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家里藏了妖》 章节目录 第1章 第 1 章 檐下的风铃被风卷得叮当响。栖桐偷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本来因为疲惫压下来的背又挺了个笔直。 他没有多大的理想,就想着陪在师父身边。 这个年代,灾祸频频,妖魔鬼怪横行,自打出生以来,他也只在自己师父身边过过几天安稳日子。他也不是没有父兄亲人,只是他的父兄上山砍柴之时被妖怪吃了,母亲在父兄去后大病不起,不日也逝去了。他当时抽着清鼻涕,坐在门槛上,小小的一个人心中寂寥,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之时,师父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橘黄色的光被一层一层晕开,空气中白日的暖意之中夹杂着傍晚的丝丝冰凉,师父宽大的袖子被风轻轻送起,他笑着伸手,声音也甚是清冽好听。 栖桐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一双白嫩细致的手,修长却有力,不似自己父兄的宽掌,生着粗糙的沟壑,沟壑之中藏着黄泥。师父身上披着纯白不见一丝杂毛的狐裘,一头如瀑的墨发用一只通透的白玉簪簪住,他一双浅茶色的凤眸,嘴角含着的一抹笑意如吹散了的带着暖意的三月春风。 这样的景象叫栖桐一下子看呆了去,他喃喃道,只觉得自己是将死之时出现了幻觉,“仙人……”又忍不住心想,自己死前看到了这番景象,岂不是也有几分灵性,或许下辈子能有个仙缘。 耳边的声音却愈加真实,“你可愿和我走?” 栖桐吓了一跳,连忙从自家生了虫眼的木头门槛上跳了起来,“愿!愿意!” 师父轻轻笑了一下,从袖子中取出一张洁白的毯子将他包裹着抱在了怀中,栖桐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师父身上真香!清清冷冷的香气叫他的心平静了下来。 师父浅茶色的眼睛笑着看着他,下了决定,“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栖桐高声道:“师父!”又伸出两只皮包骨的手臂,犹豫了一下,大气胆子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师父。 师父笑了一下,“那我以后唤你栖桐可好。” 栖桐自然说,“好!” 他以为自己的师父是个仙人,等到了都城才知道自己师父原来就是个仙人。虽然生在偏僻小乡,但是栖桐也听过师父的称号,歧离渊,姬国的国师大人。听说姬国的王很器重歧离渊,听说歧离渊斩妖除魔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何曾想过,这样的大人物会成为他苍耳村头无知小儿的师父! 栖桐仰着自己的小脸,定定看着自己的师父,明明已经是骄阳似火的夏日,可是师父身上依旧披着那条漂亮的狐裘,他白皙的面庞上也不见一点汗渍,真真像九天下来的神仙,救世的神仙。 不过,栖桐的小身子晃了晃,他真的站不住了。他大着胆子扯了一下歧离渊的衣袖,“师父,你在等什么啊?” 天上的太阳越来越烈,把他照的头晕眼花。 歧离渊低头,看着栖桐扯着自己衣摆的小手,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他轻轻将栖桐的手推开,又拿起洁白的手帕仔仔细细将自己的每一个指尖都擦干净了,心里想着,“这身衣服一会就要换了。”嘴上温和地说,“我在等你的师妹。” “师妹?”栖桐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师父是故意将自己的手拉开的,只是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哪里来的师妹?” 歧离渊笑,“再等等,她就会从地里钻出来。” 栖桐再也坚持不住,将手捂在嘴边大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说,“师父就别逗我了。” 歧离渊淡淡笑笑不说话。 檐下的风铃又打了一个转,叮咚一声。栖桐终于撑不住告退了,檐下就剩了歧离渊一个人。 他浅茶色的眼睛静静看着土里一只不合时宜长在菊花丛中的芍药花,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了。只见那只红艳艳的芍药花抖了抖花瓣,细细的花茎向后弯去,像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之后,发出一阵白光,地上多出了一个白嫩嫩没有穿衣服的三岁女娃娃。 女娃娃瞪着圆溜溜的黑色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歧离渊,咯咯笑了起来。 歧离渊走上前去,“看,这不就等到了吗?”他含笑将地上的小团子抱起来,却没有想到这个小团子生的粉雕玉琢却是个混不吝的小魔王脾气,嗷呜一口带着新鲜口水咬住了歧离渊的手。 口水粘腻的触感从歧离渊的掌心划过,歧离渊的笑容一僵,脸瞬间黑了。他毫不心软地用力在女娃娃嫩生生的小屁股上面一拍,女娃娃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眼眶之中立马蓄满了泪水,嚎啕大哭,肺活量大得令人惊叹。 歧离渊将自己的手解救出来,虽然在笑,但是看着小团子的眼神分外冰冷。 已经躺回了自己床上的栖桐半梦半醒只见翻了一个声,迷迷糊糊道,“怎么听见了小儿啼哭之声,莫不是我真的多出一个师妹?” . 栖桐一觉醒来,发现清冷的国师府中竟然多了一个小团子,他万分惊讶,以至于看着自己师父的眼神都有了变化。要说他以前是拿看仙人的眼神看歧离渊,现在就是拿看算命先生的眼神看(有哪里不对?)。 歧离渊眉心微蹙,低下头,问自己的小徒弟,“栖桐为何如此看着为师?” 栖桐乌溜溜的眼睛里迸发出精光,肉嘟嘟的脸颊上飞起兴奋的红晕,“师父料事如神,我果然多了一个师妹!” 许是那句料事如神熨帖了歧离渊的心,他眉心淡淡的细纹舒展开来,笑道,“这并非难事。” 栖桐眼巴巴瞅着歧离渊,好奇问道,“那师父可知道未来的我会是什么样子的?” 歧离渊浅茶色的凤眸微眯着,笑得懒洋洋的,又像是漫不经心道:“或许,会是九五至尊也说不准?” 栖桐眨眨眼睛,此时万分后悔自己没有学了隔壁的胡小子,天天爬教书先生的院墙,肚子里有点文墨,只得仰头问道,“何谓九五至尊啊师父?” 歧离渊拂尘点着他的脑袋,一点一说,“吃山珍海味,拥倾国美人,俯瞰万里河山。” 栖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岂不是很爽啊!” 歧离渊笑,“大概。” 栖桐又问,“那师父,师妹现在在干什么呢?徒弟愚钝,怎么看不大明白啊。”x :/ 歧离渊点着栖桐脑袋的拂尘一顿,抬头往院子里看去。只见午后的阳光懒洋洋洒在小团子毛茸茸的乌黑头发上,她仰着小脸,眯着眼睛,红艳艳的润泽嘴唇愉悦的弯着,正在接受阳光的洗礼。 不过,她的小身子正窝在一个不大不小刚刚适合她的土坑之中。 歧离渊一愣,看着小团子刚换上的一身洁白衣装沾染了泥土的自然芬香,脸都黑透了,“她嘛……她脑子不好。” 随后一派风轻云淡地走过去,将土里的团子拎出来,抖了三抖。不过风轻云淡的不过是他的皮囊,他虽维持着以往的和煦笑容,灵魂却在颤抖不已,浑身细胞都在叫嚣着肮脏。歧离渊回过头,冲着栖桐微笑,“栖桐可知道,为师最喜欢什么样的小孩?” 栖桐穿着洁白的衣裳,脚下一双白靴,踩着亮洁到可以用来当镜子的玉石地板,自然知道,他高声回答,“师父最喜欢爱干净的小孩!” 歧离渊看着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小徒弟,面色稍缓,“没错。”随后强忍着拎了小团子去浴室。若不是他嫌仆从脏,他也不必委屈自己给这么一个脏东西洗澡。 留在走廊上的栖桐摸摸自己的小脑瓜子,疑惑,“师父刚刚明明是笑意盈盈的,但是为何我听见了磨牙的嘎吱声呢?这真真令人费解。” 歧离渊有个药汤池子,足足有十几米宽,淡淡的药香从两张帘子之后钻出来。歧离渊一手掀开帘子,另一只手直接将小团子丢进了池子之中。 扑通一声,团子沉入水底,水面上争先恐后冒出了些枯草叶子。歧离渊觉得这池子也要好好洗洗了。 小团子却不知歧离渊心中所想,本就是花草精怪,自然亲近水。她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藕节似的白嫩嫩的小臂开怀地击打着水面,随随便便激起了两米高的水墙,不经意间将歧离渊浇成了一个落汤鸡。x 歧离渊抬手抹了一把脸,从发梢上取下了一片枯叶子,指尖都气得颤抖,指着玩水玩得开心的小团子连声道,“好,好,好。倒是个灵力强悍的!”x 电脑端:/ 小团子以为他在和自己玩闹,当下又激起了几层水墙,咯咯笑个不停。 歧离渊身上的白衣被染成了棕色的,他再也忍受不住,转身就离开了浴室。也不屑于做那个人间的称职好长辈,将小孩单独置于水池之中丝毫不担忧。 他只忧自己不能及时换上洁白的衣装,被活活憋屈死,败坏了一世英名。 在歧离渊离开之后,栖桐倒是一路循着声音摸到了汤池。他本也只有五岁,是个稚儿,看见池中团子如此欢闹,将白靴一蹬,高喊一声,“师兄来也!”也扑通落入汤池之中,一同污了师父一池名贵药材。 章节目录 第2章 第 2 章 最后还是歧离渊亲自将两个小魔王从池子中捞起来。栖桐望着歧离渊黑漆漆的脸色,两只小手纠结地背在了身后,挪着步子后退好几步,远远地低着脑袋偷偷打量自己的师父。 小团子却不懂什么是害怕,咯咯笑着张开双手扒在了歧离渊的白衣服上。 栖桐眼神飘忽地看了一眼自己师父胸前的两个棕色巴掌印,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又后退了一步。 歧离渊冷笑着揪着团子的后领将她拎到了自己的面前,咬牙切齿地说,“好,玩,吗?” 小朋友打了一个嗝,拿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在那么稚嫩一张小脸上,这笑容却比花都要艳丽。(_ 歧离渊冷冷地勾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团子随手丢到了地上。 咕咚。 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大殿之中清晰可闻。 栖桐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师妹在空中打了个旋,轻轻巧巧落在了地上,又看见自己的师父一步一步向自己慢慢走过来。他不大的脑袋瓜子用尽全身气力转了几圈,立马转身,迈开自己的小短腿,一边跑一边高声说道,“不好玩,师父,我觉得不好玩!玩水这种事情只有最最幼稚的小孩子才会做出来,你知道的,师父,我已经长大了!” 他用自己的小胖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又气喘吁吁跑了两步。随后他察觉出不对劲来,一低头,栖桐就看见自己的小腿在空中不断的划拉着。他讪笑着转头,和歧离渊“深情”对望。 歧离渊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像是鬼魅一样钻进了栖桐的耳朵里,“打扫干净,不然没有晚饭吃。” 栖桐神色悲戚,哀嚎一声,随后被歧离渊丢到了地上。他捂着自己的屁股,哎呦哎哟了起来。x “我等你哦。”歧离渊冷笑着看了栖桐一眼,弯腰抓着正在地上乱爬的团子的衣服,将她拎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过了两秒,身后传来悲惨的哭声,“师父你也太偏心了——” . 栖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欣欣喜喜迎来的师妹一来就抢走了师父对他的喜爱,他少年老成地一边拿着抹布擦着大殿中的玉石地面,一边唉声叹气,“明明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能干出如此不赦的罪状呢。”他捶捶自己的腰,踮着脚尖,将衣架上挂着的一串水珠用抹布沾掉,有点愤恨地嘟囔道,“看来我以后是不能和这个师妹一起玩了,会被带坏的。” 好不容易将卫生打扫干净。栖桐拖着自己幼小疲惫的身子扶着墙沿慢悠悠走到了饭厅。 木门的轴被工匠涂上了油,轻轻一推就能推开。栖桐深吸一口气,才推开了木门,抬起头,对歧离渊说道,“师父,我打扫干净了,真的很干净,干净得地板都能当镜子用。” 歧离渊淡笑着点了点头,“进来吧。” 师父笑了就是对他最大的表扬,栖桐忍不住笑了起来,脸颊上凹下去了两个小小的酒窝。随后,他看见了纤尘不染的歧离渊亲手捻起了一块白糖糕送到团子的嘴边。小男孩脸上的笑容刷地一下落了下来。 他冷着一张肉乎乎的脸,手脚并用爬上了自己的椅子,嘟囔道,“多大的人了,还要人喂。” 一块白糖糕递到了他的面前,栖桐惊喜万分地抬起头,“谢谢师……” 团子拿着白糖糕冲他咯咯笑了一声。 栖桐挂下脸,“哼。” 他低下头,一把抓过白糖糕,毫不含糊地塞进自己的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谁要吃你给的东西了,假装大方。” 看看,他栖桐说了不给这个家伙好脸色看就一定不会给这个家伙有好脸色看。 . 吃完饭收拾碗筷的工作又落在了栖桐的身上。以前也是这样,但凡近歧离渊的事情都会被分配到栖桐的身上,栖桐虽然还只是一个矮墩子,但是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这是第一次,矮墩子看着被歧离渊粗鲁拎走的团子,生出了不满的情绪。他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歧离渊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迈开长腿眼见着就要迈出大门。 “哼!”栖桐不敢瞪歧离渊,就瞪小团子。 歧离渊顿了顿,停了下来,低头看着栖桐,问,“怎么了?” 栖桐指着团子,说,“师父得一视同仁。” “……哦。”歧离渊一松手将团子丢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栖桐笑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栖桐右手握成拳头,手臂屈起,手肘用力向下一压,无声地耶了一声。 栖桐对抗魔鬼小师妹的第一次战役,大获全胜! 身后传来听令哐啷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栖桐保持着为自己庆贺的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只见,桌子爬着一个白色衣服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边灿烂的笑着一边伸手伸脚,将桌子上的东西尽数击落,她似乎以此为豪。 ……这个魔鬼。 门外传来歧离渊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栖桐,忘记提醒你了,你的小师妹太调皮了,你得看紧点啊。” 栖桐僵住。 . 大概过了五六天,国师府中一大一小两个老爷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小徒弟/小师妹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歧离渊摸着自己的下巴,仔细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仰着漂亮小脸看着自己的小姑娘,陷入了沉思。 妖精和人不一样,他们形态不变,有时候生长极快。从土里出来到今天,本来只有三四厘米的团子竟然像是抽条一样,瞬间长得和栖桐一般高了。这样的生长速度要让任何一个凡人知道,都该将其吓个半死不活。偏偏栖桐神经太粗,一点反应都没有,仅仅在心里埋下了一个忧愁:师妹长太快,要是哪一天长得比他高了可怎么办哟。 栖桐看着小姑娘,认真想了想,说道,“师父,咱们就叫她魔鬼吧。” 歧离渊拿自己新做好的拂尘咚地敲了一下栖桐的脑壳,眯着眼睛笑,“取名字怎么能那么随意。” 栖桐捂着自己的脑袋,疼的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师父认为应该叫她什么?” 歧离渊弯了弯嘴角,“殿春。” “这名字有什么典故吗?” “她就是殿春花啊。” “……” 师妹的名字就这样草率地被歧离渊决定了。栖桐忍不住同情地看了殿春几眼,又凑到殿春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你的名字还没有我的好听呢。看来师父还是比较喜欢我的。“ 殿春笑嘻嘻地一口咬在了栖桐肉肉的脸颊上。x :/ 栖桐疼得一下子跳开,捂着自己的小脸,眼泪珠子不要钱地落下来,他控诉地看着殿春,“你你你,你是小狗吗?” 殿春吐出了第一句人言,“不是哦。”又软又糯。 歧离渊惊喜异常,“呀,殿春会说话了。”他笑眯眯看着殿春,诱导道,“快,叫师父。” “狮虎。” “诶!” 栖桐捂着自己的脸,一下子都忘记了哭。他瘪着小嘴,就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看着歧离渊,内心控诉着,“师父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 歧离渊显然听不见栖桐的声音,他似乎又陷入了将妖精养育成人的喜悦之中,又指着远处的山山水水问了殿春几个名词。 殿春一一答了,“三,虽,发。发就是窝。” 歧离渊微笑点头,“殿春真聪明。” 栖桐扯了扯歧离渊的衣摆,“师父,她说话漏风,没有一个字说准了。” “嗯?”歧离渊垂眼冷冷看了他一眼,栖桐咽了一口口水,立马改口,“但是开口第一天就能说这么多词汇,已经很了不起了。” 歧离渊这下满意了。 栖桐双手抱胸,站在歧离渊身后,瞪着殿春凉悠悠地哼了一声。 这梁子是结下来了,这梁子是不可能解开了! 他栖桐对天发誓,永远都不会和殿春和好的。 章节目录 第3章 第 3 章 从姬国国都上方往下看,中间是一个四方四正的国王府,其他的府邸围绕着皇城辐射开来。距离再拉近一点,姬国国王府中金碧辉煌,宫殿中香气缭绕。回环的连廊两侧挂满了进贡的琉璃灯,明明是大白天,琉璃灯里却点燃了香烛,一星火光将琉璃灯映出层层叠叠斑斓彩光。 璧璃殿是除了君主寝宫之外最辉煌的所在。 璧璃殿的内侍侍女都穿着崭新的衣服,低着头快步进进出出,香炉的淼淼香烟从精致的镂花木窗之后飘出来,一层层帘幔从梁上垂下,又被宫人绑在了一侧。琼王后斜斜倚在美人塌上,因为天气炎热,脚踏边放着一个冰桶,她仅着一件薄薄的衣裳,两侧有侍女为她打着扇。 姬国嫡子姬刈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自己的母后。侍女抱着一个更加小的小儿从侧门快步离开,顺便轻轻将两扇殿门关上。 姬国国君后妃众多,却没有多少子嗣。诺大一个王府之中却只有养在王后膝下的两个儿子,一为嫡子姬刈,另一位是七子姬蕴。 皇城的门慢慢拉开,一辆华贵的牛车从门口驶出,牛车车厢四角之上挂着鲜红的穗,车厢的门紧闭着,叫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待牛车停在了国师府前,侍从将车门打开,才能得以窥见其中一二。只见宽大的牛车放置了柔软的靠垫,地上铺了外邦进贡的毯子,一个脚踩锦靴,头戴冠玉的少年懒洋洋靠在车厢之上,手中拿着一个九连环,正皱眉努力地解着。 待一个侍从弯腰伏在牛车之前的地面上,少年才从车厢之中钻了出来,他稳稳踩在了侍从的背上,扶着另外一个侍从的手从牛车上下来。 姬刈亲自上前,拉动国师府上悬着的一个冰蓝色的玉石,顿时,国师府中响起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声音逐渐传向了国师府的深处。 歧离渊是出了名的不喜欢用侍从,竟然连一个看门人都不请,自己在门上装了一个机关,次次都自己走出来开门。 那么大一个国师府啊,有时候歧离渊走得慢点,就需要外面的人等一刻钟。 姬刈继续解自己的九连环。他的眉心蹙起,明显丧失了耐心。他用力地将九连环往地上一摔,过了一会,他又面色阴沉地命令侍从将九连环从地上捡起来,“你,没错,就是你,我命令你今日将这个九连环解开。”(_ 那个被姬刈指到的侍从刷地一下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将地上的九连环捡了起来。其他的侍从都用同请的目光看着他。 这根本不是什么好差事。若是有幸将九连环解开了,姬刈或许还能高兴一下,可要是没有解开,说不定就是掉脑袋的惩罚了。 国师府的大门被里面的人拉开,姬刈双手背在身后,一双细长的眼睛戏谑地看着来人,“矮胖子,是你啊……” 推开门的栖桐看见了姬刈,也板起了一张肉乎乎的小脸,他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殿下里面请。” 从栖桐的身后突然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殿春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殿春长得和栖桐差不多高了,但是还是比十二岁的少年矮一个头。 姬刈瞳孔中倒映出殿春那张不符合年纪的艳丽小脸,罕见地出现了一瞬的愣神。他一手作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一声,问,“这位是?” 栖桐警惕地盯着姬刈,将殿春拉在了自己的身后,“她是我师妹。”还有一句话,栖桐碍于姬刈的身份没有说出来,“姬刈你这个家伙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姬刈收回了目光,扯了扯嘴角,“带去本殿见国师吧。” 栖桐拉住殿春的手,侧身一步。 哪里想到,栖桐并没有把殿春软软的小手拉严实。那个扎着乱蓬蓬双丫髻,额心点着一点一看就是瞎画的花钿的小姑娘自己一溜烟跑到了姬刈的面前,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姬刈。x 电脑端:/ 姬刈措不及防撞入了一双澄澈的眼睛之中,挑了挑眉,看着殿春。 殿春笑眯眯地张开手,扒在了姬刈的身上,像是小狗一样凑在姬刈的身上嗅来嗅去,终了,还悠悠长叹一声,“你身上的味道甚是好闻。”她的眼底划过了一抹异光,舔了一下自己的粉嫩的下唇。 栖桐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他一把将殿春拉开,瞪着殿春,“你做什么呢!”他决定了不要搭理殿春是一回事,殿春转头投向他人怀抱就是另一回事了。 姬刈轻笑了一声,抓住殿春的手腕,一用力就将殿春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看着栖桐,笑着说,“既然小师妹不乐意和你走,那你也别勉强她。” 栖桐不敌姬刈,不情不愿地放手,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歧离渊站在连廊之下,头顶的风铃叮叮当当打着旋。他的头发没有束起,随意的披散在肩上,脸上也一副淡淡的倦色,带着漫不经心地笑容,似乎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一般。 殿春远远地就看见了歧离渊,高兴地跑了过去,一下扑在了歧离渊的怀里,“师父!” 走在后面的栖桐也闷闷地叫了一声师父。 歧离渊轻轻摸了一下殿春的发顶,目光从姬刈的身上划过,“殿下来我这做什么?” 姬刈上前一步,“听母后说,国师将要把弟子送进宫来给本王做伴读?”他嫌弃地瞥了一眼栖桐。本来他是想来请歧离渊收回成命的,但是他现在改了主意,“可是国师眼下有两个弟子,不知道本殿有没有机会自己选一个玩伴?” 栖桐在听见姬刈的第一句话的时候,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歧离渊,满眼都是“你怎么背着我把我卖出去了”的控诉。等听见第二句话的时候,他又转头一脸警惕地盯着姬刈。 殿春是个女孩子,他姬刈还敢讨去做伴读? 荒唐啊,真是荒唐! 栖桐以为歧离渊不会答应,哪里想到歧离渊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不如殿下问问殿春的意思?” 栖桐睁大眼睛愣愣看着歧离渊。 殿春啊。这两个字在姬刈的舌尖绕了一圈,他细长的眼睛温和地看着殿春,问,“殿春愿不愿意做本殿的伴读?”他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能殿春不知道,王宫是姬国最漂亮恢弘的地方,殿春要是去了,就一定会喜欢上那里的。” 栖桐忍不住嘀咕了一声,“这语气就像是人贩子一样。” 姬刈冷冷看了他一眼,继续询问殿春,“殿春吗?本殿很想和殿春做朋友。” 殿春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想到了姬刈身上那股让她喜欢的气息,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啊。” 歧离渊捏了捏她的婴儿肥的小脸,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手指轻轻摩挲着回味着那股滑腻香软的手感,“殿下,殿春自然是愿意和您一通上学的。但是,王后已经敲定了伴读的名单,王后的意愿并非我可以轻易置喙的。”他摆着一张笑脸,面不改色地看着姬刈。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就是说,栖桐必须是他的伴读喽? 姬刈一下子冷了脸,眉宇间充满了阴郁之气。他冷冰冰看向了栖桐。 栖桐的肩膀瑟缩一下,有些蔫了。这是一副什么表情哟,弄得好像是他死皮赖脸非得去给姬刈当伴读一样,他也不想和姬刈呆在一起的好不好。 歧离渊又淡淡说了一句,“不过,或许王后并不介意给殿下多加一个伴读。” “不过殿下要记得,殿春是一位小郎君 姬刈的脸色稍缓,行了一礼,“那就多谢国师大人了。”虽然目的没有达到,但好歹争取到了利益,姬刈对这次拜访的结果还算是满意。他转身准备离开。 却听见身后传来软糯糯的声音,“等一下。那是什么?” 姬刈回眸,看见殿春举着小手,指着他身后侍从手上的一个小玩意,满脸地好奇。姬刈打眼一看,原来是自己丢给侍从的那个九连环。侍从死死低着头,紧张地攥着那个九连环。 姬刈向侍从伸手。 侍从不可置信地飞快看了姬刈一眼,立马将九连环递了上去,如释重负。 姬刈将手中的九连环打量了一下,走到了殿春面前,将九连环送给了殿春,“这是九连环,一个玩具,送你了。” “怎么玩?” 姬刈给殿春比划了一下,“只要把它们都拆开,就可以了。” 殿春试着掰了掰,九连环死死卡在一起,又问姬刈,“那你拆开过吗?” 姬刈面不改色地回答,“很简单,本殿轻而易举就能拆一箱。” 栖桐听见这话,偷偷嘁了一声,还拆一箱呢,整个姬国都不一定有一箱九连环。 殿春哇了一声,仰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姬刈,“你真厉害。” 姬刈勾了勾嘴角,没有否认,同时在心里捉摸着,回去一定要找父王的养的那些自恃聪明的谋士,叫他们给自己多拆几个摆在自己寝宫里。 章节目录 第4章 第 4 章 入宫的那日,歧离渊早早地将殿春从床上拎了起来。小姑娘揉着眼睛,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 房间的门被敲得咚咚咚的。 歧离渊有些不耐烦,随手从袖子中甩出一个纸人,纸人落在地上,挪动着自己的腿噔噔噔往门口跑去。一个跳跃之后,纸人挂在了门闩上,一声轻轻的咔声之后,房门被打开了。x 电脑端:/ 门缝中挤出了一个脑袋。栖桐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迅速伸起自己的肉手挡在了自己的眼前,口中念念有词,“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歧离渊给殿春套上外衣,挑眉,看着栖桐。 只见栖桐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叉开,露出两个黑溜溜的眼睛,定定看着歧离渊,“对了,我是有事情找你,”他顿了顿,面色有点为难,“师父,我的衣服穿不下了。” “又胖了?” “是长高了!”栖桐肉乎乎的小脸鼓起来,纠正道。 “哦?”歧离渊上下打量了栖桐一圈。 栖桐又强调道,“小孩子长胖点那是有福气,等抽条的时候,就不胖了。这是我母亲以前和我讲的。” 歧离渊不可置否地用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栖桐问,“那我们现在可以开早饭了吗?” 见歧离渊又看过来,栖桐一愣,明白了过来,“正常需求,正常需求。”正在这时,他的肚子很不给自己主人面子地咕噜了一声,栖桐的脸都红了。 . 国师府中暂时没有合栖桐身的衣服了,他不得不穿着少一截裤腿的裤子爬上了牛车。幸好栖桐皮肤白,白皮肤夹在白衣服中似乎也不是特别显眼。拉车的牛突然扭了一下屁股,叫车辕上还没有来得及站稳的栖桐一个屁股墩坐了下去。 只见歧离渊板着脸从前面拎起了一个小人,小人的眼睛鬼鬼祟祟地转。 怎么回事? 栖桐揉着自己摔成八瓣的屁股疑惑地看过去。就听见歧离渊语气冷冰冰地教训殿春,“你要是把它的眼睛珠子给扣烂了,我就让你以后自己走着王宫。” 殿春伸长脖子目测了一下国师府到王宫的距离,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殿春被歧离渊直接丢进了牛车里,又被横眉竖眼地警告了,“你进宫了给我安分点,要是惹上大事了,我可保不住你。”又嘱咐栖桐,“把你师妹看紧一点。” 栖桐乖巧地点点头,在心中叹息:师父以前可没有这么唠唠叨叨。 以前的歧离渊可是脸上常带着淡笑,说话不急不缓,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一片泰然的样子。那时候的歧离渊周身仙气淼淼,哪里像现在,仙气给殿春的妖气冲散了,咚地一声落进了凡尘中。 回过神来的时候,栖桐发现殿春又不安分地将身子伸出了窗子外面,一脸新奇。 栖桐有些生气,“没见过吗?就这般新奇?” 殿春理所当然地回答,“没见过。” 她这颗芍药花是在荒郊野岭间破的土,见过晚霞朝露,还真的没有怎么见过这人世凡尘。远处的大娘推着自己的小板车出来叫卖,殿春看见大娘挽起袖子的手臂上亮晶晶的一层薄汗,还有穿着短衫的小儿从院子里跑出来,脸上盛着比朝阳还要暖和的笑意。殿春也忍不住弯了嘴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感叹道:人间,真好! 牛车晃荡到了王宫门口,停了下来。 赶车人拿出了两个小踏板,栖桐先踩着踏板从牛车上下来,紧接着才是殿春。x :/ 殿春抬头看着巍峨的城墙,惊叹不已地哇出了声。宫中的内侍弓着腰,踩着小碎步在前面为栖桐和殿春引着路。 绕过了地板擦得光可鉴人的连廊,才看见书房的翘上天的檐角。几只雀叽叽喳喳从书房后面的小树林中扑着翅膀冲上了天空。 殿春远远看见了从另外一个方向向书房走过去的一行人。那一行人声势浩大,身后缀着长长一队内侍宫女。 打头的那个穿着玄色锦服的少年看了过来,随后停下了步子,似乎在等她。 殿春还没有走上前去,就认了出来。 脚上踩着的那双靴子上面绣满了花样,一颗颗浑圆的珍珠立在鞋面上。那一身衣服也极尽华贵,束腰的腰带上红宝石亮得扎眼。少年的嘴唇单薄,一双细长的眼睛会给人阴郁的刻板印象。不是姬刈还能是谁。 殿春又看见姬刈的身后站着一个将近五岁的男孩,男孩的容貌和姬刈有四五分的相似,但是生了一双通透的大眼睛,澄澈的目光直接将那四五分的相似冲淡了。他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姬刈勾起一边唇角,“殿春来了。” 殿春从栖桐的身后跑出来,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了解开了的九连环,得意洋洋地递到姬刈的面前,“我试着解了解,不难。” 姬刈身后的男孩睁大了眼睛,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被姬刈的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姬刈笑了笑,目光一转,戏谑地落在了栖桐的身上,意有所指,“可是有些人就怎么也解不开。”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栖桐扬起了下巴,哼了一声,“谁说我不会解啊。” 姬刈仿佛就等着他这句话呢,招招手,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白面内侍就掏出了一个九连环毕恭毕敬地递到了栖桐的面前。内侍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殿下专门给栖桐公子准备了一份,崭新的。”内侍的手掌中,那个九连环被人擦得锃亮,泛着凉悠悠的金属光泽。 栖桐太阳穴突突地跳,硬着头皮接过了九连环,虚张声势,“你,你等着啊。”他手心冒出了一层薄汗,心想:完蛋了,他解不开这玩意啊。 姬刈看着他冷笑。 栖桐顿时头大如斗。他就不明白了,不就是小时候不懂事冲撞了一次姬刈嘛,这家伙怎么这么记仇记到了现在。 魏太傅的脸枯得像是老树一样,花白的两条眉毛中间是深深的沟壑,殿春心想,就算哪天魏太傅不再皱着眉了,他眉宇间的那条痕也像是深深刻进了骨髓里一样,怎么都抹不平。 魏太傅拿眼睛睨着殿春和栖桐,吹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冷哼了一声。早早坐在书房中的另外一个穿着月白色锦服的公子转过头来,好奇的看着两个人。 只有他们两穿素白的道服。倒是飘飘似仙了,但是站在这诺大的堂皇的书房之中,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国师府的道人本来该好好当自己的世外之人,怎么能进这王宫,进这书房?是不是下一刻,国师就要将自己的手伸到朝堂之上了? 简直是荒唐之至! 魏太傅不喜欢殿春和栖桐也不是没有原因。 穿月白色锦服的公子,姓楚,名龄抒。他比姬刈要年长三岁,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了。少年郎的眼睛里像盛着星辰一般亮。不像姬刈,不像姬蕴,同时也不像歧离渊,他的嘴唇要比栖桐的还要再厚一点。 这是殿春自开了灵智之后第一个看见的嘴唇较厚的人,这或许是一个忠厚善良的人。 楚龄抒转过了头,魏太傅开始讲课了。 上课是殿春觉得最无聊的活动。妖精的历史不是人类的历史,人类生命那么短暂,像是牛车车轮一样,碾在地上很快就过去了。而她,还能活很久很久。 魏太傅说要以史为镜。 可殿春觉得,在永恒的生命面前,历史根本就不重要。 . 歧离渊站在国师府门口,手中拿着一个崭新的拂尘,眯着眼睛,一半身子落在橘色的夕阳之中。 殿春不等下仆放下脚踏,直接跳下了牛车。她跑到歧离渊的面前,仰着头看着歧离渊,“师父,我觉得做伴读无趣至极了。” 栖桐踩着脚踏从牛车上爬下来,也闷闷地说,“师父,我也觉得无趣。”他小心翼翼看着歧离渊,打着商量,“不如,明天我们就不去了吧。” 歧离渊瞥他一眼,“殿春可以不去,但是你必须得去。” 栖桐哀嚎出声,“为什么啊!” 殿春得意洋洋地冲栖桐眨了一下眼睛。 她今天的课业才刚刚开始,她拿起歧离渊书桌上的白纸,折成一个小千纸鹤。她摊开手心,往千纸鹤上吹一口气,千纸鹤屹然不动。 站在一旁的歧离渊笑出了声,拿起一只极细的笔,沾起朱砂,在千纸鹤的翅膀说写下一行符咒,千纸鹤仿佛有了生命,补着翅膀飞了起来,飞不到一米,它的身上燃起了火焰,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殿春从地上捻起了一点黑灰,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 歧离渊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人,你是摇。如果没有这个纸鹤符咒作为媒介,我什么法术都施展不出。可是你就不一样了……”他从身后执起了殿春的手,指着房门。 轰的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一股强烈的淡粉色光芒冲了出去。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都被这道光芒搅乱了。 看着如此夸张的破坏力,歧离渊也微张着嘴,有些惊讶。 深吸了一口气,他平复了心情,继续说,“狐妖和男子交合,吸其精气,为了修炼。但是人食五谷杂粮,气本来就不纯,于是吸人精气狐妖永远都只能是妖。世界上的气有优有劣,就看你取哪一道了。” 歧离渊收回手,后退两步,等着殿春反应。 过了好一会,殿春转过头,垂涎地看着歧离渊。她舔舔嘴角,脸上焕发出一层魅惑的光泽,“那师父的气应该非常纯净吧?” 歧离渊脸一黑,给了殿春一个暴栗。 章节目录 第5章 第 5 章 第二日,殿春还是早早起了床,穿戴齐整站在了歧离渊的放门外。歧离渊房间的门刚装上去,门缝歪歪斜斜,看起来很不美观。 她还是要去做伴读。 因为歧离渊昨天给她指着那座巍峨的王宫,告诉她,“但是世界上有一道极尽霸道的气,就在那座王宫之中——叫做龙气。” 殿春那时候就在想,自己要是能够天天在浓郁的龙气之中泡一泡,修为必定能日进千里。 小姑娘攥紧拳头,看着王宫的一双漂亮的杏眼中尽是野心。 . 每一个人身上的气都是不一样的。殿春抱着栖桐,像小狗一样凑在对方肩窝里嗅来嗅去。栖桐的身上有一股奶香,再仔细吸一吸,还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楚的舒服气息。 奶气是气味,那道叫她舒服的气息恐怕才是气。 栖桐给殿春的头发搔得痒痒的,他皱着眉,使劲将殿春推开,奇怪地看着她,“你做什么啊?” 殿春没有回答,只看了他一眼,就爬上来牛车。 赶紧去王宫吧,她还想闻闻姬刈、姬蕴和楚龄抒身上的气呢。 魏太傅身上的气像是浸了水的老木,有股腐朽之气;楚龄抒身上的气息像是从贴着草地拂过的朗朗清风,坦坦荡荡;姬蕴身上的气息很淡,很柔和,但是风一吹就要散了;姬刈身上…… 浓浓的熏香味,什么都闻不到! 殿春吸了吸鼻子,不满地凑到了姬刈的身旁,扒着他的衣袖使劲闻。这才让她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让她感觉身心舒畅的气息。 姬刈垂眼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你是小狗吗?” 栖桐从旁边悠悠地说了一句,“就是!今早上扒在我身上嗅个什么呢?” 说完之后,栖桐冲着姬刈憨厚一笑。姬刈的嘴角一扯,冷冷地回视他。 栖桐又翻一个白眼。怎么的,还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头一份啊?他可是看清楚了,殿春连魏太傅那个老头子都闻了。 下课之后殿春和栖桐被请到了壁璃殿。楚龄抒没有去,因为听说王后并不待见他,本来他的位置应该给王后的侄子。 王后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背后垫了软软的靠枕。和姬刈一样,她生了一双细长的眼睛。细长的眼睛放在男人身上是阴郁,放在女人身上却是迷离。至少,在王后那张没有什么棱角,如同玉石般润泽的脸上,这双眼睛是很合适的。 王后的情绪似乎并不高,空气凝滞的壁璃殿中还残留这一股狐骚味。 王后的神情倦倦的,殿春觉得她或许平时并不会这么认真地挺直腰板。她举起自己的手,身边打着扇的宫女就停下了动作,空气总的那股狐狸骚味更加明显了。殿春狐疑地闻着,根本没有怎么在意王后和自己说了什么。 直到一个宫女小碎步走到王后身侧,弯下腰,在王后的耳边低声耳语,“王一下朝就去了玉夫人那。”王后不自觉捏紧了衣袖,细长的眼睛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光。 殿春顿悟。 王后怏怏不乐的神情和这个玉夫人脱不了干系。或许,今日早上,玉夫人曳着长裙来璧璃殿请安的时候,就将这大殿中的层层纱幔上浸染了狐狸骚味。玉夫人多半是只狐狸。殿春再往下想一想,觉得这只狐狸指不定是来和她抢气的。 这不能忍啊! 殿春决定要把那个玉夫人从王宫中赶出去。 殿春内里心思百转,在外人看来,就是迷迷瞪瞪出了璧璃殿。王后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了姬刈,好像在问:她以前是这副模样吗? 姬刈摇摇头:今天似乎有心事,平时可机灵了。 他也没有和殿春相处多少时日,不知道怎么就得出了殿春平时很机灵的结论。 也是凑巧了,在路过花园的时候,殿春觉得空气中的那股狐狸骚味更加重了。她抬眼,看见远处的一个穿着鲜红色衣服的背影,虽然对方是人形,但殿春就是觉得,那件衣服下面正有一根大尾巴在得意地摆动着。 就像是在和她说:我就是抢了你的气,怎么?有本事就朝我动手啊? 栖桐奇怪地拉了拉殿春的衣袖,殿春才回过神来。好歹是在别人家里,处置别人小妈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上去就揍。得委婉点,委婉点。这点常识殿春还是有的。(_ . 夜黑风高。 殿春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凑在门框上向外面看去。 院子里全是交错的树影,影影幢幢像是鬼影。天上的月亮被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过来的乌云给遮蔽了,夜色尤其浓重。这种时候倒是适合偷偷摸摸干一点的事情。比如说,去偷点东西。 殿春不知道歧离渊的警惕性如何。姬国人都很崇拜这位大国师,就差将其奉上神坛。虽然她还没有见过歧离渊的能耐,但是万不可掉以轻心。 殿春脱掉自己的鞋子,只穿了一双袜子沿着墙根偷偷摸摸往歧离渊的房间摸去。她的脚落在石阶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远远看过去,就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在晃动,这场景还挺诡异。x 电脑端:/ 歧离渊的房门还没有修好,轻轻一推就开了。 不知道天上哪里有来了一阵风,将蒙住月亮的那一片乌云又推开了。一束月光从门缝中落进了歧离渊的房间里。 殿春在门口等了许久,觉得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才又将房门推开了一点。 歧离渊今夜似乎睡得挺沉,帐子之后的身影一动不动。这叫殿春松了一小口气。 歧离渊藏了很多法宝,不乏捉妖镇妖的工具。殿春想着,若是能直接将狐狸捉起来那自然可以,要是能让狐狸将自己的尾巴露出来,借别人的手处置,就是好上加好了。 在王宫中呆了两天,殿春尽从墙沿听来这些诡计了。 殿春最后在柜子里拿出了一瓶白瓷瓶装着的淡黄色粉末。她凑近白瓷瓶瓶口闻了一下,只感觉头晕脑昏,体内燥热无比,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体而出。 她赶紧向后仰了仰脸,心想:应该就是这个了吧。 倒一点到狐狸的杯子里,保管狐狸显出原形。 找到了需要的东西,殿春立马撤退,还不忘记将所有的东西归位,轻轻为歧离渊阖上了房门。她没有看见,帐子后面的身影突然动了一下。 等房门关上,室内重新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一只手从帐子之后伸了出来。 歧离渊拖着木屐,走到了殿春刚刚站着的地方。打开抽屉,空了的是一个红木盒子。歧离渊看着那只盒子,目光变得有些古怪。 . 殿春将小瓷瓶贴身收好,大大方方和歧离渊挥手再见,爬上牛车。栖桐扯扯殿春的衣袖,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道,“怎么感觉师父今天的气场有点怪怪的?” “怪?”殿春回忆,过了一会,她一本正经地道,“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她又给了栖桐的脑袋一巴掌,呵道,“小孩子不懂啦!” 栖桐抱着脑袋瞪她。 小孩子?谁不是小孩子了。要真的较真论起来,殿春短胳膊短腿,嫩生生像是藕节似的,浑身像是在冒着奶泡,比他更小孩吧。 殿春则在一边心虚。歧离渊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不能吧…… 牛车摇摇晃晃到了王宫。 殿春的身子朝前面一倾,又立马将所有的心虚都抛在了脑后。跳下牛车,看着王宫上方的一片薄薄的云,殿春颇有一种此方都是我的天下的自豪感。 然而,殿春的计划不得不推迟。 因为,今天等着大家的不是魏太傅,而是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楚龄抒今日的打扮也不太一样,他袖子上一层层用布条缠细了,脚下踩着一双马靴。 等殿春和栖桐赶过去的时候,侍卫露出了自己的大白牙,“今日教你们骑射。”又紧赶慢赶地将一群少年(其中还参杂着殿春这位“少女”)去了练武场。 楚龄抒比其他几个要年长许多,就直接骑了一匹马行驶在牛车之前。少年黑色的发带在空中飘着,衬得一张柔软未褪的面庞更加坚毅了。殿春看着,觉得这样十分威风,不禁对骑射课升起了兴趣。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姬刈眼熟这个侍卫。他看了一眼走在对前面身影,将牛车的车帘放了下来。姬国的国君有两队侍卫,统称太极军,太极生两仪,一阳一阴。阳军在明,阴军在暗。其中每一个人都是个顶个的高手,虽然表面只是一个普通侍卫,实际上比朝堂上所有的大臣都要深受国君信任。 被他父王打发来的这个侍卫就是阳军中一个不高不低的角色,名叫赵喜,听说小时候长得喜气洋洋的,就算是提刀身上浸透了血腥味,也凶戾不起来。应该会是一个好老师。 练武场离王宫有一段距离,门口守着士兵。看见赵喜,守在练武场入口的侍卫让开,赵喜领着身后的一群稚气未脱的少年走进练武场。 经常跟在姬刈身后的姬蕴的小脸上洋溢着新奇的笑容。 殿春转过头的时候,他还冲着殿春笑了一下,露出了自己的小虎牙。殿春觉得,姬蕴的母亲一定是一个像春天软软的风,小溪中缓缓的水那样温柔的女子。 章节目录 第6章 第 6 章 赵喜带几个小朋友去库房里选弓箭。楚龄抒直接拿起了一把简单的长弓,拉了拉弦,空气被弦振动了起来,嗡地一声。楚龄抒听见这道声音,眼睛微微眯起,眼底闪过纯粹的喜悦。 栖桐看不懂弓箭好坏,拿了一把合自己身高的也走了出去。 姬蕴和殿春一起看向了一个落在库房角落里蒙尘的镶满宝石的小弓。尽管蜗居在角落被一堆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弓箭遮挡,这把小弓上镶着的红宝石还是亮眼。可是弓箭的优劣想来是由是否实用来评判的,而不是由样子决定。 没有一个人会选择这把弓箭。 殿春摸了摸下巴,看向了姬蕴。 姬蕴平时跟在姬刈的身后,尽职尽责当一个小尾巴,连形象都是苍白的。此时感觉到了殿春的目光,他腼腆地笑了一下,走向了库房的另外一个角落。殿春这才发现,在那里也有一把弓,不过和这把镶满了宝石奢华到扎眼的弓相比,那把弓箭就朴素了许多。不粗的弓上镶了几圈素银,细细弱弱的不像是给男性使用的。x 电脑端:/ 拿起这把弓之后,姬蕴又将另一把全身漆黑的弓用力拎起,递到了姬刈的面前。姬刈略略扫了一眼,就将弓拿到了手上。 姬蕴在陪着姬刈出去的时候,没有回头。 殿春凭着心意拿了那把最浮夸的弓。 掂了掂,心想:这上面镶的金子宝石抠下来说不定还能换不少钱呢。 . 妖精都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当栖桐用鄙夷的眼神看向殿春的时候,殿春一边在心里这般想到,一边冷哼了一声。拉开弓,嗖地一声,箭破开空气,稳稳扎在了靶子上。 栖桐红了脸——他刚刚还脱靶了呢。 他不能比不过一个小姑娘啊。 栖桐想着,又嗖嗖出去了几箭,尽数脱靶。 除了他之外,场上还有一个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要领的人。姬蕴小小的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因为长时间持弓,他的手臂都有些颤了。 殿春凑到栖桐的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别看了,人家说不定是藏拙,你是真差。” 栖桐瞪她,“你怎么就看出来我是真差?” “……” 殿春退回去不说话了,她好心提醒小胖子不要把姬蕴想的太简单了,结果小胖子就只听见自己说他差。这脑子中的那根筋也是直的可以。这么憨直的性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 栖桐手臂都举酸了,最后只能丧气地接受自己没有射箭的天赋的事实,不得不将希望放在了骑马上。他看着楚龄抒在马上的英姿,暗暗叹了一口气,又捏紧了自己肉乎乎的小拳头,给自己打气:他一定可以的! . 最后栖桐坐在马背上,看着殿春覆在马背上,欢快地在草场跑着。 栖桐气得踢了一下马腹。他屁股底下那匹黑色的骏马打了一个响鼻,两只前蹄抬起,将马背立了起来,吓得栖桐赶紧抱紧了马脖子一边嚎着,“马大哥,马爸爸,马爷爷,我向您道歉,我错了还不成吗?” . 国师府中冷冷清清,连檐下的风铃都不怎么响了。殿春拖着木屐哒哒哒在府中跑了许久,发现怎么都找不到歧离渊的身影。 栖桐气喘吁吁地跟在她身后,“小师妹,我都说了师父外出了,你怎么就不信呢?” 殿春:“只有你看了纸条,我又没有看见,谁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呢?” 栖桐有苦难言。 纸条是歧离渊留在国师府门上的,用一条细细的线缠着从门框上坠下来,纸筒上打了一个小蝴蝶结。 将蝴蝶结打开,纸条上面是歧离渊的笔迹“出门一趟,照顾好你师妹。”没有署名。栖桐刚将纸条上的内容读完,纸条就自己飘了起来,一小簇火舌从纸角燃了起来,不一会,纸条就变成了一撮灰。 就算是栖桐想把纸条拿给殿春看,都办不到啊。 栖桐整理了一下语言,继续说,“师父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出一趟远门,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月两月,正常正常。”他捡起地上的一片枯叶,丢到了走廊外面的草地上,“往常这一段时间都是我自己呆在府里的,再多照顾你一个人,也不算费事。” 殿春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谁要你照顾了?” 她就要歧离渊! 听说雏鸟都会亲近自己破壳之后看见的第一只鸟,殿春觉得,自己可能也有这样的情结。虽然她破土之后没有多久,就被歧离渊丢到另一个房间独住,但她还是觉得呆在歧离渊身边可舒服了,暖暖的,像是阳光一样。 过了一会,栖桐又看见殿春去而复返。殿春扒在门框子上看着栖桐搬了椅子,爬上去解细绳,忍不住问他,“万一别人拆开了纸条怎么办?” 栖桐:“纸条是认人的,要是闻着了别人的气息,直接哗地一下点燃了。不会给别的人看见里面的内容的。” 殿春慢吞吞地点头,“哦——”也就是说,这是歧离渊和栖桐之间的特殊联系方式。 她又问,“会不会有人奇怪,国师府门上没事挂一个纸条?”x “不会的,师父总这样。我想,街上的人都已经看习惯了。” “这样啊——”歧离渊还挺有防范意识的啊。 得到了解惑,殿春松开了扒在门上的手,往国师府里面走了。没有歧离渊的日子,代表着生火做饭都要自己动手。 虽然殿春时常想象不出歧离渊那样一个道骨仙风的人在厨房里手忙脚乱,但的的确确,往常搬上桌子的饭菜,都是歧离渊准备的。歧离渊这个家伙也算是,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大了。 虽然吃喝拉撒这些接地气的事情,她作为一个精怪,是没有必要拥有的。 . 天边升起了一块块的火烧云,国师府的厨房上方就缀着一道薄薄的炊烟。栖桐挽起袖子,搬来椅子,拿着锅铲费力地在锅里翻动着。 他白色的衣服上沾了一圈锅灰,小胖手往汗津津的脸上一抹,也是一道黑印子。 殿春是循着气味摸过来的,她站在门外,一边在心里想着“她是芍药精,怎么能会想着吃饭呢?”一边咽着口水。 栖桐扭过头,笑了一下,露出了自己的小酒窝,“师妹帮我去洗给碟子吧。” 殿春拿起蒸好的馒头,也搬了一个椅子站在了灶台前,“别洗了吧,盛了过会还得洗,那多麻烦啊。不如,直接在这锅里夹着吃。”x :/ 栖桐听了,觉得十分在理。 栖桐在三岁的时候就被歧离渊从穷山旮旯中抱了出来,之后就一直像一道小尾巴一样跟在了歧离渊身后,像这种情况已经经历过六次了。 照栖桐的说法,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歧离渊出远门,房门口挂着一个小纸条。他识字不多,读得慢,刚看了一半,纸条就烧掉了。他还紧紧攥着纸条不放,火焰将手指撩起了一个大大的泡,生疼。 结果国师府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一边打着哭嗝,一边翻箱倒柜找吃的。心里绝望地认为,师父这是抛弃了自己了,不然怎么会留下一个纸条,一看就是嘱咐有缘人照顾自己的。吃的找到了,全都是干干硬硬的馒头,灶台太高,栖桐连边都摸不着,只好就这泉水干吃馒头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歧离渊回来。听到歧离渊的声音,栖桐迈开小腿就疯了一般跑上去,扒在歧离渊的身上哇地一声哭了。 栖桐说自己那是喜极而泣。 听完之后殿春嘁了一声,很是不屑,“人家狠心把你一个人丢在国师府里那么久,你竟然还喜极而泣?”要她,见着歧离渊肯定拎着扫帚上去揍他,要是揍不过了,就弯下腰就地取材,抓着什么脏东西都往歧离渊的白衣服上扔,恶心死他。 栖桐哼了一声,“师父不是给我留够了馒头吗,就是相信我可以一个人呆在家里。“ “他倒是没有想过,要是你当时没有找到食物,现在就得是一缕游魂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同时将头往旁边一扭,不说话了。 默了好一会,殿春还是压不住心里好奇的小尾巴,忍不住问,“师父是每年都要消失一段时间吗?” “是啊,每年的七八月,日头正毒的日子,他就自己一个人出门了。” “那你知道他去干嘛了吗?” 栖桐摇头,“不知道。” 殿春抬抬眉,闷声闷气地哦了一声。歧离渊看来还藏了什么秘密嘛。作为一枝花在土里活了多久,就被困了多久,她觉得自己漫长的生命挺闲挺无趣的,就需要下一点秘密作为佐料。 . 第二天是休息的日子,殿春和栖桐不需要到王宫里去。这天下午,一个内侍急匆匆跑到了国师府的门口。叮叮咚咚,从门上的一条线拴着的一连串铃铛响了起来。 栖桐跑到外院,踮着脚尖将门闩下下来,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看着外面的人,“有什么事吗?” 栖桐没有开门,内侍似乎也见怪不怪了,只是低下头说道,“王上想请国师马上进宫一趟。” 章节目录 第7章 第 7 章 栖桐和内侍说,“等等,我立马就叫师父进宫。”说完之后眼巴巴看着内侍,等他离开。 等内侍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栖桐才松了一口气。一回头,就对上了殿春的大眼睛,吓得他背后冷汗涔涔地冒。 殿春瞥他一眼,“你准备去哪啊?” 栖桐知道自己是瞒不住了。虽然师父没有说能不能将这件事情告诉师妹,但是他想着,既然都是师父的徒弟,这些内情要是不尽数讲与殿春听的话,那叫做见外,不厚道。他拉住殿春的手腕,“和我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在国师府花园的最深处有一处栽满了芭蕉树的树丛,扒开芭蕉树宽大的叶子,就能看见一个一人宽的矮门。矮门上面落着一个生了锈的铁锁。 栖桐从袖子中摸出钥匙,插|进锁眼中捅一下,锁就开了。紧接着,他将铁锁从矮门上下下来,推开门,钻了过去。 外面是一个曲曲绕绕的小巷子,身后的门要用一叠破了口的草席子挡住。在挡住矮门之前,栖桐将那个铁锁有落在了矮门的外侧。 殿春觉得奇怪,“这扇门就这一把锁吗?” 栖桐回答,“就一把锁,一把钥匙放在我这里。师父嘱咐过了,要是有急事,出了矮门,换上衣服,一路往南边走。走到那些大江边上,钻进巷口放了一个木箱子的巷子中,敲响里面的那个房门。” “然后呢?” “然后就不知道了。” 栖桐从草席子旁边的篮子中拿出了两件灰扑扑的外衫,其中一件递给了殿春,“师父说了,如果他不在府上的时候有人来找他,就要拖一拖,然后赶紧去他说的地方。”栖桐手脚麻利地套上外衫,见殿春还一动不动地捧着衣服,催促道,“你快点啊。” 殿春开始慢腾腾地穿衣服。 将里面的一身素白色的道袍遮住之后,栖桐又从一个陶罐中挖了一小勺颜料,均匀地抹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白皙的皮肤瞬间就被一层灰色掩盖,原本形状清晰的眉毛也变得模糊黯淡了,要是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是栖桐。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栖桐又要来给殿春抹。 殿春黑着脸拒绝了他。 最后殿春只愿意用张面巾将脸蒙了起来。栖桐勉强同意。 走到街上之后,栖桐才发现,殿春遮住了脸之后根本就没有降低存在感,而是换了一种引人注目的方式。 两人按照歧离渊的指示找到了那个院子。 在人口最杂乱的河岸边最深的曲折脏乱的巷子中,这个院子丝毫不引人注目。院子的木门只是颤悠悠地挂在门框上,门的下半截全身尘土。 栖桐敲响了门。 一个男人打开了房门。 男人长得很普通,脸上像是蒙着一层黄黄的雾,看起来气色十分不好。他看见了栖桐,侧身示意两人进来,“是国师叫你们来的吧。” 栖桐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栖桐在袖子下半露出的白生生的肉手上,“真正黑的人,不会只黑一张脸。” 栖桐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将手往身后收了收,“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 等栖桐和殿春完全走进院子之后,男人探出头往外面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阖上了院门,“发生了什么事情?” 男人叫做易百,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了。见殿春和栖桐还有些警惕,他走进了院子中,掬起一捧水泼到自己脸上,黄色的颜料顺着水迹从易百的脸上淌了下来。殿春这才发现,易百五官虽然普通,但是皮肤白净,更准确一点来说:易百的皮肤像是常年见不到太阳一样,苍白到发青了。 易百一边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皮箱,一边和殿春和栖桐说,“刚刚我涂在脸上的是用来易容的颜料,颜料能轻松改变一个人的肤色,眉型,和眼型,但如果要改变骨骼,还得更复杂一点。“接着,他从皮箱中用镊子夹出了一张薄薄的皮面。 栖桐看见那张像是人肉皮一样的面具的时候,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扯扯殿春的衣袖,脸色发白。 结果殿春理都不理他一下,看易百的动作看得认真。 只看见易百从一个陶罐中舀出了一点乳白色的半凝固状膏体,涂在了自己的鼻梁和眉骨上,又涂了脸颊其他一点细微的地方,等膏体的色泽更白,干了之后,才又在脸颊上均匀涂上一层粘稠的透明液体,敷上了皮面。 本来软塌塌的皮面立马就安分地贴在了易百的脸上。易百将自己束起的头发放下,又用双手将另外一个陶罐中的黑色液体涂抹在头发上,瞬间他有些枯黄的头发就变得又黑又亮。 他站起身,换上了内增高靴子,从箱底拿出了素白的道袍,在栖桐疑惑的目光下穿上。 当易百转过头来的时候,栖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一句“师父……”差点脱口而出。 易百笑了一下,滴了两滴药水进自己的眼睛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浅茶色。 “走吧。“他说。 栖桐还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殿春的目光更多地落在易百皮面和脖子的衔接处,易百刚刚在这一块的皮肤上抹上了颜料,原本的那一线细微的缝隙也看不见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殿春甚至不会认为眼前的“歧离渊“是人易容的。 易百又说,“模仿一个人形似了还不够,真正高超的模仿是,神似。“说着他浅茶色的眸子漾开了一圈暖金的光,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神情还真的和歧离渊一模一样。 . 栖桐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歧离渊嘱咐他如果宫里有人来请他的话,要以最快的速度找易百了。 易百就是歧离渊留在都城的一道影子。(_ 在易百进宫的时候,殿春和栖桐已经回到了国师府中。他偷偷拿眼去打量殿春,觉得这个小姑娘自从见了易百一次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了。x :/ 殿春突然停在了他的面前,踩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睨着栖桐,然后,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漾开了一抹淡笑,问他,“栖桐,快给为师打一盆洗脚水。” 栖桐嘴角一抽,诚实回答,“一点都不像师父。”歧离渊的笑中带着淡然,殿春的笑中带着小狡黠小得意,怎么看怎么不一样。 他又问殿春,“你就模仿师父,怎么就不模仿不模仿自己师兄试一试呢?“ 殿春哦了一声,将自己的裤子往上拉了拉,闷着声音说道,“师父,我又长胖了,衣服不够长啦。” 栖桐气得举起自己的拳头要去捶殿春。 殿春吐了一下舌头,一溜烟跑了。 章节目录 第8章 第 8 章 在易百被招进宫后的一周之后,宫中递下了请帖,米白色的纸上烫着金字,栖桐一眼扫下来,立马苦了脸——又需要歧离渊露面。 往年君主从不会给宫里除了王后之外的女人举办宴会,今年算是破了例。其实也该看出来了,君主最喜玉,玉夫人,玉夫人,单看这个称号,就知道这位夫人受宠的程度了。 殿春凑过来看了一眼,目光落在“玉夫人生辰宴”五个字上,眼睛顿时一亮,又扫下去,满意点头——她和栖桐也在被邀请的行列里。这可是天赐的良机,是老天爷送到她面前的机会。(_ 易百很快就通过后院的矮门进入了国师府之内,他穿着纯白色的狐裘,从栖桐的手中拿过了请帖。又弹了弹落在肩膀上的灰,嘱咐殿春和栖桐,“准备准备,我们一起入宫。” 殿春和栖桐的衣柜里是一水的素白色道袍,殿春从箱子中又取出了一条湛蓝色银丝鹤纹腰带,腰上缀一个白玉玉佩,头顶上带了一个银质莲花冠。这一套是歧离渊给他们准备的应对大场面的衣服,但是殿春还是不怎么满意。 按殿春的想法,最好看最喜庆的颜色就是红色。她本来就是红色的,是那种淡淡的从花芯漾开的带着几分羞意的独特红色。寻常的妖精,要是得以化形,必定会选择和自己原身相近的颜色的衣物,只可怜她被一个道士收养,不得不穿一身寡淡的素白。 等他们的牛车到达的时候,王宫前已经停满了华车。门口站着两列穿戴整齐的贵族大臣。等王宫的两扇大门被内侍慢慢推开,本来垂着头等待的人们像是得到了号令一样,慢慢挪动了步子,往王宫里面走去。 途中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压抑。 易百像歧离渊那样懒洋洋地走着,身后缀着两个小尾巴,也没有说话。 殿春发现,不到必要的时候,易百的话其实很少。除了第一天见面,殿春就没有听过他怎么讲话。就算是被殿春吵得烦了,也只是温和地笑笑。说是歧离渊的影子,但和歧离渊一点都不像。 那种时候,殿春总是因为无聊格外地思念歧离渊。 殿春四处打量的目光终于转到了易百的身上,她扯扯易百的衣袖,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沉默?” 易百摇头,“我顶着这张脸和你们说太多话,国师该不高兴了。” 殿春不信的嘁了一声,“才不会呢,师父才不会在乎这点小事。” 听见殿春这样说,易百只是笑了笑。 歧离渊看起来淡淡的,一副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感觉,但是这不代表他真的不在乎。易百觉得,歧离渊应该很在乎自己领地内的东西,殿春和栖桐都是他领地内的东西。不管现在歧离渊怎么想的,至少,曾经的歧离渊是很在乎的。 站在宫殿门口的内侍打断了易百的思绪,“国师大人请随小人来。”面白无须的内侍连发出的声音都没有什么男子气概。x 易百轻轻颔首,跟在内侍的身后。 歧离渊的位置就在姬国国君的下首,身后还摆了两张小案,那位置是给殿春和栖桐准备的。在两张小案之后,是一人伸开手臂都环不住的圆柱,梁上垂下玄色的帷幔,幔前站立了两三个低着头的宫女。 宫殿中央稍微矮下去十厘米,像是一个池子,估计一会舞者歌者就会在下面表演,左右两侧是贵族大臣的席位,坐北朝南的是主位,又比四周要高上一截,最中间有三个座位,其中两个是给国王王后准备的,另一个应该就是给今天的主角——玉夫人备下的。 殿春回头看向自己身后,在一层薄薄的半透明丝幔之后是一条专供宫人行走的小道,小道围着宫殿走一圈,可以通向任何一处席位。 殿春按紧了袖子中的瓷瓶,看了一眼玉夫人的席位,目光动了动。 等宾客全部入座,早早在外面准备好的宫人鱼贯而入,一个随着一个,手中托举着托盘,托盘之上的菜肴颜色鲜亮样式漂亮,她们整齐划一地停在小案之前,稍微弯一下身子,悄然无声地跪在小案之前,布好菜之后,她们又轻轻提起自己身侧的长摆,起身,转身,又沿着原来的路径退了出去。 宫人进进出出如同海岸边缀着白花的潮水一样。 空气中有暗香浮动。 殿春托着腮好奇地看了宫人们几眼,又觉得无趣收回了目光,凑到菜肴前深吸了一口气。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香气攀上了她的鼻尖,其中还夹杂着冰冷的悠悠凉气。殿春失去了兴趣,原来这些东西都是看着好看罢了,要真的尽数进了肚子,估计回去就该不舒服了。 放眼望去,也只有主位上的菜肴是冒着热气的。 又等了许久,才见到国君和王后出现。王后的兴致不高,眼下的两团青黑用脂粉都遮不住。国君神采奕奕,却给了殿春一种违和感。仿佛他只是被一股精气神吊着,身躯已经腐朽镂空了。 殿春这才见到玉夫人。 玉夫人的那件衣服衣襟开得大,露出一抹牛乳一般的雪胸,又有宽大的腰带将纤细的腰身束住,更显得胸大腰细。她微微低头,在走上前来的时候,拿那双狐狸眼轻轻看了国君一眼,目光在触到国君的眼睛的时候又微微勾起嘴角立刻低下头去。这一低头,她簪在头上的步摇也跟着一颤,宝石上缀着的流光微微一晃。 殿春看了,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玉夫人不亏是狐狸精,那故意放缓了速度的抬眼,卷翘眼睫扇起来的风不得扇到国君的心里去? 她花精自叹弗如。 玉夫人终于落了座。宴会这才开始。 先是一群耍着水袖的舞女踮着脚尖带着嫣然巧笑在乐声鼓点之中踩进了宫殿。打头的那个舞女哗地甩出水袖,水袖中卷着花瓣在虚空中散开,她又忽然轻轻一旋,身上裙摆散开,卷起了落在地上和还未来得及落在地上的花瓣。 殿春挪动屁股,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后退几步,站在圆柱边的宫女抬起眼,疑惑地看着她。殿春捏着自己的腰带,面露窘迫地低声问道,“净房在哪?” 宫女为她拉开丝幔,给她指了一个方向,又问,“要不我带你去吧?” 殿春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她像是很急切一样,一溜烟朝宫女指的方向跑过去。为她拉开丝幔的宫女忍不住捂住嘴笑了一下,将丝幔放下,又低首站回了原位。 殿春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见丝幔合紧,她脚步一转,往回走去。她淡定地走到了主位之后,看见了印在丝幔上的玉夫人的影子。国君正和玉夫人说了一句什么,玉夫人掩住唇,肩膀小幅度抖动了起来。 正好迎面走来了一个端着酒壶的宫女。殿春将手背在身后,走上前去,突然伸出鞋尖横在宫女脚下。 宫女惊呼一声,酒壶脱手而出。 殿春一把接住酒壶,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将瓷瓶中的粉末倒入壶中,另一只手立马扶住了宫女,将酒壶递回到宫女的手中,好心提醒道,“走路小心一点。” 宫女狐疑地看着她,又听见玉夫人如珠玉落盘般声音从丝幔之后传来,“我叫人拿的酒呢?怎么还不来。” 宫女没有时间多想,立马掀开丝幔,将酒壶递上,“夫人,来了。“ 玉夫人高兴地接过酒壶,和国君说道,“我最喜欢果酒的味道了。”细细的微红的酒液从壶口倾出,满了白玉酒杯。玉夫人两片红艳艳的唇含住杯沿,冰凉的酒液滑入她的口腔。x :/ 她放下酒杯,皱眉有些疑惑地喃喃道,“这次的味道怎么有点不一样呢?” 殿春收回了落在丝幔上的目光,弯了弯嘴角,平静地转身。 掀开丝幔,给她指过路的小宫女还关心了她一下,“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殿春冲她笑了笑,坐了回去。 短短片刻,玉夫人又饮下了一盏酒。 咚——咚—— 两声鼓点敲响,舞女开始退出大殿。 咚—— 玉夫人手中的白玉杯脱手,落在地上,碎了。 全宫殿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玉夫人的身上。 只见玉夫人白白的脸庞上攀上了一圈一圈红晕,那红晕厉害,又向下侵占了她的胸脯。她的指尖颤抖着,狐狸眼眯起,从红唇之中溢出一声比一声大的呻|吟。她身边的国君震惊地看着她。 玉夫人笑了一下,媚光四射,她向后一仰,跌下了椅子,头上的钗子被勾在了桌布上,她的一头青丝没有了束缚,散在肩上。她蹭着往国君的身上贴过去,身上的狐狸骚味愈发浓重。 殿春在心里默数着“三,二,一。” 一刚落下,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从她的宫装之下探出。 众人惊骇。 离玉夫人最近的国君面色最为震惊,他的震惊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愤怒,太阳穴一跳,他就将自己曾经的枕边人踹出了一米多远。 “国师,快将这妖孽拿下!”君主厉声道。 章节目录 第9章 第 9 章 易百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抬起了眼帘。 此时,正在地上打滚的玉夫人胸前的衣襟敞得更大了,有古板的老臣子皱眉移开了视线,没有移开视线的臣子马上就发现,玉夫人原本细腻白皙的皮肤上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火红色绒毛。 易百缓缓走上前去,栖桐紧张地扯住了殿春的衣袖,低声和她说,“师父可没有说他也会法术,该不会出什么事吗?” 殿春怔了一下,“……他不会吗?” 原来易容术和道法不同出一门啊…… 那的确需要紧张了,万一易百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估计连同她和栖桐都逃不过干系了。殿春不禁有些懊恼,要早知道这么回事,她就不这么着急揭开狐狸的真面目了。 只见易百从袖中取出一个金环,那个金环只有一个指环粗,环身刻满了符咒。易百口中念念有词,金环缓缓浮起,在玉夫人的上方缓缓变大。最后,玉夫人扬起已经变得尖尖的嘴,尖啸了一声,脖颈就被金环圈住。她身上的宫装迅速瘪了下去,一个火红色的狐狸蔫蔫地伏在地上。 殿春嘀咕一句,“其实狐狸也挺好看的,王上不亏。” 能觉得王上不亏的只有殿春一个人。当看见自己的枕边人变成了这副毛茸茸的样子的时候,姬国国君的脸都吓得青白了,他指着狐狸,一叠声命令道,“国师,杀了它!杀了它!” 易百将狐狸从地上拎起来,“王上,这狐狸已经成妖了,不好直接处置,不如让我将它带回国师府再做处置?” 国君看着易百坚定的目光,犹豫许久才点头同意。x 电脑端:/ 殿上的人刚松了一口气,又见一个内侍一溜烟冲上宫殿,没有刹住车就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咚地一声,听得都觉得疼。内侍飞快看了一眼王后,又看向了面色青白的姬国国君,“王上,流玉殿中没有玉夫人身影!” 国君大呵斥,“这不是废话,”说到一半猛地悟了过来,这意思是,王后本来怀疑此玉夫人是被妖怪冒充的玉夫人,而不是原来的玉夫人。可是现在证明了,玉夫人从来都是一个妖怪。 可是玉夫人本名韩秋铃,是在韩府长大的千金小姐啊。 在最初的震惊散去之后,好几道隐晦或者直白的目光都扫到了韩大人的身上。韩大人眉毛胡子已经花白了,双手交叠在身前,不住的发颤。他还算清明的眼中也盛着疑惑,在国君的目光之下,他不得不猛地跪伏在地,直称,自家女儿的确是十月怀胎,在他们眼皮子长大,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也实在不清楚。 他又哐哐磕在地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地上都印出了血渍。有心软之人已经面露不忍。 易百上前一步,手中还拎着扭动不止的狐狸,“王上不如派人去韩府里搜查搜查。”说话间,他微微皱眉,似乎受不了狐狸的动静,一手砍在狐狸后颈上,将狐狸劈晕了过去。 国君深吸两口气,将震怒压下,摆摆手同意了易百的提议。 宫殿中的所有人不得不重新回到席位上。但是此时,案上的菜肴已经凉透了,原本辉煌的装饰也显得荒唐了起来。韩大人不敢回席,继续一声接一声地磕头,地上地一星点血迹逐渐大了,血线也顺着韩大人额上的皱纹散开。 宫殿中只有这单调的一个声音。君主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更加让人心惊肉跳到大气都不敢出一个。x :/ 等沿廊上的夜风都走了十几圈了,去搜查韩府的人才有了消息。x 禁卫军带着一丝凉悠悠地风走进宫殿中,带来了一条令人惊骇的消息。 在韩秋铃的院子中的海棠花下,埋着一具穿着丝绸的白骨。据说,本来禁卫军发现这具白骨纯属意外,原来是一个小兵疑惑地说了一句话,“为何这一从海棠花比别的地方的海棠花都要娇艳?” 其他人闻言看了过去。正如那个小兵所言,在一片花圃之中,只有小小的两三从海棠花鲜红似血,各个花骨朵都开得有碗大。见此场景,所有人的心间都划过一丝异样。 也不知道是谁下的第一铲子。几斤黄泥被翻了起来,月亮赏脸从云层之后洒下了一点月光,正巧照亮了那副狰狞的骨架子。骨架子上的缠着海棠花的根须,显然成了上好的花肥。 禁卫军整理了一下语句,说,“我看那似乎像是八九岁小女孩的骨架。但是毕竟没有经验,又派了仵作过去检查,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结果。” 哐地一声。 韩大人和话音一起坠在了地上。韩大人的额头渗着血丝,翻了个白眼,似乎晕了过去。本来在人群中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韩夫人听见这个消息,也支撑不住,高呼一声,“我的女儿哟!”同时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殿上一下子又倒下两人。 禁卫军的额头上冷汗直冒,单膝跪在原地,不敢多言。 不管那副骨架到底是谁的,韩大人和韩夫人这么一晕,估计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会认为——骨架才是韩秋铃,玉夫人是狐狸。 韩秋铃和狐狸一分开,悬在韩府头顶上的那把闪着森冷寒光的刀刃就被放了下来。 国君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被狐狸精欺骗了那么久,到了最后,他却没有地方可以撒气。他深吸了一口气,阴沉地看着易百,“我希望国师能治它一个灰飞烟灭。” 易百微笑,“是,在做法之时必定会邀请王上来观看。” 殿春脖子一缩,打了一个寒颤,先觉得疼了起来。妖精最害怕的就是形神俱散灰飞烟灭了。 宫殿之外窜进来的风打散了一个宫灯的烛焰。国君疲惫地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吧。殿春也挪动脚步,跟着易百往宫殿外退去。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皮一跳,她看见一个宫女踩着小碎步一路走到了王后的身边,跪伏在地,似乎在说着什么。原本懒洋洋的王后向后看了一眼,目光正巧和在空中的殿春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王后勾起嘴角,冲着她意味不明地轻轻一笑。 人流继续带着殿春向前,王后的身影隐入了丝幔之后看不清楚了。 . 爬上了牛车之后,易百脸上的笑容立马就卸了下来。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狐狸油亮的皮毛,一边疲惫地向后仰靠在车厢上。 牛车被驱动了起来。车轮一圈一圈压过了王宫城墙前的石板路。 过了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睛,直直看着殿春,“一看那个东西的效力,我就知道它是打哪来的。” 殿春有些心虚,在袖子上找了一个露出来的线头,在上面打上五六个结,又捏着凸起来的绳结玩。 易百继续说,“那还是我和国师一次在西南的旅行途中见过的药品。你知道那东西叫什么吗?” 他笑了一下,吓得殿春肩膀一颤,“那东西叫做酥魂散,强效媚|药。” 媚|药?为什么驱妖的药品要取一个这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殿春偷偷抬头,又看见身边的栖桐一脸便秘模样。于是她用手肘去撞一撞栖桐,低声问道,“媚|药是什么?” 栖桐像是被闷熟的大虾,脸蛋红扑扑的,目光躲闪,“不知道。”显然在撒谎。 殿春不高兴,用求知的眼神看着易百。 易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阖上了双眼。 殿春只好把这件事先放在一旁,义正言辞道,“不管怎么说,我今天也算是立下了大功了。身为国师徒弟,斩妖除魔本来就是你我的责任。如果国君知道今天的事情是我所为,说不定还会奖赏我呢。” 易百:“的确会‘奖赏’你。” 章节目录 第10章 第 10 章 狐狸到了国师府之后才迷迷糊糊醒转了过来。感受到了套在脖子上的金环,它冲着易百呲牙咧嘴的。 易百不敢再摸它,索性收了手,将矛头一转转向了殿春,“我席间似乎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离席,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狐狸后腿一蹬跳到了殿春的面前。殿春连忙将它拎起,只感觉狐狸的尖牙都蹭到了自己的鼻尖。 殿春拎着狐狸的后颈肉,捂住鼻子瞪狐狸。狐狸自然也不甘示弱。 牛车一停下,狐狸就借力一蹬殿春,一溜烟窜出了车厢。它本来准备接着夜色逃走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前爪收了回来,转身乖乖巧巧坐在了国师府的大门口。 栖桐奇怪,“它怎么不逃?” 易百抹了抹自己的脖子。 栖桐这下明白了。脖子上套了个金环,走了也化不了形,倒不如先留在易百身边。 但是指不定明天它就要被送到法阵里形神俱灭了,怎么它一点都不怕? 殿春瞅了它一眼,失去了兴趣,喜滋滋地开始幻想自己的奖赏。 . 第二天清晨,内侍拉响了国师府的铃铛。一串铃铛叮叮当当响起,窝在连廊上的狐狸全身毛都炸了起来。它眯着眼睛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之后才又窝了回去。 殿春穿着单衣,一边套着外衫,一边打着呵欠往外面走。 内侍弯着腰看似恭敬地告知殿春,“以后公子就不必去伴读了。” 殿春激灵一下清醒了过来,有些疑惑,“为何?” “小人是不过一个递话的。”顿了顿,“既然郎君已经得到了消息那小人就回去了,别忘了提醒栖桐公子不要忘了今早要去书房。” 内侍说完,后退一步,低着头离开了。 殿春揉揉眼睛,愣住:不是说好了有奖赏的吗? 一道酥软的声音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狐狸懒洋洋甩着自己火红色的大尾巴,狐狸眼中有一丝不屑,“我好歹也是一个玉夫人,是姬效宠爱了整整一年的玉夫人。我是狐狸,那姬效岂不是瞎子傻子,他能不恼羞成怒地跳脚吗?” 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草木果真无脑。” 刚说完,它就察觉到一片阴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抬头,看见了连连冷笑的殿春。 狐狸一僵,一股寒气从它的脊梁骨窜上了它的天灵盖。还没有来得及跑,它就被殿春拎着金环丢了出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在天空中滑行的时候,狐狸忍不住恼火的尖叫,“等我把金环取了,看我不收拾你这个小鬼!” 殿春呸了一声,“想的美!我看你明天就该灰飞烟灭了。” 妖类之间的打闹真是幼稚地可见一斑。x 狐狸一落地,就用前爪扣住泥土,冲殿春呲牙咧嘴。等殿春拿起了扫帚,它又一呆,转身就跑。 金环套在它脖子上不仅限制了它化形,还会使它变得跟一只鸡一样软弱可欺。(对于狐狸来说,美食自然是最软弱可欺的。) 殿春就看见那道火红色的身影一溜烟窜到了易百的身后。 易百下了皮面之后就变得丝毫不起眼。他显然在那里站了多时了,五感灵敏的殿春愣是没有发现。 他看了一眼脚边的狐狸,从袖口拿出来一个折叠好的纸鹤。一摊开手,纸鹤就扑着翅膀飞上了天空,等飞得比房檐还高了之后,纸鹤的影子一晃,瞬间消失不见了。 殿春的注意力又被千纸鹤吸引,“那是什么?” 易百回答,“传音符,事情紧急,需要马上请国师回来。” 殿春:“栖桐说你不会道法,为何我见你用了不止一次。” “都是现成的法器,国师走之前教过我。” 狐狸不满,“但是没教过你怎么解开金环。” 易百谦虚地笑了笑,“的确,也没有教我怎么布置灭妖的法阵。” 狐狸愤怒的嗷一声,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等王宫里的国君缓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来狐狸的命。那个时候必须真正的歧离渊出面,这就是易百不得不请求歧离渊归来的原因。 易百看了一眼千纸鹤消失的方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 歧离渊收到传音符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一个白色的纸鹤停在了他的手背上,纸鹤扇动了一下翅膀,随后尖尖的嘴动了起来,发出的却是易百的声音。 易百的声音散在夜风中,不仔细听还听不清楚内容,“守陵镇出现妖魔,国君很担心王陵安危,估计过一段时间就会要求大人走一趟。” 歧离渊以为易百说完了,正想将传音符毁了,又听见易百迟疑着开了口,“……国君为玉夫人是妖的事情震怒,可能需要大人赶紧回来除妖,不然我怕我会露馅……” 易百的声音到这里就消失了。千纸鹤自己重新飞到了空中,身上密密麻麻的符咒瞬间将它腐蚀干净了。 歧离渊愣在原地,浅茶色的眼睛里罕见的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最后一句话…… 是怎么一回事? . 哪怕日夜兼程,歧离渊赶回都城还是花了两天两夜。 易百手中拿着自己的易容箱,早早在城外的百里亭等着歧离渊。一见面,他就不分详略将歧离渊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报告给了歧离渊。 “……所以,”歧离渊听完玉夫人的那件事情,本来还想问什么,一开口就哑了。 那天晚上他知道殿春偷走的是魂酥散。但是能用魂酥散扩大狐狸精的欲念,使它控制不住现形倒是怎么都想不到。 也从来没有老祖宗做过这样的试验啊…… 而且,如果不是狐狸精,魂酥散说不定还起不来这个作用……那狐狸的心思不太干净,也不能全怪魂酥散。 歧离渊默了半晌,“殿春有时候看起来挺精明的,有时候又很傻。” “可能是因为原本是草木,常年住在一个地方,收到的信息过于碎片化了。” 歧离渊想了想,“也是。” 易百没有跟着歧离渊进城,而是混入了人流,回到了河岸小巷。 一个守门的将士看到歧离渊,还套了个近乎,“国师这么快就回来了?” 歧离渊明白过来。易百出城等他的时候肯定易容成了自己的样子。他淡淡一笑,“城外风景好。” 都城之外方圆十里都是荒山野岭,还有一条宽宽的黄土官道。平时走车的时候,官道上没有压实的黄尘还会激扬起来,不留心就会给吹得灰头土脸,还能呸出口带着腥气的泥土来。 哪里风景好了? 看着歧离渊纤尘不染的背影,将士肃然起敬:这恐怕就是他这个凡夫俗子和国师的差别。 能在城门口站岗,嗅一整天的灰尘黄土,这是他的荣幸! . 哪怕超凡脱俗似歧离渊,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都要摸出钥匙。摸钥匙摸到一半,歧离渊看着门栓上空空的锁眼,默了。 国师府里有人吗? 记得今天并非休沐日,栖桐和殿春都得进宫。 歧离渊拉了一下门上的铃铛,等了一会,殿春从门后探出头来。一看见是歧离渊,殿春的小脸就委屈巴拉地垮了下来,“师父,我被退学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被退学可能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情,但是在殿春的价值观里,想做的事情就是正确的。 所以刚被内侍通知不用再做伴读的时候,殿春欢天喜地就差买几桶烟花爆竹庆贺了。 过了一会,她才回过味来。不能做伴读等于不能进王宫等于不能蹭龙气。 稍加总结就是,她殿春将不得不和别人共享龙气不努力成了谁都别想蹭龙气。 想到这里,殿春的眼睛泪汪汪地,忍不住嘟囔道,“我坏事了。” 歧离渊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揉揉殿春的发顶,安慰道“没关系。” 殿春仰着脸看着歧离渊,国师府的大门因此又打开了一点。 一股极其销魂的骚味从府内悠悠地飘了出来,钻进了歧离渊的鼻腔。 歧离渊一僵。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不自在的浮了起来。他嘴角抽了抽,脸色苍白地问了一句,“是狐狸吗?” 殿春侧头嗅嗅自己的肩膀,又踮起脚尖嗅嗅空气,点头。 歧离渊后退一步,“把她赶走……” 他突然想到狐狸应该就是易百口中的那个玉夫人,又改了口,“罢了。” 殿春的眼睛刚亮起来就又熄灭了下去。 她不满地嘟起嘴:她差一点就能把狐狸丢出去了。 那只狐狸跋扈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宫里头当惯了娘娘,连吃饭都要跳上桌子上吃。殿春不乐意,伸手去推它的时候还被它挠了一爪子。x :/ 那一爪子啊,殿春白生生的手背上渗出了三道血丝,现在还疼呢。 歧离渊捏住自己的鼻子,屏息迈入国师府中。 没有走几步,他就看见了一条火红色带着金环的狐狸翻着肚皮挂在他最喜欢的石凳上睡大觉。 炎炎夏日,下午的时候,石凳正好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坐上去的时候,会有丝丝凉意透过衣料攀上人的皮肤。而且那可是他最喜欢的白色,是纯净的没有一点杂质的汉白玉。 可是现在,石凳上被染上了狐狸骚味,凑近去看,说不定还能看见沾在上面的红毛。 歧离渊的脸都黑透了。 心中已经把那只狐狸和石凳一块砸的粉碎。 章节目录 第11章 第 11 章 狐狸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森冷杀气,它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警惕又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目光在落在歧离渊身上的时候一惊。 这个看起来笑眯眯实际上冷冰冰的应该是那个正牌货吧。 这个想法在狐狸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它闭上眼,身子一撑,嘟嘟囔囔几句听不清楚的“梦话”,一骨碌从汉白玉石凳上滚了下去,又三滚两滚,滚到了草丛之中。 身后传开石头爆裂的声音。狐狸的身子一个战栗:幸好它躲得快。 歧离渊看着散落一地的白色粉末,微笑道,“好徒弟,给为师拿个扫帚来。” 歧离渊平时从来不会称呼她为“好徒弟“也不会叫自己“为师”。殿春一惊,连忙去帮歧离渊将扫帚拿了过来。 看着一地碎渣,歧离渊心疼不已。他是记得这个石凳的手感的,在拿到货之后,他专门亲自小心翼翼地将石凳的表面打磨干净了。摸上去,那是滑不黏手。可惜了可惜了。 他一边惋惜,一边问殿春,“不知道王上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要把这只狐狸处置了?”那笑眯眯的声音含着刀子,将狐狸的心剥得鲜血淋漓的。 那个草木精怪立马回答了国师,“我看王上的意思,越快越好。”这就是明晃晃的报复! 狐狸偷偷爬了起来,肚皮蹭着草皮一溜烟逃远了。 歧离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明日布阵吧。” 歧离渊布的是除妖的古老阵法,这个阵法极其霸道。歧离渊不许殿春旁观,自己一个人带着狐狸去了法台。国君听说也在那里,那个男人说要“送玉夫人一程”,说来说去,就是要看着玉夫人死在自己面前才能安心。 君王这种生物已经坐在了人类的最高点,比寻常百姓更加害怕怪力乱神之流。若是拥护他赞扬他的,还能活个十年半年,要是不经他同意就出现的,那就是罪不可赦,是要罚个灰飞烟灭的。 对于国君而言,原本像是牛奶糖一样温温软软的玉夫人已经变成了梦中的梦魇,香汗淋漓的美妙时刻也成了噩梦。特别是,当他想到那几次玉夫人在他上面的情景,他就会冷汗直冒,玉夫人微张的红唇变成了血盆大口,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拆骨剥皮吞吃腹中一般。x :/ 他能活下来真的是命大。 殿春在国师府的院子中都能看见那道冲天的紫色光波,天上的云层受到了冲击,一层一层漾开。细细的雷电从天上被引下,阴风在空中旋转。看了几眼,殿春就有些支撑不住,躲回了房间。 她突然想到:昨天狐狸还为自己脖子上的金环被拆掉而欢天喜地,今天就上了断头台。乐极生悲不过于此吧。其实狐狸也可怜。 都是蹭龙气,她还好端端在这里唉声叹气呢,狐狸就不入轮回了。 . 歧离渊还牵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胖子。栖桐一看见殿春,就有些支撑不住地呜咽了起来,“狐狸死啦,我站在阵外,连它的身影都看不见,那么一下,狐狸就没了。” 歧离渊慈悲地拍拍栖桐的肩膀。 殿春忍住没说:栖桐这些日子都把狐狸当作宠物来养,这哭怕是送给自己生命中第一个宠物的,不是为了玉夫人。 玉夫人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也屈辱,好好一个宠妃当不成当了小屁孩的宠物狐。 栖桐抽泣了许久,终于在饭前收了眼泪。他又将一个东西递到了殿春的面前,“姬刈说叫我带给你的。” 栖桐给她的是一个鹤纹转心壶。 栖桐像是背书一样继续说,“这个转心壶是用岫玉雕刻成的,壶身上全是五只仙鹤,盖把手做成了莲花的模样。这里面可以倒出不同的酒液,而且不会混合。这是今年属国的进贡,宫里一共得了五个,姬刈说他也只有这一个,想了想送你了。”x 殿春试着将白水和茶水倒了进去,试着用了一下,惊奇无比。 “姬刈说,宫里不少转心壶,但是这一批最精致,装水都很有韵味。” 说完,栖桐烦躁地啊了一声,“就这样。要不是我今天下棋输给那家伙了我才不会帮他给你带东西,还传话呢。” 殿春瞅他,“你现在和姬刈的关系缓和了?” 栖桐托着自己的下巴,摇头,“没,他本来想叫楚龄抒翻国师府的墙给你送进来的。结果被我听见,我威胁他说要把这件事告诉王后,他就激我,说我傻,学什么都慢。”说到这里,栖桐有些不满,“我一点都不傻的好不好,他比我大三岁,比我学那些东西学得久多了,天天和我比,好意思吗?” “说正事。” “哦……”栖桐蔫了下去,“我反驳他,他说傻不傻和他下个棋就知道了。我说好,要是他输了他得给我道歉。姬刈就说如果我输了,就要帮他送东西。” 栖桐嘴巴闭紧,不继续说了。 殿春戳他痛点,“然后你输了。” 栖桐闷闷地说,“这次是意外。” 殿春不可置否地看着他。 栖桐挠挠自己的脑袋,又说,“姬刈其实更想自己送的,但是他最近被王后禁止出宫了。好像就是因为玉夫人那件事情。” 还有一句话栖桐没有说,王后大概觉得,殿春能有魂酥散那种东西,应该也不是什么单纯的好姑娘吧。这种妖精的厉害她已经尝过了一遭,自然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再沾上。 . 殿春不知道那头发生的事情,半夜的时候又从自己的枕头下拿出了转心壶,放在月光下打量来打量去,越看越满意。 转心壶身上的仙鹤翅膀上用特殊的颜料处理过,在月光低下闪闪发光,仙鹤就像是要振翅飞上天际一样。 真漂亮! . 第二日,栖桐大早又进了王宫。殿春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了敲门声,她嘟囔了几句,揉着眼睛打开了门。歧离渊站在门外,弯下腰一把将殿春抱了起来,“走,这一段时间你跟着我一道。” 歧离渊身上清冷的香气似乎有提神的效用,殿春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趴在歧离渊的肩膀上,好奇地问道,“去哪啊?” 歧离渊顺手将殿春滑下来的袜子提上去,回答,“去守陵镇。” 出发的时候殿春没有像往常一样穿道袍,而是穿了一件轻便的衣服,脚上踩着两只皮靴,腰间挂着一条纯黑色的马鞭,很是神奇。 她骑着一匹矮歧离渊那匹白马一头的枣红色马匹,哒哒哒跟在歧离渊的身后。 一路向南,步入了人烟稀少的山野之中。满目都是层叠翠色,空气中的青草气息越来越盛。殿春深吸一口气,有时候觉得这气息和歧离渊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再过一道城门,就到了四野无人之境。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天上没有云,整整一片天空上点缀着星点星光,抬头看去,就像是有千百颗碎钻镶嵌在天幕之上。 一个竹楼的剪影逐渐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山头。 歧离渊一边策马往那栋竹楼而去,一边和殿春说着话,“出了那道城门之后就算是进入了王陵,这整整一片都是王陵。你看这一段没有人烟,但是再往里面走,就出现一个小镇。小镇中住的都是修建王陵的工匠后代,他们祖辈生存在那个小镇之中,几乎没有人出来过。一会我们要去的竹楼就是给准备进守陵镇送物资的士兵中途歇脚的地方,平时也不会住人。” 殿春忍不住长大了嘴巴。她极目远眺,只看见一片广阔的平原,只有天际的地方有一点火光,那里或许就是歧离渊口中的守陵镇吧。 她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要修得这么大?” “王陵的构造特殊,姬国王室仁慈,不愿意将建造王陵的所有匠人都赶尽杀绝,于是想出这样的办法,就算是将王陵的秘密永远隔绝了起来。” “可是运送物资的士兵不会和那些人接触吗?” “不会,再往前你还能见到一个城墙,算是王陵的内城墙,士兵将物资放进城墙外的竹楼中,只要一拉机关,物资就会被送进守陵镇中。” 殿春又问,“那我们怎么进去?” 歧离渊轻轻笑了一下,“和物资一样,进竹屋,拉机关,将钥匙嵌入机关中就能进去了。” 平原上突然刮起了风,歧离渊的面色稍稍一变,催促道,“我们得快点,起风了。” 殿春有些好奇地回过头,只看见自己身后原本伏在地面的细软的青草突然像是发了狂一般生长了起来,瞬间就长了一人高。挥舞的草叶就想一个个向自己伸过来的魔爪一样。 歧离渊还在催促,“快点进竹屋!” 殿春一夹马腹,座下的马匹就撒开腿跑了起来。身后的草像是海上汹涌的浪花,像她扑打了过来,耳边是飒飒的风声。 一路进了竹屋,歧离渊才拉停了马。 竹屋的门在几乎是蹭着殿春的马屁股关了起来。殿春大口大口喘着气,仍旧心惊不已,“师父,那是什么?” 歧离渊从马背上下来,拍拍自己身上沾上的枯叶,回答道,“这一片叫做无灵荒原,这里的草在天黑晒饱月光之后就会顺着阴风生长起来,将荒原上的所有误入的动物都包裹起来。这些东西会被包裹成一个个粽子,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草重新躲回地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那些被包裹了一个晚上的动物都变成了白骨。一个晚上,足够这些草消化掉掉进陷阱的食物了。” “这就是竹楼存在的意义了。” 没有人可以在夜晚跨越无灵荒原。 章节目录 第12章 第 12 章 竹楼的门将呜呜作响的阴风关在门外,歧离渊将门上的门闩插上的同时,四面墙亮起了蜡烛。幽幽的烛火将四面的墙照亮了。殿春才看清楚竹屋内的布置。从外面看,竹屋有两层楼高,进来以后才发现,竹屋的第一层楼空旷,除了里侧有一个楼梯通向二楼之外就没有别的布置了。 脚底下的地面是转色的泥土,还可以看见地上一条条车轮印,看来这一层是一个货仓。歧离渊将马拴在了这一层,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些马料喂马。 爬上二楼,能看见中间一个平台,四面几间房间。歧离渊拿出一个原型的青色玉石放在了中间的一个方桌上,其中一个房间房门把手才亮了起来,一个木牌从房门地上的暗格中被放下,木牌上写着两个字——请进。 歧离渊的手刚触碰到木牌,木牌就从绳子上自己脱了下来,房门跟着打开。 殿春去扣歧离渊嵌在方桌上的玉石,发现玉石被牢牢吸附在桌子上,根本就取不出来。殿春又看了一眼竹屋的房门,明白了过来,歧离渊随身携带的那块玉石实际上就是钥匙,一把钥匙只能开一个房门。如果是外人闯进了荒原,就算是幸运地找到了竹屋,也得在冰冷的地上捱过一个晚上。x :/ 在这个鬼地方,晚上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殿春惊叹过后,跟着歧离渊进了房间。她小心翼翼将房门关上才长舒一口气。歧离渊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房间里有一丝凉意从墙面传来,殿春摸着竹筒才发现了上面的小眼。 歧离渊和她说明道,“这里的竹屋都不会装窗户,竹子深深扎根在地下,新鲜空气都是通过这些竹筒传输进来。为的就是让荒原的草认为这只是一个植物。” 殿春惊叹不已,“师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一样。” 歧离渊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又说道,“我自然什么都知道。”不知道是不是殿春的错觉,歧离渊那双浅茶色的眸子中已经没有了笑意。 . 半夜殿春醒来过一次,是被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声音就是隔着一个屋顶传来的。那感觉,就像是头顶上有人跑过,还途中停下来了一下,跪在屋顶上,侧着耳朵偷听竹屋里的动静。x 殿春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地从歧离渊给她临时支起来的小床上翻下来,爬上了歧离渊的床。 她像自己刚化形那会,手脚张开大剌剌扒在了歧离渊的身上。歧离渊好看的眉毛一皱,不舒服地哼唧一声。殿春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歧离渊的胸口,心中默念着:国师保佑,国师保佑,妖魔鬼怪快快离去! 也不知道她好端端一个芍药精怎么还会害怕妖怪。 歧离渊正陷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他梦见自己走到了守陵镇前,从竹屋中刚进入镇子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号的栖桐一看见他,眼睛就惊喜地亮了起来。 然后,他跑了过来…… 一边跑一边张开了手臂…… 一把把他扑到了,还扒在自己地身上怎么都不愿意下来。歧离渊连把栖桐的皮扒了的心都有。 不是说长大了就会抽条的吗?不是说一抽条就会自然而然地瘦下来的吗?小兔崽子皮厚了,师父都敢骗了。 . 相较于殿春后半夜的好眠,歧离渊醒来的时候就带着浓重的倦意了。他一睁开眼睛,浅茶色的眸子中就倒映出殿春留着口水的睡颜。歧离渊脸一黑,毫不犹豫地将殿春从自己的身上翻了下来。 咚地一声,殿春被摔得半天都回不了神。她一边揉着发疼的屁股,一边迷茫的看着歧离渊。歧离渊将自己背囊中的一件洁白如新散发着皂角清香的道袍取出来,套在了身上之后脸色才好了起来。沾满殿春口水的那件道袍被他随手丢在了一旁。 他冷冰冰瞥了一眼殿春,“睡得挺好?” 殿春刚想点头说好,昨天晚上在屋顶上的声响又措不及防在她脑海中响起。她打了一个颤,摇头,“师父,无灵荒原里面除了那些妖草之外,不是没有活物吗?” 歧离渊点头,“是。” 那就是说,那些东西不是活的?殿春的后背冒出了冷汗,似乎看见了在昨天夜晚,有一个看不见形状的怪物透过屋顶的缝隙一顺不顺地打量着自己。 歧离渊打断了她的想象,“荒原里有卫士。” “简单点来说,是被注入了特定行为举止的铜人。” 从进入荒原的那一刻起,就进入了王陵。殿春现在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荒原中有守陵的卫士,这一片草原也是它们要守卫的地界。 . 昨天到无灵荒原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日早晨殿春才真正看清楚了无灵荒原的全貌。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脚底下的草软软地伏在地面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它们发狂的样子,殿春甚至想象不出来这些草的凶狠。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广阔的草原上没有一个别的生物,偶尔能看见一对铜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铜人听见殿春和歧离渊的声音,有时候会驻足观望,在确定了没有危险之后,它们又会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继续行进。 走到太阳下山了,两人才到了守陵镇的镇墙之外。这一个竹屋和前面一个竹屋的样子很不一样。 竹屋有一半被镶嵌在了墙内,另外一半伸出来,紧闭的大门上也有一个凹槽。将钥匙放入凹槽之中,竹屋的门就会打开,但因为平时是放物资的,打开门之后的房间并不大。如果人要进去的话得矮下身子。 可是此时,原本青色的房门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喷射状血液。血液像是被激到了门上,又顺着门缓缓滑下,最后,鲜血浸入了土壤之中,染红了一块泥地。 “在一个月之前,送物资的队伍像往常一样到运送物资到这里,但是守门的铜人突然大开杀戒,在墙上射死一个开门的士兵。同时,竹屋房门打开,一只手将另外一个士兵拉进了房间里,房门关上,最后幸存的那个士兵慌不择路逃进了荒原。” 歧离渊警惕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墙头,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猜测。是因为有人在王陵出口不远的地方看见了一个人类骨架,看见它身上的服饰,又进来寻找发现的。一队三人,一人成为了草原上的一副骨架,一副胸口插着有王陵卫士标识的箭,倒在竹屋门口,另一个不知所踪。” 殿春看着那道染满血迹的竹门,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歧离渊拿出了自己的钥匙,走向竹门,“如果真实场景和猜测一样的话,物资应该还在房间里,只是程序没有完成,没有被送进墙内。国君嘱托我,这一趟不仅要将物资送进墙内,还要解决卫士故障问题。” 话音落下的同时,玉石被放入了凹槽之中。 章节目录 第13章 第 13 章 竹屋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沾满鲜血的手从门缝中漏了出来。 殿春的心咯噔一下,就看见房门自己缓缓打开。一串银色的光从屋顶蹿过,点亮了整个房间。殿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双圆睁的双眼,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一个士兵打扮的男子圆睁着眼,胸口上敞着一个拳头大的血洞。他的嘴角胸前全是干涸的血迹,他身后的其中一条腿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 就在一个月之前,男人的胸腔被鲜血灌满,血沫子不断从他的喉间往上涌。他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爬出去,爬出去,赶紧离开这里!可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要触碰到那条竹屋和荒原的界限的时候,房门冷漠地关了起来,他陷入了一片永久的黑暗之中…… 殿春眨眨眼睛,将脑海中骇人的想象驱赶出去。和歧离渊一起矮身进入房间,观察着地上的这具尸体。 尸体的致命伤就是胸口处的那个大洞。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的,这个大洞边缘粗糙,底下是一层夹杂着碎骨的肉泥,他身体中的血液似乎流尽了,将整个房间的地板都染红。而他身后的那条伤腿是从小腿处直接拗断的,森森的白骨戳破了他的皮肉,暴露在了外面。 “好像一拳打透的……”殿春看见这个伤口,有些不寒而栗。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擦着她的脸颊而过。歧离渊的拂尘一甩,空气中炸开了一声金属相接的声音,歧离渊嘴角的微笑一凝,右脚因为撑不住力道后撤一步,说道,“的确是一拳打透的。” 殿春一步弹开,终于看清楚了试图偷袭自己的“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铜人,准确点来说——是一个卫士。(_ 歧离渊一脚抬起,踹在卫士的肚子上。卫士后退一步,动作一缓。 殿春看见它那双原本通红的眼珠子晕过了一抹金黄。 歧离渊大喊,“用手肘用力击打它后心处‘卫’字。” 殿春卯足力气按歧离渊的指示做。她的手肘于卫士的金属相击,当地一声,殿春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嗡地一声,卫士猩红的双眼熄灭了。它维持着准备攻击歧离渊的动作,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歧离渊松了一口气,收起拂尘,定定看了卫士一眼。半晌之后,他突然笑了一下,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原来这就是后招。” 殿春揉着自己的手臂,没有听见歧离渊说什么。她一边揉一边问歧离渊,“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陵中的铜人分为卫士、杀士两种。卫士的工作是保卫城池,一般不具备攻击性,黄眼睛。杀士只存在于王陵最深处,职责是杀死所有接近陵墓的人,红眼。” 殿春看着铜人身后的“卫”字,有些迟疑,“这是一个卫士。” 歧离渊纠正她,“这是个铜人。” 既然都是铜人,为什么杀士和卫士之间不能转换呢? 殿春抿紧了下唇,立马想明白了这一点。 歧离渊垂下眼看着地上的尸体。过了一会,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蹲下将尸体挪开。一个被鲜血染红的抽绳牛皮袋出现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帮个忙,将尸体挪到外面去。“歧离渊又吩咐道。 . 尸体被清理出去之后,房间变得空旷了许多。 可是殿春环顾四周,并没有在房间中找到传说中的物资。难不成,所有的东西都被放在了歧离渊捡起来的那个牛皮袋中?x :/ 像是知道殿春心里在想什么,歧离渊将牛皮袋的抽绳拉开,蹲在地上,将牛皮袋倒置。瞬间,十几个大箱子就被倾倒出了牛皮袋。 歧离渊解释道,“这东西叫做包罗万象。能装下比自己体积大很多倍的东西,用来运送物资最好不过了。“ 殿春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惊叹不已地摸着牛皮袋。牛皮袋的材质有些粗糙,上面还有干涸的血粒,手感称不上多好。在暗红的血迹之下,似乎有一个用朱砂画的怪物。这个怪物人面羊身,眼睛长在腋下,长着人手,大张的口中一排尖利虎牙。是一只饕餮。 歧离渊:“它也被有些人叫做饕餮袋,可能是因为这袋子什么都吃吧。“ 殿春对包罗万象爱不释手。但是眼前的这个从里到外都脏透了,她眉心皱起,觉得很是可惜。 “想要?”歧离渊抬眉问她。 殿春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要过几遍水才能把它洗干净。” 歧离渊将包罗万象从殿春手中拿了过来,“洗什么?给你个干净的。” 随后,一个干净的包罗万象被歧离渊递到了殿春的手中。这个包罗万象和刚才那个还有一点不一样,这个包罗万象的抽绳上还串着一颗冰蓝色的珠子。放在光下,还可以看见一尾银色的小鱼在珠子里游来游去。 殿春勾起了嘴角,喜滋滋地笑了起来。她屈指弹了一下珠子,珠子中的小鱼给晃得晕头转向。 歧离渊失笑,“别这样逗它,到时候它生气就不亮了。” “师父,这鱼是活的吗?”殿春仰着小脸,问歧离渊。 “这不是真正的鱼,是一种叫做流银的妖。它们出生的时候没有固定的形态,第一眼看见了什么,就会长成什么样子。这个流银是我在水潭里捉到的。” 歧离渊又指指头顶,“你看上面,那些都是流银。” 殿春抬起头,看见了屋顶的透明圆管中爬着成百上千的发着银色光芒的小铜人,它们挤在一块好奇地打量着屋子中的殿春和歧离渊。殿春还看见了一个蹦来蹦去的箱子状流银,它应该是出生日赶上了送物资日。 歧离渊将沾满血的包罗万象收了起来,“天快黑了,我们先进镇子吧。” 说着他说了一句,“物来。”竹屋外的钥匙飘进了屋子,钻进了歧离渊的袖子中。在屋子中的流银暗下去的那一刻,歧离渊将手掌覆在了墙壁中间,又用力一推。 瞬时,墙壁内部发出了卡拉卡拉的声音。殿春只感觉自己所在的竹屋慢慢沉入了地底,又开始缓缓向前推进,上升。 咔地最后一声之后,歧离渊又将钥匙放在了门内侧的凹槽上,竹屋的门向外打开。 门外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声音,“送物资的来啦!” 歧离渊将物资重新收回包罗万象之中,才带着殿春走出了竹屋。又像之前一样收回了钥匙之后,竹屋在殿春的眼前钻进了土地中。 一群面带喜色的人从远处迎了上来,打头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 男人上前,将一片金叶子放在了歧离渊的手心,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肌肉突起的大汉开始搬运物资。 歧离渊笑了笑,将金叶子推了回去,“我不是物资队的人。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歧离渊,是姬国国师,王上派我来调查卫士杀人事件。” 人群中响起了倒吸气的声音。中年男子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国师大人是吗?请随我来吧。” 见男人开始往回走,人群立马分开,让开了一条道路。 中年男人一边走一边和歧离渊说明情况,“杀人的卫士已经被我们控制在了地牢之中,可是我们能力有限,无法处置它。国师的到来算是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下步子,冲歧离渊略微颔首,“对了,险些忘记介绍自己了,我叫姬明远,是族长。” 殿春睁大了眼睛,看着歧离渊:姓姬吗? 歧离渊平静地回视殿春:一会和你说明。 姬明远将两个人的互动收在眼底。他的笑容中多增了一抹自得,他抚摸着自己的山羊小胡子,目光重新转向了前方,“快到了。” . 地牢并不在地下,而是一个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屋子。一个眼珠子猩红的铜人被结结实实绑起来,平放在地上。每隔一段时间,铜人就会挣扎一下。或者滚动着去撞击石壁,或者使劲张开手臂试图挣脱绳索。 但不论是石壁还是绳索,都无比牢靠,不管它如何努力都不会损坏分毫。 姬明远站在窗户边上,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个铜人,“因为现在在镇上巡逻的还是卫士,为了不引起恐慌,卫士杀人的事情被我下令封锁了起来。” 歧离渊点点头,“明白了,我也不会将这件事随意宣传的。不过,刚刚跟着你去拿物资的那些人呢?” 姬明远听歧离渊答应下来,松了一口气,“那些人也不会往外传的。“ . 殿春看了几眼牢中的铜人就失去了兴趣,开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她就看见街道两边的上空都悬着一条细线,细线上每间隔两步的距离就悬挂着一个透明的球体。 当天色逐渐暗下来之后,本来伏在球体底部的流银就活动了起来。有些球体中的流银是长着翅膀的小鸟,有些是在梳理毛发的猫咪,还有小鹿和大虾。 殿春觉得新奇,一不留神走得远了。 目光一错,她又看见了从城墙背后慢慢爬起来的一轮圆月。一个毛茸茸尖耳朵弯尾巴的黑影冲着月亮张开了大嘴。 月亮瞬间被“啃”掉了一块。 殿春震惊地喃喃出声,“这是天狗食月吗?“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身高声呼唤,“天狗,下来!” “汪呜!”那个黑影轻快地甩甩尾巴,从城墙上面跑了下来。 皎洁的月亮又恢复了圆润。 殿春回过头,见到那只大狗扑在了一个小男孩的身上。男孩一边躲避着大狗粗粝的舌头一边和殿春说道,“它每次月圆都喜欢去城墙顶上凹造型,我们都叫它天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大狗扬起头颅,骄傲地冲殿春汪呜一声。 章节目录 第14章 第 14 章 男孩的名字叫做姬奇巧,照他自己的话说是,“当时族长派人来登记我的名字,我爹正在捣腾那些木头,嘴里一直在念叨着奇巧奇巧。那人问了几次,我爹还是这两个字。结果那人问烦了,直接在登记册上写下了奇巧两个字。” 姬奇巧揉揉大狗的脑袋,将它从自己身上放了下来,“我刚刚偷偷跟在了族长那队人的后面,知道你是跟着国师的小徒弟。”他凑近了一点,神神秘秘起来,“不过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清楚,国师为什么会说卫士杀了人?” 姬奇巧满脸的疑惑,一副觉得卫士杀人真真不可置信的模样。 殿春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他。 姬奇巧为了表达诚意,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继续说道,“我父亲是族里的匠人。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原本姓罗,祖上就是做工艺陷阱的,族人要是能被称为匠人,那就是手艺最好的那一个。但凡匠人嘛,都喜欢自己窝在家里摆弄那些小玩意,属于搞技术的,和权力阶层不搭边。你就算偷偷告诉我了,我也就是当个新奇故事来听,不会传出去的。” 姬奇巧双手一合,“对!我还可以带你去参观参观我们家,保证有很多你在外面见不到的新奇东西。” 殿春被说得松动了,看了一眼少人的街道,和街道上走过的一队卫士,心想:“如果哪天卫士又突然转化成了杀士,大杀四方,这次不严重的泄密就算是给姬奇巧提了一个醒,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呢。” 这样想完,殿春就开口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倒了出来。 姬奇巧有些惊讶,“我还不知道铜人里还分卫士杀士的,怎么感觉你师父比你知道的还多啊。” 俗话说,拥有共同的秘密是拉近两个人距离的最好方式。x 殿春带着一点小得意,“那是,我师父啥都知道。”她凑近了姬奇巧,又说,“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参观那些新奇玩意吗,现在去吗?” 姬奇巧点头,“好啊,跟我走。” 离开了大路,路上就不会再挂流银了。四周漆黑一片,姬奇巧从自己的挎包中取出了一个小圆筒。圆筒不粗,姬奇巧一只手就能握住。他将圆筒的外壳推上去,又猛地放下来,只听见一阵快速的刮蹭声,一道火光从圆筒的上方亮了起来。 但是过不了多久,火光就会熄灭。 姬奇巧将圆筒对准小路,规律性地推动外壳,火光明明灭灭,也算是将小路照亮了,“这立马是一个火石,靠摩擦发光的。只要晚上出门,我都要把这个带在身上。” 殿春说,“外面都是用蜡烛的。” “蜡烛放包里不是很方便。加上王陵这一片地势宽阔,四周也没有一个挡风的山啊树的,晚上蜡烛还没有拿出来,就该给吹熄了。” 殿春把被风吹散,落在自己脸颊两侧的头发重新别在耳后,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姬奇巧的家靠着山石建立,只是一个不大的木屋。木屋里面亮着灯,外面放着放着一个大盒子,大盒子里有东西在咚咚咚直撞。 天狗嗷呜一声,夹着尾巴躲在了姬奇巧的身后。 姬奇巧安慰地揉揉它的脑袋,说,“那盒子里装着一只山风,父亲这几天想把它放进一个仙女像里。这妖你可能没有见过,像是一股气一样,偏又发着光,可漂亮了。” 殿春看着箱子,琢磨了一下,“我其实以前也没有见过流银。” 她以前只知道动物成人是妖,草木成人是精。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种类繁多的妖怪呢。 姬奇巧笑了笑,“世界上的妖大体分成三类。本来有生命的化人是物妖,天地间的灵气也就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了型是灵妖,人的欲念寄宿于一个物品之上成的就是念妖。” 殿春:“我只见过物妖。” “据说以前外面各种妖都有,灵妖但是王陵修好之后都被流放进了王陵。” 姬奇巧一边推门,一边继续和殿春解释,“其实也说得过去。灵妖最难得,人气旺的地方一般生长不出来。王陵这一片古来灵气丰盛,是它们喜欢的环境。” “念妖一般你们也看不见,都躲在上了年头的物品里,形成条件也苛刻。” 木屋的门刚打开了一条缝,天狗就从那个缝隙之中挤了进去。房间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姬奇巧看了几眼,了然,“看来父亲又躲在工艺室里了。” 殿春打量四周。只见这个木屋连隔间都没有,在横七竖八的各种形状的材料之中孤零零落着两张单人床,一个小桌子,哪里有什么工艺室。 殿春觉得奇怪,看着姬奇巧。 姬奇巧冲她眨眨眼睛,走到内侧的墙边转动了一下墙角的一个花瓶。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之后,那一面的墙壁被卷着向上收了起来。墙后面别有洞天。 那个房间非常大,是在山石之中开凿出来的一个空间。姬奇巧嘱咐殿春,“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我们这是将房子盖进了王陵里,算是和死人抢窝了。” 原来姬奇巧家就在真正的陵墓边上。 殿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房间中央一个正在忙碌的中年男人听见了声音,头都不回一下,只是和姬奇巧说道,“奇巧,去帮我把外面的山风搬进来。” 中年男人的面前是一个透明的飞天像,仙女衣带飘飘,很是漂亮。飞天.像的脚底下放着一层闪闪发光的金沙。男人手中拿着一个木塞,手底下的飞天像上正好有一个相对应的圆形小孔。一会山风应该就会通过这个小孔被灌进飞天像之中。 姬奇巧推着木盒进了房间。木盒地下是一个装了四个轮子的板车。 姬有生,也就是姬奇巧的父亲从飞天旁边放着的工具箱中取出了一个软管,卡进了飞天上的小孔之中,软管的另一端被姬奇巧接在了盒子之上。x 电脑端:/ 山风又狠狠撞击了一下木盒,终于找到了出口,猛地一头钻进了软管之中。 霎时,飞天.像底部的金沙被风激扬了起来。紧接着是七彩雾一样的山风。山风刚从一个牢狱之中出来,发现自己又步入了另外一个圈套,不由地焦急起来,旋着身子在飞天之中冲撞,和金沙纠缠在一起,飞天看起来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发着光,衣服也有了色彩,分外漂亮。 姬有生刚笑了起来,又听见哐地一声巨响。 飞□□一边倒了下来,撞击在地面上,碎成了几大片。 没有了阻碍,山风立马从窗户的缝隙之中钻了出去。 走之前还泄愤般地将姬有生的身子吹得一个踉跄。 见自己的心血碎成了几块,好不容易抓到的山风又跑了一个干净,姬有生一下子苦了脸,丧气地蹲在了地上。 姬奇巧和殿春说,“别理他,之前我还提醒过他:飞天的脚那么小一块,身子又那样大,肯定会被山风一下子撞倒的。他不听,还反过来骂我,说什么,要是敦敦实实落在地上那就不是飞天了。” “现在可好,砸了。” 姬有生大概是听见了姬奇巧的话,生气地捡起地上的碎片去砸姬奇巧。姬奇巧一下子跳开,神神秘秘地和殿春说,“走,我给你看一个东西。”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他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个小型的飞天,只有一个手掌那么大。 飞天小像之中装了一小缕山风,虽然没有刚才那个飞天壮观,但是好歹不会倒下来。姬奇巧趴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的小飞天,不无得意,“我爹就是太贪心了,你看我做的这个多好看啊。” 天狗附和地汪了一声。 . 山风山风,说白了成妖之前就是山里游荡的风。现在风跑了,还在这一带没有完全散去,自然将小木屋的窗户吹得呼啦啦地响。 偷偷从窗户压开的一条缝隙往外看去,远处的树都被吹弯了腰,一个个挥舞着枝条像是魔鬼在张牙舞爪。 姬奇巧有些愧疚,“看样子,晚上这路是不好走了。不如你在我这里呆一个晚上,不过也不知道你的师父会不会着急。” 殿春摆摆手,“不怕的,我送一道传音符过去。” 展开手心,一个千纸鹤摇摇摆摆挤出了窗户。千纸鹤还没有飞几步,就被一股闪着荧光的七彩的风给撞到了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了。 殿春默了,“……” 歧离渊到底会不会着急她是不清楚的了,但是看来她是真的不能现在回去了。 姬奇巧将一床被子从柜子中拉出来,铺在地上,“这样吧,今晚我睡地上,你睡我的床。等明天早上,山风散了,我就立马把你送出去。” 殿春点点头,“行。” 姬奇巧见殿春不怪自己,松了一口气。一回头,就看见天狗已经拱进了被窝里开始打鼾了。 他轻轻踢了一下天狗,“出去,回你自己的窝去。” 天狗眨巴了一下眼睛,可怜巴巴地看了姬奇巧几眼,发现姬奇巧的态度没有丝毫软化之后,它才垂头丧气地爬出了被窝。 章节目录 第15章 第 15 章 吹熄了屋中的灯了之后,姬有生自己一边念念叨叨地爬上了自己的床,姬奇巧钻进了被子中,还在黑暗中冲着殿春眨了一下眼睛,“晚安。” 这到底是殿春自从化形了之后第一次离开自己熟悉的人。等欣喜的劲头过去了,殿春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这种空落落直接就体现在了梦里。 梦里,虽然那张传音符送出去,但是歧离渊还是找了过来。他将她抱了起来,和姬奇巧说,“谢谢你款待殿春了。”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就听见了敲门声。姬有生嘟囔了一声,翻身又滚进了,摆明了不会起身去开门。姬奇巧皱着眉往门上看了一眼,直接一脚踹在了天狗的屁股上。天狗委屈的呜了一声,认命般趴在门框上,将插在门上的拴咬了下来。 门口逆着晨光站着一个人。他浅茶色的眼睛微微笑着,说,“我来找一个人。” . 殿春和歧离渊坐在一边,姬奇巧和姬有生坐在另外一头,桌子下面还趴着一只大狗。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桌子本来是给两个人用的,现在显得格外拥挤。 姬奇巧将装满了茶水的茶杯推到歧离渊的面前,“国师请喝。” 歧离渊笑着没有接。 桌子上再一次沉默了。 殿春偷偷觑着歧离渊,只觉得歧离渊脸上的笑容愈加温和,身上却散发出丝丝冷意,似乎是生气了。 殿春猛地站起来,和姬奇巧道别,“既然我师父来接我了,那我就和他一起离开了。” 姬奇巧正硬着头皮抵抗由歧离渊散发而来的寒意,闻言,几乎要感动的哭出来了。他使劲点头,“那我们就不送了。” 姬有生倒是丝毫不在意,撩起眼皮定定看了歧离渊一眼,打了一个呵欠。紧接着就爬回了自己的被窝里。x 电脑端:/ . 歧离渊肩上的狐裘上落了一层薄雾,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薄雾化成了水珠,挂在毛尖上还没有被拍掉。他也不管它,只是脚步平静地向外面走。 殿春跟在他身后,总是跟不上歧离渊的步子,不得不过一小段时间就小跑一段。她揉揉自己发酸的小腿,在后面喊歧离渊,“师父,你走慢点嘛。” 歧离渊头都不回一下。 殿春气鼓鼓地找了路边一个弯曲的木桩子,一屁股坐了下来,瞪着歧离渊不走了。 身后踩在树叶上的脚步声消失了,歧离渊不可能不知道。果然,歧离渊停下了步子,不再向前,只是语气冷冰冰地命令道,“过来。” 殿春扭了一个脑袋,不理他。眼眶开始红红地,攀了半天终于见到了歧离渊,歧离渊却不分青红皂白就冲她生气。又不是她不想告诉他自己去哪的,也不是她毁坏传音符的。犯得着这样生气嘛! 歧离渊折返回来,低头皱眉看着殿春,过了一会,他蹲了下来。 “今天之后你不许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怎么像是看小孩一样?殿春气死了,反问他,“为什么?“ 歧离渊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殿春,轻启薄唇说出来的是足够气死人的话,“你知道王陵中养了多少妖吗?你知道哪些是不能招惹的凶狠的妖吗?” 殿春打断他,“妖怎么了,谁还不是妖啊。” 歧离渊冷笑一声,“就你,除了开个花还会什么。” 殿春瞪他。 过了一会歧离渊想起了什么,揶揄道,“开了花还能给别的大妖加一餐。” . 族长给歧离渊和殿春一人准备了一间房间,因为守陵镇中不会来客人,这房间是临时腾出来了,布置有些简陋。 歧离渊一边走着一边和殿春说明,“守陵镇的人都姓姬,但是他们着实和王室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当时这支匠人队伍姓罗,在修好王陵之后,先主认为他们劳苦功高,于是赐姓姬。” 歧离渊轻笑了一下,打开了房间的一个柜子,“来,看看这个神像。” 凹进去的柜子中放着一个用木头雕刻而成的小像,小像眉眼深邃,半阖着眼帘,眼底含着光。神像的模样和姬国国君有些相似。 歧离渊继续说,“这是开国国君。在生时就被守临镇的匠人供奉,人还没有死就成了神明,野心也太大了一点。”说着他淡淡地笑了笑。 “不过,匠人们的反应也耐人寻味,明明祖辈都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了,但是他们还是对姬国王室感恩戴德。” 殿春思索了片刻,说,“不过想想也正常。虽然自由被限制,但是对于匠人一族的权力阶层来说,自己就是这里的土皇帝。更不要说,每一段时间就有人送物资进来,这样的生活倒也不赖。”x :/ 歧离渊看着殿春,默了半晌才慢慢开口,“他们是不敢出去。” 为什么? 殿春看着歧离渊重新将柜门关上,明白对方可能并不愿意说。 她之前想错了,历史这个东西,的确有存在的大意义。毕竟,那都是发生在自己神笔那活生生的故事。 . 歧离渊在处理完地牢中的那个卫士了之后,就被族长嘱托要将门内门外的所有卫士都检查一遍。本来这件事今天早上就要着手处理的,但是一回头,歧离渊发现殿春消失不见了。只能先将正事放一放,先去找殿春。 夜晚的守陵镇黑乎乎一片,偶尔有风会晃动装者流银的容器,将流银洒下来的灯光一晃。还会有黑影子从路边窜出来,歧离渊看见的时候太阳穴一跳——那是一只荆棘。荆棘在地上拖着长长的狰狞的阴影,黄色的眼睛转过来定定看了歧离渊一眼。 荆棘嗜血,虽然不大可能将殿春吃掉,但是却极有用自己长满刺的身子将殿春缠起来,然后一寸一寸收紧,它暗黑的利刺就会嵌进殿春嫩生生的皮肉之众。殿春几经挣扎之后,只能迎来血尽身亡的后果。 歧离渊再仔细一看,这个从路中滚过去的荆棘虽然模样狰狞,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地方,更不见化形之态。不像是吸足了殿春鲜血的模样。 殿春身上有神血,要是荆棘有缘能饮了那一滴血,必定也会像殿春一样早早化形。不过荆棘身上杀孽过重,估计就算是化了形,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所以他的殿春去哪了呢? 天边突然刮起了一阵山风,风中似乎有一股淡淡清浅的花香。 歧离渊看着那头,问姬明远,“那边住着什么人家?” 姬明远看着在树林上空作乱的山风,脸色有点不好,“一对父子,是镇上的匠人。平时无事,就喜欢折腾些新鲜玩意。” 歧离渊哦了一声。 于是就有了歧离渊第二天早晨敲响了姬奇巧家门的那一幕。那个时候歧离渊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不是该教殿春一点法术了。 . 歧离渊终于开始有了一点师父的样子。他对栖桐更像是抚养者,既没有想把自己的本领传给他,也不想向告诉殿春一样,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事无巨细地讲述给栖桐听。 歧离渊叫殿春打坐,“妖和人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人体内一开始没有气,所以要从着天地之间引。但是妖不一样,你们自己体内存在一个内丹,就算你不管它,它也能在百年千年之后慢慢改变你的体质,让你法力更强,但是那样太慢。”他浅茶色的眼睛里划过了一抹嫌弃,仿佛在说:可是为师害怕你还没有活到那个年岁,就葬身于大妖之口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捷径可走。不少妖物选择杀死同类,剥夺内丹,吸收同类法力。那样法力的增长就不是一年一年而是千年万年的了。但既然是剥夺,就不会被天道亲近。所以很多妖终其一生都只是一只妖。” 殿春忍住没有反驳,又想了想,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可是你之前还说帝王身上有龙气的,难不成他们也修炼吗?” 歧离渊笑了,“你当谁都能当帝王啊。那都是多少世积攒下来的造化。不过,人活一世,选择的权力都在自己的手上。以后的路如何走,都是不定的。” “师父,那你呢?” 歧离渊听见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我也是人。”人活一世,结果如何,都得看自己的选择。 . 殿春坐得快要打盹了,眼前的场景才一换。一片黑黑的背景之下,有一个火红的发着光的圆珠子静悄悄呆在那,上面还有一朵富饶的花的图案。 殿春一惊,突然将神晃了回来。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歧离渊坐在桌子边上悠闲地为自己饮着茶,看见殿春从床铺上爬下来,他微微一笑,“怎么样?” 殿春连忙回答,“看见了,一个上面画了一朵花,那朵花花叶层层叠叠一大团。看起来跟牡丹似的。”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那就是一朵芍药。” 过了一会,殿春闷闷地哦了一声,“说真的,我觉得芍药比牡丹好看多了。” 歧离渊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是挺好看的。” 章节目录 第16章 第 16 章 殿春从床上爬下来,看了一眼窗户外的天色,“我竟然打坐了那么久?” 歧离渊点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水面上的茶叶,“本来我想自己一个人去处理那些卫士的,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带你一起去。” 第二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天空蓝湛湛一片,一点云彩都看不见。草原上吹过暖暖的风的时候,那些草都会俯下,用自己的叶尖去触碰地表。 姬明远身后站着两个男人,早早在城墙上等着歧离渊。殿春在走上城墙的时候,看见城墙角落落下一个弯尾巴的影子。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就看见一个狗脑袋从角落探了出来,紧接着,姬奇巧伸出脑袋,食指放在自己唇边,示意:不要出声。 歧离渊在城墙上喊她,“殿春,你在干嘛?” 殿春立马收回视线,哒哒哒跑了上去,“没事。” 两个男人将一个圆鼓拿出来,圆鼓鼓面上画着殿春看不懂的图案,锤子捶上去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都会跟着震动。 鼓声一道一道传远。只见卫士从荒原的不同方向向守陵镇赶过来。身后似乎也有密集沉重的脚步声。殿春一回头,就给吓了一跳。 当荒原上的卫士往守陵镇赶过来的同时,守陵镇中的卫士也慢慢赶了过来。和城墙之外不同,守陵镇内没有足够宽阔的广场,那些卫士胳膊贴着胳膊,背挤着背,密密麻麻站在了一处。阳光洒下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片刺眼的金属光泽。那一双双黄澄澄的眼睛齐齐看过来的样子也格外瘆人。x 姬奇巧和天狗已经被挤成了趴在墙面上的一张饼。 姬明远挥了挥手,就听见鼓声换了调子。卫士开始一个一个排着队往墙上走。 殿春觉得,这面鼓的作用可能和战争时吹响的号角差不多。刚刚的音调是集结,换一个方式可能就是进攻了。 每一个卫士从歧离渊的面前走过的时候,歧离渊素白的指尖就会在卫士的后颈处一按。随后,一个圆珠弹出,他看了几眼,又将珠子放了回去。 珠子弹回去的时候,殿春能听见咚地一声,就好像那颗珠子掉进了铜人身体内部的哪个缝隙之中了。 不过看姬明远或者其他人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 检查卫士的事情其实很快就完成了。姬明远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国师很快就要离开了?” 歧离渊笑着摇摇头,“别的守陵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族长不可能不知道。铜人最多的地方不是这外面。”他指了指镇西侧的巨大的黑色山石,“而是在那底下。”(_ 黑色的山石之下,是真正的姬国王室的长眠之处,是陵墓。同样也是守陵人世世代代要守护着的,不能入内的禁区。 姬明远的面色一变,猛地抬起眼帘看向歧离渊。歧离渊仍旧在笑,但是那笑意落在姬明远的眼中变得愈发别有深意。 歧离渊又说,“规矩是死的。”若是为了这个规矩放任王陵之中的铜人不管,哪天铜人发难,遭殃的只会是守陵人。 姬明远眼中神色变换不止,片刻之后,他终于松口,“择一日,我会开石门,亲自送国师入陵。不过,王陵素来凶险,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会派人在门口等候国师七日,若是七日过去,还不见国师身影,王陵石门就会关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 开石门的日子定在了半月之后。 中间正好卡了一个佳节。荒原上风起,盛夏的尾巴悄悄溜走了。 守陵镇的主道两边的流银灯上被镇民们挂上了暗红色的旗帜。夜风从走道上吹过的时候,暗红色的旗帜也会哗啦啦扬起来,流银的光从旗帜之下漏出,像是夹在在鲜血之中的冰冷刀光。 还会有人爬上城墙,放飞一盏涂得红艳艳的孔明灯,孔明灯的下面挂了一串银色的铃铛。当灯飞上半空的时候,铃铛就会叮叮咚咚响起,一阵一阵随着风传远开来。天上的灯多了,镇上就全是悠悠的铃铛声了。 可是绕过这些场景走到守临镇的另外一头,就会见到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那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早早就搭起了一个圆台,上面有两个壮士在赤着膀子相斗,一个头上带着黑色的面具,另外一个带着红色的面具。红色面具的人每一次将黑色面具的人撞倒在地,都会引起人群中的一阵欢呼。最后,那个带着红色面具的人拔出别在自己腰上的尖刀,狠狠砸在了黑色面具的人的胸口。瞬间,圆台被鲜血染红。观众更是兴奋。 殿春站在人群之中,紧紧攥着歧离渊的衣角,漂亮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这一天是中秋。一个平和团圆的节日。 从来没有人会想到,在姬国的另一片不被外人踏足的土地上,上演着这样一幕幕血腥古怪的狂欢。 仿佛头顶的那一轮圆月都被鲜血染红了。 歧离渊浅茶色的眼睛中闪过一抹厌恶,身上的气息似乎也冷了几分。 “你知道这一天在这里叫什么吗?”沉默了片刻,歧离渊冷冷地勾了勾唇角,问殿春。 殿春摇头,“难道不是中秋吗?” “从前是,但是成为守陵人的这一天开始,他们就开始过另外一个节日了——驱魔节。台上那是生祭,黑面具代表巫蛊族人,是魔,红色那一方是守陵人,是正义的化身。” “‘魔’是自愿上去送死的吗?” 歧离渊点头,“是,劳酬丰厚又死不了,总会有人去谋取这样的活计。” 话间,就看见早早等在一旁的两个医者快步上了圆台,当场救治那个带着黑面具的魔。 直到“魔”被抬了下去,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难闻的血腥气。 看着旁边格格不入的狂欢场景,殿春只觉得不寒而栗。 歧离渊垂眼偷偷看了一眼殿春,就看见殿春一副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人的警惕模样,不由地好笑。于是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手心,问她,“以后还乱跑么?” 殿春使劲摇头,“绝对不离开师父视线半步。” 章节目录 第17章 第 17 章 “驱魔”的场景并不让殿春心里舒服,她不是守陵人,对于所谓的“魔”没有丝毫的厌恶情绪,看不得这样血腥的打斗。于是,歧离渊带着她逆着人流,往守陵镇的东边走。 殿春没有走几步就被一个小摊吸引了目光。摊主是一个眉毛胡子都花白的老者,面前放着一个敞口向前的木箱,木箱边上一圈小栅栏,看起来就像戏园的台子一样。 老者听见脚步声,掀起眼皮撩了殿春一样,“要看吗?偶人戏。”又敲敲旁边的钱筒,“一个人三铜板。” 殿春眼巴巴望着歧离渊。歧离渊笑了一下,将六个铜板投进了钱筒。 “好咧!”老人笑开,从身后的背篓中拿出一面布,直接罩在了殿春和歧离渊的头上。两人瞬间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远处出现一抹亮光,歧离渊带着殿春往那抹亮光走去。x 就像是从幽黑的走廊上走出,两个人进入了看台。看台之上已经有不少人坐着了。席位之间还有贩卖糖果小食的人跑过。 殿春转头,只看见自己的北面是一个开阔的大口,房顶上垂下来一只皮肤皱巴巴的大手,大手的指甲缝里还夹着脏泥,看起来壮观又眼熟。 歧离渊说,“刚刚那个口袋是收放自如,正袋是收,翻转是放。其实就是一个将物品活物放小的法器。” 殿春又探头出去看,看见了那一排栅栏。初看时,这排栅栏小的跟一只手指都能压倒一般,等自己变小了,才发现栅栏是细细的玄铁做的,异常牢固。 不过还是有一点奇怪,殿春忍不住问,“已经进来这么多人了,为什么刚刚我们看不见?” 歧离渊上前一步,伸出手。殿春就看见他半的手指伸出来一层黑幕,“这层雾可以遮蔽视线。” 殿春又问,“如果不通过那个收放自如,我们还能变回去吗?” 歧离渊回答,“能,一个时辰效用自消。” 殿春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压低声音,“这个收放自如什么都能缩小。如果有人用它去偷东西或者对付竞争对手,岂不是很麻烦。” 歧离渊笑着凝视着殿春,半晌之后才幽幽叹了一口气,“殿春真有作奸犯科的天赋。” “……”x 电脑端:/ . 过了一会,脚底下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殿春被吓了一跳,跌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歧离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下了,平静地看着台上。 一个穿着玄色的高鼻深目的男人从阴影之中走出来,冲着远方望了过去。同时,他看着的地方浮起了一层金沙,一个黑石山岭的模样出现在了武台之上。男人上前一步,地上的金沙也跟着开始流动,慢慢推进,到了山岭之前。 他的身后跟上了一个穿着华服的艳丽女人,和一个匠人。男人冲着两个人说,“王陵就建在这里吧。” 殿春将腹部抵在看台边的栏杆上,弯下腰,伸手在虚空之中捞了一下,再收回手的时候,她的指尖浮着一层亮晶晶的金沙。金沙在她的指尖上震动一下,晃晃悠悠飞了起来,重新回到了舞台上,成了一片浮云的拖着的尾巴。 歧离渊叹了一口气,拦腰将殿春抱了回来,于此同时,一只鹰从殿春刚刚呆的地方掠过,落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老人沧桑沙哑的声音响起,“先主同巫族即匠人罗姓一族行至无灵荒原,突然被天地间灵气所吸引,决定在此修建陵墓。” 殿春长大嘴巴,悄声在歧离渊的耳边说,“巫族不是黑面具的人吗?” 歧离渊点头,“是。” 殿春还想再问,但是歧离渊将手指抵在了她的嘴唇上,微沉的话音落在了殿春的耳边,“先看故事,别浪费了我的六个铜板。” 殿春一听见六个铜板,就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的了。 虽然叫做偶人戏,但是台上的人物都活灵活现,根本不像是做出来的道具。舞台上的一层金沙不断变换着形状,叫人眼花缭乱。 巫族女子脸上不常带笑容,眼角画了一朵红色的彼岸花,分外耀眼。先主似乎很喜欢这个女人,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 忽然,她肩膀上的鹰张开了翅膀,尖啸了起来。她拍拍鹰的肩膀,冲先主笑了一下,“阿宁觉得不对劲呢,我们要小心一点。” 与此同时,地上的金沙聚形,变成了妖草的模样。巫女护着先主后退,却没有理会落在身后的匠人罗。匠人罗跟不上她和先主,脚腕上缠上一根妖草,瞬间就被吞噬了。 金沙散去,地上只剩下一副白骨。 先主叹息,“可怜,可惜。” 巫女惊讶中带着一丝欣喜,“这荒原可作为王陵天然的陵墓。” 这个时候,观众席上的观众就忍不住了,开始随手将手边的东西砸下来。当那些垃圾飞出观众席的之后,阴影中就会蹿出几只木鸢,咬住垃圾重新隐入阴影之中。 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 只见巫女继续向前走,匠人死了之后又有匠人死去。 一连几次都是于上一幕相似的情景。 殿春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问歧离渊,“匠人能那么蠢吗,死了那么多族人还不懂得防备?” 歧离渊嘴角含笑,半边脸落在阴影之中,“他们不蠢,甚至可能从未死过人。” 殿春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戏是匠人后辈演出来的,为了渲染巫族人的恶,自然要夸张处理。 . 春去秋来,王陵的建造在舞台上也仅仅是短短一刻。巫女一直站在忙碌的匠人之中,腰杆笔直,目光冷冷,肩膀上站着一只凶神恶煞的鹰。像是监工,也像是盯梢的魔鬼。 若是匠人有一个偷懒,巫女肩膀上的鹰就会飞过去,狠狠啄那人的眼睛。这个时候,偶人的眼眶中还会流出鲜红的“鲜血”,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血腥气似乎变得浓郁了不少。 观众们似乎都被激起了怒火,开始高喊叫骂。 殿春也趴在栏杆上,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片段。一回头,只看见歧离渊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和周围格格不入。 旁白还在继续,“巫族人擅操控妖物,祖辈修炼妖法。终于有一日,巫女决定侵占荒原和守陵镇,将匠人全部剿灭。”话音落下,巫女肩膀上的鹰张开翅膀猛地飞上天空。殿春抬起头,看着那只鹰直冲屋顶,直接冲散了层层叠得的金沙云彩。 天空上的金沙像是失去牵制,落了下来,每一簇金沙落地,地上就会幻化出一个黑斗篷来,黑斗篷就像是未开化的野兽一般,直接将匠人扑到,撕咬他们的颈部。 地板被红色浸染。 这屠杀一般的场景使殿春的心脏跟着一颤。 红色的血雾还在弥漫,轰地一下冲上了屋顶。殿春吓得往后一退,左脚后跟绊倒右脚,身子直挺挺向后倒去。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落入了一个散发着清冷香气的怀抱。 歧离渊扶住她,微微蹙眉,“小心一点。” 不知道是那位匠人高喊了一声,“杀了她!”嘶哑高亢的声音又猛地将殿春的注意力拽回。 殿春惊讶地长大了嘴。 只见一个个匠人奋起,用自己制作的工具,开始对付那些黑斗篷,不知道是谁开始第一次砍向巫女,一群人群起而攻之。 歧离渊的声音同时在殿春的耳边响起,“不觉得荒唐吗?明明刚刚还是普通凡人,现在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了一般。如果那些黑斗篷都是一心想让他们死的魔,他们怎么可能有反手之力。”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殿春定了定神,再看过去,见到一个匠人捡起一个砖头拍晕了黑斗篷,也觉得荒谬了起来。 歧离渊牵起她的手,“走罢,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殿春最后一下回头,看见金沙在虚空中盛开出了烟火的模样。 穿过走廊,殿春又进入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身后的欢呼声已经淡了。向中心的一抹亮光走去,两人通过收放自如重新回到了街道。 一下子又回到了有活生生烟火气的地方,殿春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愉悦了起来。老者看见他们二人,有些惊讶,“是我的偶人戏不吸引人吗?”还未到散场的时间,怎么就有人出来了。 歧离渊看了偶人戏箱一眼,淡淡笑了笑,“戏目挺好。”说完之后,他拉着殿春顺着主道继续往下走去。 做偶人戏的老者突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尘土,“大人过节也不舒心吗?” 歧离渊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笑道,“中秋之夜,我的大徒弟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国师府之中,要我如何舒心。” 殿春扯扯歧离渊的衣袖,“师父是想栖桐了吗?” 歧离渊没有回答,垂眼看着殿春,“你想吗?” 殿春点头,“我还想给栖桐带点礼物回去。” 歧离渊又问她,“相较于中秋,你会更喜欢驱魔节吗?” 殿春摇头,“身为一个爱好和平的花精,我还是喜欢平平和和的节日。” 歧离渊默了一会,说,“为师也是。” 天上的一轮明月洒下又柔又凉的月光,只有活人才有机会在月光之下讲述故事。 章节目录 第18章 第 18 章 回到住处的时候,外面的灯火已经逐渐暗了下去,驱魔节只剩余韵。殿春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外衣挂在架子上。 挂好衣服,目光一转,看见窗户纸上面出现了一个毛绒绒的阴影。紧接着,一只手将那毛绒绒的东西按了下去。 窗台之下,姬奇巧和天狗窝在一起。姬奇巧将一只手按在天狗的脑袋上,另外一只手竖起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示意天狗:小声一点,低下来一点,别给发现了。 天狗从鼻子里呼出一股带着肉腥味的暖气,扑在姬奇巧的脸上,作为回答:明白了! 姬奇巧欣慰点头。 头点到一半,突然听见头顶响起了殿春幽幽的声音,“你们偷偷摸摸在这干什么啊?” 姬奇巧僵住。 顿了顿,姬奇巧抬起头腆着笑脸看着殿春,“殿春小妹妹,能求你一件事情不?” . 屋子中烛尖吧嗒一声,一小段灯芯焦了,殿春坐在桌子边上,姬奇巧坐在她对面,双手拘谨地放在膝上,天狗也安安分分蹲坐着。 姬奇巧双手合十,放在身前,期待地看着殿春,“明天你们不是要开陵墓石门吗?我还没有见过,好奇,想跟你们后面看一眼。” 殿春不太明白这需要她帮什么忙,“那不是简单,你自己跟着就行。” 姬奇巧面露为难之色,“不行的,族长不会让我们接近。” 他又说,“你就偷偷带着我,到了之后把我放下就好,不麻烦的。” “你那么大一个人,我怎么偷偷把你带着?” 姬奇巧像是就在等殿春这句话,眼睛顿时一亮,从身后拿出一个布袋来,布袋上上了抽绳,中央一块圆形的小门,正反两面颜色不同,“用这个收放自如。” 姬奇巧又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一本书,推到殿春的面前。殿春垂眼,看了一眼封皮,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守陵录》。 姬奇巧说,“我今天远远看见你和你师父去看偶人戏了,觉得你可能对那段故事感兴趣,专门从书店买了给你。” 他又看着殿春,“怎么样?答应帮我这个忙吧?”说完之后,他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祈求。 不过殿春觉得奇怪,“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姬奇巧凑近殿春,压低了声音,“我认为族长和那群大人保存着一个秘密,一个不会让我们知道的秘密。”x 电脑端:/(_ 殿春翻开《守陵录》,看见了第一页上面的一行小字:其目的在于挑拨种族矛盾。 殿春狐疑地斜眼看着姬奇巧,屈指缓慢地敲了一下桌面。 钝钝的一声咚。 姬奇巧的脸红了,“好吧,书不是专门买来的,是我的。但是书本的内容都是一样。”言外之意就是,看新书旧书也不会有区别。 殿春想了想,还是把书收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去找我师父帮忙?” 姬奇巧眼前晃过那道白色的清冷身影,笑容有些勉强,“不太敢……”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殿春收了书,姬奇巧第二天清晨会偷偷和她汇合,由殿春把他收进袋子中,到王陵边上的时候再把他放下。 《守陵录》是一本家家户户都有的书,照姬奇巧的说法,这还是孩童上学的必读科目。 殿春翻开书,一页页看下去,才知道姬奇巧在第一页书页上写的那句话的意思。 . 《守陵录》的第一页上写着: 先主征战经过无灵荒原,本欲在此扎营,随行巫女岑秦肩上阿宁突然盘旋上空,尖啸示警。岑秦带先主后撤,见荒原草于瞬间长至半人高,裹挟士兵,吞噬活物。 先主见此场景,冷汗涔涔,问岑秦,“此为何物?” 岑秦答,“此为食人妖草,夜间活动,白天无害。” 先主点头,择一客栈住下,夜里梦见自己行入无灵荒原深处,见一黑山石,猛然惊醒,抬头看天,又见天上乍起的灵气。认为此为福灵之地,下令天明之后深入荒原腹地。 . 岑秦听见先主的话之后淡淡笑了一下,“这的确是灵气丰厚之地,不然也不会有妖草相护。” 先主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荒原中的黑山石下别有洞天,这似乎是上天赐予我的宝地。等拿下了延国,我要在此处修建自己的陵墓。” 岑秦轻轻拍拍先主的手背,“主正值盛年,还没有必要想身后事。” 先主冲着岑秦温柔地笑了一下。 那个时候,岑秦率领巫族,带领百妖军,是先主麾下最神勇的一只队伍。上天入地,许多人做不到的事情,都能由妖完成。 但是先主偶尔会沉思,手中的刀子冲外,自然克敌无数,哪一天刀尖向内,也必定是一击必中。更别提百妖军之中还有不少凶妖,脖子的咒圈要是不小心卸下,必定为祸四方。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岑秦喜着一席红衣,赤脚踩在地上,脚腕上一圈金铃铛,每走一步,就会听见叮当一串轻响。她为先主挡过刀子,眉眼间一道狰狞尖利伤口,于是在脸上纹了彼岸花,红艳艳一朵,衬得这张艳丽的脸更加魅惑。几乎没有人敢直视岑秦的眼睛。 先主按照自己所言,拿下延国之后派出了一队罗姓匠人队伍(匠人到这一刻才算真正登场,和偶人戏上所演的大不相同),又请求岑秦带族人护卫匠人此行。 这是因为,无灵荒原中生长着许多闻所未闻见的妖物,除巫族人之外无人可以独立进出荒原。 先一把大火烧去黑山石周围妖草,做出隔离带,再安营扎寨。建造守陵镇的同时跟进外部两座进货竹楼。等罗姓匠人一族落下脚后,才开始开凿黑山石,往地下挖掘。这一段时间,在守陵镇中坐镇的都是岑秦,她肩头的那只叫做阿宁的鹰也十分出名。 据说,那只阿宁喜食眼球,人血淋淋的眼球最得她的欢心。这个传闻是从匠人队伍中传起来了,那是因为一个匠人有次从黑山石下爬上来的时候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眼睛,冲着阿宁惨叫。 可是阿宁不会啄岑秦的眼睛。 岑秦也不需要劳作,只要天天躺在阴凉的屋子中睡觉就可以了。她还喜欢看偶人戏,叫匠人做好偶人箱,有在其上改进辅以金沙。偶尔用传音符和先主传一封信。 巫族的人本来是来保护匠人的,但是他们逐渐松懈了下来,任由几只妖怪把匠人吞下腹当做了口粮。 匠人开始害怕了,万一哪一天巫族觉得不需要他们了,只需要支出百妖军中的一小队就能把他们团灭。死亡似乎近在咫尺。 巫族这群强大的家伙,是恶魔,是先主都无法阻挡的恶魔。要是有一天,岑秦对先主的爱意变成了敌意,那姬国就得完蛋。 事情在朝着不好的方向而去。岑秦似乎很满意这种在距离中央遥远的地方作威作福的生活。她腰上缠着一根带着倒钩的鞭子,一鞭子下去,必定是血肉翻开的血腥场景。 和妖怪呆在一起的人都格外嗜血。 他们不像人了…… 王陵建好的那一日,百妖军终于亮出了自己的白森森的獠牙,尖齿上挂着的口水都那么清晰可见。 匠人藏入熟悉的陵墓之中,族长偷偷飞出一只鸽子,期待得到先主的相助。 老天没有想要灭绝匠人,有了军队的帮助,他们从陵墓中冲出,给百妖军背后一击,立下了功劳。 远远的,岑秦胸口插着一把亮晶晶的刀子,双眼因为震惊而大张,她看着先主,阿宁生气地去啄先主。 一只箭穿过了阿宁的胸口,阿宁也倒下了。 岑秦死去,先主悲痛不已,将她抱在怀中久久不肯放开,又下令,“匠人一族立功,赐姬姓。” 别的王朝,为君主建造王陵的匠人都死了,但是先主仁厚,遵循约定,同意他们以守陵人身份活于镇中。 . 除了第一页之外,后面的故事都是以沉浸式展示在殿春的眼前。 等书页翻到最后一页,书页上的字才光芒一闪,黯淡下去。殿春被猛地弹回了现实,大脑仍旧疼痛不止。 或许是《守陵录》设定,殿春一进去就进入了眼睛瞎掉的匠人,被鞭打的匠人,被砍杀的匠人身体,死了不下四回,身子都疼得一阵阵发麻。 她的指尖颤了颤,翻回第一页,看着姬奇巧写下的那一句话。 “其目的在于挑拨种族矛盾。” 这本《守陵录》是给守适龄儿童阅读的书籍,也算是将仇恨的种子勤勤恳恳播种于幼儿心中。 看姬有生那个神神经经的状态,姬奇巧倒很有可能是在成长到少年时才自己看了这本书。此时姬奇巧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力,不像其他人一样将身体中残留的那股疼痛永远留在脑海之中。 巫族的灭亡或许和他们的作为关系不大,只怕先主的一抹忧思才是这场“驱魔”的真正原因。 殿春也开始好奇起来了,陵墓之中会不会还有别的故事等人拨开云雾,重见天日。 章节目录 第19章 第 19 章 从《守陵录》中抽离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漫上了一层带着微橙的紫色,估计用不了多久,天就会大亮了。殿春看着镜子中自己眼底下的一团青色,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熬夜看书真的不可取啊。 姬奇巧已经腰上缠着一把小臂长的弯刀,已经站在了院子里,身旁的天狗摇着尾巴,耳朵尖上沾着几滴露珠。一见到殿春,姬奇巧就将自己的收放自如递了过去。 殿春将口袋一展,把姬奇巧和天狗兜了进去。再打开口袋中央的小木门,伸手在下面接着,手心一痒,接住了一个小人,一只小狗。 姬奇巧站在她的掌心冲她招手,殿春附耳下去,一道细弱的声音传到她的耳畔,“把我藏你袖子里,等接近黑山石的时候再找机会把我放下。” 殿春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刚把姬奇巧和天狗放进自己的宽袖之中,就听见了隔壁歧离渊的声音。殿春连忙心虚地将手背在身后,险些将袖子中的姬奇巧和天狗甩出去。 歧离渊的目光落在了殿春眼底的青黑上,关心道,“没睡好?做噩梦了吗?” 殿春手心冒着冷汗,两只手绞在一起,“没有。” 歧离渊上前,沁凉的手背贴在了殿春汗津津的后颈上,皱眉,“怎么冒着冷汗,生病了吗?” 殿春摇头,“热的吧。”同时心虚不已,在心中恳请歧离渊此时对自己的关注能少一点。如果歧离渊再追问下去,她说不定得把姬奇巧和天狗抖出去。 幸好歧离渊不再多问,“没事我们就该出发了。” 天上的暖阳在周围的云雾上晕开了一层浅金,空气中有一股让人舒心的青草芬香。 行至黑山石边,远远看见了穿着全黑衣服的姬明远和另外几个守陵人站在黑山石边,四周除了他们之外就没有人了。显然是进行过清场。 殿春找准时机,将姬奇巧和天狗放在路边的草丛之中,才跟着歧离渊走了过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姬明远看见歧离渊后,点了点头,对他说,“那我们可以开始了。” 话毕,他从一个深红色的绒布上拿起了一把尖利的匕首,刀刃顺着自己的掌心,狠狠地拉了一道。姬明远划得毫不犹豫,殿春看得格外惊心。 只见,泛着冷光的刀刃没入他的掌心,瞬间,汩汩鲜血顺着他手心的伤口冒出来。姬明远的眉心皱起,太阳穴跟着突突一跳。接着,他走到石门之前,将自己的手心按在石门上。 他身后的另外几个守陵人紧跟着姬明远做了同样的动作。霎时,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血腥味。 歧离渊低声解释,“这是血饲。石门是在鲜血的浸染下关闭的,也得用鲜血开启。”殿春立马明白歧离渊说的关闭应该是在最初的驱魔日上发生的。 当五个守陵人将自己的血液涂抹在石门上,石门有了反应。石门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发出吞咽的声音,将守陵人手掌上的鲜血尽数吞尽。接着,五条鲜红的血线连成了一个圆,圆中是一条弯弯的血线。 包括姬明远在内的守陵人的脸色白了几分,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殿春刚觉得那条弧线眼熟,就看见那条弧线微微一动。一个巨大的眼睛睁开,这只眼睛睫毛稀疏,没有双眼皮,眼珠子呆滞死板。眼珠子转了转,从在场的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歧离渊的身上。 歧离渊握住殿春的手一紧,浅茶色的眼睛中倒映出那个眼睛的模样。 眼睛眯了眯,皱起眼尾的一道深深的褶皱。过了半晌,它缓缓垂下,重新闭了起来。 姬明远连忙将手从石门上收了回来,连连后退两步,声音嘶哑,“门开了。”其他守陵人的守陵人的情况并不比他要好。 看那眼睛需要的笔墨,完全可以想象石门吞噬了守陵人们多少鲜血。 因为鲜血不再供应,石门上眼睛的颜色慢慢淡了下来。当门上的鲜血全部渗入石头之中后,门缓缓打开了。里面是一条置了流银壁灯的甬道。 歧离渊抬起步子,往里面走去。 姬明远提醒他,“国师,不要忘了,我们只在外面守七日。” 殿春紧紧抓着歧离渊的手,手心因为紧张冒出了一层冷汗。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自己放下姬奇巧和天狗的那处草丛。只看见,一人一狗慌忙朝甬道跑来。但是他们的动作终究没有石门快,还没有来得及接近,石门就将最后一线阳光关在了门外。 甬道中骤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墙壁上的流银在尽职尽责地亮着。那个眼睛又在石门背后出现了,这一次它是暗红色的。它一动不动凝视着自己眼前的两个人,眼尾挑了挑。湿冷粘腻的空气从甬道深处涌动而出,就像是有人在呼吸一样。 殿春瞬间被这团湿冷的空气包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歧离渊平静地声音在甬道中响起,荡开一圈圈冷清的回声,“这是天地间最好的门神,以鲜血饲养的门眼。它只认可它最开始饮下的那一滴血。” 殿春想了想,说,“那它是不是还认可巫族的人?”(_ 驱魔日,那一滴混合着巫族匠人王室的鲜血没入了黑山石门。这只血眼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的世间的第一眼——就是人间的修罗地狱。 歧离渊笑了笑,“认可,而且相对而言更加认可。” 他顿了顿,“因为那是它喝的最可口满足的一口血。” . 甬道中的泥土潮湿软腻,殿春每走一步,鞋子就要向下陷几许。歧离渊却提了气,在泥地上如履平地,洁白的鞋面上没有沾上一点污泥。 歧离渊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殿春和污泥纠缠的一幕,眉头一皱,返回去,将殿春抱了起来。 殿春已经拔高不少,但是还跟以前一样,抱起来轻轻的。殿春习惯性抱紧了歧离渊的脖子,小脸和歧离渊贴在了一起。歧离渊的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他的眉头松开,神色变得缓和了不少。 再往前走进入了一个四方四正的石室,放眼望去,石室中什么都没有。但是歧离渊却在将要迈入石室的时候停了下来。 寂静的石室中响起了咔擦咔擦的声音,石室的地板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微型城墙从地底慢慢升起。城门上的站着不少铜人,都手持武器,黄澄澄的眼睛冷漠地看着来人。虽然现在他们一动不动,但是殿春觉得,只要歧离渊上前一步,那些卫士就会拉开弓箭将歧离渊射成一个筛子。 殿春不自觉地收紧自己的手臂,有些依赖地缩在歧离渊的怀抱中。 哪里知道歧离渊突然松开手臂,将殿春往前一送。 殿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踩在了石室的地面上。她的身材矮小,要仰着脖子才能看见墙上的情况。当她一抬起头,就看见数十个闪着寒光的箭尖对着她的脑袋,她的手脚瞬间就软了下来,颤着声音道,“师……师父。” 歧离渊微笑,“别怕,师父不会让你死的。” 歧离渊的话音刚落,一只箭就蹭着她的脸颊射了下来,箭尖没入了坚硬的石板地面之中,箭尾还在嗡嗡地震颤不已。 一股寒意从殿春的尾椎骨直冲上了她的大脑。 殿春连忙跳开,有几只箭落在了她刚才的地方。 紧接着,石室中就响起了她声嘶力竭的惨叫。 歧离渊浅茶色的眼睛紧锁着石室中的那个身影,身体肌肉仍未放松,嘴上却说着,“好殿春,你试着将自己的法力凝成一道,从指尖处放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歧离渊太阳穴突地一跳,捂住自己的耳朵,“别光顾着躲,照我说的试一试。”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歧离渊叹了一口气,如闲庭漫步般进入了石室,他姿态悠闲,却总能轻易避过射向自己的箭。他直接掠到了殿春的身前,一把将殿春抱了起来,右手执着殿春的手,对准了城墙上的其中一个卫士,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仔细看好了。” 他的指尖忽然冒出了耀眼的白光,一道巨大冲力将他往后推的同时,那个卫士也轰地一下被打在了城墙坚硬的石壁上。石壁被击打地一震,一层灰落在了卫士的身上,那双亮黄的眼睛一闪,灭了。 殿春惊叹地将嘴巴张成了O型。歧离渊放下她,说,“好殿春,现在要靠你来保护师父了。” 殿春斗志昂扬,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嗯!” 不愧是饮过神血且没有被神血中强劲的神力灼死又提前化形的妖,殿春的悟性和妖力都不可小觑。就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殿春从一开始只能控制几朵花开,变成了现在只要掌心向外释放出妖力就能将好几个卫士轰倒的样子。 歧离渊偶尔闪过几次攻击,在殿春的身后平静地指导着,“不要这么野蛮地使用妖力,不然一会你就该把妖力耗尽了。” “试着把力量凝结在一点释放出去。”x 电脑端:/ “对,就是这样。” “殿春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殿春的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歧离渊愈发懒洋洋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随口不走心地夸奖几句都能引起殿春的全力以赴。 章节目录 第20章 第 20 章 殿春的妖力真是骇人的强盛。在不知道第几个卫士胸口被妖力侵蚀出了大口,内腔中的珠子被击碎成了粉末之后,歧离渊终于拦住了她,他几步上前,手中结符打在城门上。冰蓝色的符咒在城门上闪了一下隐了进去。 正在继续往城墙上走的卫士动作皆是一顿,慢慢回过头,退了回去。 城墙上原本全灭的灯笼突然亮了起来,城门吱呀一声打开。 殿春猛地收了妖力,强盛的力量在体内冲撞,使得她的脸色一白,身子一晃。歧离渊连忙扶住她,手掌贴着她的后心为她输送气调理体内游走不停的妖力,一边温声道,“不要收的这么突然,小心被力量反噬。” 殿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原本还在攻击他们的卫士在城门口站成了两列,仿佛在欢迎远方来客。歧离渊牵着殿春的走慢慢走入了城门。 当两个人都迈入了城中之后,身后的城门就关闭了,眼前的空间比刚才的石室要宽阔很多。 看见的似乎是街道,和都城的格局很像,是不过要拥挤狭窄许多。一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阴冷的风吹过,地上的金沙就自己扬了起来,变成了行进来往的行人。每一个行人的面容都栩栩如生,充当睫毛的金沙还会时不时颤动一下。 酒楼上的柱子上缠着一圈圈流银,地上还跑着不常见的不到膝盖高的无害妖物。一个像肉球一样的小妖撞到了殿春的腿上,还懵懵懂懂抬起头看了来人一眼,接着骇了一跳,慌不择路地撞散了一个金沙聚起的人。 歧离渊说,“这是都城,先主的都城。” 他又指了指一半隐在王宫之后的黑色山岭,“那边妖狱,是百妖军的牢狱。” 歧离渊指着的地方闪过一抹山风,又立马隐了下去。又听见一声尖啸的怪叫。 殿春惊讶,“还活着?” 歧离渊笑,“这个陵墓应该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妖城。送进来妖都活得好好的,送进来人却都是死人。” “它们也守陵吗?” 歧离渊默了一瞬,“守,但守的不是王室。” . 王宫也和记忆中的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四周寂静基本无声,只有偶尔走过的金沙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推开王宫宫门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金沙了,这里面就是流银都用的少,两边的大道上摆着宫灯,宫灯上面画着驱魔日的情景。和《守陵录》上面的描述基本一致。 在人走过的时候,宫灯会自发两起,画上的人也开始动起来,开始演示百年前发生在现实中的一幕幕。殿春看见了岑秦被剐心,钉在墙上,殿春看过去的时候,画上的岑秦也正好抬起了眼睛,看了过来。 殿春被这一眼定在了原地,那一眼中包含着怨恨和不甘。眼角还缓缓划过一滴血泪,看得让人心里涩涩的。殿春只感觉自己的五感被丝丝抽离,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内心发狂般空洞。x 电脑端:/ 歧离渊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岑秦的精神力太强了,会吞噬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浅茶色的眸子直直看着岑秦,直看到岑秦眼角的那滴血泪没入了她的衣襟之中。 殿春问他,“到底岑秦是怎么死的?” 是《守陵录》中那样死在先主的怀抱中,还是偶人戏中那样被匠人所杀,还是像这个宫灯上画的那样,生生剐心而亡…… 剐心而亡,那该多痛啊…… 歧离渊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谁知道呢。” 王宫中的连廊上挂着一层层白色的薄纱,层层叠叠之后是黑洞洞的各个大殿的入口。 歧离渊从一层层纱幔之后信步走过,没有一刻迷失了方向,直到见到王宫最中央那个大殿,歧离渊才停下步子。殿春仰起脸,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这么认真地打量过这个宫殿。 和都城的那座沐浴在阳光中的不一样,眼前的这座宫殿门前没有来往宫人,不见鸟雀鲜翠植株,只有一座巍峨的宫殿笼罩在死气之中。 走上石阶,殿春才看见,在朱色的石柱上有几道颜色浅浅的爪印。宫殿门口的白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凄惨地耷拉在门框上。 宫殿中摆放着两座灵柩。其中一个上面绘制腾云龙纹,应该属于先主。另外一个灵柩应该是属于先主的王后的。 魏太傅说过,先王后姓林,温婉大方。殿春也看过先王后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眉眼弯弯,笑容清浅柔和,身材也是恰到好处的纤细柔弱。可是现在,属于先王后的灵柩被打开,灵柩盖子上有凌乱的划痕和敲砸痕迹。 那个原本面目清秀漂亮的女子也变得面目全非了。她的脸被利器划开一道道皮肉翻卷的口子,眼眶下陷血肉模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殿春被她的模样吓得脸色一变,忍不住向后逃去。歧离渊将她拦住,将她推前两步,“诶,你看她是不是动了一下?” 殿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都变调了,“师父!” 歧离渊一将殿春放开,小姑娘就迈开自己两条细细的小腿,一溜烟跑到了圆柱时候,过了一会,才怯生生地露了一张惨白的小脸出来。 歧离渊失笑。 他走近王后灵柩前,指尖拨开灵柩上面浮起来的粉尘,“是猛兽挠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笑了笑,“也是护主。” 继续往内走两步,拨开灵柩之后的围幔,就看见两个灵柩之后的墙上挂着两幅画像,画像上画着先主和先王后两人。先王后的脸上带着一抹自信大方的笑容,而先主的表情严肃,不见喜色。 歧离渊松手放下围幔,走到殿春的面前,微微蹲下身子,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又用指腹擦去殿春眼角的眼泪,“不吓你了,走,我们去妖狱。” 妖狱的入口在王宫之内,推开御书房的一面书架,就能看见一个长长的四面全是浮雕的甬道。墙壁上的浮雕刻画着各色的妖物。其中大半是殿春听说都没有听说过的。 还没有走到出口,殿春就听见了一阵飘渺的歌声。歧离渊捂住她的耳朵,“滤掉这道歌声。” 殿春照他的指示做完之后,歧离渊才放开手,继续往里面走去。 一走出甬道就有一层闪着荧光的鳞粉从上空纷纷扬扬地洒下来,殿春抬起头,看见一只翅膀上的羽毛上浮着一层鲮粉的灰白色大鸟正用自己一双有脸盆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它的眼睛像是盛满星辰的蓝紫色玻璃珠一样,通透又漂亮。 就这样看着,殿春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好像眼前出现了梦幻的泡沫一样,又甜又腻。 “幻蝶鸟。”歧离渊出声,将殿春从幻觉中拉了出来,“幻蝶和鹏鸟的杂交,翅膀上的鳞粉和眼睛致幻,不过是只要你不要和它对视就好。” 殿春移开目光,那只幻蝶鸟就扭过了头,弯弯的喙勾着一道冷光。(_ 殿春看着眼前轻飘飘飞过的一只只有拇指大的幻蝶,脑海中浮现了大鹏宽广伟岸的身影,神情复杂,“……这也能杂交吗?” “哈哈。”歧离渊罕见的朗声笑了两声,“很少有幻蝶能长的很大。” “最近的一只在战场上牺牲了,这只是它的后代,叫做擎天。” 擎天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展开自己的翅膀扇了两下,瞬间,平地狂风大作,鳞粉在虚空中飞舞。 歧离渊默默将头发上挂着的鳞粉摘去,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它有点太热情了。” 殿春看着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歧离渊,忍不住笑出了声。 歧离渊无奈地看了殿春几眼,往里面继续走,“走,带你去镜湖,看看那群神秘的歌者。” 镜湖正如其名,是一片像是镜子一样的湖水。水中央有一个凸起来的黑色礁石上有一群泛着微蓝荧光的生物扑通扑通跳入了水中。原本平静的睡眠上荡开了一圈涟漪。 耳畔因为被故意忽略而显得飘渺模糊的歌声也停止了。 歧离渊向殿春伸出手,“给我之前给你的包罗万象。” 殿春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包罗万象递给了歧离渊。 歧离渊从里面拿出了一把亮晶晶的宝石,抛向了空中。 顿时,湖中冲出来十几只鱼尾人身的妖物,伸手为了几颗宝石抢夺,大打出手。 “这是鲛人,又名泉客,歌声惑人,落泪成珠,善纺织,焚烧成油可做长明灯。不过很多人不知道,它们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歧离渊嘴角含着一抹笑,定定看着那些鲛人,“对它们来说,呆在妖狱之中或许更加安全。” 说话间,一只鲛人偷偷靠近了河岸,从水中冒出了一个脑袋出来。一层水从它冰蓝色的头发上滑下去,它一双泛白的鱼形的眼睛好奇又警惕地看着歧离渊和殿春。它的脸侧靠近眼睛的地方还有一层没有褪去的荧蓝色鱼鳞。 歧离渊从包罗万象中取出一颗宝石放在了殿春的掌心,“轻轻递给它。” 殿春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伸了过去。 小鲛人看了殿春好几眼,终于从水中伸出来自己的手。它的手指间长着看得见青色细细血管的薄薄的蹼,指甲尖尖长长,手背上覆着一层鱼鳞。它犹豫又犹豫,终于大着胆子从殿春的手心捡过了宝石,再握住宝石的瞬间,它的脸一下灿烂了起来,咧开嘴,露出一排小小尖尖的牙齿,冲殿春甜甜一笑。 殿春只感觉鲛人的指甲从她的手心划过,她的皮肤上泛起一串细密的痒意。她眯着眼睛感叹道,“我觉得我可以理解大鹏和幻蝶这种跨越种族的爱情了。” 歧离渊面无表情地拆她的台,“鲛人性情冷漠嗜血,并没有你看见的这般良善。” 像是在印证歧离渊的话,远处争夺宝石的成年鲛人挥起手臂,用自己的利爪给了竞争对手一爪子,又猛地扎下去咬住了对方的脸肉,瞬间,水面上晕开了一圈蓝色的血液。 殿春立马直起身子,觉得自己的脸都在隐隐发疼。 章节目录 第21章 第 21 章 从镜湖湖面看去,隐约可以看见湖的对岸巍峨的宫殿。远远地看过去,那群宫殿竟然比王宫还要壮观。殿春踮起脚尖,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点。 这副模样落在了歧离渊的眼中,他从包罗万象之中取出了一支骨笛,放在唇边,吹了起来。飘渺奇怪的调子从骨笛之中传出。 鲛人们听见曲声,都回过头看了过来。殿春被数十双白茫茫的眼睛看着,只觉得无比诡异。它们看了一会,又突然互相对视几眼,没入了水中。镜湖湖面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曲调在逐渐走高。当一声冲天的尖利啸声荡开,镜湖水面上开始浮起白茫茫的水雾,雾气弥漫之中,殿春看见了一个长长的水形栈道从镜湖之中升起,栈道上多余的水缓缓拱起,变成了栈道两旁的只有半截小腿高的基本没有什么用处的栏杆,空气中的雾气向两旁避开,给殿春和歧离渊让出了一条路。x :/ 歧离渊收起骨笛,“这是踩水道,记得从上面走的时候不要低头看脚下。” 说完,他率先一步走上了踩水道。殿春只看见他洁白的锦靴稳稳当当踩在了全透明的水道上之时,踩水道上的水面漾开了一圈涟漪,歧离渊没有掉下去。殿春默默吞咽了一口口水,也大着胆子走了上去。按照歧离渊的吩咐,她也没有低头。 明明是在水面上行走,殿春却觉得自己走在坚硬无比的泥地上。只要直直看着前面被蒙上了一层朦胧雾气的歧离渊的背影,她就觉得自己走得极其安稳。但每走一步,殿春的好奇心就会发酵一次,等到了最后一步,殿春终于忍不住了。 她低下了头,在脚底下平静的水面上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下一刻,水面上的倒影模糊狰狞了起来,栈道轰地散开,殿春落入了镜湖之中。她吓了一跳,立马伸手去够河岸。一只冰冷的“手”从水底下握住了殿春踩水的脚腕,狠狠把她往湖底拽去。 殿春还没有来得及呼救,就一下子被拉入了水中,一大口湖水冲进她的鼻腔,再冲进胸肺之中,她的喉咙深处猛地漫起了一股血腥气。 镜湖的水刺骨般寒冷。 湖面上的亮光也在逐渐变小。 不会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吧…… 虽然草木精怪喜水,但是水浇多了也得涝死去……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殿春的脑海中胡乱窜着。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又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了水面上的那一圈亮光被打碎了。好像有一个人向着她潜游而来…… 头被人抬着破出了水面,空气终于取代了带着腥气的湖水涌进了殿春的胸腔。她张开嘴,哇地吐出一口水来。 抬起头,蹲在她面前的歧离渊也成了落汤鸡。水划过他的额头,在眼睫上聚成一滴,落下或者继续顺着脸颊汇聚到他的下巴上再滴落。殿春头一次从歧离渊那一双浅茶色的眼睛里看出了一抹愤怒。 歧离渊冷冷瞥她一眼,“能耐啊。” 殿春自知理亏,只是双手绞在一起不说话。 歧离渊施了一个法术将两个人的衣物烘干之后,站起身来,垂眼看着殿春,“怎么,还要我拉你起来?” 殿春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讨好地抓住了歧离渊的一根手指,仰着小脸,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歧离渊。 歧离渊被看得有些无奈,反手将殿春的小手包裹在掌心,“算了,不说你了。” 继续往前走,终于接近了那群宫殿。这群建筑沉默肃穆地坐落在暗无天日的地底,里面没有一点亮光。 在宫殿门口整齐地站着两排铜人。歧离渊的脚刚踩在宫殿前的地面上,那两排铜人就齐刷刷扭过脖子,一双猩红的眼睛定定看着歧离渊——是杀士。突兀的咔咔声将一片死寂打破,殿春看见其中两个杀士将手中的武器一转,刀尖上的寒光顿时一闪。 殿春有些紧张地抓紧了歧离渊的手,当时竹屋中一个杀士都有那般恐怖的力量,这里整十个杀士该多骇人啊。 歧离渊却温柔地将殿春的手褪下,冲她安抚一笑。下一刻,他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入了杀士中,从储物用的手环中取出拂尘,一转手腕向自己右边的杀士横扫而去。 殿春被歧离渊突然的举止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学着歧离渊那样冲了上去,指尖释放出一道一道强劲的妖力。 