己。 他有王后,那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的端庄从容,他与她相敬如宾,却不爱她。 他有一群忠心耿耿的臣子,他们尽心尽力地辅佐着自己,他可以同他们谈论国事,谈论庆典时的各项事宜,却不能谈心。 他有整个天下,却很孤独。 他喜欢上了烈酒,却总是一个人坐在夕阳下的落君台上独酌,他的酒量极好,无论喝多少都不容易醉。他喜欢让自己的身上披满霞光,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稍稍回想起了旧时光里的自己,站在高高的城垣上,怎么也看不够这些多变的云霞。 直到有一天,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放荡不羁的青年,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好样貌,他叫兰泽。 兰泽也爱饮酒,只是他却极容易醉。他喝醉的时候,会一直念叨着一句话,“我会找到你,天涯海角。” 他们成了朋友,酒肉朋友,也算是朋友吧。牧野睿初一直知道他并非凡人,一个普通的凡人不会像他这样洒脱自然,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得的出入戒备森严的王宫。 凡人牵绊太多,想要的太多,得不到的更多。 兰泽说,他找了一个人很久,那人是他心爱之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到她。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染着橘红色的霞光,他在笑,可是牧野睿初却觉得他很难过,所以他告诉兰泽,那就一定不要放弃。 兰泽怔怔地看着他,而后拍着他的肩膀大声笑了出来。落君台上,两抹被夕阳染红的背影,一人一妖,却因为彼此的存在而感到片刻的温暖。 牧野睿初也有喜欢的人,那个走在漫天大雪中的女孩。可是他却不能像兰泽一样,寻遍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只为找到她。 因为他是王,所以不能任性。 那一日,兰泽像往日一样抱着一坛酒,坐在牧野睿初的身边,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眉眼间有着藏不住的喜悦。 他说,睿初,你知道吗,我终于找到她了。他喝了很多酒,却头一次眼中没有醉意,那里有的是明亮的光,灼热而欣喜。 牧野睿初为他感到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也是那一日,他们喝了比往日多上很多的酒,兰泽没有醉,倒是他先醉了。(_ 兰泽的心爱之人,是他的王妹牧野画。画儿自幼体弱多病,一直深居在楚危宫中,他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识的,却很开心他能成为自己的妹夫。 他亲自为他们主持婚礼,看着兰泽略微紧张地从他手中牵过画儿的手,看着满座宾客脸上的笑容,看着满屋子的喜色,突然觉得既温暖又孤独。 画儿很喜欢兰泽,这种喜欢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他每次去看她的时候,画儿的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这样的笑遥远而梦幻,可是他知道自己也曾拥有过。 他和这个妹妹算不上亲近,整个王宫,和他血脉相连的也就剩下了画儿和越王和池,和池比自己小三岁,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少年,牧野睿初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向来温顺的弟弟,有一天会对他露出锋利的爪牙。只是那个时候,他不是太恨他,甚至有些感激他。 兰泽成亲后曾问过他:“若是心中所念的不止眼前之人,该怎么办?”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着自己看不懂的怅然。 “你可不能做什么对不起画儿的事。” 兰泽的神情有恢复了往日的洒脱,“有个这么厉害的哥哥在,我哪里敢啊。”x 直到画儿去世后,看见彼时站在兰泽身边的青衣女子时,他才有些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开始时,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身上有着那个人舍弃了一切留下的祝福;可是到了后来,我开始分不清自己的喜欢是因为你还是因为那个人。 自那之后,兰泽就很少来落君台了,牧野睿初又变成了一个人,喝着越来越寡淡的酒,看着渐渐感到厌烦的云霞,当着世人心中的明君。 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成不变的继续下去,直至死亡将他带走。可是,上苍却在某一日睡醒时,忽然记起了这个可悲的君王,想着要给他一点补偿。 兰泽救起了一个伤痕累累的鲛人,牧野睿初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仰着头看向窗外的一株桃。 鲛人的血是冷的,流下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唱出的歌足以魅惑众生,只是这些都存在于传说之中,没有人真的去证实过。而当牧野睿初见到鲛人的一瞬间,他知道了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她有白雪一样的皮肤,琉璃一样的眼睛,她的眉眼生的极魅,却是不沾一丝俗气,乌黑的发丝湿漉漉的披在腰际,而腰以下是一条半露在水面的绯色鱼尾。 她看向牧野睿初时,眼睛里竟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 这个孤独了太久的君王,在鲛人的面前留下了一行泪水。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落泪,或许是因为一直不敢奢望的东西,有一天会以最美好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鲛人冰凉的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不解的望向他。牧野睿初突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鲛人没有挣扎,而是安静的靠在他的胸前,听着自那颗心上传来的强劲而有力的跳动声。 她受了很重的伤,兰泽说她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才会不顾危险的游入人类的领域,牧野睿初听到这里时,藏在袖子中的手不断地握紧。 他要用余生好好爱她护他,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只是这样信誓旦旦的话,最后却还是没有办法做到。 他叫她绯,不单单因为她喜欢绯色的桃花,还因为这个名字好像很久以前就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了,只是一直到现在才找到这个名字的主人。 绯的伤还未痊愈的那段日子里,牧野睿初每天都会来看她,绯还不太会说人类的语言,也听不太懂牧野睿初的话,可她依旧会眨着长长的睫毛,认真的听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 “睿初,你喜欢她吧,这么美丽的女子,若是没有画儿,我才不舍得让给你。” “喂,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你走错方向了,你的绯不再这里......你,你,你,这些可都是我珍藏的佳酿啊.......”某人十分心疼的看着碎了一地的酒坛,而后大声叫嚷着:“牧野睿初,我要跟你绝交。” 这样的闹剧,兰泽永远也不觉得厌烦,只是暗暗心疼他那些被砸碎的好酒。后来他学乖了,施了个障眼法,将酒都藏了起来。 就在他昂首挺胸,准备迎接胜利的时候,那些酒却在绯的欢笑声中重新被牧野睿初看见了。 “绯,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叫恩将仇报。” 某人委屈巴巴的看着这次碎的更多的酒坛,小眼神那叫一个恨。 绯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可以离开那池湖水,而她的鱼尾也会在离开水后变成一双修长的腿。牧野睿初为她建了一座立在水中的宫殿,宫殿建成的时候,他开始有些明白了那时候的父王为何会不顾众臣的反对执意要造金凰塔。 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啊。 这座算不得奢华的宫殿,并未耗费太多的人力和财力,大臣们也只是以为他们的君王心血来潮的想要这样一座水上的宫殿,加之如今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遂无一人觉得此事不妥。 牧野睿初亲笔为这座宫殿提名为琅寰,殿内的每一件摆设也都是他亲自挑选安放的,年轻的君王只要一想到住在里面的人是绯时,就觉得这多么像是一场奢侈的美梦。 他喜欢听她无拘无束的笑声,喜欢看她赤着脚走在地面上,喜欢枕着她柔软的胸脯,嗅着她身上咸咸的海水味。 “绯,为我生个孩子吧。”他抱着她,温柔的说道。 “鲛人和人类结合所生的孩子,会被世人瞧不起的。”人类的语言绯已经可以说得很好了,她湛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你忘了,我是王啊,没有人敢瞧不起我们的孩子。”他亲吻着绯鲜花一样娇嫩的唇瓣,将一字一句的承诺虔诚的双手奉上。 三个月后,绯有了身孕,牧野睿初欢喜的连批阅奏折的时候,嘴角都会不自觉的往上扬。 也是在那个月,大司命叶衡修带着“血月即将重合,人族和鬼族一战在所难免”的消息进宫,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他第一次见到了大司命的女儿叶子宁,那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爱笑,爱玩,爱撒娇,好像永远也不知烦恼;第一次发现那个向来冷冰冰的白里遇,在面对子宁的撒娇时,眼底会流淌过一丝柔软。 他从未在叶衡修的脸上见到过如此凝重的神情,自神族陨世后,因着楼拓族和牧野家的月神之力,人族百年来都处处压制着鬼族,成为人鬼妖三族的最强者。可自从鬼族诞生了有史以来法力最为强大的鬼君迷萝之后,这一格局就开始慢慢发生着转变,可迷萝却在十年前突然死去,而新一任的鬼君夷戈是个颇为神秘的女子,近些年来鬼族也一直很“安分守己”,未曾有什么大的举动。 却不想这般平静的背后,正酝酿着一个足以将人族全部毁灭的巨大风浪。 那个月,过得比以往的每一个月都要漫长。血月即将重合的消息不胫而走,阴霾笼罩着整个朝樱。牧野睿初每日坐在冰冷的王座上,同臣子们探讨着如何御敌,而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很恨自己不是月神的转世。为君者,若是不能保护他的子民,那样的君,可真是失败。 “陛下,是时候开启地宫的结界了。” “真的到了如此地步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鬼族此次来势汹汹,臣现在只有三分把握可以取胜。” 这个回答,无疑让牧野睿初的心沉到了谷底。只有历代君王才知道的地宫中,除了藏着王朝的至宝月灵佩以外,还凝聚着一方强大的结界,那是历代君王死去后留下的守护之力。祖训有言:不到万不得已,断不能启用。 牧野睿初还是每晚都会去琅寰宫,他不许自己将这份沉重带入那座宫殿,只有在绯身边时,他才觉得战争,死亡,毁灭......全部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那些日子里,绯总是睡得不安稳,她时常从睡梦中惊醒,眼底还残留着惊慌。 “睿初,要是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绯摇了摇头,她将牧野睿初的手放到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是个女孩。”掌心传来的奇异触感,让牧野睿初像个孩子一样惊喜又好奇。 只是那一战还未到来,绯却先死了。 牧野睿初发了疯似的寻遍了琅寰宫的每一个角落,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在他精疲力尽的倒在台阶上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啼哭声。 殿前的湖水慢慢的分开,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正在朝他而来。那是一个透明的泡沫,泡沫中有一个小小的女婴,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声的泪水,他抱着这个孩子,知道他的绯再也回不来了。 他却来不及悲伤,因为他的王朝正面临着毁灭。 他是王啊,生来就不该奢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场奢侈的美梦,终于该醒了。醒来后的君王竟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个满目疮痍的王朝,每一刻都有人死去,每一眼,看见的都是痛苦和狰狞。 那方结界已经布满了碎痕,整个朝樱都融在一片血色中,不知是因为那轮硕大的血月还是因为从倒地的躯体中流淌出来的鲜血。 而后世人看到的是一个傲然于世的君王,立在高高的城垣上,以一介凡人之躯,面对成千上万嗜血的鬼族而毫不畏惧。 他雄厚的声音响彻天地,震颤着每一个凡人的灵魂,“魂不灭,气不绝,人族永存。” 原本低迷的士气被再度点燃,脆弱而短暂的生命,因为心中的信仰而团结在了一起。死亡仍在继续,只是没有将士退缩,他们脸上有视死如归的决然。如果开启光明的大门需要新鲜的血液,那就把我的拿去吧。 