歧离渊回眸,满意地看了殿春一眼,高声道,“我们闯过去就好了。” 说话之间,他先找到了一个空隙,突出重围,冲过了广场。殿春跳起,踩在其中一个杀士的肩膀上,狠狠一蹬,也跃了过去。 歧离渊接住殿春。 攻击范围内一下子没有了生物。十个杀士茫然地环顾四周,半晌后,又僵硬地走回了它们原来站着的地方,站成两排,默然地直视前方。 歧离渊这才松了一口气,倒吸了一口凉气。殿春看见他的手臂上的破损素白色织物边缘缓缓浸染上了一抹暗红。她连忙从歧离渊的怀中下来,担心地掀起了歧离渊的袖子。在歧离渊的右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殿春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呸呸呸往自己的手心吐了几大口口水,就撸着歧离渊的袖子要往他的伤口上抹。 歧离渊又是好笑,又是心惊,连忙挡住了殿春的动作,“别涂!”看着殿春手心透明的口水颤悠悠一晃,歧离渊原本就苍白了不少的脸色又丧失了一点血色。 他指指挂在殿春腰上的包罗万象,“我带了伤药,你帮我拿出来。” 顿了顿,歧离渊强调,“先把你的手擦赶紧再碰包罗万象。” 殿春立马掏出手帕讲手擦干净,又将手凑到自己的鼻子前闻了闻。嗯,一股草木馨香。她又将手心递到歧离渊面前,“干净了,师父,你闻闻。” 歧离渊眉心一跳,“……不闻。” 他又指了指殿春手中的手帕,“把它扔掉,回去换新的。” 殿春依言照做,扔掉手帕之后才从包罗万象之中找出了一瓶金疮药,倒在了歧离渊的伤口上。顿时,原本汩汩往外冒的鲜血就停了下来。殿春又将自己的袖子撕下一条,给歧离渊进行了简单的包扎。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歧离渊的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眉心也因为疼痛不自觉皱起。 殿春再歧离渊的手臂上打了一个花哨的蝴蝶结之后,有些生气地回头看向那十个杀士。她视觉灵敏,很快就看见了一个拿着淌着鲜血的大刀的杀士。殿春对歧离渊说了一句,“师父你等等我。”就一溜烟不见了。 等再看见殿春的时候,她手中拿着一颗硕大的南海珍珠。她攥着珍珠,狠狠向那个杀士丢去。 珍珠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当地一声。 杀士的后脑勺上挨了一下,原本光滑的金属表面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凹坑。 歧离渊愣了一下,眼底漾开了一圈笑意,“谢谢殿春替师父报仇。” . 歧离渊虽然被杀士砍伤,但幸好没有伤在要害,在原地休息了一下就继续启程。 歧离渊还有一个有些好奇的问题,他低头看着殿春,“你刚刚的那颗珍珠从哪里来的?” 殿春指了指前面最大的宫殿,“从那里面的一双鞋子的鞋面上扣下来的。” 过了好久,歧离渊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七星殿,好殿春,你是偷了岑秦珍珠啊。”x 殿春僵着脖子缓缓抬头,目光落在了宫殿梁上的那个牌匾上。七星殿三字仿佛在冲着她冷笑。 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一阵阴风慢腾腾从殿春光裸的后颈上拂过,殿春汗毛倒立,咽了咽口水,小声问歧离渊,“师父,岑秦不是早八百年前就死了吗?”死都死了,总不能再从灵柩里爬出来冲她讨要珍珠吧。 歧离渊也小小声回答她,“岑秦是巫女,也是百妖君,这样一个人物,说不定早八百年前就没有死,现在就等着你把她的灵柩推开,从棺中爬出来呢。” 殿春打了一个哆嗦,攥紧了歧离渊的衣袖,“……不能吧。” 歧离渊偷偷垂眼看了一眼殿春,黑暗之中,殿春的小脸纠结地皱成了一团,他一下子没有忍住,轻笑出声。 殿春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用力推了一下歧离渊,“你又逗我!” 歧离渊大方承认,“嗯。”又勾了勾嘴角。 . 再次推开七星殿的大门,殿春没有像头一次那样心大了,她警惕地看着宫殿中的布置。在宫殿的正中央放着一个冰棺,在离冰棺远的一个柜子上站着一个阴影。殿春只看见那个黑暗中的阴影突然动了一下,一双泛着光的眼睛转过来冷冰冰地盯着她。 殿春结巴了,“那,那那是什么?” 歧离渊揉揉殿春的脑袋,伸出左臂,对那个阴影唤了一声,“阿宁。” 阴影张开了翅膀,扑了两下,朝着歧离渊飞了过来。等它稳当当落在歧离渊的手臂上,殿春才看清楚了它的模样。那是一只羽毛油亮的红棕色的鹰。 章节目录 第22章 第 22 章 殿春看着阿宁,吃惊无比,“它就是岑秦养的那只鹰吗?” 歧离渊点头。 阿宁是一只体型中等的漂亮的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转着碎钻一般的冷光,它还有一个深色的弯弯尖利的喙,喙最尖的那一块生了一线红色,深红规规矩矩染在它喙的边缘。 不过,它的双爪似乎受过伤。它爪子上的皮肤上有没有愈合好的狰狞疤痕,一道道层叠在一起,看起来分外吓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歧离渊也看到了阿宁爪子上的伤口,他有些爱怜地摸了摸阿宁的脑袋,“阿宁的伤是不是给百妖君报仇所致啊?” 阿宁轻轻叫来一声,点头。 与此同时,宫殿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尖啸,各种妖怪的声音夹杂在了一起直冲天际。宫殿外面的山风也开始肆虐,天幕一片大亮。 阿宁听见了声音,用圆圆的眼睛悲哀地看了歧离渊一眼,扇动翅膀飞出了宫殿,很快,就化成了渺小的一点。 歧离渊说,“岑秦死的时候天边正漫上一抹夕阳,夜里的风还没有来得及肆虐,抬起头正能看见一点月亮的轮廓。” “是现在吗?”殿春问歧离渊。 歧离渊点点头,“有时候妖物比人要重情义得多。” 殿春再侧耳去听,才知道那阵听起来乱七八糟的尖啸原来是妖物们发出的悲鸣。 歧离渊从包罗万象中取出了一枚夜明珠,一手托举让它升到了空中。夜明珠发出的光芒有些黯淡,给周围的景象蒙上了一层光雾。殿春这个时候才看清楚了宫殿中的布置,除宫殿中间的一个长方形冰棺之外,最显眼的就是冰棺之前的一个修在三阶阶梯之上的王座。 王座上面铺着柔软的兽皮,旁边放着一根长长的权杖。这根权杖通身漆黑,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等歧离渊将它拿起来的时候,它顶上的珠子突然闪了一下,紧接着宫殿四周镶嵌在墙壁之中的流银全亮了。 冰棺中的岑秦安详地躺着,仿佛只是睡了过去。 . 魏太傅的书本里从来没有提过岑秦这号人物,跟在先主身边的女人是林先王后。歧离渊却告诉她,这位林后,根本是先王坐稳了王位之后为了权衡朝廷上各方关系的产物。 眼前的这位百妖君,才是先主起于末微之际的伴侣。 殿春走近冰棺,垂眼看向岑秦。岑秦之美貌根本不是画卷或者偶人可以承载的。就是岑秦为了遮蔽疤痕纹在脸上的那一朵没有生命的彼岸花都张扬无比。岑秦的指甲上涂了丹蔻,整个人被小心翼翼地置于冰棺之中,衣服上面被整理得一个褶皱都没有。 但是殿春看见,就在岑秦的胸口,有一处衣服都掩盖不住的微微凹陷。 “是剐心吗?”殿春捂住胸口,觉得自己的心口都在隐隐发疼。 歧离渊点头,“先主下令,百妖君率妖祸乱守陵镇,实际上是为接下来的反叛做准备,如此大逆不道,合该剐心而亡。而百妖军失去首领,妖物原本凶残的本质无人控制,必然会为祸四方,也要关押于地底妖狱之中。这是为了姬国的安危做下的决定,先主虽然心痛不已,但是含泪亲手为岑秦行了刑。” 殿春一时失去了语言。 她无法想象,岑秦当时是怎么看着先主拿着刀亲自一寸一寸切入自己的胸口的。先主应该是她的丈夫,是她鼎力而助的爱人…… 过了好一会,殿春才问歧离渊,“百妖君谋反了吗?” 歧离渊沉默了片刻,“需要吗?她本来就是妖主,如果想要得到这个天下,一开始直接去取就好了,何必帮助臣服于先主?”(_ 殿春喃喃,“先主是害怕岑秦的能力了。” “巫族共一百一十五口人,男女老少在那一天全死了。先主竟然害怕巫族人这样不能死透,命令士兵给他们放血,一个个挂在黑山石前,鲜血顺着他们的肢体滴在地上,又全部被黑山石的门眼喝了。” 歧离渊继续说,“这一片建筑群是先主给巫族的修建的陵墓,共三十八座,主殿之后又有一个辅殿,葬小妖君。” “小妖君是先主之子吗?” 歧离渊摇摇头,“血脉传承这种事情最玄而又玄无规律可寻了,上一辈的妖君是女子,下一辈却可能是男子。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先主必灭巫族不可。” 殿春明白:就算是父子都可能不是同心的,更别提这下一任巫族主人和自己还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为自己亲手所杀之人修建一座比自己陵墓还大的宫殿,殿春对先主的心理感到疑惑。 歧离渊好像看出了殿春的想法,勾了勾唇角,“或许有感情,但是这样的感情只让人觉得荒唐。我更乐意理解为:先主害怕巫族人的诅咒。” “诅咒?” “先主让匠人一族放干了巫族的血,诅咒就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不是他们不想离开守陵镇,是他们不能离开守陵镇。” “可是先主不是也放了岑秦的血吗?”照歧离渊的话来讲,岑秦的精神力应该比其他巫族人强上百倍,没有理由放了她的血的先主没有受到诅咒。 歧离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如果切开先主的身体,就会发现,他的内脏都被腐蚀了。”他突然轻笑出声,“你以为是那种出守陵镇就直接暴毙的诅咒吗?” 殿春闷闷地哦了一声,“直接暴毙不是很解恨?” 歧离渊缓缓摇头,“如果你是活生生被放血而亡的话就不会这样想了。最痛苦的事情根本不是死亡,而是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每离开守陵镇一步,体内脏器被侵蚀的痛楚就会加重一分,等到了都城,那就是疼得日夜无法入眠。” “故而先主在登位之后性情大变,嗜杀,早亡,都是因为这个。” 殿春的脑海中浮现了先主死后眉头紧蹙的样子,她又突然想了起来:的确,画像上的先主面容还很年轻。 . 殿外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不知道殿外百妖的哀鸣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阿宁又飞了回来,它又站到了冰棺前的柜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冰棺中的岑秦。 它脚踩的地方的木头已经被它的爪子划难了,可见它在这里站的时间之长。 殿春问歧离渊,“它会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吗?” 歧离渊唤阿宁,“阿宁,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离开?” 阿宁识人言,坚定地摇了摇头。 歧离渊叹息,“我们走吧,它想陪着岑秦,就让它陪着吧。”x :/ 殿春抬头,定定看着歧离渊,“师父,你要是不小心死了,我也会像阿宁一样守着你!” 歧离渊心中的哀歌一滞,给殿春气笑了,“有你这样诅咒自己师父的吗?” 殿春嘻嘻笑了起来。 不过离开之前,殿春还是问了歧离渊,“我们进来不是为了检查铜人的吗?” 歧离渊摸摸她的脑袋,“那只是一个说辞罢了,你见到这地底下有卫士给我们维修吗?” 殿春摇头。 歧离渊继续说,“我就带你来见见世面,你总不能像栖桐那个傻小子一样,只知道人世间的那些事。” 殿春点头,她可是一只草木精! . 回去的路和来的路不一样,歧离渊带她去到了辅殿,辅殿的布置和主殿相比就简单很多了。空荡荡的宫殿之中只有一个石棺。 歧离渊带着殿春直接走到石棺之后,掀开墙壁上的一张幕布,咬破指尖,将鲜血涂在墙壁上,鲜血被墙壁吞噬,墙上出现了门眼。 殿春惊讶,“这个方位,并不对着黑山石甬道啊。” “哦,门眼又不是死的,哪一面墙壁不是它的地盘。” 说着,他拉着殿春直接往墙壁上撞去。殿春有些紧张,偏过了脸。余光中,她似乎看见了小妖君石棺上的一道缝隙。 小妖君的石棺上有好几道爪痕,和先王后石棺上的划痕类似。 殿春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就被歧离渊一把拉了过去。穿过墙壁,殿春回到了甬道,面前是那个陵墓石门,门上依旧是那一只暗红色的门眼。 门眼看了歧离渊和殿春两眼,轻轻和上,门开了。 姬明远在门口等候。 他的手心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脸色也有点苍白,好像刚刚才放过血。 见到歧离渊,他上前两步,“国师这一次,是将事情全部完成了吧。” 歧离渊微笑点头,“麻烦族长了。” 殿春一转眼,看见了躲在远处的姬奇巧。姬奇巧冲殿春眨了眨眼睛,用口型悄悄和殿春喊话:晚点我去找你! 天狗也从姬奇巧的身前挤出来,冲着殿春兴奋地摇着尾巴。 殿春知道他是好奇陵墓里的事情,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离开守陵镇的日子定在了第二天上午,殿春和歧离渊先回到了姬明远给他们安排的住处。 一回到住处,歧离渊就不再掩饰自己的疲态,捂住自己受了伤的手臂,回屋休息了。 殿春则打开窗户,等待姬奇巧的拜访。 章节目录 第23章 第 23 章 歧离渊那屋子的灯闪了一下暗了下去,殿春从窗外看去,忽然看见天上一颗星星暗了一瞬。这光芒的逝去速度太快,殿春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与此同时,是另外三星的亮起。 窗台上传来了叩叩的声音,姬奇巧从窗台低下站起身来,问殿春,“你在看什么啊?” 殿春晃了一下神,指向天际,“你看看,那几颗星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姬奇巧抬头看了一眼,又揉了揉眼睛,“斗柄西指,到秋天了啊。” 殿春无语,“谁让你看这个了!” 姬奇巧嘿嘿笑了一下,从窗口翻了进来,央求殿春,“别管那些星星了,你快点给我讲一下王陵里面的景象。”窗外的天狗汪呜了一声,将爪子搭在窗台上,眼巴巴看着姬奇巧。姬奇巧又立马将它给捞进了房间。 一人一狗端端正正坐在桌子边上,两双大眼睛一顺不顺看着殿春。 殿春给他们看得有些头皮发麻,赶紧清清嗓子讲述了起来。 …… 姬奇巧越听,脸色越是凝重,最后他小心翼翼地问殿春,“那你有没有看见百妖君胸口的伤口啊?” 殿春摇头,“衣服盖住了,看不见,但是看那个宫灯的图案,这伤口应该非常狰狞。” 姬奇巧倒吸一口凉气,感叹道,“先主真的心狠,”想了想,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族的老祖宗脸皮也忒厚了一点。” 殿春看他,“我以为你会质疑我的说辞呢。怎么感觉你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真相……” 姬奇巧给她分析,“你看啊,我们匠人一族说到底也只会倒腾一下木头,做做机关,怎么可能轻易将巫族的人杀了啊,这就不合理。” “巫族还驱使匠人修陵墓呢,可是你们的仇人。” 姬奇巧笑了,“如果阿宁真的是你口中的那样,我还真不相信它会啄人眼珠子。它可是一个可爱的好妖,相比而言,或许我们才是恶人。” 殿春拍拍姬奇巧的肩膀,夸奖道,“你真有觉悟。” 姬奇巧将殿春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下去,稍微凑近一点殿春,鬼鬼祟祟地问她,“你说,我偷偷去给门眼喂几天血,它会不会给我开门啊?或者……我继续挖我家后面的那块山石,说不定也能挖一条通向王陵的通道。” 殿春被他的奇思妙想惊到了,“门眼一次要喝不少血呢,你这身板,不够人家喝的吧。” 姬奇巧认真思考了片刻,“积少成多,慢慢来,慢慢来。” . 姬奇巧一心想要去探究王陵的秘密,心里揣着事情,连招呼都没有和殿春打,就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小院。天狗还讲点立马,站起来扑在殿春身上,给她来了一个热情地口水式告别,才摇着尾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殿春和歧离渊第二天和姬明远道别,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守陵镇。 秋天来了,天地间开始有了一丝寒意,清晨的时候,扑在脸上的风都是沁凉的。殿春一下子从梦中清醒了过来,她看见人群中远远站着姬奇巧。 姬奇巧冲她不断挥手,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只不过他的一双眼睛低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像是前一天晚上没有好好睡觉一样。殿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姬奇巧一定是为王陵的事情想了一个晚上。 殿春眨眨眼睛,突然觉得有些不舍得了。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偏姬奇巧还这样大大咧咧地笑着。 将钥匙放进凹槽之中,竹屋出现。 和来的时候一样,竹屋下沉又上浮,打开房门,看见了门前的一具白骨。是那个被她拖出去又没有处理的士兵。这一回,殿春挖了一个坑把他埋了起来,不过照歧离渊的说法:敞在外面指不定要比埋起来要好,等到了低下,这可怜人的白骨说不定就也保不住了——会被妖草的根搅碎的。 殿春踩踩翻过的土地,“不管了,土里来土里去,也算是有始有终。”x 歧离渊:“……娘胎里生出来的,不能算是土里来吧。你要是真的看不过去,到可以把他带出无灵荒原再找地方安葬。” 殿春想了想抱着一个森森的骨架走一路的场景,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断然拒绝道,“不要。” 歧离渊看着她,突然轻轻笑了一下,“你的善心有限。”他摸摸殿春的发顶,“你是在模仿,模仿看见的万物,看见善就有善举,看见恶,说不定就有恶举。” 殿春仰着脸笑,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歧离渊眯了眯眼睛,捏了捏她的小脸,“换个方式养,就是一个妖力强盛的作恶四方的大妖了。” . 出了无灵荒原之后,人烟才逐渐增加。无灵荒原之外是一个镇子,歧离渊决定和殿春在这里歇几日,再回都城。找好客栈之后,歧离渊第一件事情就是请来了一个大夫。 镇子上医馆大夫的胡子眉毛都花白了,手上的皮肤像是皱起来的橘子皮一样。他将歧离渊的袖子挽起,被歧离渊的伤口吓了一大跳。 歧离渊手臂上翻卷的皮肤边缘已经发黑,污血一点一点往外渗,衬着白色的骨头,更加令人心惊。 歧离渊淡淡笑了一下,“你就随意处理一下吧,我不怕疼。” 大夫的手指颤了颤,将腐肉剔除,重新给歧离渊敷上了伤药,包扎了起来。嘱咐了几句之后才离开。x 电脑端:/ 殿春捧着自己的小脸,心疼地看着歧离渊,“师父,疼不疼啊。” 歧离渊回答殿春,“疼啊。” 殿春有点着急,“那怎么办啊?” 歧离渊倒是挺无所谓的,“疼着疼着就不疼了。”他的话锋一转,“要不要带你出门走走?” 殿春早就在客栈里呆的不耐烦了,没有不答应的。 在王陵之外的这个小镇规模不大。但是有两个驻扎在此的物资站,有士兵军队把控。歧离渊将已经解决了守陵镇内卫士作乱的消息递了进去,又带着殿春去了茶馆。 说书先生口水横飞,也说着守陵镇的故事。 少了亲眼所见,说书先生的故事跟真相差的更远了。就算是着墨重的先主的风流韵事,也只是聚焦于林王后。守陵镇之外的人,多不知道岑秦的存在。 殿春有些唏嘘。 那样一个艳丽的女子竟然就被这样淹没在了时光里,到了最后竟然连一个吊唁她的人都没有了。歧离渊说的没有错,有些时候,妖比两条腿的人要重情重义许多…… . 一路向北,慢悠悠往都城方向走。越往北边走,空气就越是干冷。殿春披上了斗篷,在路上还买了手炉。等看见了都城的城门的时候,是大道两旁的树都秃了枝丫的时间了。 城外百里亭中站着三个高矮不同的少年。 殿春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之中那个眼睛细长气质有些阴郁的少年,是姬刈。近一个来月没有见,姬刈的身材又高了不少。他身后站着的姬蕴脸上的婴儿肥也褪去不少,看起来依旧是一副软和的模样。 但是另外一个直愣愣盯着她和歧离渊看的少年就稍稍有点面生了。 等走进,少年竟然直直向她走来,摸摸她的发顶,叫她,“师妹。” 殿春愣住了。 眼前这个比她高一个半头,剑眉星目的少年竟然是她的胖乎乎师兄?殿春扯着栖桐结实的颊肉,哀痛道,“你的肉呢?你怎么能背着我减肥啊!” 栖桐脸都黑了,一把捏住殿春的手,将殿春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扯下来,咬牙切齿地道,“我抽条了,自然就瘦了。” 殿春哀伤,“还变得这般文绉绉了。” 栖桐的脸色更黑,心中愤愤不平,“你还好意思说!你和师父一言不发就跑出去玩了,独留我一个人天天受魏太傅的摧残。” 歧离渊笑,“栖桐看起来长大许多了。” 栖桐脸上立马多云转晴,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道,“那是那是。”他一笑起来,脸颊上的两个酒窝又浮了上来,总算是给殿春了一点熟悉感。 姬刈上前给歧离渊见礼,“国师,我父王等你许久了。” 歧离渊看了一眼王宫方向,“那我先行一步了,麻烦殿下照顾殿春栖桐了。” 栖桐还凑在殿春的耳边和她窃窃私语,“你别看姬刈那家伙现在一副正经的样子,实际就是专门逮着机会出来看你了。跟你说,你不要理他,我在宫里呆多了,多见那群王上的莺莺燕燕。君主大多薄幸,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 说是窃窃私语,实际上栖桐的声音并没有降低多少,全都断断续续被姬刈听了去。姬刈冷冷看着栖桐,栖桐回瞪,又用手肘撞了一下殿春,“记住了没!” “记住啦记住啦!”殿春不耐烦,又故意气栖桐,冲着姬刈甜甜一笑。 姬刈的神色一缓,冲殿春轻轻点了点头。 一直做隐形人的姬蕴将一切尽收眼底,又移开了目光。 栖桐说帝王薄幸。 她知道岑秦被亲手杀了自己的人放进了冰棺之中,真正守着她的是阿宁。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刚想了一半,殿春的眼前突然晃过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画面。她似乎看见,一双双由黄转红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章节目录 第24章 第 24 章 正月十五,上元节,此时距殿春离开守陵镇已经五月有余。 当时是瑟瑟的秋季,如今已是银装素裹,寒风阵阵的冬天了。 在南方的一个叫做临罕的小城中,冬雪忽然而至,使得天气变得比往年冷上不少。可就算这样,也浇熄不了人们过上元节的兴致。 做糖人的李老头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开始收摊。蹲下身子的时候,他透过自己的板车看见了一双穿着木屐的脚。 那一双脚的指甲上涂了红艳艳的丹蔻,脚背细白泛着如珍珠般光泽。脚上一点是垂下来的黑色裙裾,黑色之内又夹一层暗红色,衣料的线脚规律缜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子穿的衣服。 李老头却被这样的景象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身上罩了几层破烂棉袄,苍老发黄的脸颊都被寒风吹得通红了,对方却穿着薄裙踩踩木屐,跟活在夏天似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客人下回再来吧,今天的糖人都买完啦。”这句话被寒风一吹,散得比嘴里呼出来的热气还快。一眨眼,眼前已经没有那个人了。 李老头余光似乎看见,一个打着伞的女人拐进了隔壁的巷子之中。他没有看清楚人,却明明白白看见了那一把伞。那是一把红伞,像是沥了血一般红的伞。 天色暗得不像话,李老头飞快看了一眼那个巷子,推着车回去了。地上的雪被车轮压得嘎吱嘎吱轻响,他没有回头去查看的勇气。 第二日照常出工。 酣睡一晚,李老头已经把昨晚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第二天阳光好,温度也暖上不少,下了一件薄衫,李老头笑眯眯画着糖画吹着糖人,欢欢喜喜赚着节日里的钱,脸上的褶子都因为喜意多了不少。 忽然听见了隔壁巷子中传开尖叫声。李老头的头皮一麻,险些画坏了一张糖画,昨晚记忆在这个时候回笼,但是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八卦又好奇地立马凑上去看热闹。而是等到巷子口已经聚满了人之后,才缓慢地擦擦手,走了过去。 透过人群缝隙之中,他先看见了一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男人一身血,哪哪都完整,唯独那张脸——皮被完完整整规规矩矩剥了下来。 . 殿春站在歧离渊房间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才扣扣敲了两下门。 歧离渊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谁?” 殿春小声问歧离渊,“师父晚上我想和师兄一起去看花灯,你去吗?” 歧离渊的声音有些倦,淡淡回应,“你们去玩就好了。” 殿春冲远处的栖桐眨了一下眼,又贴着歧离渊的房门,摆出一副很可惜的模样,“这样啊……我还挺想师父能和我们一起去玩呢。” 栖桐冲殿春无声地翻白眼:虚伪。 殿春冲他吐了一下舌头,又听见歧离渊笑着安慰她了一下,“师父今天有事情要处理,殿春自己好好过节。” “诶!”殿春使劲一点头,提起群摆哒哒哒跑向了栖桐,再接近栖桐的时候,她突然伸出左臂,一把勾住栖桐,把栖桐都勾弯了腰。殿春甜腻腻的笑,“师兄你刚刚眼睛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呀,要不要我给你吹吹?”说完就笑嘻嘻把自己的嘴贴了过去。 栖桐梗着脖子浑身抗拒,“走开!”他有一种预感,殿春上来绝对不是好心给他吹眼睛,说不定一张口能能咬他脸上。 这是与生俱来的直觉,栖桐觉得眼前这个半大小姑娘要是乐意,绝对会不顾形象一口啃上来。 . 殿春穿了一件毛绒绒的歧离渊同款狐裘,脚上踩着一双雪白的小靴,一张又白又嫩的小脸隐在帽子之后,鼻子冻的有点泛红。 栖桐看了一眼殿春的模样,立马挡在了她和姬刈中间,恶狠狠等着姬刈。 把时间往回推一点。 栖桐和楚龄抒约好了在都城新开的万鲜楼里聚餐,还一而再再而三强调了这件事千万千万不能给姬刈知道。 谁承想,还是叫姬刈跟了来。 栖桐不免有一种被好友欺骗了的背叛感,转头去瞪楚龄抒。x 电脑端:/ 楚龄抒有些无奈,“殿下专门询问我上元节是否有活动,我不好不讲实话。”再说了,要是姬刈真的想要跟来,作为臣子他就是想拦也不能拦啊。 栖桐冷哼一声,心下决定:就算是明白楚龄抒的苦衷,他也不会原谅这个叛徒的。x 姬蕴在后面打着圆场,“早听说了这个万鲜楼,一直寻不到机会来品尝,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 楚龄抒找到了台阶,立马和姬蕴攀谈了起来。殿春也从栖桐身后走出,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又狠狠吸了一下鼻子。 她饿了。 饿了就不太想掺和栖桐和姬刈之间那些破事,就算那些破事和她有关系。 姬刈自发地坐在了殿春的旁边,温声问她,“有什么想吃的吗?”少年比五个月前又高了一点,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很好的隐藏住在自己眼睛里的阴郁,看起来要透亮了许多。近来,朝上对太子的风评渐好和姬刈在自己形象上做的工作不无关系。 殿春拿着菜单,随手点了几道,姬刈看都不看就下单。 栖桐在一旁看得满腹酸水,忍不住嘀咕道,“就你有钱呗。” 姬刈耳朵尖,听见了,微笑着询问殿春,“听说国师前几日又得了一个玉中珍品,转头就给你做成了玉佩?” 说完之后,他看了栖桐一眼,心中火气大消。 楚龄抒喜欢宝马,份例虽多花在了自己的爱马上,身上不见珠光宝气,但材质都属上乘,样式更是换着都穿不完。 姬蕴虽然不受重视,但是他时常会从自己的赏赐中匀一部分给他。过的也算潇洒。 殿春就是歧离渊放在心尖尖的小宝贝,姬刈有时候会觉得歧离渊呆在国师府闲的没事干了,就开始琢磨怎么把殿春打扮得更好看。 只有栖桐一人,活得跟一个穷道士一般,堪称王公贵族圈里的一大奇景。 听见姬刈所言,栖桐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怨起来,他嘀咕道,“师父想给殿春什么就给什么呗,要是我又了好东西也会给殿春的。” 这话在他看见殿春拿出来的那块莹润漂亮的羊脂玉之后就消了音,栖桐眼中的幽怨开始实质化。 他心中又酸又涩:师父果真是有了殿春之后就不再喜欢他了…… .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酒楼之下的街道开始热闹了起来。街道两旁最多的就是花灯摊位,还有不少穷书生写了灯谜出来挂着,取下一条给几文,答对了之后可以拿走摊位上漂亮的花灯。 这应该是殿春成人之后过的第一个上元节,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栖桐囊中羞涩,姬刈觉得这正是把栖桐挤走的大好时机,转头就领着殿春融入了茫茫人海之中。 栖桐眼巴巴看着殿春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成为人海中一粟,心急不已,和身边的楚龄抒说,“楚兄,你长得比我高,帮我看看我师妹被那个家伙领到哪里去了。节日里人贩子最多了,我可不能弄丢了我师妹。” 楚龄抒抬眼望去,也找不到殿春和姬刈身影了,但他并没有那么担心。姬刈身边有不少阴军暗卫相护,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而殿春,据说国师是真的教给了这个小姑娘不少真把式,等真的遇着了什么,只怕是比十个栖桐还要顶用。 . 在所有热闹的花灯摊位之中,有一个很小的摊位吸引了殿春的目光。摆摊的摊主目光似乎有些呆滞,面前大小只挂了同一种样式的花灯。 殿春从人群之中挤了过去,才看清楚,灯上画的是一个黑衣女人,女人长相艳丽,嘴角勾着一抹浅笑,最打眼的就是她手中举着的一把油纸伞了。那把油纸伞,极红,红得跟沥了鲜血一般,她的身后似乎是一个庭院,拱门之前种着芭蕉,芭蕉掩映这小路,景色幽静。 殿春的眼睛一看到女人的那一双眼睛,就移不开视线了。 姬刈皱眉看了一眼这个花灯,因为女人的模样心中稍感不适,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摊主,“这花灯怎么卖?” 摊主这才猛地回了神,呆呆看了殿春和姬刈两眼,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仿佛只是机械的扯动了嘴角,显地僵硬无比,“这灯不买,只送有缘人。”说完,他就双手取下一盏花灯,弓着腰递到了殿春的面前。x :/ 姬刈刚想制止殿春,殿春就将花灯接了过去。 花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摊主又重新低下了眼睛,恢复了原本一副呆滞的模样。人群中似乎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此处处处透露着诡异的一处,这也叫姬刈心惊不已。 他立马将殿春从人群之中拉开,一转头,看见刚刚的的位置,一个人也没有。 而殿春拿在手中的花灯,依旧在安安静静地亮着,那张女人脸似乎变得更加娇媚了。 明明在人群之中站着,明明身边热闹无比,姬刈却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章节目录 第25章 第 25 章 遇到这么一件事情之后,姬刈继续游玩的兴趣大减,愣愣站在原地了一会。姬蕴推开人群快步走到了两人的面前,微微喘气,“王兄,总算找到你了,刚刚一转眼就看不见你人了。”他又有些好奇地看向殿春手里拿着的花灯,这一回,他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什么都没有问。 殿春却仰脸看着姬刈,“不是说晚上都城会放烟花吗?我们先去找个好位置吧。” . 栖桐和楚龄抒正在都城最高的一座酒楼中坐着,这里和万鲜楼那种吃山珍鲜味的酒楼不同,楼主颇有雅趣,给自己酒楼取名摘星阁,又专门在最高一层厢房的之外修建了露台,从这个地方看过去,视野开阔,在节日盛事之际,观看烟花最为合适。 当然,这一层的房间的费用也极其昂贵,全部都由楚龄抒掏腰包出钱。栖桐懒散地靠在栏杆上,不断极目远眺,试图从茫茫人海之中寻找到殿春的那一点身影,“说好了逛完街要来摘星楼的,怎么迟迟不见他们身影。”想了想,栖桐急了,“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楚龄抒叹一口气,指指楼底下,“来了。” 栖桐低头,果然看见从人群中穿来的殿春和姬刈,立马高兴道,“我去接我师妹。” 楚龄抒看着栖桐一溜烟跑走,甚是无奈,倚在护栏上瞎想:是不是他有一个妹妹的话,他也会这么在意自己妹妹的安危? 栖桐下楼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殿春。殿春白色的狐裘上浮着一层细细的薄雪,被酒楼内的暖气一轰,转眼间就消融了,变成了一连串盈盈的水光。她手中提着一盏花灯,不是常见的兔子花灯,鸟雀花灯,样式有些独特。 栖桐立马迎上去,看见姬刈脸色不好地落在殿春后面一步,以为是他吃瘪,心情大好,挤在殿春身侧说,“师妹就该如此硬气,万不能学了那些千金大小姐,见到姬刈就变得娇娇软软,恨不得扑上去把姬刈抢走。” 说完,他又想要帮殿春拿花灯,分担重量。 结果殿春避开了栖桐的手,“我自己拿。” 栖桐奇怪,“为何?” 殿春解释,“这盏花灯独特。” 栖桐闻言,又忍不住低头看了殿春手中的花灯一眼。花灯灯罩上画着一个黑衣女人,唇红似血,似笑非笑,看起来阴阳怪气,一点都不符合节日里的喜庆。栖桐分外认同地点了点头,“的确独特。”末了,又加上一句,“什么人喜欢画这样的花灯,我看就不像什么正常人。” 姬刈在后面冷笑,“的确不是正常人。” 栖桐全当耳边风,面上表情都不变一下,拉着殿春往楼上走。花了重价钱定下的包厢就是安静。关上房门,外面的吵杂人声就被滤掉了大半。 殿春把花灯放在了桌子上,拉了一个椅子坐下来观察这盏花灯,栖桐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跟着坐在了殿春的身旁。姬刈坐的远远的,显然不想和这个诡异的东西有过多的牵连。他看了殿春几眼,收回了本来想要提醒的话。 外面已经开始燃烟花了,天空上绚丽无比,但是殿春似乎被眼前的花灯也迷住了,将原本“要看烟花”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尽对着一盏怪里怪气的花灯发着呆。 整个包厢里姬刈不说话,姬蕴也跟着不说话,楚龄抒无趣地自己去了露台,空间里安静到几乎诡异了。 栖桐跟着殿春看了花灯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逐渐丧失了兴趣。撑起身子准备去找露台上的楚龄抒聊天。 外面的烟花正好又迎来了新的一轮燃放,一时间,天幕亮如白昼。 几乎是踩着烟花响起的鼓点,栖桐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花灯的顶部。花灯上的图案忽然动了起来。 姬刈的脸色一变,双手护在胸前,警惕地盯着花灯。 只见花灯灯罩上的那个黑衣女人笑着转过了身,她原本是黑发的后脑勺上出现了一张脸,不对,是十几张面容不同的脸,全部密密麻麻长在她肉色的皮肤上。和女人的笑容不同,这些大小只有拇指大的脸各个神情惊恐。女人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能为人所知的一面暴露,将油纸伞移了一下,挡住自己的后脑勺,娉娉婷婷走入了芭蕉之后的拱门,消失不见了。 栖桐给惊呆了,愣愣地看着花灯,身上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浮起来。 楚龄抒察觉到了不对,走进房间,看了一眼栖桐又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姬刈,目光最后落在了神色相对自然的殿春身上,迟疑着开口,“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这句话像是落进平静水面的小石头,或者说,像开水烧开之前加上去的最后一簇火焰,栖桐忽然跳开,语无伦次地叫道,“你你你,花灯。不是,你看花灯有什么不一样了!” 楚龄抒凑近去看。说实在的,他向来对花灯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刚刚殿春提着灯进来的时候,他就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如今又怎么能看出不同来。他犹豫着开口,“雨打芭蕉,颜色晕染得不错。”x 电脑端:/ 他一说,栖桐又注意到芭蕉上的确出现了一连串水迹,不过这水迹颜色有些深,看起来不太正常。 殿春凑上去仔细看,得出结论,“是红色。” 楚龄抒立马改口道,“血打芭蕉。” 说完之后愣了愣,“……什么鬼东西?” 栖桐将刚刚看见的景象仔仔细细描述给了楚龄抒,还不忘记强调了那堆长在女子后脑勺上的人脸。姬刈听了浑身不舒服,冷声打断他,“讲的差不多就可以了。”x :/ 栖桐瞥他一眼,格外欠打,“殿下这是害怕了?” 姬刈冷笑连连,“刚刚和殿春一起买花灯的要是你,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侃侃而谈。” 这么说,刚刚还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栖桐神色凝重几分,认真发问,“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姬刈冷笑着盯着他,一声不吭,摆明了不愿意讲给他听。 殿春开口打破僵局,“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不过是刚接过摊主递来的花灯,一转眼摊主就消失不见了。那人脚程过快,总让人觉得见了鬼。” 殿春的描述可谓是极度简略了。栖桐听了还是吓了一跳,立即仔仔细细打量着殿春,“你没事吧?” “没什么事。”殿春一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花灯下挂着的穗,一边说。 楚龄抒沉默了许久打断了师兄妹之间的相互关心,“这件事是不是要告诉国师?” 栖桐拍拍自己的胸脯,“你们是忘记了我这个国师座下大徒弟吗?” 楚龄抒无情地拆栖桐的台,“你就算了吧。跟着我们吟诗作对写赋大概还行,斩妖除魔的事情还是交给你师父吧。” 殿春也说,“师兄你就歇着吧,你打起架来估计还没有我厉害。” 栖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 . 等城里的烟花点的差不多了,殿春一行离开了摘星阁。回到国师府的时候街道上已经见不到多少人了。开门进府,发现歧离渊的房中还亮着一盏灯,歧离渊仍未歇下。 栖桐从殿春手中提过花灯,“我去和师父说。你要不,就先回去休息吧。” 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发现,殿春并没有按照他说的话回去休息,而是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栖桐皱眉,“今天很晚了。” 殿春无所谓地耸耸肩,“信不信就算是我回去了,一会师父还得叫我过去。” . 殿春说准了,歧离渊看见了花灯把事情的始末刚问清楚,就和栖桐说,“找你师妹过来。” 栖桐不动,哀怨地看着歧离渊,“师父就是偏心师妹,什么都不告诉我。” 歧离渊愣了愣,觉得有点好笑,点点栖桐的额头,“都多大的人了。一开始你不是就知道,你虽然跟着我,但是道法一类的东西并不适合你。你的路和殿春不一样。”歧离渊板了板神色,姿态稍微认真了一点。 栖桐叹一口气,“算了,我去找师妹。” 一推开房门,就看见殿春得意地站在门口望着他。 栖桐轻飘飘瞪了殿春一眼,“进去吧。” 殿春从他身边走过,房门关上了,栖桐望着月亮,只觉得年轻的自己心中充满了不为人知的沧桑与落寞。x www.x33xs.com m.x33xs.com . 歧离渊的桌子上摆着两盏一模一样的花灯。两个花灯上的黑衣女子都冲着殿春盈盈笑着。回来的一路没有灯光,也没有人注意到了花灯的变化,原本走进门内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原地,重新打着伞,静悄悄望着画外的人。 歧离渊看着花灯,向殿春招招手,“讲讲,你怎么得到这盏花灯的。” 殿春走进,坐下,“一开始是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奇怪的摊位。摊主很奇怪,似乎精气神都被人抽走了一样,有点像是一个行走的躯壳。我一上前,他就将花灯递给了我,再转头,他就消失不见了。但是我一开始注意过了,摊主的脚下有影子,他是个人。” 歧离渊问,“有没有闻到什么?” 殿春点头,“好像有一股血的味道。” 章节目录 第26章 第 26 章 都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巷之中,刚刚给殿春花灯的那个男人痴迷的看着虚空的一个方向,然后缓缓抬起来手,做出来拥抱的动作。寒冷的空气中突然爆出了女子的娇笑声。 只有从男人的方向看去,才能隐约看见一个打着油纸伞的身影。 过了好一会,男人放下手,推着来时推的小车,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走出了都城城门,往西边走。 . 时间回溯到前一天晚上,这是上元节的最后一天,殿春和歧离渊相对坐在椅子上紧紧盯着面前的两盏花灯。其中一盏是由殿春带来的。 另外一盏出自宫中,在重重宫灯中被国君发现,大惊之下递交到歧离渊手中。已知那一夜挂灯的宫人都吃了挂落。 殿春触动花灯的机关,在摘星阁包厢中所见的那一幕再一次出现在了两人的眼中。歧离渊看着女人光秃的后脑勺上面的脸,嫌恶地皱了一下眉,“有一种毒疮名为人面疮,常生于手肘和双膝,疮如人面,和这个应该差不多。”(_ 殿春问,“这种疮怎么得?” 歧离渊回答,“杀孽过重。就是不知道这些疮是她生前长得还是死后出现的。” 听见歧离渊的后一句话,殿春重新看向了灯面,“师父的意思是,这个人已经死了?” “临罕城城主人称晴娘子,出门则天晴,日出即打伞,估计是她没错了。不过早在五年之前,晴娘子就死了。” 殿春恍然大悟,“这是念妖吧。” 歧离渊从抽屉中拿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只是其中一个分.身。”说完,他将匕首刀剑朝着画上的女人狠狠地扎了下去。 在利刃破纸的那一瞬间,女子痛苦的尖叫声刺得殿春的耳膜一阵阵的发疼,原本平整的纸张之上凭空出现了好几处溃烂,近黑色的污血从中流了出来。歧离渊的鼻尖滚过了一滴汗珠,他咬着牙说,“希望她没有丧心病狂到分出千百万个分.身。” 当灯罩之上的女人停止尖叫的时候,一缕白烟从纸面上钻出,还没有来得及升至半空就变淡不见了。 殿春把另外一盏花灯给杀了,感觉自己体内的妖力流失掉一部分,她问歧离渊,“如果真的要杀了她是不是要毁掉她所有的分.身?” 歧离渊点头,“不过分.身越多,法力也会越弱,保命是保命了,活得也憋屈。” 歧离渊定定看着桌子上的花灯残骸,突然笑了一下,“既然已经专门赶到都城里来了,我们不去和她会会面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 栖桐得知殿春又要和歧离渊出远门,脸苦成了一团,眼神分外幽怨,“我不能一起去吗?” 歧离渊摇头,“不能。” 栖桐又看殿春,殿春笑嘻嘻地也摇头,“不能。”说完之后揣着包罗万象牵住了歧离渊的手。 出发是第二日的事情了。 临罕城在都城的正西方,骑马也就一日的行程,中途歧离渊在一个茶寮停了一下,打听了一下近一段时间从官道上出现过的奇怪人物。 茶寮的主人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夫妇,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沉思了片刻,一拍手心,“前几天不是上元节嘛,家家户户都去过节了,我和老头子也不例外。那一日,我回到屋子里,刚将蜡烛吹熄了,竟然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在官道上走着。”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你知道嘛,那么黑的天哟,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就看见一个推着车的黑影行至奇怪。老婆子我奇怪,就凑到了窗户上去看。只看见哦,那个男人手举在半空中,一副和人手牵手的模样。但是他的身边哪里有人啊。” “那一幕可真是诡异,吓得我赶紧拉上窗帘回屋睡觉了。”老婆婆睁大了眼睛,皮肤松弛的脸上出现了惊恐又怪异的神情,定定看了殿春一眼,“就是这样。你们不是要去找那个人吧,依我看还是别去了,这些邪气的东西碰不得的!”x 说完老婆婆就收拾完歧离渊和殿春面前的桌子,将茶水上上来,转身去收拾别的客人的桌子了。 殿春喝了一口水,将茶杯放下来。坐在对面的歧离渊连袖子都没有沾到桌面。等殿春喝完那口水之后,歧离渊站起身,“看来我们的猜测都没有出错,继续往西走吧。” 再往西走几步,似乎过了一条界限之后,天空中就开始飘着细雪。歧离渊兴致不错,伸出手接住一片,看着那一点细雪在指尖融化成水,感叹道,“绒绒细雪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倒是挺有雅趣的。”x :/ 殿春就着歧离渊的话,似乎看见了不远处的路口站着一个撑红色油纸伞穿黑裙冲他们微笑的女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歧离渊手中拿着缰绳继续策马慢悠悠走在官道上,他的眼睫上沾着的几碎雪花在浅茶色的眼底勾出一抹温柔来。身后白茫茫的山景无端成为了他的陪衬。 殿春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魏太傅上课的时候讲过的一句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歧离渊回眸,“殿春的意思是为师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能力?” 殿春看得怔了一下,呆愣愣点头,“嗯……” 歧离渊失笑,亲昵地摸摸殿春的发顶,“我觉得殿春才有这样的魔力呢。” 殿春谦虚道,“不至于不至于。” 远远地,一道不是特别高的城墙在白雪之后显出了它的身影。殿春走近了城门,才抬起头来看,压了白雪的牌匾上写着两个字“临罕”。 . 晴娘子名声巨大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城主,还因为她在很早的时候就投诚于先主。那时候先主还是一个流窜于乱世的小势力,每逢失势就如过街老鼠,只能谨慎小心地躲藏。 有一次,先主藏进了临罕。 那时候的晴娘子还只是临罕城主的女儿,也并没有被人称为晴娘子。在听见手下相报之后,她并没有将先主的行踪交出去,而是连夜拜访于先主,且赠先主以千金。 先主离开了之后,当时的国君派人下来询问先主踪迹,晴娘子誓死不泄秘密,被吊在城门口足足一日。而临罕城主也因为此事被国君处决,失去了性命。 不少老一辈的临罕人都看见了,那一日日头正毒,晴娘子被缚在城墙之上,身上的黑裙子被鲜血浸湿了,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脚尖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正常人失了这么多血早该死了,可晴娘子的胸脯却一直在起伏着,垂下来的四肢还会偶尔抽动一下。 半夜的时候,晴娘子的从属偷偷爬上城墙,放倒看守的人,将晴娘子从半空中放了下来。晴娘子在地上抽了两下,站起来,拿了从属手中的刀,直直插.进了看守的胸膛之中,随后手腕一转,搅碎了看守的心脏。 抬起头来,月光冷冷的照在她满是鲜血的脸上。 那一日夜晚,晴娘子率从众拿下了临罕,国君派来的看守全部被杀死后挂在了城墙之上。一道道鲜血将临罕的城墙洗刷干净了。空气中的腥气一月不散。 完全控制了临罕之后,晴娘子自立为城主,公开表示立场,坚定地站在了先主一方。 后临罕又迎来不下十场战争,各种险境都被晴娘子化解。先主登位之后,将各个城池权力回收至中央,唯独漏过了晴娘子的临罕。晴娘子成为了姬国内唯一的一个城主。 . 距离晴娘子身死已经五年有余。殿春听到这段往事的时候依旧感觉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这和晴娘子的身份立场无关,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强悍的女子。妖怪倒是不缺强悍女妖,但是人类中女子似乎总不能主事,更加说明了晴娘子这号人物的难得。 歧离渊看着殿春眼中光彩,了然,“从某些方面来说,晴娘子的确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物。” 临罕门口站着的士兵不是在搓手就是在寒风中缩着脖子,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进城的两个身影。 进入临罕之后,歧离渊并不着急马上打探晴娘子的下落,而是选择了一家客栈住宿。和以前不一样,歧离渊这一回只定下了一间房。 店小二笑眯眯地看着殿春又看看歧离渊,“贵千金和您长的真像。” 歧离渊笑着给了他一些碎银。 殿春睁大了眼睛,定定看了歧离渊几眼,一进入房间又扑到了铜镜面前,将镜子中的两个人看了又看,复又摇头,“一点都不像嘛。” 歧离渊如同冰山雪莲,长相是清冷挂的;而殿春,虽然脸上稚气的婴儿肥未消,但是看那细长微翘的眼尾,弯弯细细的眉毛,眸子中含着一汪水,身上属于俗尘的味道怕是怎么洗都洗不掉。 歧离渊轻轻笑了一下,“好看的人都长得相似,”又一把捞过殿春,“再说了,殿春难道不乐意和我长得相似吗?” 殿春想了想,“我听过一个词,据说无血缘一对的男女若是长得相似,得被称为夫妻相。” 歧离渊垂下眼帘看殿春一眼,纠正,“我们是师徒相。” 章节目录 第27章 第 27 章 临罕的清晨格外寒凉,客栈的店小二还没有醒过来,在只有一个门帘相掩的楼梯下隔间中发出震天动地的鼾声。 推开客栈的门,大概是前一天飘了整整一晚雪的缘故,地上积了一层雪,入目也都是银装素裹。 殿春一脚踩在积雪之中,听见嘎吱的一声轻响。她的脸上带上了得色,“以前最讨厌下雪,那些白雪一下下来就会沉沉压在我的腰上脸上。可现在觉得下雪挺好,因为轮到我去踩它了。” 歧离渊笑了笑,目光突然一变。 错过殿春,他看见,远处的街道上有一个打着红色油纸伞的身影一闪而过。 “走!”他一把拉起殿春,箭一般地超那个方向掠去。殿春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手抓着自己保暖的绒帽,一边使劲去抓歧离渊的手臂。 不知道紧急时刻调动了歧离渊的哪根年代久远的神经,他掠过的时候一把抓起的殿春的后领。可怜殿春已经不是刚开始的那个小团子了,被衣领勒得直翻白眼。 跑了几步,歧离渊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跟紧我。” 那个撑伞的女人在巷子中绕来绕去,终于在即将进门的时候被歧离渊截住了。 一根拂尘刷地一下拦在了女人的面前,女人吓得手一抖,红色的油纸伞直接跌落在了雪地之中。 殿春从歧离渊身后闪过,一只手直接擒住了女人细白脆弱的脖颈。同时,她的指甲变成了枝条状,最前方的指尖变成尖利的刺,距离女人的皮肤只有一线。 女人被吓得面色发白,声音发颤,“你你你们是什么人?”(_ 歧离渊这才有时间去观察女人的模样,女人穿着浅紫色的袄裙,脸又小又白,模样看起来有些普通。他肃冷的神情滞了滞,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尴尬,“对不起,认错人了。” 殿春听见歧离渊的话,也收回了手,恢复了乖乖巧巧的模样。 女人被吓得不轻,缓了两口气夺门而入,哐地一声将院门狠狠关上。 那把红色的油纸伞被主人遗弃在路边,孤零零躺在雪地之中。殿春走过去,将伞捡起来,仔细打量了片刻,“不是灯罩上的那把,这把颜色更浅。” 歧离渊顿了顿,“是我太着急了,她那么费劲周折去都城把我们引过来,总会再出现的。” “那我们现在?” “等着呗。” 歧离渊的等着还真的是等着,两人的行程一下子就从追晴娘子踪迹变成了吃喝玩乐。 天上的太阳慢慢出来了,坐在酒家二楼的殿春发现,路上撑着红色油纸伞的女子变多了起来。这似乎是临罕的什么风尚。 上菜的小二顺着殿春的目光望过去,贴心地解释,“姑娘是在看伞吗?这种红伞在我们临罕很多见,女子们撑着是觉得好看,家里放一把是祈求保佑。” 保佑?祈求晴娘子的保佑吗? 殿春托着下巴,这样想着。 “不知道在哪里能买到这种伞?”歧离渊的声音将殿春的思绪拉了回来。 小二指了一下街对角的一家店铺,“看见没,那家店是伞店,专门买伞的。不过也就是红色的这种买的最好。对了,看你们两个人不是本地人,我就提醒一下,近来夜晚没有紧要事情的话,还是不要出门了。这段时间临罕不太太平。” 歧离渊和殿春对视一眼,歧离渊重新看向了小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小二急着去另一桌上菜,草草回答了歧离渊几句,“近几天经常有夜间出门的人被发现死在街上。”隔壁传来了喊小二的声音,他高声应答了一下,“诶来啦来啦!”又急匆匆给殿春和歧离渊补充了一句,“买糖人糖葫芦的李老头见过杀人犯,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去东城第二个巷子最里面一户找他就是了。” 小二离开包厢之后,歧离渊可惜地看了一眼桌子上上齐的饭菜,说,“这还没有来的及吃呢,就找上门来了。” 殿春拿起筷子,“不急,不急。” . 吃完午饭,日头正热,听着殿春不断念叨着,“晒脱水了晒脱水了。”歧离渊终于忍不住拉殿春去了伞店。 还没有进门,两人就看见了挂在房梁之上的油纸伞。就是红色都有深深浅浅近十种不同颜色。最深的那种红也不过是早上见到的那个女子打的红色,不管怎么寻找,都找不到暗红似血的颜色。 店家在热情地和殿春介绍着,“你看这种颜色深一点的都是买回去摆在家里的,那种浅色的姑娘打最好看了。”店家比划了一下,“特别是夏天,阳光透过红色的伞面照在脸上,像是在脸上扑了一层胭脂一样。” 殿春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大夏天的,每个上街的姑娘都顶着一张红得均匀红得透亮的脸,互相夸赞着对方的美貌。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得是多么扭曲怪异的审美啊。 歧离渊问店家,“我看在临罕有不少这种买红伞的店铺,红伞,是有什么典故吗?” 店家回答,“哦哦!我们以前有一个被称为晴娘子的女城主,那时候正值乱世,别的地方都是兵荒马乱的,就我们临罕被晴娘子护着,城中百姓生活得安安稳稳。我是没有资格见城主的面,不过听说啊,晴娘子的美貌天下无双,她但凡喜欢什么衣服物品,城里的姑娘就会去买什么东西来用。晴娘子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喜欢穿木屐,这些是不给别人模仿的,不过这一把油纸伞,确实人人都可以用。” 歧离渊:“所以这种伞,家家都会摆?” “别小看这伞,能保佑人呢。”店家举手在脸侧,压低了声音,“据说这段时间死的都是家里没有放一把伞的外地人。”x 电脑端:/ 买了一把伞离开了小店,殿春问歧离渊,“油纸伞真的可以保佑人吗?他又是怎么知道那些被害者家里都没有摆伞?” 歧离渊撑开伞,“能不能保佑人说不清楚,被害人家里有没有伞也说不清楚。” “师父的意思是说,伞店老板骗人了?” “他也不算骗人,大概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歧离渊将油纸伞举至头顶,原本的日光透过了伞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殿春突然就明白了店家为什么会称打油纸伞为对美的追求了。 晴娘子长着一双大大的杏眼,鼻子尖尖的,眉毛细细弯弯,嘴唇上涂着鲜红的口脂,神情又冷又疏离,被这束红光一打,大概是真的艳丽无双。 哪怕形象清冷如歧离渊都被这层红色衬出了几分艳丽来。 在花妖的眼中,这样的美色如同丝丝缕缕的诱惑,刺刺麻麻挠着心。 殿春猛地收回了视线,用舌尖舔了一下下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类是万灵主宰的缘故,妖物化形以类人为最高标准。她刚刚差点就暴露妖性了。 . 李老头白天出摊去了,并不在家。他的老伴迎歧离渊和殿春进来,好心送上了白开水。 殿春从袖子中摸出几块铜板递给老婆婆,“麻烦奶奶了。”推脱多次,老婆婆才将钱收下。 等到太阳西斜,李老头才推着破旧的车子推开了院门。他一推开门,就看见了院子中坐着的两人,顿时吓了一跳。一张脸血色尽褪,变得苍白无比。 老婆婆赶紧上前责怪地拍一下他的肩膀,“找你的人。”又转头和歧离渊和殿春笑呵呵地解释,“老头子不知道最近怎么,看见红伞就这副鬼样子。” 殿春看向歧离渊,目光中写着:肯定知道些什么。 歧离渊笑了笑,走上前去,“是李老头吗?不要害怕,我是歧离渊,来这里是为了调查一些事情。” 听见歧离渊三个字,老婆婆个李老头目光惊讶,半晌后开始变得慌张,老婆婆说,“国师大人啊……看我这,招待不周的。” 歧离渊摆摆手,“没有关系,我就是为了伞女的事情来的。” 殿春在心里感叹:名号可真是响亮,姬国大地上怕是没有几个人没有听过“歧离渊”三个字的。 表明身份不是没有好处的。很显然,李老头马上就平静了下来,将推车推进院子中后,示意歧离渊和殿春跟着他进房间。 李老头喝了一口水,开始讲述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 李老头看见了那个被剥去脸皮的尸体之后,糖人也做不下去了,抖着腿赶紧回了家。x 老婆婆看见李老头没出去多久就打道回府,大感惊讶,上去询问,“老头子,今天糖人买得这么快?怎么就收摊了?” 走到近前才发现,李老头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惊恐地向身后看了一眼,目光猛地落在了挂在房门前祈福辟邪的油纸伞上。 他突然跑上前去,把那把油纸伞从房门上扯了下来,揣着伞去了灶房,又把伞往炉灶里一塞。火舌瞬间将油纸伞吞噬了,落后一步走进来的老婆婆惊叫道,“你怎么能烧伞呢?!” 李老头喘了两口气,蹲在地上,“不烧?不烧留着等阴邪之物找上门来吗?” 章节目录 第28章 第 28 章 老婆婆瞪李老头,有些生气,“打了伞,晴娘子就会保佑我们的,你怎么能说晴娘子是妖邪呢?” 李老头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吗?我前天晚上其实见到那个杀人的人了。” “那时候我蹲下了身子,从推车之下看见了一双穿着木屐的脚。一直起身子,我还隐约看见了红伞。” 听见李老头这样说,老婆婆也凝重了起来,凑近问他,“真的吗?” 李老头点头。 虽然晴娘子在临罕颇有盛名,但老婆婆还是选择相信自己老伴的话。她看了一眼已经烧成了灰烬的红伞,有些担心了起来,“你说……她会不会看见你了?” 李老头搓搓手,“应该没有,不然不应该放我回来。”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敲响,捕快上门询问关于巷尾无脸尸体的事情。 . 歧离渊问,“那你告诉官府自己看见的情况了吗?” 李老头点点头,“一开始是告诉了。但是官老爷极为推崇晴娘子了,连着他手底下的捕快都是这样。我刚开口说那件事,他们就换作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好像如果我继续说下去就要进官府挨板子了。我只好改口,说只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歧离渊笑了笑,“谢谢了。不过我还想拜托一件事情,我来临罕的事情希望你能帮我保密。你知道的,如果这些事情真的和晴娘子有关,官府说不定会阻挠我。” 李老头连连点头,“会的会的,大人放心好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离开李老头的院子之后,殿春问歧离渊,“这么说,家里有没有红色油纸伞和会不会被害没有关联。总不可能,被害者之间没有丝毫联系吧。难道晴娘子是随意杀人?” 歧离渊摸摸她的发顶,“记得晴娘子后脑勺上的人面疮吗?” 殿春点头,“记得。” “那告诉我们,晴娘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歧离渊撑起油纸伞,“走吧,我们去看看尸体。” 隐瞒官府自己到来的消息的后果就是,歧离渊不得不带着殿春翻墙而入。歧离渊一脚踩在墙壁上凸起的一块石头上,屈膝用力往上一蹬,整个人就腾空而起,他手中的拂尘一甩,缠住了院中的一棵树的树枝,借力直接跃至墙头。 殿春也蹬了一脚墙壁,腾起的同时被歧离渊的拂尘卷住腰身,直接被拉了上去。 歧离渊将她接住,安安稳稳放在城墙之上之后,两人往院中看去,随后被眼前诡异的一幕惊住了:每一个屋子的门梁上都挂着一盏晴娘子灯。 歧离渊的太阳穴跳了一下,冷笑,“她还真是惜命。” 被害人被排成整齐的一排,身上都盖了一张白布。不把白布掀开的时候,可能还不会觉得有什么恐怖的。 可是一把白布掀开,就能看见白布掩盖之下的一张张被剥去的脸。李老头的描述并没有亲眼所见来的震撼。只见死者都是清一色的男性,身高相似,体型相近,每一个人都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球被暴露在外,随死亡时间的先后蒸发水分变得干瘪。没有了上面的一层皮的掩护,每个人的牙床都暴露在外,红色的是牙肉,白的是牙齿。因为晴娘子下手粗暴,每个人的脸肉都变得凹凸不平。死者的衣服全是血,血液干了之后,颜色变得暗沉。 放眼望去,整个屋子被整整齐齐码了一排这样的尸体。房间里为了辟邪还挂了一盏花灯,灯罩上的晴娘子娉娉婷婷站着,似乎在微笑地看着这一幕。 凝滞的空气之中的那股经久不散的腐臭味不断地往人的鼻子里钻。 殿春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刚走进房间一步就再也不愿意挪动步子了。 歧离渊将白布重新盖了回去,眼底闪过了一抹厌恶,“身高体型相貌都有几分相似。”说到这里的时候,歧离渊的目光闪了闪,“就像是在找一个人。” 殿春捏着鼻子,声音也闷闷地,“可惜她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 歧离渊点点头,“就怕她下了决心要找到那个人,不找到不罢休。”x 电脑端:/ 过了一会,他忽然明白了过来,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晴娘子来都城是引我过来,看来是我自视太高了。只怕她正在驱使人将自己的分.身送到这片国土的任何一个角落,只为了引出她想要找的那个人吧。” 殿春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她不得分很多很多个分.身。” 歧离渊点点头,表情也有些凝重,“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的本体力量已经不强了。” 就算是这样说,两个人还是不能放下心来。分.身过多晴致使娘子的力量分散削弱是真,但是同时完全杀死她的可能性也会减小许多。再者,如果她早早安排了一个分.身藏在不为人知的隐秘地方,你以为自己杀死了她,她却可能在千百年之后卷土重来。 歧离渊一甩拂尘将房梁上挂着的花灯缠了下来,他又将花灯的机关打开,“数一数,晴娘子的后脑勺上长了多少张人面。” “一,二……九。”殿春抬头,看了一眼房间里整齐地八具尸体,“还少一个。” 歧离渊拿出匕首一把插在了灯笼上,“不是少了一个,是又多了一具新鲜的。” . “别,别过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不要杀我,求你了!是晴娘子吗?我家里摆了好多红伞的,你要杀就杀不摆伞的外地人啊。” 嗒,嗒,嗒。木屐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双涂着丹蔻的细白的踩着木屐的小脚停在了男人的面前。男人艰难地抬起了头,脸上满是鼻涕眼泪。他惊恐地看着女人,嘴里不停地告饶着。 女人的手一下子伸长,尖利的指甲嵌进男人脸颊边缘的皮肤中。一道撕心裂肺的惊叫声后,男人的身子逐渐软了下去。可是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死,双手无力地捂住脸,痛苦地哀嚎着,汩汩鲜血从他的指尖冒出来。 女人皱眉翻弄着手中的那一张血淋淋的面皮,一下子冷了脸色,“又不是你!” 随后,她看向地上哀嚎的男人,蹲下身子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只见她轻轻扭动了一下手腕。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声,男人的瞳孔涣散开来,捂着脸的手垂下。 女人面不改色地松开手,缓缓站起身来。木屐从漫开地鲜血上踩过,一点血迹都不见沾上去。 她抚着自己的脸颊,目光变得柔和怀念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的后脑勺长出了第九张狰狞的人脸来。 . 歧离渊收回了目光,“至少,我们可以知道晴娘子的本体在临罕之内。” “而且看她这个分.身的分法,估计单个分.身已经不具备复活本体的能力了。事态还没有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歧离渊的目光一变,立马拉着殿春侧身躲进了一个立柜之中。立柜中空间狭窄,殿春紧紧贴在歧离渊的身前,鼻端缭绕着独属于歧离渊的清冷的香气。殿春刚恍了一下神,就听见柜门之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推开了房门。 几个人推开了房间的门,打头的是一个身材有些发福了的穿着官服的大人。他是魏涵,如今的临罕太守。 他一眼就看见了地上被毁坏的灯笼,眼睛猛地睁大,勃然大怒,“是谁做的?” 跟在他身后的捕快立马回答,“我们听大人的吩咐,每日都有勤勤恳恳将灯笼上面落的灰清理干净。” 他迟疑了一下,“不会是有小贼闯进来了吧?”说完,他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地上如同溃烂的皮肤的灯罩,目光中充满惊骇。 魏太守却将灯罩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怒容满面,“必须把那个人找出来,我一定要他好看!” 歧离渊的目光变得奇怪了起来。 魏太守本是都城人,只是被派到了临罕做太守。临罕当地人对晴娘子的崇拜出现在他的身上已属奇怪,更不要说,像现在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魏太守的话音落下,几个下属开始从这个房间翻找了起来。 其中一个慢慢走近了立柜,手放在了柜门把手上。 下一刻,他拉开了柜门,他看了几眼,对魏太守说,“没人。” 柜子角落有一道银色的流光闪了一下,一个包罗万象静静呆在角落。 那个捕快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包罗万象,就收回了目光。立柜之中重新恢复一片黑暗。 脚步声逐渐变远,包罗万象的抽绳逐渐松开。一只手指修长的手从袋子中伸了出来,四下摸索了一下,他撑住了柜子的边缘,袋子褪下来,歧离渊抱着殿春站了起来。x :/ 殿春两只手抱着歧离渊的脖子,一出来,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吸气,“闷死我了。” 包罗万象之中一片漆黑,抽绳一收紧,里面的空气就变得稀少。短时间的藏匿还行,要是在里面呆的时间太长了,只怕会闷死在里面。 章节目录 第29章 第 29 章 等官府的人都离开了房间,歧离渊就将柜门打开,走了出去。原本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的的灯罩已经被人拿走了,只剩下地上的一点污血没有被清理干净。 歧离渊跨过了那道血痕,推开了房门。 殿春紧随其后。 出了官府之后,两人还没有来得及离开那条小巷,就看见一队捕快快跑着从街上经过。歧离渊牵起殿春的手,“跟上,很可能有人发现了新的尸体。” 捕快们很有目的性,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有着新鲜尸体的小巷。其实这个地方并不难找,远远地,殿春就看见了围在巷口的人群。人类似乎总是对这种骇人听闻的惨剧有着与身俱来的好奇心,不像他们妖,若是听见哪里出事频繁,一定不会去以身涉险。x 捕快们推开人群,没有多久就抬着一个人出来了。 在捕快抬着尸体从两人的身边经过的时候,殿春向覆盖尸体的白布吹了一口气。顿时,那张白布就被鼓了起来,尸体的脸呈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晴娘子剥脸的动作似乎越来越粗暴了,和它的前辈们相比,这具尸体的脸肉几乎不剩多少了,在红彤彤的血肉之下,殿春还看见了白森森的脸骨。 歧离渊的手往下一压,白布被重新覆盖在了尸体,“杀了第九个人了,她开始着急了。” . 回到客栈之后,歧离渊先传音栖桐,将晴娘子的事情大致告诉栖桐,吩咐他将这件事呈到国君面前。又提醒栖桐,想办法让国君派人下去到各个城池消除晴娘子灯。将这件事情做完之后,歧离渊才和殿春趁着夜色出门,夜探太守府。 半轮明月被乌云挡住,夜间视物困难。踩在城墙之上,只看见太守府像是伏在地面上的一个庞大的怪物。歧离渊心中的怪异感更甚,“临罕的太守府看起来比我的国师府还要大。”这不合规矩。 更奇怪的是,太守府前一半隐隐约约亮着烛光,向后延伸的另外一半就完全被黑暗笼罩着了。 殿春灵光一现,突然开口问歧离渊,“晴娘子的城主府旧址在哪?” 歧离渊立马明白了过来,“殿春的意思是太守府的后半部分是原本的城主府?”他顿了顿,眸色加深,“也不是没有可能。” 话毕,他跳下高墙,掠过街道,直接翻入了城主府。殿春紧随其后。 此时是亥时,整个临罕城的人都陷入了睡眠之中,夜幕之下的一点轻微响动都很明显。太守府中的下人也都休息了,廊上的灯还燃着,偶尔烛芯会嗞啦响一声,灯罩将风格挡在外,除非蜡烛燃尽了,不然这一排排的灯都不会熄灭。 就算是对太守而言,无端燃一晚上的灯也算是铺张浪费了——除非有人要使用。 太守的房间门口挂着相对的两个晴娘子灯。灯罩上的晴娘子活灵活现,静悄悄看着两个不请而入的夜访者。 突然,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打破了寂静。 歧离渊和殿春后退一步,藏身在了阴影之中,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只看见,一个只穿了单衣的微胖身影从房门之后探了出来。 魏太守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才迈出了了房间。他轻轻地将房门关好,踮起脚尖,将房梁上的其中一盏晴娘子灯拿了下来。 灯罩中的烛光晃了一下,衬得他那张肥胖平凡的面孔更加怪异。 魏太守提着灯,有些急切地往太守府最深处走去,他的影子落在地上,拉的长长的。夜风将院子中的树叶吹得簌簌响,树叶交错仿佛鬼影。 歧离渊看着魏太守离去的方向,神色变冷了几分,“这个方向……” “是去城主府的。”殿春接上。 不仅如此,她还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迷香的气味。如果没有料错的话,迷香的气味应该是从太守的房间里溜出来的。 推开太守的房门,果然能够看见一个身影躺在帐子之后,看来魏太守的这番举动是瞒着自己家里人的。甚至还不惜迷晕自己的妻妾,营造一个夜晚并未离开房间的假象。 殿春重新将房门关好,“他不会是去和晴娘子会面的吧。” 歧离渊说,“跟上去看看就好了。” 魏太守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缀了两条尾巴。他一路走进了后花园之中,钻进了树林之中。最后,他停在一个小门之前。放下花灯,双手掌心在衣摆擦了擦,才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来。 下了锁,他一头钻过了城墙。正如歧离渊和殿春所料,那一头的确是在晴娘子身死之后被封锁了的城主府。 魏太守似乎对城主府很熟悉,兜兜绕绕就失去了踪迹。 歧离渊和殿春跟丢了,只好在诺大的太守府中漫无目的地寻找起来。 城主府中的建筑奇特,许多房间院子都长得一模一样,小径又曲曲绕绕,门洞一个叠着一个。要是方向感不是很好,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城主府中绕晕。 殿春走进了一个院子,推开了那道把手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房间。顿时,空气总充斥着一股陈旧的药味,殿春竟然觉得这股奇怪的药味有些熟悉。再看屋内的摆设。一个小小的空间作为卧室,另外一大面墙上修了架子,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从上面随手拿下一个陶罐,打开盖子,能看见在罐底附着的一层深色的涂料。 再看柜子前摆的一个长桌,桌子上摆着一排笔,几卷画。将画卷打开,画上是一张两个人都熟悉的脸。 一张满是疤痕的晴娘子的脸。 殿春猛地抬头,看向了歧离渊,又重新打量了一眼这张画卷。只见画上的晴娘子的额头不知道是被什么钝器砸过,又因为没有立马处理伤口,额角好大一块是肆意生长的肉芽。她的嘴角也有一道狭长的划痕,一路拉到耳侧。模样很是骇人。 将所有的画卷打开。 殿春和歧离渊发现,每张画卷上都画着晴娘子。不过有些画上画着晴娘子的后背,有些是双褪,有些是手臂。每一张图上的晴娘子都是伤痕累累。 歧离渊收回目光,“晴娘子为了帮助先主,被施以酷刑,满身是血地挂在城墙之上,以儆效尤。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她身上到底有多少道伤口,伤口多深,能不能好。” “可是所有的临罕人都说,晴娘子的美貌无双,那个时候晴娘子的身上肯定是已经没有这些疤痕了。” 想了想,殿春又补充了一句,“然而并没有人提过晴娘子治过伤疤。” 歧离渊笑了笑,“大概是被她瞒了下来。她出晴便打伞遮阳,可见是一个十分爱美的女子,自然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身上有过那么多丑陋的伤疤。” “那这些医者是谁呢?” 歧离渊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们可能很快就能知道了。” 门外突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殿春立马将房间里的东西都复原。两人矮下身子,蹲在窗边,将窗户撑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院子之外闪过了一个提着灯的身影。(_ 歧离渊低声道,“跟上。” 殿春立马从门口闪出,不近不远地缀在了魏太守的身后。不知道魏太守是不是因为神经过于紧张了,一点轻微的风吹草动就会停下脚步,回头看很久。这个时候歧离渊和殿春只能藏在树后,紧紧贴着树干,屏息凝神。x 电脑端:/ 一连几次,歧离渊的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落叶杂草。他嫌恶地皱眉,周身的气温骤降。 在魏太守转过一个墙角的时候,他的声音又冷又硬,“走。” 殿春眨眨眼,小手钻进歧离渊宽大的袖子之中,轻轻勾住了歧离渊的指尖,又左右轻晃两下。不知道为什么,歧离渊的气突然就消了。 继续跟在魏太守的身后。 终于,两人看见了几株芭蕉树和一个圆形的门洞。这个地方和灯罩上所绘的一模一样。门洞之后黑黢黢的,圆形的门洞像是一张吃人的大口。 魏太守一头扎了进去,晴娘子灯的灯光在门洞之后闪了两下,灭了。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过了一会,门洞内传出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芭蕉叶似乎被这一段段喘息声惊动了,宽大的叶子动了动。 歧离渊的脸都黑了,站在原地不动,“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回去吧。” 殿春奇怪地抬起头看着他。歧离渊强行将殿春抱了起来,折路返回。他越走越快,最后化作了一道白色的影子,在夜色的包裹下一闪而过。 门洞之内,魏太守一个人伏在地面上,眼神痴迷,对着一团空气做着顶撞的动作。他的单衣被自己拉开,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肚腩肉,那些肉浸了汗水,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被落在不远处的灯上的晴娘子正对着魏太守。灯罩上的晴娘子嘴角含着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似乎是在嘲讽魏太守的这副丑态。 院子中的房间里似乎响起了脚步声。 嗒,嗒,嗒。 章节目录 第30章 第 30 章 歧离渊拉着殿春走得飞快,殿春脑袋中满满都是疑惑,忍不住不断地回头。黑黢黢的门洞一下子就被落在了后面,没有多久,歧离渊就直接找到一面墙翻了过去。 脚踩在地面上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怔。 入目所见是一片荒凉,院墙之后又是一个院墙。歧离渊刚刚选择翻墙的地方是一扇生了锈的大门,这叫他以为墙那边是出口,不曾想院子中竟然又有院子。 不对,这里并不像一个院子。 只见布满锈迹的铁门两侧蹲着两个石狮子,石阶往下是长满青苔的道路,这道院墙就像是将一段道路连同一个府邸生硬地圈了起来,并入了城主府一般。 这个被圈在城主府内的府邸不大,门梁上挂着的牌匾被摘了下来,梁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府门前后都积了尘,推开的时候要用不小的力气。 歧离渊的意思是,既然来了,就都看看好了。于是两人推开了府门,进入了府邸。 进门之后,殿春看见,前厅大开,摆着几张长桌。桌子上放着笔,干了的砚台,和一些瓶瓶罐罐。其中一张桌子上还摊开一排银针。银针上虽然落了灰,但是不掩其光泽。 殿春立马明白过来,或许这里曾经是一个医馆。医馆的人住的地方应该在后院。 于是继续往深处走。 这座疑似医馆的府邸似乎被药味浸透了,每里面走一步,药味就愈加浓郁。一排房间的门被用铜锁锁了起来,只有其中一间大门微微掩着一条缝。香烛的味道从门缝中钻出。殿春抬起头看了歧离渊一眼,上前一步将房门完全推开。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人的卧房,此时墙上挂了一张画像,上面用血画了几个殿春看了觉得不太舒服的图画。 歧离渊出声,“是招魂术。” 只见画上画着一个穿着深蓝色手指上带着一个纯银素戒的少年,少年的眼睛明亮,长相却有些平凡。他看着画外的人,抿着嘴唇微微笑着,似乎有些腼腆。不过在他头顶的一块空白画面上有一个突兀的大洞,就像是用火灼烧过一样。 歧离渊上前一步,走进画像,仔细观察了片刻,“招魂失败了。两个可能,一是,人并没有死;二是,这画上画着的人和原主有出入。” 殿春奇怪了起来,“如果真的想招这个少年的魂,怎么可能拿一个不像的画像来招魂呢?” 歧离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如果她从来就没有见过少年的真容呢?” 说到这里,歧离渊的瞳孔一缩,看向了画轴。画轴之上的灰尘似乎被人抹去了一块,“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他伸出手,抓住了画轴,轻轻一扯,就将画像取了下来。 在画像之后的墙壁上,有一个向内凹进去的方形格子,里面空空如也。歧离渊看了几眼,“这里面的东西被拿走了。” 这里面原本放的是什么东西呢? 没有人能够给歧离渊答案。 . 整个府邸除了这一间房间有点特别之外,其余的房间就没有什么了。离开之前,殿春数了数房间的数量,“一共八间。” 她快走几步,拉住了歧离渊的手,“八间,会是什么意思?” “如果每个房间的格局一样的话,八间就对应着八个人。这是一共属于八个人的医馆。” 在这个奇怪的地方浪费了几乎一个时辰的时间。歧离渊带着殿春重新翻过院墙,终于回到了街上。殿春踩在地上的时候还有点恍惚,只感觉自己仿佛从死气沉沉的阴间重新回到了阳间一般。 死气沉沉,是她对城主府和府中不知名府邸的总体印象。 整个城主府和太守府的格局奇特。太守府城主府背靠着背修建而成,占地面积相似,大门开向两侧,中间有一个隐秘的像是被人后来开凿的小门相连。城主府前院不远处又有一个疑似医馆的府邸,被强行并入城主府中,四面高墙将道路一分为二,一半在外,一半在内。可是这样一并,岂不是就代表将城主府的大门也圈入了墙内。 如果太守府是后来才建起来的,那是不是代表…… 殿春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城主府是一个没有出入口的府邸。” 歧离渊的表情也变得怪异了起来,“五年前,都城受到快报。快马奔至王宫之外,就倒下了,口吐白沫。马上的信使直接被翻到在了地上,高喊一句,‘晴娘子薨了!’就晕了过去。” 他顿了顿,“在晴娘子逝世之前,并无半分传言说明这个不到四十的人有任何病痛。也并没有人知道晴娘子逝世时是什么场景。如果说,是她把自己困死在了城主府中呢?”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身为姬国唯一一个城主。又是备受尊敬的开国功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情,晴娘子选择将自己困在没有一人的城主府中,静悄悄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念妖因执念而生,附着在物品之上,晴娘子死不愿入轮回的执念又是什么?会是那张画上的少年吗?那个少年是不是就是她现在在寻找的人?一个晴娘子曾经以为已经死亡的人。 . 第二天是个阴天,无雪,但是天空被厚厚的云遮挡着,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若一定规定一些日子是适合妖魔鬼怪出行的话,就一定得是今天这般阴沉的天气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小二刚醒,他正如同一只虾一般蜷在椅子中,眼神涣散迷茫。一看就是还没有从梦中清醒过来。歧离渊推开客栈房门的时候,引得外面街上的瑟瑟寒风呼啦一下子吹进来,吹得店小二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看向两人,热情地诶呀一声,“回来了啊!” 歧离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等歧离渊和殿春从他身边完全走过之后,他才有些困惑地挠挠后脑勺,心想: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呢? 最后懊恼地一拍桌子:看来以后不能再这样犯迷糊了,万一恍惚间柜台的钱被人拿走了,不得玩完! 歧离渊和殿春回到了房间之中,一进房间,就看见窗户上有小小的阴影在不断地撞击着窗户。殿春赶紧上前将窗户打开,一个千纸鹤急匆匆从窗户缝隙中挤了进来。 这只千纸鹤和殿春以往所见的有些不一样。手法粗糙,翅膀折的一大一小,总结起来就四个字:惨不忍睹。 歧离渊很明显也有点看不过去这只千纸鹤。 千纸鹤落在了桌子上,头动了动,发出了栖桐的声音,“师父,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晴娘子灯的事情禀报给了王上。王上对这件事似乎挺上心的,很快就派了人下去,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成效。”x :/ 他的声音顿了顿,压低了两分,“本来这些事情不一一告诉师父也没有关系,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师父一定要知道。那日我去了易百的院子,发现他的院中也有一盏晴娘子灯,但是院子中并没有他的身影。”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话音到这里就结束了,桌子上的千纸鹤慢悠悠地升了起来,一簇火焰瞬间吞噬了它。 殿春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苍白平凡的青年的身影,总觉得晴娘子这件事和易百有了干系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于是她问歧离渊,“易百会去哪里?” 歧离渊回答,“不知道。” 殿春又问,“易百是怎么得到那盏灯的?” 歧离渊又说,“不知道。” 殿春有些失落,“怎么能不知道呢?” 歧离渊觉得有些奇怪,定定看着殿春,“为什么我要什么都知道?” 殿春低声嘟嘟囔囔了几句,歧离渊凑近才听见她说的是:“我以为师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歧离渊无语了,“那我还江湖人称百晓生呢。” 殿春点头,“是这么个理。” 歧离渊:“……” 他清了清嗓子,将心中的无奈收起来,“易百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不过但凡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殿春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歧离渊。就差在面前摆一盘瓜子边听边磕了。 歧离渊看了她一眼,开口,“他是我在都城郊外捡到的。初见的时候,他两处肩胛骨上都有贯穿伤,那感觉就像是曾经有人用铁链锁住了他的骨头一样。他那时候只剩一口气,我一时心软,就将他救下。醒来之后,他才告诉我他的名字。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他会易容。” 殿春轻轻点头,“然后呢?” 歧离渊的身子稍稍向后一仰,懒洋洋看着殿春,好整以暇地说道,“没有然后了。” 殿春的笑容凝固,直起身子,不满地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呢。”x 歧离渊失笑,“有时候,不是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你都能弄个明白的。” 有一部分事情不该你知道,还有一部分,是对方不想让你知道。当一个明白的糊涂人,才是这世界上最难完成的功课。 章节目录 第31章 第 31 章 中午的时候,客栈一楼会被一些贩夫走卒光临,一时之间乱哄哄地。那些人一喝起酒来就停不下来,聊起天来也跟在嘴上装了个扩音喇叭似的。 歧离渊只觉得烦不胜烦,冷冷地看着脚下的地板。 这时楼下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你们知不知道!我隔壁的那个陈铜板有被他老婆打啦!” 紧接着响起一片哄笑声,那个男人听见有人捧场,说别人八卦说得更加起劲,“你们知道是什么事情不?” 众人催促他不要卖关子,赶紧讲。 底下的声音好像停顿了一下,大约是男人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过了一会,他继续说道,“本来,上元节前几天陈铜板老婆看见他一个人在屋里画花灯画个不停,暗自欣喜,以为能趁着节日给家里进一笔。” “结果上元节那一日来敲陈铜板的房门,咚咚拍了两下,竟然没有人来应门。这可是稀奇事,要知道,这个陈铜板平时可是老婆指哪打哪,在老婆面前讲话都不敢大声的。” “那婆娘一见如此,显然生气了,我住在隔壁都能听见她的骂声。那也是正常,到这里,我还不当一回事。只听见哐的一声,那婆娘似乎踹开了房门……” 众人惊呼一声,“如此彪悍!” 男人点点头,“是非常彪悍。你们不知道我还见到她拿着扫帚追着陈铜板打过。不对不对!被你们带偏了,诶?我说到哪里了?” 有人答话,“说到那婆娘踹开了门!” “啊对!那婆娘踹开了房门,竟然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再出来一看,呀,家里的推车都给推走了。看来陈铜板是摸黑出门的,竟然走得悄无声息。婆娘号哭起来,说,莫不是和别人姑娘卷了推车私奔去了。” 有人问,“可真是私奔?” 男人摆摆手,“不对不对。你不是没见过陈铜板,生一副蠢笨模样,性子又很软弱,哪里会有姑娘能看上他?过不了几天,那陈铜板果然回来了。” “那婆娘哭哭啼啼了几日,一见着人反而精神了起来,叉腰站在门口,手指怼在陈铜板的脑门上就骂。陈铜板呐呐不敢出声,好一会才说,自己是去都城里。花灯也都买了。” “那岂不是好事情!”众人说。 男人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你们听我继续说。那婆娘一听陈铜板所言,喜出望外,也不骂了,赶忙将陈铜板迎进了院中。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我听着声音消停了,想事情大约是落下帷幕了,干脆回屋睡上一觉。”x “哪里想到,刚躺下,那头又吵了起来。陈铜板裤兜里空空如也,半个铜板都没有,合着,那些花灯都给送人了。他婆娘气得啊,骂骂咧咧翻找推车……”男人在这里买了个关子,“你们知道她翻着什么了?” “女人,光屁股的女人!哈哈哈哈哈。”有人开不入流的玩笑。 “呸呸呸!想啥呢你们!她翻着了一盏花灯,灯罩上画着的可是晴娘子!” 楼下窃窃私语了起来。x :/ 男人甚是得意,“稀奇吧!这事情稀奇吧!” 殿春撑着自己的下巴评价道,“但凡把那婆娘改成那姑娘,骂骂咧咧变成气得哭哭啼啼,临罕茶馆的说书先生就该丢了饭碗。” 歧离渊挑挑眉,问她,“觉得故事还挺好听的吧。” 