他们终于迎来以血流成河为代价的胜利,当曙光再次降临时,没有人注意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留下了两行热泪。 所有的不幸都会过去,而那些曾经深爱过的人真的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遗忘吗? 后世关于血月之战却只有寥寥数笔的记载,因为没有人愿意再去回忆那样一个到处充斥着死亡的梦魇。 那一战后,朝中的臣子死伤过半,那些从来都是忠心耿耿的人啊,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王朝。而那个曾以一言壮千军士气的君王,也随着那一战的结束彻底的死去了。 自那以后,牧野睿初一直将自己关在琅寰宫中,不理朝政,不问世事。直到王后慕容昭携着在战争中幸存的大臣跪在殿外整整四天,才让君王再度亲政。 那扇门缓缓的开启,从里头走出来的君王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婴,那是个可爱至极的孩子,看向王后时“咯咯”的发着笑。慕容昭一直未能有个孩子,这一刻她竟无比希望可以成为这个孩子的母亲。 “今日的阳光刺的孤眼睛疼。”他回望着这座融着自己许多心血的宫殿,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赤着脚走在地上的女子,她有白雪一样的皮肤,琉璃一样的眼睛,她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传孤的旨意,自今日起,封琅寰宫,永不开启。”君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悲痛,这座宫殿失去了它的主人,没有人再有资格入住它。 —————————————————————————————————————————— 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真相,有泪水自长欢的眼角划落,滴在那个失去了生机的男人脸上。 “父王还没有告诉欢儿,母亲她是怎么死的?” 只是怀中的人已经无法再回答她了,牧野睿初的这一生有过天真无邪,有过心灰意冷,有过灿若星辰的爱,也曾心怀天下,不畏生死,然而最终他死在了这阴冷昏暗的地宫中,死在了他最疼爱的公主怀里。 长欢擦拭着他脸上的污秽和血迹,记忆中的父王算不上俊美,不那么出挑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时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韵,孤独而桀骜。 可此时捧在长欢手中的这张脸,只剩下了安静和平和。或许死亡对他而言,才是一种解脱吧。 身后站着的第三个人,终于在长欢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发出了声响。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从昏暗角落里缓步走来的孩子,轻盈地听不到一点脚步声。 “灵儿?”长欢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一颗心跳的极快。 “是姐姐。” 梓灵低着头小声的说着,像是做了事害怕被责骂一样,“是姐姐杀了你的母亲,因为她的要用来做彼岸的琴弦呢,一整个鲛人族的血,她是最后一个。” 心跳快的就要不受自己的控制,出口的声音干涩而不安:“你的姐姐是谁?” “你不知道呀,我的姐姐可厉害了。”孩子的眼睛里闪着无比兴奋的光芒,突然间抬起头用看着猎物一样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长欢。 “她叫夷戈,是鬼族之君。” “鬼君。”长欢念着这两个字,这声音倒不像是从她的口中发出来的,更像是由极快的心跳声组成的。 梓灵微笑着蹲下来,将手放到长欢的心上,孩子上扬的嘴角形成了一个万分诡异的弧度。 “好快的心跳啊,就像要冲破身体逃离出来一样。” 而此刻长欢感觉到自己的心就好像被她抓在了手心中,惊恐的看着这个一个时辰之前还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孩子。 “这里的仇恨消失了,所有把它送给灵儿好不好?”甜美的笑占据着这张精致的娃娃脸,却让长欢体会到了凛冬将至般的冰寒。 “你要做什么?” “灵儿很想要长大,长成姐姐那样,长欢可以帮灵儿的。” 她不再称呼自己为之夏,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只是在利用自己,和她的姐姐一样。 梓灵的手指又深入了半分,汨汨的鲜血将雪白的衣裳染红,“灵儿当然知道你不是之夏,灵儿只是在等你这里的仇恨消散而已。同时拥有着鲛人和月神这两种力量的心脏,要是装满了仇恨,就不能成为这世间最珍贵的补药了。” 话音未落,白嫩嫩的小手上就多了一颗仍在跳动的心,长欢煞白着一张脸,痛苦的看着那个将自己的心吞入腹中的孩子,却没有力气去阻止。 她倒在了父王的身边,眼中还有未干的泪痕,一只手按着空荡荡的心口,她有些想念师父了,师父他一直都很孤单的活在这个世上,她就要去陪他了,希望这一次可以离得他近一些。 等到云阮站在此处的时候,落入眼中的是一抹妖娆的背影。那女子缓缓的转过头,一张美艳的脸上露着魅惑的笑,甜甜的叫着她“姐姐。” 章节目录 第60章 鹿胥野 晨起的雾水还未完全散去,氤氲满山,飞鸟的掠影在索然的秋日衬上了一些孤寂。在一声清悠的鸟鸣声过后,一双眼睛缓缓的抬起,看着眼前一眼望不见头的青石台阶,台阶两侧有着用玉石雕刻而成的重明鸟像,宛如下一刻就要展翅高飞一般的傲视着此刻迈上台阶的二人。 熟悉的空气,稀薄中参着一些肃然,头顶的那点光越来越明亮,想要将她整个人都紧紧地包裹住。白辛奈施了一个隐身咒,将自己和云陌掩在其中。 清灵的山间斜斜的抖落下来一些微凉的光,每上一级台阶,少女眼底的凝重就就浓上一份,她冰冰凉凉的手被一个人握着,靠着这点温度才不至于让整个心都寒冷下去。x :/ “这就是楼拓族?”云陌仰头望着那扇高大而庄严的玉白色大门,大门的两侧站立着两个面容沉静的白衣少年,像是两个兢兢业业的门神一样,守护着这个屹立于世千百载的古老术族。 “是啊,这就是我生活了十八年的楼拓族。”白辛奈看着小师弟潭竹,他站得直挺挺的,一张胖乎乎的脸上满是严肃和认真。 她从前最爱捏这张软乎乎的胖脸,小潭竹一脸委屈地跑去告诉其他师兄,久而久之她暴戾成性,连如此可爱的小师弟都不放过的恶名就传了开来。她才不在意这些,照旧喜欢在那张白嫩的脸上留下两块红红的指印,所以小潭竹每次隔了老远瞥见她这个小恶魔的身影时,连忙拔起两条小胖腿风一样的逃走。 “那个小胖子好像看到你了。”云陌指了指那张圆圆的脸,“你的隐身咒不会不灵吧?” 白辛奈的目光对上那双疑惑的眼睛,却是极快的移开,她不该再对这个地方的任何人任何事物在抱有多余的情感,她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借用白里遇的重娓镜探出云陌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是何物。 那镜子为历代族长所有,相传是凤凰涅槃时留下的一滴眼泪所化,透过镜像可以看出一切生灵的本源。 隐身咒中任何声音都传不到外头去,所有某人被踩了一脚后的苦痛的叫喊声全然没有引起潭竹和雨树的注意。 白辛奈屈起食指默念着一个繁冗的咒,这扇门除了每日都有人把守外,门外还设有一道强大的结界,若是不知道打开的方法,外人是无法进入楼拓族的。 透明的结界消失的一瞬间,潭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的咕哝着:“是错觉吗?”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对面站的笔直的雨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雨树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就在刚才有人闯入了?” 雨树虽然比潭竹大不了几岁,却是一个古板又死脑筋的少年,他随即巡查了一下门外的结界仍旧完好无损,四周也不见什么可疑之人,遂郑重其事地对潭竹说道:“挺胸,站直,不要妄想偷懒。” 潭竹被他这样一说,连忙收回了东张西望的眼神,心中暗自叫苦,“族长好不容易允许自己来守一天黎照门,为什么偏偏和雨树师兄一起,要是和云师姐该有多好。” 熟悉的颜色,熟悉的楼宇,熟悉的再也回不去的少时时光,这是她从前总也希望逃离的地方,现在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慢点,慢点......”云陌气喘吁吁的跟着这个健步如飞的少女,“不就是借一面镜子吗,为什么像亡命天涯一样?” 一路上经过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数也数不清的楼宇,白袍的咒术师在一座大殿前整齐的站着,有一个声音在说着一些听不真切的话,不知道是不是起伏不定心绪的缘故,总觉得这一日的天气闷热得很。 白辛奈的脚步终于在一间安静的院落前停了下来,简朴而不起眼的院子,却住着这里身份最高的人。落了一地的枯黄树叶,一架秋千孤单单的随风摇晃着,云陌累得一屁股坐在秋千上,“这就是什么族长的住处,看上去不像藏着珍宝的样子。” “他那个人可是最善于伪装。”白辛奈的语气中满是不屑,“你在这里等我,不要离开这个结界。”说话间白辛奈已经替云陌设好了一道透明的结界。 “好。”云陌听话的点了点头,却在白辛奈转身朝着屋子走去时,眼眸中覆满了冰霜。这里到处都充斥着仇人的气息,他却只能安于此,脑海中回响着千城在铃铛馆所说的话,若是辛奈知道自己一直在利用她,一定会会对自己深恶痛绝吧,她可是最恨被人欺骗了。 白里遇的屋子里养了一只名叫不语的八哥,那是一只成了精的黑鸟,成天用他豆粒似的眼珠巡逻着屋内的一切,任何人只要一迈进这屋子,不语就会大声的叫着“出去,出去......” 白辛奈小时候最讨厌的两只生灵,一只是阿游的黄狗,还有一只就是不语。前者是每次见到她就会大声的叫着,而后者则是过于喜欢她,她不知道八哥的嗅觉是不是很灵敏,她常常还没有推开房门,不语就会兴奋地叫着她的名字,“辛奈,辛奈......” 她不喜欢这只黑乎乎的鸟,也不喜欢它那双豆粒似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欣喜,她总觉得不语不是一只鸟,而是一缕被囚禁的灵魂。 因此不语越是喜欢亲近白辛奈,后者就越是讨厌它。因为讨厌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不语,就连同这间屋子,这座院落也一起讨厌着。 沧澜殿前,一众白袍咒术师面色凝重的等待着那扇殿门的开启,里头的人已经谈论了整整三个时辰,朝樱那场突如其来的宫变使得近一个月来族中的气氛都变得尤为紧张。而今望月谷底的结印被破,整个浮世都消失于世,所有人的心中都隐隐都有着一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压抑。 殿中,天地玄黄四支司晨坐在各自的席位上,每一个人都沉着脸,视线中映着站在他们身前的那抹白色身影。x 白里遇叫着地支司晨时酒的名字,那是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平日里最爱吟诗作对,弹琴作画,穿着白袍的模样倒不像是一个咒术师而像是一位风雅的诗人。 可他却是整个族中最擅长追踪之人,却没有办法寻到那个从望月谷底逃出来的恶魔和那只上古的凶兽蚩芒。 “时酒,你说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上时酒的追踪术只敢称第二,至于这第一嘛。”时酒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玄支司晨楚随那张冷冰冰的脸,“只可惜这个第一已经不存在了,所有我这第二寻不到的东西,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它已经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我们都知道那个恶魔的力量有多么恐怖,这个世上谁有这个能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消失的干干净净?”楚随一向和时酒不和,这些积累了十多年的恩怨让他二人时常针锋相对,尤其是在涉及那个人的时候。 “楚师兄自己坐在井底只观着一方天就不要以为世人都和你一样。” “你......” “够了。”白里遇按了按胀痛的头,制止住这两人的争论,随后看向坐在最右侧的女弟子,“阿阮,忘川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族长放心,忘川并无任何异常。” 白里遇每一次望向这位容貌出众的女弟子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落入耳中时都让自己深信不疑。他也曾用重娓镜试探过云阮,可是镜中显现出来的确实是一个凡人。” “云司晨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不像某些人。”楚随讨好地对着云阮一笑,一张松弛的脸上堆积着明显的爱欲。 时酒鄙弃的看着这个四十好几的老男人还妄想啃嫩草,“景濯,你那有没有什么专门治好色的药?” 景濯一张男女莫辨的脸上腾起一丝迷惑,他一般在这样的场合都很少说话,也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天知道他有多么不喜欢呆在这样一个压抑的环境中。 “这,这样的药,我,我倒是,还,还,没有研制过,等,等,等我回去后,一,一定好好,好好研制。”他生来就是一个结巴,所以最讨厌说话。 “若是研制出来了,记得给你的楚师叔来一副。” 白里遇觉得自己的头越加疼了,这两个人一天不吵就难受,各中的理由他虽未全然知晓,却大概知道是因为那个突然之间转了性,背叛了楼拓族的云衍。他曾是时酒最为要好的挚友,也是自己最信赖的师弟,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走出沧澜殿的时候,阳光倾斜在白里遇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他身上,试图寻找出一些破绽,可是却都没有。 