殿春点头,“挺好,就是观众太粗俗。” 歧离渊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重点是故事好听么?走,我们下去看看。” 殿春捂着自己额头,甚是不解,重点不是故事,那是什么?眼珠子转来一圈,反应过来。那男人提到了晴娘子,提到了都城,那人口中的陈铜板很有可能就是在都城送她花灯的人。 可怜被老婆打了一顿,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整手整脚的。 刚结束了演讲,男人心中得意,拿起水喝得畅快。小二坐在柜台里翻着白眼,这伙人每个几日就要来,什么都不点,尽占着位置喝水了,偏他又不好直接赶人出去。 翻着翻着,他看见自己的头顶上的楼梯落了一只不染纤尘的洁白的丝履鞋。心道一声,“是那个贵客!”赶紧端正了态度,笑意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漫上了脸颊。 只见那个贵客行至喝水的男子身后,伸手想要拍拍男子肩膀。许是看见了男子肩上被汗水浸湿了的衣料,嫌恶地皱眉,该换取出手环中的拂尘,搭在男子肩膀上。 男子给吓了一跳。 赶紧回过头来,抬眼看见一个仙气飘飘的道人。姬国以大国师为首,道人并不少见,但是看起来如歧离渊这般尊贵的实在不多。男人心中立马反应了过来,“……有,有什么事吗?” 歧离渊温和地笑了笑,“没事,就是想要麻烦你带我去见见陈铜板。”说完这句话,歧离渊的手心一个翻转,亮出了一块亮晃晃的银子。 男人一叠声答应,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 男人的名字和陈铜板不遑多让,大概是邻居两家的父亲都心心念念要发大财,一个志气小点,给自己儿子取个名字叫做铜板,另一个志气大点,为人也直接,干脆给自己儿子取名叫做有钱。 他叫赵有钱。 当然,赵有钱并没有钱,不然也不会看见一块银两就双眼放光。 很显然,赵有钱对于自己的这份意外之财保有极大的敬畏之心,一路上都叭叭叭说个不停,就差把自己和陈铜板的祖宗十八代扒个干净了。 歧离渊已然不耐。 等赵有钱将他带到陈铜板门口,立马告别,“谢谢了。” 赵有钱敲了门,点头哈腰,“不用谢不用谢,这只是小事情。” 殿春看着他油光发亮的发顶,突然有些明白了歧离渊的心情。 院门之内传出了一道女人声音,“谁呀?”后一句就凶悍了几分,“死鬼,还不快去开门!” 过了一会,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殿春松了一口气,陈铜板还是一个全乎人。只不过右眼青一块,左脸肿一团,他老婆的确彪悍。 陈铜板也的的确确是上元节的时候递给她花灯的那个摊主。不过和那一日相比,陈铜板的眼中恢复了神采,不再呆滞木愣而死气沉沉。 陈铜板奇怪地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个和周遭景色格格不入的人,迟疑道,“……你们找谁?” 身后探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你们是什么人?” 歧离渊笑着将一个布兜子从袖中取出,“上元节那日平白收了先生许多盏花灯,第二日想要送钱给先生,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先生身影。向旁人打听了打听,一路寻了过来。” 陈铜板对那几日的记忆并不清晰,闻言挠了挠自己后脑勺,面露迷茫。 反而是他的老婆先反应了过来,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堆上了笑容,“哦哦哦!快些进来,别嫌弃啊!”那一双被肉挤的眯缝的眼睛里闪烁着几个字。 有钱!善人! 歧离渊迈进院中。并没有坐在陈铜板拉出来的椅子上,直接开口问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麻烦麻烦先生。” 陈铜板被歧离渊一口一个“先生”叫的满脸通红,心中的虚荣心像吹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连连点头,文绉绉来了两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人瞪他一眼,又笑着和歧离渊和殿春说,“那我去给两位道长打杯水来。” 陈铜板想了想,才开始讲述: 那是一个阴天。 风把门上的红伞吹得哗啦啦响,陈铜板有些担心风太大会把梁上的红伞吹下来,于是打开房门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就愣住了。 梁上一把红伞,梁下怎么还有一把红伞。再仔细一看,红伞下面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直勾勾看着自己,忽而粲然一笑。 陈铜板起初并不知道这是晴娘子。临罕人敬重晴娘子是真,但并非所有人都见过晴娘子真容。 知不知道这女人是晴娘子并无妨碍。因为这女人和他婆娘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小至大,陈铜板还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一时之间,心跳个不停,说话也结巴了。 晴娘子将手指竖在唇前,“嘘……不要被你夫人发现了。” 她说的是夫人两个字,必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陈铜板被迷的晕头转向,只是木愣地点点头。 晴娘子说,“听说你会做花灯,在绘画方面是个好手?” 这倒是真的。陈铜板的父亲就是画花灯的,父亲的父亲还是画花灯的。一脉传下来,虽然没有老师教过他绘画,但是他的确能画的惟妙惟肖。 于是他点头。 晴娘子笑着说,“我请你帮我画一幅画。”说完后,她冲着陈铜板微微一笑,擦身进入陈铜板的房间。 陈铜板这才知道,对方似乎穿了一双木屐。嗒嗒嗒的,带着一股奇异的说不出来的香味,走进了他的房间。陈铜板觉得自己似乎更晕了。 不知道为什么,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背着自己老婆小心翼翼关上了门,拿起了画笔。 画到一半,老婆来敲门,陈铜板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知所措地看着晴娘子。 晴娘子勾勾唇角,“别怕,大胆开门。” 陈铜板犹豫了一会,才去开门。门口站着满脸横肉的女人,女人厉声呵斥道,“又在画画!刚刚叫你去烧水烧水,半天也不应,我看你是活腻了吧!”(_ “上元节快到了,我想多画点花灯去买。”陈铜板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此时他的脑子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并没有想好这样的说辞。 听见他这样说,女人的面色稍缓,“行吧。那你忙去吧。” 关上房门之后,陈铜板松了一口气,满手心都是冷汗。他会过头,看向晴娘子。 晴娘子坐在桌子上,裙裾下的两条白晃晃的腿轻轻搭在一起,把陈铜板的眼睛都看直了。晴娘子笑了一下,“看吧,没事。”她又用自己的指尖点了点陈铜板画的灯罩,“这里,我的背后,要画一个门洞,几颗芭蕉。”她冲陈铜板招招手,“过来,我来告诉你要画成什么样子。” 陈铜板走过去,晴娘子一手抬起来他的下巴,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了他的眼睛。 瞬间,他的所有意识都被一股巨大的力吸进了一个场景之中。 那是一个院子。 门洞旁边栽了几棵芭蕉树,芭蕉叶长势很好。 燥热的空气中似乎有蝉鸣,大概是夏日。 章节目录 第32章 第 32 章 骤然来到另一个场景,陈铜板有些腿软,但是还是大着胆子走进了门洞。门洞后面是一个院子,一个精致的房间。两道人影落在窗户纸上。 女人娇媚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你把我的眉画歪了。” 一个清澈的少年的声音响起,“没有,今天给你画粗一点。” 女人好似转过了身子,伸起手轻轻描摹着少年的眉眼,“以前你不都是给我画细眉的吗?” 少年并不抵触这样亲昵的举动,一边画一边柔声道,“我昨天在思考,英气的眉毛是否能中和一个人的媚态。” 女人笑了,“你这是拿我的脸做实验品了。” 少年一时没有回话,过了一会,大约是已经将眉画好了,才开口说,“看来我弄错了,娘子你的美貌过于凌厉了,一双剑眉反而衬得你更加……” “是说我看起来凶?”女人挑眉。 “没。”他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 陈铜板微微张嘴,看着窗户上的影子。他直觉那一声娘子或许不是和夫人同义的那个娘子,而是女人的某种称呼。 忽然,眼前出现了晴娘子的脸。她眯着眼睛,似乎有些生气,“谁让你进来的?”一瞬间,陈铜板只感觉自己的心停跳了一瞬,似乎有一道冷冽的风朝着他的脖子砍过来。x 电脑端:/ 陈铜板心中警铃大作,连连后退,赶紧回头跑出了门洞。走出了门洞之后,晴娘子落在他身上的那道冰冷的视线才消失。他弯下腰,捂着自己的胸口连连喘气。 木屐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陈铜板抬起头,只看见晴娘子撑着一把红伞站在门洞之前。脸上又恢复了盈盈笑意,“我要你画我站在这里的模样。” 陈铜板定定看着晴娘子,脑子中原本团成一团的迟钝的筋这个时候才被理顺。猛地,他就知道眼前的“仙子”是何许人也了,原来是晴娘子。 陈铜板努力将晴娘子的样子记住。当所有的细节在脑海中成型,他的意识又忽然一轻,一晃神,又回到了房间中。 他一睁眼,就又撞入了晴娘子的那一双眼睛。晴娘子的那一双眼睛中似乎有个漩涡,将他的意识一寸寸侵蚀。 陈铜板当时对此并没有多大感觉,后来只觉得一股寒气在心中流窜。 晴娘子柔声说,“请你为我画花灯。” 于是陈铜板开始恍恍惚惚地画花灯。一盏一盏,直到画到了上元节的那一日早晨。那日早晨,天刚蒙蒙亮,在画画的这间房间里能听见隔壁婆娘震天的呼噜声。陈铜板将所有的花灯都放进了推车中,轻轻推开了门。 晴娘子先走出了门外,似乎在伸开手臂,舒展了一下腰骨。逆着晨曦,那个柔软凹凸有致的身体极尽妍展,看得陈铜板的心怦怦直跳。这个时候,他也不考虑自己正在酣睡之中的老婆了。 先将一些花灯送去了太守府。太守府门口有人专门接应,在出临罕一路向东。 这之后的事情陈铜板记不得了了,只记得后来自己又回到了家中。一清醒过来就看见婆娘凶恶的嘴脸。 . 陈铜板捂着自己的眼睛,形状悲惨,“她问我去哪里了。我说去了都城买花灯,结果一翻裤口袋。口袋中分文没有,这死婆娘就不管不顾给我了一拳。” 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我和她说不要打脸,省得出门了被别人看见了丢人。她竟然骂我脸早就丢干净了,还差这一点吗?幸好道长这回来了,不然她还得侮辱我好几天呢。” 可怜是可怜,丢人也是真的丢人。 殿春沉默了片刻,把注意力从哭哭啼啼的陈铜板身上拽回了到了他透露的信息之上。歧离渊将钱给了陈铜板,就离开了小院。(_ 殿春掰着指头分析道,“陈铜板应该是被放进了晴娘子的深层意识,所以看见了那个少年描眉的片段。晴娘子为此大感愤怒,更说明那段往事很重要,少年的的确确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此为一。” “二,陈铜板一路向东,上元节早晨出发,上元节结束当日返程,一个推着车的凡人脚程不会太远,说明他只送了花灯到都城。第一种可能是,只有临罕和都城有晴娘子花灯,第二种可能是,像陈铜板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歧离渊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殿春变聪明了。” 殿春一把拍开了歧离渊的手,哼了一声,“不可以摸脑袋,我会长不高的。” 殿春的力气有点大,空气中炸开了清脆的一声啪。 歧离渊磨着后槽牙,面上笑容不变,重新将大手按在了殿春的脑袋上,“殿春知道吗?身为一只小妖怪,你可能一百年都长不了一厘米哦。” 这绝对不是一个让人欣喜的好消息。 殿春闷闷地踹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头,脸都黑了。 这么说,在以后的几十年中,她要看着栖桐像春天的竹笋一样嗖地一下拔高。而自己越来越成为一个名副其实仰视栖桐的小矬子。 歧离渊大步走在前面,没有想起要像往常一样牵住殿春的手。他踩着白雪,一副清冷不染纤尘的样子,迎着阳光,歧离渊的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不了解详情的人怕是要以为今天的大国师心情还不错。 殊不知,歧离渊心中想着的是:要是被我知道谁在我殿春耳边乱说话,呵! 偷偷传了一个传音符给殿春的栖桐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 看见歧离渊往前走去,殿春立马想要去追,可是立马,一股奇异的药草香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片阴影从她的头顶落下来,殿春缓缓抬起头,看见头顶的一把红色油纸伞,晴娘子的木屐稳稳踩在城墙之上,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殿春吗?我早就发现你们了。”她歪了歪头,嘴角溢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 殿春心中警铃大作。晴娘子身上的妖气肆无忌惮地外泄着,殿春知道,自己怕是打不过她。 跑! 这是殿春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字。她转身,往外跑去。可是没有跑几步,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劲来,原本没有几步就能走完的小巷似乎在无限延长,不管她用多快的速度往外跑,巷口依旧和她离着不愿的距离。 晴娘子在殿春的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 殿春张开嘴,想要喊歧离渊,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殿春渐渐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着晴娘子。 晴娘子掩唇娇笑不已。笑过之后,她微微侧身,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门洞,几颗芭蕉树苗从雪地中钻出来,晴娘子伸手邀请殿春,“和我走吧,小妖怪。” 殿春警惕地看着她。在心中判断自己大概是被晴娘子拉进了她的领域,犹豫了片刻了,她依言向晴娘子走了过去。x 晴娘子歪头笑道,“欢迎来到我的画境。” 一踏入门洞,门洞外的景象开始扭曲,门洞中是一个别致的小院,院中有一个四角亭。晴娘子的手轻轻一挥,亭中就凭空出现了一个茶壶两个茶杯。 茶壶慢慢升至半空,一注茶水徐徐注入杯盏之中。晴娘子走过去,跪坐在小几之前。殿春跟了上去,学着晴娘子的模样坐下。 殿春的腰背挺得笔直,显然没有放下戒心。 晴娘子轻轻笑了一声,茶杯就自己晃晃悠悠停在了殿春的面前,“小妖怪,请吧。” 说完之后,她直勾勾看着殿春,那态势是殿春要是不安分将茶喝下,她就不会罢休。 殿春只好抿了一小口,等着晴娘子的下文。 之前一直听说晴娘子生的漂亮。此时相对而坐,殿春才明白了人们口中的漂亮是何含义。 晴娘子的唇不点儿红,眼尾微微上扬,鼻子小小翘翘。可是她的眉宇间却是藏不住的阴郁不耐,指甲留得很长很利,殿春丝毫不怀疑,这一双手可以作为要人命的武器。 此时,她笑盈盈地看着殿春,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我这几日为一件事情大感疑惑,想来只要小妖怪能为我解答了。” 一口一个小妖怪,显然不把殿春当一回事。 不等殿春回答,她就继续说了起来,“本来我看闯入我城主府的是两个小道士,”死了许久称歧离渊为小道士也无何厚非,“没有想到其中一个竟然是个妖怪。” 她恶意满满地笑了起来,“小妖怪你来说说,道士怎么能允许你安安稳稳活在他身边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龌蹉勾当?” 这却是污蔑歧离渊了。殿春生气皱眉,厉声道,“不许你这样说我师父!” “师父?就算是师父又如何?”晴娘子蹙眉呢喃了一句,面色骤然一变,一把将殿春打出了四角亭。 只见晴娘子的指尖在空中随意划动了几下,殿春就被猛地拽到空中,拽着她的力气在下一刻忽然一松。殿春一下子被摔了下去。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殿春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殿春刚撑起身子,只感觉自己气血逆流,哇地一下喷了一口血出来。 太强了! 这是出现在殿春脑海中的第一个声音。哪里有那么多不管不顾只为了找一个人的行为,晴娘子敢分那么多身,压根就是仗着自己妖力强盛,有恃无恐。 顺了一口气,殿春抬起头。晴娘子笑盈盈看着殿春,“再问你一次,你和那个道士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龌蹉的关系?” 强且有病。 这是殿春给晴娘子的第二个评价。 . 走了几步,歧离渊又停了下来。掌心中空空的感觉有些奇怪,更加奇怪的是,身后似乎少了一道轻快的脚步声。转过头,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 他这是把殿春弄丢了? 章节目录 第33章 第 33 章 虽然跟着歧离渊和栖桐染了不少人类习性,但是殿春本质上还是一只妖。成为一只妖的必修课大概是,在适当的时候向强者低头。脸皮都是人类发明出来的名词,在生死关头,只有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殿春没有丝毫犹豫,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抹了抹自己嘴边的一线鲜血,面无表情地说,“晴娘子火眼晶金,一看就知道我和师父之间的感情不一般。”声音机械,说的毫无感情。 但是无妨,听见这个答案,晴娘子的笑容愈加甜美,最后拍手笑了起来,“我就说了,这个世界上什么恶心事情没有。偏偏那些老匹夫说我和清谲在一起是恶心龌龊的,看看,你违背伦常和师父厮混一起不是比我更恶心,更龌龊?” “老匹夫?” 晴娘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就是些老匹夫。不过好解决得很。” 殿春看着她,“怎么解决解决?” 晴娘子的笑容明艳了起来,“自然是杀了。他们磕得头破血流让我放过清谲,我看他们想死想的发狂,就好心赐他们一死了。” 殿春心中一寒。结合晴娘子零星的对话她大致推测出了一个画面:叫做清谲的少年被晴娘子强取豪夺,不得不委身人下,家中人为此心痛不已,赶来祈求晴娘子放过少年。结果晴娘子被求得烦了,动动手指杀了少年全家。 这简直是人间惨剧啊! 晴娘子笑着冲殿春招招手,“过来,给我讲讲你和你师父的故事。”x :/ 殿春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她坐下来的时候,浑身一个抽痛,眉毛不自觉地皱成一团。 晴娘子笑盈盈地看着她,一点都没有伤了人的自觉性,目光鼓励殿春讲故事。 殿春觉得晴娘子可能想听的不是那种普通的故事,不得不面无表情实际上绞尽脑汁地构思情节,并且开始一本正经地说瞎话,“我和我师父……” 顿了顿,眼前似乎出现了歧离渊穿着一身白衣浅笑站在廊下的模样。殿春在心中说了好几遍对不起,才继续说道, “咳,我是我师父从从山里捉回来的,本是一只花精,已经有两千年的寿元了。但是我师父觉得成熟的花精过于妩媚,更喜欢清纯的花精。所以……”尽管歧离渊不在身边,但是殿春的眼神已经开始心虚地乱飘。 “所以他吸走了我的精气把我变成了女孩模样日日和我厮混在一起还说我是这个世间最美的艺术品。”殿春一口气将话说完,平复了一下气息,面无表情地说,“就是这样。” 晴娘子大感震惊,“没有想到那个小道士心理如此变态。” 殿春心道:比不过您,比不过您。 又听见晴娘子说,“就讲完了吗?我要的可是详细的故事。” 殿春僵住了。 默了半晌,殿春面色为难状,“这……实在是难以启齿。娘子要是有哪里好奇的不如直接问我?”这样可能还容易编一点。 晴娘子点点头,“这样也好。所以,你一直都叫这个黑心肠的小道士师父吗?可是他要求你这样称呼他的?” 殿春:“……嗯。” “他是不是喜欢给你置办漂亮的衣物?” “……嗯。” 晴娘子压低了声音,“那他那个方面的能力如何?” “!” 殿春懵,好久之后才缓缓点点头,又摇摇头,引来了晴娘子同情的目光。 . 晴娘子似乎把殿春拐来就是为了坐在一起说些没有没有意义的废话。除了一开始“关心”了一下殿春和歧离渊的关系之后,就舒舒服服躺在美人榻上眯着眼睛小憩。 殿春盘腿在四角亭之中坐了很久,发现晴娘子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才起身试探着往院子外面走。 一脚迈出门洞。殿春听见了热闹的人声。回过头看,晴娘子还侧躺在美人榻,她轻轻启唇,似乎在心情不错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画境或许就是晴娘子,晴娘子就是画境,所以不论殿春往哪里走,都不能逃出晴娘子的掌心。故而晴娘子并不在乎殿春的离开。 殿春想了想,选择了有声音的那个方向。 上一次和歧离渊去城主府是夜晚,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殿春走得晕头转向。而此时身处画境之中,四周都是亮堂堂的,画境中的城主府保持着五年前晴娘子还在人世的模样,也不见那些长势狰狞可怕的树枝灌木和结了蛛网的梁柱。 一队手中托着托盘的侍女嘻嘻哈哈从她身体中穿过。仔细一听,原本侍女们模糊飘渺的对话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其中一个侍女说,“我看这次的料子也是最好的,娘子又要给清谲郎君做衣服?” 另一个说,“一定是了,这种档次的料子在临罕也就娘子和郎君能用。可是娘子喜欢那些暗色,今天这是一匹月白的料子,只能是给郎君的。” 一开始说话的侍女脸上浮起了向往之色,“娘子对清谲郎君好好啊,我真是羡慕!” 另一位打趣她,“谁叫你生了女儿之身呢?要你也是个郎君,说不定娘子也会青睐你。” 殿春停下了脚步,决定跟在这一队的侍女身后。 侍女们在复杂曲折的小道上拐来拐去,终于停在了一个小院的门口。殿春跟着她们走进了院子。才发现,这个院子就是那天晚上她和歧离渊误闯的那个小院。只不过这个时候,院子的主人还活生生站在廊下。 是画上的那个少年。 少年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长相稍微有些普通,但是目光澄澈纯净,还未沾染世间的险恶。他伸手接过托盘,朗声道,“谢谢姐姐们了!” 那个时候晴娘子经历过什么?被灭族,濒死之际被吊在城墙之上,铲除异己,自立为城主。或许,她真的会喜欢这种纯净的男孩子吧。 侍女们看着少年,其中一位说,“郎君有空不如去看看娘子,娘子今天房门紧闭,似乎又不舒服了。” 清谲闻言有些担忧,点点头,“等我拿了药箱,就去见她。” 药箱?果然是一个医者吗?殿春看见清谲从房间中取出了一个箱子。那个箱子有些大,被十四岁身量还没有完全张开的少年拿在手里看起来有些沉重。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殿春总觉得这个箱子给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不过一时半会,殿春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箱子。 拿了箱子之后,清谲就去寻晴娘子了。 回到了那个门洞之前。 清谲抿紧了下唇,似乎有些紧张。他深吸了两口气,才迈开步子走入了院子。 晴娘子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眼睛,从美人榻上爬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清谲。可是清谲好像看不见晴娘子似的,目光从晴娘子身上淡淡移开,快步走到了房间门口。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深吸了两口气,敲响了房门。 房间里传出了晴娘子不耐烦的声音,“不是说不要打扰我吗?” 院子中的晴娘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殿春发现,她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殿春不知道一会会不会见到两个晴娘子。一个是念妖晴娘子,另一个是画境中的幻象。 清谲默了片刻,低声说,“她们说你不舒服了。” 屋中的晴娘子嗤笑了一声,“她们天天说我不舒服,这种话你竟然也信?” 清谲直直看着房门,“既然没有不舒服,你为什么不打开门放我进去呢?” “你知道我刚刚在干嘛吗?我沐浴刚结束,衣服都没有穿,你想这个时候进来吗?” 清谲脸一下子红了,神色有些慌乱,“哪里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沐浴。” “我想什么时候沐浴就什么时候沐浴,不行吗?”晴娘子的声音懒洋洋的,最后三个字带着酥酥麻麻的笑意。 清谲的目光闪躲了一下,“那我回去了。” 晴娘子轻笑了一声,“来都来了,走什么。自己推门进来吧。” 清谲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半晌都没有动作,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房门之后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清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院子中又陷入了一片安静。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美人榻上的晴娘子突然暴起,法术不要命地向屋子抛去。顿时,画境中天昏地暗,幻象开始扭曲。可是因为她的主人妖力强盛,不管画境中乱成了什么样子,下一刻日出云开,一切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晴娘子微微喘着气,连连冷笑,咬牙切齿地说道,“该死,该死!你真是该死!”(_ 虽然她没有点名道姓,但是殿春直觉认为晴娘子口中该死的人应该是清谲。那个纯净的颇得晴娘子喜爱的清谲。 或许剧本得改一下。 不是什么少年被强取豪夺委身人下,或许是少年忍辱负重,伺机而动,迫害无辜中年妇女。 可是清谲的那一双眼睛太澄澈纯净了,殿春有点不相信,他会做出蛰伏谋害他人之事。这中间大概缺失了不少情节。 章节目录 第34章 第 34 章 画境重组之后,清谲总算是消失不见了,晴娘子大感满意,喘着气坐下来,又冲殿春招招手。 如果晴娘子才是那个被欺骗伤害的人的话,殿春觉得晴娘子变成如今这副神神经经的样子情有可原。 任谁天天看着曾经的自己被骗都不能平心静气,久而久之,不就疯了么? 殿春有些同情晴娘子,走上前去。 晴娘子踢掉了自己的木屐,光着脚压在竖起来的草尖上,斜着眼睛睨了殿春一眼,“小妖怪,你是在可怜我吗?” 这个样子又少了些喜怒无常的阴阳怪气,多了几分清甜的少女气息,或许这是故事一开始晴娘子的模样。 晴娘子的父亲本是临罕城主,膝下唯晴娘子一女,自然极尽宠爱。或许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晴娘子支开了下人,偷偷离开府邸,拜见了身处末微的先主。少女的心中满是即将见心目中英雄的忐忑和紧张。 后被人问询,心中念着先主的气概,秉着一股不愿意低头的少年傲气,生生受了所有的酷刑。若是临罕城主未亡,这位命大的少女或许还会抱着自己的父亲哭泣,诉说自己受到的委屈。 然,就那一日,少女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有的委屈只好自己咽下了。 这其实和妖的成长过程很是相近,心境变化的那一刻,她长大了。 殿春收回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看回晴娘子,晴娘子的神情似乎有些怏怏,挥挥手赶走殿春,准备休息。 殿春瞬间坠入一个四面闭合的屋子之中,屋中四角两起四盏灯,房中什么东西都没有。 如果画境和晴娘子本是一体,那晴娘子突然的不适完全可以理解——之前那场发泄可以看做自残。 看晴娘子那个状态,似乎自残这件事她做的熟门熟路,不是生手。她的状态不对劲。一个很强大的人状态不对劲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你会寻找不到她的行事逻辑。x 殿春觉得很是无聊,坐下来修炼打坐,沉浸下去之前她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 师父现在在干嘛呢? . 歧离渊现在在干嘛呢? 当然在找殿春。 当歧离渊发现自己身后无人的时候,他就赶紧原路返回了。雪地上殿春的脚印走了一半就凭空消失了,不像是凡人搞鬼。那动手的人大概就是晴娘子了。 歧离渊以为自己那一日跟踪魏太守入城主府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怕是早早就被晴娘子察觉了。 如今距离弄丢殿春已经过去两日,画境内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似有不同。 歧离渊又来到了城主府,最近两日晴娘子销声匿迹,没有再往外抛线索。这大概是抓住了殿春,觉得手中有了筹码的表现。 这真的,不可饶恕! 既然你不来找我,我自杀到你老窝去。歧离渊落在城主府墙头,冷冰冰看下去。 手起拂尘落,轰的一声巨响,精致的门洞被轰开了一个大口子。 烟尘之后出现了一个打伞的身影。灰尘沉下去之后,歧离渊可以看见晴娘子脚边有一个破损的花灯。豁开一个大口子的灯罩上,已经没有了晴娘子的身影。歧离渊了然,出现的这一个是晴娘子的分.身。 晴娘子的声音有些懒洋洋地,“小道士哪里来的这么大脾气,好端端祸害什么无辜的石头。” 歧离渊:“她呢?” 晴娘子掩唇笑道,“师徒情深,真叫人羡艳。” 她眼中异光流转了一下,恶意地勾了勾唇角,“可要是我说她已经被我剥了内丹,吃下了你当如何?” “不如何。”歧离渊的身影像鬼魅一般袭上,拂尘一把洞穿了晴娘子的胸口。 晴娘子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并没有鲜血流出。x :/ 廊边落下另外一盏花灯,晴娘子从花灯中走出,蹙眉捂住自己胸口,眼神幽怨地看着歧离渊,“小道士好凶哦,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我不过是和你开一个玩笑罢了。” 歧离渊冷冷看着她,又问了一次,“她在哪?” 晴娘子倍感无趣,放下了捂着胸口的手,“活得好好的。” “放她回来。”歧离渊又说。 晴娘子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不止,“不放。” 歧离渊又袭上去。 这一回,晴娘子躲开了,“但是可以放,不过需要小道士帮我忙。” “若我不愿意帮?” 晴娘子漫不经心地道,“妖生寂寞,只好寻一妖相伴。” 这意思就是不放了。 歧离渊收了拂尘,“需要我帮你什么?” 晴娘子也不再躲闪,“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事情也简单,我要你帮我留心寻找一人,那人叫做清谲,找到他,带着他来这里找我,我会立马放走小妖怪。” “好。”歧离渊答应,下一刻,将拂尘刺入晴娘子胸口。 晴娘子瞪大了漂亮的眼睛,“又来!”刚说完,又化成了一摊血水。 歧离渊冷冰冰看着地上一摊血水,回答她,“杀一个是一个。” 几次会面,歧离渊基本可以确定晴娘子的品种了。执念入画,是一只画妖,殿春消失不见,只怕是被她收入了画境。 不过若薄薄一页画纸要藏身于诺大一个临罕城,这太容易不过了。晴娘子那么谨慎,估计自己的本体被她藏在了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寻其本体以胁迫她实在是不现实。 唯一的途径就是合作。 晴娘子要找人,好啊,他帮她找。等找到了人送给晴娘子,再把她处理了也不迟。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或许素未谋面的人置殿春于险境之中。 . 殿春打坐到一半,忽然感觉自己的耳尖痒痒的,放出五感。她立马感觉到晴娘子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欺在她的身上,此时正在往她的耳廓吹着气,“今日见着你师父了。” 殿春全身紧绷,等待她的下文。 “觉得小道士脾气真的不好,还是你这个小妖怪讨人喜欢。” 殿春纠正道,“妖。” 晴娘子无所谓地撇撇嘴,“行吧行吧,讨妖喜欢。” 她又凑到了殿春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我观人自有密术,因此很是奇怪。小道士明明身体强健,那个地方尺寸也不小,为何小妖怪你还不知满足?” 她径自猜测道,“莫非,你天赋异禀?” 殿春:“……” 这话她接不了。 晴娘子似乎也并不想知道她的答案,重新将殿春放出了房间,又是城主府。 两人又坐在四角亭中,面前小几上摆着一个棋局,晴娘子说,“小道士帮我去办事了,你就在画境中陪我几日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殿春总觉得此时的晴娘子看起来平静了许多。 难道是自残的效果? 晴娘子夹起一个棋子,敲敲棋盘,“解解看。” 殿春低头,只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打架她在行,可下棋不行啊! 殿春拿着棋子的指尖有些颤,试图和晴娘子商量,“不如我们进行一些会出汗的活动?” 晴娘子挑眉,“双修?” “……打架。” “呵。”晴娘子轻笑一声,一挥手将殿春丢出了四角亭,问她,“真的打架?” 殿春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四角亭坐下,拿起棋子,“不,下棋。” 殿春真的不会下棋,头发撸下了一大把,棋子越走越死。 晴娘子逐渐失去了兴趣,手轻轻一挥,棋局恢复了原样。她定定看着棋局,“他和我下棋,最后一次,我们没有来得及下完。”说着,她收起了棋盘,“不过这也不重要。毕竟我从来赢不了他。” 晴娘子的身影蒙上了一层寂寥。 殿春心中那股“是清谲负了晴娘子”的感觉更加强烈。 但晴娘子哪里是那种自己默默咽下委屈,舔舐伤口的女人。她明明是那种若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食人花。 要清谲真的负了晴娘子,估计早就被五马分尸了吧。 残暴!血腥! 敢招惹晴娘子的清谲实乃真英雄。(_ 晴娘子拿着棋子皱眉凝思片刻,忽然失去了耐性,一手将棋盘挥落,棋子叮叮咚咚落在地上,跳了三两下隐去不见了。 她直勾勾看着殿春,“我们打架吧。” 殿春:“……”她能拒绝吗? 殿春根本来不及拒绝,晴娘子身形如同鬼魅,一眨眼就纠缠上来。殿春发现她的眼睛泛红,似乎有失去理智的征兆。正如她所推测的那般,晴娘子大抵是个疯子。 殿春一边冒着冷汗一边以全力相抗。 晴娘子又一把向她的手臂抓去,瞬间,殿春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深刻的血痕。殿春被疼得一抽,一个失神,晴娘子就用尖利的五指掏向她的心口。 殿春瞳孔紧缩,避无可避。 正在这时,院子中突然想起来一道声音。清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站在房间门口,似有些委屈,“娘子,你近来为何不愿见我?” 晴娘子的身子一顿,眼中的猩红褪去,发黑的指甲也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她看了一眼殿春,收回了手。 殿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章节目录 第35章 第 35 章 清谲说完之后,静悄悄等着屋子中的晴娘子回话。他执拗地抬起头,盯着房门。 半晌之后,房门上出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清谲面上带上几分喜色,下一刻,就被晴娘子罩头泼下一盆冷水。晴娘子说,“我不想留你,你自行离去吧。” 清谲的眼中出现了慌乱,紧紧抓住了门把手,“娘子,我不想离开。” 晴娘子冷笑一声,“不离开,准备把你的小娇妻娶进城主府里,在我的眼皮底下晃荡吗?也不怕万一哪一天我看她不爽了把她一刀砍了?这事我又不是做不出来。” 清谲的声音哑了一瞬,下一刻,他低声道,“定婚并非我所愿。” 下一刻,房门被拉开。从殿春的角度看过去,画境中的另外一个晴娘子身形极浅极淡,只有隐约一个轮廓。 晴娘子的眼神很冷,睨着清谲,“既然不愿意,你为何不把婚约退掉?” 清谲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慌乱,但是很快就被他隐藏了起来,“我说了,但是长老们不许。” 他解释了起来,“我族承她父母恩情,我身不由己。” 殿春听见自己耳边响起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所有的身不由己都是不愿作为!” 殿春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身边的晴娘子眼睛都红了。 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殿春默默往边上挪了一步。 晴娘子并没有爆发,只是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了下来。那头的故事还在继续。 晴娘子的神情缓和了一点,虽然表情依旧冷硬,但是眼底又浮起了温度,“当真?” 爱情中的女人真是盲目。晴娘子亦不能免俗。x :/ 清谲点头,“当真,我一生不愿离开娘子。” 晴娘子定定看着他,半晌后,说了一句话,“记住你今天所言。” 清谲猛地抬头,欣喜地看着晴娘子,“娘子这是不生气了?” 晴娘子冷哼一声。 殿春扭头看向身边的那个正主。正主冲她挑眉,“小妖怪在奇怪我为何不生气?” 她恶意满满地勾勾嘴角,“撒谎的小孩没有好下场。他骗了我,就要承担后果。” 殿春:“……” 之前是她想错了,晴娘子的疯狂很可能不是天天回忆往事造成的,很有可能是……天赋所致。 晴娘子在晚饭之后放清谲离开。离开之前,清谲看着亮着灯的房间,在黑暗中松了一口气。 半夜,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从房中出来。直接往一个方向掠去。 晴娘子一把抓住了殿春的手臂,缀在其后。 翻过一道高墙,两人来到街道上。殿春觉得眼前的场景眼熟,仔细一看,这一块正是当时她和歧离渊去探城主府的时候发现的被突兀围在城主府中的街道。 几年之前,这条街道还很热闹。墙边没有那些杂乱的草,那个空空的府邸中还住着人。 府邸门梁之上摆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古朴的两个字——尹府。 殿春刚看一眼,晴娘子就一掌把那块牌匾轰得粉碎。 好的,她知道现实中的牌匾是谁毁掉了的。 晴娘子大摇大摆走进尹府之中,熟门熟路走进一个院子。一走进这个院子,殿春就吸了一鼻子的甜腻花香。放眼看向四周,月光下,一簇簇纯白的茉莉竞相盛开。 晴娘子嫌恶地看了一眼那些茉莉花,手一挥土地直接翻了起来,所有的花都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大手狠狠碾压在了土地之上。不过片刻,好端端的一簇花丛就变得惨不忍睹。 另外一个晴娘子也站在院中。她对院中的变化毫无察觉,只是静静看着那道房门。月华从她的身体中照过去,她的身形似乎更浅。 屋中突然亮起了一豆橘黄色的烛火。晴娘子后退一步,大感惊讶。 清谲的未婚妻据说是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娇弱女子。可是若真的是娇弱女子,怎么会大半夜起身,甚至……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推开门,平静地看着院中的不速之客。 那个叫做阮钰的女子温温柔柔笑了一下,“我还以为是来了什么小贼,没有想到是城主大人。”说着不曾想到,可她的样子就像是等候多时了。 阮钰说,“我就不请城主进来了。”又说,“不知城主来找我所为何事?”x 电脑端:/ 晴娘子全身戒备,紧紧盯着阮钰,“就来看看。” 阮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听说城主很是器重我的夫君。” “他还不是你的夫君。” 阮钰温温柔柔笑了一下,“总会是的。” “不会。用不了几日,你们的婚约就会废除,到时我可以为你相看一个如意郎君。” 阮钰摇摇头,“不必城主费心。”下一刻,她突然伸手成爪,向晴娘子的脸上抓去。 晴娘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偏头,一张薄如蝉翼的皮面从晴娘子的脸上掀了下来。阮钰惊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皮面,只见那张皮面从她指甲触碰到的地方开始腐烂。 晴娘子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是想要毁我容?”她缓缓抬起脸,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见阮钰不回答,她又问了一遍。 晴娘子皮面之下的那张脸生满了可怖的肉芽,嘴角是一道拉到耳侧的狰狞疤痕。月光勾勒出她坑坑洼洼的皮肤,在她黑不见底的眸子中掷了一线冷光。她勾了勾嘴角,阴恻恻看着阮钰,“你是想要毁我容啊。” 阮钰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手中的皮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落在地上。她咽了一口口水,扶住了门框,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她浑身冰冷,知道若是自己不否认晴娘子的话的话,估计得命丧当场。 晴娘子慢悠悠走上来。 阮钰往房间里躲去,慌慌张张想要将房门关上。关到一半,她颓然跌坐在地上,牙齿不住地打颤。只见一只手紧紧扣在门上,尖利的指甲深深嵌进门框之中,手背上因为挤压已经蹭开了一道深深的红痕,血丝从白皙的皮肤中渗出。 那双手的手指缓缓动了动,下一刻,门被晴娘子一把拉开。 晴娘子直勾勾看着阮钰,忽地笑了一下,哼起了奇怪的小调,“我要挖了你的眼睛,我要砍了你的手。哦!对了,不能忘了扒了你的面皮,可爱漂亮的面皮啊,我最喜欢的东西。” 站在院子中的殿春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这只小调就是上一回她听见晴娘子心情愉悦的时候哼过的,没有想到歌词如此血腥。 晴娘子低下身子,双手抓住了阮钰的肩膀。 阮钰不停颤抖,一脸惊恐,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她求饶道,“娘子,娘子,是我鬼迷心窍,娘子就饶我这一回吧。” 晴娘子歪了歪脑袋,甜笑道,“好啊,饶你不死。” 阮钰刚松了一口气,就被晴娘子一把拎了起来,晴娘子低低笑道,“只是饶你不死哦~” 阮钰双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 明明画境之中无风,殿春还是感觉自己身边阴风阵阵。偷偷看一眼身边的正主,只见她嘴角抿着一抹略带腼腆的微笑。 这只妖怪的心情怕是不错。 殿春默默收回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第二天,尹府的人就发现阮钰不见了。清谲被长老们请回了尹府。清谲看着地上的一张皮面,脸色变得不好看了起来。 长老们说,“早就说这个女人心肠歹毒,你看看,这不就出事了吗?” “也不知道阮钰怎么了。清谲你可得把阮钰给救出来啊,她也就给你一点面子了。” 见清谲沉默不语,其中一个长老推了一下他,“清谲,你可听见了?” 清谲一个踉跄,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涩,“阮钰昨天想对娘子做什么?” “阮钰能做什么?你该关心关心那毒妇为何半夜来找阮钰。想来一定是内心嫉妒,专门来为难阮钰的。” 清谲将腐蚀了一个大口的皮面从地上捡了起来,举到长老的面前,“各位长老不可能不认识这个药物。” 长老们一噎。 清谲低垂下了眼帘,“我想也不用找阮钰了。”皮面从他的手中滑了下去,重新落在了地上。 听见清谲这样说,其中一个长老上前甩了清谲一巴掌,啪地一声,整个世界都似乎安静了一瞬,“我看你是做娈宠做上瘾了!白瞎一身的好天赋,全都败在女人的身上。你不是没有见过她真实的样子,什么晴娘子,不过是一个冷血的丑八怪!为了一张脸,将我们尹氏一族后代收入城主府,断我们传承,这些你竟然忘了个干净。” 清谲捂着自己的脸,生硬地回答,“没忘。” 长老缓和了语气,“你那时候还小,不知道,若不是阮氏的父母相护,我们一族早就被狗皇帝赐死了。好不容易逃出都城,进入临罕,又被这毒妇截住,强迫我等入城为她疗伤。那伤是能疗的吗?伤口太深加之一开始处理不好,早就长坏了,于是打了我族易容术的主意。得知易容术需有人每日为她维持之后,她又将我族后代全部‘请’入城主府。” “那一日你也在,一队队穿着盔甲的将士那刀抵着小孩的后背,那哪里是‘请’啊!” 长老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你不会忘了小金吧,他才五岁啊,不过是哭闹了一下,就被将士一刀捅了个对穿。那个毒妇就坐在轿子中,微笑地看着。” 清谲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得厉害,过了许久,他才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长老爱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就知道你最懂事了。” 章节目录 第36章 第 36 章 殿春想,晴娘子在画境中那么久,恐怕所有的情景都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而接下来的场景估计并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晴娘子跟在清谲的身后,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她身后拉着的长长的影子看起来非常落寞。殿春赶紧跟了上去。 清谲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晴娘子就静悄悄地扶着门框看着他。 清谲从自己的画册中取出了晴娘子的画像,将上面的疤痕一笔一笔抹去,又拿起笔一笔一笔勾勒出晴娘子的五官。画到最后一笔的时候,他拿着笔的手抖了一下,笔一下掉在了地上。笔在地上跳了几下,在他的鞋面上染上了一点红色。 一滴泪水直直落在了画面上,晕开了晴娘子眼角的一点墨迹。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一副被毁掉的画像,一会念叨着对不起,一会说我该怎么办,还会说娘子救救我,我好难受。 晴娘子推开门,走到了清谲的面前,直勾勾盯着他。 过了一会,晴娘子问清谲,“你可曾后悔过?” 晴娘子的手抚过清谲的眼角,从那滴泪水之中穿过,“后悔对一个毒妇产生感情?” 手继续往下,“后悔答应长老。” 晴娘子的脸上突然漾开一道绮丽的笑容,漂亮的眼睛半眯,眸中划过一道冷光。同时,她的指尖变黑变长,虚虚穿透了清谲的脖子,厉声道,“是否后悔杀了我!”x 电脑端:/ 在晴娘子的指尖穿透清谲的脖子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上迅速聚集起了浓厚的乌云,地上的叶子被阴风卷起来,贴着地表打着圈。 下一刻,画境中的场景骤然变化。清谲的身影越来越淡,只剩下一个晴娘子保持着原本的动作站在原地。 地上忽然出现一个漩涡,殿春的脚下一空,直直坠了下去。 等踩稳了之后,她才抬起眼打量起四周来。这是一个地牢,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墙上的一个火把在散发着昏暗的光。地牢中的空气不流通,有一股很浓重的灰尘味。还有一股强烈的怪异味道殿春有些描述不出来。 如果非要描述的话,那大概是——鲜血混合着中药的味道。 又苦又涩又腥,直搅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吱呀一声。一道阳光打在了地牢中。殿春回过头,看见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有十来级阶梯,阶梯上的一道小门被外面的人推开。两道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逆着光,这两道本来就不是实体的影子变得更加模糊了。x :/ 浅一点的那道身影的声音很冷,“你自己进去吧。”是晴娘子。 那个深一点的身影是清谲。清谲扶住了墙,弯下腰干呕了几声。他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走进地牢。 晴娘子嗤笑道,“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你难道要浪费了?” 清谲的身形有些僵硬。半晌之后他才扯了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涩着声音问晴娘子,声音中带着祈求,“娘子你是骗我,是不是?” 他希冀地看着晴娘子,见晴娘子没有立马回答,他眼中逐渐亮起了光,那一点光亮越来越大。就在他即将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晴娘子勾勾唇角,冷笑道,“当我闲吗?” 清谲眼中的光瞬间湮灭了,整个人呆呆地望着晴娘子。晴娘子似乎还觉得这样的场景非常有趣,掩着唇笑了起来,最后恶意满满地冲清谲眨了眨眼睛,“不抓紧时间看看她,说不定下一回就看不见了。”x 清谲后退了一步,用看怪物的目光看了晴娘子一眼,最后一扭头,猛地扎进黑暗之中。 晴娘子脸上的笑容忽地一滞,缓慢转眼,紧紧盯着清谲的背影。殿春似乎还看见她的眼眶里闪过了一点晶莹。 不过很快,她就收起了自己受伤的姿态,换一副趾高气扬的目光轻轻踩着阶梯走进了地牢中。 清谲紧紧盯着地牢的最深处,脚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一步都不能往前挪。殿春也向那一处看过去,终于知道地牢中的味道从何而来了。 黑暗中躺着一个人棍。她的身上没有遮体的衣物,手脚都被砍掉了。为了止血,她的伤口截面上被敷上了厚厚的草药。再往上看去,人棍没有脸,她的脸骨上只覆盖着一层皮肉,因为缺少了皮肤的保护,这层红彤彤的皮肉变得干瘪又皱巴巴。她似乎是听见了声音,缓缓转过了头,定定看着清谲,一颗一颗泪珠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 晴娘子一见人棍哭了起来,就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将腰间的长鞭取下,狠狠一甩。 空气中炸开了鞭子挥舞的噼啪声,只见那根长鞭绕过了清谲,直直落在了人棍的身上。 人棍的身上又出现了一道伤痕,血立马渗了出来。人棍张开嘴,开始无声地嘶吼哀嚎。她一张开嘴,在场的所有人就能看见,她空空的口腔中没有舌头。 清谲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猛地转身,举起了手,下一刻就要罩着晴娘子的脸甩下去,“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晴娘子冷笑着上前一步,仰着脸,“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晴娘子心肠歹毒,晴娘子冷血变态,那一条不是你在心里说过许多边的?” “你!”清谲的眼眶泛着红,狠狠看着晴娘子。他举在半空中的手颤抖了几下,最后放了下来。他苦笑了一下,失望地看着晴娘子,最后错身往外走去。 鞭子将他的腰身束缚住,“你就想走吗?我同意了吗?”晴娘子手上用力,一把将清谲从阶梯上拽了下来。 她俯下身子,钳住了清谲的下巴,眼神冰冷,一句一顿地问道,“我同意你离开了吗?” 清谲紧紧抿着唇,不甘示弱地看着晴娘子。 或许是被这样地目光刺痛了,晴娘子恼羞成怒地一甩手,她看着角落的那个人棍,胸脯起伏了两下。最后,她蹲下来,看着清谲,凑上去,狠狠咬在了清谲的唇上。 清谲被下了一跳,一抬眼就撞进了晴娘子的眼中。 那双眼睛好黑啊,里面没有一点光亮,看到底了,都找不到一点除了黑色之外的任何色彩。到底要经历什么才会拥有这样的眼睛啊…… 清谲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 下一刻,角落里人棍忽然发出了一点响动,摄住了清谲的注意力。清谲的目光移过去,看见人棍无声地看着他流泪。那张被剥了脸皮的脸无疑是可怕的,但是她的主人曾经也是一个清丽可人的佳人啊。说到底,还是眼前的人将她毁了。 清谲转眼,直视着晴娘子,含糊不清的话语从他的唇齿间溢出,却与风月无关,“你是故意的。” 晴娘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伸出舌尖仔仔细细将清谲唇上被她咬出的伤口上面渗出的鲜血舔尽,很是得意,“是啊。” 清谲如坠冰窖。 殿春看看已经被做成人棍的阮钰,又看了一眼被晴娘子压在身下的清谲。暗自下定决心:可千万不能忤逆晴娘子,凡事都要顺着她的心意。 跟着两人从地牢中走出去,殿春才发现,这个地牢就在晴娘子院子之下,有一个密道能到达。殿春觉得晴娘子绝对不会将清谲放走。 也的确是这样。 晴娘子眼中的暗芒一闪,毫不犹豫地将仍在失神的清谲敲晕。见清谲的身子逐渐软了下去,晴娘子甜甜笑了一下,在清谲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紧接着,殿春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晴娘子拖着清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晴娘子从屋子中取出了一个铁索,右手紧握着一把刺刀。 清谲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她褪了下去。 她在清谲的后背上找了一下位置,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手中的刀刺了下去。刀没入肉,钝钝地撞在了肩胛骨上,晴娘子勾着唇笑了一下,脸上被鲜血溅了一道血痕。她本就艳丽的五官浸在鲜血之中,愈发绮丽美至糜烂。 只见她细细将清谲后肩的皮肉剃去,染满鲜血的手一遍拿着药粉为清谲止血,一边将那一双肩胛骨上凿开一个洞,方便将铁索穿过这对骨头。 一切都完成了之后,清谲面白如金纸,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晴娘子亲手为清谲更衣,将他置于床上。她踢掉自己的木屐,爬上床,抱着清谲的手臂闭上了眼。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她的眉间微微蹙起,脸上的血已经干透。 空气中那股冷冷的血腥味半天都不散。地板被鲜血染红了,从床边挂下来的帐子的最低端都吸饱了血液。可是晴娘子偏蜷缩在昏迷不醒的清谲身边,神情纯净得像是还未见过人间险恶的稚童一般。 这样诡异的场景叫殿春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冒起来,她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 听晴娘子说清谲杀了她的时候,殿春还可怜过晴娘子一瞬。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卧槽! 卧槽!! 还夹杂着对歧离渊的真情呼唤。 师父你在哪啊啊啊啊啊!!!!!!你可爱的小徒弟觉得自己小命不保QAQ 章节目录 第37章 第 37 章 晴娘子忽然出现在殿春的眼前。她懒洋洋倚在门框上,瞟了一眼屋内,又慢悠悠看向了殿春。她勾勾嘴唇,眼中不带半点笑意,“还没有看够么?” 不等殿春回答,她就直起身子,“走吧,你师父来接你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殿春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晴娘子的背影带着一股说不尽的疲惫萧条。师父分明是带着她一直在寻找的人来的,可她为何看起来并不开心。 怎么可能不开心? 殿春摇摇头,将自己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挥去,跟了上去。 走出门洞又是和刚刚一模一样的一个院子。但是在跨过那个门洞的瞬间,空气中一直弥漫着的那股血腥味就再也闻不见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个院子的光线有些昏暗,门框上结着层叠的蛛网,四周一片萧条。院中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歧离渊肩上的狐裘之上浮着一层清浅的荧光。 在他的脚边,一个破开一个大口子的灯笼,灯罩之上的晴娘子的脸被划开。 晴娘子看见这一幕,脸色变得难看。不过很快她就收回了视线,转而冷冷看着歧离渊,“人呢?” 歧离渊转过头,目光落在殿春身上的时候稍微温和了一点,轻声道,“殿春,过来。” 殿春刚走了一步,就感觉自己的腰上一紧,她脚上一绊,被带倒在地的同时,她看见歧离渊的眉头一紧。下一刻,她被猛地向后拖去。殿春的手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划出一道一道的血口,刺刺的疼。她腰上的鞭子还在收紧,鞭子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正在努力地将殿春腹腔中的空气一丝一丝挤压出去。殿春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歧离渊一甩拂尘向晴娘子的脖子上缠去。 晴娘子冷笑,身子向后折去,躲过拂尘,同时,她向后退了一步,俯下身子,尖利的五爪紧紧贴在殿春的脖子上。殿春只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一痛,鲜血就渗了出来。晴娘子阴森森地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重新问了一遍,“人呢?”x 电脑端:/ 歧离渊收起拂尘,从袖子中拿出包罗万象,抽绳一松,从袋子倒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穿着不起眼的青色衣服,脸色苍白。猛地从包罗万象中出来,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吸着新鲜空气。 殿春一抬眼,愣住了。那个男子分明就是一个熟人——易百。易百低着头,脸上还有几道红红的擦痕。 晴娘子看着易百,眼中出现了一抹迷茫。 歧离渊抬抬眉,“怎么,不认识了?” 晴娘子仔细看着易百,整个人像是一个石像般顿在原地。过了许久,她才自言自语地说道,“身形很像,轮廓很像。” 但是那张脸一点都不一样。 殿春在心里为晴娘子补充了未尽之言。 在晴娘子发愣的同时,殿春感觉自己腰间的长鞭松了不少。她偷偷将长鞭拿下,后退了几步。 晴娘子收起长鞭,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缠上易百。易百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在晴娘子将手扶上他的脸侧,准备施力的时候,他才抬起眼睛,沉着声音说了一句,“这才是真的脸。” 晴娘子脸色一白,颓然地放下了手。 听见这道声音,她心中已经明了了。眼前这个长相陌生的人的的确确是她的清谲,被她亲手逼死的清谲。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眼前这个比她小了许多的男子从头到尾或许都在骗她。不然,如何解释,那么多年他面对她的时候带的都是一张假面呢? 晴娘子惨笑了两声,后退了一步,“你果然还活着。” 易百说,“你杀那么多人不就是为了引我回来吗?” 晴娘子张了张嘴,最后说,“是。我引你回来,然后想杀了你。” 易百静静看着她,“嗯,所以我来了。” 晴娘子摇头,“不是,你是被小道士捉来的。就算回到了临罕,你也不敢来见我。你一定还有改变身形的法子,不然你来了这么多日,我怎么没有找到你呢?” 易百没有否认,“我不想死,当年我没有死,靠的是我命大。你杀我我报仇,恩恩怨怨全都抵消了。” 晴娘子直勾勾盯着易百,“抵消?怎么能抵消呢?若不是你想要离开我,我必定不会对阮钰痛下杀手,不会强行留下你。你就不会自杀,也不会给我下慢性毒,让我暴毙。”她深情地看着易百,“所以,都怪你。” 逻辑感人。 易百好似习惯了晴娘子这副样子,眨了眨眼,忽然轻笑出声,“我从来没有准备离开你。” 晴娘子楞在原地。x :/ 易百继续说,“我和长老吵了一架,回去就想。我帮尹族脱离你的掌控,算是报了生恩。之后我换个身份留在你身边陪着你好了。” 他看着晴娘子的眼神温柔,他说着说着,脸上的浅笑一滞,落寞地垂下了眼睛。 晴娘子有片刻地失神。 殿春都感觉自己被感动了。 就在这个瞬间,一道寒光一闪而过。易百将一把利刃狠狠插进了晴娘子的胸口中。晴娘子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易百。 晴娘子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里面呼啦啦吹出风,没有一点血从她的胸口中喷出。 晴娘子张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嗬嗬地出着气。她的身子慢慢软了下去,在倒地的最后一刻,她向易百伸出手,想要抓住易百的衣袖。易百保持着捅她刀子的动作不动不动,任由那只手划过他的衣袖,失去生息,永远落在了地上。 晴娘子就是一张画。 她的本体就是她本身。不存在藏在什么隐秘的地方。 看见歧离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殿春瞬间明白了过来。晴娘子本体在何处并不是歧离渊猜到的,这件事,恐怕只有晴娘子生前最亲近的清谲才知道。 铛地一声。 易百手中的刀落地。 易百回头,面无表情地对歧离渊,“易百已经报了国师对易百的救命之恩,那易百就自行离去吧。” 歧离渊点点头,转而看向殿春,向殿春伸出了手。 殿春跑上前去,错过歧离渊的手,紧紧扑进了歧离渊的怀中。她的余光似乎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往晴娘子的房间里跑去。 回去之后,又收到了栖桐的传音符。那个被叠的歪歪扭扭的千纸鹤说,“花灯基本都找到了,但凡寻找到的都用火烧了。” 殿春又跟着歧离渊去了太守府。晴娘子一死,魏太守就正常了起来。他一听是国师到来,殷勤地出府迎接。歧离渊要求他将整个临罕的晴娘子灯都毁灭,他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他有些好奇,“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歧离渊笑道,“也没有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太守点头,“好的好的。”又问,“那那些红伞需不需要禁了?” 歧离渊默了一瞬,最后说,“伞还是留着吧。” 太守点头,将歧离渊和殿春送出太守府,丈二摸不着头脑头脑。不过,在看见街上的红伞的时候,他会有片刻地失神,失神之后他又会陷入茫然之中。为什么,他有一种忘记了什么重要事情的感觉? 殿春站在阳光之下,像往常一样牵住了歧离渊的手。一个小儿从她身边跑过,高声问前面的同伴,“你说的可是真话?” 前面的同伴回答,“真的,真的有人被发现死在了城主府里。城主府不是被封了吗?没有人知道那人是怎么进去的!” 歧离渊握紧了殿春的手,将殿春的注意力拽回。歧离渊微笑道,“我们回都城吧。” 殿春点点头,仰着脸笑,“好。” 临罕的事情似乎真的结束了,就这般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 (那日晚上) 易百缓缓地漫无目的地前行着,殿春似乎扑进了歧离渊的怀中,但是他并不是很在意。自从五年前被歧离渊捡到,他的命就归歧离渊了,于是住在都城,安安分分做着歧离渊的影子。整整五年,他从未离开过都城。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那么长的时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当过清谲,忘了自己姓尹,只会偶尔为以前的事情失那么片刻的神,继续当那个有一百张面孔的易百。 当易百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简单到什么都不用多想。 直到那盏花灯打破了他生活表面的平静。已经过了那么久,那张脸还是一下就撞入了他的眼底,随后他的骨头开始发疼,心口开始发闷,眼睛开始发涩。那个怪异的小摊主将灯笼塞进他的手中,他都没有多少反应。 直到恍恍惚惚回到了院子。易百直直看着那盏花灯,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原来你也没有死,和我一样,原来我们都还活着。” 那笑容,说不清是可惜还是释然。 被埋在记忆深处的那道身影清晰了起来,易百仿佛听见了那声又酥又软的嗓音,看见了那张在发狂时散发着怪异美丽的面庞,似乎又感受到了那双纤手轻轻拨动着他背后的铁索,然后铁索轻轻晃啊晃,晃得他好疼,疼得要哭…… 那个时候她总会趴在他的胸口,恶意地笑道,“疼么,我就是要你疼啊,要你记住,你绝离不开我。” 真的吗? 他会在心里问,然后冷漠地看着那张小脸,直到看到那张小脸变了颜色。 然后,他会莫名开心起来。那种报复的快感,是这五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的,就算在梦里。 五年来的平静生活索然无味,易百险些忘记了他的娘子了。 他喃喃出声,似乎在笑,“你在引我去找你吗?” 章节目录 第38章 第 38 章 易百收拾行囊,离开了小院。这一刻,歧离渊会不会有事来找他已经不太重要了,因为他隐约有种预感:但凡他离开了这里,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多年以前晴娘子死都不会放清谲离开一样,现在的晴娘子多半也不会放他离开。 不过易百并不确定晴娘子能不能认出自己来,自己的这张脸和以前可是一点都不一样。这张真实的面孔,晴娘子从未见过。 到了临罕城门之下,易百仰头看着这座巍峨的城门。记忆中的那个城门被蒙上了风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座城墙变得黯淡了不少。 在即将走进临罕的那一刻,易百突然怯了。他在人群中停住了脚步,最后回头,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给自己进行了易容——没有改变面容,只改变了体型。 准备好一切之后,易百才汇入人流,走入临罕。 临罕的街道上有不少打着红色油纸伞的身影。易百愣在原地,心措不及防一抽。 . 对于晴娘子而言,生命中最痛苦的一日可能就是被掉在城墙上的那一日。那一日,她仿佛流尽了全身的血液,额上的伤口疼得麻木了,鲜血像是小溪流一样,顺着她的面颊上留下来,沉沉地挂在她的睫毛上。那一天,晴娘子的眼前只有红色,世界里只剩红色。 所以,她是不喜欢红色的。 易百知道,却装作一副无知的模样,在晴娘子问他,“你觉得我该打什么颜色的伞?”的时候说了一句,“红色。”x :/ 晴娘子的目光一暗,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又问了一遍,“红色吗?” 易百知道她是想从自己的神情中辨别自己真实的想法。晴娘子很喜欢这样凝视着他,但易百同样清楚,自己是天生的骗子,她怎么都看不透来他一张面皮之下藏起来的是一颗怎么样怪异不可理喻的肮脏心脏。 易百抿着唇笑道,“娘子,叫你打红色的伞是我的一点私心罢了。若是娘子不喜欢,就算了。”他像是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之中,眼睛里的星光一闪一闪,“我的娘最喜欢打伞,喜欢打一把红色的伞,”母亲早八百年就死透了,她不喜欢打伞,更不喜欢打红色的伞。 易百说到这里,偷偷看了晴娘子一眼。果然,晴娘子那张漂亮的面容因为那一句“我的娘”而变得古怪。 易百眨了眨眼睛,眼眶瞬间湿润,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那时候,窗外仅有一抹金色的斜阳,易百心想,斜阳会照在自己那滴纯净的泪水之上,为其缀上一束耀眼的流光,而他,脸色苍白,楚楚可怜。 晴娘子果然无法拒绝他,最后拿着一把红伞,违心道,“我也觉得红色好看呢。” 易百天真地笑了起来,隐藏住心里的一点小得意:看,她多么顺着我啊! 从此晴娘子就开始打红伞。 其实她并不需要用伞来遮阳,因为她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面皮,足够保护她的皮肤不被太阳灼伤。那层面皮是他精心做出来的,那张脸也是他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哪怕是一根眉毛的走势都是他了然于心的最勾人的模样。 晴娘子从来都不知道,早在那个小小少年面色惶恐地捧着一卷画卷递到她的面前的时候,他就安排好了她的模样。x 到底谁才是谁命运的主宰,从来都说不清楚。 . 易百选择了一个普通的客栈住下。 他听说隔壁的巷尾死了人,缀着人群的尾巴,跟去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的脸鲜红一片,周遭的人指指点点,都为这个惨剧心惊不已。易百却笑了出来。他抹了抹自己的脸颊,心想:是不是,当他来到晴娘子面前的时候,晴娘子也会认不出他来,然后亲手揭了这张面皮? 揭了这张面皮的话,清谲能回来吗? 答案是否定的。 那张清谲的脸在他离开临罕的时候就毁了。他那时候背上有两个血洞,揭下那张面皮的手使不上力气,不断地颤抖。他举着那张面皮在阳光下看了看,冷笑一声,将它揉成团梗脖子生生将其咽了下去。 面皮不好吃,咽的时候,他憋出了眼泪,心里也在抽痛。那个时候,他心想:既然晴娘子很快就要死了,那他不如早一步到地府去等她。 在奈何桥边,他一定要把她的那杯孟婆汤给洒了,然后一口闷掉自己的那一碗,拉着晴娘子投生。 他们一定要投做青梅竹马,那个时候,他不记得她了,但是她得全部记得。(_ 就要她独自一人记着。 就得她记着。 然后他爱上别人,让她心痛去吧。 谁叫她在他的面前和别的男人颠鸾倒凤呢?她又哭又笑,像个疯子,而他背上的伤口生生地疼,眼眶发红,看起来像是林间嗜血的猛兽。最后晴娘子弯下腰的时候拿出来一把刀狠狠戳穿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胸口,她光裸美丽的脊背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荧润的光。 鲜血一下子就将整个床铺浸湿了,那种湿腻的感觉蹭在他的皮肤上,一路恶心到心里。 晴娘子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眼中溢满了伤痛。晴娘子双臂攀了上来,用沾着血的指尖描摹他的眉眼,问他,“清谲,你怎么哭了?” 哭了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想:得杀了她。 易百觉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一样,险些丧了命,好不容易上了岸。浑身湿漉漉,喘不过气,感觉要死了。 在都城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他的感情全部寄存在了临罕,在走进临罕的那一瞬间,他取出了它们。他要溺死在回忆里了。真是可笑,若是溺死了,晴娘子不得白忙活一场了? 易百在人群中看见了歧离渊和殿春的身影,连忙低下头让在了一侧。幸好歧离渊和殿春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围观人群身上,没有看见他。 易百回到客栈,恍惚对坐下,那天晚上,歧离渊果然找了过来。 歧离渊看见他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这样什么事情都了然于心的样子真的很令人讨厌。但是他并没有能力反抗,因为歧离渊是掌握着他这条新生生命的人。 歧离渊说,“我记得当时我捡到你的地方离临罕不远。” 这是叫他承认了。 歧离渊又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晴娘子在寻找的少年。” “是又如何?”易百没有否认。 一道拂尘缠在了他的身上,歧离渊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冷,是那种看死人的目光。易百定定看了他两眼,忽然笑了,歧离渊啊歧离渊,那双眼睛和记忆中最熟悉的那一双多么相似,眼前这人并不是世人所见的那么温和善良。 易百觉得有些讽刺。 歧离渊说,“你既然来了,那就说明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见晴娘子了。如此,我用你去换了殿春回来也不算逼迫你。” “那你呢?”易百问,“你来临罕是为了做什么?” 歧离渊笑了一下,将一把刀刃只薄成一线的利刃放在易百的手心,“我当然是来杀她的。” 易百的手心一凉,全身血液都凝滞了。 下一句话才真正将他抛入了地狱之中,歧离渊说,“你也不必有心理负担,她早就死了,你是除妖,叫做为民除害。” 什么意思? 易百睁大了眼睛。 什么叫做……她早就死了? 歧离渊离开的时候易百还没有回过神来,窗外的冷色的明月似乎都在无声的嘲讽他。 . 易百最后还是将那把刀收进了袖子中。跟着歧离渊去了城主府。 时隔多年,再回到故地。易百心中不是没有感觉,眼前的场景过于荒凉了,总叫他决定恍惚。 歧离渊将他收入包罗万象之中。易百一下子坠入一片黑暗,四周什么都看不见,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 易百知道,在交换人质之前,双方总要谈判一番。 于是他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忽然,包罗万象被倾倒了过来,易百向脚下的一点光亮飞快地落去,随后落地。抬眼,他看见了晴娘子。 五年多的时间,足以让他褪去少年的青涩,可是眼前的女子,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根本不像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应该说,她本来就没有四十多岁。歧离渊说晴娘子早就死了,那她的年龄应该固定在了三十六。 永远的三十六,永远的美艳少妇。 可是他会逐渐变老。 晴娘子的眼中出现了迷茫。易百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知道她果然是认不出自己来。明明这是意料中的事情,但是易百却有些生气。 于是易百在晴娘子袭上来的时候告诉她,“这才是真的脸。” 看见晴娘子的脸色脸色一白,颓然地垂下了手。易百的心中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他觉得,此时晴娘子和他之间公平了:你骗了我,我也骗回了你。 正如他所说的那句话,“恩恩怨怨都已经抵消了。” 但是恩怨抵消总让人想到一别两宽这四个字,易百并不喜欢这个成语,所以他将刀送进了晴娘子的胸口,心想:不过这一回,我又欠你了。 章节目录 第39章 第 39 章 铛的一声,匕首落在了地上。易百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一瞬,看着地上慢慢瘪下去的那具皮囊,他的眼睛有点涩。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歧离渊说,“易百已经报了国师的救命之恩了,那易百就自行离去吧。” 歧离渊不可能不答应。 易百觉得自己身上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庆幸歧离渊的心好歹还留有一丝温度,不至于将自己的剩余价值压榨干净。 早在十岁那年,易百就知道什么叫做“怀璧其罪”了。他们尹氏一族,因为会易容术,就算是藏于深山老林之中都会被人挖出来。帝王忌惮这种能力,不惜动用太极军来剿灭他们。 其实早在晴娘子拿着刀来逼他们入府之前,易百就非常清楚了。为了保护他们这一小只队伍离开,其余将近三十口族人都死在了太极军的刀剑之下。 阮钰的父母为其开道,终于让他们最后的八口人离开了都城。那时候,长老看着渐远的都城,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在瞬间加深了不少,他为自己的死里逃生叹息,“终于离开了,终于结束了。” 但是易百在那个时候就知道得清楚,他们是不可能安生的。于是在他看着小金被一刀捅穿了胸口的时候,只是觉得有点讽刺。 长老们明知尹族的能力会招致觊觎,却还大大方方搬进大城临罕。为了什么?不过是希望做一强城之主的座上宾罢了。他们只是没有想到,晴娘子哪里是一个会拥有妇人心肠的柔软女人。 长老们舍不了荣华富贵,又当不了一家之奴。愚蠢又不自量力,尹族所承受的一切皆为果承因,自作自受罢了。 能离开实在是意料之中又无比意外的事情。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不去管身后的殿春和歧离渊在做什么,要去做什么。易百直直走进了那间卧房。推开门,门上的一层灰簌簌地落了下来,易百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眯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想要点灯。x :/ 摸到一半,他愣住了。那么多年,就算桌子上有那么一盏半盏的烛灯,也该干到裂掉了吧。看来是没法点灯了。易百只好去适应这种黑暗。 屋子的窗户上被挂了一层黑色的薄纱,将本来就稀少得可怜的月光拢在了外面。屋中太黑,但是易百熟悉这个屋子里的所有摆设,也不会碰到那些家具。 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加上了一些灰尘的涩味,不新鲜。 易百坐在了床上,脊背贴着墙壁,静静僵直地坐在那里。背后的墙壁上有两个铁环,是曾经挂铁索用的。 易百睁着眼睛只觉得一片茫然,心想:既然四周这么黑什么也看不见,那倒不如闭上眼睛。 一闭上眼睛,他的身子就一颤。恍惚间,似乎有一只柔柔软软的小手轻轻放在他的脖子上,抚了一下,又抚了一下。 易百知道那是从黑纱之下钻进来的风。 如此不够。 于是易百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赤着身子坐在床上。那双“手”攀上了他的腰,一个娇软的“身躯”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随后,开始慢慢流动。那都是风,易百心里发狂地空。 易百知道,听不到那声又恨又怨的“清谲”就不能完美,可哪怕是不完美,他都会意动。只能咬着牙,闭着眼睛,一寸寸放冷自己的身子。 燥热下去了,她也就走了。 其实她早就走了啊,能在城墙上吊一日,身上半数血液都流尽的命硬的晴娘子,终究没有抵抗住他这把抹着致命毒药的钝刀。 天亮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易百这个晚上并没有睡着,眼底下染着淡淡的青色。他疲惫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穿好。 叮咚的一声,床上有一个什么东西被他带到了地上。 易百低头去看,只看见地上静静躺着一个铃铛挂坠。他张了张嘴,痛楚姗姗来迟,剐蹭着他的神经。 他蹲下身,拿了好几次都不能将铃铛拿起来。终于拿起来了,他看着它。铃铛被人摩挲了许多遍,原本金色的漆都斑驳了。易百将其紧紧攥于手心之中,半晌之后才苦笑了一下,叹息,“傻子。” . 晴娘子在武力上能碾压是个易百,但是易百觉得她一直都不聪明。 聪明人怎么会将这个铃铛带在身上? 铃铛的空腔之中放着的可是毒药,无色无味,日日从你的鼻腔之中钻进去,让你身体日复一日地变差却找不到原因。 多年之前的一个晚上,易百静静看着晴娘子的睡颜。尽管在梦中,晴娘子还是不得舒坦,那双好看的眉毛之间夹着疲惫的淡纹。在床下还躺着一个男人的尸体,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到人几乎无法呼吸。 黑暗中,易百冷冰冰看着晴娘子,缓缓伸出了手,覆在了晴娘子的口鼻上。他想:只要现在他用力捂住她的口鼻,不出一会,这个可爱的人就该死了。 可是扑在手心的鼻息软软的,易百觉得很舍不得。 最后他收回了手,重新阖上了眼睛。第二天,他将一个铃铛塞进晴娘子的手心,告诉她,“这是礼物。” 晴娘子定定看着他,忽然皱眉,一把将铃铛摔在地上。叮咚两声,铃铛不知道滚到哪个角落里。她歪着头笑,“丑死了,我不喜欢它。” 晴娘子看都没有看那铃铛一眼,怎么知道它的美丑呢?她分明是在说:我不喜欢你。 易百的眼底晕开一抹墨色,面无表情地回答,“扔就扔了吧,反正也是个垃圾。” 晴娘子恶狠狠瞪着他,猛地扑上来咬住他的嘴唇。易百的胸口被撞了一下,闷哼一声。 晴娘子咬破他的嘴唇之后又会轻轻舔舐着他的伤口,酥麻的痒意一阵一阵摧毁着他用以阻拦感觉的堤坝。某一刻,汹涌的感觉会冲出河岸,他就会像一叶不安稳的扁舟一般,在波涛上沉沉浮浮,找不到自我。 晴娘子的眼睛迷离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看,你我都一样。 只有在垂眼对上地上那个陌生的死不瞑目的男人的眼睛的时候,易百才会猛地清醒过来。一丝丝讽刺的凉意攀上心头,易百好恨啊。x 电脑端:/ 毒死晴娘子未免太过便宜她了。 在此之前,他要亲手拿起刀,杀了她的心。 易百自杀了。 他面若金纸,奄奄一息。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晴娘子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想来是吓坏了。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时候晴娘子竟然为他的“自杀”感到恐慌。 晴娘子着人去请医者,自己慢慢走进了屋子。她冰凉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中气不足地恐吓道,“你别以为死了就能离开我,哪怕到了地府我都能找到你!” 易百艰难地笑了笑,心想:就怕你不来找呢。 医者来了,应易百的要求,晴娘子退了出去。如此,给易百创造了离开的机会。 恢复了一点生息,他就拔了身后的铁索,取了医者的脸,换了医者的衣服,然后推开了房门。 晴娘子焦急地问,“他怎么样了?” 易百低着头,恭敬回答,“已经没有什么大事了,不过郎君说想休息一会。” 晴娘子点头,“好,我就在外面等他。” 什么叫做关心则乱,现在就是了。易百带着一身的血腥味从晴娘子身边经过都没有引起晴娘子的怀疑。他离开得相当顺利。 但是还不够。 老天正巧赠予他了一个饿死在街角的乞丐,他给他易了两层容,一张医者的脸,下面一张清谲的脸,再换上医者的衣服,腰上绑一个石头,沉了河。 尸体拉上来的时候必然发胀发白,哪怕晴娘子在警惕都不能辨别出这个人不是清谲。他要让她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易百背后的鲜血已经将衣服结成了一块,乞丐的衣服很脏很黑,正好挡住了血色。哦,险些忘了给乞丐伪造背部的伤口了。 拖着脚步离开临罕的时候易百感觉自己头重脚轻,走路都走不稳了。所有的感官都像是被蒙了一层雾,外界的刺激飘飘渺渺,看不清楚摸不着。他还有点发冷。 他心想:原来这就是失血过多的感觉啊,真难受。然后他就心痛了起来。 真难受。 那个时候的晴娘子真难受啊…… . 易百是在尹府中自己的房间中找到这个铃铛的,铃铛原本被他挂在了腰带上,不知道怎么掉了下来。 其实到了临罕不久,他就故地重游了一次。见到了晴娘子灯,自然也看见挂在自己房间的画像。 传言有一种秘术:折己寿命以救人。 说得好听,说到底,还不是一种邪术。把已死之人强行从阴间拽回来,所付出的代价哪里是一点寿命那么简单?若晴娘子是妖的话,那就是要她的万千□□在顷刻之间覆灭,只留她一道残影于人间徘徊,轮回必不会收她;若她那时还是人的话……三魂七魄要散去大半,她聪敏不再,眼花耳鸣,下一世必入畜牲道,和他的生世之约恐怕要变成少年含入一鱼片感叹其肉质鲜美。 掀开画像,墙上凹槽中静静躺着一个铃铛。 铃铛并未蒙尘。 易百捡起铃铛。收了起来。 阴间求不到清谲,晴娘子就在阳间求了,于是,他真的来了。 . 易百将那些混乱的记忆都收了起来,重新走出来房间。院子中一片狼藉,和昨天夜里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因为此时光线充足,于是又看起来不同了。 那把亮锃锃的匕首还静悄悄躺在地上,像是在等他。 易百走过去,跪在了晴娘子的皮囊旁边,捡起那把匕首。 他对准自己的胸口,用力将匕首插.了进去。匕首的刀刃全部没入了他的身体,易百又毫不犹豫地转动手腕,搅动匕首,一张嘴,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血色之中,似乎有一只细白的手伸到他的面前,易百笑了笑,说,“等等我,这就来了……。” 院中的四角亭下,似乎有两个身影对坐着,女子嗔怪地看着少年,“你又不让我!” 少年奇怪,“我分明已经让你悔了一十二次棋了。” 章节目录 第40章 第 40 章 栖桐接到了消息知道今天上午殿春和歧离渊会从临罕回来。他想要早早出城相候,又害怕被姬刈顺势缠上,只好在门口等着。 姬刈再怎么找借口都不能跑国师府门口来晃荡。那样太明显,王后肯定能摸清他的小心思。再者,王后给姬刈安排了几个教导人事的宫女,栖桐觉得他不应该有时间来纠缠自己的师妹。 栖桐在厨房里煨了汤,汤在锅里咕噜咕噜滚着。久久不见两个白色的身影从街那头走过来,栖桐又担心自己煨的汤会烧过头,不得不两头来来回回地跑。这个时候他就会无比怨念:为什么歧离渊不愿意买一些下人放在府里? 在第三次回到国师府门口,栖桐看见了歧离渊和殿春。 歧离渊和殿春是骑着马回来的,两个人坐在马上走过来,迎着光,竟然勾起了栖桐心里的一个形容词“一对璧人”。这四个字一跳出来,就将栖桐吓了一跳。 因为师妹是师妹,师父是师父。 不过能产生这样的错觉,也并不奇怪。不知道为何,殿春每次外出一次,那张笑脸就会多娇艳一分。她就像是一朵缓缓盛开的妍丽鲜花一般。而歧离渊本人,看不清年岁,日日年年相貌不变,栖桐甚至觉得自己再多长几年说不定还会老过他。仙人不过如此吧。 歧离渊拉住了马,停在了栖桐的面前,殿春也停了下来。殿春一下从马上翻了下来,鼻翼微微扇动了一下,就要往府里跑去,“什么东西这么香!” 栖桐察觉出她的心思,连忙拉住她,凶巴巴地恐吓她,“不许去!” 殿春撇撇嘴,斜着眼睛看栖桐,“反正都是要进我肚子里的,什么时候喝有什么区别。” 见栖桐的眼底闪过一抹为难,殿春狐疑了起来,凑了过去,直勾勾看着栖桐,“你是不是在厨房里藏了什么?” 栖桐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挠挠后脑勺,“没……” 殿春一点都不信,冲栖桐灿然一笑,逮着栖桐发愣的瞬间瞬间挣开了栖桐抓着她袖子的手,一溜烟溜进府里。 栖桐一跳,伸手去抓。结果,他抓住了一把拂尘。 栖桐有些无语,抬起头看着歧离渊,“师父,你是不是在帮她?” 歧离渊笑,“没有啊。” 个屁!栖桐翻了一个隐晦的白眼,被歧离渊扯着询问了半天学业之后才找到机会去了伙房。不出所料,殿春已经找到了煨在一锅羊肉汤旁边的一小盅银耳雪梨。和旁边的大锅完全不一样,这小盅模样精致,肚子上还长着两只小巧的耳朵。 栖桐就看见站在一边的殿春挑着眉看他,看得他头皮发麻,果然,下一刻,他就听见了殿春捏着嗓子拖得长长的声音,“师兄,这是做给谁吃的呀?” 栖桐干笑两声,“想啥呢,师兄带进宫里自己吃的。”说着,他将银耳雪梨倒进一个米白色上面画了冬梅的小罐,再用专门缝制的袋子将其一装。栖桐将小罐紧紧搂在怀里,“你和师父可以吃羊肉汤,我就先进宫了!” “诶!”殿春一把捞了个空,气鼓鼓地看着,大声喊,“我迟早会弄清楚是谁的!” 栖桐脚步停都不停一下,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歧离渊失笑,将殿春抱了起来,“说不定是在讨好自己的未婚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殿春抱住歧离渊的脖子,好奇地问她,“栖桐还有未婚妻?” 歧离渊笑,“有,赵相家幺女,赵敏惜。” . 栖桐护着怀里的银耳雪梨,从牛车上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 跟着内侍一路往书房走,在经过一个冷宫的时候,他忽然扯住了内侍的衣角,塞了一个银子给他,低声道,“大人行个方便,我去去就回。” 内侍感觉自己手心一沉,一改疑惑,旋即眉开眼笑,“郎君不必着急,奴婢会在这里候着。” 栖桐笑了一下,四下张望了片刻,赶紧向冷宫那头跑去。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瘦弱小宫女正窝在角落里抹眼泪。 栖桐蹲下身,将银耳雪梨往她手里一塞,嘱咐道,“凝雪。找个隐蔽的地方趁热喝了。” 那名叫做凝雪的小宫女飞快抬起头,眼眶红红地像是小兔子一样,她惊讶地看着栖桐,又害怕地看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内侍,“郎君,这……” 栖桐笑了一下,俊朗的眉眼舒展开来,“你之前不是说好奇银耳雪梨是什么吗?这是我专门给你炖的。” 凝雪连连摆手,想要将银耳雪梨还回去,“不行不行,奴婢不能收下。” 破旧的衣服从她的手臂上滑下来,她单薄透明的肌肤上满满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凝雪立马反应了过来,捂住自己的袖口,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 栖桐皱眉,问她,“又是那个女人掐的?” 那个女人代指冷宫中住着的那个宫妃。 凝雪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栖桐看见她的这副小受气包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干脆伸手托着凝雪的下巴抬了起来,“不如我想办法把你要出宫吧。” “郎君把我要出宫做什么呢?”凝雪弯弯翘翘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水,抬眼看人的时候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分外可怜。(_ 栖桐摸着下巴想了想,最后放弃了思考,“先带你离开这里再说。” 凝雪垂下了眼,“还是算了吧……影夫人与奴婢有恩,奴婢不能离开她。” 栖桐猛地站起身,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凝雪,“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念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恩情!再说了,就算她对你有恩,此时你也该还完了。” 凝雪不说话。 栖桐发泄般跺一下脚,又深吸一口气,最后气鼓鼓地说,“好吧好吧,你有情有义,我比不了。” 他蹲下来,定定看了凝雪一眼,低声吩咐,“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的。” 凝雪捏紧了罐子的小耳朵,缓慢地点点头。 在栖桐走远了之后,她才抬眼飞快地看了那个白衣少年一眼。 栖桐刚站起身,就看见了站在站在给自己带路的内侍旁边的楚龄抒。楚龄抒笑开一口大白牙,冲他招招手。他身边的内侍双肩耷拉着,有些局促不安。 栖桐有些明白。楚家乃将门,哪怕是还未真的见血楚龄抒的身上,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一般内侍在他面前都会瑟缩,更别说这个收了栖桐贿赂的家伙了。 栖桐觉得有些好笑,走上前去拍拍小内侍的肩膀,宽慰道,“没事。”又笑嘻嘻地和楚龄抒打招呼。 小内侍发现这两人是熟识的,不由松了一口气。 楚龄抒看了一眼凝雪,低声问栖桐,“这就是你那天帮过的小宫女?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栖桐捶了一下楚龄抒,“想什么呢!我是看她可怜才帮她的。” 楚龄抒揶揄道,“啧啧,看人家可怜,还专门炖了糖水送进来。栖桐公子好善良的心肠哦。” 栖桐瞪着楚龄抒,毫不客气地回怼,“楚将军倒是八卦得似个妇人。” 楚龄抒的笑容不减,一把勾住栖桐,拉近了,低声说,“我倒不介意偶尔做个妇人,不过要提醒你一句:哪怕是最纯净的小白花都得被深宫这个大染缸染黑了。” 栖桐的眼前浮现了经常红着眼睛,瘦小地躲在墙角,用忽闪忽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凝雪,迟疑道,“应该不会吧。” 楚龄抒收起了笑容,又说,“知道近来名声大噪的俞夫人吗?她的长相和一个人三四分相似,”说到一半,楚龄抒指了指那座晦暗的冷宫,“就是住在那里的那个女人。” 栖桐不由自主地回头,原本蹲在墙角的凝雪已经回去了。他只看见发灰发白的高墙,和从墙内扑棱着翅膀飞出的麻雀。 君王总无情,以往再娇艳的颜色都晦涩成了如今的一抹灰。 . 歧离渊说近一段时间不会再离开都城,鼓励殿春去参加一些姑娘们的宴会。殿春去了几次,发现那些姑娘们不是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就是在讨论衣服首饰,可把殿春憋死了。 她托着下巴,一手捏着一块糕点,一边出神想着城外不会铲的雪和府里歧离渊的那匹黑得没有一丝杂毛的高头大马。那匹马一直以来都没有名字,殿春就私下给人家取了一个,叫做夜行衣。x 反正都是和夜色分不开区别的黑。 一群姑娘嘻嘻哈哈地到了殿春的面前,打断了她乱七八糟的思绪。其中一个穿了翠绿色袄裙的小姑娘好奇地问殿春,“姐姐用的是哪家胭脂?衬得皮肤白皙通透,好看得紧了。” 小姑娘笑容宴宴,眼睛又大又圆,生的可爱。殿春搓了搓了自己的脸颊,直搓的脸颊发热,蒸得那层薄红更加艳丽,才回答,“天生的。” 姑娘们都羡慕不已。 殿春听见其他姑娘称呼绿衫姑娘,才知道,她原来就是赵敏惜。 赵敏惜注意到殿春的目光,又抿着唇腼腆地笑了一下。 真可爱。 殿春心想。 章节目录 第41章 第 41 章 殿春觉得,如果栖桐是专门给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炖的银耳雪梨,倒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不过看着赵敏惜一副大方中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样子,殿春心里突然起了一点逗弄之心。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牵住赵敏惜的手,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叫殿春,嫂子好!” 赵敏惜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周围几个姑娘也红着脸,愣了一下,开始打趣赵敏惜。 赵敏惜嗔怪地看了殿春一眼,甩开了殿春的手,转过身子,“谁是你嫂子了?” 看来赵敏惜是知道栖桐的。x :/ 殿春嘻嘻笑了起来。 殿春不喜欢那些姑娘们的游戏,提议要去骑马。在场的没有几个是会骑马的,特别是赵敏惜,好奇地看着殿春,“我只见过家里的哥哥骑过马。” 殿春拍拍自己胸脯,“别怕,我来教你们!” 接着,殿春带着一群花枝招展姑娘哗啦啦回到了国师府。又牵出了夜行衣去了马场。夜行衣昂着漂亮的脑袋,睥睨着那些小姑娘。殿春摸摸它的脖子,嘴角越扬越高。 她的目光一转,落在了赵敏惜的身上。殿春一把揽过赵敏惜的腰,另外一只手扯住缰绳,稍微借力便一跃而起,落在了马背之上。夜行衣嘶鸣一声,半身直立。周围站着的姑娘们惊叫连连,作鸟兽散。坐在殿春身前的赵敏惜的一张小脸吓得惨白,紧紧攥住了殿春的衣袖。 “别怕!”殿春宽慰她。下一刻,夜行衣两只前蹄放下,殿春一夹马腹,它就跑了出去。殿春嘴角抿着笑意,眼睛因为兴奋而亮晶晶的。 风迎面扑来,赵敏惜浑身紧张,紧紧向后靠在殿春的怀里。座下的夜行衣越跑越快,两面的景色急速倒退。x 电脑端:/ 殿春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前的那个娇弱的身躯开始颤抖了起来,不多时,断断续续的哭声就顺着风声传进了她的耳中。殿春一僵,偷偷低头看去,赵敏惜的鼻子红红的,双手紧紧攥着马鬓,已经被吓哭了。 殿春有些不知所措,想要放慢夜行衣。 却没有想到,赵敏惜因为紧张扯痛了夜行衣。夜行衣嘶鸣一声,一跃而起。赵敏惜手一松,白着脸向一边栽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匹枣红色的马从旁边疾行而去,马上那个白色的身影一脚勾住马腹,弯身向下滑去,下一刻,赵敏惜被马上之人勾了起来。 殿春的身后传来一声严厉冰冷的声音,“下来!” 夜行衣的脚步停了下来,在原地走了几步,冲天打了一个响鼻。 殿春脸色一变,立马翻身下马,转过身子。 不远处,站着好几个人,一个人穿着明黄色的衣服,眼睛比上一回见到的又浑浊了不少,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华丽的宫装女人,是君王。君王身后还跟着一群骑马少年,那群被殿春私自带来的少女们聚在一起,担心地往这边看来。而在离君王和那个不知名夫人两步之远的地方的那个遗世独立的身影,分明就是歧离渊。 殿春回头,看向那匹枣红色的大马身上护着赵敏惜的那个少年。栖桐抿抿嘴唇,有些担心地看着殿春。他身前的赵敏惜虽然还没有完全从惊吓中脱离出来,但是苍白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不少血色。此时正低着头,大概是猜到了救自己的人是谁,目光有些飘忽害羞。 殿春竟然还有时间想:这一出英雄救美,可不是要赵敏惜芳心暗许。 耳后又传来了歧离渊冷得掉渣的声音,“跪下!” 殿春不可置信地看向歧离渊,之间歧离渊的眸子中一片冰冷,脸色紧绷,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栖桐轻轻夹了马腹,从殿春身边走过去,他低声和殿春说,“师父生气了。” 殿春咬紧了下唇,一动不动,只是紧紧看着歧离渊。 歧离渊被她气笑了,慢慢走了过来。一甩拂尘打在了殿春的小腿上,巨大的力道一下子就将殿春打倒在了草地上。殿春的膝盖重重砸在了土地上,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响。殿春双手撑在满是凸起石砾的土地上,浑身血液都往脑子里冲,滚烫的血液轰地一下冲上脑袋,又迅速冷了下来,眼眶被刺激出了一层蒙蒙的水雾。 歧离渊还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知道自己有错该罚,但是她就是满心满腹的委屈。殿春死死埋着头,眨眨眼睛,将水汽眨去,挺着腰板一声不吭。 歧离渊冷声问她,“知道这是哪里吗?” 殿春回答,“马场,骑马的地方。” 歧离渊呵了一声,“你只知道这是骑马的地方,不知道这是王宫的马场,都城的马场。你仗着自己是我的徒弟,有几分薄面,没事来马场厮混也就算了。这次竟然还偷了我的马,带着一群柔弱官家小姐到马场骑马。竟然还胆大包天地带人骑马。谁给你的胆量!” 听着歧离渊的声音越来越高,殿春的眼睛还是不争气的落了金豆豆。她用自己的手背擦着眼角,避而不谈有没有胆量这回事,而是闷声闷气地顶了一句,“我没有偷你的马。”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是光明正大牵走的。” “而且人家有名字,我叫它夜行衣来着。” 歧离渊怒极反笑,“殿春能耐啊。” 君王上前一步打圆场,“罢了罢了,小孩子玩闹而已,国师不必大动肝火。” 歧离渊挥挥手,有些烦躁地说,“你自己回府。” 栖桐也向殿春打着眼色,示意殿春赶紧离开。 可是殿春偏偏像是瞎了一般,目光淡淡地从栖桐身上移开,又执拗地看着歧离渊,“我不走。” 歧离渊冷笑着瞥了她一眼,“那你就自己在这里跪着吧。” 姑娘们很快被各府的人接了回去。栖桐一行的骑射课还没有结束,很快也离开了。歧离渊似乎和君王之间有事相商,丢下那一句话之后就和君王走远了。 短短一会,诺大的马场上只有那个白色的小小身影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殿春默默地抹着眼泪,背挺得笔直,暗自下定决定:要是歧离渊不来亲自接她,她就不回去了。 等到夕阳落山的时候,殿春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将重心再次调换了一次,继续咬着牙看着地面。地上出现了一个阴影。殿春欣喜地抬起头,却看见了姬刈。 姬刈蹲下身子,目光中是毫不掩饰地担心。他说,“殿春,你别在这里跪着了。一会就天黑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殿春问他,“我师父呢?” 姬刈叹气,“国师大人早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命令栖桐不许私底下来看你。栖桐想要偷偷来看你,结果就被国师‘请’回去了。你赶紧回去给国师认个错,这事不就揭过去了吗?” 殿春摇头,“我不要。我要等他来接我。” 姬刈蹙眉,软声劝说,“服个软吧殿春,做人太倔很吃亏的。” 殿春抿着唇不说话。她平时也不这样,在晴娘子面前,她该认输就认输该说讨喜的话就说讨喜的话,但是只要那个人变成了歧离渊,她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姬刈看殿春无动于衷,有些着急了,“宫中要下钥了,本殿要离开了,你赶紧回去吧。” 殿春还是拒绝,“我等我师父来接我。” 姬刈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殿春,似乎也动了气,“那本殿就和你说清楚,马场到了时间也该关了,就算是你师父想来接你,他也进不来。” “那就明天。” 姬刈眯起细长的眼睛,冷笑了一声,“女子还是柔弱一点讨人喜欢。” 殿春猛地抬起头,恶狠狠瞪着他,“谁要讨你的喜欢!” 姬刈脸色一变,一甩袖子,“真是不识好歹!” 把姬刈也气走了之后,殿春满心郁气发泄不出去,捡起地上的时候往远处用力扔。每次石头脱手的那一刻,殿春积攒起的力气就会骤然一泄,又变得满心空落落了。 不知道扔了多少个小石头,直到殿春面前的一块草皮都被她掀了起来,平整的土地上被抠出了一个小坑。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被拽下了地平线,天,彻底黑了。 殿春双肩丧气地一松,耷拉下来。过了一会,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越哭越委屈。 哭着哭着,她似乎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前响起。 那声音叹道,“你倒是有理了……” 殿春一边哭一边接道,“我就是有理!我就会骑马打架哪里会那些大家闺秀会的东西啊。说是宴会,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怎么也融不进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分享给她们的游戏,我怎么知道会出意外嘛。我又不是故意害她,赵敏惜那么可爱,还要当我的师嫂呢。我怎么可能害她嘛。师父把我丢在这里,坏死了……” 殿春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更加委屈了。 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拍拍她的背,“别哭了,行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了,白天是我太凶了行不行。” 殿春张开双手,抱着了歧离渊的脖子,一边打着哭嗝,“就是你太凶了。” 章节目录 第42章 第 42 章 殿春紧紧抱着歧离渊的脖子,将埋在歧离渊的肩窝里,深吸一口气,鼻端尽是歧离渊身上清冷的香气。不知道为什么,殿春原本躁动不安的心就逐渐平静了下来。 可是在下一刻,歧离渊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殿春耳边响起,打破了这种让人感觉安宁的平静,“回去关禁闭一周。” 殿春用小拳头捶了一下歧离渊的肩膀以示不满,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歧离渊说到做到,回去就把殿春锁进了房间。殿春扑在门上,凄凄惨惨地恳求道,“师父,这样我会被憋死的。” 歧离渊点头,“就该憋憋你。”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殿春又说,“那我的吃喝拉撒如何解决?” 歧离渊笑了一下,“殿春,我提醒你一下,你是妖。吃喝拉撒这等俗事完全与你无关。” 殿春哀嚎一声。 不管殿春如何不情愿,她关禁闭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在殿春在纸上写下了第一百七十二个“好无聊”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了一阵响动。x :/ 下一刻,一束光从上方落下来,落在了殿春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上面的情景。栖桐正扯着一根细线将一个油纸包放下来。一缕挠人的咸香从头顶的油纸包中溜出来。 殿春冲栖桐招招手,小声道,“丟,直接丢下来。” 栖桐点头,将细线卸下,直接将油纸包丢下来,“这是街上买的烧饼,你垫垫肚子。”说着,他又丢下一叠方方正正的东西,“还给你买了些话本子,解闷用。” 殿春接住烧饼和话本子,仰着头,格外感动,“等我出去了一定报答师兄!” 栖桐笑了一下,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如何报答?” 殿春凝神思考了片刻,提议,“不如我给你打下手,不拘于做银耳雪梨了,什么椰汁桂花糕啊,红豆糕啊,都行。” 栖桐愣了一下,耳朵尖上窜起了一抹红。他点头,“说定了。” 殿春笑道,“说定了!” 栖桐冲殿春笑了笑,忽然他又抬起头往远方看去。飞快扫过一眼之后,他将房顶上的瓦片重新放了回去。头上的阳光被截断,殿春听见外面传来了歧离渊微凉的声音,“栖桐,你不是约了和楚龄抒去骑马吗?” 头顶上传来了栖桐的声音,“对!师父不提醒我我就得晚了,师父再见。”话音落下,栖桐翻下屋顶,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分明是害怕被歧离渊处罚。 一片阴影落在了门纸上,殿春只听见喀拉的一声,接着,房门被推开,歧离渊打开门,看着殿春。 歧离渊的目光悠悠转到殿春放在桌子上那张写满了无聊二字的纸张,眼中掠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歧离渊走进房间,将手中的锁往桌子上一放。 当地一声响。殿春眼巴巴看着歧离渊,问,“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歧离渊笑着反问殿春,“这是关禁闭的第几天?” 殿春蔫了,“……第一日。” 歧离渊点点头,“还有六日。” 殿春干脆一屁股坐在床上,泄气道,“既然还没有到日子,师父就不要来看殿春了吧,省得殿春白高兴一场。” 歧离渊揉揉她的发顶,温声道,“但你今天的确可以出去走走。”歧离渊叹了一口气,“因为你惹的祸,师父不得不跟着你去赵相府赔礼道歉。” 殿春抬起头,有些担心道,“赵敏惜没事吧。” “没有什么大事,但是被你吓了一场,吹风受凉,着了风寒,在屋里躺着了。” 殿春放心下来,过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吐槽,“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么弱不禁风啊。” 歧离渊屈指敲了一下殿春的额头,“知道就好。” 殿春嘶了一声,捂住自己的额头,气鼓鼓看着歧离渊,“师父这样敲我也不怕给我敲出个头疼脑热的?” 望着殿春圆溜溜的大眼睛,歧离渊手痒,又敲了一下,回答,“不怕。” 殿春夸张地诶呦一声。 . 歧离渊和殿春收拾整齐之后才离开了国师府。在屋中闷了一天,一呼吸到新鲜空气,殿春的嘴角就浮起了一抹笑容,大大的杏眼之中也缀满了流光。 歧离渊偷偷打眼看去,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经过下人的通传,一个还未脱下官服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国师大人,小女没有什么大碍。其实那日的事情也不能全怪另徒。” 歧离渊轻轻推了一下殿春,殿春立马上前一步,双手纠结地搅在一起,仰着头看着赵相,“那天是我不好。我私自带赵敏惜去马场是我不该,我更不该在不经过敏惜同意的情况下直接带她骑马。” 歧离渊隐藏在衣袖下的手扯了一下殿春。殿春立马反应了过来,改口道,“不对,就算敏惜同意了和我一起骑马,我也不能在我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的情况下带她进行危险的游戏。” 说完,殿春将歧离渊手中提着的补品往赵相手中一塞,诚恳地请求道,“我很担心敏惜,不知道您可否允许我去探望探望她?”殿春眼角上扬的媚意被她很好的隐藏了起来,从赵相的角度看去,就是一个脸蛋红扑扑眼睛水盈盈的可爱姑娘罢了,只不过这个小姑娘生得有些过分好看了。这么小便是这样,也不知道真正长成以后会是怎么样倾国倾城的颜色。 赵相点点头,温和地笑着给殿春指了路,“从那个连廊一直走下去,看见一间在门口挂了珠帘的房间就是了。到了之后敲敲门,在里面服侍的侍女就会帮你开门了。” 殿春乖巧地点头,迈开步子顺着赵相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有走一会,殿春果然看见了赵相口中的那一席珠帘。细碎的阳光缀在剔透的珠子上,又透过珠子在木门上映了一簇簇羽毛般的白光。掀开珠帘才能敲到门,但其实不需要敲门,珠帘叮叮咚咚响过之后,房门就被侍女打开了。 房间里烧了暖炉,暖气从房中窜出扑了殿春满脸。殿春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和那个小个子的侍女说,“我是来探望赵敏惜的。” 屋中传出了赵敏惜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病意,但好歹精神不错,“进来吧。”说完,她又轻轻咳嗽了一声。 殿春诶了一声,跨过了门槛。 屋中蒸腾着一股暖融融的药味,并不是很难闻。殿春深吸一口气,一垂眼就看见了坐在床上的赵敏惜。赵敏惜的额头上束着一条浅色的抹额,白皙的面庞上出了一层莹莹的薄汗,大概是因为觉得闷热,她将自己的袖子挽了起来,将细细的胳膊直接放在被子上晾着。看见殿春,她显地有几分欣喜。(_ 小个子侍女看见她这个模样,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连忙帮她掖了掖被角,“刚好一些,小姐应该多捂一捂,省得又受了凉。” 赵敏惜没有反抗,只是腼腆地笑了笑,转过头来和殿春打招呼,“你来了啊。我从小身体就比较弱,病来病去是平常事,没有几日就该痊愈了,用不着担心。” 殿春知道赵敏惜是在宽慰自己,抿着唇很是愧疚,“如果我不带你骑马就好了。” 赵敏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低下了脸,脸上飞快升起了一层薄红。殿春没有错过这一点,眨眨眼睛,立马就明白了过来。看赵敏惜这模样,估计是想起了救自己的栖桐了吧。两人虽说早就是未婚夫妻,但是还是互有情谊比较好。 这么说,她在干了一件坏事的同时还干了一件好事? 殿春微微出神。 还是赵敏惜拉回了殿春的注意力,赵敏惜的声音很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平时很喜欢舞刀弄枪?” 殿春觉得她想说的其实是:栖桐是不是会更喜欢会骑马会舞刀弄枪的姑娘? 殿春笑了笑,“我是比较喜欢舞刀弄枪,小时候师兄还非常羡慕我。因为生为一个男孩子,他在骑射课上的表现远没有我出彩。”只不过她的骑射课很快就结束了,栖桐逐渐也变得优秀了起来,“我师兄虽然现在骑射不错,但是还是更加擅长文理。” 话音落在,殿春果然看见赵敏惜的眸子一寸一寸亮了起来。对于她这么以为娇滴滴的大家闺秀来说,舞文弄墨远比学会骑射要简单得多,栖桐更喜欢诗词歌赋对她而言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赵敏惜高兴起来,病去得也快。 听说在殿春探望她后的第三日,她房间里多加的那一个暖炉就被撤下了,房间里的药味也被散了。赵敏惜又可以和自己的手帕交们约会了。 这个时候,殿春还被关在房间里禁闭。 栖桐上一回送来的话本子已经被殿春翻烂了,能吃的糕点也吃厌了。话本子里多是才子佳人的老套路,殿春不信也不喜。看了两遍就改在上面涂涂画画,好端端的故事被改的面目全非。一水的be。 日子本来还可以熬过去,但是殿春出门一次,尝到了名为自由的甜蜜果实,进而念念不忘,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就坐立难安,觉得一刻都难以忍受。 直到第七天,歧离渊终于打开了房门。殿春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阳光,感动得几乎要哭。 章节目录 第43章 第 43 章 这天是个晴天,浅金色的阳光从单薄如烟的云层中漏下来,簌簌铺洒在歧离渊的肩头。他的那一双浅色的眼睛似乎都染上了光,浸透了清甜的暖意。殿春一眼惊艳,二眼印象深刻,三眼觉得自己恐怕要将这个场景记一辈子了。 为了准备开春的第一场宫宴,歧离渊提出要带殿春去街上挑衣服首饰。 镶满宝石的头面,薄如蝉翼的轻纱,哪怕是再贵重的东西,殿春也是想拿就拿。栖桐在一旁看着眼热,酸了许久总算是鼓起勇气走到歧离渊的面前,“师父,我看上一把长刀许久了……”x :/ 歧离渊的眸光淡淡流动,终于看向了栖桐。 栖桐心中升起希冀。 随后他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歧离渊说,“自己买呗。” 栖桐:“……” 事实证明他就不是亲徒弟。 栖桐走到墙角继续一脸哀怨地种蘑菇,歧离渊又捡起来一件衣服递给殿春。羽裳阁的娘子见了,对歧离渊的眼光赞不绝口,“大人的眼光甚好。这条裙子是桑蚕丝制成的。用最新的工艺一层层浸染而成。又请了最好的绣娘在里层修了花鸟图式。你看啊。裙摆摆动的时候,里面的鸟雀就像是在振翅而飞一样,最是灵巧精妙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殿春也喜欢这条裙子,拿了就想去试。 歧离渊拦住了她,笑着和那位娘子说,“照这个版型,用金银丝线混绣一件白芍药花样式的。” 顿了顿,歧离渊又说,“再做一件暗红色的。” 栖桐正了正色,有些疑惑地看着歧离渊。一红一白,一件极其纯净,一件极尽美艳魅惑。也不知道歧离渊这样组合是为何意。 殿春倒是很开心,撒娇般抱住了歧离渊的胳膊,嘴角抿着淡淡的甜笑,眼睛微微弯起一个勾人的弧度。栖桐看在眼里,有些出神,等反应过来才忽然意识到:殿春似乎张开了不少。 殿春胸前的道袍被含苞待放的胸脯鼓了起来,脸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漾开了一抹粉嫩的颜色。他的这位兄妹原来是风华绝代的种子选手。 离开了羽裳阁,歧离渊又带着殿春去了金玉满堂。那是都城最大的珠宝阁,里头金光璀璨,满满都是富贵的气息。 歧离渊一直有钱。 只是不爱给栖桐花罢了。 . 春雪终于消融,都城迎来了第一抹翠色。殿春催熟了一颗花芽,直到花骨朵长出来了,殿春才发现那是芍药花。 只是可惜了,那朵粉色的芍药没有来得及开花就给冻死了。殿春为此唏嘘不已,同伴被偃苗助长,早了花期,最后落得一个惨死下场。唏嘘一会殿春又惶恐了起来。 忽然想起,自己化形化的也忒早了些。 歧离渊觉得好笑,拍拍她脑袋,安慰她,“神血赠予你几百年灵力,灵力和你的魂体融合就不会自然消散。这和你用灵力强行托起一朵花不同。” 殿春抱住歧离渊的腰,可怜巴巴地扬起小脸,“万一我被反噬了呢?” 歧离渊笑道,“师父会救你。” 殿春本来是演戏,但是听见歧离渊的这句话,心就被放进了肚子里,浑身暖洋洋地高兴了起来。 闹完之后,歧离渊又顺便教了殿春几个法术。殿春天赋本来就好,现在已经可以抽出条挂在屋顶,稍微使力就能猛地腾空而起。 虽然她不借力也可以直接腾起,但总是把握不准方向,在撞了几次墙摔了个鼻青脸肿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尝试了。 倒是花藤被她使得越来越好。 殿春稳稳当当站在屋顶,叉着腰得意洋洋看着歧离渊。 歧离渊夸奖她,“正面迎击的时候会有奇效。” 殿春问他,“什么奇效?” 歧离渊回答,“晃人眼。” 殿春看了一眼自己花藤上竟相盛开的花里胡哨的芍药花,默了一秒。 看着殿春凝重沉默的神情,歧离渊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又冲殿春招招手,“下来。” 殿春收起花藤,她明明可以自己将花藤挂在屋顶上,然后滑下来,但是她冲歧离渊张开双臂,“师父接住我。” 不等歧离渊回应,她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远远地看来,屋顶上就像是落下了一片轻轻的白色羽毛一样。歧离渊有些无奈,但还是将这片轻飘飘的“羽毛”接住了。 歧离渊撒开手,想要将殿春放下去。结果,殿春紧紧勾着歧离渊的脖子,脚因为够不着地,在空中一摇一晃的。 歧离渊更加无奈。只道是自己把殿春宠坏了。其实早在他发现殿春宁愿在马场跪一个晚上都不愿意和自己服软的时候,他就知道殿春大概是被他宠坏了。带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注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但是歧离渊意外地不想改变,甚至还有一种想要继续纵容殿春的冲动。 殿春终于放开了手,稳稳当当站在了地上,她扯住了歧离渊的拂尘,将上面白色的须在自己手指上缠了三两圈,睁着大大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歧离渊,“我也想拥有和师父这把一模一样的拂尘作为武器。” 歧离渊笑了,将她作乱的手拿下来,“早给你打造了武器,这几天就能去拿。” 殿春好奇,“是什么样子的武器?” 歧离渊只是勾了勾嘴角,说了一句,“杀人于无形。” 过了几日,殿春才见到了歧离渊口中的这一个能“杀人于无形”的武器。武器用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雕花红木盒装起来,木盒上面雕刻的鸟雀花草图案精致,乍一眼看过去会以为这是用来装什么名贵首饰的盒子。 打开盒子,一捆半透明的白丝线静悄悄躺在红绒布上,白丝线的首尾段绑着一个金属小爪。 殿春奇怪,这圈线看起来和普通丝线无异,甚至看起来更加纤细不结实。 歧离渊将丝线检出来,套在自己的手腕上,“看好了。”只见他催动体内真气,手腕上本来像是腕饰一般的丝线忽然嗖地一下向前冲了出去,丝线一冲出去就似乎融入了背景色之中,除了上面流淌着一层极淡的冰蓝色真气之外几乎找不到它的踪迹。 殿春睁大了眼睛,随后看见,丝线缠住一块石头,金属小爪猛地回绕抓住丝线迅速收紧。一块巨大的石头被瞬间削成了两瓣,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殿春跑上前去看见:石头的截面光滑如镜面一般。 如果刚刚丝线缠上的乃血肉之躯,到底会发生什么不想也能知道。 这个武器意外地强悍。 歧离渊说,“这线叫做蝶绫,是幻蝶化茧的时候吐的丝线。虽然它只是一根丝线,但是比一般金属都要结实。两头的金属小爪是玄铁做的,抓力很强。”当然,为了好看,两个小爪上还嵌了两簇流银。 殿春心想:这个武器从头到尾都写着守陵镇特色。 歧离渊将丝线交到殿春手里,“试试。” 殿春学着歧离渊的样子驱动了自己的妖力。蝶绫像刚才一样冲了出去,但是这一回,细线外流淌的灵力就变了颜色。一阵大作的粉光之后,妖力开始开花。不一会蝶绫上就长满了大朵大朵妖娆的芍药花。斩断石头收回丝线的时候,妖力开出的芍药花又化为了飘渺梦幻的粉色烟雾。一招过后,空气中浮着一股经久不散的淡淡微甜花香,熏得人都有几分醉了。 殿春:“……” 歧离渊:“……”x 电脑端:/ 过了一会,歧离渊提议,“你试试收敛一下自己的妖力,不要这么外放。” 殿春又试了一次,没有什么很大差别,除了开的那几朵花看起来有点蔫。 歧离渊疲惫地揉揉眉心,“算了,你还是张扬着来吧。多少还能晃晃眼。” 殿春将蝶绫缠在自己的手腕上,丝线自己开始缠绕在了一起,最后变成了一条极细的腕绳。歧离渊皱眉思索片刻,上前拿住了殿春的手。殿春的指尖在金属小爪上轻轻一蹭,一串血珠就从透明的皮肤之下冒了出来。蝶绫吸满了血,表面更加光滑了一些。隐隐的血色在半透明的蝶绫内缓缓流动,带着一种诡异的美丽。 殿春再将蝶绫放出去了一次,这一回,原本浮动在蝶绫表面的淡粉色妖力中漾开了一层朦胧的血色,空气中的甜腻更重。 歧离渊叹气,“这样竟然更加适合你一点。” 歧离渊又教殿春将蝶绫炼化成了自己的本命法宝。当炼化完成了之后,殿春明显感觉到蝶绫和自己之间的联系更强。在使用的时候也更加容易操控。 殿春指着歧离渊的拂尘问他,“那师父你的拂尘也是本命法宝吗?” 歧离渊反问,“你见过谁家的本命法宝是一月一换的?” 殿春回忆了一下。虽然歧离渊的每一把拂尘都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其更换频率比她身上的道袍还快,国师府的后院中甚至还专门设立了一间用来存放还未来得及处理的拂尘的库房。 歧离渊又说,“我不喜欢依靠外物。就是一片叶子也可以成为我的武器。” 说着,他就随手摘下了一片草叶,直直掷入了墙壁之中。露在墙外的翠绿的叶尾在空气中震颤了两下,软软地垂了下来。 殿春也学着歧离渊的样子丢了一只花枝出去。 丢的时候,殿春的手一抖,花枝偏离了原定路线。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栖桐捂着自己的脸从走廊中走了出来。 栖桐一手捏着花枝,一只手捂着被划了一道红痕的脸颊。 他黑着脸打量着院子中的两个人。 殿春迅速转头,冲歧离渊不赞成地微微摇头。 栖桐遂控诉地看向歧离渊。 歧离渊:“……” 章节目录 第44章 第 44 章 歧离渊被两个活宝弄得很是无奈,忍不住扶额长叹一声。 栖桐怨念满满地看了歧离渊几眼,终于反应了过来,说了一句,“好你个殿春!”就缠斗上去。 殿春眼睛一亮,但她好歹知道自己不能拿蝶绫和栖桐比划,干脆催生出了花枝。绿色的花枝咻地一下向栖桐冲出去,然后在虚空中甩出了一个大大的弧度,眼见着就要落在栖桐的身上。 栖桐丝毫不惧,手按住刀柄,一把拔出,几道刀光过后,殿春的花枝碎了一地。当下,殿春的眉心就是一蹙,做西子捧心状哀嚎一声。 栖桐神色大变,立马把手中的长刀一丢,手足无措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殿春一跃而起,直接将栖桐扑倒在地。扑通一声闷响,栖桐屁股着地。他憋红了脸,忍着疼,对还趴在自己身上嬉皮笑脸的殿春怒目而视,“你这是耍阴招!” 殿春拿指尖戳戳栖桐的酒窝,纠正道,“这不叫耍阴招,这只是小小骗了你一下。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好骗。”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格外欠打。 歧离渊一把将殿春拎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拉了栖桐一把,话是对殿春说的,“别闹了。你师兄应该有事情要告诉我。” 栖桐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摆,神色严肃了些,“师父,影夫人复宠了。” 歧离渊的目光动了动,“怎么回事?” 殿春站在两人旁边听了许久,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 . 影夫人本来是王上的宠妃,风头一度压过了王后。但是在短短一年之后,她就因为触怒王上被关进了冷宫。那件事情过去许久了,影夫人三个字早就被宫中的人丢到脑后。 可是在不久之前,一位姓俞的宫女忽然得到宠幸,一跃成为夫人。王上没有给她名号,而是延用原姓,称俞夫人。宫中的老人都发现,这位王上的新宠竟然和影夫人有三四分相像。 大约是听多了风言风语,俞夫人按捺不住,亦不情愿成为他人替身,遂率人直接破开了影寒宫禁闭了近十年的大门。她如此大胆不过是仗着君王的宠爱。 可是事情终不能如俞夫人愿。影夫人虽入冷宫,不得见君王面十年之久,但是君王却从来没有想起来摘掉她的位份。到底是王上忘事不记得将她的位份摘去,还是王上舍不得如此对待她,根本就说不清楚。俞夫人想不明白这一点,贸然举动必定会深受其害。 那日,俞夫人带人为难影夫人,却引来了君王。只道那时的影夫人脱去一身华服,身着素裳,受时光优待,脸上不见任何岁月痕迹,反而较多年之前沉淀了几分从容。自是宫中少见的淡然模样。她淡淡将赶来影寒宫的君王一扫,就将君王一把拽回了十年前。 人越老越爱回忆从前,就算是君王也不能免俗。 当下,君王就决定恢复影寒宫以往荣宠,将冒犯影夫人的俞夫人降一位份,罚闭门思过。 . 栖桐问歧离渊,“师父当年可见识过影夫人这号人?”他的眼中带着些忧色,小心翼翼看着歧离渊。 其实殿春并不知道栖桐为何要担忧。甚至,她也想不清楚栖桐干嘛要关心一个宫妃的复宠,栖桐乃外臣,后宫的那些事情实在是和他没有什么干系。 歧离渊眉心松开,右手食指和拇指捻住拂尘,轻轻转动了一下,“一面之缘,只知道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这就又矛盾了。若真的是一个聪明女人,为什么她当年会惹得君王大怒,跌入冷宫呢? 栖桐显然没有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有些失落地离开了。歧离渊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直到殿春拽住他的衣袖,晃了一晃,“师父?你在担心什么?” 歧离渊笑了笑,“影夫人是王上在民间遇见的一位普通女子,有几分颜色,样貌不如王后出彩,吸引人的主要是她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眸子。说简单一点就是,她似乎丝毫不在意君王的宠爱。” 顿了顿,歧离渊继续说,“影夫人遭君主厌弃的原因一直没有人真正知道,宫中传来传去也不过是一些流言。当时在场的人也被君主下令全部绞杀了,其中不乏影夫人亲信。据说,影夫人被'请'出来的时候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没有和君王求饶,而是回头冷冷看了王上一眼。” “你觉得栖桐刚刚的讲述说明了什么?”歧离渊转而问殿春。 殿春思索了片刻,回答道,“影夫人复出,会再得宠幸。” “影寒宫的牌匾早被卸下来了,宫中荒凉的院子那么多,怎么俞夫人就那么熟门熟路找到了影寒宫?是谁将影寒宫位置告诉她的?影夫人算是王上心头的一根刺,自她进入冷宫以来宫中并无人敢肆意议论她的名号,又是谁把她的存在挑到了俞夫人的面前的?还有……你觉得这么一个离开的时候对王上充满怨恨的女人复出是为了以前就不在意的恩宠吗?” 殿春恍然大悟,连连摇头。 歧离渊勾起唇角,眸光渐冷,“所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幕后之人的动机我们现在还看不清楚。” 殿春皱眉,“这件事会影响到前朝吗?” 歧离渊敛起了眸中冷光,“或许会,或许不会。” 殿春想了想,又说,“原来栖桐如此深思熟虑。” 歧离渊嗤笑一声,“得了吧,他压根就不知道那么多内情。他恐怕担忧的另有其事。” . 栖桐的确不是在担心影夫人的复出对朝内朝外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只是在担心一个人——凝雪。 他得不到凝雪的消息已经许久了。 又看见影寒宫的宫门打开,里头金碧辉煌,一箱一箱的赏赐都在往宫里搬。 稍微打听了一下,栖桐才知道影夫人的事情。能想到,在冷宫时就服侍在影夫人身边的凝雪大约也就升了职。但是栖桐反而更加担心了起来。 影夫人不得势的时候就如此跋扈,要是得了势,岂不是更加嚣张?那凝雪的日子会不会很难捱?可是担心终究无用,他可以轻易接触到一个被厌弃于冷宫之中的宫妃的小侍女,却难以见到一个宠妃的侍女。 栖桐愁了起来,一个人坐在酒楼里喝酒。街上走过了一个骑着马的青年,青年抬头看了一眼,冲栖桐挥挥手,笑了一下,一口白牙亮晃晃的。 不一会,青年就进了酒楼,和栖桐坐在了一起。 楚龄抒拍了拍栖桐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唉声叹气的。” 栖桐又闷了一口酒,“不知道凝雪过的怎么样。” 楚龄抒抬眉,“你要是乐意,把她从宫中要出来也不是不可,想来这个面子,王上还是会给国师的。” 栖桐瞪他,“不行!这样把她当成什么了,我想等她出宫再说。” 楚龄抒皱眉,有些不赞成地看着栖桐,“你不会是想将她娶为正妻吧。” 栖桐坐直了身子,“不行吗?” “行,但是不合适。” 栖桐指指自己,“你别看我现在是国师首徒,又是太子伴读,看起来风光的很。但是我心里清楚,我也就是是一个农民的后代,若不是靠上了师父这棵大树,我连娶凝雪都不够格。”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楚龄抒说,“你是担心国师会厌弃你?”又摇头,“我觉得不会。” 栖桐推了楚龄抒一下,“说什么呢你!我师父当然不会抛下我不管,我的意思是,对我而言,身份什么的,不重要。”x 电脑端:/ 楚龄抒皱眉,“若她真的是爱慕你,那我也就不管了。可万一不是呢?” 栖桐听见自己最好的朋友这样说自己的心上人,有些不高兴了,开始一声不吭喝闷酒。 楚龄抒将栖桐拿起酒杯的手按了回去,栖桐不满,抬眼,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严肃。栖桐心下不安,也就放下了酒杯,不再喝了。 楚龄抒说,“或许过不了多久,北方就有战事了,我可能要离开都城。” 栖桐愣愣看着楚龄抒,“你要戍边?” 楚龄抒笑了,“父亲腿不好,祖父年纪大,楚家军也该交到我的手里了。” 他又说,神色无比的认真,“说戍边也行,但我更愿意说自己是去当将军的。”他朗笑着与栖桐碰杯,“栖桐,待我归来再聚。”x 自听见楚龄抒这则消息之后,栖桐的大脑就一片空白,直到楚龄抒又骑着自己的宝马离开了酒楼,再到他恍恍惚惚回到了国师府。 站在热闹的街道之上,栖桐忽然有些难过。歧离渊带着殿春东跑西跑,他天天要进宫,真正算起来,他和楚龄抒呆在一起的时间更多。楚龄抒为人光明磊落,又爱护同伴,在栖桐心中一直都是兄长的形象。 但是楚龄抒在说自己即将接管楚家军的时候的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栖桐又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想到最后,栖桐长舒一口气,本该如此。楚龄抒就该是在疆场上驰骋的少年将军。 章节目录 第45章 第 45 章 楚龄抒没有参加开春的那场宫宴就离开了都城,栖桐专门将他送到了城外十里亭,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蔫蔫的。 就算是殿春在院子里和他打招呼,他都只是掀了掀眼皮。 第二日便是宫宴,名百花宴。影夫人盛爱海棠,君王便专门将整整一个花园都种满了海棠,这几日正好是海棠花盛开的时候,满园的海棠,层层叠叠压满了枝头,一眼望过去如胭脂点点,美极艳极。 殿春穿上了那间白芍药的素白襦裙,眉间点了一点鲜红花钿,白腻的耳垂上嵌了一颗圆润的月光石,从牛车上走下来恰迎风而立,裙襟飘飘,似要随风而去。 殿春的艳色比几月之前更盛。 歧离渊轻轻侧身,悄无声息地帮殿春挡住了大部分目光。 园中的赵敏惜一眼就看见了殿春,在原地轻轻一跳,飞快向殿春跑来。跑近了,她才看见站在殿春身边的栖桐,一张小脸迅速染上了海棠的颜色,脚步一收,局促了起来。 歧离渊冲殿春点了点头,殿春才开心地挽住了赵敏惜的胳膊。走了几步,殿春揶揄,“你这是走,还是挪啊。”(_ 赵敏惜欲彰盖影地将头扭回来,目光心虚地闪了一下,“好不容易见到你,我开心嘛。” 殿春挑眉,“应该是还不容易见到了我师兄,你开心至极,还不舍得离开。”她将赵敏惜的手褪下来,“这样吧,你去和我师父师兄坐男宾席,我自己过去就好。” 赵敏惜娇嗔地瞪了殿春一眼,又重新挽上了殿春的胳膊,“你可别想摆脱我。” 殿春见赵敏惜真的要着急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收获了一枚粉拳。 . 海棠园中有一条蜿蜒人工小溪,细的成年男人一只脚就能迈过去。这条小溪做了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分界,这头是男宾,从两步就能走完的小拱桥上走过去,就到了女宾的地方。 女宾这一侧的亭子上都垂了珠帘或者纱幔,帘后影影绰绰,大抵是一些贵妇人。未出阁的少女大多利用这次机会,走出了亭子,有意无意地往那条小溪靠近。 姬国的女子虽不要求足不出户,但是像这样能结交到同龄异性的机会也没有多少。故而少女们看花的少,偷瞄河对岸的多。百花宴说到底,不过是一场都城贵族圈的相亲宴罢了。 不过这些殿春都不是很感兴趣,她凑到赵敏惜的耳边,低声问,“影夫人在哪座小亭里坐着?” 赵敏惜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片刻,给殿春指了一个方向,“在那,夫人喜静。刚刚有不少贵妇人想要上去和她结交,都被里头那个宫女请走了。” 殿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在海棠花深处立着一个碧瓦六角亭,亭侧均垂下薄纱,四周站着四五个宫女。 一个窈窕的身影映在薄纱之上,一阵风过,薄纱掀开一角,殿春措不及防撞入了一双沉静的眸子之中。 见殿春在好奇地打量自己,影夫人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眸中漾开一层淡淡的诧异。就是这层诧异,都极快散去了,她并不把眼前的事物放在心上。 早早听歧离渊说影夫人长相一般气质特别,此时所见,才知道什么叫做非一般的浅淡。就算是穿了一身华服,她垂眸端坐在亭中,都像是世外之人,既融不进这万千花色之中,也融不进暖色人世。那副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冷淡模样,也不知道君王捂不捂的化这块冰块。 殿春并不意外影夫人是这副样子。叫殿春比较意外的是影夫人身边跪立的一个宫女。 那个宫女直直看着她,就像是在薄纱掀开之前就一直透过那层雾似的白打量着自己一般。她骨骼纤细,一双大眼睛长在有些苍白的面孔上,虽然好看,但是总给殿春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远不及身边的赵敏惜可爱。 殿春眨眨眼,等纱幔再一次掀开的时候看过去,那个宫女已经收回了视线。殿春有些疑惑,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赵敏惜伸手在殿春的眼前晃了一晃,“看啥呢?”x :/ 殿春收回视线,“没,我们回去吧。” 跟赵敏惜往回走,远远就听见了少女们吟诗的声音。殿春开始头疼,扯了个笑容和赵敏惜告饶,“不如你去和她们玩,吟诗作对我可做不来。” 赵敏惜有些犹豫地看着殿春,最后下定决心,又有些不舍地看看那头,“那我也不去了。” 殿春知道,在这里吟诗“一不小心”就能传出个才名,对未来婚嫁很有助益。赵敏惜能下定决心舍了这个机会不能不使殿春感动,尽管她清楚对方多半是为了栖桐。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殿春决定给赵敏惜创造和栖桐接触的机会。 虽然从来没有人说男女不可跨过那条小溪,但是大多数少男少女因为害羞或不好意思,连打量对岸的视线都隐晦,别说直接走到对岸去了。 殿春的举动吸引了大半目光。赵敏惜被殿春吓了一大跳,踟蹰在原地一步都不愿意迈出去。殿春回头看她,她冲着殿春连连摆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殿春还想用力,却感觉肩膀上一沉。抬头,发现是栖桐。栖桐瞥她一眼,“别强人所难。你当谁都像你一样,疯疯癫癫不似个姑娘。” 赵敏惜的看着栖桐,脸上飞快飞起一层薄红。 栖桐倒是没有怎么注意赵敏惜的神情,拉着殿春就准备走,走之前,他礼貌性地向赵敏惜笑了一下。赵敏惜晃了一下神,就放殿春离开了。 在原地站了半晌,赵敏惜才拍拍自己的脸颊,强忍着弯起嘴角的欲望,提着裙摆小步跑了回去。 男宾这头和另一边很不一样。少年虽然也有聚群在岸边讨论诗词歌赋的,但是还有不少在玩投壶。一有人投中,人群中就会发出一阵欢呼声。 箭终于被传到了姬蕴的手中。他拿起箭眯着眼睛瞄准壶口,往前一掷,箭尖击打在壶口边缘,弹了一下,落在了旁边的草地上。众人发出失落的叹息声。姬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箭递到了姬刈的手中。 回过头的时候,姬蕴对上了殿春的眼睛。他的目光微微一动,扯了一下自己兄长的衣袖。姬刈随手将箭掷出,疑惑地转过头,这一眼,他就楞在了原地。 姬刈的眼中只落了殿春一个身影,满园春色都成了她的陪衬。 掷出的箭在壶口打了个转,当啷一声入了壶。众人欢呼,复又被姬刈的失态吸引了目光,看了过来。 殿春目光在在场的人身上一扫,直接将姬刈手中的另外一支箭取了过来。她手抵住自己的下巴打量了一会远处的壶,将箭直直往空中一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支箭升至半空,只见那支箭在虚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直直落进了壶中,这一回,箭没有碰到壶口,只有一声清脆的铛。 姬刈笑了起来,眼底漫上了一层暖意,“你真的越来越厉害了。” 姬蕴不动声色退到了一边,给殿春让出了位置。栖桐挑眉,赶在殿春前面,一步迈了过去,拱手道,“殿下好。”随后大剌剌站在了那里。 姬刈扫了一眼栖桐,嘴角微不可察地下压一分。随后他站起身来,对殿春说,“早些时候我酿了一些果酒,这回正好拿了出来。还未开封就能闻见香气,想来味道不错,不如我拿几瓶给你试试?” 殿春点头。 姬刈刚走一步,就看见一只手挡在了自己的面前,下一刻,另一只手握住了那只手的手臂,将它拽了回去。 姬蕴拿着栖桐的手,和栖桐大眼瞪小眼。栖桐立马反应过来,怒目圆睁,姬蕴的脸上迅速漾开灿烂的笑容,赶在栖桐开口之前说,“你看,那人投壶投得多好啊。” 转眼看去,刚刚投壶的那个少年箭脱了手,掉在了离壶一米远的地方。 姬蕴面不改色地感叹,“很厉害啊。”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姬刈就带着殿春在人群中绕来绕去,走到了海棠园的外沿。那里有他的位置,桌子上的确放了小瓶,正如姬刈介绍的那样,远远地,殿春就闻见了一股淡淡地甜香,那股味道让人的口腔不断地分泌唾液,挠着人心里痒痒的. 姬刈拿起其中一罐,抽掉上面的绳,起塞。在木塞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清浅的甜香冲进了殿春的鼻子里。殿春眼睛都亮了,舔了一下下唇,端端正正坐在了桌子边上,翘首以待。 姬刈忍笑,递给殿春了一个白玉小杯,然后将瓶中的酒液倒入杯中。殿春抿了一口,拖长音调愉悦地嗯了一声,“有一股水蜜桃的味道。” 姬刈也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饮下,半眯着眼睛,“我拿进贡的水蜜桃酿的。” 随后又打开另一瓶,“再试试这个?” 殿春尝了一口,“很是清冽。” 姬刈笑着说,“这是青梅酒。” 说完,他又直直看向了殿春,眼睛中藏着一抹看不清的颜色,“喜欢的话,我以后多给你酿?” 殿春下意识点头,头点到一半猛地反应了过来,连连摆手,“我怎么能让你天天给我酿酒呢。” 姬刈勾起殿春落在额侧的碎发,轻轻别在了殿春的耳后,眼中晕开了一抹迷离的醉意,“别人不可以,但是你可以啊。”如同诱惑一般,他低声说,“只要你点头。” 姬刈的指尖蹭过殿春的耳垂的时候,殿春的心跟着猛地一跳。 章节目录 第46章 第 46 章 姬刈逐渐靠近殿春,殿春只感觉自己瞬间被他身上的那股气息包围。除了像以前一样觉得这股气息舒服好闻之外,她还有些忐忑。 因为盯着自己的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暗流涌动,紧紧摄住她的目光会让她想到山野中的猛兽,仿佛姬刈在下一刻就会亮出自己挂着涎液的利齿。 幸好一阵骚乱及时解救了殿春。 姬刈的眼中漫起了一抹愠怒,撑起了身子,看向了发生混乱的地方,“怎么了?” 殿春立马站起来,想要趁机逃跑,“我想去看看?” 最后,姬刈还是陪着殿春去了。人群自动给姬刈让开了一条路,殿春又一次见到了影夫人。x :/ 影夫人站在碧瓦小亭之中,脸上不见喜怒。 听见脚步声,她抬眼淡淡扫了殿春一眼,继续看向跪在碧瓦亭外的两人。再看那两人,殿春心里咯噔一下。其中一个是影夫人身边的宫女,另一个赫然是她的师兄——栖桐。 歧离渊覆手站在栖桐的身后,神色也是淡淡。虽然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目光甚至没有相触,但是殿春无端感受到了一股剑拔弩张的压迫感。 姬刈皱了一下眉,拉过了姬蕴,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姬蕴飞快看了一眼殿春,回答,“栖桐冲撞女宾。” 一抬眼,他果然看见殿春在瞪他,姬蕴摸了摸鼻子,站到了一边。 影夫人终于开口,声音如玉石相击,尾音微微下沉,让地上的宫女一颤,“凝雪,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她叫凝雪,皮肤的确如雪一般白。 凝雪抿着唇不说话。还是栖桐先开口,他抬头,坦坦荡荡直视着影夫人,“是我来找凝雪的。” 歧离渊皱眉,但并没有阻止栖桐的举动。 听见栖桐的话,影夫人将桌子上的一枚香囊一把甩到了凝雪面前,“那这个又是什么?” 只见那个香囊上绣了兰花,抽绳的尾端串了一颗红豆。 栖桐捡起香囊,依旧替凝雪答了,“是我要求她做了送我的。” 影夫人忽然一拍桌子,“本宫在问你话吗?凝雪,你自己说。” 凝雪猛地跪伏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表,颤声道,“夫人,对不起……” 影夫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冷冷说道,“按理说,宫中的人都属于王上。外臣和宫女私下……”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歧离渊笑着打断了,“那又有何妨,我替栖桐将这小宫女要来不就好了。” 影夫人抬眼,静静看着这个笑盈盈的男人。歧离渊的眼底并无笑意,面上浮着的那层笑也冷得吓人。 影夫人很快收回了目光,“国师既然都这样说了,凝雪,还不谢恩?” 凝雪赶紧转身,对歧离渊连连磕头,“谢国师恩典。” 歧离渊的拂尘一甩,勾起栖桐,看都不看地上的凝雪一眼。倒是栖桐心疼了,连忙弯腰扶住凝雪,凝雪站起身的时候脸色一白,险些跌倒在栖桐的怀里。她白皙的额头上明晃晃的一抹红痕衬得她愈发楚楚可怜。 人群中有一个人跑开了。殿春一看,发现是赵敏惜。小姑娘抹着眼角,似乎是哭了。 闹剧结束了,人群开始慢慢散开。虽然知道不可能有人会挤到自己,姬刈还是下意识地将殿春拉到自己身侧,伸手挡住了人流。殿春脚下一个没稳,扶住了姬刈的胳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歧离渊就是在这个时候转身的。他看着殿春的目光微微一动,走上前来,将殿春拉回了自己身边,“替殿春谢谢殿下。” 姬刈点头。 殿春立马拉住了栖桐,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凝雪,有些担心地问他,“刚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栖桐垂眼看着凝雪,目光温和,“凝雪来找我,不小心惊动了旁人,”说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皱眉,“只是这个结果委屈了凝雪。” 凝雪柔声道,“不委屈。” 殿春看不得他们俩个情深意切的模样,在她眼里凝雪就是那个抢了赵敏惜未婚夫的可耻插足者,栖桐就是欺负了赵敏惜的狗男人,“栖桐!我不许你和她在一起。” 栖桐只觉得殿春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好笑,揉了揉殿春的脑袋,“我又不会忘记你,永远都会当你的好师兄。” 殿春一把将栖桐的手拍掉,用了十成的力气,声音大得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殿春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栖桐发红的手背,声音终于软和了一点,“你和别人有私情,不是对不起你的未婚妻吗?” 栖桐诧异,“什么未婚妻?” 殿春见栖桐脸上的惊异不似作伪,惊讶道,“你竟然不知道?师父没有告诉你吗?”一回头发现歧离渊早就不见踪影了。 发生了这档子事情,接下来的百花宴殿春没有什么心思玩乐了,等到了时间赶紧打道回府。 只不过宽敞的牛车中多了一个人。凝雪安安静静跪坐在角落里。歧离渊晚一步到,一掀开车帘,脸色就沉了一分。 他一掀衣袍坐在了殿春身边,不欲搭理栖桐。 栖桐却像是没有看懂歧离渊的脸色一样,直直看着他,开口问道,“师父,殿春说你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可当真?” 殿春也隐晦地打量着歧离渊的神情。虽然婚姻本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但是好歹会告诉自己子女一声,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栖桐什么都不知道。 歧离渊平静地回视,“你八岁时定下的,本来这几日就要告诉你。”他冷冷勾了一下唇角,“不过我想大概不必了,指不定明日你就要成为都城同辈中唯一一个被女方退亲的人。” 他的目光在凝雪的身上一扫,“还选了一个这样的女子。” 栖桐很想反驳“凝雪有哪里不好?”但是话噎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因为他从这个他从小敬重到大的师父的眼睛里看见了失望。 歧离渊又说,“明日你多半也不必入宫伴读了。” 栖桐的唇抿成一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师父,我愿意去边关找楚龄抒,入军。”x 歧离渊沉沉看了栖桐一眼,最后回答,“可以。” 没有等到第二日,宫中的御旨就下了下来,言栖桐德行有失,剥夺其做太子伴读的资格。宣读旨意的内侍拖着长长的音调将最后一个字念完。黄卷卷轴轻轻一碰那那一刻起,国师府再无人可能成为下任君主近臣。 栖桐被安排至边关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殿春只清楚,他去了边关会直接找到楚龄抒,由楚龄抒安排进入楚家军。而从宫中带出的凝雪,大抵会跟在栖桐身侧。 殿春问过栖桐,“你可记得你在马场救过的那个姑娘,她就是你的未婚妻赵敏惜。” 栖桐想了想,摇摇头,淡淡笑开,“当时就没有怎么注意,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估计明天开始我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只能祝愿她寻得良人。” 走之前歧离渊给栖桐算了一卦,算完之后歧离渊将卦签收入掌心,五指稍稍一用力就将木签碎成了粉末。 歧离渊松开手,木屑被风瞬间卷到了地上,他的目光看向北方的天际,过了许久,才喃喃了一句,“大凶。” . 第二日下午的时候,赵敏惜敲响了国师府的大门。殿春那时候正坐在廊下打坐,头顶上的风铃被卷的哗啦啦响。听见拍门的声音,她立马睁开眼睛,拍拍衣摆,站了起来。 一打开门,殿春就看见了一双核桃般的眼睛。赵敏惜一下子扑了进来,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你师兄怎么样了?” 殿春扶住她,“你是想要退亲吗?”她理解地点点头,“这事情的确是他的不对,不过他之前并不知道他和你的婚约,要是知晓,大约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赵敏惜摆手,“我不是来退亲的。昨天和父亲母亲商量了一个晚上,我父母本来想将这门亲事退掉,但我不愿意。这次来就想问问,他到底如何打算。”说完,她的眼中升起期冀,似乎希望殿春能破格带她去和栖桐谈一谈。 殿春有些为难,她看着赵敏惜发红的眼眶,根本不敢将栖桐的原话转述给她,只能说,“他大清早就出发去边关了,他会入军。” 赵敏惜眼中的光暗了下去,她定定看着殿春,半晌后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那麻烦你告诉他,我不会等他归来的。” 殿春有些不忍,“……何必?” 赵敏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眼中是殿春从未见过的柔情,“本来我对嫁给什么人并无多大所谓。只是那日在马场见到了栖桐,忽然觉得他就是我心底最希望的夫君的模样。再看别的人,都觉得不好了。” 她冲殿春笑了笑,语气稍微轻快了点,“说不定你以后也会遇到这种人。” 殿春呐呐不言,什么劝赵敏惜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只好抱了赵敏惜一下,“我会帮你好好监督我师兄的。” 赵敏惜点头,诚恳地说,“谢谢你啊。” 送走赵敏惜之后,殿春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苦恼了起来。离开的时候栖桐小心翼翼护着凝雪,显然对那个小宫女很是上心。也不知道赵敏惜的等待到底会不会有好结果。 章节目录 第47章 第 47 章 月色微凉,悠悠洒在一扇打开了窗的窗台上。歧离渊仅着单衣,披发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一盘棋。 棋盘上的棋子是通透的冰蓝色水晶,里头晕着一汪月华。璀璨的冷光落在棋盘之上,光片琐碎而锋利。 歧离渊静静看着棋盘,手中执一棋子。他浅茶色的眼睛中颜色变换不停,忽然,他一手挥落棋盘。棋子如同水滴,却不如水滴随和,落地之后又纷纷弹起,一时之间叮叮咚咚的声音不断。 歧离渊的手扶住桌面,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报起,他面上没有多少激动神色,只是那双眼睛,已经暗的不像话了。 要是殿春在这里,估计会被这一幕吓一跳。 在歧离渊的手边,放着一张圣旨。圣旨上明晃晃写着“择殿春为太子侧妃”八字。 栖桐前脚被撤走伴读之位,殿春后脚被选为侧妃。 一边驱逐他座下首徒栖桐,一边拿捏他最喜爱的殿春,王上扯着两条线,不过是想牵制他。王上对太子一片慈父之心,也不知道太子会不会领情。 平复了半天心情,歧离渊起身,推开了房门。望着一庭院的幢幢树影,恍惚发现今夜还是一个好天气。清夜无尘,银月如勾。 也不知道是怎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殿春的房间门口,小心翼翼将雕花木门推开,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看见在乳白如一层薄雾的白纱帷帐之中,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殿春呼吸平稳,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大约是梦到了什么好东西。 歧离渊看着,也不自觉弯起了嘴角,浅茶色的眼中却划过一抹落寞。 圣旨不会更改,歧离渊不会请求更改。一是因为君主心意已决,再多努力不会是增加君王防备,第二个原因只有歧离渊自己知道。 不过在此之前,歧离渊还是入宫一趟,请求更改了殿春入太子府的时间。他不像与太子妃韩袭同入,而是另择一日,原因是:夜观天象,正北方恐有大乱。此行无期,他身边又再无帮手,殿春必须同行。 坐在御座之上的君王缓缓转动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不明地看着站在下首的那个一身白衣如谪仙般的男人。歧离渊的目光平静,任其打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君主点了头,“可。” 歧离渊谢过,离开大殿的时候没有一丝轻松。 此行的目的地是北方的一个早就被旱灾摧毁的村落。在许多年前,天降大火。天火将田野中的作物烧尽。至此之后,流尽村落的那条小溪干涸,农民再也种不出作物。时间一久,村落中的人就散的差不多了,没有门路离开的,便因为那场奇怪的旱灾活活渴死饿死在家中。 不论春夏秋冬,那个村子都处于近四五十度的高温之中,空气都被土地的热度蒸腾的扭曲了。原本死去的人们身体内的水分被蒸发,变成了一具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于是外面的人管这个死村叫做天火村。 近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附近村落发现天火村中出现了人迹。也有不少路过之人看见有穿着一身全黑斗篷的人在里面活动。这些奇怪的现象被报给当地官府,又由使者一路快马加鞭,送至都城。 小小一个村落的事情能引起中央的关注,只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过于特殊。天火村离边关曲箐城太近了。在荒废之前,它是通向曲箐城最近的一条道路。 花了三两天的路程,殿春和歧离渊才来到火村附近。骑在马上,极目远眺,才发现落脚的地方方圆百里没有人家。明明离火村还有一段距离,空气中的热度还是让人感觉到一阵阵的燥热。风很干,夹着硬硬的沙砾,狠狠打在脸上。 殿春伸手抹下额头上的汗珠,颇为心疼地打量了几眼手背上那些被牺牲了的原本属于自己身体的水分,忍不住问歧离渊,“师父,你不热吗?” 一路上,她身上的衣装越来越薄,但是歧离渊还穿着那件毛茸茸的狐裘,一次都没有脱下来过。 歧离渊白玉般的面庞上没有一滴汗珠,他浅笑着回答,“我畏寒。” 殿春依旧奇怪,畏寒的人不少,但是如歧离渊这般畏寒的人恐怕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她驱使座下的马慢慢靠近歧离渊,在歧离渊疑惑的目光中一把握住了歧离渊袖下的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歧离渊的面色剧变,甚至忘记掩饰自己眼底飞快划过的那抹尴尬和惊恐。他立马从将自己的手从殿春的手心中抽出,后退两步,捂紧了披在身上的狐裘,抿唇一声不吭。 殿春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手还愣愣举在半空之中。隐隐的透骨的冰冷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指尖,那样的冷,冻得她都一个激灵。 可是她记得歧离渊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歧离渊的体温一直不高殿春清楚,但是那种微凉的温绝对和现在这种和冰块一样的刺骨寒意不一样。 可是看着歧离渊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和极浅的春色,殿春又会荒唐地觉得:或许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冷。 殿春忍不住问歧离渊,“什么时候开始的?” 歧离渊沉默地往前走,不愿意回答。 殿春又上前紧紧抓住了歧离渊的手腕,瞬间,刺骨的寒意透过她的皮肤一寸寸冰冷着她的血液,短短片刻,她唇色就开始发紫。 歧离渊皱眉,很不赞同地看着殿春,“放手。” 殿春摇头,执拗地看着歧离渊,“不松,除非你回答我。” 歧离渊狠狠一甩手,厉声道,“松开!” 殿春险些被他带下马背,即便如此她还是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不愿意松开。歧离渊只看见,那张原本红润的小脸变得苍白,牙齿也被冻得打起了哆嗦。 歧离渊心软了,张了张嘴,呵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翻手握住了殿春的手,沉默地看着殿春。一股股暖意从他的手心释放而出,很快,殿春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 殿春又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暖意。 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是真气吗?” 歧离渊点点头,“每次抱你都先用真气暖了身子。” 他松开了手,像是在说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我体内有寒气,你以后不要这样忽然抓住我的手了。别不小心冻伤了。”说完,歧离渊淡淡笑了一下,笑容似乎有些苦涩。 殿春看着歧离渊身上四季不脱的那条狐裘,过了好久,才问,“会难受吗?” 歧离渊笑了笑,“还好,习惯了。” 习惯了……x 电脑端:/ 那种冻得发疼发僵的感觉,也可以习惯吗? 殿春复又握住了歧离渊的手,歧离渊问她在干什么,殿春认真地回答,“我试试能不能把你的手暖热。” 歧离渊失笑,真气在体内运转,让自己的身子暖了起来,“放手吧,别浪费我的真气。” 僵持了一会,殿春还是放手,和歧离渊找了一个荒废的猎户小屋住了下来。两匹马被拴在了门外,打开门,殿春就被屋子内发酵多年的陈旧的灰尘味呛到了。 歧离渊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随手使了一个咒将空气净化了。 房间中只有一个单人小床。两人最后决定打坐度过这一晚。单人床不仅窄,而且还短,歧离渊长手长脚,往上面一坐,殿春的膝盖不可避免地和歧离渊的紧紧靠在了一起。 这是殿春有史以来最不认真的一次打坐。她脑子里全是歧离渊的影像,心里乱得像是长了一团团杂草,胸口又酸又闷。全身的触感似乎都集中在了膝盖上的一小块皮肤之上,脑子又晕又胀,意识模糊不清。 殿春的眉头紧皱,以为自己是进入了修炼的瓶颈。她有点想要请求歧离渊的帮助,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开不了口。 真是,莫名其妙! 费了好长时间,殿春才慢慢远离现实中的一切,堕入了无尽的识海之中。 识海中一开始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声音。殿春四下搜寻,发现自己找不到内丹的踪迹。过了一会,她才看见了远处的一点白。她立马就认了出来,那是歧离渊。x 识海中的歧离渊慢慢向她走了过来,向她伸出了手。识海中的歧离渊没有穿着他的那件狐裘,看起来比平时单薄许多。殿春犹豫着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好冰!但是不像现实里的那样难以忍受,她咬牙,紧紧握住了歧离渊的手,冲歧离渊笑了起来。 歧离渊带她往识海深处慢慢地走。 一路沉默,仅仅是看着歧离渊的背影,她都觉得莫名心安。 走至识海尽头,殿春猛地一震。 睁开眼,发现晨光微曦。歧离渊覆手站在窗边,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歧离渊听见声响,转过头,半边脸沐浴在温柔的晨光之中,浅茶色的眼睛通透得像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琥珀宝石一般。他笑了一下,说,“醒了?” 殿春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有打坐修炼,而是睡着了。 识海之中的那一切,是梦。 章节目录 第48章 第 48 章 殿春从床上爬下来,刚准备开口就看见歧离渊的目光一凛,将手指放在了唇前。殿春闭口不言,向窗外看去。 一阵遥远的马蹄声响起,天际处出现了两个黑点。两个穿着黑斗篷的人策马从天火村中出来,因为距离太远,加上他们急着赶路,都没有注意到这座荒废许久的猎户小屋中窥伺的人。 歧离渊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只有拇指大的小瓶,凝气在指尖划出一道小口,引出一滴鲜血。只见那滴鲜血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化成一道虚影向其中一个斗篷人的身后射去。同时,歧离渊拔开小瓶木塞,一只全身漆黑的线状小虫扇动自己的翅膀飞快向血滴冲出。 仅一瞬,血滴便打在黑斗篷之上,小虫直直地冲入斗篷人的体内。 马背上的人身形似乎一顿,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歧离渊将瓶子收好,和殿春解释,“这是用鲜血饲养的追踪虫,提前饿了几天。” 殿春说,“所以那滴血是作为使追踪虫进入斗篷人体内的诱饵?” 歧离渊笑了一下,在自己的指尖上倒了一点金疮药,“是,它会寄生于人体之中,等着我们去找它。” 说完,歧离渊走到屋外,取下了绑在栏杆上的缰绳,拍了拍自己坐骑的后背,“墨云,自己去遛遛吧。”接着,他将殿春的那匹马也放开。 殿春惊奇,“原来它有名字啊。” 墨云冲着殿春打了个响鼻,亲昵地蹭着歧离渊的颈项。歧离渊扫她一眼,“才知道?”x “我知道它有名字啊。”殿春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冲着墨云故意说,“夜行衣,夜行衣。” 墨云不满地刨了刨地,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直直瞪着殿春。殿春的那匹马比墨云温和,殿春给它起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名字,叫白兔。 歧离渊又拍了拍马背,“等我回来。”墨云又蹭了一下歧离渊,才带着白兔念念不舍地奔向了山野深处。估计到了殿春和歧离渊再去寻找它们的时候,它们就成野马了。 收拾好了之后,歧离渊带着殿春向天火村行进。离天火村越近,空气就越是干燥炎热。殿春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神情怏怏。歧离渊回头看了殿春一眼,走过来,将殿春抱了起来。他只运起了一点真气,保留了冰冰凉凉的体温。 殿春一抱上去,就不愿意撒手了。她将自己的脸蹭在歧离渊的肩窝里,满鼻子都是歧离渊身上的那股冷香,整个人都开始有些醺醺然了。 她不自觉地喃喃道,“好喜欢师父哦。” 歧离渊的眸子暗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弯起嘴角,“殿春是想要和师父一辈子呆在一起吗?” 殿春点头。 歧离渊面上的笑容凝住,抱着殿春的手不自觉收紧。直到殿春痛呼一声,他才从回过神来。歧离渊揉揉殿春的后背,说,“没事吧?” 殿春分明不舒服,但还是笑着说,“没事。” . 天火村的门口立着一棵早就干枯死亡了的歪脖子树,没有一片树叶的树枝扭曲着,尖尖的木刺狰狞地直指天空。(_ 村口的土地皲裂成了一块一块,远处弥漫着烟尘。空气很烫,殿春又抱紧了一点歧离渊,这样的高温对一个草木精怪很不友善,殿春觉得自己已经要昏厥过去了。 就算是人类,估计也不能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久待。 殿春对于村民的说法产生了怀疑。 明显,歧离渊也觉得奇怪了起来,“我记得这里以前没有这么热。” 殿春转头,“?” 歧离渊走进来村子之中,“这里原来叫做罗家村,是我捡到栖桐的地方。” 随着歧离渊的话音落下,不远处轰地一下冲起了一阵火光。橙黄色的光芒将殿春的脸色衬得惨白,她紧紧攥住歧离渊的衣领,哆哆嗦嗦地说,“师父,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歧离渊温声安慰,“别怕。”随后脚尖一点地,从火光旁边掠了过去。 殿春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紧紧钻进了歧离渊的怀里。耳边是簌簌的风声,但是埋在这方清凉的天地之中,殿春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不就是火嘛,师父肯定会护着她的。 殿春鼓起了勇气,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睛打开了一条小缝。这一下,她撞入歧离渊深沉的目光之中。歧离渊发现殿春睁眼,也有些讶异,眼中暗色迅速消退,安抚般笑了一下。 大概是以为她害怕了。 歧离渊移开了目光,继续往天火村深处走。 可是他怀里的殿春愣住了。不知道什么缘故,在对上歧离渊目光的那一刻,她心跳如鼓。紧张的感觉和那次和姬刈呆在一起的时候相似,但是也不同。 她被姬刈的目光摄住的时候,内心涌动着的更多是恐惧,但是当她被歧离渊的目光包围住的时候,心底却会漫上一层淡淡的喜悦。那种感觉好似抿了一丝棉花糖,糖丝缠在舌尖,瞬间化开了,绽放出一种令人欣喜的甜。 走过了村口,能看见一片广袤无垠的田埂。可以想到,在旱灾之前,这一块田地上会种满作物,秋天到来之际,放眼望去将会是一片金黄,从田埂上走过的农民脸上肯定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不过现在,殿春只能看见焦黄的土地。田野附近搭起来的临时工棚都被风吹得东倒西歪。x :/ 整个村子死气沉沉,让人觉得诡异。 歧离渊的脚步忽然一滞,闪身躲到了一个建筑物的后面。殿春看见从田野那头走过了一队穿着黑斗篷的人。他们缓缓在荒凉毫无生气的土地上行进呢,仿佛鬼魅。 歧离渊拉住殿春的手,低声说,“跟上!” 说完,两人就从隐蔽处跟了上去。缀在队尾的黑斗篷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忽然回头,同时一道寒光向歧离渊和殿春的方向射来。 歧离渊神色一凛,立马拉着殿春向地上伏去。殿春被歧离渊护在身下,那把利刃在空中回旋一圈,带着破空之音,回到了黑斗篷的手中。 黑斗篷狐疑地看着歧离渊和殿春站着的地方几眼,才回过头跟着自己的同伴继续前进。 歧离渊起身,面上再也不见轻松,“实力很强。” 歧离渊的轻功算得上是踏雪无痕,行时无声了。却没有想到被一个小啰啰察觉到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了警惕。 再出发的时候,歧离渊小心了不少。跟着一个山口,黑斗篷隐入了干枯树林之中消失不见。在最后一刻,殿春看见了在其中一人腰间一闪的铜牌。 铜牌上刻了一字——“影”。 歧离渊眉心一皱,惊呼出声,“鬼影楼?” . 鬼影楼是前朝的江湖杀手组织,却不止干雇佣杀人的勾当,它还会买卖信息。其中成员身着黑色斗篷,根据地位不同佩戴金银铜三种面具和腰牌。加之他们武功高强,杀人取命如囊中取物,故称为鬼影。 只可惜,如此辉煌的一个组织在前朝覆灭之时销声匿迹了。江湖人传,因频繁战乱,鬼影楼中坚力量被摧毁,楼空人散。至少前两个字是被印证了的,位于姬国西北部的那栋楼身全黑的鬼影楼的的确确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在此之后,再没有人见过鬼影楼的杀手。 现在看来,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鬼影楼根本就没有覆灭,实力甚至比多年之前还要更强了。一个实力强盛的江湖组织至今没有引起姬国朝廷的注意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们行事隐秘不露行踪,第二个可能性就是——它现在根本不在姬国国土上活动。 曲箐城外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在往荒原中走近两百里就能看见一片片绿洲,那是姜国的国土。天火村是距离边关最近也是最不可能有姬国人活动的一片特殊区域,鬼影楼的人在此处驻扎,只怕是另有企图。 来了姬国,却不似从前那般张扬行事,更说明其中猫腻。这里极有可能是姜国放进来的一个信息收集所。 恐怕戍边的楚家军和栖桐会有危险。 . 将这一切都整理了一遍,歧离渊的目光越来越沉,取出了一个只有掌心大的陶罐。 将陶罐的盖子打开,屈指敲击了一下罐沿,就看见罐中浑浊的水漾开一圈圈涟漪,一个青色的小蛇从中探出头来。 小蛇的额头上生着一线银白,眼睛是纯白色的。它不断吐着猩红的蛇芯子,最后它的头缓缓地转向了一个方向。 歧离渊将小蛇收起来,目光转向了刚刚蛇指示的方向,“走吧,我们去看看早上离开的那两个鬼影去干什么了。” 殿春回头看一眼密林,问歧离渊,“我们不进去探一探吗?” “只怕会打草惊蛇。” 在离开天火村之前,歧离渊送了一个传音符去了曲箐城。千纸鹤在空中闪了一下,隐去了身影。它将会把歧离渊对鬼影的猜测告诉栖桐,提醒栖桐多加防范。 只是歧离渊不知道,传音符出现在栖桐窗口的时候,栖桐正好不在。就在千纸鹤的头疑惑地转动的时候,一只纤细的手将它一把捏住。 昏暗的光线下,凝雪的神情漠然。 章节目录 第49章 第 49 章 回到了猎户小屋。歧离渊一声呼哨,一白一黑两匹宝马就从丛林中跑了出来。再次见到歧离渊,墨云很是兴奋,不停地绕着歧离渊转圈子。 歧离渊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脖子和大大的脑袋。 殿春已经爬上了白兔。拉了一下缰绳,白兔仰了仰脖子,急躁地在原地踱步,一副很想撒开蹄子驰骋的模样。果然比之前野了不少。 歧离渊上马,将青蛇拿出,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青蛇嘶嘶吐着蛇芯子,白茫茫的一对眼睛紧紧锁定着一个方向。 两人便向那个方向前进。 途中路过了不少村落,终于到了一个小城之中。一进城,青蛇就绕住了歧离渊的手腕,兴奋地扭动着身子。 歧离渊用自己的指腹蹭了一下青蛇的腹部,殿春看见一股茫茫的寒气裹住了青蛇,青蛇安静了一点,但是那双竖瞳中还闪烁着期待的光。歧离渊说,“近了,它感受到追踪虫的气息了。” 不知道为什么,殿春总觉得这条青蛇是为自己即将有美食吃感到兴奋的。 刚这样想,殿春就看见歧离渊取出一条追踪虫丢给了青蛇。青蛇的蛇芯子一下子卷住了追踪虫,嗷呜一下将那条小虫咽了下去,它小小的腹部痉挛了一下,紧接着打了一个悠长的嗝。 殿春:“……” 歧离渊先找了一客栈将墨云和白兔放下,才和殿春漫步于城内。 两个人最后在一个府邸的门口停下。 青蛇紧紧盯着那扇大门,身子直直立起。歧离渊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它收起,打量着这个府邸。这座府邸属于当地商贾,规格不算大,两扇院门被刷成了朱红色,门梁上放着一个牌匾。牌匾之上写着行云流水般两个大字——俞府。 俞府。 殿春喃喃出声,“这个姓氏很是耳熟。” 歧离渊冷冷勾起一边唇角,捏紧了缰绳,“当然耳熟。宫中不是有一个俞美人么?” 话音刚落,两人听见俞府的大门内侧门闩咔哒一声被人拉开。歧离渊拉着殿春闪入旁边的小巷之中。 门被打开,一阵含糊不清的说话声响起。过了一会,几个穿着黑衣的男子从街上走过。男子双手垂在身子,手臂上的衣料紧紧缚在他鼓起的肌肉上,那双青筋浮起的手虚虚做了一个握刀的状态,是一个用刀之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尽管没有带面具和腰牌,但是歧离渊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两个人就是鬼影。 其中一个鬼影走了几步,忽然停下,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了俞府旁边的幽深小巷。 歧离渊一身白衣,根本无法藏身于昏暗的小巷之中。他的动作比脑子还要快,在鬼影转头的同时侧身将殿春锁在了自己和墙壁之前,俯身下去,几乎挡住了殿春半张脸。 殿春瞬间被歧离渊身上特有的清冷香气包围,睁大了眼睛愣愣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歧离渊和殿春靠得极近,近到了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了一起。殿春甚至觉得,歧离渊要是眨一下眼睛,他的睫毛就会轻轻扫在她的脸上。这种距离让殿春觉得紧张,她不自觉抓住了歧离渊的衣服。x :/ 歧离渊的目光动了一下,浅茶色的眼底似乎划过了一抹看不清的情绪。 从鬼影的角度看来。歧离渊和殿春就像是在巷子中幽会的年轻男女。他冷冷扫了两人一眼,全身的肌肉放松,才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神色一凛,眼中闪过一抹狐疑,迅速返回——巷子中哪里还有人? 巷子深处的树上,歧离渊和殿春紧紧靠在一起,皆屏气凝神,警惕地看着在巷口流连的鬼影。等到鬼影终于准备离开,两人才长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眼,歧离渊苦笑了一下,用口型表示:是衣服暴露了我们。 殿春和歧离渊身上的衣服全是都城最时兴的款式。就算是白衣,但是衣料名贵,每一个针脚都细密到看不清楚,一看就不是边远小城中的人家接触得到的衣服。 八成是被发现了。 歧离渊叹一口气,低声说,“看来我们得立马赶回去了。”刚说完这句话,他就顿了一下,看向了殿春,又掩饰性地移开了目光。 殿春问他,“怎么了吗?”她摸摸自己的脸颊,又笑了,“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歧离渊这才又看向殿春。他忍不住在心中暗叹:果然是妖啊。明明化形未到三年,可是这张脸已经开始散发难以抵抗的魅色了。长得真快…… 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觉得不舍。 只是说,“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殿春长大了。” 殿春捧着自己的小脸,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啊,我还是幼态呢,是个小孩子。” 歧离渊笑了,一把将殿春抱了起来,“好的,小孩子,我们该回都城了。” 殿春抱住了歧离渊的脖子,点头,“这回我想骑你的夜行衣。” 歧离渊已经不想帮墨云正名了,点头,“只要你能驾驭它。” 殿春欢呼一声,“自然能!” 可惜墨云闹起了脾气,又蹦又跳就是不给殿春爬上来。殿春撅起嘴,可怜巴巴看着歧离渊。墨云看了殿春一眼,也转过头,拿自己那双又大又圆的马眼看着歧离渊。 歧离渊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将墨云拉到了殿春的面前。 殿春笑嘻嘻爬上了马背。她仰着下巴,十分得意,墨云垂着脑袋,怏怏不乐。 歧离渊委屈自己跨上了白兔,往都城出发。 快马加鞭日夜不停行进了整整两日,都城巍峨的城墙才出现在了视野之中。那时正是日出月沉,一线微光从地表尽头缓缓攀上了灰蓝的天幕。随着一声悠长古朴的吱呀声响起,都城的玄铁城门被早起的将士们缓缓推开。 殿春和歧离渊轻轻一夹马腹,进了都城。 殿春先回了国师府,歧离渊直接入宫。王宫中的宫女刚把一排排宫灯中烧尽的蜡烛取出,路旁的花草树叶上还蒙着一层轻薄的白雾。君王寝殿的门刚打开。里面影影绰绰,宫人们正在服侍君主更衣。 一股宿夜的靡靡之气从屋中散出,给这个清晨染上了一色旖旎艳色。歧离渊的眉心微蹙,眼中闪过了一抹厌恶之色。 很快,一个白眉毛内侍踩着小碎步从殿内出来,弯下腰,请歧离渊,“大人随我进来吧。” 歧离渊抬眼,“我有要禀告告诉王上。” 内侍笑道,“王上知道。” 歧离渊缓缓摇头,有些冷地轻笑两声。 不,君王不知道。若是知道事情重要,怎么会让他进自己的寝宫禀告,又怎么会不摒退后宫女子。 歧离渊慢慢走进了寝宫之中,站在一道屏风之前就停住了脚步。过了一会,穿戴整齐的君主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他的眼底带着倦倦的淡青色,体态比几日之前又猥琐一点。当君王的那一双不复清澈的眼睛看向歧离渊的时候,歧离渊的目光闪了一下,立马垂下了眼帘。 君主问,“查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歧离渊点头,“如果臣没有看错的话,在天火村中出没的人是鬼影。” 君王皱眉,“鬼影?他们不是早就死了吗?” “应该没有,臣猜测,他们去了姜国。这一回出现或许与两国之间战事有关。” “国师糊涂了,姬国和姜国之间好好的,怎么会有战事?”君王上前,拍了拍歧离渊的肩膀,“你还不知道,姜国派出了使者与我们议和。这几日就会到达都城。战争劳民伤财,若不是必要,本王并不愿意见其发生。” 歧离渊猛地抬眼,发现君王不似开玩笑。他神色不明地沉默了片刻,又说,“因为怀疑鬼影出现在姬国的动机,臣跟踪了两个离开天火村的鬼影。从天火村一路向南,鬼影停在了一个小城。臣跟他们进城,随后发现他们拜访了当地商贾俞氏。” 忽然,一道爆炸的声音轰地响起,盖过了歧离渊最后的一句话。君王被吓了一跳,连忙走出寝宫向声源处看去。 只看见王宫西北方的一座宫殿上冒起了冲天的火光。还未完全亮起的天空被火光照的通明,歧离渊浅茶色的眼中映出了一簇簇狰狞的火光。 君王大惊失色,询问身边的内侍,“那是谁的宫殿?”(_ 白眉毛内侍踮起脚尖眺望了片刻,双膝一弯猛地跪倒在地上,拖长了声音哀戚道,“是俞美人的梅香殿!” 歧离渊倒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 他回过头,看见了屏风上映着的一个窈窕身影。寝宫中的那个宫妃一动不动站在屏风之后,似乎凝神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就缓缓转身回了屋内。那副漠然冰冷的姿态让歧离渊想起了一个人——影夫人。 这么仔细一看,歧离渊又注意到了寝宫中摆放的两鼎香炉。渺渺香气从香炉中冒出,缓缓升空,烟雾的尾梢是淡淡的紫白色,逐渐消弭在了空气之中。 殿中似乎有一股奇怪的香味。 歧离渊收回了视线,正好听见君王问他,“你刚刚说跟着鬼影看到了什么?” 歧离渊的声音有些涩,“鬼影拜访的就是俞美人的母家。” 鬼影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章节目录 第50章 第 50 章 梅香殿的火起得蹊跷,熊熊大火几乎燃尽了殿中所有物件。原本华贵的装饰被熏得漆黑,屋中的悬梁被烧得七零八落,几乎看不出宫殿原本的样子。 宫殿已经如此,更别说殿中的俞美人和宫人了。一具漆黑的尸体陈在烧焦的梨花木大床上,从这具尸体上已经完全看不出生前的模样。最后是通过她身上的琐碎配饰辨认出她的身份——是可怜的俞美人。 君王来不及悲伤。他被歧离渊早上递进来的消息砸了个晕头转向,只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愤怒感。