他们的族长一直都是一个很善于伪装的人,喜怒哀乐都不曾太过明显的表露在他那张冰山般冷淡的脸上,只是他们不知道,曾经有一个人让他欢喜的笑过,愤怒的叫喊过,痛不欲生过,爱到骨髓过。 不语的一个“辛”字还未叫出来,就被施了一个沉睡咒,这只毛发油亮的八哥于是闭着眼睛陷入了它的鸟梦中。 落入白辛奈眼中的摆设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干净简朴,连一点关于母亲的东西都寻不到。这一刻她忘了自己是为了重娓镜而来的,只是急切的想要证明些什么。 白色的墙,黑色的案几,梨木做的床,摆放整齐的书籍,四方桌上的白色的茶具和一只睡死过去的八哥。 一眼就可以看完的摆设,白辛奈却不死心的张看了许久。“我是你的义父”白里遇那日就是站在这里,说出这句话。 少女突然愤恨的凝聚出来一个强大的阵,白色的墙上开始流淌出金色的液体,这些液体不断的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面菱形的镜子。 镜子中的人有着清秀的容颜,细看之下一双眼睛中却流淌着淡淡的鸦色光芒,那是妖君才有的力量。 “你的道,骗你的鬼去吧。”少女面上带着欺世厌俗之色,将镜子揣在怀中,一刻也不想停留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坐在秋千上的云陌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都笼着一层冰冷之气,不觉间对上少女那双恨意未消退的眼睛时那点冰冷才极快的散去,“找不到就算了,其实变成妖也挺好的,还能陪着你一起不老不死。” “这样啊,那我就只好再把它还回去了。”云陌他,总是有办法让自己的冷却的心漏进来一点温暖的光。 白辛奈不知道白里遇什么时候会回来,她方才看见所有人都聚在了沧澜殿前,这个天下大概又发生了什么让族长大人操心的大事了。 镜面中没有人像,有的只是一团纯白色的雾气,不知来源,不知归处,就像是缥缈的魂魄一样。 “怎么会这样?”白辛奈面色凝重的盯着那团白雾,连重娓镜都看不出的本源之力,到底会是什么? “可能是我的妖力太过于醇厚......” “你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吗?”云陌被她突然提高的声音怔住,脸上的笑也随之收敛,“辛奈......” “你会死的,这团东西会害死你的。”眼泪迅速地聚在眼眶中,眨眼间滴落在云陌的手背上,让他满是心疼地抱住她,“不会的,我怎么可能死呢,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云陌突然觉得很难过,若是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又会如何看待自己?(_ 这架老旧的秋千因承了两个人的重量而有些摇摇晃晃,他们都说过同样的话,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先是之夏,再是元祁,接下来会不会就是云陌?她不要这样残忍的承诺,她只要他好好的活着。 等到白里遇站在这里时,只剩下了一架孤零零的秋千,染了四季颜色的绳索随着风慢慢地摇晃着。很久以前,有一个笑起来像山花一样烂漫的女子最喜欢坐在那上头,她的笑声就这样穿透终年肃静的暮晨山落进另一个人的心底。 终于也会觉得有那样的想念着一个人,修长的双手缓缓的抚上粗糙的绳索,眼底是深深的伤痛。落日的余晖蜜一样的洒在他的身上,却只是将他的身影衬托的更加落寞。 “白里遇,你是没有吃饭吗?推的高一点,再高一点......”那个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响在心底,思念像一波高过一波的浪潮,淹没着他再也克制不住的心。 “你一定很恨我吧?”他问着空荡荡的四围,颓然地垂下手。脑海中的那团迷雾逐渐地压下了他的思念,这个世上能打破忘川结印的除了自己就只有牧野长欢,兰泽说会好好照顾她,可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浮世?还有连时酒都寻不到的弑和蚩芒又去了哪里? 不语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兴奋的叫着“辛奈,辛奈......”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入目的却只是橙红色的夕阳。 “小奈。”他念着这个名字,那团迷雾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现在急需去到朝樱证实一件事,小奈是不是还在镜湖之中? 章节目录 第61章 楼拓灭族(一) 白辛奈不知道仅仅过了三日,于这个凡世而言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新王牧野和池突然死在了芙蓉园中,而一众在场的妃子却无一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一时之间,朝野大乱,那些平日里被牧野和池肆意打压的臣子,都想着能在这场王室动乱中分得一杯羹。 再是楼拓族族长白里遇突然下令让族中所有的弟子严守忘川,那条永远不会逆流的河底下封印着整个鬼族,一旦结印被打破,于整个人间而言无疑是一场巨大的劫难。 前一晚,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站在镜湖之上,念着一个古老而冗杂的咒,看着湖底那个沉睡的少女慢慢化作了一朵雪白的神音花。 脚下平静的湖面,顷刻间升腾起无数水珠,每一滴水珠中带藏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随着男子紧锁的眉心而破碎的水珠化作了一场急急落下的大雨,只是这些雨水却无一滴溅在他身上。 只是这些消息都没能传入白辛奈的耳中,因为有人不想让她知道,她在喝下那碗褐色的汤药时就昏睡了过去。醒来时,整块大陆都浮在了一场融合着血液的大雨中,所有的谎言和真相都如约而至,不管她愿不愿意接受。 从楼拓族回来之后的那天晚上白辛奈看见云陌屋内的灯还亮着,以为他在为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而担心,敲门的手却因为另一个人的声音生生止在了半空中。 “你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还有整个九幽族,是那些人害的我们家破人亡,你现在却不忍心了。” “我没有忘记对父亲发过的誓言。”蓦然加重的声音听得出来说话之人浓重的恨意。 “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哥哥。” 从每一滴血液中凝聚上来的震惊迫使白辛奈踉跄地朝后退去,那轻微的响动声却还是引来了云阮的注意。一道白色的身影随即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三分诧异,七分阴狠。 “辛奈,你怎么在这里?” 往日的温婉不复存在,她是不是从来也没有真正地看清楚阿阮,那点雪色之下掩盖着的是丑恶而阴狠的魂魄。 “辛奈?”云陌的声音里藏着不知所措的慌乱,最害怕被她知道的事,却在这个月凉如水的夜晚,赤条条的显露出来。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缓缓抬起的眼瞳中带着浓浓的怒和恨,这两张极为好看的脸不断地重合在一起,竟然会这么相像,为何她从前没有发现他们是兄妹。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抬手间画成的流动着火焰的符咒,映着少女眼中清晰的痛苦和恨意。 云阮的脸上却寻不到一丝惊乱,她鲜花般的唇瓣轻轻的启合着,似在默念着一个古老而阴邪的咒。白辛奈的心口处骤然间涌现出赤红色的流光,强势地将她眼底的怒意压制下去,只剩下一片呆滞的茫然。 “你今夜从未来过此处,也从未听到方才的话。”那双眼睛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白辛奈木讷地点着头,像是一个牵线木偶一样。 “现在回屋吧。”云阮满意地看着那抹离开的身影,所有有可能阻止自己打开忘川结印的人都得死,还有可以进入浮世的阿拾,她一直不觉得这个笑容干净的少年只是一个凡人,然而后来当她推开阿拾的房门时,那里面却已空无一人,就连云衍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你对她做了这么?” “我在她身上种下了一种蛊,她会永远这么听话。” “放过她。”云陌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定还有其它的办法可以打开那个结印。” “不会再有了,她是唯一的钥匙。”云阮毫不相让的对上云陌眼中的伤痛,厌恶似得说着:“你不该喜欢上一个将死之人。” 云陌还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一道重紫色的光芒就没入了他的体内。在意识还未完全溃散之前,他觉得自己被喂下了一碗苦涩味道的药汁,那个人的声音带着傲然的冷意在耳畔响起:“等你醒来后,这个大陆的主人就会是我了,我会许你长生不死,永远的陪在我身边。”x :/ 白辛奈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心口处的光芒才渐渐的退去,她觉得脑袋疼的厉害,那里面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强制地压了下来。 从鹿胥野回来之后,她觉得自己就像陷入了某种早已安排好的命运轨迹之中,不能回头,不能后悔,只能跟着那点幽暗的光芒前行。 双手不觉的覆上了越来越模糊的左眼,想着一些不断错开去又收回来的往事,连阿阮是什么进来的都没有注意到。 阿阮的脸上带着温婉的笑,递给她一碗褐色的汤药,说那药是用来补身体的。她没有办法怀疑阿阮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也没有办法拒绝她喂给自己喝的药,就像她的心在遇到阿阮的那一刻就被施了一种极为厉害的术法。x 电脑端:/ 而她信任的人,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引她入局,欺骗她,利用她,最后将她丢弃。 当冰冷的水灌进五脏六腑的时候,白辛奈看着光明正在离自己远去,留不住,也不想留。 那么,就彻底拥抱黑暗吧。 —————————————————————————————————————————— 此刻,清一色的白袍咒术师立在忘川之上,像是在等着一场早已注定的恶战。 厚重的乌云积压在天际,天和地之间的距离,第一次被拉得如此相近,一场酝酿了十几年的暴风雨即将到来。 冰封的河面上开始绽放出一朵朵黑色的冰花,顷刻间蔓延至两岸。握在咒术师手中的剑随之发出不安的“铮铮”声,有人的脸上滑落了一滴冷汗,有人的脚步虚浮地险些站不稳,有人则惴惴不安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同伴。这些人平日里大多都不好好修习术法,能偷懒的地方就尽量偷懒,所有才会在危机时刻慌乱无措。 然而大多数的楼拓弟子还是面不改色地静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一腔热血沸腾着抵消此刻刮起的阴风所带来的冰寒。 而这一切都因为三日前,族长在沧澜殿前说出了那个足以震惊天下的消息:“诡月现世,灭世之劫将至,被封印在忘川之下的鬼族不日就会冲破结印。” 如果说血月的重合能令鬼族法力大增,那么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诡月现世之日,就是妖族之君降世之时。 这三日,他们不眠不休的守在这里,疲惫和焦虑交替着想要将他们击垮,只是从他们穿上这身绣着族徽的白袍那日起,就注定要担负起除魔卫道的重任。 纵使前路布满荆棘,九死一生,但是只要信仰不死,撕破黑暗的曙光终将再一次照耀在他们的脸上。 族长站在最前面,猎猎的阴风将他的白袍扬起,背后绣着的四目重明鸟,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而飞,吞尽这世间一切的鬼怪妖魔。 白里遇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越是这样平静无波,就越证明他此刻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近半年来发生的事情,看似毫无关联,可白里遇的心里却将它们排列在了一起,梦觉城主姜清淮之死,朝樱的宫变,浮世被毁,望月谷底的六芒结印被破,还有兰泽的不知所踪,可自己却在他的住处前发现了神寂之火燃烧后留下的痕迹。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好似一座黑暗的密室,一盏一盏的灯被陆续点燃,眼看着出口的大门就在前方,可他却一直不敢确定那扇门的背后会是什么。 直到看见镜湖中那个由神音花幻化而成的小奈时,那间密室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灼灼的灯火中,白里遇突然明白了这间密室的本身就是出口,而它之外,皆是被无尽黑暗笼罩着的世界。 他现在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会是神音花。 在众生的认知中,神族只有一个神,那就是神君苍念,那是一个孤独而强大的神,随着四百年前他的陨世整个神族也随之消逝。 而所谓的月神之力,只是苍念为了维护三界平衡,留给牧野氏用来守护人族的一成神力。 出现在镜湖结界中的“小奈”,用的正是神族独有的幻颜之术,由此术幻出来的人偶,就连山鬼手下那个长着一双魂眼的童子都辨不出真假。若不是因为六芒结印被破,他还不会这么快将这一切和鬼族联系在一起,可这些一旦相连后,那么镜湖中的小奈就不会是真的了。 因为这个世上除了小奈,没有人可以打破忘川结印。 只是明明已经消逝的神族,为什么? 这个答案直到死亡将他带走的那一刻,白里遇才稍稍有些明白了。