要不是俞美人已经亡故,估计他还得把她调出来好好审一审。(_ 歧离渊不便跟着君王去内宫,便请求告退。在他离开之前,君主叫住了他,那双阴郁的眸子缓缓转动了一下,“既然提早回来了,那你的徒弟还是按照原计划于今年十月同韩袭一起嫁入太子府吧。” 歧离渊的身子一僵,过了半晌才道,“那是自然。” 歧离渊打道回府的时候看见一个小人站在国师府门口等着自己。小人正捂着嘴打呵欠,一双大大的杏眼中晕着一层水雾。 歧离渊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 一个呵欠打完,殿春看见了歧离渊,小跑着迎了上来,又一下子抱住了他的手臂。歧离渊不知道在为什么而失神,竟然没有及时运起真气,冰冷透过衣料传到殿春的手心。 还好,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将身子慢慢热起来。 殿春仰着头问他,“王上怎么说?” 歧离渊轻轻揉了揉殿春的脑袋,“王上说这件事交给它处理就好,以后就不需要我们费心了。” 殿春有些困,懵懂地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她下意识将自己的手递到了歧离渊的手中,要歧离渊牵着她回国师府。 歧离渊捏着殿春柔弱无骨的小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件事告诉殿春。也不知道殿春在清楚了自己师父擅自将自己许给了姬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是否会失望?是否会难过?是否会用那双大眼睛控诉地望着他? 歧离渊不敢想。 . 姜国的使臣在六月底来到了都城。随行两人,打头的那人扎着一头小辫,五官深邃。他身上穿着一件劲装,直指坐在马背之上,有力的双手轻轻拉着缰绳。 殿春趴在酒楼的栏杆上,直勾勾打量着那人。她已经知道王上准备和姜国议和的事情,心中不满又疑惑:一直以来姜国频繁骚扰姬国边境,前一段时间两国之间大小冲突愈演愈烈。若不是边关事情紧急,楚龄抒何必早早赶到曲箐城去主持楚家军?这么简单的道理君王怎么会想不明白? 不过……殿春叹了一口气。边关的紧急似乎永远都渲染不到都城,这座繁荣的城池还如同往昔那般歌舞升平,城中的人也用尽了光阴醉生梦死。 感受到了殿春的目光,扎小辫的使臣猛地抬起头,鹰一般的视线直直锁住了殿春。殿春被吓了一跳,直起了身子。只见男人勾了勾嘴角,收回了视线。 殿春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有些熟悉,可是不管怎么回忆,她都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歧离渊从房间里走出来,覆手站在殿春的身侧,目光也落在了往王宫行进的那三人身上。看了许久,他出声,“不是普通人。” 特别是打头的那个男人,闲闲坐在马背上,鹰一般的眼睛微阖,敛着里面凌厉的光。歧离渊冷笑了一下,眼中带着讽刺,“王上的算盘要落空了。” 不管怎么看,这队人都不像是真心来和姬国结交的。只怕是这边刚议和,边关就战火纷起。 天下将变。 歧离渊收回了视线,牵起了殿春的手,“先不管这件事。我们东西还没有买完呢。“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从宫中回来之后,歧离渊就对给殿春置办物品抱有十二分的热情。不论是冬装夏装,胭脂水粉,还是头面首饰。但凡能看上眼的,歧离渊就会毫不犹豫地买给殿春。 殿春一开始还为此欣喜万分,一听见要出门逛街就迅速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等待歧离渊。可是次数多了,殿春心中逐渐疑窦丛生,疑惑之后便是隐隐的不安。今日,本来殿春是不想出门的,挡不住歧离渊静静看了她一眼,弯腰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最后殿春被歧离渊直接抱出了国师府。 在买了一串成色极好的玉髓之后,两人就坐在这所酒家中休息,随后看见了刚刚的一幕。 . 迎接姜国使臣的宴会在傍晚开始。殿春自己选择自己要穿的衣服,弃这些日子买的一衣物不顾,她从柜子中取出了那件暗红色芍药样式的襦裙,又从妆匣中取出一只蝴蝶金步摇,将一点胭脂抹在了唇上。很快,铜镜中便出现了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孔。 殿春满意地抿唇笑了一下。 敲门声响起,殿春回头,看见落在门纸上的影子。殿春开口,“进来。” 歧离渊推开门,最后一束夕阳的暖光跟着他一起落进了房间。歧离渊看向殿春的时候眼中浮起了一抹惊艳。随后,他走到妆镜之前,一手拿起笔,一手捧起了殿春的脸。 指下的肌肤滑腻,叫歧离渊又有一瞬的失神。见到殿春有些疑惑的眼神,歧离渊才回过神来。他小心翼翼地在殿春的眉心画了一朵妖娆的芍药。 有那朵眉间的花相衬,殿春眉眼处那股妖娆的媚色便再也藏不住了,张扬地一层层漾了出来。 歧离渊面露满意之色,将最后一笔完成,收笔,才说,“好了。” 歧离渊牵着殿春上了牛车,牛车晃晃悠悠到了王宫。王宫宫门大开,宫灯将走道照得灯火通明。 殿春一身暗红,慢悠悠踏上了石阶。她半边身子沐浴在灯光之下,半边身子被夜色拢着,眼角媚意横生,是暗夜中前行的绝美妖精。 早上所见的那个姜国使臣摸着下巴,兴味盎然地打量着殿春。坐在君王斜后方的影夫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殿春,她的目光如同观察一个物品一般,只一下,她就移开了视线。 殿春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抬眼发现姬刈正看着自己。姬刈笑了一下,冲她举杯。殿春也举杯。那道一直打量她的目光就顺势落在了姬刈的身上。姬刈对目光敏感许多,瞬间捕捉到了人群中的使臣。 那位使臣不闪不避,勾唇笑了一下,仿佛挑衅。 等到宴会开始,殿春才知道使臣的名字。这个男人叫做邢昱厌,这三个字落下来的时候,殿春感觉整个大殿都静默了一瞬。 歧离渊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不少。殿春很是疑惑,凑过去,问他,“是谁啊?” “鬼影楼杀手阁阁主,手上的人命不下百条,人称阎王。” 歧离渊看着邢昱厌,“他是鬼影楼名号最响亮的一个杀手,据说在前朝覆灭不久之后被仇人索命,没想到还活着。” 殿春惊讶,“可是他看起来还很年轻。” “出名时他还不到十岁,如今再用点秘法,保持容貌也不是不能做到。”说这句话的时候,歧离渊的目光微微一动,不再与殿春对视。 就算时光漫长,人类健忘。但是谈到阎王二字,江湖人还是会为之色变。邢昱厌接下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刺杀前朝最勇猛的大将玄林。他不像其它凶手一般隐秘行事,而是广而告之,一时间,朝内朝外无人不知鬼影楼杀手要取将军性命。 玄林大骂鬼影狂妄,一面又加强了府中防范。就是如此,他还是在第三日清晨被邢昱厌取下首级。据说玄林死时双眼圆睁,面露惊恐,似是对自己的死亡不可置信。x 杀完玄林,邢昱厌犹不尽兴。转身灭将军府上下几十口人,并在门上刻上“阎王”二字,可谓是一战成名。 歧离渊看向了座上面色大变的君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弯了弯嘴角,心情不错地夹起桌子上一块椰汁桂花糕送进口中。 在众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一队队太极军站定,警惕地盯着邢昱厌。 不过邢昱厌似乎并不想做什么,他笑容满面地吃吃喝喝,还用灼灼目光盯着殿中走动的宫女。那目光炙热直白,叫好几个宫女红了脸。 君王看见邢昱厌这番作态,不由得放下了心,开口道,“早听说……”似乎不知道要如何称呼邢昱厌,他顿了一下,“你爱美人,不如本王赐你几个?” 殿中众人震惊,几十道不赞同视线落在了君王的身上。君王丝毫不管,只是看着邢昱厌。 邢昱厌朗声笑了起来,用指腹缓缓抹过自己的嘴角,转眼看向了殿春,“不知道那位小姐应该如何称呼?” 歧离渊的目光一冷,手中的筷子被他捏断,木头上凝了一层薄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恢复了平常。 邢昱厌似乎感受不到众人惊诧万分的目光,依旧一瞬不顺看着殿春,甚至还担心大家不明白自己指的是谁,说出了殿春的位置,“就那个坐在白衣服大臣身边的姑娘。”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他的话音落下,诺大一个宫殿之中安静得连针尖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姬刈的目光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明显已经动了杀意。 所有人都在等待君王的回应。 章节目录 第51章 第 51 章 君王眉心紧蹙,忽然笑了一下,冲歧离渊身后站着的宫女招了招手,“你,对,还不赶紧谢恩?” 不少人暗中松了一口气。 歧离渊身后的那个宫女上前一步,含羞带怯望了邢昱厌一眼,踩着小碎步走了上去。她固然是美的,但和殿春相比,她的那股清丽立马就失去了颜色。 邢昱厌看着宫女,挑了挑眉,最后什么都没说。宫女走上前去的时候,他一把拉住了宫女的手腕,将宫女拉进了自己的怀中。安静的大殿上只能听见宫女的一声惊呼。邢昱厌扯了一个令人心里不舒服的笑容,“打扰了,常年待在军中,这个习惯这么都改不过来。”虽然这么说,但是殿上没有人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直直盯着殿春,手却从宫女的腰缓缓抚过。宫女又惊又羞,一张脸涨的通红。 歧离渊看着这一幕,厌恶地皱眉。 . 邢昱厌开口讨要殿春就像是一场闹剧,没头没尾地收了场。接下来,歌舞宴席再没有意外发生。散场的时候,众人的脚步都踉跄急切,忙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邢昱厌站在廊下,一身黑衣几乎融入了夜色。没有了暖光相衬,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冷峻。宫女怯怯地站在他身后,身影孱弱丝毫不起眼。 邢昱厌在殿春经过的时候叫住了她,“姑娘等一等。”声音中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殿春转头,警惕地看着他,全身呈现戒备状态。 邢昱厌笑了,“你这是害怕我?那就奇怪了,”他上前,俯下身子,手指缠住了殿春的一缕发丝,在殿春的耳边低声道,“那一天你明明在观察我。”这个动作算得上暧昧了,只不过这句话却透着阵阵寒意。 殿春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冒了起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幸好在下一刻,她就被解了围。歧离渊正好在此刻走出了大殿,他冷声道,“阁主请自重!”用的是邢昱厌在鬼影楼的称呼。 邢昱厌直起身子,转头看向了歧离渊,“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你们姬国人还真是保守。” 歧离渊走上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自然比不上你们姜国人弟承兄妻,子娶后母来的‘率性洒脱’。”他不动声色站在了殿春和邢昱厌之间,袖子下的手牵住了殿春。 殿春看着歧离渊的背影,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邢昱厌挑眉,对歧离渊的说辞不可置否。歧离渊笑了一下,笑容中没有多少温度,“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邢昱厌呵了一声,“慢走不送。”那副模样,就像是将这个王宫当做了自己家一样。 等到回到了牛车上,邢昱厌的身影还在殿春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君王可能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打开国门,迎进来的是一匹凶猛的狼。 想到这里,殿春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实在没有想到,站在酒楼打量的那一眼,竟然引起了邢昱厌的兴趣。他可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打发的小角色,相反,邢昱厌异常难缠。这不只是因为他的身份,还因为那双看着自己的时候戏谑恶意的眼睛。 殿春觉得邢昱厌的看着自己的眼神让人分外不适——那是看着猎物的眼神。 牛车窗外的夜色很冷,街景也只是一块块抽象的黑。 歧离渊伸出手,将殿春眉间的褶皱抚平,“不要担心。他还动不到你。” 殿春还是很担心,“万一,君王最后决定把我送出去以换取边关和平呢?” 歧离渊摇头,“不会。” 殿春又问他,“你怎么这般笃定?” 这句话落下,牛车中忽然安静了下来。歧离渊的身子有些僵,手指尖一颤,连忙收了起来。牛车从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压过,车子一颠,歧离渊回神,“你知道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就是了。”就算君王再荒唐,也不会做把太子侧妃送人的勾当。君王要脸,姬国也要脸。 殿春不明所以,但是见歧离渊并不愿意多说,便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 . 这个夜晚注定不能普通。 回到国师府不久,殿春听见了一阵听令哐啷的激烈声响从歧离渊的房间中传出。 她来不及穿好衣服,就急匆匆赶了过去,跑的时候还不小心将自己的鞋踢掉了一只。 歧离渊的房门没有上锁,殿春轻轻一推,就将房门打开了。 那个白衣墨发的身影跪倒在地上。桌子上的水杯笔具散落在地面上。屋中没有点灯,在月色下,房间中的色调呈现出一种晦暗的冷感。 房间中只有歧离渊喘息的声音。 殿春连忙走了上去,想要去扶起歧离渊。手指刚碰到歧离渊,殿春就被歧离渊一把挥倒在地。殿春的后背直直装在了床角上,突如其来的疼痛使殿春的整张小脸扭曲了起来。她不用看,就知道后背被撞到的那一块肯定全青了。 歧离渊维持着推倒殿春的动作,一双眼睛通红,满脸都是汗珠。殿春很快就被歧离渊袖下的手臂吸引了注意力,这么一看,她就愣住了。只见那条手臂浮起了一条一条粗细不一的血管,血管中血液是乌黑的,似乎还有一块一块的东西在里面快速移动。 歧离渊喘着气,视线慢慢移到了殿春的身上,他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瞬。随后,他扑了上来,用像冰块一般冷的双手紧紧掐住了殿春的脖子。 殿春只感觉自己胸肺中的空气被一点点耗尽,嗓子又干又涩,双眼不住地发黑。 她就要被歧离渊掐死了。 殿春双手用力抓着歧离渊的手臂,但是她的那一点力气几乎无法和歧离渊抗衡。于是她断断续续地叫道,“师……师父……” 叫了三声之后,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松懈。歧离渊恢复了神志,他愧疚地看着殿春细白脖子上狰狞的手印,不断后退,中气不足地吩咐道,“殿春,出去,关上门。” 殿春连连咳嗽了几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你怎么了?”x 电脑端:/ 歧离渊对这个问题沉默,只是不断命令道,“出去,关门!” 殿春眼中攒了一簇泪花,执拗地看着歧离渊,“你要是不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就不出去!”x 歧离渊和殿春对视几眼,败下阵来,他无奈地摇摇头,“你先出去,明天我再告诉你。” 殿春继续看着歧离渊。 歧离渊对她虚弱地笑了一下,下一刻,他的目光变得浑浊,似乎又想要上来取了殿春性命。只见歧离渊猛地往一边的柜子撞过去,一声巨响,他喘着气,恢复了清醒。他再开口,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了,“殿春,听话。” 殿春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出了房间,“好,你不许食言。” 歧离渊抬眼满是疲惫地看着殿春,淡淡笑了一下,“不会。” 房门关上,房间里又传出了巨大的声响。殿春的心不自觉地揪了起来,手紧紧压在房门之上。 她知道自己进去会让歧离渊分心,他要顾及着不能伤害到她,就不得不承受更重的痛苦。于是她不能进去,但是不进去,她的心里又会一阵一阵发慌。 夜还很长,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第二天清晨。 歧离渊推开房门,看见了垂首站在门口的殿春。殿春的发梢上结了几滴晶莹的露珠,大约是一个晚上都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原因,她抬起头的动作有些僵硬。那双大大的眼睛直愣愣看着他,里头的光明灭地闪烁了一下,终于亮了起来。 那副模样让他心疼。 歧离渊觉得自己极其卑鄙。因为他即将要将这么好一个徒儿送到别人手中。虽然那个人看她的目光总是藏不住柔情,但歧离渊还是觉得不好。 究竟哪里不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知道一种叫做“舍不得”的情绪在胸腔中发酵,日益增强。 殿春担心地看着歧离渊,小心翼翼问他,“师父现在感觉可好?” 歧离渊放她进来,屋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但是被毁坏的摆设却无法复原,桌面空了不少。 歧离渊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只是简明扼要地讲述,“昨天我体内的寒气发作了,准确一点说,是提早发作了。” 他问,“还记得我每年七月多都离开都城吗?” 殿春点头,“记得。” 歧离渊笑了一下,“就是因为每年这个时候寒气就会发作。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却是一年中我最冷的时候。寒气每次都在夜晚发作,发作时我神志不清,还会……”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才继续说道,“会嗜杀。早年把身边随从给杀了,遇见易百之后,我选择离开都城度过发作期。” 殿春问,“那这一次寒气为什么提前发作了?” 歧离渊沉默了。为什么发作期提前了?他其实也不太清楚。只记得在掐着殿春的脖子的时候,他眼前的面孔在不断地变换着,一会是邢昱厌,一会是姬刈。 他们都嘲讽地看着他,像是在嘲笑他。 在嘲笑他什么呢? 章节目录 第52章 第 52 章 殿春走上前来,似乎想要触碰歧离渊的手。歧离渊闪躲了一下,殿春看见,他手下的桌面上浮着一层白色的冰雾。歧离渊也看见了,他笑了一下,“这几天控制不住,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 殿春直视着他的眼睛,“师父,你的血管里是有什么东西吗?”她还记得,昨天晚上在昏暗的房间中,歧离渊手臂上的血管不断鼓动,模样狰狞可怕。 歧离渊僵了一下,他似乎是没有想到那一幕被殿春看见,过了一会才说,“一些小虫子罢了。你害怕吗?” 殿春摇头,反问歧离渊,“会疼吗?” 歧离渊的身子不自觉地放松,眼里带上了笑影,“还好。” . 中午的时候,栖桐送来一条穿音符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但他没有提到鬼影楼的事情。 宫中也来了人。 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他习惯性弯着腰,笑盈盈看着殿春,求走了殿春的生辰八字。殿春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歧离渊的指尖可以避开内侍,但是那张写着她生辰八字的纸还是被内侍好好收了起来。 他要干嘛? 殿春心里疑惑。 歧离渊转过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殿春的目光,他的神情有些尴尬,立马移开了视线。右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一下。手心立马多出了一抹鲜红。x 歧离渊这一段时间身体极差,发冷咳血已经是常态,最折磨人的是每天夜晚必会发作的寒气。殿春抱着膝盖,听着隔壁的动静,也揪心得睡不着觉。 因此,殿春立马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抛到脑后,她上前扶住了歧离渊,手心瞬间一冷。 歧离渊抬眼,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问了殿春一句话,“如果我隐瞒了你什么事……”不等殿春反应,他就自己笑了一下,“罢了。” 在这个时候,殿春还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 姬刈出宫建府已经半年,太子府的女主人还没有搬进来。不过在姬刈的心中,太子府理所当然的女主人是殿春,而不是那个韩袭。韩袭,他见都没有见过,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过。 今日,殿春的生辰八字和他的合了,那人嘴上说着讨喜的话,大概是合适的。姬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偷偷抬眼看向了上首坐着的父王母后。 殿中的光线有些昏暗,君王穿着明黄色的衣袍,双颊有些微微地凹陷,但是他浑浊的眼睛里却会时不时闪过一抹惊人的亮光。他高声说,“赏!”但是他的尾音不可察觉地一颤。短短数月,这个男人的身体就迅速衰弱了下去,但是他犹不自知。 王后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只是沉沉地看着自己。 姬刈被看得犹如芒刺在背,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但是事情好歹定了下来,再过不久,殿春就会被一顶小轿抬入太子府。虽然她不是正妻,但是姬刈相信自己能给她的不必能给正妻的少。 时间过得飞快,天气逐渐转凉,府中开始置办婚礼用的东西了。 姬刈对韩袭的房间没有什么兴趣,转而去了殿春的花间苑,按照他的要求,整个小院中都中了芍药花。他打探过,殿春喜欢花花草草,尤其爱芍药。现在是秋天,芍药花刚被种下去,等到夏天开花了,就应该在花丛中立一架秋千,殿春没事可以荡荡秋千。鲜花美人,那样的景色一定非常美。 姬刈有些期待了起来。 . 十月二日。 歧离渊一点一点将殿春的头发盘起来,动作极其慢。他的一双浅茶色的眼睛看着铜镜中的殿春,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x :/ 殿春托着下巴,已经觉得非常无聊了,她催促歧离渊,“师父,你能不能快一点,再慢我们就要错过婚宴了。” 歧离渊的手一抖,飞快帮殿春将她的头发盘起来。殿春还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去参加姬刈和韩袭的婚礼。感谢歧离渊的地位够高,也因为这一段时间殿春担心自己不愿意外出,她竟然还不知道自己也是今日婚宴其中一个主角——一个不是那么重要的主角。 等到他早就为殿春准备好的婚服拿出来之后,殿春应该就能明白过来了吧。 没有想到,殿春摸着大红色的衣服,一脸兴奋,并没有往婚服的方向想,她甚至还说,“我今天这样穿会不会太打眼了。” 歧离渊开口,声音有些涩,“不会。” 用不了多久,他就将殿春打扮妥当。他看着穿着一身华贵婚服的殿春,看着他亲手在殿春的眼尾晕开的一抹胭脂红,将凤冠带在了殿春的头上。新娘打扮好了,他亲手打扮的。 殿春回头,看见了铜镜中自己的模样,脸色忽然一变,“凤冠?我不能带这样的头面。” 再回头,发现歧离渊一顺不顺望着自己,眼底似乎流淌着暗色的情绪。殿春忽然明白了过来,她扯着自己的衣袖,“师父,我记得你之前问过,如果我发现你隐瞒了我什么事情,我会作何反应。” 歧离渊的目光闪了一下,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他纯白清冷的身影看起来格外的不近人情。 殿春的表情渐冷,似乎是在将人世间学到的所有情绪都一点一点收敛起来,最后,她的神情变得和歧离渊的格外相似,“不对,你那句话没有说完。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师父不敢说。”她歪着脑袋,娇艳地笑了一下,“师父不敢告诉我,今天是我嫁入太子府的日子。更不敢告诉我,我连正妻都算不上。” 说到这里,她有些生气,“栖桐做错了事情,师父就把他远远送走,可我什么错都没有犯,师父要把我丢进太子府。我看不明白师父的心思,不明白为什么师父明明自己都不愿意,还是让我嫁给姬刈。” “我想了想,觉得师父大概是在完成什么必须完成的事情。那件事情比我重要许多。师父到底要完成什么事?说出来,殿春可以帮忙的啊。”殿春直直盯着歧离渊,眼中是毫不掩饰地受伤。她衣袖之下的拳头攥紧,腰板挺得笔直。 歧离渊的心一抽,上前一步,抱住了殿春。他过了半晌才说,“那殿春帮我。” “……进太子府吧。” 小轿摇摇晃晃,一面薄薄的门帘一晃一晃,往外看去,远处骑在马上的身影就是歧离渊。不过殿春现在有些不想看他。她别开眼,愣愣盯着自己的脚尖。 仔细一看,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婚服并不是大红色的,而是近深红的桃红色。裙角用了最新的设计,像是花瓣一般一簇一簇绽开,但再好看,它都是一件桃红色的婚服,是一件给侧妃的婚服。 殿春坐在轿子上很是无聊,思绪像是脱缰了的野马,往各种各样奇怪的方向乱跑。她思考着歧离渊的心思,过了一会又忽然很好奇,那个叫做韩袭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小轿忽然一停。歧离渊伸出手,想要扶殿春一下。但是殿春心里有气,直直避开。眼前的薄纱有些遮挡视线,但是这点妨碍并影响不了殿春,她自己就能走得很稳。 歧离渊举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收了起来。他目光沉沉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小人,但是他没有跟着殿春一起进门,他应该去前厅。见那道桃红色的身影隐入了门框之中,歧离渊就转了身。 没有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殿春回头。大开的院门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热闹都在前院,也在韩袭那里,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有些失落地看向了自己的手,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刚没有握住歧离渊的手,以后再见估计就不容易了,以后再握那只手估计……想到这里,殿春忽然觉得好笑,于是忍不住轻笑出声,但是笑完之后,她的心里又开始空落落地不舒服了起来。 以后再握那只手,那就是不忠,是要被浸猪笼的。 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 没有人敢敬歧离渊酒。歧离渊虽然坐在人群之中,却好似被一个透明的罩子挡在了所有热闹之外了一样。他静静打量着今日最志得意满的那个人,心想:姬刈眼中的阴郁都消散了不少,脸上洋溢着笑容,整个人看起来英俊了不少。 忽然有一个人坐在了他的身边。歧离渊转过头去,看见了邢昱厌。邢昱厌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歧离渊。他说,“我以为多少能在你的脸上看见难过。” 歧离渊没有说话。 邢昱厌自己笑了起来,笑容又冰冷又令人厌恶,“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弟承兄妻,子娶后母,说到底不就是‘乱.伦’吗?我觉得你的心思也差不多。” 歧离渊的目光暗了一暗,似乎不明白邢昱厌在说什么。 邢昱厌冷哼一声,“你就是个伪君子。龌龊事干的不少,却喜欢标榜自己清高。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 歧离渊嘴角挂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多谢夸奖。” 邢昱厌皱眉,冷冷看了歧离渊一眼,离开了座位。 歧离渊又剩下一个人。 整个宴会,除了邢昱厌故意来挑衅之外,几乎就没有人来找歧离渊说话了。离开的时候月上柳梢头,秋夜有些寒凉。歧离渊肚子中的酒在发作,腹中像是烧了火,四肢却冷得像冰。眨了一下眼,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睫毛上结了一层冰晶。如果街上有灯,估计众人得被歧离渊吓一跳。他的脸已经冻得青紫了。 歧离渊急匆匆往国师府赶。他颤着手用钥匙将大门打开,好不容易关上了门,整个人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身子早就冻僵了,故而倒地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他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僵硬,动都动不了。在他倒下的地上,已经浮起了一层霜白的冰晶。(_ 他下意识地呼唤殿春的名字。听见了府中的回音,歧离渊才反应过来,殿春被他送走了。 殿春被他亲手送走了。 他突然恍惚了起来。第一次,他觉得这个大大的国师府好空啊。 章节目录 第53章 第 53 章 到太子府的时候天色已暗,又有一层薄薄的纱幔遮挡,殿春没有怎么看清楚自己院子的布置就被送进了房间。 一打开房门,殿春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味,这股香味很淡,要仔细闻才能闻出来。她被侍女引到了床边,扶着床沿坐下。 透过头纱看过去,不远处的桌面上放着两副烛台,蜡烛上的火苗跳跃着,在桌面上落下来一片落寞的影子。 宴会的声音被夜风稀释了,传到花间苑的时候已经极其飘渺。殿春不顾侍女的阻拦,一把将头纱取掉,从床上跳下来,坐在桌子前拨弄蜡烛。 好几次,蜡烛的火苗险些被殿春拨灭。侍女们因此发出一阵惊呼。殿春掀了掀眼皮,觉得无趣。 不知道为什么,一闻不到歧离渊身上的那股清冷的香气,殿春脑海中的那抹形象就逐渐模糊了。殿春摸着自己的胸口,里面似乎空空如也,一点动静都没有。(_ 等到了夜半,一个人影慢慢从院子中走了过来。殿春抬眼,看着姬刈的身影逐渐融入了暖色的烛光之中。他的喜服没有脱下,周身拢着一股酒气。 或许是因为和姬刈的相处时间不够多,也可能是因为现在的氛围暧昧特殊。殿春忽然有些胆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姬刈缓步走进了房间,明明是很放松的姿态,但是他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看了一眼殿春,目光又落在了被殿春随意丢在一边的盖头上,忽然笑了一下。 殿春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脸轰地一红。歧离渊虽然没有专门交代过,但她也清楚,这个盖头理应由自己的丈夫取下。 她以为今晚姬刈并不会过来。 殿春转身赶紧去捡。姬刈走上前,一把握住了殿春的手,“我来。” 说着,他就将床上的盖头捡了起来,亲手放在了殿春的头上。殿春呆呆看着被薄纱模糊了的姬刈的眼睛,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双浅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时常这样温柔地看着她...... 她愣了一下,盖头就被姬刈掀了起来。光亮骤然落入眼底。 姬刈的眼中含笑,原本阴郁尖锐的五官变得柔和温暖,他握住了殿春的手,凑近了她,声音落在了殿春的耳畔,“我没去韩袭那里,先来找你了。” 这样韩袭会怎么想?殿春的手收紧了一点,但是姬刈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思考。姬刈将殿春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床上。他的手放在殿春的腰侧,手心的不同于歧离渊的炽热的温度将殿春烫了一下。姬刈看着殿春,眼中慢慢染上了不明的暗色,“殿春……我想着一天想许久了。” 从在国师府第一眼看见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开始,姬刈就忘不了她的模样了。 屋中暗了下来。在黑暗中,所有的感觉都会被放大。姬刈放在她肌肤上的手,姬刈淡淡的呼吸,姬刈微哑的声音。 那种感觉极其独特,殿春很快就恍惚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体质的问题,殿春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发芽。她似乎在变成一个成熟的妖怪。 但是她为什么感觉她空荡荡的胸腔有些痛? 看着黑黢黢的屋顶的时候,殿春最后想的是:歧离渊为何一定要她嫁给姬刈。 .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殿春作为侧妃,该去给韩袭敬茶。但是姬刈撑着身子,凝视着殿春比往日更加娇艳的面容,说,“敬茶什么的还是免了吧。”他将殿春的碎发别到耳后,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殿春摇摇头,还是执意要将礼节上的行程走完。她从被窝中爬出来,走到了落地镜前。在她下床的时候,姬刈的目光变了,他露出了惊艳的神色,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殿春看向了镜中的自己,才明白姬刈目光中的含义。铜镜中的那个女子长发垂到腰侧,肩头圆润,腰不盈一握,那双腿又长又直,全身的肌肤泛着如玉般的光泽。殿春摸上了自己的脸,她脸上的婴儿肥在一夜之间消退,一双杏眼显得更大,上扬的眼尾神秘又惑人。再看鼻尖下的嘴唇,明明她没有在笑,她的嘴角都自然而然保持这微微勾起的弧度,带着似笑非笑的清冷。 原来昨天夜里的感觉没有错,她果然在长大,在变成一只大妖。 也不知道歧离渊还能不能立马认出她来。 想到这里,殿春立马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以后和歧离渊见面的机会估计不会很多,多想无益。 穿戴整齐之后,殿春从衣架上取下了姬刈的外袍。但是姬刈没有让她帮忙,而是自己动手穿戴整齐。殿春推开房门,看着一脸喜色的侍女,恍了一下神。自己的侍女比她还要高兴,这是毋庸置疑的。 天大亮,殿春才有机会打量自己的院子。院门上挂着的牌匾上的“花间苑”三个字一看就是姬刈亲手写的,院中的土地也有翻过的痕迹,一架木秋千还没有建好。x 电脑端:/ 姬刈走到殿春的身边,和她说,“等到春夏交际,院子中的芍药花就该开了。” “芍药?”殿春重复。 姬刈点头,含笑看着殿春,“殿春不喜欢芍药花吗?” 殿春弯了弯嘴角,“自然是喜欢的。不过殿下可知道芍药的另外一个名字?” 姬刈凝视着殿春,“叫殿春。” 殿春点点头,又摇摇头,“芍药也叫做将离草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一朵明明是表达爱意的花取这样的名字呢?” 见殿春看着空空的院子有些出神,姬刈心里有些不安,将殿春的脸捧着转了过来,认真回答她刚刚提出的问题,“因为依依惜别,将离但不想离,故而不离。” 殿春问他,“你吗?” 姬刈笑,“我不离。” 胸腔中还是感觉空落落的。 . 绕过大半个院子,殿春在到了韩袭的院子,韩袭的院子由她自己取名,牌匾刚刚挂上去。走进了看,只看见青色的木牌上写着“云海居”三字。不似寻常女子的簪花小楷,韩袭的字大气有力。 侍女看见了姬刈,行了一礼,又看向了殿春,笑着说,“太子妃已经在等着侧妃了。”她的笑容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很模式化。 殿春低下头,走了进去。姬刈一路跟着殿春,大概是想给殿春撑场子。但是姬刈越这样,殿春就觉得越对不起里面等着自己的那个女人。昨天,姬刈应该去韩袭的房中,再怎么说,她都是他的正妻。 和花间苑不同,云海居的熏香清雅,像是林间树叶的味道。殿春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房间上首的那个女人。韩袭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身量高而挺拔,她鼻梁很高,少见的剑眉,皮肤不算白,却独有一番韵味。只看了一眼,殿春就知道对方身手不错。 姬刈大概也没有仔细看过韩袭,稍稍皱了一下眉。 韩袭笑着起身,行礼,“殿下。” 她的笑容落落大方,抬眼和姬刈对视的时候表情平静,像是一点都不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气。殿春小心翼翼打量着韩袭,没想到,自己的目光被韩袭逮了个正着。x :/ 韩袭抬了抬眉,笑道,“妹妹可真是漂亮,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呢。”她说起话来给人一种干脆利落的感觉,行止之间自有章法。 韩袭收回了落在殿春身上的目光,又看向了姬刈,“殿下,那我们就开始了?” 姬刈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阴沉,但是很显然,韩袭一点都不在意。她身上的那种大局在握的沉着自信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姬刈的反应,韩袭就自己转身,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侍女低着头将茶杯递到了殿春的手中。 殿春接过,茶水温度正好。直接这样端着也不会烫手,看来韩袭并没有为难她的想法。 殿春走上前,跪在了韩袭的面前,将茶杯举了起来。 韩袭接过茶盏,小小喝了一口就算是结束。 整个过程快得殿春都有些惊讶了。最让她奇怪的是,韩袭看着她的时候,眼中并没有多少敌意,她甚至还冲殿春笑了一下。 殿春心下稍安,退了出去。 接下来,殿春就和姬刈和韩袭一起入了宫。君王王后该看看这对新婚夫妇,殿春作为配角,缀在其后。 从车上爬下来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歧离渊刚从王宫中走出来,看见她,也恍了一下神。姬刈和歧离渊打招呼,歧离渊才反应了过来,神色淡淡地随意招呼了一下,随后又看向了殿春。 殿春猛地扭过头,走到了姬刈的身侧,用姬刈的身子挡住了歧离渊的视线。 歧离渊的心里一痛,体内的寒气又开始争先恐后的上涌。歧离渊皱眉,深吸了一口气,将放在殿春身上的注意力一点一点收了回来。封闭了自己的感官之后,他感觉好了不少。只不过在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影。 他猜到了殿春会在一夜之间长大,却没有想到自己在真正看见了这一幕的时候会觉得难过。 眼前的殿春是曾经那个喜欢扯着他衣袖撒娇的殿春,却又不完全是她了。有些东西,被他弄丢了。 章节目录 第54章 第 54 章 姬刈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牵住了殿春的手。殿春的手一下子暖了起来。但是这个举动总让殿春想起另外一个人,这样的联想让她的内心更加无法平静。 怎么走到壁璃殿的,殿春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神思又晃到现实的时候,王后正握着韩袭的手和蔼地同她说话。说实在,殿春还是第一次z在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还有一件事情这也让殿春感觉奇怪。王后细长的眼睛愉悦地上扬,脸色红润气色很好,和上一会玉夫人得宠的时候闷闷不乐的样子大相径庭。老对头影夫人的复宠对她似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王后是对能否得到君王宠爱这件事情看开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殿春低下头,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不语。姬刈被君王叫走了,壁璃殿留给三个女人。殿春不受王后待见,被晾在一边,不过她自己也无所谓。 不知道第几次王后的目光从殿春的身上扫过,殿春终于抬眼,和王后对视一眼。对方竟然冲她微微笑了一下,眼中并没有多少愤怒。殿春觉得,王后的这种平静比起释然,更像是怜悯。 她的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但是这个预感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得到应验,很快,姬刈就来接她和韩袭了。王后吩咐了许多要多照顾韩袭之类的话语,姬刈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一一答应。 离开了壁璃宫,姬刈长舒了一口气,但是他细长的眼睛中还是充满了阴郁,似乎心事重重。过了一会,他就将事情讲给了殿春听,“父王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他双颊凹陷得厉害,身子似乎很瘦,穿以前的衣服显得空荡荡的。但他却说自己精神很好,一天一夜不用睡觉都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姬刈皱眉。在他去看王上的时候,影夫人正在给他的父亲捶背,连他请安都没有抬起头来。那副主人公般淡定自如的模样,叫姬刈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姬刈的心里甚至还出现了一道卑鄙的想法:会不会君王身体的异样和这个女人有关? 为此,他还专门请教王后,但王后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还叫他不要忧心。 他如何能不忧心? 姬刈记得小时候王上笑着将他举到脖子上的情景。抱着自己父亲的脑袋,年幼的他咯咯直笑。那样的场景,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忘却的。 还有一件事情,姬刈有些不知道如何给殿春开口。在询问了王上的身体状态之后,他的母后笑着告诉他,为了照顾他的起居,她已经将一对宫女送进了太子府了。那两个宫女到底是干什么用途的,姬刈心里不能再清楚了。他想推辞,却看见了王后失落的神情。一时之间,姬刈没有了言语,皱着眉点头答应了。 等殿春回府了之后应该就能看见那两人了吧。姬刈揉了揉眉心,内心烦躁。(_ 一下牛车,太子府的管家就迎了上来,为难地看着姬刈,“那两位姑娘如何安排?” 在管家的身后,站着两个妙龄女子。她们大约是一对孪生姐妹,都长了一张圆圆的小脸,眼睛也又圆又大,正好奇地打量着姬刈。见姬刈看了过来,其中的粉衫姑娘扯了一把身边的绿衫姑娘的袖子,两人整齐划一地屈膝行礼,活泼娇俏的声音随后响起,“奴婢白莺,奴婢粉黛,给殿下请安。”x :/ 姬刈皱眉,扫了两人一眼,对等待着他回话的管家说,“找两间房先让她们住下吧。” 身后传来了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别怠慢了。” 姬刈回头,看见是从车中下来的韩袭。韩袭摆动自己的衣袍,冲他一笑,端的是端庄大方。在她身后,殿春也自己下了马车。 姬刈有些紧张地看向了殿春,只看见殿春脸上并没有不悦,甚至连多看一眼白莺粉黛都没有。姬刈心中的石头放下,也轻松了起来,笑着和管家说,“就按太子妃说的办就好了。”说着,他走向了殿春,亲自扶住了她。 殿春的手臂上一暖,随后感觉两道带着敌意的目光刷地一下落在了自己地身上。循着视线看回去,发现果然是白莺和粉黛。两个姑娘连嫉妒的神情都一模一样。不过殿春看着她们年纪尚小,连愤怒都带着几分天真可爱的面庞,并没有多生气。 她还在她们身上看见了一抹曾经的自己的影子。殿春不由感叹王后的聪明。她变了,变得突然,说不定很快就比不过这两个小姑娘了。 殿春抬眼,发现姬刈正含情脉脉凝视着自己,她又看见韩袭温柔得体的笑容。一个荒唐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姬刈对她的热情或许会想烧开的热水,咕噜咕噜滚几下就该转温为凉。韩袭才是最后的赢家,因为她不骄不躁,只需要稳稳当当坐在正宫的位置看底下的莺莺燕燕上演一出出争宠好戏就好。 这样的女人是王后的最佳人选。 “发什么愣呢?”姬刈的关系打断了殿春的思绪,殿春摇摇头,和姬刈一起往院子中走。 她不知道的是,她和姬刈相携而行的背影落在了身后韩袭的眼中,变成了一抹单调的剪影。韩袭从母家带来的侍女暖芸飞快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奴婢就和嬷嬷一同想想办法,今晚就将殿下请过来。” 韩袭笑了一下,“不必。不用着急。” . 殿春从宫中回来之后,神情就一直怏怏。姬刈以为这是她没有进食的缘故,于是吩咐厨房做了许多小食摆了上来。厨房为了讨殿春的欢心,在每一份小食上都下了心思。就是简单的一个米糕都被做成了花苞的形状。 姬刈笑着用筷子将糕点夹到了殿春的碟中,催促她赶紧吃。 殿春犹豫了一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糕点放入自己的嘴中。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尝到什么甜味,她有些奇怪地皱眉,问姬刈,“厨房忘记放糖了吗?” 姬刈也尝了一块,“挺甜的啊。” 殿春又吃了一块,依旧淡而无味。她的脑海中浮现了另一个画面:歧离渊随手将一块桂花糕递给她,她一口含入嘴中。瞬间,清甜在口腔中绽开。殿春皱眉,将筷子放下,呆呆看着碟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歧离渊在的话,应该就能解释给她听。 殿春看了一眼姬刈,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失望。眼前的人很担心地看着她,但是他连她是一只妖都不知道。 殿春忽然想到了狐狸——原本的玉夫人。 今天似乎格外多地想到了玉夫人。王上发现玉夫人是狐狸之后,毫不念旧情,直接要求歧离渊将玉夫人处死,这是否是她未来的下场。 殿春有些后悔了,她就不该答应歧离渊嫁给姬刈的。 妖怪比人要怕死得多,她可不能死掉。 宫中已经下钥了,姬刈请不到太医,焦急地在屋中踱步。殿春看着头晕,下床,拉住了姬刈的手,“不要那么担心,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她想,或许是以为自己的妖格成熟,所以才不再重口腹之欲,才尝不太出五味。 其实殿春还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不过这样的想象会让她很不安。她记得自己曾经用灵力催熟过一朵芍药花,但是那朵花绽开之后甚至没有撑过两分钟,就死掉了。歧离渊也说,那是因为她接受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导致的。 会不会,她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姬刈身上的龙气经过某种特殊的途径滋润着她的灵体,在不知不觉之中,这种滋润已经超过了她能承受的限度。于是,她遭到了反噬。 但凡觊觎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都会受到天道的处罚。 姬刈盯着她,有些为殿春的不在意而生气,“据我所知,只有生了大病的人才会丧失五感。你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上一点心?” 殿春踮起脚,摸了摸姬刈的脑袋,就想歧离渊之前无数次安抚她一样,“好的,我会上心的,但现在很晚了,我们先休息好不好。”至少不要在房间里不断地绕圈子,不然她都要看晕了。 姬刈想了想,最后点头,“早点休息。” 说完,他自己脱去了外袍,将烛火熄灭了。 在屋中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房门被人敲响。门外传来下人犹豫的声音,“殿下,白莺姑娘好像有些不舒服……” 姬刈不耐烦地说,“叫她自己解决。” 落在门上的影子闪了一下,很快离开了。很快,屋子中就又陷入了安静。黑暗能营造暧昧的气氛,但是歧离渊只是走到了殿春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姬刈让殿春睡在了床的内侧,他紧紧抱住了殿春,低声说,“明天我们看看就知道是什么毛病了。”被那股令人感觉舒服的龙气包围着,殿春很快就睡着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尽管猜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跟姬刈身上的气息有很大关系,但是她发现自己不能拒绝吸收龙气。龙气对她而言,就是珍馐,是不能舍弃的美味。 睡梦中,殿春的嘴角弯起,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章节目录 第55章 第 55 章 宫中的李太医在在第二日姬刈下朝之后就随他一同来到了太子府。据说他是宫中资历最老的太医,服侍的从来都是王上王后。殿春见到他,心想:果真是一个眉毛胡子花白,脸上的褶皱层层叠叠的老人。 不过李太医的目光清明,走路昂首阔步,不是宫中常见的屈膝卑躬的姿态。他看见了殿春,问道,“这位就是侧妃娘娘吧。” 姬刈点点头,神色有几分凝重,“麻烦李太医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李太医并没有客气地笑,只是稍一点头,走上前搭上了殿春的脉搏。 当那枯瘦的搭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的时候,殿春还没有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直到李太医眉间出现了深深的沟壑,殿春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随后听见他说,“……我怎么……摸不到脉搏?”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能感受到从窗口中流进屋内的风。风从衣袍下面钻进来,绕上了殿春的小腿,她的四肢开始发凉。 姬刈打破了这样诡异的寂静,“什么意思?” 李太医脸上又惊又疑,还是说,“没有脉搏,”摇摇头,像是在肯定自己,“真的没有。” 殿春的指尖动了动,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她下了决定,说,“您再试试?” 李太医再将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这一回,他摸到了脉搏。凝神感受了一会,他说,“没有什么大毛病,可能是近一段时间休息不好,或者多思多虑了。” 姬刈细长的眼睛上扬,有些不耐烦,“真的吗?” 李太医点头,“真的。” 随后姬刈送走了李太医。回来的时候他脸上阴云笼罩,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架子。殿春被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和殿春对视了一会,姬刈逐渐平复了下来。他眼中的阴郁也逐渐收敛,“别担心,我在给你找几个医生来看看。太医院的不行,我们就找都城医馆的,都城的医生不行,我们可以招纳天下名医。”原来是为了李太医看不出殿春毛病而生气。 殿春怔了怔,但是她现在清楚那不是医生的问题,当然也不是医生能够查出来的问题。如果不断就医,她反而会提心吊胆害怕暴露。 她早就有所察觉,自己的胸腔中空落落的,却没有想到,或许她的元身不完整——她没有心脏。 歧离渊说,她是一颗意外饮了神血得以化形的芍药花。不管是她的化形,还是她身体的奇特情况,似乎都和这滴神血有脱不了的关系。 然而,仔细回忆。她却完全想不起当时的场景。只记得自己的花叶一沉,一滴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花瓣慢慢流入了她的花心。隐约看见,一层白雾之后,似乎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殿春冲着姬刈笑了笑,“不用看了。我仔细想了想,可能是我刚到太子府,还不大习惯。过一段时间可能就好了。” 姬刈凝视着她,“真的没事吗?” 殿春摇头,“没事。” “要是觉得无聊你可以召以前的朋友来聊聊天,说不定心情好了,身体也会舒服些。” 姬刈说到了朋友,殿春想起了赵敏惜。然后她点了点头。 . 赵敏惜的身量拔高了一点,穿着鹅黄色的裙子,头上簪着几只银钗。她看见了殿春,眼睛一亮,随后又迅速暗了下来。她清瘦不少,似乎藏有心事。 不知道为什么,殿春觉得那个会娇俏可爱的会暗中打探自己心悦之人的小姑娘消失了。 一坐下来,赵敏惜就说,“朝上还在议和,都城一片欣欣向荣,但是曲箐城外已经有大小冲突数十起了。”她顿了顿,“每一次,都见了血。” 殿春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这些消息的,但她知道,至少眼前的这个少女一直挂念着自己的师兄。 或许,这回来看她都是心不在焉的。 果然,下一刻,殿春听见赵敏惜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最近有收到他的消息吗?” 有。 但都是些琐事,就是连那些赵敏惜打探到的大小冲突,栖桐都没有在传音符中提过。 殿春看着赵敏惜充满希冀的眼睛,不知道如何作答。 过了一会,赵敏惜自己明白了过来,“对,你是太子侧妃了。就算有消息,也不会专门送到你这里了。” 殿春心里一抽,抬眼看向了赵敏惜。赵敏惜愣了下,旋即反应了过来,“我不是……”那句话不是挖苦。但她自己又不得不承认,那样的尖锐的话语的确出自她口。 过了一会,赵敏惜和殿春说,“我来的时候在院子中看见了两个女子,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又是聚在一起讲笑话娇笑连连,又是翘首以盼。大概一开始以为我是什么人才做这番作态,一回头,脸都要黑了。”说完,她自己笑了起来,最后看着殿春,“你要小心。不管太子多么看重你,你都不能掉以轻心。哪怕是对那个看起来端庄大方的太子妃。” 赵敏惜走了以后,这句话还在殿春的脑海中回荡。 她看着窗外萧条的秋景,慢慢撑起了身子。先不管那些尔虞我诈的麻烦事,她觉得她该离开花间苑走一走,不然她总觉得自己都要成一个丧失了生气的暮气沉沉的老太婆了。x 电脑端:/ 走出了花间苑,殿春没有看见白莺和粉黛。她们估计是做戏做累了,回去了。殿春看见了另一个人。韩袭坐在六角亭中,面前烹着茶。 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茶香。 韩袭也注意到了殿春,招招手,示意殿春过去。 殿春走过去,脱了鞋,同韩袭一起跪在柔软的毛毯上。 韩袭烧的茶正好沸腾,她拨灭了火苗,用一个很厚的方帕提个水壶的把手,将还在咕噜咕噜冒泡的开水倒进了茶壶中。透明的水瞬间变成了通透的浅褐色。 韩袭重新倒满了自己的茶杯,又给殿春倒了一杯,“尝尝,宫里赐下来的云雾。” 殿春抿了一口,除了热之外,没有什么感觉。唯一能够分辨的是,这茶闻起来很香。 殿春听见韩袭随口问道,“听说你是国师的徒弟?那不是学了不少道法?” 殿春点点头,“还行。”学的都是些妖法。 韩袭又笑道,“国师斩妖除魔,道法高强,我们很多寻常人都很是敬佩他。他看起来清清冷冷,也不知道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话音落下,她顺手将将茶杯放在了桌面上,嗒的一声脆响,敲在了殿春的心坎上。 韩袭托着腮,笑盈盈看着殿春,等着她的回答。 殿春想了想才开口,“师父人很好。” 韩袭继续看着她,“听说你和国师一起处理过几次事务,那一定很有趣,你能讲给我听吗?” 讲什么呢? 是讲秘不可宣的守陵镇,还是讲和易百有亲密关系的晴娘子,或是讲出现鬼影楼踪迹的天火村? 殿春记得,每次歧离渊回到都城,都会独自一人去面见君王。说明这些事情很有可能是不可以让外人知晓的。韩袭会不会是想要在她这里打探些什么? 想到这里,殿春抬眼,轻轻笑了一下,“好啊。你还记得上一回上元节吗……”殿春讲了晴娘子的故事,却将易百和先主的身影抹去。 一边说,殿春一边观察着韩袭的神色。只见韩袭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时不时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地听,似乎真的只是好奇那些鬼怪见闻一般。 殿春又有些迟疑了,难道她想错了? 说完之后,韩袭笑着问殿春,“还有别的故事吗?” 殿春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其他都很无聊了,无非就是找到那些妖怪,直接把它收服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殿春看见韩袭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下一刻,她再仔细看,韩袭又一切如常。 她身边的侍女在这个时候走上前来,跪在了韩袭的身边,附耳在韩袭的耳边说了什么。韩袭点点头,转头和殿春说,“我那儿有点事,先走了。” 殿春点点头,感觉那个侍女隐晦地打量了自己一眼。 韩袭离开之后,殿春又在六角亭中坐了一会。深秋了,天气渐冷,草木凋零,殿春也免不了浑身有些倦倦的。 她自视丹田,窥见自己的内丹发着耀眼金光,内丹比之前看起来大了不少,体内的灵力也更加充沛。然而灵力在体内游走一遍,的确没有找到那颗心脏。 那是她原本的花心。按理说不会消失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殿春绞尽脑汁,得不出答案,只好作罢。 起身的时候,她听见了脚步声。 一转头,看见一个下仆急匆匆跑了进来。他看见了殿春,往前踉跄着一个大步,连行礼都给忘了,高声问道,“娘娘,你可看见了殿下?”(_ 殿春摇头,“不知道。”见那人要走,她连忙叫住了他,“等等,你这么着急找他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吐血晕倒啦!” 殿春的心咯噔一下,愣在了原地。 章节目录 第56章 第 56 章 天幕上的残阳晕开了一抹橙红色的光辉。也不知道是因为空气莫名的燥热因子作祟,还是因为心头不安,低头站在君王寝宫之外的宫人们的额头上都挂着汗珠。他们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地面,没有人敢伸手将额头上的薄汗擦去。 君王的寝宫之中一片死寂,连宫灯的光芒都晦暗不明。 王后坐在龙床床沿,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七八个太医。其中不少太医的背后被汗水浸湿了,只有打头的李太医样子还算镇定。 “本宫再问一遍,王上到底能不能治好?”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带温度的声音在冰冷的大殿中碰撞,叫每一个太医的心头发慌。 李太医抬起头,定定看着王后,“臣无能为力。” 王后面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缓缓摸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过了好一会才说,“你和本宫讲实话,王上还有多少时日?” 李太医深深埋下头,“一个来月。”x 电脑端:/ 王后摩挲戒指的手指一顿,不自觉看向了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君王。她的眼中露出了一抹留恋和不舍,不过这抹留恋和不舍很快就消失不见。她转眼看向了影夫人,影夫人沉默不语地同她对视,半晌后,王后说,“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和王上单独相处一会。” 影夫人率先起身,行一礼之后退出宫殿。她身后黑色的裙裾拖在地上,像是一条长长的影子。太医们随其后鱼贯而出。 很快,宫殿中就只剩下了王后一个人。她伏下身子,侧着脸趴在了君王的身上,双手围绕着君王的腰缓缓收紧。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目光落在虚空,有些空洞。 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姬刈到来。 姬刈的脚步声将她惊醒了过来,她起身,缓缓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好儿子在真情实意地为父亲感到悲伤,同自己一模一样的细长双眼中溢满了痛楚和压抑。 王后动了动嘴唇,说道,“等你登基了,姬蕴就必须搬出宫。你给他一个称号吧。”她只字不提君王的病情,就像是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一样。 . 将消息递给了姬刈之后,姬刈就冲出了房间,急着进宫。殿春站在原地,看见穿戴齐整的韩袭缓缓走向了姬刈,温和地和他说了些什么。随后姬刈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带着韩袭一起出了府。按礼,殿春不能跟上。 殿春看着两人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荒谬的想法:韩袭就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一样。 她丝毫不慌乱,丝毫不惊讶,甚至连进宫的衣服都早早穿好。 殿春摇摇头,将这样的想法抛到脑后。她只知道,过不了多久,姬刈或许就是姬国的君王了。而她,会成为一宫之主。这没有什么好高兴的。x 君王昏迷不醒,姬刈代理国事。期间,赵相带头反对议和,姬刈大怒,在众臣面前呵斥赵相。显然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父王的意愿。 赵敏惜来找过殿春,她握着殿春的手,叹气,“父亲以为太子殿下会主站的。他那么年轻,也有野心。”议和不是什么硬气有野心的选择,因为两国为了保持和平,之间必须有些交易。姬国王室中没有公主,就得选一个宫女冠以公主的称号送到姜国。就算不和亲,也该通商,但那都是基于两国之间本来没有摩擦的基础上。 殿春将手从赵敏惜的手心中抽出来,看着这个似乎已经长大了的少女,“嗯。” 赵敏惜手心一下子空了,面上带上了一点尴尬。她知道,殿春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时也拒绝了她。过了一会,大概是为了稀释这股淡淡的压抑和尴尬,她提意,“要不我们出门走走?” 殿春点头,“好。” 殿春好像自从嫁入了太子府之后就没有逛过街了。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殿春藏在袖子下的手偶尔会忍不住勾起来,勾到一半顿一下,再失落地放下。这是因为这时候没有一个人默契地将她的手放在手心之中,也再触碰不到那抹微凉的体温。 殿春去到了那次和歧离渊一起去过的酒楼,和赵敏惜找了一间雅间坐了下来。深秋的天气有些冷,房间里点着暖炉。房间四角的灯将整个房间烘托成温暖黄。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诱人过。 喝了几口酒,殿春就有些微醺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道低沉的男声说,“这么紧要的关头,你怎么出来了?” 另外一道同样熟悉的女声说,“用不着担心我。我来就是想问问,你那头布置得怎么样了?” 殿春看向了雅间房门,只见纸糊的门上落下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紧接着,她看见那个男人拉住了女人的手,说了一句,“进房间先。”就往隔壁的房间走。 殿春眨眨眼睛,将醉意压下去。她隐约有一种预感:她必须跟上去听清楚这两人交谈的内容。于是,她也就这样行动了,她嘱咐赵敏惜在房间里等着自己,随后推开了通向阳台的门。 外面的寒风哗地一下灌进房间,赵敏惜张了张嘴,刚准备说出口的话被风堵回了嗓子眼。她看见,殿春单手扶住栏杆,翻身跃了出去。赵敏惜的心猛地一跳,连忙跪着爬过去,从门口看出去,能看见一个黑影在慢慢往隔壁的阳台上爬去。赵敏惜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殿春倒吊在隔壁房间的阳台之下,侧耳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但是阳台的房门紧闭,里面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只有零星的几个“宫中”“香囊”“成功”传到殿春的耳中。 殿春腹部用力,身子慢慢蜷起,一只花枝慢慢从她的手心长了出来。花枝拉住了栏杆,又一层一层缠绕了上去。随后,殿春松开勾着横梁的腿,猛地向上蹿去。 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隔壁雅间的阳台上。下一刻,她全身汗毛竖起。阳台的大门大开,纱幔被风吹着向内扬起,房间中一个小几,两块软垫,小几上一盏犹在冒着渺渺水雾的茶,一个人都没有。 糟糕!被发现了!! 殿春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向后跃去,后仰着翻出栏杆。她的耳朵捕捉到了“刺啦”一声轻响,随后,一条丝幔如影随形,瞬间卷住了她的腰。腰上的力道收紧,殿春被猛地拉了上去。 在上升的瞬间,殿春催动妖力,手腕上颤着的蝶绫顺着纱幔向上绞去。手腕一紧,殿春知道是蝶绫绞断了什么东西,但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她被一只手拉了上去。 邢昱厌反抱住殿春,一只手牢牢抓住殿春的手腕,低头蹭在殿春的耳边,笑道,“美人,许久不见啊。” 房间中,被蝶绫绞断的是一张小几,女人不知所踪。 殿春立马发力,翻手握住了邢昱厌的手腕将他向前摔去。邢昱厌的目光一凛,身子腾空而起。他打开殿春的手掌,稳稳站在了离殿春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他一脸矫揉造作的惊讶,眼中闪着兴趣满满的光,言不由衷地夸奖道,“姑娘好身手啊。” 随后,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向殿春贴身袭来。 殿春再次驱动蝶绫。邢昱厌似乎咦了一声,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躲开,他似乎没有伤害殿春的意思,只是贴在殿春四周像是一只烦人的苍蝇一样。殿春几次驱动蝶绫都没有抓住邢昱厌之后,逐渐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索性收起了蝶绫,伸手一把拎住了邢昱厌的衣领。 邢昱厌停下,垂眼直勾勾看着殿春的手腕,“你这武器很独特啊。” 他伸出手,向殿春的手腕抓去,“不如借我玩玩?” 殿春躲开。 邢昱厌挑眉,“真小气。”说着,他收起了手,将殿春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握住,“姑娘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殿春将手抽出,一言不发。 邢昱厌又说,“小哑巴吗?” 殿春冷冷看了他一眼,推开了雅间的门。走廊外也没有女人的身影。女人很有可能是趁乱起来了。身后的邢昱厌还在笑,“就走了?” 殿春依旧不答,哐地一声将身后的房门关上。 房间阻隔了视线,邢昱厌脸上的笑容骤然落下,他的指尖在自己腰间挂着的长刀刀柄上缓慢地摩挲着。看着落在房门上的那道娇小的倩影的眼睛中划过了一抹杀气。 过了好久,他才又坐了下来,拉响铃铛,向小二要了一壶烈酒。 . 殿春一把推开雅间的门,一进房间,她的双腿就是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赵敏惜走到她的面前,扶住殿春的手臂,担心地询问,“你没事吧。” 赵敏惜只感觉自己手下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殿春的躯体似乎还在微微颤动。她抿紧唇,也开始不安起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殿春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口,连声音都在发抖,“赶紧,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赵敏惜来不及多问,就被殿春拉着离开了酒楼。 在走出酒楼的时候,殿春飞快地朝邢昱厌的那个房间看了一眼。那一眼,她看见了那个如同鬼魅的男人,男人笑着向她举杯。 殿春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被称为阎王了。 她能活着离开这里,纯粹是因为他手下留情。 章节目录 第57章 第 57 章 殿春跌跌撞撞回到了太子府。 远远地,她看见花间苑亮着暖灯,廊下有一个长身玉立的人。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细长阴郁的眼睛,是姬刈。 也只能是姬刈,尽管殿春知道,但还是隐隐失落。 姬刈大步向殿春走来,手指摸上了殿春的脸颊,随后他皱起眉,“怎么这般冷?” 殿春说,“风吹的。” 她垂眼,眉心忽然一皱。在不明朗的光线下,姬刈的腰上拴着一个陌生的香囊。 殿春的脑海中响起了邢昱厌和那个不知名女人的对话“宫中”“香囊”“成功”。那零散的话语碎片在这一刻串连在了一起,殿春猜测那句话大概是:在宫中将香囊送给了姬刈,并且成功了。 于是她一把抓下了香囊,问姬刈,“这是谁给你的?” 姬刈见殿春的神色有些凝重,也不自觉沉下了声音,“我母后。她见我这几日黑眼圈很重,把这个香囊给我,说是可以安神助眠。”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才继续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殿春抬眼,对上了姬刈的眼睛。姬刈眼中有怀疑,有不满,但都是对着她的。殿春的心凉了一半,但是也知道这件事说不清楚。她没有证据,同样也不认为王后会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连这个消息的来源都讲不清楚。 ——不能说。 殿春扯出一个笑容,“没有。” 她抬起脚步,准备从姬刈身边离开,结果被姬刈一把拉住。他问她,“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殿春停下,回答,“和赵敏惜一起逛了会儿街。” 手腕上的力道加重,殿春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解地看着姬刈。姬刈的眼睛情绪涌动,脸色愈发阴沉,“不止吧。你还见了邢昱厌。” 你怎么知道?殿春刚想问这个问题,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恐怕自己身边被放了暗卫,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报给了姬刈。 殿春嘴唇动了动,最后将自己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姬刈。 听完之后,姬刈将香囊取下,“明天我去问问母后。”他抱住殿春,眼中的阴郁消失不见,声音温柔,“刚刚错怪你了。” 他的怀抱温暖,但是殿春却觉得四肢冰凉。姬刈多疑,不愿相信她。又或者……她身上有姬刈必须提防的理由? . 事情似乎很快就明了。第二日姬刈从宫中回来,周身带着寒气,嘴唇紧紧抿成一线,面部表情因为愤怒而僵硬。x :/ 殿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姬刈,她被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迎了上去。她轻声询问,“怎么样?” 姬刈将身上的外袍脱下,递到了殿春的手中,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问过母后了,香囊的配方是从影夫人那里拿到的,其中一味香料因为不常见,直接是影夫人提供的。”x “离开王宫之后我找人看过了,看不出什么问题。” 殿春脑海中飞快闪过了一个猜测,她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姬刈,“我能和你一起进宫吗?” “为什么?” 殿春的目光坚定,“我想要证实一个猜测。” 姬刈磨不过殿春,当天晚上就换上了夜行衣,带着殿春一起进入了王宫。夜幕下的王宫寂静无声,宫殿影影幢幢仿若鬼影。躲着宫中的侍卫,一路从墙角行进到王宫深处,终于看见了位于王宫中央的君王寝宫。 自从君王昏迷不醒之后,这座巍峨的宫殿就一只点着灯,门口守着一层宫人,一层侍卫,后妃会在君王身边轮班侍疾。姬刈从后面绕了过去,一手砍在了其中一位宫人的后颈上。宫人双眼骤然圆睁,身子软软倒了下去。姬刈将他勾住,缓缓放在了地上。 回头一看,殿春也跟他一样解决了一个侍卫。姬刈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自豪之情,他低声说,“你比以前更厉害了。” 殿春笑了,“还行。” 说着,她推开了那扇房门。房门打开,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吱呀,两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来之前,殿春说过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君王的寝宫里也有类似的东西。因为查不出来毒性,所以能让君王莫名其妙地晕倒。 听殿春说这样的话的时候,姬刈想起了自己前一段时间父王的状态,心中也犹疑了起来。这就是最后使他答应了殿春的大胆举措的原因。 君王的寝宫之中空空荡荡,瑟瑟秋风从门口灌进来,将暖炉蒸腾而起的那些热气吹散了。那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男人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只有他的胸脯在微微起伏着。 姬刈关上房门,缓步走到了床边,蹲下了身子。他握住了自己父亲的手,五指慢慢收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身子就变得佝偻了,他的眼角布满了皱纹,被眼皮遮盖的那双眼睛也浑浊不堪。 他的目光慢慢在殿中移动,最后落在了一鼎香炉上。殿春明白他的意思,走过去,将香炉打开。在点燃的香料中赫然有一抹绛紫色,同香囊中的颜色一模一样。 姬刈的目光一寸寸冷了下去,杀意在他的心头弥漫。 就在这时,房门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在看见了门口倒下的两个人之后还能好不防备地开门,绝对不是一般人。姬刈拉着殿春藏在了帷幔之后,层层叠得厚重的帷幔将两个人的身影紧密地拢住。殿春深吸一口气,发觉这方独立的空间中充斥着姬刈身上的龙涎香,还有那抹勾人的龙气。 殿中响起了脚步声,一下一下,轻巧又稳定。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什么人?再不出来本宫就叫侍卫了。” 殿春的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扯了一下姬刈的衣袖,仰着脸用口型告诉姬刈:就是酒楼听见的那个声音。 姬刈的脸色阴沉似水,他细长的眼睛眯起,手摸上了腰间的刀柄。 脚步声逐渐近了。 帷幔轻轻被人拨动了起来。 忽然,一道光猛地射进来。同时,寒光一闪,姬刈拔剑出鞘。噗地一声,剑尖入肉,铁锈味的鲜血四下飞溅。 下一刻,姬刈的双眼睁大。 他紧握着剑柄,剑直直叉在君王的胸口。晕迷中的君王猛地抽搐一下,嘴角溢出了鲜血。在君王身后,影夫人淡淡微笑着。她松开扶住君王的手,君王顺着她迤逦的华裙滑下去,一道又宽的血痕将她墨绿色的裙子染成了深褐色。 她后退一步,沉静地看着姬刈,忽然她敛起了笑容,高喊一声,“来人呀——”声音又尖又高,颤抖着,像是悲鸣。姬刈还看见了她眼角滑落的一颗颗泪珠,那颗晶莹剔透纯洁如许的泪珠分外嘲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姬刈的手一抖,松开了剑。他狠狠盯着影夫人,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身边卷过一阵疾风,一道黑色的虚影迅速冲上前去,两道几乎看不见的银丝直取影夫人咽喉。 铛地一声,金属相撞。 金属小爪嵌入了不远处的圆柱之中,一支箭落在它的不远之处,箭尾犹在嗡嗡地颤动。整齐划一地脚步声响起,阳军进入宫殿。打头的那位将军手中拿着弓,一手五指张开,他生着一张讨喜的面孔,身上没有多少杀戮之气,是殿春的熟人了——赵喜。 看见是殿春,赵喜愣了一下,沉着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孤还要问是怎么回事呢。”这还是殿春第一次听姬刈自称为孤,他的声音在诺大的一所宫殿之中回荡着,冰冷至极。 赵喜又是一愣,看过去。就看见一身黑衣的姬刈从帷幔之后走出,细长的眼睛中溢满了阴郁愤怒。他的脚边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了,明黄色变了味,变得沉闷压抑。 影夫人抬起宽袖,拭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泣道,“这是弑父杀君。” 闻言,赵喜的目光下移,果然在君王的胸口看见了一把熟悉的剑。碧绿色的剑柄,黑色剑穗,就是姬刈的佩剑。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姬刈冷笑一声,“影夫人设计杀君,还不快把她抓起来!”说着,他张开手心,一个玉佩从他的手心落了下来,玉佩被黑绳扯住,在他手心之下不出十厘米的地方蹦跳了两下,停下。碧玉之上刻着一个八卦盘,“太极军听令,活捉影夫人,孤要亲手处置她。” 赵喜的瞳孔一缩,猛地拔刀,刷刷刷几道声响,十几把锋利的刀尖皆直指影夫人。 影夫人放下了手,冷眼看着这一番局面。她唿哨一声,宫殿上方落下了十多道如同鬼魅的黑影。下一刻,黑影齐刷刷向姬刈袭去,原地卷起几道冷风。 殿春心里咯噔一下:是鬼影! 影夫人一把抽掉腰间的腰带,她将外袍脱下,甩向离她最近的一个阳军,在蒙蔽了他视线的同时,她的腰带缠上那人的脖子,她笑着将人拉近,狠狠一绞。空气中爆开了一声让人胆寒的咔擦声,那人的脑袋歪歪倒在了一旁,影夫人随后夺走了他的长刀。 殿春迅速判断场上情景,转身,蝶绫向袭击姬刈的鬼影卷去。 金属小爪被一柄刀铛了下来,随后刀猛地一卷,蝶绫长到了极致,带动了殿春。殿春向前踉跄几步,被一个人捁在了怀里。 一股肃杀之气将她包裹住,殿春抬头,撞入了一双鹰一般的影子。 邢昱厌笑道,“美人这是投怀送抱吗?” 他手上的力气加大,几乎要将殿春的骨头捏碎,他扯着嘴角,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样,多不好意思啊。” 章节目录 第58章 第 58 章 曲箐城。 天上的一轮上弦月格外明亮,此夜无风,无云,幽蓝天幕上嵌满了璀璨星辰。 栖桐撑在城墙上,看着远处荒原上的一抹霜白。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问,“这有什么好看的?真搞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大半夜跑到城墙上受冻。” 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回应。栖桐转头,只看见凝雪正望着自己发愣。 他笑了一下,“发什么呆?” 下一刻,他的身后传来破空之音,他的后颈处的皮肤预警般浮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凝雪猛地将他扑倒在地,栖桐看见她的眉心似乎一皱,单薄的身子痉挛了一下。栖桐伸摸上了她的后背,手下的触感温热湿黏。他看向手心,是刺眼的红。 天幕下,几道纯黑的剪影落了下来,月光照在他们带着面具的脸上,每一抹光都尖锐冰冷。栖桐心中警铃大作,无意识地喃喃道,“什么人?” 凝雪扬起苍白丧失血色的脸,像是终于下了决心,“是鬼影,你……别管我,快跑吧。” 栖桐绝不会现在离开,他不是那些能够心安理得拿女人当挡箭牌的懦夫。于是他护着凝雪,大喊一声,拔刀迎击。 刀剑相交,栖桐的虎口一震,他的整条手臂瞬间麻了。他的神色凝重,喘着气,知道现在自己处于下风。x 就在这时,一道烈风冲着自己的后心而来。栖桐面前一个鬼影,已经来不及转头防卫。怀里的凝雪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她,一人暴露在了两把长刀之下。 栖桐的瞳孔紧缩,大喊,“凝雪!”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一只如有千钧重的箭划破了天幕,撞在其中一把长刀的刀背之上。刀势一滞,但是另外一把刀直直砍入了凝雪的肩头。鲜血呈飞溅状喷上天空。 栖桐目呲欲裂,手腕一转,刀光一晃,直接取了鬼影首级。 其他鬼影见势不妙,齐齐攻上。 “撑住!我马上上来!!”城墙之下传来了楚龄抒的声音,原来刚刚那一箭是出自他手。 局势很快扭转。鬼影对视几眼,撤去,其中一人在跃下城墙之时回头看了凝雪一眼。凝雪倒在血泊中,双唇惨白,牙齿不住地打颤。在对上那人的视线时,她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脸上一片灰败之色。 楚龄抒来的及时,除凝雪肩上受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损伤。凝雪被迅速送去就医,医馆灯火通明,医者进进出出,血水一盆盆端出来。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栖桐双眼通红,一瞬不顺盯着房门。楚龄抒看他一眼,忽然说道,“有人往我府上递了一封信。” 栖桐没有转头,只是问,“信里说什么了?” 楚龄抒移开目光,“叫我去救你。那封信送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出门,要不是我好奇,它说不定会被管家丢掉。” 他还说,“幸好……” 幸好他最后截住了信,拼了命赶到了曲箐城城墙下。 栖桐抿紧了唇,又听见楚龄抒说,“鬼影对你的行踪很了解。你身边有暗桩。” “你是说凝雪是鬼影的人?” 楚龄抒直视着栖桐,“这话是你说的。” 栖桐不躲不闪,“但是她最后选择救我。” 楚龄抒点头,“嗯……还给你留了活路。只要我看到了信,你就不会出事。” “一开始,她叫我自己离开。”栖桐想到了那时的情景,心里有些难受。 楚龄抒明白栖桐的意思了,他沉默了许久,才说,“你的人,自己处置。” 说完这句话之后,楚龄抒就离开了医馆。医馆之外的院子里只孤零零站了栖桐一个人。他握紧了拳: 今夜去城头看月亮本就是凝雪的主意。栖桐本来不愿,但耐不住凝雪求他。这事只有他们俩知道。去之前,两人还专门挥退了所有侍卫。可谓是给鬼影以得天独厚的好机会。 这一回,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这些事情和凝雪没有关系了。 栖桐紧紧闭上了眼睛,心被一股沉重的郁气死死压住。 . 都城,国师府中,此时距离殿春和姬刈潜入王宫还有一刻钟。 街上打更的声音跃过高高的院墙传了进来,咚——咚咚!还有打更人有些沙哑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歧离渊房间的窗户大开,窗台上放着一个花盆,盆中长着一朵妖娆的粉色芍药。芍药花朵很大,在寒风中不见瑟缩,仔细观察能看见它少了一瓣花瓣。 歧离渊收回了放在芍药上的视线,抬头看向了天幕。随后,他的目光一动。 寂静的房间中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那道女声仿佛刚睡醒,带着懒洋洋的酥麻,“哟,帝星这是要灭了呀。” 歧离渊拿起了拂尘,往外走。 芍药花的花叶动了动,“怎么,你是要去救人?让我看看,哦——我说呢。原来'我'也有危险呐。” 歧离渊冷冷瞥了芍药花一眼,化成一道虚影不见了。 窗台上的芍药花还在阴阳怪气地说话,“有趣,明明我比那片花瓣更有用。” 歧离渊一路潜入了王宫。 君王的寝宫那头气氛异常。几道黑影向那个方向闪去。 歧离渊神色一凛,紧随其后。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歧离渊的全身肌肉戒备地紧绷,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踪迹。 终于到了寝宫门口,歧离渊站定,往宫殿里看了一眼。那一眼,他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只见,寝宫中的黄色的烛火晃动着,宫殿的地板上层叠了几十道身影。影夫人和阳军对峙,鬼影包围姬刈,殿春被邢昱厌控制。大战一触即发。 再看殿春,她脸上血色尽失,眉毛因为痛苦而拧在一起。 歧离渊的目光一冷,冲上前去。 拂尘被邢昱厌挡开,邢昱厌看见歧离渊的时候笑容一滞,眼睛微微眯起。 殿春被松开,忍不住弯着腰喘息了起来。 听着身后急促的喘息声,歧离渊的心稍定。 宫殿中的禁卫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向这里赶来。鬼影们对视几眼,都从同伴的眼中看出了四个大字:速战速决。 . 殿春被邢昱厌放开,抬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道素白的身影,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的手指动了动,知道现在不是分神感动的时候,她驱动妖力,释放出蝶绫。 有龙气的滋养,殿春的妖力大涨,虽然还不是邢昱厌的对手,但是对付普通鬼影,算是绰绰有余。 影夫人也收回了暗中观察殿春和邢昱厌的视线,将一把长刀挥得簌簌直响,冷笑着慢慢向赵喜走去。狞笑着的影夫人竟然比平时多了几抹风韵。同时,几道鬼影转身攻向了其余阳军。 赵喜眼中倒映出影夫人的身影,心凉了一半。鬼影拖住了他,他恐怕无法分身救姬刈。一切希望都系在歧离渊和殿春身上。 姬刈拔出了插在自己父王胸口的剑,也和鬼影颤斗了起来。但是他的武功有限,很快就落了下风,好几次,刀刃都贴着他的脖子擦过去,一把一把地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淌下去。死亡的寒意顺着他的肌肤一寸一寸将他笼罩在其中。 歧离渊不得不分神去看姬刈,下一刻,一柄长刀横在了他的面前。邢昱厌笑,眼中涌动着杀气,“国师是看不起我吗?同我打架还想分心?”话音未落,他的刀面一转,一线银白飞速向歧离渊的脖子挥去。 歧离渊立马横起拂尘,只听见锵的一声巨响,他向侧面滑过两步。 殿春趁着机会将姬刈身边的一个鬼影绞碎。鬼影分成几段,血肉横飞。 邢昱厌啧啧出声,“漂亮!” 同时,他冷笑着贴近歧离渊,他舔舔嘴角,真实心实意地感叹道“好羡慕你拥有这么徒弟哦。” 歧离渊拂尘带着冰冷的的真气挥去,真气所到之处寒意四溢,结起了一层白色的冰。邢昱厌脸色一变,连忙躲开。他躲得及时,但衣服上还是免不了落了几粒碎冰。 歧离渊勾了勾嘴角,“那你就羡慕吧。” 邢昱厌眯眼看着歧离渊,嘁了一声。 坚持一刻,两方都有伤亡。宫殿之外慢慢围满了禁卫军,从殿中看出去,黑压压一片。 邢昱厌举起手,懒洋洋说道,“这次就算了。” 同时,所有的鬼影都往地上掷了一枚烟.雾.弹。瞬间,黑紫色的烟雾充满了整个空间。 鬼影们的身影迅速淡去,邢昱厌的声音在宫殿上方悠悠回荡,“我们战场上见——” 烟雾散去,殿中鬼影邢昱厌和影夫人俱消失不见。姬刈的双腿一软,身形一晃,深吸一口气,转头冲歧离渊行礼,“多谢国师鼎力相救。” x :/ 章节目录 第59章 第 59 章 歧离渊点点头,表示不用在意,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殿春。殿春也在看她,目光中隐隐有些委屈。 歧离渊的心紧了一下。他刚想上前一步,就看见姬刈从旁边走上去,自然地将殿春搂进了怀里。姬刈眉眼温柔,安抚般轻轻拍着殿春的后背。这样的场景落在歧离渊的眼中格外刺眼。 于是他移开了视线。 眼前还有一个烂摊子要收拾。君王驾崩,影夫人乃鬼影楼乱党,姬姜两国战事将起。姬刈选择留在宫中,安排殿春先回去。 殿春回到太子府的时候,见太子府门口立着一个身影。女人披着披风,拿着手暖,遥遥眺望着王宫,是韩袭。 半边天都亮了。 也不知道她在门口站了多久。 韩袭因为她身上的夜行衣和血迹多看了她一眼,平静地问,“王呢?” 殿春注意到她的称呼,忽然一愣。她仔细打量着韩袭,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先王驾崩,姬刈还未登基,甚至连今晚的事情还处于保密阶段。在这个时候,韩袭竟然淡然地称姬刈为王? 