四方之境,四方之魂,四百年,这场灭世之劫,只不过是为了见证那个人的重生。 章节目录 第62章 楼拓灭族(二) 伴随着一声震彻苍穹的吼叫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那只庞然大物身上,被它赤黑色的身躯遮去的半边天,像是浸在了墨水之中。 他们之中有人都曾经在血月之战中见过这只巨兽——鬼君夷戈的坐骑,上古凶兽蚩芒。 而此刻蚩芒的背上站着的却是一个紫衣女子,那是一张美艳绝伦的脸,一半青涩,一半妩媚,宛如梨花染了殷红,莹莹白光,烁烁朱华。 而她,并非鬼君夷戈,这个答案显然让白里遇有些意外,只是这张陌生的脸,却带着并不陌生的阴邪之气,比之夷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x x 电脑端:/ 女子脸上挂着一个孩子般纯真的笑从蚩芒的背上走下来,而她的身后,正凝聚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邪恶力量。 而当握着这股力量的人一点一点的抬起头,露出一双纯黑的眼睛时,白里遇猛然间觉得有一双冰凉的手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心脏。 那竟然是...... 这一刻,不止是白里遇,在场所有人的面上都是不可思议。 牧野和池新封的大司命是一个叫做宴云的男人,宴云,宴云......这个名字和眼前这张脸重合在一起,果然一切看似毫无关联的巧合其实都是有人精心布置的阴谋。 “云师姐,你看那不是九幽族的族长云衍吗?” 小师弟潭竹是所有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半年前年仅十岁的他跟着众师兄一起前往九幽山,除掉了师兄们口中邪恶阴损的九幽族。十岁的孩子一想到自己是为民除了害,还兴奋的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所以当那些明明已经死了的人,再一次站在潭竹面前时,那种从心底蔓延而至的惊恐,占据着他整个身体。 “他身后那些人,明明已经死了的?” 那些人都是当日死去的九幽族人,而此刻他们的脸上无一不呈现着一种诡异的灰蓝色,那一双双眼眼睛,天啊,潭竹差点叫出声来,居然是鲜血一样的红。 “那些人,全部都是鬼偶啊。”潭竹明澈的眼瞳睁得大大的,鬼偶之术是九幽族最为隐秘的邪术,他自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变成鬼偶的,却知道一个鬼偶的力量就足以轻易杀死一只拥有百年修为的妖,更不要说他们现在面对的是整整一支鬼偶军团。 豆点大的冷雨是什么时候开始落下的,已经没有人记得了,这个世界被死亡和黑暗紧紧的包裹着,每一颗仍在跳动着的心,都紧张到了极致。 “不要害怕,因为很快这一切就都会结束。”云阮侧过头,深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重紫色的光芒。而因着雨声的缘故,潭竹只听清楚了前半句,包子一样圆圆的脸上挂满了雨水,因为最喜欢的师姐那句“不要害怕”而昂首挺胸的小小少年不知道这场大雨永远也不会停了。 脚下的地面开始流动着金色的纹路,刺破黑暗的光芒凌空而起,那是楼拓一族最为强大的防御结界“无疆”,而此刻它正以极快的速度将白袍术士和忘川包裹在其中。与此同时,云阮将一缕重紫色的幽光拍入了地面中,只是在这种危机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 眼看着“无疆”即将完成,众人的面上都凝聚着一种默契般的紧张,死亡的预感总是比生还来的更为准确和直接。 万丈透明的结界像是重明鸟雪白的羽翼一样收拢在一起,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然而却在顷刻间化作耀白色的光华,用最洁白和神圣的颜色来拉开这场血腥的厮杀。 那些光落在白袍咒术师的脸上,带着从心脏最深处透出来的错愕和恐惧蔓延至这方冷暗的天地间。第一滴血液溅在雨水中的时候,耳边的厮杀声一下子爆发到了极致。从云端望下来,忘川两岸黑白两色交织在一起,以水为界,直至一方彻底消失。 云衍的剑和白里遇相抵时,他看见对方眼睛里的自己,像一头狰狞嗜血怪物,全然寻不到一丝人性。而这一切,都是拜后者所赐。折磨了他十多年的恨意如同山洪一样爆发出来,心魔张牙舞爪地嘶吼着:“要杀了白里遇,一定要杀了他” 然而还是输了,雨丝疯狂的缠绕上来想要将他置于死地,剑刃带着雨水刺伤云衍的右臂,那样快的速度,带着比之十八年前更为醇厚的剑气。 “云衍,收手吧。” “你以为你赢了吗?睁大眼睛看看这个人间炼狱吧。”疯狂的笑声自那个曾经温厚善良的师弟身体中传出来落进白里遇的耳中,让他握着剑的手不断收拢。 师父说,他是命定的族长,楼拓族会在他的手上变得更为强大。可是现在呢,他的弟子,他的师兄弟正在一个一个的倒下去,他们的血液合着雨水,遍布着脚下这片湿润得让人难受的地面。 他不是一个好族长,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只是卑微的凡人啊。 白里遇突然愤怒的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只鬼偶出剑,只是握在他手中的剑却被一股诡异的力量死死地控制住。 隔了一段距离的紫衣女子,蹙着眉说道:“灵儿不喜欢下雨天。” 随着孩子气的声音一同落下的是剑刃的碎裂声,这种阴暗至极的力量,白里遇只在元祁身上见识过,而那个人如今应该已经不再了。 要唤醒辛奈的妖灵,唯有用最不该存在于世的三缕至阴之魂,这个方法白里遇一直都清楚。他此刻的神情如同这场雨一样阴冷,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见到小奈的身影。 梓灵很想快点结束这场令她不悦的杀戮,遂动用了七成的力量来猎杀这只强大而危险的“重明鸟”。女子白嫩的手指间密密麻麻的缠绕着一根根紫色的丝线,那些丝线像是嗜血的活物一样,从白袍咒术师的体内穿过时瞬间将他们的血液吸食干净,越聚越多的丝线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密网,朝着最终的“猎物”袭去。 白里遇从未见过这样骇人的力量,白色正在不断被浓密的黑色所取代,楼拓一族真的就要亡于今日了吗? 左眼看见黯淡的星辰落下时,右眼却刚好见证了另一颗星的重生。一明一暗两个世界,他处在正中间,一线之隔,却也是生死之间。 金黄色的结印自他的胸膛腾起,破开密密的雨丝,将那张紫色的“网”震了回去。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失,归于虚无。 鬼偶的身体被结印灼热的气流点燃,不知痛苦的燃成了灰烬。白袍咒术师一张张被雨水冲刷的泛白的脸庞上都流露着敬仰之色,他们的族长,一直都是很厉害的人啊。 云衍看着眼前这个纯金色的结印,眼底闪过一丝震撼。相当于神迹之火一半力量的“昼曦之光”,楼拓族最顶级的咒术,只有历任族长才有资格修习,却没有谁真的练成过。 可是如今它就在自己的面前,华美的流光聚合成一只只金色的重明鸟,绕着这个满目疮痍的大地,竟让他有过片刻的失神。 而他身后,梓灵的十根手指皆是血迹斑斑,女子黑色的瞳孔中晕染开来一层重紫色,而后疯狂的挥出那些丝线攻击着“昼曦之光”。 剧烈的撞击声回响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底,密密麻麻的丝线攀附着金色的结界,它们就像是女人的长发一样,在这场冷雨中疯长上来。 白里遇的双手合在胸前,支撑着整个结界,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昼曦之光”,注入了施咒者几乎全部的修为,此刻可以说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结界中的其余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注视着他们的族长,血腥味还未退去,仅存的咒术师经过一场恶战,大多数人的身上都带着好几处伤。 天地玄黄四支的司晨中,地支司晨时酒已经战死,而玄支和黄支司晨也都身负重伤。他们是楼拓一族中最出色的咒术师,理所应当的就要冲在最前面。这些咒术师以凡人之躯齐力杀死了上古凶兽蚩芒,结界外巨兽的尸体下还依稀可以看到点点白色,生死一念间,他们选择了心怀苍生而非独善其身。 只有天支司晨云阮好好的站在这里,她的眼中划过一丝晦暗的笑,而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极快的将手中的剑刺入了白里遇的胸膛。剑的主人用了十足的力道,殷红色的血液汨汨的流下来,将背后的那只重明鸟染红。 飞鸟在一瞬间发出悲悯的叫声,“昼曦之光”不断被黑暗吞没,紫色的丝线借此趁虚而入,从那些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咒术师体内穿过,干脆利落。 “你是夷戈。”白里遇握着那把剑,一字一句皆是震惊。落入他眼中的那双眼睛,是重紫色的,那是只有鬼族之君才会有的颜色。 “你终于认出我了。”面前的女子露着一抹魅惑众生的笑,“只是,会不会太迟了。” 夷戈的手腕转动着,重紫色的阴邪之气顺着那柄剑没入白里遇的体内,从心脏开始的皮肤皆慢慢变成了极深的紫色。 楼拓族到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白里遇了。被死亡包裹着的忘川两岸,云衍冷冷的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族长是如何一点一点地被死亡吞噬。 中了誓心蛊的他怎么会看出破绽,所有的这一切,都用了那样大的代价,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女儿,来成全这个注定该到来的时刻。 “白里遇,你现在一定最想见到辛奈吧。” 云衍的怀中抱着一个昏迷的少女,融着血腥味的雨丝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很冷却无法将她从“仲夏”的药力中唤醒。这是一种生长在枯凰域的睡梦草,药性极强,不少误食的生灵被永远地困在了“仲夏”之梦中,再也无法醒过来。x :/ 白里遇张着嘴巴,却没有办法再发出声音,那个名字,被卡在了喉咙里,无法抑制的重紫色渐渐覆满他的双眸。一只玄色的蛊虫从他的眼瞳中爬出来,被葱白似的手指捉住放入木盒中。 “她会流尽体内的每一滴血液,直到打开忘川结印。” 那个声音落下的时候,白里遇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痛楚之色,只是有些悲伤。 他没能守住对宁儿的承诺,让小奈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是不是她本就不该这样平凡的活着,不该碌碌无为,不该妄想着永远都将她禁锢在自己的保护伞之下。 她不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她生下来就拥有着比宁儿更为纯正的妖灵,她是整个妖族等候了千百年的妖君。 可那之前,她都是自己不敢承认,不敢表露太多喜欢的女儿。 心跳的声音渐渐的微弱直至完全停止,一滴泪水从那张重紫色的脸上滑落,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一半冰冷一半温热。 随着最后一缕至阴之魂被鬼念铃吸纳,急促而幽长的铃声四起,两股势均力敌却同样毁天灭地的力量相互交错在一起,一股源自于少女的体内,另一股则源于鬼念铃。 像是上好的青瓷出现了一道道裂缝的声音,这两股力量渐渐融成了一股,鸦色的光芒包裹着少女的全身。 千里之外那处被遗忘了数百年的深渊底下,开始流散开来一簇簇鸦色的光亮,如同一盏盏奇异的明灯,摇曳在那方天际。 灯海之下,有一个清瘦的人影,正极快的朝着被乌云笼罩的忘川而去。 白辛奈被体内无比灼热的气流唤醒,湿冷的雨黏在她的脸上,似乎不想让她看清这个肮脏丑陋的世界。 五脏六腑都像错了位一样剧烈疼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身体某一个位置涌上来,带着浓重的莽荒之气,不受控制地乱窜。 她发现自己此刻被束缚在忘川之上,血液顺着她被割破的手腕流落在冰封的河面上,慢慢地汇聚成了一个复杂而诡异的图饰。 她看见了“死而复生”的云衍,面上带着艳色笑容的阿阮,姿容绝丽的紫衣女子,还有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的楼拓弟子,最后她将视线停在了那张重紫色的脸上,几乎是在一瞬间叫出了声。 她喊着他“父亲”,带着浓重的悲伤。那些束缚着她的丝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震断了不少。 “姐姐,她好重。”梓灵操控着丝线的手指沁出了朱红色的血液,疼痛感让她有些烦躁的想要收手。 “灵儿,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夷戈拍着她的肩,安抚着这个阴晴不定的孩子。 冰层之下的黑色花朵和血液汇聚而成的图饰重合在了一起,白辛奈觉得自己的生命也随之极快的流逝,有太多的“为什么”来不及问出口,可是却好像已经全都知道了一样的心寒至极。 跌入这个四分五裂的河面之时,少女的身侧划过无数兴奋的阴冷之气,她不记得是不是有人撕心裂肺的叫喊着自己的名字。 光明与黑暗原来这样相近,只有一颗心的距离。 以为,会彻底死去,带着疲惫的身体,长埋于河底。 可是,有一双手将她从冰冷的世界拉回,从此这个世上再也没有白辛奈,有的只是妖族等了上千年的妖君。 章节目录 第63章 浮生殿 来到泠渊之后,我总是被困在这样一个梦境里,当迷雾渐渐压满湖面,有一点微亮的星光,从寂静的那头透出,沾湿了我的脸庞。 鸢尾花从湖底失了性的疯长上来,将白发蓝瞳的湖灵紧紧缠住,那些花在碧色的月光下起舞,充满着无尽的孤独。 可是我却一直看不清湖对面的风景,它像是一面被遮了光的镜子,诱发着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 偶尔会有一只白色的鹤在湖心处停留,化成了曼妙少女的模样冲着我微笑。那抹笑会透过我鸦色的瞳一直蔓延进灵魂深处,悲凉便开始在脚底绽放出纯白色的雪樱花。 大朵大朵的花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枯萎,白色的花瓣跌落进水里,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叫喊声,宛如一缕孤魂垂死前的挣扎。 我不安的感受着脚下泥泞的土壤在无形地将我束缚,让我很难再向前挪动一步。湖水中的邪气不断的沁入四肢,将我的力量压制。 终于,我见着了湖心那朵血莲绽放出了它的最后一片花瓣,如同血一样的鲜红。我的心脏就在这时跳动的异常快,就像和那朵花连在了一起。 渐渐的四周都静了下来,那些嘶叫声早已不知所踪,迷雾也开始淡去,我似乎看到了湖对面站着一个男子,一身白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张脸和那抹温柔的笑。 记忆跌进了湖水里,波纹荡漾开来。有一个熟悉的名字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拼尽全力却发不出一丝声响。白衣男子的旁边出现了一个同样一身白衣的女人,她似乎看不见我,可我却能听见她笑着对男子说,为她采下湖心的那朵莲花吧。男子修长的手指握着花茎将它往上拔的时候,我的心也随之剧烈的疼痛了起来。 后来梦就醒了,在凉的刺骨的夜里,我摸了摸胸口,那颗心还在。我听得到它跳动的声音,就像花瓣跌落进湖水时的那样。 前些日子,泠渊的雪樱花开了,纯白色的花大片大片的铺满了整个渊壁,将狭窄的天际淹没。当花瓣自下飘落在那座占据着大半个湖面的宫殿时,站在殿前的女子缓缓的抬起头,迎着满目的雪白,漆黑的眼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暗流。 她的面色极白,加之那一身同样颜色的衣衫,几乎就要和花色融在了一起。这座天地间绝无仅有的宫殿,在她来到这里之前,一直都被封印在湖底。 白玉铺地,琉璃做瓦,金碧而辉煌,只是当这座宫殿重见天日的时候,原本碧色的湖水却渐渐变成了墨黑色。 那双眼睛盯着狭窄的天际看了很久,清秀的脸上终于生出了几分恨意。无形的力量自她体内而出,顷刻间让满壁的雪樱都漂浮在了半空中,凌厉的杀意传至每一片娇嫩的花瓣,而后整片湖面都落满了白色。 黑与白,在她的生命中一直都在不停的相遇,相杀,谁也不打算放过谁。x 电脑端:/ 就像现在,平静的湖面起了一丝波澜,随后这一点波澜迅速的扩散成汹涌的波涛,就像一只潜伏的巨兽,翻了一个身,将所有的白色都悉数吞尽。 青衣少年站在她的身后,却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如何称呼她,辛奈,还是主人? 良久后,他还是唤着她“辛奈”,只是多了一丝更加明显的敬意。辛奈昏迷的那三天里,他被那个蒙着面纱的素衣女人带回了泠渊,困在一方纯白色的结界中,直到整片湖面都开始剧烈的抖动时结界才消失不见。 白辛奈转过头,突然有些陌生的看着这个像弟弟一样的少年,他的眼中有深深的自责和一丝畏惧。 “对不起,我......” “你说这座宫殿叫浮生?”白辛奈打断了他的解释,“浮世和浮生,只差了一个字,却有着天壤之别,更何况是人和妖呢?” 他将奄奄一息的自己救起,将所有预备好的残忍真相摆在自己面前,然后来祈求自己的原谅。他们一个个全都在说谎。阿阮,云陌,还有他,全部都是骗子啊。 “阿拾,我不会杀你,但是也没有办法去原谅你。从今以后,你还是叫我主人吧。” 少年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垂下眼的时候说出了一个干涩的“是”字。 既然活下来,就不应该放过所有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否则,这永生不死的生命,该有多无聊。 只剩下心头这点血液的身体还是不够唤醒沉眠于湖底的这轮诡月,所以暂且让那些人再多享受几天好日子吧。 方才被湖水吞没的雪樱花,开始重新浮出水面,花瓣上流溢着鸦色的光芒,全部都汇入了女子的眉心,让原本苍白的面色有了一点生息,那双眼瞳中划过一丝埋藏地极深的悲伤。 那个人还是很爱自己的吧,所有才会不许自己学习族中的咒术,不许阿祁带走自己,不许任何人伤害自己。x :/x 可是啊,为什么她要到现在才明白这些不许都是他对自己小心翼翼的爱。倔强和任性,孤独而自以为是的自己,只是看到了他流于表面的淡漠,以为那就是不在乎的证明。 而父亲他,终于也回不来了。 白辛奈想起了儿时的记忆中,父亲长得那样的好看,稍稍往众人中一站,就会立刻夺走所有的光芒,那个时候,小辛奈多么希望他就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只是那时她很少看见父亲的笑容,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她却忘了每一年带去望灯节的河灯,都是父亲亲手为她做的,每一次闯完祸,护着她的人也都是父亲,积着雨水的泥坑她走不过去时是父亲背她走过,被先生责罚后闹脾气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到了晚上实在饿得受不了,偷偷摸到厨房时却看见父亲正煮着面,他背对着自己说着“饿了吧,面一会儿就好。”只是顽劣的她永远也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曾是自己引以为傲的父亲,而后憎恨过的父亲,现在却忍不住思念的父亲。至于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长出了第一根白发,白辛奈却怎么也记不得了。 章节目录 第64章 大结局(一) 楼拓族被灭族的第二日,整个悯月大陆上就筑起了一道透明的结界,而这道结界就像是很多年之前就存在的一样,积蕴着古老而荒凉的气息。 结界内的百姓依旧过着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日子,男人们照旧喜欢晚归时喝点小酒,女人们则晒着暖阳说着一些家长里短。朝樱的王宫内,持续多日的宫闱内乱也终于被平息,大将军宋时洲牵着牧野和池的第四子坐上了王座。年仅九岁的孩子,有些不舒服的侧了侧身,脸上却始终带着一抹从容不迫的笑。 结界之外,是一整个对这块大陆虎视眈眈的鬼族,只是碍于那个突然出现的结界而迟迟没有动手。 他们的鬼君坐在那把至高的王座上,依旧是日月都为之失色的容颜,只是那双眼睛里却多了一丝隐藏的极深的伤痛。 白辛奈跌落进忘川的时候,云陌居然也跟着她一起跳了下去。她明明也喂他喝下了“仲夏”,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他居然能醒过来。她甚至来不及拉住那双从眼前划过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河水吞没。 忘川之下,是鬼都幽冥界的入口,凡人是无法进入的,对他们而言忘川就只是一条冰冷刺骨,永远也不会逆流的河。 可是,云陌却彻底的消失了。 这些天,夷戈几乎将忘川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没能寻到他。而他的父亲,拥有着这个大陆上最出色的追踪术的云衍,在没日没夜地施咒探寻他的踪迹后却仍然一无所获,而致一夜白头。 这个男人的野心,已经在同楼拓族的那一战中被消耗干净了,而后又在自己儿子的眼神中看见了那样深刻的厌恶,终于将他多年来深陷黑暗的灵魂给击得粉碎。 她想起了那个时候云陌的神情,陌生的令人心生畏惧,就像她从来也不曾真正的认识过这样一张覆满了冰霜的脸,背脊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感到刺骨的寒意。 那个时候的他,想要杀了自己,不,不止是自己,那个时候的云陌分明想要毁掉整个凡世,而她居然确信他有这个实力。 可他仍是伴着这个身体长大的哥哥,美好的就像是不该触碰的梦境,她怎么能不甘心就让它这样破碎。 夷戈突然厉色地呵斥着跪在地上的鬼兵,“一群废物,再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在所有人都退下后,坐在王座上的人习惯性的侧头看去,可是入眼的皆是幽暗,他已经死了,是自己亲手杀了他,忘记了吗? 冰凉的殿宇,冰凉的空气,冰凉的眼瞳,只有一颗心陷在滚烫的欲望中,无法自拔。夷戈看着木盒中那只一动不动的誓心蛊,陷在黑暗中的脸上划过一丝狠色。 殇水之中生长着一种名为相离的蛊虫,此蛊生来就被一分为二,彼此之间却共用着一颗心,宛如两个连体的婴儿,一个只能望着天,一个终日对着地。此蛊以殇水的阴邪之气为食,生长百年而结成一个茧沉于殇水之底,再经百年,茧中的蛊虫慢慢的分离出共用的那颗心,彼此相拥在一起。因像极了一颗赤色的心脏,而被称为誓心蛊。 此蛊伴着强大的妖而生,是极为罕见的蛊虫。被种下誓心蛊之人,无论法力有多么强大都会对种蛊人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那一年,她从殇水之地将赤羽带回来的时候,得到了两只誓心蛊。辛奈之所有如此听自己的话,白里遇一直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皆是因为被种下了此蛊。 忘川中消失不见的不止是云陌,还有白辛奈,明明应该死透了,可为什么连尸体都找不到?夷戈拿起那只心形的蛊虫,用力一捏将其化作了一堆粉末。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执棋者,而是一枚被摆放在最显眼位子上的棋子,吃掉了所有的阻碍,只为迎来背后那个真正的王者。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一定不会让那个人得逞。出现在悯月大陆上的那方结界不就是想护住那些无用的人族吗,可自己偏偏就要毁了它。 而当夷戈和梓灵联手将那个强大至极的结界破掉的时候,已经是四日后。 最后一缕光即将被黑暗吞没,整个大地都沉浸在一种天赐的静谧之中,若是没有这场被后世称之为灭世之劫的劫难,这将会是一个美好而安逸的夜晚。x 透明的结界破碎时,朝着整个大地四散着一圈耀白色的光,就像白昼骤然降临却在瞬间消失。(_ 被压制了太久的鬼族,急迫地渴望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杀戮,用滚烫的血液来弥补他们冰封忘川的十八年。x 电脑端:/ 一双双腥红色的眼睛贪婪地盯着这个繁华世间,而后将夜幕染上了血色。 第一座被攻击的城,是位于最北面的碎叶城,当黎明的第一缕光照在大地上时,整座城,安静地如同死域。 到处都是睁着眼睛死去的人,鬼族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法,屠尽了一整座城。若说当年的血月之战,鬼族要的只是人族的臣服,那么这一次,他们觉得人、妖两族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当这个消息传到朝樱的时候,九岁君王的眼眸中满是震惊,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了镇定,这个孩子稚嫩的脸上已经渐渐拥有了王者风范。 碎叶既灭,那么下一个就会是离它最近的梦觉城。 “宋将军,孤命你即刻带兵前去支援,无论如何都要竭力保住梦觉城。”君王的说这话时的神情很像死去的先王,他的舅舅,在血月之战中令鬼君都另眼相看的凡人。 宋时洲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往梦觉城,从朝樱到梦觉至少需要四日,可是他的姐姐,等不了这么久。马蹄声在秋日的道上响起,骑在马上的青年将军有着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如同这岌岌可危的上万条生命一样,都被束缚在黑暗之中,岂盼着光明的到来。 飞蛾扑火,负隅顽抗。夷戈看着眼前这座高大坚实的梦觉城门,面上划过一丝冷笑。 守在城门上的将士,哪里见识过这般恐怖至极的场面,一个个都勉强压制着颤抖的双腿。黑压压的鬼兵一眼望不到头,浓重的阴邪之气沁入他们的五脏六腑,死死的拽住了那颗惊恐的心。 城门外那片艳红色的彼桑花承受不了这样的邪气,纷纷枯萎。 没有了楼拓一族和月神之力庇护的人族,就如这些娇嫩的花一样,不堪一击。等灭了他们,接下来就轮到那些畏首畏尾的妖了。 那个保持着惊恐之状的脑袋从城门上跌落下来的时候,城内凄惨的叫喊声随之纷纷响起。这座浸在香料中的城,连死亡都无法掩盖住那缕早已和城池融为一体的甜美香味,而在那缕香味中还参杂着一丝淡淡的幽冷。 那颗人头“轱辘轱辘”的滚到了一双白色的鞋子旁,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盯着一个俯下身的白衣女子。 女子捧着那颗头,对着他轻声地念了一个咒,那双眼睛里的浊气随着她清冷的声音而消失不见。那个咒却在不断的重复着,在一片杀戮声中,清晰而充满力量。所有的鬼兵都被这样的声音震慑到,捂着一双虚无的耳朵,痛不欲生。 “主人的妖力还未完全恢复,不该来此。” “可我不愿看着她这样得意下去。”女子呼吸着空气中一如往昔的香甜,淡漠的说道。 她没有这么伟大,去拯救这天下的苍生,只是看到那个人这样放肆的杀戮而感极为不顺心。所以当那袭同样的白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白辛奈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轻嗤的笑。 夷戈的脸色有些难看,尤其是在感知到她身上那股无穷无尽的妖君之力时。她想不到白辛奈竟然还能活着,那云陌呢,她把云陌藏到那里去了? 梓灵兴奋的看着挂在白辛奈脖子上的银铃,也顾不上破除那个吵得她头疼的咒,而是一下子走到白辛奈的跟前,一只手刚要去拿鬼念铃的时候,却被一股灼烫的力量震了出去。 “你弄疼灵儿了。”梓灵撒娇似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杀气。紫色的丝线从女子的指间挥散出去,瞬间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梓灵脸上的笑变得诡异无比,捕杀强大的猎物,向来都是她最大的乐趣。 “主人小心。”阿拾紧张的看着这张即将困住他们的巨网,那些密密麻麻的紫色丝线,每一根都带着极为厉害的阴邪之气。 身边的人不慌不忙地朝空中做了一个的手势,一时间鸦色的光芒倾覆上那张网,将它压制在了半空中。 