韩袭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或许赵敏惜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她的确应该防备韩袭。 韩袭见殿春不说话,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伸手让自己身后的侍女扶住,“侧妃娘娘忙了一夜,怕是累坏了。还不快扶侧妃下去休息?” 韩袭的身后走出来一个面容稚嫩的侍女,侍女向殿春屈膝行礼,声音又脆又亮,“雏雀见过娘娘。” 殿春抬眼看向韩袭,韩袭脸上的笑容不减。 . 天大亮,歧离渊才离开了王宫打道回府。都城随着太阳的升起逐渐清醒了过来,先王驾崩秘而不宣,一切似乎还没有什么变化。 天边似乎有一道紫气,浩浩荡荡地漫起,淡而稀薄的颜色晕开了云彩的边界。歧离渊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一回到国师府就被芍药花察觉到了。芍药极尽延展着自己的身子,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感觉到歧离渊的归来,她开口,声音懒洋洋的,“寒气四溢,国师心情不佳啊。” 歧离渊走到了芍药面前,罕见地搭了腔,“你快化形了?” 芍药长舒一口气,娇声笑了起来,花叶也跟着一颤一颤,“是啊,国师很期待?” 歧离渊面无表情地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方绸缎,想要将芍药花包裹起来。当最后一束光线被绸布挡住,芍药花察觉到了歧离渊的意图,声音逐渐冰冷,“你疯了?” “你明明知道我才是最能帮助你的人。” “她只是一片没用的花瓣!”一道幻影猛地窜了起来,面目狰狞地瞪着歧离渊。 幻影模样娇艳,和殿春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在殿春的脸上绝对不会出现现在这样凶狠的表情。 歧离渊皱眉,打包芍药花的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 幻影忽然欺身上前,笑宴宴贴在了歧离渊的身上。她的胳膊懒洋洋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仰着脸媚笑道,“国师~你就不怕我过去之后没有被她吞噬,反而将她吞噬了?” 她顿了顿,眼底流过了一抹璀璨惑人的光,“你知道的,我才是主体,她本来就是我的附属。”说着,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眼角甚至沁出了一滴眼泪。x :/ 歧离渊一把将幻影挥洒,虚空中响起了芍药痛苦又愤恨的尖叫声。歧离渊弯弯嘴角,“我相信她。” 芍药花很快就被送到了太子府。下人小心翼翼将花盆端到了花间苑,在放下花盆之时,他忽然感觉一道暧昧清风钻进了他的衣服里,轻轻挠了一下他的腰。他打了一个兴奋又压抑的哆嗦,面露恍惚之色。 雏雀瞪他,“送完了东西还不赶紧退下!” 下人的身子猛地一震,连连应是,急匆匆离开了花间苑。雏雀弯下腰,去搬花盆,却吃力地皱紧了眉。她发现这小小一盆花竟像是有千斤重,纵使她用尽了全力,花盆还是纹丝不动。 身后传来了殿春的吩咐,“不必搬了,你退下吧。” 雏雀得以解围,松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她又听见殿春说,“我记得我吩咐厨房煮了糖水,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来,你去帮我看看。” 雏雀只好点头,“是。” 花间苑中终于只剩下了殿春一个人。殿春第一眼看到这盆芍药就移不开视线了。这朵花给她以熟悉感,那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这种诡异的熟悉感促使殿春下了决定:一会一定要赶走雏雀。 事实证明,她的做法没有错。 当指尖触碰到芍药花的花瓣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的灵体吸附了过去,殿春心道不好,连忙控制自己的灵体。可就是这样,她眼中的光亮还是一点一点湮灭,变得空洞。 她来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四周的温度很冷,没有一点声音。 过了一会,殿春的身后传来了一滴水滴的声音。她转过头,面前的白雾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视野变得清晰了起来。(_x 她认得这里。 这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山脚下一片花田,花田之下还住了好几只鼹鼠精,远处的山崖上挂下一条银带子般的小型瀑布,瀑布底下的水潭清澈见底。空气中浮着水汽是甘甜清列的。 这是她的出生地。除了她,谁还能知道这个地方,连所有的感觉都一道复刻下来。 这道幻境和她的记忆一模一样,连所有感觉都被精巧地复刻了下来,就像是她自己建造出来的一样。 幻境中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殿春抬头,看见从花田尽头走来了一个人。殿春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歧离渊。他一身白衣,神色淡淡。那张如刀刻般的脸上像是凝了一层冰霜,他站在天地之间,却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那是一种和歧离渊现在的清冷截然不同的漠不关心,他不关心这个世界如何,不关系周围的人如何,甚至不关心自己如何。 殿春看着这样的歧离渊,突然有些害怕。他不像是人,更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 他在殿春的面前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了一朵粉色的芍药花上,那是她本体。殿春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他冰冷的视线订在了原地,一动都动不了。 只见歧离渊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拔出瓶塞,一滴有着馥郁香气的血液从瓶口滴落,落在了芍药花的一瓣花瓣上。 那瓣最先接触到血液的花瓣光芒大作,虚空中出现了一道淡淡的浅粉色影子。过了一会,才到了那整朵花发生变化,但花散发的光芒比那片花瓣要微弱得多。 歧离渊勾起嘴角,将芍药花摘下。 这就是她。 殿春的脑海中回荡着这四个字。 在歧离渊转身的瞬间,幻境被撕裂开了一个口子,黑暗中,慢慢走过来了一个忽深忽浅的身影。 等身影走到跟前,殿春才看清楚来她的模样。殿春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因为那个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身影笑了一下,视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殿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芍药。”她向殿春伸出手,将话补充完整,“是你的主人。” 话音落下,无数道光束穿透了殿春的身体。殿春的胸口一痛,哇地吐出一口血,控制不住地跪在了地上。她的身体中似乎有无数条小虫在啃噬着她的筋脉,殿春还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流失,体内的内丹闪了两下,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灭去一般。 芍药的眼中浮起笑意,居高临下看着殿春。殿春体内的妖力慢悠悠浮起,被她吸纳在了掌心之中。 殿春的手攥起,唇齿间溢出痛苦的呻吟。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她的体内冲出,金光在在虚空中化成了龙型,呼啸着向芍药直冲而去。 芍药面色大变,连忙驱动妖力抵抗。龙气冲散了她的妖力,撞在她的心口。芍药的身子腾空,飞出去足足二十米远。 殿春的手指动了动,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每走一步,她都感觉自己的身体要碎成几段,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慢慢接近芍药。 几乎不需要她作任何动作,粉色的妖力就从芍药的体内奔涌而出,争先恐后地没入殿春的体内。 芍药尖声大叫,不可置信地瞪着殿春,“这不可能!” 殿春笑了一下,“怎么不可能,师父养着你,不就是为了给我吸收的吗?” 芍药愣了一下,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抹怨毒。下一刻,她的身子化作几缕轻烟,向四周逃窜而去。 幻境轰然崩塌。花盆中的芍药花干枯死去,只有一缕粉烟躲过了殿春的捉捕,逃出了太子府。 殿春深吸一口气,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浑身都在痛,像是被碾过了一般的痛。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来,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去,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透明白皙的肌肤之下浮现出青色的血管。 她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生长。血肉在一层层包裹起来,血管将其和她其他的部分连接。 然后,她听见了一道道沉闷的声音“咚,咚,咚。” 殿春伸出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手掌下传来有力的起伏。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章节目录 第60章 第 60 章 君王驾崩,灵柩运于守陵镇,姬刈率众臣同行。 姬刈一行于十一月二号到达守陵镇之外。此时已经傍晚,冷风瑟瑟,乌云挡住了月亮的光。守陵镇位于姬国南方,十一月还不是下雪的日子。姬刈站在无灵荒原入口,静默地眺望了一会儿远方,才下令,“找地方休息吧。”x 电脑端:/ 无灵荒原边际的小镇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迅速整理出了一个最好的客栈,恭恭敬敬将姬刈请了进去。姬刈没有心情听当地人陪着小心的吹捧话语,也不乐意看见随行官员的一张张老脸,一进客栈之后就入了殿春房间 殿春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可以回到守陵镇,趴在窗口看着蓝紫色的天幕,思绪飘得很远。她想到了姬奇巧,又想到了天狗,回顾这么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命运的齿轮咬合得很紧,一步赶着一步走,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过去都丢在了身后。 她听见了身后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转过头去。只看见姬刈缓缓走了进来,关上门,这位新君王的双肩就不自觉地一泄,疲惫争相爬上了他的脸。 殿春走过去,帮他揉着肩膀,过了好一会,她才听见姬刈开了口,“母后不愿意来。” 姬刈的声音又沙又哑,说完之后,他长叹一口气,看着星空发呆。 这句话姬刈愿意说,没有人能拦着,但是也没有人能接话。早前,殿春就知道,姬国的王后从年轻时就是一个有自己味道的大美人,和君王又是少年夫妻,不管君王身边的人怎么换,她的位置都不会变。所以她才会在狐狸得宠之后坐立不安,才会在最后给自己的儿子选择了这么一位冷静又极会审视度量的妻子。 将影夫人送进冷宫是她真实的想法,将影夫人迎出来的时候她又心甘情愿。 那是不是说明,影夫人和王后谋划了什么,她们谋划的内容会不会有眼下的这一幕?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爱之深恨之切。这不是没有可能。 话到了嘴边,殿春却不能说出来,她只是看了一眼姬刈。只见姬刈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神有些愣愣的。殿春一下就明白了:原来他知道。 第二日,行入无灵荒原。因路途遥远,众人皆弃车骑马。君王的灵柩被两匹快马拉着,行在队伍中间。 姬刈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忽然发问,“朕的老祖宗吩咐了,夜晚不可入无灵荒原,国师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风将前面的对话送到了殿春的耳中。殿春抬起头,看着走在最前的两个身影。下一刻,她看见歧离渊侧了侧脸,笑道,“不知道。我没有来过这里。” 姬刈意味不明地看了歧离渊一眼,“是吗?”但是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歧离渊面上毫无破绽,笑着转过了头。 殿春心里惊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师父要隐瞒那件事情,她同时也惊讶,原来先主安排歧离渊做的那些事情连姬刈也不知道啊。 殿春不免在面上也带上了几分惊讶。韩袭见了,笑着问,“难道夫人知道些什么?” 殿春心里咯噔一下,摇头,“我只是奇怪王上不清楚荒原的事情。” 韩袭和姬刈都像个狐狸似的,当下笑盈盈看着殿春,“这样啊。”信没有信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殿春抿唇,拉紧了缰绳,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她提醒自己以后要一切小心。 荒原上风很大,一个生物都没有。打头的君王沉默不语,身后的人也不敢说话,一时之间,就只能听见风吹草低的簌簌声。殿春觉得无聊,开始打量这个老地方,她忽然发现,荒原上的卫士消失不见了——好奇怪。 走到了傍晚,终于到了守陵镇门口。姬刈将玉石钥匙递给随从。随从连忙跑上前去,将门打开。吱呀一声,光线充满了这个不大的房间。从房间里冲出来的空气中带着一股难闻的陈旧霉味。 歧离渊垂下了眼帘,嘴角凝着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如果不是殿春对歧离渊太过熟悉,她可能也不会看见他的这个奇怪表情。在一瞬间,殿春的脑袋一炸,心里一凉,记忆中那个不带一点情绪和人气的歧离渊在缓缓向她走来。 殿春心下不安了起来,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因为房间不够大,人要分成两批送过去。姬刈、殿春、韩袭和歧离渊都留在了第二批,等了将近两刻钟。从地底下传来了喀拉喀拉的声音,一个竹屋浮了起来,随从再将另外一个钥匙放进了凹槽,门再次打开。 几人走进了房中。竹屋下沉,向前而去,越往前,殿春心里不好的预感就越重。她偷偷去看歧离渊,只见歧离渊闲适地站在一边,反而是一副放松的样子。 随从是供给队的,此时正在一边低声和姬刈汇报,“上一回这里出过事,先主派人来将这里的装置修好之后,我们还是很担心。但是我们还不是很敢直接进守陵镇,于是增长了送物资的时间间隔。每次送多点,少送几次。” 姬刈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从回答,“陛下,死了人啊。也不知道卫士怎么发起了疯,将我们一个队里的士兵杀死了。” 姬刈又问,“上一次送物资距离今日过去了多久?” 随从想了想,“两个月了,最近一次送物资是五日之后。” 姬刈点点头,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在竹屋浮到地表的那一瞬间,殿春心中的预感应验了。浓重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包裹住竹屋,钻入竹屋的缝隙之中。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血气冲得人胃中翻滚。 先到的大臣聚成一个圆形,外围站着武将。武将们手中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棍棒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一排排双眼猩红的杀士。在杀士脚下,是被鲜血浇灌浸透的土地,四处都是干枯的断肢残体。空气中压着浓郁的腐臭味。这里是炼狱。 姬刈皱眉,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随从颤着声音道,“这些都是发狂的卫士!” 像是为了响应他说的这句话,那些杀士动了起来,举起了亮锃锃的大刀向众人挥舞过来。有武力的臣子连忙反抗,没有武力的臣子四下逃散。很快这边就有了伤亡。姬刈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一个杀士不知道怎么突出重围,到了姬刈的面前。殿春刚想驱动蝶绫,就感觉自己的背后袭来一阵烈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的背后漏了空,姬刈不在她的背后,反而躲闪颤动到了另外一边。他眼睛杀的赤红,护着自己父王的灵柩,关注不了殿春。 殿春的心口一冷,四肢跟着冷了下来。下一刻,她被包裹在了一股和煦温凉的清风之中,歧离渊抱着她,叹息,“傻孩子。” 那一声叹息,叫殿春眼眶忽然红了。 人应该为了自己的身份做应该做的事情吗?x 或许要,但是她不是人,也不想这样了。歧离渊教她做人,但现在她要做回妖。妖就是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挂在脸上,帮喜欢的人,不做不喜欢的事情。 她驱动蝶绫,将那个杀士绊倒在了地上,又猛地跳过去,“不小心”撞在了铜人背后的“卫”字上。嗡地一声,铜人不动了。殿春欣喜地叫道,“击打它后心,击打那个字,它就不会继续攻击人了!” 所有人都飞快地看了一眼殿春,照做,局势很快就扭转了过来。 歧离渊静静看了一眼殿春,笑了一下。他身后是漫天的血色,荒凉的守陵镇,守陵镇人的葬身之地。镇中一个人都没有。黑山石被鲜血浇湿了。门眼看着一行人,又眯着眼睛看歧离渊,最后,它缓缓闭上了。 最后一线血痕从黑山石上消失,大家都知道,它不会再出现了。 陵墓打不开。 姬刈扶着被砍了一道深深的痕的灵柩,大口大口喘着气。他的脸色阴沉,最后说,“休息一晚,明天返程。” 有人问,“那下葬的事情?” 姬刈冷冷瞥了一眼黑山石,“另寻宝地。” 但是宝地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只怕是灵柩中的君王尸身都腐烂了,才能入土。在场之人,没有人想不到这一点,面色凝重,见姬刈没有别的吩咐便四下散去。此时哪里有人敢触姬刈的霉头。 歧离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离开,他请求道,“陛下,我想探查一下这周围的情况。” 姬刈允了。 点完这个头,他就大步往镇子里走去。阴郁的目光从殿春的身上划过,一言不发。韩袭静静看了歧离渊一眼,连忙跟上。殿春没有动。 她看着歧离渊覆手站在黑山石前,缓缓地,笑了起来。 殿春心中的猜测被这个笑容证实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师父,为什么?” 歧离渊回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反问她,“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事情有为什么?” 殿春深吸一口气,她的眼前不断地出现姬奇巧笑嘻嘻的模样,还会想起天狗,甚至族长。那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她的心脏被攥紧,透不过气,隐隐作痛,“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人。” 歧离渊的笑容消失不见,他走上前去,冰凉的指尖划过了殿春的脸颊,眼中的悲痛一层层翻涌,“巫族上下百口,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章节目录 第61章 第 61 章 殿春回答不出这句话。 在沉默的当头,她看见幽蓝的天幕上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黑色剪影。似乎还有悠远的歌声传来,离天亮还要很久,黑沉沉的夜幕掩护下,黑山石之后的门眼忽然打开了巨大的门。 歧离渊转头,望着遥远的一群披着夜色的生物渐行渐远,笑了一下,“终于自由了。” 他的侧脸被月色勾勒得愈发清晰,浅茶色眼睛里的光如同天上落下来的星辰,明明灭灭最后隐入了黑暗之中。殿春忽然想问:你呢?那你自由了吗? . 记忆的初始。大家称他为小妖君。据说他出生的时候天边升起了一片宏大的彩霞,百妖军队伍中的妖物们都有所察觉,抬起了头,看向了他出生的那个帐子。 不一会,帐中就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十分嘹亮。 妖主岑秦走进了帐子中,看着刚生产完的妇人和婴孩,妖异的眸子中闪过了一道暖光。帐中的大夫都跪在地上,静静等待着岑秦开口。 岑秦笑了一下,说,“现在世道不和平,只怕取孩子太小压不住大名,就先称他为小妖君吧。” 众人应是,就是躺在床上满身是汗的妇人也虚弱地笑了一下,低声呢喃道,“小妖君……” 他是下一任的妖主,自然而然留在了岑秦的身边。照镜子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一双浅茶色的眼睛,眸子如同琥珀琉璃,装着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光芒。随后,他回过头,小手摸上了岑秦的眼角,笑道,“妖主你的眼睛和我一样。” 岑秦笑了,眼角的那朵彼岸花愈发妖艳,“眼睛代表血脉,血脉越纯,颜色越浅。”说着,她将他抱了起来,走出了大帐,“看,妖、族人都是我们要守护的。他们是你我生下来就担在肩膀上的责任。为他们,就算牺牲你我,都在所不惜。” 岑秦的发丝被风吹起来,搔在他的脸上有些痒。他挠挠脸,顺着岑秦的目光看了过去。草场上休息着许多妖物,它们身上穿着盔甲,还有不少脖子上带着咒圈,一双双眼睛如同宝石一般亮。天边掠过了一只喙沿染着一线红的鹰。他伸出手,挥了两下,“阿宁——” 鹰欣喜地鸣叫了一声,飞过来,停在了他的手背上。 阿宁的爪子十分尖利,但它每一回都很小心,不会完全踩在他的手臂上。它翅膀扇动两下,借一点力,让他感觉不到丝毫压力。 忽然,岑秦的目光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他也看过去。 一个穿着明黄色的英俊男子骑着马向岑秦走来。岑秦将他放下,声音温柔,“你自己去玩。” 小妖君抿紧唇,盯了一会儿那个男人才迈开自己的小短腿跑到了百妖军中找别的妖怪玩。 他不喜欢那个男人。其实小孩子的喜好挺单纯简单的,你要是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变本加厉地讨厌你。不管那个被称为王的男人对他对么客气,在岑秦面前对他装出多么和蔼的一副模样,他都不喜欢他。因为在他的心里,这都是这个男人为了骗岑秦的假象。 还有一次,他在岑秦的帐子之外听见了那个男人问岑秦,“他就是你们下一任妖主吗?”x 电脑端:/ 岑秦笑着回答,“是。” 男人干笑了两声,“我以为下一任妖主会是你的后代。” 岑秦回答,“血脉这个东西,说不清楚。” 小妖君从此之后更加讨厌这个男人了。 和男人交谈完了之后,岑秦回到自己的帐子中,坐在窗边有些发愣。他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摇晃了一下,担忧地询问,“妖主,怎么了?” 岑秦叹了一口气,“王上想让我留在无灵荒原,看着罗姓匠人一族修建王陵。他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姬国的龙脉。”但是她显然不是很愿意,这时的不愿意被后来的歧离渊解释为某种预感——这种预感偏偏很准。 小妖君握紧了岑秦的手,认真想了想,提意道,“不如我们回夷山吧,在那你就是主,是王,不必听别人的话。” 岑秦摇摇头,艳丽的脸上划过了一抹失落,“回不去了。自从我们入世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 “因为力量会被觊觎。不帮这些人就得帮另外一些人。” “就不能……谁都不帮吗?” “但凡权高位重者都不愿意自己的卧榻之侧有猛虎酣睡。我们是猛虎,如果不帮,就会被杀。“ “那我们可以做位高权重者。” 岑秦愣了一下,看向了天幕,过了一会,才回答,“做不了。老天给了我们天赋也给了我们限制。我们没有运势,天生做不了王族,甚至不可以抵抗。” “如果抵抗呢?” 岑秦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背后,一股冰冷的气猛地冲进了他的体内。小妖君的额头上冷汗直冒,身子疼得要蜷起来了,可就是这样,他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岑秦的眼神有些冷,眼角的艳光被凝重敛了起来,“就会受到惩罚。” “越直接的抵抗,惩罚越厉害。” 岑秦说完之后,收手,“我们是护龙者,自古就是。” 小妖君身子猛地一软,跌倒在地上,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去。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出来,他吸吸鼻子,“如果我一刀捅了王?” 岑秦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疑问。过了一会,她才回答,“下手之前,你就会死。” “没有别的办法吗?” 岑秦想了很久,“由别人动手,虽然事由因你而起,但或许你不会受到那么严重的惩罚。” 说完之后,她将小妖君抱了起来,放在了肩头,用真气一点一点蕴养着他的经脉,“为什么要想这个问题呢?” 小妖君咬着下唇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或许有一日,他需要那么做。 又是可怕的预感。 那次见过王之后,岑秦带着巫族人进入了无灵荒原。王离开之前,走到了岑秦的面前。岑秦坐在妖兽的背上,王站在妖兽面前。 王仰视着这个美丽的女人,过了好久,才说,“都靠你了。” 岑秦点头,“放心好了。” 王说,“等我……来接你。” 岑秦点头,“好。” 于是王离开了,他一步三回头,眼中似乎溢满了悲伤。最后一眼的时候,他的眼神忽然坚定了起来。 小妖君攥住了岑秦的手,问,“他做了什么决定?” 岑秦摇头,“我不知道。” 他又问,“会不会和我们有关?” 岑秦:“不知道。” “如果他要辜负了我们。” “再信他一次。”岑秦收回了视线,声音淡淡,“再说,我们有妖军,大不了一战,杀不了还逃不了么?” 君王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他一开始以为岑秦没有闻见,现在看来,岑秦是闻到了。但是她不问,只是说,再信他一次。 小妖君想:这样也挺好。信完这一次,彻底失望了之后,他们就找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山旮旯藏起来。x :/ 岑秦拉着妖兽,进了守陵镇。此时的守陵镇还只是一块荒凉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个黑山石,山石中住着一只只有一个拇指大的血色门眼。 岑秦说过这只门眼长得很好。但是小妖君现在还看不出来,只觉得这门眼像只虫。 过了几日,一队匠人到了守陵镇。岑秦懒地招待,安排他去迎接他们。 他骑在小马上,平平直视这罗姓族长,仰着下巴,倨傲地点点头,“幸苦你们了。” 那个族长的眼皮跳了一下,大概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一个小屁孩来迎接自己,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只是点头,“不幸苦。”嘴角都在抽。 小妖君翻了一个白眼,心想:我也没有冒犯你们,你们那副委屈巴拉的样子都给谁看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当天晚上的宴会上,匠人一族拿出了自己新研发出来的小玩意给大家解闷。小妖君托着下巴,很快就被眼前的场景吸引住了注意力。 那是十来个和真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木头人。罗姓匠人称他们为偶人。这由他们操控的一幕幕有趣的戏就是偶人戏。 岑秦中途来看了一眼,皱了一会眉,什么话都没有说,又走了。 她没有多大兴趣。 看出这一点之后,那个老得脸跟树皮一样干巴巴的族长的脸瞬间就僵了。他说,“这些偶人不止可以演戏,用处可大了。” 岑秦的脚步顿了顿,问,“哦?什么用处?” 族长说,“但凡人可以做的事情,他们都可以做。” 岑秦看着偶人空洞的眼珠子,半晌后,才说,“但终究不是人。” 族长咬牙,“它们是为了节省我们力气而创造出来的伟大的发明。” 岑秦点点头,“明白了,它们就是王陵的建造工。”她皱眉,“有了它们,要你们干什么?” 族长的太阳穴突突一跳,“我们设计机关,那些体力活不需要我们做。” 岑秦看向了他,“挺好。” 然后没有下文了,这让匠人族长觉得很不满。但是在小妖君的眼中,以上对话已经足够,不然……还要夸奖你做的很棒吗? 章节目录 第62章 第 62 章 匠人来了之后就开始在黑山石边上盖房子,盖出来的第一栋房子让岑秦住了进去。接着第二栋,第三栋,有了偶人帮助,很快,一个镇子就被建立了起来。 黑山石材质坚硬,难以开凿,好几个偶人因此散了架,匠人亲自上阵也累得满头大汗。 岑秦从人群之后走上来,她手中拿着权杖,身后黑色的裙摆散开像是花朵。看了一眼黑山石后,她说,“让开。” 匠人们不相信这么一个女人能比自己还要有力气,虽然依言让开了,但是紧紧盯着岑秦的一双双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不屑。 岑秦走上前,真气凝成一道冰蓝色的利刃。她面不改色地将刃从自己掌心划过,蹭的一下,鲜血从她白皙的掌心中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随后,她将手掌紧紧贴在了黑山石上。鲜血一开始顺着黑山石往下滑。滑了近十厘米后,黑山石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开始吸收那些血液。 匠人们看着这一幕,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让他们更加惊讶的事情紧随其后发生了。只见,黑山石上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白描画似的,单调死板,睫毛稀疏,没有双眼皮。渐渐的,那道淡淡的影子变得清晰了起来,大家这才发现,原来它是红色的。 不对,应该说是岑秦的血液将它浇灌成了鲜红色。 匠人族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岑秦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 岑秦丝毫不在意,而是半眯着眼睛满意地笑了起来。她问门眼,“能帮我们开门吗?” 门眼的睫毛一颤一颤,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反应。 岑秦收起手,任由着自己掌心冒出来的血顺着手臂淌下去。鲜血在雪白的肌肤上滑过,妖异美丽,也……非常浪费。 门眼的眼皮耷拉了下来,然后眨了一下。 又眨了两下。 岑秦又问,“开不了?里面是实心的?” 门眼眨了一下。 岑秦叹了一口气,遗憾地说,“那就没有办法了。”说着,她缓缓举起了权杖。冰蓝色的真气将她的整个权杖包裹了起来,一层层白霜在权杖上凝结。 门眼猛地睁大了,它神情紧张,瞬间消失不见。 轰的一声。整片无灵荒原都好像随着这声巨响震动了两下。 黑山石被轰开了一个又深又直的口子。阳光照不到里面,从外面看,里头黑黢黢的。 岑秦看向了族长,勾了勾嘴角,“这下可以了吧。” 族长的太阳穴跳了一下,咬牙道,“可以了。” 岑秦点点头,转身离开。她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自然不会去关注对方怎么想自己。但是小妖君看得清楚,那个有着如风干橘子皮一般老脸的族长死死盯着岑琴的后背,目光夹杂着防备和厌恶。 这样的目光曾很长一段时间出现在小妖君的梦里,直到那个预感被证实。 那是一个艳阳天,老天并没有给人征兆。 岑秦在吃了匠人送进来的早餐之后脸色一变,大颗大颗汗珠从她额头上冒出来。小妖君担忧地跪在她的面前,声音焦急,“妖主,你怎么样了?” 岑秦扯了一下嘴角,脸色一片煞白。她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颤抖着倒出来,“我信错人了……”说完之后,她的身子一软,倒在了椅子上,一双浅茶色的眼睛看着窗外,喘着气,“走。” 她叫小妖君赶紧离开。 小妖君沉默地和岑秦对视了两秒,终于下定了决心,推开了房门。 外面的百妖军也被放倒了大半。阿宁因为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躲过了一劫。它赤红着眼睛,振动翅膀在半空中不断地兜着圈子,又张开嘴,发出尖啸。忽然,它猛地俯冲下去,尖尖的喙扎入了一个匠人的眼中。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尖叫,一道鲜红的血液向天上喷射而出。 整个守陵镇都陷入了混乱。匠人们拿起了自己的工具,攻向了丧失活动力的巫族人。一个又一个巫族人倒在了血泊中。 小妖君还看见了自己的生母。虽然他一出生就被岑秦抱养在了身边,但是他认得那个女人。她柔弱,神情总有些怯生生的,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躲在墙角偷偷看他。 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有时候,他还会忽然向她的藏身之处看去,看得她吓一大跳,险些跳起来。 可是现在,这个女人的一边肩膀被利刃整齐削下,她一边哭着,一边跌跌撞撞向他跑来,大喊着,“跑——”话音没有落下,她就扑通一下倒了下去。那双怯生生的眼睛看着天空,彻底失去了生息。 小妖君的身子颤抖了起来,抹了一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泪水,转身就跑。 但是他很快就被人发现了。那些人将他抓住,和岑秦绑在了一起,坐在了黑山石之前。 守陵镇的大门缓缓打开,外头走进来了一个人。看见那道身影,岑秦眼睛里最后的一抹光就灭了,她笑了起来,笑得喘不上来气。 君王神色复杂地站在她面前,说,“这并非朕本意……” 岑秦的笑声停了下来,睨着他,“怎么,还有人能逼你?”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君王静静看着岑秦,半晌之后才说,“巫族人私练百妖军,有谋逆之心。” 岑秦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过了会儿,她冷笑了起来,“私练百妖军?你摸着良心问问,我的百妖军是为了谁奔走?”她脸颊边的碎发全都散了下来,落在她的脸上,她愤怒异常,眼角的那朵彼岸花扭曲了起来。 君王的目光闪了一下,别过了眼,他有些不敢和这个自己昔日的伴侣对视。身后的随从将几封信拿上来,他展开,递到岑秦面前,“这是证据。” 岑秦一口啐在信纸上,瞪着男人,“伪造个信件对你来说不是小事一桩。” 君王凝视了岑秦半晌,目光没有丝毫动容。最后他轻轻将岑秦面上的碎发别至其耳后,指腹沿着岑秦的脸颊划过,最后停在了她眼角的那朵彼岸花上。指下的肌肤有凸起来的粗粝感,那里曾经有一道伤口。 他的思绪不由地飘远了。 . 岑秦脸上的伤是为了救他造成的。那是在一次战争中,敌方的流矢直直冲着他的眉心而来,凝成了一点的寒光在他的眼中越来越大,他的身子僵直,心下一片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扑过来一个黑色的身影。他被带倒在了马下,在沙土地上滚了几圈,身上擦伤不少,但所幸没有伤及性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趴着的那个身躯已经轻轻颤抖了起来。她仰起脸,半边脸都沐浴在鲜血中,一只眼睛紧闭着,另外一只睁开的浅茶色眼睛惊恐地看着他,说,“我是不是瞎了?” 原来刚刚那只箭蹭着她的眼睛射了过去。 后来去找了医生,岑秦的眼睛很快恢复了视力,但是眼角划开的那道伤疤是怎么都治不好了。 他心想,但凡女子都爱美,岑秦不知道该怎样难受呢。 结果在他走到她的房中的时候,她正对着铜镜给自己刺青。她眼角边,有一朵妖艳的彼岸花在缓缓盛开。听见了脚步声,岑秦转过头,半边脸落在了夕阳的余晖下,空气烘托着金色的浮沉,她笑颜如花,轻声问他,“这样是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他怔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丝丝缕缕包裹住了他的心脏,融入了他的骨血。他下意识的抵触这种感觉,却在那一刻意乱神迷。 “好看,你怎样都好看。”他回答。 . 君王收回了思绪,重新打量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她还没有怎么变,一如多年前的青春靓丽,可是他已经老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镜子中能看见自己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细纹。 但凡人老,就再承担不起风险了。姬国一统,百妖军的存在只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她手握大权,是再也留不得了。他又看向了她身边的那个小孩,目光瞬间一冷,特别是有这么一个存在。x :/ 于是他转过了身,“行刑吧。” 身后的人没有哭没有笑,像是平静了下来。 侩子手挽起袖子,露出了自己手臂上鼓起的肌肉,他拿起剐刀,慢慢向岑秦走过去。一步一步,沉沉地落在了君王的心里。 大臣们都说岑秦是妖女,若要将她完全杀灭,必须要剐心放血。x 他同意了。 但是他不能让别人的脏手碰她。 于是,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吓人,“朕亲自来。” 冰冷的剐刀落在了他的手心,他转身,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下手之前,他轻声说,“别怕,朕百年后会和你葬在一处。” 冷冷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你以为你有百年可以过吗?” 他猛地抬眼,撞入了岑秦红得滴血的眼中,岑秦直勾勾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咒你,不得好死。我还咒,”她猛地吐出一口血,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溢出来,她扯了扯嘴角,连冷笑都看起来虚弱,“姬国王室不出三代必亡。”最后她像是最后一丝生命力被抽去,软软倒在椅子上。只有那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君王。 君王的手一抖,手中的剐刀差点被他丢在地上。 侍从小心翼翼地问他,“陛下,要不要我们来。” 他像是被惊动了的猛兽一般,忽然发难,一把将侍从推倒,“朕亲自来!” 章节目录 第63章 第 63 章 那些都是别人的视角。小妖君只感觉自己被绑在身后的手被握住,一股温暖的真气从他的掌心融入他的身体。岑秦分神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目光复杂,但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过来。 岑秦要把自己毕生功力传给他,同时希望他能不动声色。 这是一场背地里的动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不属于自己的真气在体内游走,在血管中冲撞再炸裂。小妖君的背上很快就渗出了一层层冷汗。汗水将浸透了的衣物黏糊糊粘在背上,又很快凉了下去,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他低着头,咬着牙,一动不动。 最后,他感觉真气包裹住了自己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把尖利冰冷的匕首刺透了自己的胸口,狠狠扎在了那一团真气上。血,争先恐后地流。他抬起眼,惊愕地看着向自己下手的那人,头脑发昏。 在失去意识前的一秒,他的眼底倒映的是君王狰狞的面孔。 人竟然能做到这么无耻。 年幼的他着实没有想到。 .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正处在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中。在一段上下摸索、踢踹之后,他终于闹明白了自己被放在了哪里——一个棺材中。手掌下的触感粗粒冰冷,敲击的时候声音厚重沉闷,这是一个石棺。 小妖君努力将石棺向上推,棺盖纹丝不动,他的肚子一吸气,寂静的空间中回荡着一声悠长的肚鸣。他有些尴尬地顿了顿,放下了抵着石棺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自己头顶上方传来了刮擦石板的声音。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直到这刮蹭的声音逐渐加大,他才猛地反应了过来。他高声问,“是阿宁吗?” 刮蹭的声音一停,石板之外传来了鹰鸣的声音。 小妖君大喜,也卯足力气,用力地推动棺盖。阿宁努力将钉在棺盖上的石钉拔出,一人一鹰,用力许久,终于将石棺的盖子打开了拇指宽的缝隙。当外面的光一晃一晃落入了这一片狭窄的黑暗之中时,小妖君长舒了一口气,燃起了希望。 断断续续不知道努力了多久,棺盖终于被推开。小妖君侧着身子从那条不宽的缝隙中爬出去,双脚刚踩在地上,腿就是一软,他扶着石棺缓缓坐了下去。阿宁咬着他的衣袖想要他赶紧跟着它出去。(_ 小妖君拍拍阿宁的脑袋,“等一会,我休息一下。”说着,他的双手就无力地垂在了身侧。望着黑黢黢的屋顶,他的肚子里空空如也,如果不是岑秦留给他的那些真气,他是不是现在已经死在了那一片黑暗之中。x 电脑端:/x :/ 摸摸自己的胸口,血迹已经干涸了,但是身上那道深深的口子永远都不会消失。就是现在,他动一动,都能感受到让人全身抽搐的疼痛。 缓了一会,他随着阿宁起身。 阿宁带着离开了宫殿,他才发现自己现在处于地底。宫殿外面的站着许多妖怪,它们看见小妖君,都高兴地凑了过来。一只幻蝶鸟哗地扇了一下翅膀,将小妖君扑了一身的鳞片,还有妖物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扒拉出的野果塞进了他的手中,希望能给他暂时解饥止渴。 果子很小,还不够他一口塞的,但这的确是这些小妖怪们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了。小妖君认真地看着那个小妖怪,说了一句,“谢谢你。”小妖怪摸摸自己的脸,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他咬了一口野果,酸涩的汁水顺着他的口腔滑下去,他一下子被刺激的清醒了过来。一口将野果吞下,定定看着阿宁,“你是想带我去找妖主吗?” 阿宁点点头,扇动翅膀飞了起来。 小妖君赶紧跟上,他的身后还呼啦啦跟了一群妖物。 他没有去过夷山祖地,但是听说那里也有这么一座宫殿,宏伟辉煌,里头住着妖主。没有想到,君王还在这个地下陵墓之中给岑秦建了一模一样的一所。 一走进宫殿,就能看见宫殿中央的一个冰棺。阿宁站着冰棺上,期待地看着他,又急促地叫了几声,就像在说:快,帮我把她叫醒吧。 小妖君走上前,只看见冰棺中的岑秦。岑秦的面容宁静,双手交叠地放在身前,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是她胸前的衣物空空荡荡,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的胸口很疼,一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阿宁,妖主走了……” 阿宁急切地叫了起来,它不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它咬住他的袖子,不停将他的手往冰棺中拽,像是想让他碰碰岑秦。 那么碰一碰,岑秦说不定就会睁开眼睛了,然后对着它轻轻笑一下,叫它的名字,“阿宁。”就像以前那样。 宫殿外面的妖物们也沉默地站着,紧紧盯着小妖君,每一双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期盼。所有妖物都在期待着岑秦醒过来。 小妖君的眼泪流的更凶,他指尖颤抖着放在了岑秦的脸上。手下的肌肤冰冷僵硬,只要阿宁摸一摸就会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死了。 可是阿宁不会去摸,因为它会害怕,自己尖利的爪子会将岑秦的脸抓伤。 阿宁渐渐松开了咬着他衣袖的嘴,静静看着岑秦。看了许久,岑秦都没有睁开眼。他哽咽着喃喃道,“阿宁啊,妖主走了。”刚开口,阿宁就转头挠了他一下,火辣辣的感觉在手背上绽开,他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殿外的妖物们明白了过来,开始此起彼伏地哀嚎。阿宁大概是嫌这样会吵到岑秦“睡觉”,凶巴巴地叫着,扇着翅膀把那些妖物赶远。那些妖物乌泱泱散开,哀嚎声逐渐变远。 阿宁又回到了宫殿,静悄悄蹲在了冰棺上。 小妖君抱着膝盖坐在冰棺边上哭,哭到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阿宁将他叫醒,要带着他离开这个地方。他问阿宁,“你和我一起离开吗?” 阿宁看着岑秦,坚定地摇摇头。 小妖君的心一抽,眼泪又要冒出来,“你要等妖主吗?” 阿宁点头,它要等她醒来。 那是因为岑秦很喜欢和它开玩笑,总是装死来吓它,每到它手忙脚乱的时候,她就会一跃而起指着它大声嘲笑。阿宁相信,这一回也是这样。只不过是……时间比较长而已。 小妖君没有办法,只能抹着自己的眼泪,跌跌撞撞离开这个地方。整个王陵都是牢狱,是君王给巫族和百妖建造的无际陵墓。他想和岑秦一块死在这里,但是岑秦不允许。在岑秦将全身的功力传输给他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岑秦要他复仇。 这是他活下去的所有意义。 门眼将他送离了妖狱。 他看着那块巨大的黑山石,目光逐渐坚定了起来。 一切都会按照他计划的那样缓缓进行。 . 夜风将歧离渊的衣摆卷起来,他将自己的袖子拉起来,他的手臂上布满了冒起的血管,血管中有黑色的虫子在游走。在冰冷的月光下,虫子的剪影一层层落在他的皮肤上,显地分外可怕。他静静看着它们,平静地说,“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殿春心里抽痛一下,摇头。 歧离渊笑了一下,“它们是一种喜食真气灵力的妖虫,叫做索命,等你的真气和灵气被它吃完了,它就会吸食你的血肉。” 殿春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眼看向了歧离渊。歧离渊神色淡淡,像是在讲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妖主的力量太强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完全承受不了,走了几步就要爆体而亡了,幸好很快找到了索命。但是没有想太多,就将那只索命种进了身体。” 殿春重复道,“一只。“ 歧离渊将袖子放下,神情变得冰冷,“没有想到是一只母虫,本来就要死了,一下子吃了妖主的真气,活了过来,还把肚子里的卵都下了下来。” 殿春凝视着歧离渊,最后走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就像是想要嵌入歧离渊的身体一般。 歧离渊愣了一下,手缓缓举起,又放了下去。他垂眼看着殿春的发顶,苦笑了一下,“和芍药融合得挺好的,你应该都知道了。” 殿春刚出生的时候,他还奇怪过,为什么这个小姑娘像是一点都不认识自己一样。直到看见了院子中的那一朵少了一瓣花瓣的芍药花。 殿春没有吭声,又用了点力气,勒得歧离渊都有点疼。 歧离渊闭住眼,过了好一会才又睁开,他动了动嘴唇,说,“殿春。” “嗯?”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一路,我顾不了你。” 殿春抬头,看着歧离渊,“那我顾你,可以吗?师父。” 歧离渊的心跳一滞,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我对不起你,我心思叵测,我卑劣不堪。”说到最后,只是无声地看着殿春。 殿春说,“我原谅你,但是你不能再犯。” 歧离渊苦笑了起来,终于伸手抱住了殿春。 . 姬刈带着一身寒气走到了韩袭的住所,一推开门,他就一副不满的神情,“这么晚了,找朕干嘛?” 暖黄色的烛光将整个房间照得通明,韩袭坐在椅子上,见他进来,平静地笑了一下,“给陛下介绍一个人。” 话音落下,一个青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姬刈的眉头皱起,不解地看着韩袭。 韩袭面色不变,说,“他叫姬奇巧。” 章节目录 第64章 第 64 章 第二天,不知道为什么,姬刈改变了注意,他下令:将先主按照原定计划下葬。姬刈和几个随从下到地下陵墓,花了半日时间才重新回到地面上。这一段时间,殿春和歧离渊都在地上等候着。 尸体都被埋在了后山,诺大的守陵镇变成了一个空镇。估计用不了多久,姬刈就会派新的人驻扎进来,为历代先辈守陵。 当姬刈从门眼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挑起,看着殿春,目光阴冷,就那么看了一秒,他收回视线,“休息一日,明天返程。”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x :/ 天好像在一瞬间暗了下来。黑山石前的广场上卷起了阴风,风从殿春的袖口钻进去,将她皮肤上的温度尽数带走。 那种不太好的预感又来了。 . 第二日,众人离开了守陵镇,花几日路程,回到了都城。 都城南城有河,河边皆是寻花问柳之地,其中最气派的一家叫做问柳楼。问柳楼的二层修了延伸向街道的走廊。每当风从廊上转过,就会将上面倚着的姑娘们轻薄的彩衣吹起来,还会将姑娘们身上的脂粉香从二层缓缓荡下来。脂粉香无声地挠着街上路过的行人的心。 微紫夜幕逐渐要将整个都城笼罩,旖旎奢靡的气息从楼上亮起来的一盏一盏红灯笼中洒下来。就在这个时候,问柳楼的姑娘们都荡漾了起来,缠绵的目光齐齐向同一个地方投过去,她们像是没有骨头一般,摇着香扇,靠在栏杆上和那个人招呼。 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能看见一个白衣男子驻足在问柳楼面前。他身上披着金丝狐裘,双脚踩着一双雪缎锦靴,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嘴角勾着的一抹浅笑将原本的清冷变成了矜贵。此时,他正抬头看着问柳楼的招牌,浅茶色的眼底倒映着几点灯笼的明亮的红。 他是歧离渊。 如果不是熟人,恐怕不能将此时的他和“歧离渊”三个字联系起来。 下一刻,他收回了视线,走入了问柳楼。在进楼的一瞬间,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将折扇哗地一下打开,挡在了自己地鼻子之前。扇子将过分甜腻芬香的空气阻隔大半,他的面色才稍微好一点。 丰满的老鸨扭着腰身走上前来,笑着问,“公子,找谁?”x 电脑端:/ 歧离渊的眼帘垂了垂,“找缘氲。” 老鸨的目光闪了闪,掩着唇打着哈哈,“缘氲今天不待客。这,大家都知道,我做不了她的主。” 歧离渊淡淡笑了一下,将一片薄薄的紫玉递到了老鸨面前,“把这个给她看,她自会见我。” 老鸨愣了愣,将紫玉接过,“我这就去问问。”在上楼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个穿着一身纯白的公子一眼。那个公子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眼中的笑容意味不明。她心下一惊,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慌忙收回了目光。 缘氲是一年前来到问柳楼的。她长得非常好看,但不是那种正经姑娘家的好看,而是骚里骚气的好看。老鸨不止一次觉得,这个女人就是狐狸精转世。有时候,她会不小心对上了缘氲的眼睛。缘氲的眼波会一转,就像有一只小爪子在她的心里轻轻地慢悠悠地挠一下一般,作为一个女人,她的心都要酥了,更别提那些男人了。在看见了缘氲的第一眼,她就知道——缘氲会出名。 果然,缘氲一在问柳楼亮相就名声大噪,当夜就有人想要花千金将她包下,不过被缘氲拒绝了。那个男人本来要生气,结果看见缘氲冲他懒洋洋笑了一下,气就消了大半。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台上的缘氲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她站在台下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又明白了:这恐怕是个硬茬子,逼不得。 问柳楼其他的姑娘们一开始会抱怨缘氲抢走了她们的生意,但是老鸨自己也没有办法。这个缘氲不怕她,也不在意那些金银财宝,呆在问柳楼似乎只是因为一时兴起一般。而且老鸨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不是男人玩她,是她玩男人。时间久了,姑娘们发现缘氲十天有九天不乐意接客,要接还只接看得顺眼的,对她们的生意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影响,逐渐地也不抱怨了。 走到了缘氲的房门前,老鸨收起了自己的思绪,身子前倾着敲了敲门,“缘氲啊,有人想要见你。” 房间里头传出了没好气的女声,“不见不见,我不是说了今天不见人嘛!” 老鸨顿了顿,还是敲门,“他说你看了这个东西一定会见他的。” 房门被打开,一个只穿了一件半透明薄纱的女子叉腰站在门口。衣料太薄,将女人的像是经过精密计量过的娇躯朦胧地勾勒出来。缘氲狐狸眼不耐烦地上挑,向她伸出手,“什么东西?” 老鸨将紫玉放在了她的手心。她发现,缘氲脸色在看见这小块紫玉的时候一变,随后,她紧了紧衣领,“叫他等等,我穿个衣服。” 说完,房门哐地一声在老鸨的面前关上。 老鸨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被震得发疼的耳朵,像是见了怪物一般,喃喃道,“那到底是什么人啊?”能让向来懒散的缘氲一本正经地穿戴整齐,真是稀了齐了。 一刻钟后,歧离渊坐到了缘氲的房间中。他将折扇打在自己面前,适应了好一会,才正常呼吸了起来。这股味道,还真是……每次都不能接受。 缘氲双手放在桌子上,双腿并拢,坐姿端正,正对着歧离渊讨好地笑。 歧离渊抿了一口茶水,评价道,“从宫中出来之后过得还不错。” 缘氲笑了两声,“那是,外头自由,在宫里规矩太多,还只能对着同一个老男人。”她又嘟囔,“要不是为了龙气……” 歧离渊笑了笑,“重点是‘只能对着同一个老男人吧’。” 缘氲干笑两声不说话。 原来她就是狐狸,原本的玉夫人。那一日,歧离渊根本就没有将她杀死,而是用宏大的法术混淆众人视线,找机会将它放走了。(_ 缘氲开门见山,问歧离渊,“这一回,国师想让我做什么?” 歧离渊说:“委屈你做一个小宫女去保护一下殿春。” 缘氲猛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动了动,粗口差一点就爆了出来,“又进宫?!” 歧离渊好整以暇地点头,还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一回,连一个男人都没有。” 缘氲的嘴角抽了抽,腆着笑脸,试图和歧离渊打商量,“别啊,大人,你想想。不管我换多少张面孔,就这狐狸骚味儿,她肯定一闻就闻出来了。” 歧离渊笑容不变,“没事,她成熟了。” 缘氲:“?” 歧离渊放下茶杯,继续说,“不会再和你一只狐狸计较了。” 缘氲:“……” 缘氲的反对无效,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姬刈刚登基不久,宫中正是用人之际,歧离渊找了一个关系,用缘氲将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换了下来。那位姑娘本来婚事都要定好了,没有想到临到头了被上面选作了宫女,父母嘴上都急得燎了几个泡。歧离渊找上门的时候一家人大喜过望,连连保证不会把这件事情透露出去。 不出一个月,缘氲就融在了浩浩荡荡的宫女队伍中走过了那道宫门。 她顶着一张仅仅算是清秀的面容,心中感慨万分。以前在宫中她是作主子,这一回,可是上赶着来作奴才了。而且,还是给一个化形不到十年的小花精作奴才,只要想想,她就义愤难平。可是再想到歧离渊的那张冷脸,她又屈服了。 谁叫人家是妖主呢?还是从她很小的时候,就找到了她给她教导的妖主。 缘氲长叹一口,觉得还不如当时自己那一只也被关入妖狱呢。至少不用在外奔走,就算是丧失自由,也只需耐心地等个几十年就能出来了。 . 正巧是同一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走到了国师府门口,只是拍了两下门,她瘦弱不堪的身子就体力不支地滑了下去。 她眼睛又大又圆,鼻尖小巧可爱,从特定的角度看过去,和殿春有□□分相似。 歧离渊打开了大门。 她像是又生出了力气一样,伸手抱住了歧离渊的腿,仰着脸渴盼地看着歧离渊。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她的嘴中传出,“大人,救救,救救我。我好饿,好几天没吃饭了。“ 但是她的双颊饱满不见凹陷,抱住歧离渊的双臂也圆润不干瘦。 歧离渊静静看了她两眼,眼底闪过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他笑了一下,“好啊,进来吧。” 说完之后,他弯下腰,牵起小姑娘的手走进了国师府中。 日头西斜,在两人的身后拉了一条长长的阴影。昏黄的光线下,两人的神色都晦暗不明。很快,脚步声就隐入了国师府,再听不见了。 章节目录 第65章 第 65 章 韩袭坐在上首的梨花木扶手椅中,一只手撑在自己的下巴上,神色淡淡地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两个少女。少女们青春年少,如花似玉,但是…… 她缓缓转动自己腕上的红玛瑙,轻轻笑了一下。但是怎样的颜色都比不过宫中那位美的不似人的夫人——花间夫人殿春。 下面等待着的两个少女小心翼翼地抬头,不知道韩袭这副笑容到底是何意思,心中一片忐忑。 好险,下一秒韩袭出了声,“介绍一下自己吧。”少女们对视一眼,眼中都出现了一抹志在必得。x :/(_ 为王选秀女是一件无趣的事情,韩袭解决完那些少女们,松了一口气,急匆匆就要离开。刚起身,暖芸就小步走上前来,缓缓一屈膝,“太后请娘娘去壁璃殿。” 韩袭叹一口气,将手伸出去任由暖芸扶着,“走吧。”她说。 壁璃殿还如以往一般富丽堂皇,在走进宫殿的悠长木制走廊上摆了许多宫灯,听说每一盏宫灯的灯罩都是先主画的。一年一盏,一画十年,可是后来就断了,再没有了。 这些灯早前放在库房里,先主驾崩后才被翻找出来。宫女们小心翼翼扫去了上面的灰,点燃了里面的蜡烛,宫灯由此常亮。 韩袭走过去的时候目不斜视,等到了门口,才一停步子,等暖芸将珠帘拂开。 叮叮咚咚一串响。 声音惊动了太后。她撑着手臂,懒洋洋看过来。时光优待她,岁月不过在她的眼角留了几道浅淡的细纹。 她直起身子,示意韩袭坐下。 韩袭坐下之后她才开口,“王还是不在你那里留宿吗?” 韩袭将自己的衣摆整理好,平静地说,“他谁那都不去。” 太后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迷离的细长眼睛中浮起了和姬刈相似的阴郁。 韩袭看在眼底,“不急,快结束了。” 太后将眼底的情绪压下,说,“好。” . 几个宫女慢慢沿着宫墙往内宫走,途中,正好和御驾撞上。她们屈膝行礼,让姬刈先行。 姬刈的视线从她们的发顶扫过,最后停在了其中一个小宫女身上。他皱眉,“抬起头来。” 那个小宫女抬头,她细眉圆眼模样仅是清秀。姬刈眼中的疑窦逐消,内侍问他,“王上,有什么问题吗?” 他捏了捏眉心,“无,大概是朕眼花了。”再扭头看去,那一列宫女的身影逐渐变小,那一位清秀宫女行走的姿态中规中矩,再无异样。 果然是他眼花了吧。 迎面撞上的那一瞬,他竟然从她腰肢轻摆的幅度中看见了玉夫人的影子。多么荒唐可笑,玉夫人可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小宫女就是缘氲,一远离了歧离渊,她就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明明这副形象已经从头到尾换了一遍,但她还有一种被姬刈看透了的感觉。 幸好,她及时反应,步子比平时迈得拘谨了不少。 她一边想着,一边告诫自己以后在宫中要事事小心,此时非彼时,她能在王宫中做妖作福的日子早就过去了。 再走了近一刻,缘氲终于看见了一座设计精巧的宫殿,金灿灿的阳光将宫殿房梁上的牌匾照亮,上面写着行云流水三个大字——花间苑。 这名字小气是小气了点,但听说和殿春在太子府的院名一样,说好听点就是姬刈念旧。 一群宫女终于到了宫内最受宠爱的夫人的住所。 殿春坐在院子中小憩,一列宫女就只好在下面等着。缘氲偷偷打量站在殿春身侧的那个大宫女,她目光中精光连连,绝对不是什么心思单纯之辈。 不过缘氲一点都不意外,从歧离渊那里得到了消息可知,眼前的女子叫做雏雀,是韩袭放在殿春身边的人。雏雀的主子到底是谁,不言而喻。 没有等很久,殿春的睫毛就动了动,她睁眼,眸子上蒙着一层迷茫的水雾,同时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缘氲的嘴角一抽。 殿春醒来的第一件事情果然是在人群中搜寻,她抬眼,静静看着殿春。 殿春冲她招手,“你,过来。” 她不卑不亢地上前。雏雀也多看了她一眼。 . 一点都不夸张地说,殿春是被狐狸骚味熏醒的。她皱眉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的小宫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清秀的宫女说,“回夫人,奴婢叫缘氲。” 礼数周到,不像是妖怪。殿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对方的手柔若无骨。她看着对方的同时,对方也一瞬不顺看着自己,随后她的手心一痒,一簇毛挠了挠她的手心。 殿春连忙撒手,将手举到自己的鼻端嗅了嗅,那股狐狸味儿直冲脑壳,她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缘氲:“……” 这算是侮辱了吧?她可不可以撂挑子不干? 那头的殿春还在一边指使雏雀拿手帕过来,一边指着缘氲和雏雀说,“她留我身边,其他人你安排就好了。” 雏雀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点头应是,随后去给殿春拿手帕了。 趁着四下无人的机会,殿春低声试探,“狐狸?” 缘氲扯了扯嘴角,“是我。” 殿春哦了一声,“搞半天你是师父的人?” 缘氲冷笑两声,“终于知道自己当时多熊了?” 殿春微笑,“狐狸,快去帮我到杯茶。” 缘氲愣了一下,立马反应了过来:这是殿春在故意使唤她。她的眼皮跳了跳,咬牙切齿地说道,“好……” 殿春冲她笑了起来。 雏雀过来的时候正看见殿春在冲着缘氲笑。她狐疑地看着两人,手指将手帕一紧,又扯了一抹笑容,挤了进去,“夫人。”她将温热的手帕包裹出殿春的手,轻轻为她擦拭,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她后退一步,说,“王上今晚说会过来,我们要不要准备些什么?” 殿春又懒洋洋地躺下去,斜着眼睛看了雏雀一眼,“你觉得要准备什么?” 殿春的目光像是清酒,清爽熏人,那一双幽黑的瞳孔又像是要将人直接摄住一般,勾着人的神往她的世界探。雏雀的呼吸一滞,连忙低下头去。不知道为何,她觉得殿春不仅样貌比在太子府的时候更加出色了,就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多了一股韵味。 缘氲看得啧啧称奇。原来芍药被殿春吞噬之后,殿春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她又想象了一下,清冷的歧离渊和这样的殿春相处的场景,不仅兴奋了起来。唯一可惜的就是,她只能想想,看是看不着了。 姬刈是在天黑之后才来到花间苑的。虽然殿春盛宠不衰,但这是从守陵镇回来之后姬刈第一次来花间苑。进屋的时候,他身上带着一层寒气。晚上下了一点雪,不免的有些碎雪落在了他的肩头。 殿春走上前去为他拂雪,刚在姬刈的肩膀上扫两下,她的手就被姬刈一把抓住。 姬刈一双眼睛黑沉,静静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啃噬着她的指尖。殿春一开始以为是笑闹,刚勾起嘴角,就忍不住蹙眉痛呼了一声。 姬刈使了力气,听见声音,他力道不减,只是抬眼恶狠狠看了殿春一眼,那模样就像是狼狗。下一刻,他将殿春一把抱起,径直往内室里走。 房间里的灯很快就被宫女熄灭了,整个宫殿陷入了一阵黑暗。 这件事本身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一个晚上,姬刈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默默地动作着,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被黑暗笼罩住的殿春,仔细分辨着殿春脸上的表情。 殿春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 天没有亮,姬刈就离开了花间苑。缘氲偷偷从外面遛了进来,她趴在窗边,狐狸眼一瞬不瞬看着殿春,“他怎么那么快就走了啊。” 她又嘟囔道,“而且你们怎么那么沉默啊。” 殿春的太阳穴突地一跳,“你昨晚不会在外面偷听吧?” 缘氲的眼神飘忽,“……没啊。”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谎。 殿春的嘴角一抽,一个爆栗打在缘氲的脑袋上。缘氲嘶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脑袋,控诉地瞪着殿春。 殿春瞥了她一眼,说,“你去提醒一下师父,我觉得姬刈在怀疑他了。” 思考了一个晚上,她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姬刈就像是在缓缓举起了一把大刀,锋利的刀刃正悬在歧离渊的脖子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落下。 殿春又想起了一个人——远在曲箐城的栖桐。 她补充了一句,“再叫师父提醒一下师兄。”x 缘氲顿了顿,立马答应了下来。她慢慢走出了宫殿,身子一矮,就变成了一只火红的狐狸。殿春看着那道红色的影子咻地一下蹿出了院子,心下稍安。 雏雀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她将洗漱用品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有些奇怪地四下张望,“缘氲呢?我刚刚看她进来了啊。” 殿春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啊,你是不是看错了啊。” 雏雀皱眉,狐疑地偷偷看了一眼殿春。她明明看见缘氲一大早就鬼鬼祟祟溜进了宫殿,难道真的是她眼花?她将怀疑按下不表,把浸透了水的毛巾递到了她的面前。 章节目录 第66章 第 66 章 四天之前。 歧离渊的指尖冰冷,将小姑娘的指尖冻上了一层白白的冰霜。小姑娘眨了眨了眼睛,抬头看着歧离渊。 刚抬起头,她心下就是一惊。因为歧离渊正微笑着俯视着她,仿佛就在等她抬头一样。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歧离渊语气温和地问她,“怎么了吗?” 她的牙齿被冻的打了一个颤,脸色发青,硬是摇了摇头,说,“没事。” 歧离渊拍拍她的脑袋,笑道,“没事就好。” 这两下,她的后颈上浮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感觉歧离渊好像看出来了什么。 待再去仔细看,歧离渊的眉眼又恢复了平静,就是握着她的手都在慢慢回温。她不经怀疑是自己想太多了,抿了抿嘴,决定将心放下来。 歧离渊一路穿过了走廊,将小女孩带到了饭厅。在连廊走过的时候,他用余光观察着后面的小人,阳光在她的侧脸上铺了一层浅金色的光,就是卷翘的鸦黑色睫毛上都缀上了几点如同星星一般的光碎。这样看,她的形象和宫中的那个人慢慢重合了起来。 歧离渊的嘴角下压,深吸了一口气,眸子中晕着看不清的暗色。 小姑娘看起来饿极了,将小脸埋在了味道单调的白面馒头,抬起头的时候,她一双大大的眼睛开心的眯起,冲他笑。 歧离渊顿了顿,勾起了嘴角,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将嘴里的食物一下子吞咽下去,打了一个嗝,脸上浮起了一层不好意思的薄红,说,“没有名字,不如公子赐我一个名字吧。” 歧离渊浅茶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的下巴上缓缓摩挲,过了一会,才说,“叫你芍药如何?” 小姑娘的面色一僵,但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可惜那一瞬间的异常已经落入了歧离渊的眼底,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你觉得如何?” 小姑娘的脸上漾开一层纯粹的喜悦,连忙回答,“好啊,这个名字真好听。”她放在桌子下的手捏紧了裙摆,告诉自己:这只是巧合,他不可能知道自己还存在。 吃完饭之后,歧离渊带芍药去了房间。他定定看着芍药,就想局外人在看一场好戏一般。芍药慢慢也平静了下来,在昏暗之中直勾勾盯着歧离渊。有一瞬间,她很想揪住歧离渊的衣领质问他:他是不是认出她来了。但是她忍住了。 她和殿春同源,早在化形之前,她就在体会着殿春对歧离渊的一点点悸动。甚至,她的感觉比殿春更盛,毕竟,心脏在她这里啊…… 歧离渊说,“这就是你的房间,好好休息。” 芍药笑,“好。” 房门被歧离渊轻轻阖上,当最后一束阳光被两扇房门隔绝在外的时候,芍药嘴角天真无邪的笑容凝住,眼底闪过了一抹暗芒。 歧离渊压紧了房门,皱了一下眉。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试探,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试探的结果证实了他的猜测。不过,他更好奇的是,到底是谁派她来的,派她来的目的又是什么。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很快,他好奇的问题就得到了解答。一推开自己的房门,歧离渊就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他的神色一凛,目光迅速在自己的房间中扫过。他的桌子被翻动过,对方没有掩饰自己行为的欲望,大咧咧将柜子里翻出来的东西撒了一地。 歧离渊走过去,将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捡了起来。当地上的东西全部被他收起来之后,他的动作忽然一顿。少了一个东西! ——一张牛皮纸的手绘舆图。 那张舆图由他亲自绘制,地形准确,可以说,是连每一个城池的军事部署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舆图从来都是被锁在玉筒中的,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打开。再在柜子中翻找了片刻,果然,那个玉筒也无踪无迹。 歧离渊扶着桌子缓缓起身,脸上凝着一层冰霜。他忽然勾唇冷笑了一下,下一刻,他化成了一道白色的虚影冲出房间,一脚踢开了芍药的房门。 单薄脆弱的房门摇晃了两下,咔擦一声裂成了几瓣。房门轰然倒地,激扬起了一阵灰尘。房间里哪里还有人。x (_ 歧离渊抿紧了唇,目光微微动了动。 . 缘氲从王宫中一路溜了出去,在到了国师府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下,睁大了狐狸眼睛震惊地看着国师府的大门。之间那两扇大门上被贴上了白色的封条,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对此指指点点。 缘氲在一个幽深的小巷中慢慢化成了人形,她疾步走出了小巷,轻轻拂了一下自己颊边的碎发。她换了一副形象,一双狐狸眼深邃勾人,胸脯饱满得像是要从衣服中爆出来了一样。她慢悠悠走到了国师府外,打量了一眼那张封条。 有人腆着脸上来和她搭话,“姑娘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吧。” 缘氲抛了一个媚眼过去,声音娇得像是含了蜜,“不知道诶。” 那个男人的脸哗得一下红透了,兴奋了起来,说,“国师好像犯了什么事情,被官府得人抓起来了啦!” 缘氲的指尖贴在了男人的下巴上,轻轻将对方的下巴抬起,斜着眼问他,“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男人舔了一下下唇,目光不断地在缘氲的胸脯上逡巡,“我就一个小百姓,哪里能知道这些事情啊。”他吞咽了一口唾沫,伸出手,像是想要摸上缘氲的腰,继续说,”不如姑娘同我一起走,我找明白的人给姑娘讲讲?” 缘氲的笑容一下子冷了下来,她眯了眯眼睛,贴在男人下巴上的五指忽然收紧,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对方的骨头捏碎,“那你就是不知道喽。” 男人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哆嗦着腿求饶道,“错,错,错了。别,别捏了,女侠放手啊——”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变调了。 缘氲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男人的下巴一离开了控制,他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缘氲环顾四周,大概是觉得街上也不会有人知道内情了,直接走向了国师府旁边的小巷中。一隐进黑暗之中,她就化成了火红色的狐狸,直接翻过了高墙,进入了国师府。 国师府中一个人都没有,踩在地上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缘氲直接到了歧离渊的房间。歧离渊的房间房门大开,因为前一日刮风下雪,故而房间蒙上了一层茫茫的白。本来该好好放在桌子上的东西都被推倒在了地上,柜子和床都被翻了一个底朝天。房间里所有的纸张和书籍都被带走了,包括那些玉石摆饰。 缘氲的脑海中出现的第一念头是:活像遭了抢劫一般。 愣了一下,她将这个荒唐的想法赶出脑袋,又查看起了府中别的房间。似乎每个房间都被翻动过,但是受灾情况都不及歧离渊自己的房间。还有一个房间,房门四碎,缘氲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在上面发现了一个脚印。 本着探查的精神,她花了一刻钟比对,终于发现,这个脚印属于歧离渊:“……” 她扶着有些发僵的腰,缓缓起身,还是决定先将这件事告诉宫中的殿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大多数房间中都没有打斗的痕迹,歧离渊没有危险。 两个可能性:一,歧离渊早在官府的人上门之前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二,歧离渊跟着那些人走了,没有反抗,没有留下信号,说明他应付得过来,不必担心。 所以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按照歧离渊之前的吩咐保护好殿春。 缘氲想清楚了之后,就变回了原型,准备回宫。 她没有发现的是,在那两扇门板上刻着一个只有婴儿拳头大的图案——一朵芍药花。 缘氲一回到宫中,就赶紧走到了殿春的面前。雏雀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是缘氲没有心思管这些,只是定定看着殿春。 殿春挥挥手示意雏雀下去,等房间里之剩下她和缘氲的时候,她才开口问道,“怎样?” 缘氲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房门,确定了上面没有人偷听时落下来的阴影了之后,才开口,“国师不在府上。” 殿春愣了一下,“他去哪了?” 缘氲叹了一口气,“诶不是!国师府被抄了,国师消失不见。” 殿春猛地皱眉,“怎么回事?” 缘氲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连信号都没有留给我。” 殿春抿了一下唇,手下意识捏住了衣袖。缘氲还在提意,“要不,我们找人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好的手帕交?” 殿春的目光闪了闪,赵敏惜三个字在她心头盘亘,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她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雏雀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有人想要见你。” 殿春坐直了身子,看着落在窗户纸上的那一道苗条的身影,问,“谁?” “赵敏惜。” ……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雏雀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夫人,见吗?不见的话……” “请她进来吧。”殿春打断了她。 章节目录 第67章 第 67 章 赵敏惜一进到殿中,就用眼神示意殿春将其他无关人等都清理出去。殿春照做,缘氲一出门就变回了原型,从房间后面的窗户遛了进来,一溜烟窜上了房梁,趴在梁上支棱着两只狐狸耳朵偷听。 殿春听见了动静,随她去了。 赵敏惜坐下来,捧着茶杯没有来得及润口,就说,“我可能就要离开都城了。” 殿春愣了一下,奇怪地看着她,“为何?” 赵敏惜少女身上的稚气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她模样清丽,端端正正坐在殿春的面前,对着殿春一笑,“家父被贬。”x 殿春更加奇怪。不过赵敏惜很快就解答了她的疑问,“夫人不会不知道吧。陛下认为国师大逆不道通敌卖国,于前日派太极军围剿国师府。家父认为国师为国为民,素来受人爱戴,陛下又无确切证据,不应这样轻易下决定。为此,陛下大怒。” 赵敏惜拂了拂袖子,漂亮的眉眼间出现一抹浅笑,继续说,“陛下登基之后逐渐显现出了姬姓王室特有的暴戾。” 殿春皱眉看着她,厉声道,“慎言!” 赵敏惜的目光动了动,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殿春才问她,“赵大人下放到哪?” 赵敏惜说,“源城,和曲箐城很近,所以,我会直接去曲箐城。” 殿春抬眼,静静看着她,“你不会还想着我师兄吧。” 赵敏惜愣了愣,大概是觉得殿春这句话问得好笑,于是也就轻轻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她停了下来,“婚约又没有取消。”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神色,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x :/ 半个时辰之后,赵敏惜离开了花间苑。在离开院子的最后一刻,她回过头,遥遥看着殿春,忽然说,“再见。”暖阳洒在她通透的眼底,她此时的笑容如同以往一般纯粹。时间好像又摇摇晃晃回到了从前。 但是殿春知道,这不过是一时之间的错觉罢了。 回到宫殿的时候,缘氲从房梁上遛了下来,直直砸在了殿春的身上。她的两只狐狸爪子扒在殿春的脖子上,尖尖的嘴就蹭在殿春的耳边,“你怎么没有问清楚妖主到底是为什么被姬刈怀疑的?” 殿春被突如其来的狐狸骚味冲得头晕,连忙揪着她的尾巴把她远远拿开,后仰着头深吸了两口气,才说,“你看她那样子能知道吗?” “嘶——” 下一刻,殿春的虎口一疼,她连忙瞪过去。只见缘氲的毛炸成了一个球,正勾着腰,恶狠狠地咬在她的虎口上。 缘氲虽然没有使全力,但上下两排尖尖的狐狸牙怼在殿春的手上,仿佛下一刻就会将殿春的手背穿透。 殿春瞪她,“撒开!” 缘氲回瞪,含糊不清地放着狠话,“你先撒开!不然我就把你手给咬下来!” 殿春只好放手。缘氲一落地,就冲到殿春的面前,跳起来挠她一下,挠完之后转头就跑,还不小心撞倒了房间中的一面屏风。 屏风倒地的声音惊动了在外面守着的雏雀。雏雀轻轻推开门,问殿春,“夫人,你没事吧?” 殿春连忙摇头,“没,就不小心推倒屏风。” 雏雀看了一眼地上那一面沉重的屏风,目光又充满狐疑地在殿春的细胳膊细腿上逡巡一道。 殿春扯扯嘴角,“有问题吗?” 雏雀立马收起了不恭敬的打量的目光,微笑着退后一步,“没有,夫人。”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好从她的余光范围内经过,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惊道,“缘氲,你捂着屁股干嘛?” 缘氲:“……” 狐狸一族的脸都要被她丢光了。 . 下午的时候,殿春坐在院子里思考歧离渊到底会去哪里。守陵镇的百妖被放走,歧离渊再无可能去到那里,曲箐城里虽然有栖桐,但是歧离渊为了逃开姬刈的眼线,应该也不会选择那里。 那么或许还有一个地方,巫族祖地夷山。 那么问题就来了,夷山到底在什么地方。要知道,夷山是巫族人对祖地独有的称呼,在姬国的版图上根本就找不到这个名字。 正想着这件事,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殿春被吓了一大跳,转过头,发现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花间苑的姬刈。 姬刈的手中拿着一个有些眼熟的玉筒,身后没有跟一个随从。不仅是他的身后,整个院子中的宫人都被他挥退了。姬刈将玉筒放在了殿春的手心,微微笑了一下,“朕在库房里淘到的东西,看着有趣,就想打开看看。” 殿春的手心一凉,下意识握住了玉筒。 姬刈的声音继续传到她的耳中,“但是朕不知道这个玉筒上下了什么秘书,怎么打都打不开。你跟着国师学习了那么久,或许有办法。”说完,他就自发地坐在了殿春的对面,直直看着她。 见殿春不动,他伸了伸手,眼底闪过了一抹暗芒,“你不会也打不开吧。” 这个时候本应该笑着说,“你开什么玩笑,这个对我来说不是小菜一碟。”然后轻巧得解开玉筒上的法术。但是殿春的指尖摸到了玉筒上的一个浮雕,一只小小的展翅的仙鹤。 殿春不动神色的用妖力探查了一下那个玉筒,果然,一道冰冷的法术冲撞了回来。玉筒的确是歧离渊封印的。这多半就是姬刈一直在寻找的歧离渊有谋逆之心的证据。 殿春眨了一下眼睛,点头笑道,“好啊,我这就试试。” 姬刈抬了一下眉,似乎是没有想到殿春这么快就答应了。他的身子向后仰了仰,静静等待着殿春的动作。 只见,一道粉红色的妖力从殿春的指尖倾泻而出,将整个玉筒包裹。有一瞬间,殿春甚至想将这个玉筒直接销毁,一劳永逸。但是那样意图太过明显了,殿春只好忍住,任由自己的妖力在玉筒的表面流淌几圈。她皱眉,在额头上催出了一层冷汗,又咬着牙,作出一副很吃力的样子,说,“不行。”然后,猛地泄了力,喘息起来。 抬起眼,她却发现姬刈正愣愣地看着殿春的指尖。 过了一会,他才回过神来,一把将玉筒收回,“算了。”在将玉筒拿到手中的时候,他闭了闭眼,摇了摇头。 他再没有多看殿春一眼,直接起身,离开了花间苑。 他的背影僵硬,一下都没有回头,步伐也是急匆匆的。 殿春觉得奇怪,将缘氲叫了过来,“帮我查一下,姬刈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特殊的人。”说完之后,她的心还是不能放下,不安反而越来越浓重了起来。 姬刈起身的时候,看着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那样没有多少温度的目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是,他不认识她了一样。 缘氲点了点,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空气中最后一丝暖意也退了下去,殿春漫无边际地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度过这个冬天。x 电脑端:/ 很快,缘氲就黑着脸回到了花间苑。她附在殿春的耳边,低声说道,“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姬刈的寝宫里有幻蝶鸟鳞粉的气味。” 殿春惊得从美人榻上直起了身子,“怎么回事?” 缘氲咬牙切齿,“幻蝶鸟肯定是和妖主一起走了,肯定是有那个小偷偷了它脱落的鳞片。” 她顿了顿,又说,“我还在窗纸上看见了一个影子。”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飞快看了殿春一眼,“那个身影和你好像。”她皱眉,认真地疑惑了起来,“你是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殿春摇头,脑海中闪过了一抹灵光。但是那个想法消失得太快,她还没有来得及捕捉就记不得了,就无影无踪了。 缘氲还看着她等她拿主意。殿春想了想,说,“你先帮我多观察他几天。” 缘氲点点头。 不出几日,缘氲就又递回了消息。她趴在殿春的膝盖上,皱眉,犹豫了半晌才说,“最近姬刈经常去安王府,这算不算异样?” 听见安王两个字,殿春的又想起了那个形象有些苍白的少年,那个跟在姬刈屁股后面的姬蕴。 殿春问她,“有多经常?” 缘氲抿了抿唇,“非常频繁,几乎每天都会去。” 殿春猛地睁大了眼睛,眼底出现了和缘氲一模一样的疑惑。每天?姬刈每天去找姬蕴作什么? 就是关系亲密的亲兄弟,都不一定会在成了家之后每日拜访对方,更别说是姬刈和姬蕴了。一直以来,姬蕴都只是姬刈身后的跟屁虫,帮姬刈做些不起眼的小事情以寻求姬刈的庇护而已,哪里值得姬刈天天拜访。 缘氲看着殿春,提意道,“要不,我去安王府上探一探?” 殿春说,“我和你一起去。” . 安王府吉建地面积不大,府中布置和它的主人一般低调。但是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下,平凡的檐角都像是勾上天的魔爪,光秃秃的树影影影绰绰让人总疑心以为在那些阴影之中藏着什么怪物。 整个安王府只有东北角亮着灯。 殿春和缘氲直接向那个方向掠去。离得越近,殿春就越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一般,心逐渐提了起来。浓重的夜色下,果然能闻见一股淡淡的,独属于幻蝶鸟鳞片的味道。 缘氲趴在瓦片上,冲那个房间抬了抬下巴。 殿春看过去,果然在窗纸上看见了一道凹凸有致的身影。一看见那道身影,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就冒了起来。 正如缘氲所说,那个身影和她一模一样! 章节目录 第68章 第 68 章 殿春和缘氲对视了一眼,一个化了原型直接蹭着围墙跳了下去,另外一个用花枝勾在围墙的突起处,也晃悠悠落了下去。这整个过程几乎无声。 她们小心翼翼地向那件房间摸去。缘氲趴在殿春的身上,黑色的鼻子抽动了一下,低声说,“姬刈现在就在屋子里,我闻到了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殿春也从空气中分辨出了那一股很淡的龙涎香气息,但是熏香的味道和脖子上的狐狸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于是她想都没想,就说,“你这么好,怎么没有被自己熏晕过去?” 缘氲:“……” 正在两个人闲聊的时候,窗纸上面的影子忽然近了。随后,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殿春愣住,和那个人打了一个照面。 在殿春肩膀上的缘氲也僵住了。 屋子里的姬刈担心地问,“怎么了吗?” 只看见那个和殿春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轻轻撩动了一下头发,歪着头笑了,“没事。来了一个熟人。” 