这一刻,不止是梓灵,连夷戈都震惊无比。 “阿阮,我真的很想让你生不如死。”白辛奈说这话的时候,听不出特别的恨意,而越是这样风轻云淡,夷戈就越有一种窒息之感。 “你骗了我这么久,假惺惺的说着那些连自己都不信的话,不过是为了让我帮你打开忘川结印,释放出鬼族。”一只心形的蛊虫被她捏在两指之间,“我都不记得你什么将它种在了我的体内,让我对你说的话深信不疑,像傀儡一样地被你操纵着,玩弄于鼓掌之中。” 四周骤然汇聚起的浓重妖气,让夷戈的面色阴沉的吓人,“你的母亲借着凡人的身体活在这个世上,还生下了半人半妖的你,她不懂得知足反而和那些该死的咒术师一起来对付鬼族,所以说啊,你生来就是为了替她还债的。” 白辛奈最恨她用这样轻蔑的语气谈论起自己的母亲,云衍说的关于母亲的一切显然是信不得,母亲她就像是一个缥缈的梦影,不知如何生,不知如何死,不知如何活在这个充满谎言与权欲的世上,她是自己心底仅存的一丝温暖,容不得他人的诋毁。 “你呢,你欠下的债呢,是不是连之夏都是你杀死的?” “姐姐,灵儿要之夏,灵儿要之夏......”梓灵拽着她的衣袖,一半的脸上是孩子般的天真,而另一半却是嗜血的阴冷。 夷戈知道她这个妹妹有多么喜欢之夏,所有她不会蠢到承认之夏的死是因为自己,“之夏她可是为了你而死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夷戈的眼中未曾流露出一丝怯意,诡月尚未现世,眼前这个女子还不配为鬼君,何况她还有“彼岸”。 城中早已乱成了一团,只是没有人敢出城,在这样一个冷风天,凡人的性命低贱的一文不值。 梦觉城上方的那个将所有鬼兵都控制住的咒,在一声划破苍穹的琴声中,安静了下来。 那把通体湛蓝的琴,横放在夷戈的身前,每拨动一根冰冷刺骨的弦,都需耗费极大的力量,这也是她一直未轻易使用“彼岸”进行杀戮的原因。 一千条鲛人的血所制成的琴弦,足可以封印住世间一切生灵,更可况“彼岸”现在的琴灵还是那个人。 深入骨髓的寒冷从白辛奈的心底泛上来,她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一眼对此毫无反应的阿拾。湖灵一族生于泠渊之下的深湖中,本身的血液就极耐严寒。 不断变快的琴音,汇聚成了一条湛蓝色的巨龙,龙身所及之处瞬间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白辛奈还未来及出手,那条龙就紧紧地缠住了她,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凝结成冰,双脚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彼岸的琴灵居然是元公子。 章节目录 第65章 大结局(二) 白辛奈被巨龙缠的越来越紧的时候嗅到了它身上淡淡的海水味道,却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上来。除了一颗仍在跳动着的心,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块寒冷的冰。 “灵儿,姐姐将这个冰人送给你好不好?”夷戈得意地问道,这个世间所有阻挡她的人都得死。 “可是灵儿不喜欢她,她还没有这个人好看。”梓灵此刻正欢喜的看着这个被丝线包裹着的少年,他有雪一样白色的头发,海水一样颜色的眼睛,他在冲着自己微笑,那笑容里带着最浓烈的信仰。x 电脑端:/ 可是他刚才明明还没有这样好看,梓灵有些疑惑的想要摸一摸这张雪白的脸,可是那个人居然挣脱开了丝线的束缚,站在那个“冰人”的身前。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一句话,蓝色的瞳孔中包裹着这世间最美好的模样,涣散成尘埃。他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给了她,那些湛蓝色的光没入白辛奈的体内时,她听见了那句从心底响起的话。 “我的使命,从生命降临的那一刻起,就只是为了守护你,所以你想要做的事,就算天地不容,我也愿为之赴汤蹈火。” 少年的身体在白辛奈的面前化作一片片蓝色的羽毛,覆在她白色的长裙之上,让那条原本纯白色的裙,慢慢的染上了妖异的蓝。 那双眼睛缓缓的睁开,一滴凝结成冰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融进那条缠住她的巨龙体内,白辛奈调动着周身全部的力量,鸦色的流光从从身体的各个部位被释放出来,朝着四面八方袭去,“彼岸”强大的琴灵甚至来不及反抗,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化作了点点光亮。 生离死别,我第一次经历的时候,觉得那样的痛彻心扉,就好像它夺去了我全部活下去的力气。 可等到我经历了第二次,第三次,就开始慢慢的习惯了。因为每经历一次,我的心就会随之筑起一道高高的冰墙,好挡去那些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哀痛。 只是现在连你都走了,我却没有过多的眼泪来悲伤了,因为我的心已经彻底冷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怪物。 而那些杀死你的人,还好好的活着,我又怎么能,放过他们。 我会用整个鬼族来为你陪葬,你说,好不好? “彼岸”的琴弦被全部震断,夷戈青白着脸,一口血喷在湛蓝色的琴身上。 “怎么会,这样?” 她从来高傲自负的脸上,却在这一刻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因为,她从未见识过这样汹涌澎湃的力量,鸦色的巨浪不知何时已经覆满了半个苍穹,想要溺死所有不该留的生灵。 而那个人,就这样理所当然的站在巨浪之巅,她垂腰的黑发被冷风吹散,她有着艳绝于世的容颜,她的眼底却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漆黑。 她的手指白皙而纤细,却拥有着这个天地间最罕见的力量,随着它慢慢的抬起,像是有什么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正在被唤醒。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整个地面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却不是因为这滔天的巨浪,而是那轮慢慢浮现在南方天际的墨黑色巨月,正霸道的掩去那轮皎皎明月的所有亮光。 “姐姐,我们可能会被它吃进肚子里去。”梓灵指着那轮硕大的月亮,“桀桀”的笑着,她的眼睛里极快的划过一点白色的光芒。 “那个人,终于要回来了呢。” 夷戈没有仔细去听她那近乎呢喃的后半句话,她现在要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抗这毁天灭地的妖君之力上。 所有的鬼兵都停止了杀戮,因为,现在他们要面对的不再是不堪一击的人族,而是一整个涣散了数千年的妖族。城中幸存的百姓躲在漆黑的角落里,在死亡临近前的这一刻,母亲搂着幼小的孩子,丈夫抱着心爱的妻子,那点温度支撑着他们濒临崩溃的理智。然而黑夜那样漫长,黎明的光芒不知何时才能降临。x 被黑暗笼罩着的大地四面涌现着无数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因为感应到了妖君之力而狂喜的妖族。它们等待了上千年,那个渐渐被遗忘的传说,终于成真了。 “诡月现世,妖君重临。” 只是它们都没有记住下半句,那才是众生最后的宿命之论。 那点妖异的蓝在夷戈的瞳孔中不断扩大,她手中那把重紫色的剑在她垂眸的瞬间化出万道剑气,一族之君,拥有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狠厉的剑气死死地抵着那即将压下的巨浪,两种水火不容的力量交锋时发出雷鸣般的巨大声响。 夷戈的面上布满了细小的汗水,手腕上重紫色的筋脉像蚯蚓一样凸起,她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她想叫唤站在一旁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梓灵,只是一个“灵”字才说出口,那万道剑气就齐齐的刺穿了自己的身体,她身后的鬼兵亦随之倒了一大片。 “鬼君夷戈,你输了。”白辛奈看着脚下那个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女子,冷冷地说道。 万剑穿心之痛,让夷戈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血液从每一道剑伤中流淌出来,将她那一身白衣染红,腥甜的血液被一双绣着彼岸花的鞋子踩着,鞋子的主人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抹阴冷的笑落尽夷戈眼中的时候,已到嘴边的话被生生止了下去。 她的妹妹,从来都厌恶弱者,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姐姐。 那个声音依旧甜美柔和,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一样地说着:“姐姐,这样就不痛了。” 梓灵捡起她的剑,干脆利落的砍下了那颗一息尚存的头颅,夷戈的眼睛睁得分外大,和那个从城墙上落下的人头一模一样。 “灵儿会让她来陪你的,这样姐姐就不会孤单了。”紫衣女子痴痴的笑着,伴随着笑声的是她不断膨胀的身体,片刻之后完完全全的变成了一个数十丈高的由无数紫色的丝线交错而成的恶灵。 那些丝线像是蠕动的肉虫一样,不停的来回穿梭着,撑起了一张标致的鹅蛋脸和一具纤细婀娜的身体。恶灵一跃而起,像座小山丘一样,立在白辛奈的面前。 那张流动着丝线的嘴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与此同时就连那轮诡月都被染上了淡淡的紫色。 “她居然在吸取诡月之力。”白辛奈感知到这只恶灵的力量远远胜过了拥有“彼岸”的夷戈,而她镇定的脸色下是极快淡去的血色,摧毁“彼岸”和战败夷戈,已是耗尽了她几乎全部的力气。 “那就一起死吧。”带着放手一搏的狠劲,让那颗融进了湖灵重生之力的心急速的跳动着,鸦色的巨浪随着她变幻着的手势被分成了四股,想要将那只恶灵围困在其中。 可是那些丝线的力量显然比方才强大了数十倍,交错盘旋着将巨浪牢牢锁在了半空中,连一滴水都未曾放过。 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瞥了一眼底下正打的火热的鬼妖二族,再将视线挪到那点湛蓝脖子上挂着的银铃时,恶灵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知深意的笑。 “给我,把她给我。”童稚的声音,甜美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铺天盖地的丝线将那点湛蓝死死缠住,像是一只巨大的紫色蚕蛹,密不透风。被裹在里头的女子不知道毁去了多少根带着浓重戾气的丝线,却还是无法破开一道裂口。 而外头的恶灵正无比享受着这一捕猎的过程,杀死这样一只强大的猎物,才有趣呢。 它的背后,那点白色正在不断的临近,恶灵似乎还沉浸在这场忘我的捕杀游戏中,只是脸上的笑容变得更为诡谲。 不断被抽干的空气,越来越收拢的丝线,疲惫到了极致的身体,可蓝衣女子还是在不断地出手毁去一根根致命的丝线,到了最后,白辛奈甚至有些不明白是丝线缠住了她还是她化作了这些丝线。 在渐渐模糊的意识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了屋前的那棵楠树下,盛夏燥热的风吹拂在脸上,知了的叫声一遍又一遍的响着,她有些迷惘地望着其中一片树叶,绿的发油。 这棵树,是有名字的。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看见了云陌,那个骗子蹲下身,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他说:“辛奈,一起去放河灯吧。” 他的声音很幽眇,并不真切,她混混沌沌的骂了他一声“骗子”,却一时想不起为什么要骂他。云陌也不生气,而是就这样看着她,深情而又温柔。 过了很久,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和期待地说道:“那你可要做一盏最好看的河灯给我。” 她觉得自己才十二岁,十二岁还是一个孩子呢,怎么会不喜欢放河灯? 可是却没有人再回答她,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好热好热,就像着起了一场怎么也扑不灭的大火,漫天纯白色的火光之中,她的云陌,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 章节目录 第66章 神族(番外) 上寂山有神族,纯白华衣的神,立在高高的山巅之上,眼中却没有笑意。 我是孤独而又强大的神,却不是这个世间唯一的神,这座山上还住着我的母亲,颂华。 我喜欢看着落日的余晖被黑暗吞没,天地间黑白交接的那一瞬间,有些一直盘踞在心底的东西才能肆无忌惮的涌上来。 我厌倦了这累世的长生,厌倦了上寂山上亘古不变的景致,也厌倦了从降生起就应当肩负起的使命。可是,母亲却仍是孜孜不倦地同我讲着心怀苍生的大爱无疆。 而我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神,既不爱这个天下,也不爱那些苍生。我这样说的时候,母亲一定觉得失望至极,只是母亲始终不肯相信,她的儿子,神族之君苍念,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x :/ 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爱着天下苍生,她比自己更适合做神君,不是吗?我常常这样想,只是没有说出口。x 电脑端:/ 母亲对我的爱不痛不痒,不偏不倚。有时候,我看着母亲那一双总也流露着悲悯的眼睛时,会觉得自己不像是她的儿子,而更像是一个没有神思的傀儡。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然而永恒的生命是多么可怕的诅咒,我会永远地成为一个傀儡,生生世世被困在这早就注定的命运中。 所以,我想到了死亡,自毁修为,散尽魂魄。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神君苍念。 只是四百年后,当我发现自己的神识正从现在这具身体中慢慢觉醒的时候,该是多么震惊。 我的母亲,耗尽了几乎全部的修为,用了四百年的时间重聚了我四散在四方之境的魂魄,又借着妖君之息替我养了一颗心。 琉鱼城、虚无之境、浮世、泠渊,甚至释放出妖君体内的妖灵,都只是为了我的重生。 我将自己最强大的一缕魂魄散落在了诡月之下,以为不会再有谁能够唤醒这轮沉睡了数千年的巨月,可是所有这一切就同我不相信自己还能重生一样,全部都完成的这样好。 那些可悲的人,以为自己是幕后的执棋者,然而在母亲面前,他们不过是那枚打磨的最光滑的棋子。 只是母亲自己也没有想到吧,下完这盘棋差点累及一整个人族,让上万条无辜的生命来见证我的重生。从前的她那样的怜爱着这些苍生,到如今却为了一己私欲,亲手将他们推向死亡。 哪里所有的事都能如人所愿呢,那句古老预言的后半句不是也说了吗,神寂之火,渡则众生。 所以,我焚尽了刚刚重生的神灵,换来这天下的太平。 只是,这一次,倒不是被迫的,而是自愿。 我有了喜欢的人,因为她,我喜欢上了整个凡世。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替我养着一颗心,在十八岁那年亲手安放进我的胸膛里。 在最后一缕魂魄还未归回体内之前,我的神识只是断断续续的闪现着,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叫云陌的凡人,别有目的的接近她,一心想着替族人报仇,却不可救药的爱上了所谓的仇人之女。 而今,我就要死了,彻彻底底的死去。我听见母亲的轻啜声,她依旧年轻的脸庞上挂满了泪水,她说:“念儿,母亲只是太想你了......” 我已经无法回答她了,我也无法回答那个十二岁的孩子。漫天纯白色的火光,融进了丝丝缕缕的重紫,吞噬着一切的邪恶。 我只愿她爱的人间,依旧美好如初。 章节目录 第67章 元祁(番外) 还记得自己本来的样子吗?x :/ 还记得,阿妩吗? 湛蓝色的海水,咸腥的海风,唤着自己哥哥的少女,笑起来的时候,眼中落满了星光。 雷天之劫,我替阿妩承下了四道,从云端上跌落下来的时候,我以为这是最后一次看见凡世。 可是,我却没有死。 一息尚存,倒也离死不远。 当我恢复了一些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废弃的破庙之中,而我的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相处抵斥着,欢喜和悲伤,平静和焦躁同时出现。 就像我拥有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雨从四面八方落下,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进这座破庙。我微弱的法力已经无法阻挡这失了控的雨,它沾附在我的身上,想要将我吸食干净。 而此刻,我体内那个邪恶的灵魂,正占据着上风。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生生撞断了佛像,借着上头残留的灵气,将这些诡异的雨丝挡在结界之外。 黑气化成的恶兽不住地嘶吼着,拼命撞向结界。我怕是疯了,强行将体内仅剩的法力汇聚成一把玄色的利剑。恶兽被我刺中,有黑色的羽毛从它身上落下,瞬间化为灰烬。 可它并未因此放弃进攻,而是变得愈加凶狠。结界上遍布着细碎的裂缝,我感觉自己体内的妖力正在不断地枯竭,却仍然不停挥着剑刺向恶兽。 剑影和结界破碎后的光亮交织在一起,我的眼底一定充满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却在片刻后恢复平静,因为此时,善良的那个灵魂,正压制着邪恶。 清然的笑声传入耳中,如梦如幻。张着血盆大口的恶兽被定在了半空中,而它的尖利的牙齿距我的身体不到半寸。 身穿白衣的美貌女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傀儡般面无表情的少女。她的声音中充满着无尽的诱惑,“吸了她们的元神,你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邪念又起,而此时的我已经失去了压制它的能力。闻着那些鲜活的元神所散发出的美妙气息,我几乎没有太多的犹豫,像是一只饿狼看到了肥美的羊群一样贪恋地吞噬着那些少女的元神。 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眼底却有着深不见底的阴暗。 雨还在不停的下着,那些被我吸食干净的,如鲜花般枯萎的身体横七竖八的倒在泥泞的地上。恶兽摆脱了束缚,向我扑来想要将我吞入他的腹中,只是它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冷笑着伸手扼住它无形的身体,用力一捏,恶兽挣扎了几下,化成了一堆黑色的羽毛。x 电脑端:/ 雨就这一刻戛然而止,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我开始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但是脚下的尸体却提醒着我,方才的一切都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白衣女子站在不远处细细的打量着我,那样的眼神,更像是在一件器物。 后来,她帮我重新寻了一具身体,同我原来的模样,竟有七八分相似。 她叫夷戈,是鬼族之君。而我是她最信任的鬼使,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嗜血之徒。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不喜欢杀生,不喜欢血液,也不喜欢成为鬼使。可是,弑却喜欢,他喜欢一切邪恶之物,尤其喜欢夷戈。 尽管在外人眼中,我们是一个人,一个戴着暗黑色斗篷的孩子。可是弑和我却没日没夜的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所有权,只是我们早已融进了彼此的灵魂中,谁也杀不死谁。 再后来,我得知牧野家的王宫内有一处名叫镜湖之地,湖中的水可以压制住世间所有的邪物。也在那时,我答应白里遇,只要他将弑从我的体内驱除,我就离开鬼族,从此不再插手三界之争。 他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凡人,这种强大不止是因为他的力量,而是,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明,抬着头都仰视不到他眼底的波澜。他化作我的模样骗取了夷戈最为宝贵的彼岸,也注定了人族和鬼族这场战争的结局。 合了月灵佩之力,将弑和夷戈的坐骑蚩芒一起封印进望月谷底的那一天,是我重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我放在心口的手,微微收紧,为了它终于可以不用再染满鲜血而感到喜悦。我不知道白里遇用了什么法子击败了夷戈,击败了整个鬼族,只是再见他时,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丝掩藏地极深的悲伤。 于我而言,这些都不那么重要。我想好好看看这个阿妩最爱的凡世,她现在应该成了遨游于九州之上的龙神,而我,孤身一人游荡在热闹的人世间,却终于也觉得厌倦了。 直到,我遇见她。她让我欢喜,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一定是忘了,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王后带着小公主来楼拓族接受祝礼的时候。一身白衣的女孩被白里遇罚跪在沧澜殿前,看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牵着母亲的手从她的身边走过,转过身偷偷的擦掉了眼角的泪水,而后露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倔强的让人心疼。 我从那些穿着华贵锦服的人群里,看见了不那么起眼的她,却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那一年,小奈八岁,是个顶顽劣的孩子,总在人前笑得没心没肺,却最害怕黑暗,害怕没有人陪。 她喜欢暮秋,喜欢落日,喜欢那些红色的锦鲤。 那个时候,我化作了她屋前的一棵楠木,陪着她欢喜,陪着她难过,陪着她长到了十三岁。于我漫长而无终的生命而言,这五年却过得无比珍贵。 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像这样无言的守护着她,不介入她的生命,不放纵自己的感情。直到十三岁的小奈气冲冲的闯进了山鬼的入梦林,那一刻我竟会心烦意乱的追上去。 这五年来,我不断告诉自己只要这样默默的守着她就好了。我没有归宿,没有信仰,也没有未来,更没有资格去承诺些什么。 可是这一刻,她站在我的面前,从前有无数个夜晚,她也像这样离得我很近。只是这一次,却是不同的。 我压制不住从心里漫上来的渴望,将那张绘着蛟龙纹的面具戴在了她的脸上。 她不知道,法力高强的妖能幻化出象征着本息的面具,而这面具是用来送给心上人的。 我看见了她眼底的笑,烂漫如同四月的山花,我却只能狼狈的逃离。等到回想起自己是来带她离开时,正好发现那只不知死活的山鬼竟敢伤害她。 暴戾的怒气自心底那个从未完全消逝的灵魂中透上来,我还是摆脱不了弑。 那些精怪根本不堪一击,我抱着她离开时,听见了那个孩子惊异的声音。 是了,自己是堕神啊,是不容于三界的存在。 怀中的她很轻,我施了一个法让她睡去。小奈有长长的睫毛,她安静下来的时候,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看着白里遇将她抱进屋,看着一屋子明亮的灯火在片刻后熄灭,我又化作了一棵不该有情感的楠树,却为何还要将面具放在她的枕下。 然而一棵树,一旦有了俗心,沾染了俗情,就不能在继续做一棵树了。 我听说立在湖水之上冥想,可以让一颗心静下来。碧蓝色的水面,波光粼粼,我看见水影中的自己,随后变幻成了她的笑颜。 黄昏和黑暗交织一线时,整个大地都变得分外安静,我却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小心翼翼的靠近。脚下的水面开始轻微的抖动着,它和我的心一样被搅乱了。 自那以后的每一个夜晚,我的面前就都多了一面水镜,透过它,我看见了躲在树梢后的小奈,戴着我送的面具,笑容便不自觉的占据着我的嘴角。 她是我的独一无二,是我逃不过的命中注定。 第九个晚上,我离开了那方水面,因为那里没有我要的答案,而我的心里却有。 我想要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一直一直喜欢她。 在决定和我一起去往琉鱼城的时候,她的眼睛里盛满了星星的光芒,我知道她厌倦了这里,厌恨着白里遇,可是我没有告诉她那个男人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因为守着真相而活太累。 那个晚上,我一直在约好的地方等她,时间越久,一颗心就变得越加不安。可我不敢离开,我怕这一走,她就再也找不到自己。 而我最终也未等到她,等来的只是那个眼神中流露着疲惫的男人。 “她不会随你一起走的。”白里遇将一张绘着蛟龙纹的面具递给我,他的身形在无边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落寞。 “她只有十三岁,她口中的爱当不得真。” 我站在他身侧,发丝上沾着一层薄薄的雾水,用着无比坚定的语气回答他:“我信。” “要是有一天她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是打算带着她一起重蹈覆辙吗?”他像是被我的话激怒了,眼角细小的皱纹一下子放大。 “以前的那个我已经和蚩芒一起被封印进望月谷底了。”我侧过头狠狠的看着他,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你我都知道,只要你的灵魂不灭,他就一直活在你的心底。”白里遇毫不畏惧的对上我的眼睛,“你敢保证哪一天当他再次苏醒之时,你可以不伤害小奈吗?” “我不会伤害他,永远都不会。” 我大声的告诉他,也像是在告诉着我自己。可这双曾经沾满鲜血的手,却在那一刻握紧后又松开。 “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可能让她跟你走。”白里遇的手中突然多了一道六芒星的结印,我知道,他这是在威胁我。若我不同意,他会消碎这结印,将弑从望月谷底释放出来,可我不相信他会为了小奈,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你不敢,你爱天下苍生胜过爱自己的女儿。”看着他手中的结印渐渐的消失,我知道自己说对了。 “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认她。” 我突然有些可悲的看着这个一族之长,他从小奈一出生开始,就不敢显露出过于明显的父爱,他怕被人知道小奈的真实身份,怕她会因此而遭遇危险。 白里遇像是累极了,我的话让他的身形有些微颤,声音中也多了一丝少有的无奈。 “你若是真的在意她,就该放手。我虽不会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可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小奈跟你走。” 我看着他,却悲哀的知道他说的没错,弑和自己已经融为一体,谁也杀不死谁。当日是合了月灵佩之力才强行将弑从自己的内体驱除,利用望月川底下的千年瘴气和六芒封印,压制着弑和蚩芒。 我以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谁会有这个能力绕开自己和白里遇去破坏那个封印了,可是到底还是低估了弑的力量。现在的弑只是暂时沉睡了而已,连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苏醒。 良久之后,我说出口的声音中掺进了些许的风,破碎而迷惘,“我会离开她。”我想起了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眸以及那抹明媚的笑,心就开始一下又一下的刺痛。 “我会消了她的记忆,她会像世间所有普通女子一样,嫁一个好夫君,儿女成群。” “这样也好。”我将目光飘向了远方,风起时,迷住了眼睛,涨的生疼。 “我喜欢你。”有一个干净的声音从脑海中蹦出来,攥住了我全部的呼吸。 白里遇在我身上施了名为“诺”的咒术,叫我这一生都无法将这段记忆诉说给辛奈听,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任何事都想好了万全之策,不给自己和别人留有任何余地。 这个世上,有一个叫做浮世的地方,可以让人忘记来时的记忆。我来到了这里的那日,正下着雨,它淋湿了我的每一寸皮肤,让我的血液变得更加寒冷。这个世界浮在这场大雨里,入目之处皆是参差不齐的简陋房屋。 可笑的是,浮世的力量也不过如此,我的脑子涨的发疼,她的模样,却一刻都不曾被遗忘。漫无目的的走在这个湿透了的世界中,千百年来头一次觉得疲惫到了极致。 那间名为“渡”的客栈,亮着一盏昏黄色的灯,像是在等待着每一个无家可归的灵魂。站在客栈门口的老人,将整个身子都裹在一件宽大的衣袍里。 她的手中提着一盏灯,脚边坐着一只黑色的猫。我一双被雨水模糊的眼睛,看见了老人脸上慈祥的笑,润着湿气,不太真实。 那是一只有着修为极高的食梦貘,我跟在她的身后,脚下的木板因年岁久远的缘故,发出沉重的“咯吱”声。她将我带到一件简朴而干净的屋子里,正要离去时,我叫住了她。 “那些被你吃进肚子里的梦中,可曾有美好的?” 我未曾抬头,她也未曾回眸,那声音润着苍凉的岁月传进了我的耳中。x “老婆子这身体里确实藏着数不清的梦,却都是噩梦。世间的生灵是不舍得将美梦拱手让人的。” “我有一个美梦,你拿去吧。”我抬起头,那滴雨透过屋顶的瓦缝漏下来,打在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把那个梦给了她,自己也留在了浮世。我将居处命名为移星殿,觉得只有极尽奢华的殿宇,才能配得起这个名字。我叫自己陆缺,只是这个世上,我什么都不缺,却唯独缺了一个你。 浮世的莽荒之息伴了我五年,用这五年,来忘却与你的那五年,终觉还是不够。 这五年里,弑果然在慢慢地觉醒,我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吸食新鲜元神的欲望,看着桑池底下那些白森森的枯骨,被温热的池水包裹的身体正在不断的冷下去。 我有些庆幸自己当初离开了你,然而更多时候却是悲痛,也是我自己亲手将你推远。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放一条锦鲤到湖中,告诉自己要放下你。 思念才被压下一些,你却再度出现,让我克制了五年的爱欲,轰然坍圮。 你长大了,出落的更加美好,只是你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关于我的记忆。 你喜欢上了别人,愿意为了他,嫁给不喜欢的我。 桑池底下的尸骨近来越积越多,我知道自己身上的戾气也随之越来越重,望月谷的封印至多只能再坚持十年,十年之后我就会变成下一个弑。 明日,你就要嫁给我,这一次,再不会有谁,可以将我们拆散。 你缓步走来,穿着和我一样颜色的红。 你停在那里,叫着一个白色的幻影“云陌”,满是深情。 你告诉我,不能嫁给我了。 就算那时弑没有被释放出来,我的魂魄也早就被他占据了。在承天柱压在我身上的这一刻,你终于还是记起了我。 我从来也未觉得自己真的拥有过你,直到这一刻,你温热的泪水落在我的额上,说出一个“好”字。 我这一生,从不信命,亦不信运,却唯独相信,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章节目录 第68章 阿拾(番外) 我是一只由天地之气孕生出来的湖灵,从有了妖识开始,就一直住在泠渊之下的深湖中,抬眼是万丈陡峭的渊壁,将整个天空都高高托起;垂眼是一座被封印在湖底的宫殿,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华美绝伦。 这两者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无论我怎么努力伸出手都触及不到任何一方。 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同伴,我的世界,就只有这一方碧色的湖水,和一个还未出现的主人。 我想我存在于世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待主人,守护主人。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有多久,四时的变化于我而言不过是某天仰头时,看见遥远的天际罩上了一层雾色,接着白色的雪就落下来了,很冷却很美丽。 我等来了第七场雪,却还未等到我的主人,我开始有些害怕,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这场雪下了很久,一直到那个素衣女人出现时才开始转停。 银装素裹的泠渊,敛去了它原本的肃杀之气,多了几分壮烈的美。女人蒙着一层面纱,一双裸露在外的眼睛,却比这雪色还要圣洁。 她的声音很悠远,似乎是从那方狭窄的苍穹之下传来的,她说:我知道你等的人在哪里。 她站在湖水之上,如履平地。 我就这样仰望着她,如同仰望一位高高在上的神女。 或许是因为我那时的眼神太过炙热,或许是因为雪色太干净容不下任何的欲望。她的手覆在了我的眼睛上,却比湖水还要冰冷。 “你相信神明吗?” 她这样问我。 我答不上来,我既没有见过神,也不知道为何我要相信他。 她将手移开的时候,我似乎看见那双眼睛里映着另一个人,白衣墨发,决然于世。 “你可以告诉我,主人她在哪里吗?”我无比恳切的望着她,一颗心跳的异常快。 “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不过在那之前,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 “用你的重生之力救回一个人。” 我答应了她,对着这方狭窄的苍天发誓,一定会做到。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自己拥有着这样奇特的力量。 她将我带入了凡世,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繁华世间,孤独了太久的心被凡世的烟火味包裹着,再也舍不得离去。x :/ “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要喊那个人主人。”她这样告诉我,“那样的话,她很可能会死。” 我吓得连忙认真的点着头。不远处那个清秀美丽的少女,不会发现树荫下的我正在激动地望着她,她的体内有被隐藏地极好的妖息,若不是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她,一定也察觉不到。 将主人的妖灵封印住的那个人太过强大,以至于她所设下的这个结印丝毫不逊于湖底的那一个。 女人离开时,我看着她素色的背影,融在这个雪还未完全融化的世间,孤独而哀伤。我始终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人何时会出现。 可是我答应了她,那个誓言就在我说出口的一瞬间烙印在了我的心上,不该也不能食言。 主人住的地方,都是穿着白袍的男子,明明只是一群凡人,却拥有着连我都畏惧的力量,尤其是那个被人叫做族长的男人。 族长将主人看得很严,而主人似乎极不喜欢族长,甚至有些惧怕他。 主人喜欢那个叫之夏的少女,只有看见她时,主人冷冰冰的脸才会漾开来一丝笑容。可是湖灵对邪物极强的感知能力却让我感觉到了之夏体内藏着很邪恶的力量。 只是之夏或许比我更爱主人,她的爱光明正大,毫无保留。在我全神戒备的跟了她七日后,得出了这个结论,突然有些嫉妒起这个大眼睛的少女来,因为族长的缘故,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近主人,多数时候都只能像现在这样远远的望着。x 直到半个月后,主人和之夏一起离开这里,去往那间位于闹市的半梦居。那是一个叫兰泽的人送给主人的一处宅子,主人每半年都会去那里住上两三天,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族长才会稍稍放松对主人的管束。 主人来到半梦居的那日,我故意昏倒在了门口,等着主人将我救起。那一日的阳光可真热,我恍惚间觉得自己贴着地面的后背都开始散发出了阵阵肉香。 当那个人影落进我半眯着的眼睛中时,所有的血液都凝聚在了一起,连热烈的阳光都变得美好无比。然后,我就真的昏了过去。 醒来后,我第一次将主人看得这样清楚,她是开在泠渊峭壁上的雪樱花,纯洁而美丽;她也是开在我心底里的雪樱花,弥足珍贵。 我死缠烂打的让主人留下了我,她并非表面看起来这般清冷漠然,她的心很柔软,很善良,舍不得去伤害另一颗自称无家可归的心。 主人将我留在了半梦居,还给我起了一个名字,阿拾。 那些年岁里,只是我一个人,所有寂寞于我而言是不痛不痒的蚕食,可是现在,我竟然体会到了凡人所说的望穿秋水。 我有了名字,有了挂念,也开始学着那些凡人游走在各式的酒肆店坊之中,尝过了烈酒,也迷上了它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主人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男子回到了这里。我已经半年没有见到主人,她的神色间多了一丝从前没有的凝重。 我的主人一直都很坚强,可是我却在那天之后见到她哭了,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哭得那样伤心。 因为一个女子的到来,主人叫她阿阮,她是族长最喜爱的弟子之一,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族中的司晨。 而从她的身上我似乎感受到了比之夏更为阴暗的气息,我不知道她同主人说了些什么,却看见了她递给主人的那只银铃,那是由之夏的魂魄所化而成的,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主人为什么会这样伤心。(_ 当设好棋局的那个人开始落下关键的棋子时,我埋下的酒,酿得刚刚好。 章节目录 第69章 之夏之死 秋水长廊是白辛奈和之夏幼年时最喜爱的地方。蜿蜒的望不见头的长巷,两边开满了各色的花朵。此刻之夏正站在此间,似乎是在等着谁。 那张白皙可爱的脸上映着从花束间漏下来的光,身后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使得之夏大大的眼眸中笼着一层拨不开的水雾。 “你为什么还没有死。”女童般甜软的声音却带着一丝杀气。 云阮的面上带着娇媚的笑,并不因为她的话而恼怒。“你不也还活着吗?” 之夏至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看她一眼,咬着唇的模样就像一个孩子丢失了她最爱的玩具。 “你把辛奈怎么了?” “我以为在这个世上你只在乎梓灵。” 在听到“梓灵”二字时,之夏一下子抬起了头,那双眼睛中的雾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杀气。 “灵儿,灵儿......”之夏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整张脸变得扭曲而诡异。 从前梓灵手中抱着的娃娃,其实是她利用无数死去女童的魂魄做出来的傀儡,只是云阮从来都不相信这个娃娃只是一个没有情感的傀儡,她不止一次的看见那双大大的眼睛透出来邪恶的光芒。 血月之战后,梓灵不知所踪,云阮不会蠢到以为她会和鬼族一起被封印进了忘川。这世间能困住她妹妹的东西或许只有那把遗失的彼岸了。 而眼前的这个少女,就是梓灵日日抱在怀中的傀儡娃娃。在云阮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察觉到了那张纯真的皮囊下隐藏着的邪恶灵魂,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样的灵魂更适合用来盛放至阴之魂的了。 “我恨她,我恨她......”之夏的声音尖利而阴狠。她好不容易从那个冷冰冰的破娃娃中逃出来,从那个可怕的小女孩身边离开,她再也不想过那种被人当做玩偶囚禁的生活。 之夏强行挣脱开封住元神的千丝引,破坏力极强的力量使得整条长巷的花都在瞬间凋落,有清幽的花香弥漫开来。漱漱的花雨中,之夏的神色竟和梓灵一般无二,甜美的笑容却是阴冷到了极致。可惜,她毕竟不是自己那个变态而强大的妹妹。 梨白的花瓣中流窜着暗色的邪气,像是一条条剧毒的蛇一样朝着云阮咬去。这具凡人的躯体对付起这些阴暗之力来还是有吃力,她单手结了一个印暂时挡住这些邪气,随后极快的拔出剑刃,将它刺向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女。x :/x 电脑端:/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之夏的脸上布满了密密的汗水,千丝引的反噬让她的心脏犹如碎裂一般的疼。那把被施加了引魂咒的剑刺穿她的胸口时,之夏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绝美的脸,汨汨的鲜血将她白色的衣裳染成了妖艳的红。 她遇见过很多人,也停留过许多的地方,果然还是最喜欢辛奈和楼拓族了。 铃铛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传入之夏耳中,她像是被这样清幽的声音吸引着,魂魄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它而去。 云阮看着手中这枚精致的银铃,有暗红色的光芒闪现在其间,衬着她此时的眼神炽热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