姬刈明黄色的身影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那双熟悉的细长眼睛定定看了殿春一眼,目光是让人胆寒的陌生,“她怎么找过来的?” 芍药勾了勾嘴角,忽然转头靠在了姬刈的身上,仰着头,万分委屈地看着姬刈,“看来是我的行踪暴露了,陛下你可要保护我啊。” 缘氲恶寒地抖了一下,问殿春,“你以前这么……娇气的吗?” 殿春:“……没有。” 姬刈看着殿春的目光一冷,下令道,“来人啊,将这个妖孽抓起来!!”他似乎没有认出殿春肩膀上的狐狸,只当是殿春的宠物。 他的话音刚落下,几十道黑影就从四面八方落了下来。殿春知道这些都是阴军,她的手指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准备驱动蝶绫。可是她的意图好像被芍药猜到了,芍药的眼睛危险地一眯,化作了一道粉色的流光冲了上来。(_ 她的妖力远不如殿春,但是她对殿春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专抓着殿春的破绽攻击。殿春的蝶绫几次缠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拉,蝶绫就会猛地被抽回来。芍药的手腕上只会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连血都不会出。 殿春看着那道伤口,愣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芍药拿着剑直直向她的胸口插下去。寒意离她的皮肤越来越近,她也来不及思考芍药身上的异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将空手接白刃。x 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疼痛让殿春的神经抽搐不已。芍药凑近了她,恶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就像是恨不得直接将殿春一口吞下一般,“他怎么不来接你啊?” 缘氲炸毛,介于姬刈在场,她不好直接化形,干脆一口咬在了芍药的手背上。下一刻,她的鼻子眼睛皱在了一起,活像是被磕了牙一般。芍药冷笑了一声,一手将缘氲甩了出去。缘氲的背狠狠撞在了墙上,痛苦地嗷呜了一声。 芍药拿着剑的手不断加大力气,收起了脸上的狰狞,“既然他还不来,那我就不客气了。”说话间,剑一寸寸靠近殿春的心口,锋利的剑尖挑破了她的衣服,抵在了她的皮肤上。殿春连呼吸都放缓了,她听不见一点声音,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芍药盯着她的心脏,万分惋惜地说,“为何它最后就选择了你呢?我也不必你差啊。” 殿春知道它指的是她胸腔中的那颗心脏,也指芍药花的主妖力。她咬着牙,死命将剑往外推。芍药的眼中爆出了血丝,浑身僵硬,看起来也不轻松。 忽然,芍药笑了一下,猛地推动了剑。 就在这个时候,院中狂风大作,走廊上的灯笼都被风吹的哗哗响。包围着殿春的阴军们都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看着这异常的天象。 一道白影翩然落在了墙头。 芍药死死盯着那道身影,终于扯动了一下嘴角,“你终于不躲了?” 歧离渊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向殿春投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姬刈的目光阴沉,“国师?” 歧离渊笑了一下,从墙上跳了下来。他覆着手,像是闲庭漫步一般,和旁边紧张的场景格格不入,“陛下,我可以和你走,不过希望你把她放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姬刈狐疑地看着他,有些动摇,“你是想要朕放走那个妖孽?” 芍药惊呼,“不可以!”她恨恨地看着歧离渊,又看向了姬刈,一层水雾立马就溢满了她的眼眶,“陛下,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再难抓到她了。你答应了要替我报仇的。” 姬刈的目光迷茫了一瞬,阴狠重新侵占了他的眸子,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歧离渊打断了他。歧离渊抓住拂尘的五指慢慢收紧,脸上的笑容不变,“陛下,希望你以后能不后悔。” 他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但让姬刈愣了一下。歧离渊的话语仿佛一把重锤,轰地一下敲在了他的心口,无数道画面飞快地从他的眼前闪过。但是等他去仔细分辨的时候,又什么都看不清了。他皱眉,心里空落落的。 就这么一个晃神,歧离渊的拂尘挥动了起来,将阴军的包围圈破开了一个口子,他又一脚踹在了芍药的心口上。芍药的脸色一变,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去,狠狠撞在了三米开外。她到地的时候响起的哐地一声让人光听都觉得疼。 缘氲忍不住,高声叫好,“妖主威武!” 歧离渊冷冷瞥她一眼。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举起两个狐狸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黑漆漆的狐狸眼滴溜溜转了一圈,心虚不已。 冰冷的剑尖从胸口离开,殿春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抬眼看向歧离渊,正撞在了歧离渊毫不掩饰的目光中。歧离渊似乎也是一愣,目光闪了一下,举起拳头抵在自己的唇边清咳了一下。殿春忍笑,一把拉住了歧离渊的手,“师父,我们走罢。” 歧离渊立刻反应过来。在必要的时候,他愿意把自己当人质将殿春换出去,但这不代表他乐意被姬刈当成犯人压走。趁还没有人反应过来,歧离渊提起真气,将殿春一把抱起来,翻过了高墙。 在上墙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变重了?” 殿春抱紧了歧离渊的脖子,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身后是缘氲的尖叫声,“卧槽!你们跑的也太快了吧!等等我啊啊啊啊!!” “艹!你这群男人竟然欺负一个小狐狸!”这句话大概是冲着那些攻击她的阴军们说的。 等院子中完全见不到人了之后,姬刈才像是泄了力一样,扶着墙慢慢弯下了腰。他的心里很慌,额头上冷汗涔涔,脑子中不同的画面在不断地冲撞着。过了一会,一只柔软的手将他扶了起来,他看见了一双幽深的杏眼,似乎还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 芍药收起脸上难看的怒意,深吸了一口气,温柔地问他,“陛下,你没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心慢慢平静了下来,但是那抹不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驱散。姬刈一把将芍药抱住,将脸埋在了芍药的肩膀上,低声说,“没事。” 芍药愣了一下,旋即笑开,轻轻拍着姬刈的后背,就像是安慰一个小孩一样,“没事就好,陛下别怕,我们都会帮陛下的。” 在安王府的另一个角落,站着一个穿布衣的青年。他收回了落在了远方高墙上的视线,终于回到了屋子。他的房间里一片黑暗,仅有从月亮身上扯下来的一层黯淡光雾。他定定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木偶,笑了笑,眼底一片落寞。 那个木偶做得惟妙惟肖,是一只吐着舌头的大狗。 没有点灯的屋子里响起了一声叹息,“月亮又要圆了啊……” . 原来国师府被抄之后,歧离渊没有离开都城,而是住在了易百原来居住的院子里。这个地方已经是城郊,人口流动性很大,居民大多是社会的底层人士。大家忙着奔波生活,只要歧离渊不要有事没事往外跑,基本就不会有人注意他。 回到院子的时候已经夜半了,缘氲趴在桌子上,看着几乎是贴在一起的歧离渊和殿春,“能不能收敛点!就问你们能不能收敛点!” 歧离渊淡淡地扫了缘氲一点。 缘氲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往殿春那边挪了挪,只字不提刚才说的话,改口问道,“话说我们以后去哪啊?” 殿春也看着歧离渊。 歧离渊回答,“回夷山。” 缘氲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点点头,但是很快她就疑惑了起来,“妖主你不是从来没有回过祖地吗?你认路?” 歧离渊冲她微笑,“你认路啊。” 缘氲:“……” 两妖一人没有任何行李,休整一番就混在早起出城的人群中准备离开都城。在将要走出都城城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士兵拿着两张画像,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向守城的士兵冲了过来,一边跑,他一边说,“等一等,拦住他们!!” 章节目录 第69章 第 69 章 殿春和怀里的缘氲同时抬起头,“跑吗?” 歧离渊抓紧了殿春的手,“跑!” 话音刚落,一圈粉色的妖气忽然从殿春身体内爆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想四周推去。歧离渊基本不受妖气的影响,只不过衣袖飘飘,墨发散落了几根。倒是缘氲火红的狐狸毛被吹得蓬起,差点被吹上天。 还好殿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缘氲的尾巴。 缘氲脸色巨变,嗷呜了一声,眼泪都给疼了出来。 殿春将缘氲从半空中扯下来,一把抱在怀中,和歧离渊一起提起脚步,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城门冲去。士兵们扶着地,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又被殿春的妖气推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殿春和歧离渊的身影越来越小。 一出都城,几人就不再顾及,干脆驱动真气或者妖力,腾空而起。等终于看不见都城的轮廓了,几人才停下来休息。 缘氲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半张着嘴喘气。 歧离渊捏着缘氲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带路。” 缘氲面如死灰,不得不站起身来。 不出半日,各个城池的外墙上就贴上了歧离渊和和殿春的画像。这直接导致了这趟旅程的生活质量,三人不得不居住在野外。 缘氲本来就是狐狸,不是特别在意,但是苦了殿春和歧离渊。歧离渊连地都不愿意坐,皱眉看着脚尖,一脸凝重。 于是,在缘氲刚睡着的时候,歧离渊又宣布出发。殿春看着歧离渊眼睛低下的青黑,觉得有些好笑。 找路过商旅买了两匹马,终于可以不自己走路了。殿春坐在马背上,忽然怀念起自己的白兔了,“师父,夜行衣和白兔怎么样了?” 歧离渊顿了顿,“走的时候没时间安置它们,只能将它们放生野外,不过估计它们能活得好好的。” 讲到这个,殿春就顺便问了一下那天的情景。缘氲也竖起了耳朵。 歧离渊的神色淡淡,“准确来说是我失误。我一时不察被她偷走了重要的东西,幸好反应及时,立刻离开了。”因为过于自信,将芍药放进了国师府导致了他现在的无家可归,计划被全盘打乱的确是他的失误。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歧离渊悄悄看了一眼殿春,勾了勾嘴角。 “师父本来安排我呆在姬刈身边,我现在出来了会不会对师父的计划有影响?”殿春又问。 “不怕。”歧离渊拍了拍殿春的脑袋,“芍药顶替了你的位置。” 而且是自愿的,如此高质量的免费劳动力可不是哪里都可以找到的。 要是芍药知道歧离渊打的算盘,估计得给气死。 . 到了夷山山脚下,殿春才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座山为什么不会出现在姬国的舆图上了。殿春打老远就感受到了浓郁的灵气,但是她四下张望,她根本看不见山的入口。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一般人在走进树林行进不到一刻就会返回原地,仿佛遭遇了鬼打墙。 这也是在准备进山的时候,山下的当地居民提醒他们万事小心的原因。 缘氲化成了人形,这一回,她选择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形象。酥胸细腰,细眉大眼,唇红似血,嘴角永远勾着一抹笑。她走在了歧离渊和殿春的前面,“妖主,跟上我。”换了一个身体,她的声音也大变样,更加勾人。 歧离渊向殿春伸出了手。 殿春将手递了上去,忍不住问他,“里面有危险吗?” 缘氲帮歧离渊回答,“没有,他就是想牵牵你。” 歧离渊面无表情地冷冷瞥了过去。缘氲干笑两声,补救道,“但要是中途走错了岔路,很可能永远迷失在迷踪阵中。” 殿春这才知道在夷山山口设置的障眼法为迷踪阵。迷踪阵分为里外两层,外层是弥漫在树林中的薄雾,作用不过是迷惑凡人,让凡人遭遇类似于鬼打墙的情况。里层要用法力强行破开,为迷踪阵核心地带,是一个存在于意识中的大型迷宫,共九十九个岔路口,只有一条生路,走到死路的闯入者识海就会遭受迷踪阵的攻击,严重者可能永远都无法清醒。 出山的路径也一样,这不仅是巫族人为了防止外人擅入设计的屏障,也是阻止自己族人外出而设置的阻碍。毕竟巫族早有规定,在成年之前,巫族人不可知道迷踪阵路线。 缘氲一破开第一层法阵,殿春就感觉自己被一股独属于地下的湿冷之气包裹,她的眼前瞬间一暗,再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迷宫入口。 迷宫像是建立在地下一样,四周都是泥土结构,光线很暗。虽然知道这是在识海中模拟出的情景,但是殿春还是感觉十分真实。 歧离渊也站在她的身边。 歧离渊从没有回过夷山,自然也不知道迷宫的路线,这一回理应由缘氲打头带路。 缘氲转过头来提醒两人,“跟紧我,不要看别的地方,也不要跟别的东西走了。” 殿春进入了迷踪阵之后才知道了缘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第一个岔路口,她看见了“芍药”。“芍药”周身纠缠着黑气,头僵硬的扭了过来,冲她咧嘴一笑。x 电脑端:/ 殿春咽了一口口水,背后冷汗直冒。她想要移回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目光像是在“芍药”的身上生了根,怎么都挪不开。“芍药”对这个情况很是满意,尖尖的舌头伸出来,缓慢地舔了舔嘴角,然后猛地扑了上来。殿春下意识想要闪避,但是想到了缘氲的话,忍住了。 “芍药”扑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就化成了一股黑烟,消失不见了。 殿春后怕地眨眨眼,看见那个岔路口挂着一张木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风将那块木牌吹动,木牌上面朱红色的字刚刚正直直映在殿春的眼底,那是一个“惧”字。 歧离渊皱眉,拍了拍殿春的后背,担心地询问她,“没事吧。” 殿春的心还在砰砰直跳,缓了一会才摇摇头。 缘氲也转头关心地看着她,“看见‘惧’了?别担心,看见它们的时候只要不要控制不住乱跑都不会出事。” 殿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那是我内心恐惧的东西吗?” 缘氲点头,“是。” 殿春沉默了下来。原来她最怕的东西是芍药。她害怕芍药抢走她的意识,也害怕芍药将她胸腔里生动跳跃的那颗心脏夺去,不知不觉这竟然成为了她内心深处最担忧的事情。x :/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冲歧离渊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事了。几人才继续向前走去。 经过了这一次,殿春尽量不去注意那些摆动不已的木牌,生怕和上面朱红色的字对上眼。 歧离渊更是目不斜视。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条笔直的通道,缘氲愣了愣,慢慢停了下来。 歧离渊问她,“怎么了?” 缘氲回答,“百年难得一遇,这是捷道。”她回过头来,“顾名思义,这是一条捷径,但是很长时间没有人遇到过,我也不知道走上去会发生点什么。” 歧离渊说,“那就按你原来的路线走。” 缘氲苦笑了一下,“捷道出现,其他路线即为死路。妖主,它这是专门来迎接你了啊。” 强行迎接,不容拒绝,捷道也是极其霸道。 歧离渊:“……” 没有机会考虑,歧离渊率先踏上了捷道。在他脚尖落地的那一瞬间,捷道四面墙壁哗地亮了起来。冰蓝色的光像是海浪一样从歧离渊脚下向四周推去,一时之间,捷道内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缘氲惊叹出声,“太厉害了吧。” 殿春也很是惊讶,嘴微张着。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边的歧离渊一头栽倒在地。殿春连忙扑上去,只见歧离渊眉头紧蹙,体内的寒气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扩散。 缘氲抱住自己的手臂,打了一个哆嗦,“怎么回事啊?” 殿春皱眉,“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他陷入昏迷的那一瞬间,寒气就开始反噬他的身体了。 四周的温度也开始逐渐下降。 . 歧离渊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之中。他动了动腿,发现自己只会越陷越深之后就放弃了挣扎。 他知道自己在迷踪阵中的所有感受都不是真实的,身体的受限根本就不重要。 下一刻,一个朱红色的字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乐”。 歧离渊抬手,指尖触碰那个字体,同时,他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了进去。 耳边响起了鸟鸣的声音,歧离渊看见了一片湛蓝的天地。他很快就认了出来,这是很久以前的守陵镇。 身后传来了岑秦的声音,“走吧,王上派人来接我们了。” 这是一个巫族没有灭族的过去。(_ 歧离渊的嘴角弯了弯,“这就是乐吗?”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但是我现在不在乎啊……” 多少年过去,他曾经最希望拥有的快乐成为了束缚在他身上的枷锁,拿不下也脱不去。 现在他的乐不是这个。 眼前的幻象骤然褪去。 章节目录 第70章 第 70 章 歧离渊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拔了拔腿,发现自己能够走动了。歧离渊向先前走了几步,如果身子还在迷宫中的话,他直行的方向应该就是捷道的方向。 思考一番的歧离渊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还晕倒在捷道的地上呢。 走了几步,又有一个字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次是“惊”。 歧离渊勾了勾唇,升起了一点兴趣。他有些好奇,迷踪阵认为会他的惊是什么? 下一刻,歧离渊站在了天火村的边界,炙热的空气不能驱散他身体的寒意。一瞬间,歧离渊就反应过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原来对他来说,最震惊的就是殿春明明被冻坏了还不愿意松开自己的手的那一瞬间。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仿佛要证明他的猜测一般。下一刻,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殿春仰着脸看着他,脸上还布满着现在已经看不见的稚气。歧离渊愣了一下,就在这个当头,殿春抱住了她。 源源不断的温暖从殿春的身上传过来,歧离渊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伸起了手,想要回抱住殿春。一抬眼,他看见白茫茫的冷气从他手心中散发出来,歧离渊猛地皱眉,低头看向了怀中的殿春。 殿春的发梢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结了了一层冰霜。歧离渊连忙将她推开。 那个娇小的身影就在他的面前直直的倒下去。歧离渊的眸子中倒映出殿春血色尽失的小脸,她的眼角挂着一滴冻成了冰晶的眼泪,嘴角凝着笑意,大大的杏眼空洞无神。 “殿春——”尽管知道眼前的都是假象,但是歧离渊还是失态的大喊一声,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索命突然活跃了起来。 巫族人将索命看作阴间之虫,还因为这个物种极其贪婪。它们在吞噬了宿主的灵力之后还会将宿主的血肉吞下,它们连宿主的一滴血液都不愿意放过。这是真正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武器。 难道这一天这么快就要到了吗? 歧离渊的眼底浮起了一层绝望,心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他真的死在了这里,殿春她们是不是也会被困死在捷道之中?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歧离渊看见不远处的那个假的殿春化成了粉末,粉末漂浮到了空中,那是一个“惧”字。 先惊后惧,击垮他的是他内心的恐惧。 其实从选择这一条路开始,歧离渊心里就明白,他做了无数种安排,留给自己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他连自己的葬身之地都选好了。只不过没有预料到的是,他幸运又不幸地得殿春相伴…… . 捷道中的温度骤然降低。殿春忽然发现,一只只黑色的小虫子从歧离渊的脖子上往他的脸上爬。歧离渊的皮肤苍白到了透明,将虫子上的纹路表现得异常清晰。殿春立马捂住了那一块,对缘氲说,“别看!” 缘氲被吓了一跳,“啊?”她见殿春的神色认真,只好转过了身子,在转身前前,她的余光扫见了歧离渊的脸色。她被那一眼吓了一跳,歧离渊的脸又青又白,竟然像是一个死人。 殿春看着缘氲背过了身子,终于将捂住歧离渊脖子的手拿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些虫子在啃噬着歧离渊的肉身,就像是想要破体而出一样。 她皱眉思考了片刻,立马拿定了主意。虽然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知道,索命最喜欢的灵力妖力,如果她把自己的妖力送进歧离渊的体内,索命转而吸食她的妖力,歧离渊或许就会好受不少。 想完,她就立刻行动了起来。 将妖力送进一个人类的体内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她费了老大的劲,额头上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冒,终于成功了。仿佛受到了妖力的感召,所有的虫子发疯了一般向歧离渊的后背涌去,送进歧离渊体内的粉红色妖力明了又灭,灭了又明。殿春咬着牙,逐渐感觉不适起来。 不过歧离渊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就连无聊到开始面壁的缘氲都说,“捷道的温度好像又上升了不少。” . 歧离渊只感觉虚无之中有一只小手拉住了自己。温暖从那只小手上慢慢传了过来,不过他的意识昏沉,仍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只要握住了那只手,一直以来包裹着他的刺骨寒气就会消散,于是他抓住了她,死死不放手。x 电脑端:/ 过了一会,他感觉自己在被那只手往上拉。虽然这样,但是他还是有一种身子在不断下沉的感觉,过了一会,他想起来了——这里是沼泽地。 下一刻,那只手一用力,他猛地破出了泥泞,半个身子融入了久违的空气中。 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充满了紧张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 见他醒过来,那人眨眨眼睛,眼眶迅速红了起来,但是好歹忍住没哭。 缓了好一会,歧离渊才找回了自己的全部意识。他张了张嘴,最后笑了一下,“谢谢你,殿春。”一出口,他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样子。 被殿春误打误撞救了回来,歧离渊终于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捷道是来迎接他的没错,但在他走进捷道的那一刻,迷踪阵就发现了一件于它而言很重要的事情。它发现自己迎接回来的这个实力强盛的妖主竟然是一个妄图毁灭皇者的叛徒! 于是捷道千方百计想要取歧离渊性命的举动就非常好理解了。x :/ 歧离渊将自己刚刚经历的事情讲述出来的时候,缘氲唏嘘不已,“明明是巫族造出来的法阵,非要帮助外人,也不知道谁才是叛徒。” 殿春心里倒有另外一个疑问:巫族人帮助人族皇者的传统到底是从何而起的?毕竟这个传统到了后期就仿佛是自虐一般,也不知道是那位先人如此坑害后代的。 捷道除了为难了一下歧离渊之外,就没有再使什么绊子了。三人很快就走到了捷道的尽头,捷道的尽头是一个大门,歧离渊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他的指尖忽然一痛,那个门把手忽然咬了一下他的指尖,一线血丝顺着把手一路走向了大门,那一线血液逐渐变成了冰蓝色,一个模糊的图案亮了起来。 殿春喃喃,“这是龙吗?” 歧离渊回答,“是蛟。” “那个……”缘氲忽然喃喃出声。殿春和歧离渊转头,奇奇看向了缘氲。缘氲有些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好像见过这个图案。” 歧离渊皱眉,“你在哪里见过?” 缘氲被歧离渊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更加忐忑了,“我小时候误闯过七星殿,房间里画了好多……” 歧离渊陷入了沉思。 殿春倒是惊呼了一声,她扯了扯歧离渊的袖子,“王陵中的那座七星殿是不是没有这个图案。” 歧离渊也反应了过来,“那姓姬的故意没有画,大概是……”他看着那只蛟冷笑了一下,“蛟和龙有些像。” 其实两个人在那一瞬间都反应过来了另外一件事:岑秦是不是让开国君主进过夷山?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不过不管君王心底的那根刺是不是由这只蛟埋下的,他都将巫族人除了歧离渊之外灭了个干干净净,自己也作古已久了。殿春和歧离渊对那个恶人的心里活动没有多大兴趣。 推开捷道的门,三人才算是真正入山。 殿春终于见到了夷山真正的山门。放眼望去,夷山笼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青葱的翠色都飘渺得如烟似雾。这地方哪里是简单的灵气充沛,压根是仙气淼淼。 在一人可行走的阶梯前,立着一个木制山门,山门很高,殿春要抬起头才能看见上面写着两个古朴的大字——夷山。 殿春私以为,在夷山之后应该加上“仙境”二字才算应景。 忽然,一队鸟雀从山上俯冲下来,冲着歧离渊欢快的鸣叫了起来。打头鸟是一只眼睛上方长着两撮白毛的白头翁,它很兴奋地冲歧离渊叽叽喳喳了一串。 缘氲突然冲它身后的鸟群呲了一下牙。 瞬间,大群鸟雀一哄而散,就剩下那只白头翁。 缘氲嗤笑一声,“老头,你的子孙也太胆小了吧。” 白头翁直勾勾盯了缘氲一会,像是炮弹一样猛地冲过来,狠狠叨了缘氲一下。缘氲惊叫,“你个老家伙,那么多年化不了形,还敢来啄我!” 殿春:“……” 歧离渊解释,“据说是青梅竹马。” 缘氲大怒,“呸,谁和他青梅竹马?这家伙可比我大个三百年。” 歧离渊:“小时候是鸟欺负狐狸,现在倒过来了。” 白头翁趁缘氲不注意,又叨她一下。叨完之后立马飞上了天空,得意地叽叽喳喳了几声。 歧离渊:“……也不一定。” 只见,缘氲指着白头翁大喊,“你等着,老娘就没有个徒子徒孙吗?” 歧离渊的脸色一变,拉住了殿春的手,“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只听见缘氲尖啸一声,一股要将人熏得背过气去的狐狸骚味慢慢弥漫了过来。 章节目录 第71章 第 71 章 眼见着一大张红彤彤的“毛毯”就要从远方赶来了,殿春和歧离渊赶紧上山。 夷山山中的空气清新,殿春身处其间,只觉得浑身舒适。用不了多久,两人就看见了建在山腰空旷平地处的几座大殿,最前的一座大殿是殿春在王陵种见过的,赫然是七星殿。 但是此七星殿比王陵中的那个仿品要漂亮多了。阳光被雾层稀释,稀稀拉拉洒在七星殿的琉璃碧瓦上,远远看过去,七星殿真像是用一方屋顶盛起了天上的星辰。殿春哇地一声惊叹出声,就是她身边的歧离渊神色都有几分动容。 大约是听见了动静,七星殿后面忽然飞起了一个黑色的小身影。殿春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阿宁。看来妖物们在离开了王陵之后就回到了夷山。 阿宁叫了两声,从空中俯冲下来,在靠近歧离渊的时候,它宽大的翅膀打开,两只鹰爪前伸,最后稳稳当当站在了歧离渊的手臂上。 歧离渊问它,“大家把妖主带到哪里了?” 不管岑秦去世了多少年,歧离渊还是习惯称她为妖主。说起来,歧离渊从小是跟在岑秦身边长大的,岑秦算得上他的半个母亲。 阿宁叫了两声,大概是意识到歧离渊听不懂自己的叫声,又低空飞了起来,在歧离渊的头顶绕了两圈,向一个固定的方向飞去。 歧离渊和殿春赶紧跟上。 穿过一个山间小口,眼前豁然开朗,两人终于看见了一片广阔的旷地。这一块如同天井一样,四面都是山崖,悬崖峭壁之下是一个仅圆形的平地。阳光很难从山壁上方有限的开口照进来,故而这一块地方光线有些昏暗,更添了几分神秘。 在空地中央是一座外表平平无奇的宫殿。阿宁率先飞进了宫殿。歧离渊紧随其后。 走到门口,殿春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只见,殿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岑秦的冰棺就浮在水潭的正中央。抬头王上看,只见一个夜光珠直直装置在岑秦的头顶。 歧离渊一走进大殿,大殿就受到了感应,一层层冰蓝色的亮光从水潭深处逐渐亮起。 殿春看着光亮的距离,根本猜不到这个水潭有多深。 歧离渊沉默地凝视了一会冰棺,才开口,“据说每一任妖主都是由他的接班人安葬的,葬在深水渊。我从未想象过这一天。”或许在他的心中,岑秦无所不能,不老不死,就跟所有小孩年幼时对自己父母的想象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一团冰蓝色的光雾在他的掌心悬起。下一刻,冰蓝色的光慢悠悠浮起,像是从中抽出了无数道丝线一样,数百条丝线弯弯绕绕向岑秦的冰棺探去。深水渊自岑秦为中心开始旋起漩涡,深渊之下的光碎也浮了起来,殿春这才看清楚,那都是流银,一条条像是小鱼一般的流银。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阿宁发出了一声悲戚的叫声,慢慢沉了下来,停在半空中凝视着自己的主人。似乎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它的眼眶中缓缓划出。 歧离渊也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整个大殿之中只有水流的声音。水慢慢浮了起来,漫过了冰棺。它像是两双大手直接将冰棺包裹在其中,岑秦慢慢下沉。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声。殿春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只见头顶的那颗夜明珠缓缓下沉,然后又出现了一颗…… 不对,那是一对亮亮的眼睛,黑暗中一只蛟体探下了头,冲着下面的岑秦和歧离渊鸣叫。 来自蛟的威亚向殿春冲来,在一瞬间,殿春感觉自己两股战战,站都有点站不稳了。歧离渊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抬头看了一眼那只蛟。 就在这个时候,岑秦的冰棺完全没入了水中。一个虚无的白影从水边上坐了起来,慢慢向歧离渊走了过来。 歧离渊的瞳孔一缩,他认出了那个影子。影子和岑秦分外相像,它似乎还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下歧离渊现在的模样,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满意笑容。随后她走进了歧离渊的身体,歧离渊的身子僵了一下,白影消失,头顶的蛟也消失不见了。 殿春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额头上都湿透了。 阿宁发现自己主人在不断地往深渊之下沉,忽然焦躁不安了起来。它大概是想和岑秦呆在一块,略微考虑了一下,就猛地像深渊中扎下去。 它的身子沉入水面,又被一股巨大的推力猛地推起来。它尖叫一声,重复几次,结果都没有变化。甚至,它的羽毛上连一滴水都没有。这叫它非常沮丧,它悲哀地抖了抖翅膀,落在了歧离渊的肩膀上。忽然,它的眼睛一亮,因为它在歧离渊的身上好像感受到了岑秦的气息。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在白影走进自己身体的时候,歧离渊感觉自己被岑秦环抱住,岑秦凑在他的耳边,轻轻笑了一下,“别害怕。”那一声像是呢喃,歧离渊顿了一下,就感觉一道气息被他的身体吸收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岑秦化成了一缕轻烟,永远地呆在了他的体内。再抬头,头顶的明明是一颗夜明珠,蛟就像是刚刚出现的幻觉一样。 歧离渊和殿春离开了深水渊。阳光重新洒在歧离渊的身上,歧离渊只感觉自己心上压着的担子好像轻了一点。 . 回到七星殿,殿春远远看见了一个妖娆的身影。还有一个全身漆黑的人站在那人的身边,被她厌恶地驱赶着。下一秒,那个黑衣人抓住了女子的手,面无表情地在她的手背上啄了一下。x 电脑端:/x 女子愣了一下,立马炸了。 那个女子就是缘氲。不过她身边的少年殿春可没有见过。 歧离渊抬眉看了几眼,忽然说,“看看,都说是青梅竹马了。” “…………” 好的,她知道了,那是白头翁。 缘氲看见了歧离渊和殿春,提起裙摆就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人还没有接近,殿春就听见了她骂骂咧咧的声音,“tmd打架打得好好的,他忽然顿悟来了个化形!化形就化形呗,开口第一句竟然是要我负责,说什么都怪我把他打变形了!!我艹!” 白头翁走在她的身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缘氲的表情有些龟裂,“妖主你来帮我评评理,我帮这老家伙化形,怎么还成了我的过错了?” 白头翁说,“翅膀都被你打没了,我多不习惯啊。” 缘氲气极,转头就踹他,“那你变回鸟啊!!” 歧离渊无语地牵起了殿春的手,“走罢,让他们自己闹去。” 缘氲一惊,“欸欸欸!等等我啊。” 白头翁拉住她,“刚化形不会变回去,你来教教我。” 缘氲:“教你妈!” …… 走了好久,歧离渊忽然嗤笑一声,“白头翁早就可以化形了,一直压着境界。没有想到打的是这个主意。” 殿春无语,“……”这应该算是碰瓷吧。 她忽然有些担心缘氲了,感觉她压根就玩不过白头翁那个家伙。 . 现在歧离渊入主七星殿。他就干脆带着殿春参观了一下自己的新住所。七星殿大体和王陵中的那个仿品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座宫殿的柱子之上都盘旋着蛟。在歧离渊走进宫殿的时候,四周的流银灯就会自动亮起,将整个宫殿照得通明。之间柱子上每一只蛟的眼珠子都是通透的琉璃做的,珠子在不同的方向看会反射出不同的光芒, 殿春不小心碰到了一面墙,那面墙缓缓旋转,反面似一模一样的墙,不过在原本面对里侧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副画。 画上是一只漂亮的蛟。蛟沉在水潭之中,一双狭长的眼睛神色淡淡地看着观画之人,它身上的鳞片反射的月光,带着冰冷的锐利感。 不知道为什么,殿春看了一眼那只蛟,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歧离渊。 歧离渊淡淡瞥她一眼,疑惑抬眉。 殿春又看回画像,咽了一口口水,“气质好像……“ 歧离渊扯了扯嘴角,又将墙壁翻转了回去。他低头看着殿春,眯了眯眼睛,浅茶色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下一刻,他捏住她的脸,“你说我和一只蛇气质很像?” 殿春被扯着脸,说话漏风,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蛟不素蛇吧?” 歧离渊掀了掀眼皮,“再怎么看都不是龙。” 殿春嘻嘻笑了一下,一把将歧离渊的手拿下,捧在怀中,“不过师父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歧离渊的神色动了动,复而面无表情,“你也没有见过多少人。”但是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殿春笑得更开心了。 看完了七星殿,殿春就开始讨要自己的住所了。歧离渊将七星殿的偏殿给了殿春。两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宫殿群,心中都有些难受。 这里曾经是一片热闹的场景,但是人走楼空,只剩下了清冷。 殿春握紧了歧离渊的手,歧离渊的不步子顿了顿,笑了,“不用担心我,已经过去很久了。” 章节目录 第72章 第 72 章 第二天清晨。天际刚被晨曦染上了清澈的粉橙色,殿春就迷迷糊糊听见了两声叩叩的声音,她光着脚下了床,走到窗边。打开窗,阿宁就一下子飞到了殿春的肩膀上。阿宁的嘴上咬着一封信,等殿春将信拿过之后,它才闪着翅膀飞到窗沿上,歪着脑袋看着殿春。x 阿宁好歹算是一个凶禽,这样眼巴巴看着殿春的样子让人觉得有几分呆萌可爱。 殿春揉了揉眼睛,在阿宁殷勤的目光下,拆开了信。信上行云流水的一行字:后山见,歧离渊。 殿春愣了愣,将信纸抖了抖,“这么近也要送信吗?”虽然她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但是眼中已经浮起了零星的笑意。 阿宁冲殿春叫了一声。 它刚准备飞走,就被殿春叫住了。殿春走到桌子边,拿起笔,“等等,你也帮我送封信。” 阿宁歪头,唧了一声,大概在说:这些人类到底在搞什么玩意? 殿春很快就将信写好了,她将信纸折了几折,送到了阿宁的嘴边。接着,她拍了拍阿宁的翅膀,“去吧。” 阿宁扇动翅膀,飞了起来,很快就化成了天幕上的一个小点。 将窗户关上之后,殿春开始换衣服。换到了一半,她忽然停了下来。她想起了缘氲自己化形的情景,猛地意识到,自己或许也可以那样做。她一拍脑门,哎呀了一声。和人类生活得久了,她都忘记了自己本来就可以将自己的花瓣化成衣裙,那样的衣装才是最适合她的。 一层粉雾将殿春包裹起来,接着,她伸起手,只见一层薄如蝉翼的粉纱从她光洁白皙的手臂上缓缓搭下,薄纱的颜色慢慢加深,最后殿春的手臂只是在衣裳之后若隐若现。殿春惊奇地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粉雾散去之后,她穿着一件粉白色的襦裙,裙摆很长,拖曳在身后,又像是层叠的花瓣一样打开,越到末端,布料就越薄颜色越浅。她一头墨发被盘成了灵蛇髻,头上几个珠钗,薄而精巧的金银花瓣包裹着珍珠宝石,做成了一朵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绽放的芍药状。 殿春指尖摸了摸自己的眉间,下一刻,一朵粉色的花钿就凭空出现在了她的眉心。眨眨眼,眼尾被两条逐渐变淡的粉色眼线描过,淡淡的粉从她的双眼皮褶皱晕开。她的嘴唇上也染上了非常自然的红色。 殿春对这个造型很是满意,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正好路过的缘氲被惊得站在了原地,等殿春走了过去之后,她才将自己张成了o型的嘴巴合上。 半擅,也就是那只白头翁皱眉看着缘氲,忍不住举起手在缘氲的眼前晃了两下,“咋啦?” 缘氲皱眉,一脸严肃,“不玩了,修炼去了。”说完,她就埋头气冲冲走了。半擅追上去才听见她一边走一边小声嘟囔着,“小小一个花妖竟然比我一只狐狸化形还要好看。这怎么能行!”x :/ 半擅:“……” 殿春到了后山。还没有走近,她就看见被妖物们围在中间的那个出尘的身影。歧离渊换下了单调素白的道袍,腰上束了一条冰蓝色的鹤纹腰带。感应到了殿春的目光,歧离渊转过头来,冲她笑了一下。他的手上还拿着一张信纸。 阿宁正站在歧离渊的肩头,它和几十只妖物一起转过头来,大大小小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殿春,看了半晌,它们齐刷刷眨眼,脸上都浮起了八卦的表情。 殿春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她给歧离渊写的信上只有一个字“好”,这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她在好之后画了一个爱心。 她可没有想到这封信会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被歧离渊拆开啊。殿春差点在那些妖物毫不掩饰的八卦目光下落荒而逃。 歧离渊好笑地看着她,大概还嫌殿春害臊得不够,他将那封信折了几折放进了贴身放在了心口。 妖物们发出了类似“噫——”的声音。 殿春的脸更红了。 幸好下一刻,歧离渊帮她解了围。他挥挥拂尘,将那些聚集在他身边的妖物都赶走了,“回去,列队!” 妖物们一哄而散。幻蝶鸟一下子飞得老高,巨大的翅膀扇动几下,如雨一般落下了一层闪着光的鳞粉。 歧离渊被呛了两下,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避免自己吸入太多鳞粉。 殿春这才走上去。歧离渊转过身,看着队形排得整整齐齐的妖物们,说,“给你看看我们百妖军的威力。” 说着,他打出一叠符纸。 符纸落地,变成了挥舞着大刀的纸人,向那队妖物杀去。 幻蝶鸟鸣叫一声,腾空而起。它猛烈地扇动自己的翅膀,鳞粉铺天盖地地挥洒下来,接着那些纸人都弯腰咳嗽了起来。还有几个行动变得迟缓,很明显被幻蝶鸟迷惑了。 幻蝶鸟从上空飞过之后,一群有人高的老虎扑了上去,将纸人扑到在地,撕咬了起来。在它们的身后,还有不少凶禽给那些被想要反击的纸人制造麻烦。 歧离渊打了一个响指。 场上的纸人灰飞烟灭。那些妖物都回位。 殿春为它们鼓起了掌。歧离渊说,“这只是一个方阵。” 殿春往远处看去,看见了十个不同组合的方阵。还有一个方阵由半擅控制,基本由飞禽组成,那些飞禽在那个黑衣少年的指挥下在空中不停地变化着队形,俯冲,啄咬,猛地腾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过在另外一头,有一摊火红色的毛绒地毯就和这边训练火热的景象格格不入了。 殿春扯了扯嘴角,“那些狐狸……” 歧离渊也默了一瞬,挥手之间就将狐狸身边的小石头炸了。 只见那群红彤彤的小动物猛地跳起来,一个个炸成了毛球。其中几个往这边眺望了一眼,叫了几声。下一刻,它们表情严肃,开始做着队形变换。 歧离渊的眉心跳了跳,“狐狸比较聪明。” 殿春立马就懂了歧离渊的未尽之言:早早就学会了偷懒。 再看了一眼,其中一只正在急转弯的狐狸动作用力到把自己甩飞了,并且将外圈的好几个同伴都撞趴下了。 殿春:“……” 歧离渊也捏了捏眉心,决定不去看一队糟心玩意。带着殿春去看别的妖物了。 后山还有一个不大的湖泊。还没有走近,殿春就听见了在山间回荡的飘渺歌声。歧离渊随手往如同明镜一般的湖面上撒了一把碎水晶。下一刻,镜面被打碎,无数条鲛人冲出水面,伸长了手去抢那些碎水晶。 等一阵凶残的打斗结束之后,歧离渊有拿出了一刻完整的水晶,抛了抛。 阳光透过水晶折射出五彩的光芒,那群鲛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颗水晶吸引住了。它们蠢蠢欲动,还有几个忍不住用着尖尖的舌头舔过自己的嘴唇。不过慑于歧离渊的威信,它们没有一哄而上。 歧离渊说,“这个水晶得用水泽来换。” 殿春还不知道水泽是什么,就听见一阵幽怨的哭声。就看见,那群大大小小的鲛人眼眶红红,都哭了起来。它们眼泪流出眼眶,都变成了一颗颗珍珠,它们伸出手接住珍珠,哭一会就要低头看一眼。随后,它们的眼中会出现失望的神色,哭得更卖力了。 不过,殿春没有从一只鲛人的眼中看出伤心难过来,每一个都在假哭。 歧离渊说,“我们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许久。终于一个鲛人惊喜的尖叫了一声。它周围的鲛人哭声一顿,都转过头去,面露凶光。 那只鲛人反应了过来,又嘤嘤嘤假哭了两下,在其他鲛人的脸上浮现了疑惑迷茫的神色的时候,它猛地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鲛人,疯了一般向岸边游过来。它身后的鲛人皆是一愣,也反应了过来,伸出尖利的爪子想要将那只鲛人逮住。 “嗯?”歧离渊轻哼了一声,拂尘在手心打了两下。 那些要逮人的鲛人们都被吓了一跳,不动了。不过那一双双哭得像是桃核的眼睛都凶狠地盯着那只鲛人。 那只鲛人游到了岸边,小心翼翼地将一颗珠子捧到了歧离渊的面前。歧离渊拿过珠子,将水晶交给了它。 它腼腆地笑了下,大摇大摆地游了回去。歧离渊亲手给的水晶还没有哪个鲛人敢抢。 歧离渊将那颗珠子撞在了银质小托上,串成了一个项链给殿春带上,“送你。” 殿春的目光中露出了惊艳。这滴被称为水泽的鲛人泪是浅蓝色的,在阳光下看,里面的蓝色像是和水一样可以流动。珠子表面光滑润泽,摸起来是舒适的沁凉。(_ 她惊叹出声,“这应该很少见吧。” 歧离渊打量了一眼乖乖呆在殿春锁骨上的水泽,满意地点点头,“还好,你要是喜欢,我让它们多给你产一些,你可以缝在衣服上。”要是识货的人知道歧离渊这样说,多半会气死。水泽价值连城,是买都买不到的宝石,结果在歧离渊口中就变成了能随便缝在衣服上的饰品。 殿春摸着那颗水泽,还是觉得惊奇不已,“这珠子明显更好看,为什么它们愿意用它换水晶?” 歧离渊反问,“你会很稀罕自己的眼泪吗?” 好吧,不会。 章节目录 第73章 第 73 章 从自己的宫殿中走出来的缘氲一眼就看见了殿春脖子上的水泽,她惊得睁大了眼睛,“卧槽!妖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宠妻?” 殿春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听见她幽怨地来了一句,“太暴殄天物了!” 歧离渊抬眉,反问,“有意见?” 缘氲的气场一下就弱了下去,讪笑不已,“不敢不敢。” 歧离渊这才收回了视线。 殿春更加觉得脖子上这个珠子珍惜难得了。 后来她找缘氲问了问,才知道自己运气好,脖子上带的这一颗算水泽里面的珍品。将这颗水泽放在烛光下看,能在里面看见几点光碎,光碎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在珠子内随意地流动。 缘氲一脸垂涎地看着水泽,说,“就是有这几点光,这个水泽就不是寻常的饰品了。这是法器,是法器啊!” 她又重复了一句,“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殿春倒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一茬,也忍不住去找歧离渊询问。歧离渊将那颗水泽捻起来,对着太阳打量了两眼,点头,“的确,我之前还没有发现。” 殿春忐忑,“那我还是不要拿它当项链了吧。” 歧离渊的手绕过殿春的脖子,将链子重新待在了殿春的脖子上,“没事,它本身有灵气,你带在身上也好。” 殿春抬头,看着歧离渊垂下的眼睛,“不如把她炼化成法器?” 歧离渊笑了一下,忽然抬眼直直看着殿春,“它不会比蝶绫更适合你。”随后,他的手一松,水泽落在了殿春的锁骨上,像是在她身上的落了一滴水珠一般,凉凉的。 殿春的脸有些红,她突然有点想试探一下歧离渊,于是状似无意地说,“缘氲说你太暴殄天物了。” 歧离渊淡淡的嗯了一声,“送你的礼物,不算暴殄天物。” 殿春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在不断升温,“她还说你……” 话还没有说完,歧离渊就自己接上,“宠妻过度。”他笑了笑,“我乐意。” 殿春捧着自己的脸,“可我还没同意啊。” 歧离渊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片刻,作出一副征求殿春意见的模样,“那要不要现在同意一下?” 殿春哼了一声,“不答应。” 歧离渊只是笑,没有说话。 第二天早上,殿春一打开窗,就看见一院子的妖物,每个人的胸前都带了一个大红绸做的花,是来提亲的。连半擅都被赶了过来,黑衣少年面无表情站在一群妖物最前方。 看见殿春打开门,他面无表情地拍拍手。随着他的掌声落下,一排妖物抬着箱子走上前来。他面无表情地打开箱子,箱子中满满当当地全是珠宝,在太阳底下,那些金银宝石熠熠生辉,反射的光要将人的眼睛闪瞎。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半擅又拍拍手,后面又抬上来两个箱子,这一回里面装的是些法器。 半擅还要拍手,被殿春挡了下来。殿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停下停下!你们这是搬了多少啊?” 半擅回答,“不多不少,也就整个巫族的库房吧。”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殿春就是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蛊惑君王的妖妃一样。 殿春干笑两声,“你都给搬回去吧,我这也放不下啊。” 半擅点头,又拿出了一张纸,抖了抖,准备开口。 殿春问他,“这是什么?” 半擅掀掀眼皮,“提亲稿。” 殿春的太阳穴一跳,顶着一院子妖物好奇的目光,只感压力剧增,“叫他自己来!” 半擅将信纸折起来,放回自己的袖子中,“如您所愿。”他摆摆手,带着一群妖物一哄而散。 殿春看着瞬间空下来的院子,内心满是疲惫。 不出一刻,歧离渊自己走到了殿春的房间门口。他敲敲殿春的房门,“同意吗?” 殿春:“没诚意,不同意。” 歧离渊愣了一下,笑了,“库房也不够吗?” 殿春心里别扭,手指无聊地扣着门把手上面的铁锈。歧离渊现在一副看起来很喜欢她的样子,当初还不是想都不想就同意把她嫁给姬刈了。 外面的歧离渊也沉默了下来。殿春能想到的事情,他又怎么想不到?他苦笑了一下,只感觉流向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变得无比冰冷。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敲门,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 刚想要转身,门被殿春打开了,“你发誓。” 歧离渊愣住,迟来的欢喜在一瞬间冲上他的脑袋。他脑海中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想法都被喜悦冲散了,他茫然地转头,连眼神都有些呆愣。 殿春看着他,“发誓啊,以你的灵体发誓,永远不可负我。” 歧离渊这才找回了自己的神,他的嘴角不断弯起,最后喜不自禁地弯起了眼睛。 下一刻,他将指尖点至自己的眉心,顿时一道冰蓝色的光亮起。他的掌心迅速结印,浅茶色的眼睛认真地凝视着殿春,“我以灵魂起誓,从今日起,不可伤殿春,不可负殿春,如违此誓,则遭天打雷劈,永不入轮回。”x 殿春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凡人起誓不过是摆一个样式,并不会有实际的约束力。但是修炼之人不一样,他们要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天道可是真的会降下惩罚的。殿春实在没有想到,歧离渊一开口就是永不入轮回这种毒誓。 歧离渊却面不改色地将誓言完成,还冲殿春笑了一下。 最后日子被定在了三天之后。婚礼的前一晚,殿春辗转难眠。她索性穿鞋下床,推开了窗户,对着一轮明月发呆。 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她对着月亮叹气。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座宫殿的另外一个房间之中。烛火被人小心翼翼地按灭了,歧离渊跪在地上,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一滴一滴地冒出来,又被他格外寒冷地体温凝结成了冰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阿宁站在他的面前,担心地看着他。它张嘴想要叫出声来,却立马被歧离渊打断了。 阿宁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红的一双眼睛。歧离渊的眼球充血得像是要胀破了,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吓人,连忙低下了头。 “别出声……”沙哑微弱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_ 阿宁忍不住呜呜的叫了起来。 下一刻,歧离渊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栽。在他露出来的皮肤底下,有无数只黑色的虫子在游走,他捏紧了拳,死死咬住牙,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样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天边开始慢慢染上了一线金,歧离渊的气息才平复下来。他精疲力竭地仰躺在地上,眼睛呆呆看着天花板,过了许久,他扯了扯嘴角,对着空荡荡的宫殿说,“殿春,这次又是我自私了。” 阿宁一下子扑在了他的身上,张开自己的翅膀做出了一个拥抱歧离渊的姿势。 歧离渊拍拍它的后背,“阿宁不怕。” . 在夷山,没有人界的那么多规矩。殿春穿凤冠霞帔,在妖物们的簇拥下直接走到七星殿主殿。歧离渊一身玄色长袍,静静站在另外一头望着殿春。殿春从未见过他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不由得愣了一愣。 这样的歧离渊比平时多了几分神秘妖冶,浅茶色的眼睛都透着一股妖气。 殿春慢慢走过去,裙摆在她身后拖得长长的,头上的凤冠沉重但是精美。在场的不论是人还是妖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就在殿春将要把自己的手放在歧离渊的手上的时候,天边忽然飞来了一只千纸鹤。 千纸鹤停在歧离渊的面前,嘴巴一张,发出一道有些陌生的女音, “栖桐被困纯岩山,恳国师速来相救!” 短短一句急促的话落下,千纸鹤在两人面前燃尽,化成了飘渺的灰。歧离渊垂了一下眼帘,掩住了眼底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歉意地说道,“看来我们只能改日成亲了。” 殿春拉住他的手,衣服开始变化,“那就改日吧,我们先去救师兄。”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这个有些陌生的女英或许是属于凝雪的。在夷山多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变化,殿春不由地担心了起来。 歧离渊却看着天际,忽然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天都不愿…… 下一刻,他收起思绪,下令,“缘氲半擅听令!带领妖军,随我同行!” 缘氲半擅立马单膝跪地,身上喜庆的衣服瞬间变成了战衣,“是!”他们整齐划一地回答道。 歧离渊的舆图被缴,但是姬国的版图俨然刻在了他的心里。他带着一队人马从无人的密林一路北上,于两日后到达曲箐城。 然而,曲箐城上已经挂上了姜国的旗帜。 歧离渊举手,叫停,冷冷看了一眼那道城墙,“缘氲,去周围城池打听一下,楚家军现在驻扎在何处。” 缘氲点头,立马从妖兽身上翻下,化成了一道火红色的虚影,在荒野消失不见。 不出半日,缘氲回来,“楚家军现在在岩城。” 歧离渊点头。这样就对上了,岩城之外便是纯岩山,岩城城墙和纯岩山山体融为一体,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处。栖桐被困纯岩山……只怕是自己出去的。 “去岩城。”歧离渊下令。 章节目录 第74章 第 74 章 遥远的姬国国都,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姬刈一手挥落了一桌子的摆设。 芍药上前,扶住他,温声问道,“陛下,怎么了?” 姬刈的目光阴沉,凉悠悠地在芍药的面上扫过,“还不因为你派出去的偶人,害朕失了曲箐城。” 芍药的眼底划过一抹厌恶,但是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她缓缓晃动姬刈的手臂,趴在他的身上对他说,“陛下不要心急,失去的城池我们随时可以夺回来,但是要是楚家军和栖桐不除,陛下就一日不得安宁。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时机,如果让他们班师回朝,那我们想动就动不了啦。”x 姬刈捏紧了拳,半眯着眼睛,“朕是皇帝,还动不得他栖桐?” 芍药低头笑了一下,“歧离渊大势已去,栖桐现在没有依仗,但是等他打完这一仗可就不一样了。”她的眼波流转,漾开了一抹异光,“陛下,那时候,他最大的依仗会是民心。哪怕是陛下,都不能和民心对抗呐。” 姬刈的目光愈沉,最后冷冷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下一刻,他将芍药的下巴抬起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殿春,可他是你师兄。朕记得,你和你师兄关系很好……” 芍药在听见“殿春”两个字的时候眼底寒光一闪,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一下子抱住了姬刈的腰,娇声道,“可我现在是陛下的人啊,理当为陛下分忧。” 姬刈的目光闪了一下。明明眼前的景象是他内心期盼以久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只留下一阵令人慌张的失落,就是眼前的“殿春”都让他觉得十分不真实。应该是他多虑了吧,姬刈抱紧了芍药,紧紧抱住,然后闭上了眼睛,“好,朕信你。” 芍药冷冷看着姬刈,又将绑在腰上的鳞粉香囊抖了抖。同时,空气中又弥漫开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姬刈紧皱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能见到两个相拥的人,远远看过去,画面无比和谐。 . 岩城的城门紧闭,高高的城墙上伫立着一个紫衣女子。女子死死盯着岩城之外的大道,几个时辰一动不动,仿佛一个雕像一般。 等看见远处的天际出现了一队黑影之后,她紧绷的双肩一泄,松了一口气。 殿春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城墙之上的那个人——比以前更瘦了,是凝雪。 凝雪立马下令让将士们把城门打开。一走到歧离渊的面前,她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高声道,“求国师想办法救救栖桐吧!”在跪下之前,她的目光飞快地将歧离渊身后的妖军一扫,所有场景尽收眼底,这也让她的底气稍稍足了一点,因为歧离渊一看就是来救人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歧离渊垂眼看了她一眼,“起来,进城再说。” “谢谢国师。”凝雪拍拍自己的裙摆,不卑不亢地起身。不得不说,殿春一直都挺欣赏她的姿态的。 走进了城内之后,殿春忍不住问了她一个问题,“源城在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殿春看见凝雪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她才回答,“在岩城西边,暂时无忧。” 她忽然停下了步子,转过头,冲殿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如果你是想要询问赵敏惜情况的话,那就要好好担心担心了。” 殿春不喜欢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忍不住皱眉,“你什么意思?” 凝雪冷笑了一下,“要不是她自作聪明,栖桐哪里会落到如今的险境。” 歧离渊没有想到栖桐的出事还和赵敏惜有关,表情也严肃了一点,“怎么回事?”x :/ 凝雪抬眼,看着歧离渊,“赵敏惜不知道为什么,于五日之前擅自带兵出城,被姜军抓获。姜军递信,叫栖桐带人去纯岩山救人。如此明显一个陷阱,但是栖桐还是想都不像就去了。”凝雪眼眶微微发红,她说完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我们还是去府里谈吧。” 这个时候,一个士兵打扮的人大步跑到几人面前,“国师跟我来,楚将军有请。” 凝雪自嘲地笑了笑,“你们跟他走吧,楚龄抒应该也等你们许久了。我就不去了。”说完,她自己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背挺得笔直,但是殿春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只感受到了落寞。 士兵说,“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歧离渊点头,“走吧。” 一行人带着妖军一起来到了岩城的将军府。楚龄抒早早在前厅等着了,看见歧离渊走进来,他急忙迎出来。在看见歧离渊身后跟着的一群妖怪之后,他的愣了愣,“这是……?” 歧离渊回答,“军队。” 楚龄抒顿了顿,笑了起来,“那太好了!本来我还在想要怎么攻入纯岩山,现在看来不需要了。直接强攻!”说完之后,他看着歧离渊,“国师没有问题吧。” 歧离渊笑了笑,“没有问题。都听姜军吩咐。” 楚龄抒点点头,“那事不宜迟?” 歧离渊:“现在出发就好。” 殿春、缘氲和半擅都没有意见,不过殿春发现自己怎么都忘不了凝雪的那个落寞的背影。 纯岩山是一座贫瘠的岩石山,想要如山首先要经过一个相对而立的石壁狭缝。缝隙最窄处只能通过一人。但是在两面石壁之上却可以埋伏军队,这就是楚龄抒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发的原因。 楚龄抒指着巍峨的石壁,表情凝重地和歧离渊说,“在山下我们根本不知道上面有没有埋伏,要是在上面往下射箭,恐怕我们走不了几步。” 歧离渊点点头,“我可以解决。半擅。” 半擅点头,忽然化成了一只白头翁,像是一道流矢一般直直冲上天际。随着那道黑色的影子,妖军中的所有飞禽都向天上飞去。飞禽们数量众多,遮天蔽日,如同一片七彩的云朵一般在天空上快速掠过。 楚龄抒震撼地半张着嘴,不自觉地喃喃道,“这是传说中的百妖军吗?” 歧离渊抬眉,“将军知道?” 楚龄抒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只是听说而已。家里的长辈说,我们楚家虚担了姬国大将军一职,实际上帮君王打天下的军队压根就不是楚家军,最厉害的姜军也不是男人。是一个巫族的女人。不过这件事应该算是秘辛,要不是真的见到了百妖军,我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 说着他又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不过可惜了,兔死狗烹,真正鞠躬伟业的人连被人知道的机会都没有。” 歧离渊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一会,那片飞禽的云彩就飞了回来。半擅化成少年模样,两脚落地。他上前两步,走到歧离渊的面前,“妖主,石壁上面没有人。” 楚龄抒惊讶,“没有埋伏!?” 半擅看了他一眼,说,“不是没有埋伏,是没有人。” 歧离渊眯了眯眼睛,“那上面都是些什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用顾及楚将军,你直接说。” 半擅这才开口,“石壁上的都是偶人。” 楚龄抒皱眉,“偶人是什么?” 歧离渊的目光一暗,“一种机械人。” 殿春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道姜国人也会制作偶人吗?” 歧离渊冷笑了一声,“他们可不会,只有罗姓匠人会做偶人。”他叹了一口气,从守陵镇回到都城之后在他身上发生的那一件件事情在这一刻终于被一根线串联在了一起,“我说呢。原来那个时候就有逃生的人找到了姬刈啊。” 殿春的心咯噔一跳。她忽然想到了姬奇巧当时的志向。心中浮起了一个猜测。不过在这个时候,她不知道是应该希望这个猜测成真,还是落空了。 楚龄抒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现在石壁上还又埋伏吗?” 半擅回答,“没有了,都被我们处理干净了。” “惊动了敌军吗?” 半擅勾了勾嘴角,“没有,最先杀的就是斥候。” 楚龄抒大喜,“那我们现在就入山,打他们个措不及防!” 歧离渊看了半擅一眼,半擅立马会意,点头,“我这就让妖去前面探路。” 想来不会有人能想到,山间飞过的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鸟会是探查敌情的侦察兵吧。楚龄抒的信心大增,眼中燃起了凶凶战意,“我们这就把栖桐给救回来!” 安排好了之后,一只小麻雀慢慢扇动自己的翅膀,从狭缝之间飞了进去,很快就化成了一个棕色的小点,再过了一会就看不见了。 剩下的人也在其后进入狭缝。因为要打姜军个措手不及,所以说有的人都放轻了动作,途中没有人说话。 在通过石缝的一半路程的时候,麻雀飞了回来。它停在半擅的肩膀上,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再由半擅传递给歧离渊。 “里面没有偶人了,都是士兵,看见了栖桐和赵敏惜,他们两个人状态不是很好,但是还活着。对方带兵的是一个女人。” 楚龄抒:“女人?” 歧离渊抬眉,“很可能是熟人,影夫人。” 章节目录 第75章 第 75 章 狭缝长近千米,期间光线昏暗,仅头顶一线光。若不是早将石壁之上的埋伏清理干净了,估计这一趟走下来楚家军就该全军覆灭了。虽然这一趟出动的楚家军还不到二十人,其余的都是妖军。 歧离渊行走在崎岖不平的石道上倒是如履平地。楚龄抒还在有一茬没一茬地和他搭话。 楚龄抒说,“虽然陛下下令通缉国师,但是我相信,国师不可能通敌卖国。” 歧离渊漫不经心地,“嗯。” 楚龄抒又说,“也不知道栖桐如今怎样了。” 歧离渊沉吟片刻,问楚龄抒,“曲箐城是怎么失的?” “突袭。姜军在半夜忽然发动攻城战。”楚龄抒像是回忆起了那一日的情况,神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歧离渊:“在此之前,你可有听见任何响动?” 楚龄抒摇头,“没有。” 歧离渊看了一眼半擅,半擅会意,立马走上前来,“偶人若是想要偷袭,完全可以做到不发出任何声音。” 歧离渊又说,“给将军介绍一下偶人。” 半擅点头,“好。”紧接着开始介绍了起来,“偶人大多是木头人,当然还有少部分由金属制成,它们一直以来都是罗姓匠人一族的绝技。” 见楚龄抒面露疑惑,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将军不了解罗姓匠人也不稀奇。几十年前,他们就被开国君主找到,后按照吩咐隐居山野,在建造守陵镇时才出世。不过这件事情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在王陵竣工之后,君王赐他们以国姓,准确来说,他们现在姓姬。” 歧离渊微微点头,半擅立马明白过来,闭嘴后退一步。这一会儿,整个行进队伍之中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除了回荡在狭缝之间的脚步声,四周静得出奇。 楚龄抒紧抿着唇,脸上多出几抹复杂和难以置信。 歧离渊问他,“将军是为姬国王室效力还是为黎明苍生效力?” 过了许久,楚龄抒才哑声道,“为黎明苍生。”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这一段难挨的寂静才算过去。 走出狭缝,一队人和妖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两个士兵。这两个士兵的眼睛大睁,仰躺在地,眼睛空洞地看着天幕,脸上残留着惊恐。在他们的胸口,有两个空荡荡的洞,里面的心脏不知所踪。 哪怕是上过沙场见惯了厮杀的楚龄抒,看见这样的场景,都有些不适,更别说跟着他的那些士兵了。缘氲还在笑嘻嘻地邀功,“妖主,我提前派妖进来探路,顺便解决了两个小杂碎。” 楚龄抒皱眉,转头看了一眼缘氲。刚刚一路,这个长相妖媚的女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随行的家属而已。现在看来,她是妖军中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特别是看见她的手段之后,楚龄抒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和那个半擅一样,是一个已经化形的妖怪。 缘氲感受到了楚龄抒的目光,她的眼波流转,轻轻在楚龄抒的脸上一扫。这位年轻的将军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一愣,随后不好意思地快速移开视线。相反,他直勾勾看着她,目光中充满探究,那样的目光好像能直接看透她一般。 也的确如此,楚龄抒垂眼,几乎可以肯定了眼前这位——是一只狐狸。 歧离渊淡淡扫了一眼那具尸体,还是多吩咐了一句,“以后杀敌手法不要那么血腥……我们可是正规军。” 楚龄抒立马明白了过来,随即点点头,“是,都是正规军。” 纯岩山之中土壤贫瘠,远远看过去,都是碎石和在石缝之中顽强生长的树木。这些树木有些高大茂密,有些瘦小细弱,但是不论大小,一概都生得弯弯曲曲,长相有几分狰狞。要是半夜造访纯岩山,恐怕会被吓得不轻。 路不好走。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楚龄抒抬头看了一眼岩石堆,道,“路不好走,估计驻扎的姜军不多。”不过想也知道,对方这一出根本不是想和姬国军队对战,而是想利用栖桐诱来楚龄抒,或者楚家军中的哪一位将领都好。 其根本目的压根就是除掉楚家军中的干事。 楚龄抒自然想到了这一点,他的眉头紧锁,表情一直紧绷着无法放松,也不知道他的内心是否也如表情一样紧绷着无法放松。 上山对凡人来说不容易,但是对那些妖物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楚龄抒命令剩下的士兵都在原地待命之后,才和歧离渊和妖军出发。殿春的花枝将一个巨石缠住,用力一拉,身体就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向上飞去。 楚龄抒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半张着嘴看向歧离渊。 歧离渊但笑不语。 楚龄抒闭上嘴,眨眨眼,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殿春……也是妖啊。” 除了楚龄抒之外,其余人上山都很快速。等楚龄抒爬上了最后一个石头之后,他看见殿春将食指抵在自己的唇边,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噤声。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他看见了在半山腰的一块空旷地上驻扎了几顶帐篷,帐篷外站着几十个士兵。 殿春眯眼,“不对……“ 楚龄抒下一刻才知道殿春为什么要说不对。因为下一刻,十来个偶人从草丛中冲出来,那些眼神空洞状似真人一般的偶人挥着手中的大刀,直直向楚龄抒的脖子砍来。 楚龄抒心中警铃大作,但是他的身子没有那么灵活,他也不敢直接松开手。趴在这里是有一定的可能性被砍成两半,要是松开了手,他就是一定会摔下山变成一滩肉泥。他快速举起手,将刀横在自己面前,想着多少能够抵挡一些。 可是想象之中的重击并没有如期而来。楚龄抒抬头,只看见那个偶人被一股巨大的力猛地向后摔去。偶人倒地的一瞬,他终于看见了甩开它的那个东西。那是一条几乎看不见的丝线,金属小爪松开,被它的主人收回,原来是殿春在帮他。 楚龄抒赶紧爬了上去,加入了战斗。 这边的混乱很快就吸引了士兵的注意力。其中一位士兵冲进了帐篷。 他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没入帐篷,一只箭就直直没入他的后心,可怜的士兵步子一滞,倒了下去。 缘氲松开拉开弓弦的手,嫣然一笑。她身边的半擅面无表情地一刀将坚硬的偶人一分为二。 楚龄抒知道了,在场的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他心慢慢定了下来。 . 影夫人端正坐在帐篷之中,随手拿着一卷书卷看着。她的不远处绑着两个人,一个是栖桐,另一个是赵敏惜。 赵敏惜穿着劲装,一头漂亮的长发被绑在脑后,温婉的脸上结着一条干涸的血迹。她正在气愤地瞪着影夫人。过了一会,她说,“要是你还想用我们引来楚龄抒,我看你还是不要白费工夫了。他不是傻子,不会往明摆着的陷阱立马扎!” 影夫人平静地瞟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那你怎么就往里面扎了?” 赵敏惜气极,大骂,“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杀了!” 影夫人又笑着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栖桐,“杀了你?那栖桐不就白跑一趟了?”(_ 赵敏惜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影夫人,不说话了。 不过影夫人不想这么简单就放过她,她嗤笑起来,“要不让我来猜猜,他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恨着你?要不是你自作聪明,他怎么又会落入我们手里。” 赵敏惜埋下头,沉默不语。倒是她身边的栖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抓都抓了,我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他扯扯嘴角,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不过……可能你的如意算盘的确要落空了,楚龄抒还真不会傻到往陷阱里钻。”x :/ 影夫人抬眉,“如果他来了呢?” 栖桐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冷冷盯着影夫人,“那就是你们的死期到了。”x 电脑端:/ 他的话音落下,外面乱了起来,下一刻,一簇鲜血铺洒在了帐篷。影夫人猛地站起身,脸色一变。栖桐动了动脖子,笑,“你看吧。” 影夫人一掀开帐篷帘子,就看见一群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妖物。那些偶人全部被拆散架了,场上伤亡的大多是穿着姜国服装的士兵。 一只箭向她直直射来。 影夫人目光一凛,立马拔剑将箭挡下。她的虎口一震,随后放下手,对上了一双妩媚的狐狸眼。 对于歧离渊来说,出动了妖军根本就没有想着这一趟行动会失败。此时,他只是站在人群之后,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影夫人自然也看见了他。她挑眉,眼中竟然也没有多少惊讶。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歧离渊的心头一紧,他立马冲了上来。可是还没有等他接近,一道黑烟平地而起,影夫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她身后的帐子传来了一声惊叫,“栖桐——” 歧离渊的瞳孔紧锁,一把掀开了帐篷的门帘。 帐中,邢昱厌看着他,也随手扔下烟.雾.弹。黑紫色的烟雾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愈发令人厌恶。 他的身后,赵敏惜满脸泪水,冲他哭喊道,“国师,快救救栖桐啊!” 栖桐的胸口插着一把大刀,鲜血将他全身的衣服都染红了,他歪着头倒在地上,眼神慢慢涣散。 章节目录 第76章 第 76 章 殿春和楚龄抒都听见了惊叫声,一齐向帐篷冲了过去。掀开帐篷,两个人的心都是一凉。歧离渊帮栖桐施着治疗术,但是栖桐的脸还是在一点一点变得苍白。赵敏惜这会儿连哭都不敢哭了,身子发抖地跪在栖桐的身边。 殿春上前了一步,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只好用疑问的目光看着歧离渊。歧离渊额头上冷汗直冒,但还是抽空回头看了她一眼,“死不透。” 就这么三个字,让殿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被提了起来。就算是死不透,那也是重伤。 从纯岩山出去路一点都不好走,歧离渊只好叫飞禽将栖桐驮着下山。赵敏惜被松绑,刚站起来就软软倒了下去。她紧紧盯着栖桐,但是一声都不敢吭。回到了岩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色很暗,野外的风很大。赵敏惜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栖桐披上,害怕他受风。她自己倒是冻得直哆嗦。 殿春走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源源不断的温暖真气就这样输送进她的体内。赵敏惜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愣愣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人。” 殿春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在说,不过我最早倒是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赵敏惜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她皱眉,小声说,“天真都是小孩子的把戏。” 接下来只好相对无言了。一回到岩城,赵敏惜就被安排到了客栈,一会就会有医者过去给她检查身体,若是没有大碍,第二天她就会被送回源城。据说,这一次赵敏惜是偷偷跑出来的,她的父亲都要急死了。赵敏惜对这个安排也没有异议。 栖桐还是被送到了自己府中。远远地就能看见站在檐下的凝雪的身影,她看见了楚龄抒,移开了视线,扭头进府,不欲招待。但是在她身后,栖桐府上的大门并没有关上。 楚龄抒跟歧离渊说,“走吧,进府,我叫的医生很快也会过来了。” 于是一行人都迈入了大门,那些妖物也都被安排在了院子中。凝雪沉默地坐在栖桐的房中,当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她转头,苍白的小脸落在光里,现得更加没有血色。这一点,从殿春在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就没有怎么改变。 楚龄抒将栖桐小心翼翼放在床上,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说,“你别在这里呆着了。”语气算不上太好。 凝雪对他的驱赶无动于衷,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传音符是我发的。” 楚龄抒默了一瞬,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许她呆在这里了。 床上的栖桐眼睛紧闭着,气息微弱到几乎感受不到。凝雪在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才会有点变化。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殿春知道她这是在担心。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现在会将自己的担心严严密密藏在心里,连脸上都不露分毫。 医生过来的时候,屋子里是让人觉得诡异的静默,他战战兢兢走上前去给栖桐包扎换药。血是被止住了,但是栖桐面若金纸,出气多进气少。这个中年医生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唯唯诺诺地道,“会不会有性命危险,还得等……”(_ 楚龄抒问,“等多久?” 医生说,“至少,至少得看今晚会不会发热。” “如果发热了?” “那……”那就准备后事吧。这句话他是怎么都说不出来的。 幸好楚龄抒放过了他,他赶紧提着自己的医箱一溜烟跑了。 楚龄抒想要留下来守夜,不过被歧离渊打断了,“我和殿春看着吧,要是出了什么事估计还能帮帮忙。” 楚龄抒一想,也是。就离开了,他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凝雪。凝雪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没辙,只好自己走了。 房门被他轻轻压上。等楚龄抒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她才回头,两双平静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凝雪抬眉,“国师不意外?” 屋子中没有外人了,歧离渊索性收起了自己担忧的表情,“意外,也不意外。” 凝雪点头,“看来这是他命中一劫。”说完之后,她淡淡笑了一下,目光在触及到栖桐胸口上的伤口的时候还是一痛。 殿春好奇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在看了一眼歧离渊后,没有将疑问问出口。 她往凝雪那边挪了一下,问,“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凝雪的目光动了动,“姜军突袭,曲箐城破。当时楚龄抒和栖桐就下令撤退了,但是走到半途。栖桐被告知,赵敏惜擅自带兵出城去援救曲箐城,想要助他突围出城。真是可笑,我们早就撤退出去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赵敏惜到边疆后常去兵营里混,但是再怎么说都是一个在闺中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被骗也不算冤。不过可害惨了栖桐。本来楚龄抒不许栖桐去营救的,结果栖桐一意孤行……多少有点交情,对方还是为了他被抓的,他重情义,看不下去,也是正常。” “那你和栖桐……?” 歧离渊帮凝雪回答了这个问题,“她是影夫人的人。” 殿春惊诧地看着凝雪。只见凝雪的背挺直了一些,过了好久,才扯扯嘴角,“曾经是。” 那楚龄抒对她的厌恶和防备以及她对栖桐奇怪的态度就很好解释了。 守到半夜,殿春拉着歧离渊出房间透气。殿春忍不住问歧离渊,“师父,你给我透个底,栖桐到底能不能挺过这一次?” 歧离渊反问殿春,“知道凤凰吗?” 殿春不答。 歧离渊继续说了下去,“你真的不觉得天火降临的位置太过巧和吗?天火并非天火,那是凤凰神族陨落时燃起的神火。”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中传出了杯子落地的碎裂声。两人转过头,看见凝雪放在栖桐鼻下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她慢慢转过头,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慌,无助地看着歧离渊。 天上忽然光芒大作,一个火红色的凤凰展开了翅膀。 天光将凝雪的脸映得雪白,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歧离渊的嘴角弯了弯,“他快醒了,这叫——涅槃重生。” 天上的那只凤凰忽然弯下了脑袋,长鸣一声向下俯冲了下来,金光尽数没入了栖桐的体内。只见栖桐身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的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凝雪屏住呼吸看着床上的人,过了一秒,她面色一变,转身就走。 殿春正准备拉住她的时候,床上的栖桐动了动手指,睁开了眼睛,“你们来了啊。” 殿春一分神,凝雪瘦弱的身影就在墙角一转,消失不见了。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凝雪刚刚呢喃的那一句话是什么。她说,“他要醒了。”是陈述句,带着一点迷茫和可惜。 栖桐的眼底漾着一层淡淡的金光,过了好久才扯了扯嘴角,皱着眉道,“嘶——好疼。” 歧离渊毫不客气地用拂尘敲了一下栖桐的头,“叫你逞英雄。” 栖桐捂着脑袋笑了起来。 第二天。 楚龄抒在看见可以活蹦乱跳的栖桐的时候,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他走到歧离渊的面前,“国师,你是给他喂了什么仙丹吗?” 歧离渊觉得好笑,“没有仙丹那种东西,都是他自己身体好。” 楚龄抒倒吸了一口气,呆呆地看着栖桐,喃喃道,“如果我再给他一刀?” 歧离渊微笑,“那他就真的会咽气。” 楚龄抒:“……” 殿春扯着栖桐的袖子,眯着眼睛盯着他,“你昨晚醒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栖桐的目光一闪,“……看见你和师父。” 殿春并不准备放过他,“还有呢?” 栖桐一摊手,“没有了。”x 电脑端:/ 殿春没辙,皱眉凝视了他片刻,终于松开了扯着他衣袖的手。栖桐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只能说,一段时间不见,她这位向来单纯的师兄道行都高了不少。 殿春立马就给赵敏惜去了信,报了栖桐的平安,让她不必担心。但是跟着两人的士兵们终究是因为这一场失误失去了性命。栖桐过意不去,给士兵们建了衣冠冢,在冢前拜了三拜。 殿春问栖桐,“你会履行和赵敏惜的婚约吗?” 栖桐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等这天下太平再说吧。” . 姬国都城,一个牛车从安王府中急匆匆驶了出去,直向王宫。车中坐着两个青年,一个五官柔和,看起来不太起眼,一个容貌开朗但是沉默寡言。牛车停下来,随从将车帘拉开,姬蕴对姬奇巧说,“走罢。” 姬奇巧点头。 不过这次进宫的主角其实是姬奇巧。姬蕴看着那个目不斜视往书房走的青年,脚步一转去了花园。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反正姬刈和姬奇巧讲话也用不着他,他就自己在宫里转转呗。 一直跟在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姬奇巧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他的心情没有丝毫的放松。他藏在袖子中的手上全都是伤口,这都是这一段时间赶工偶人造成的,但就是这样,姬刈都不满意,还嫌他制造偶人的速度太慢了。 也不知道这一回,姬刈找他是为了什么事。 章节目录 第77章 第 77 章 无灵荒原那一日风很大,姬奇巧又带着天狗站在城墙上,自顾自地朝那两个越来越远的背影挥手,尽管那两个人没有一个回头看他一眼。等终于看不见那两个小小的影子了,他的手在猛地垂下来,趴在了墙上,“你说他们真的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天狗汪呜了一声,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亮晶晶的。 姬奇巧笑着揉了揉天狗的脑袋,“爱回不回!走,咱们去喂门眼。” 只是这个时候的姬奇巧还不知道,他现在因为好奇采取的举动会在不久以后救他一命。他更加不可能知道的是,那两个被他视为外来的好人会将他居住的家园毁灭。 虽然他打心底也觉得匠人一族受此劫难也不算冤。 回忆措不及防被收了起来,姬奇巧敲了一下书房的门。门内传出了一道女声,姬奇巧不由自主地皱眉,他依言推开了门,直直对上了芍药的目光。 芍药轻笑了一下,托着自己漂亮的小脸,“怎么?看见我很惊讶?” 姬奇巧垂眼,“没,夫人的这具身体有问题吗?” 芍药伸出手,她的手指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带。她面无表情地将那圈纱带拆开,露出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指,“帮忙做个伤疤上去。” 姬奇巧拿着工具箱上前,一声不吭地开始雕刻,栩栩如生的伤口在他的刻刀之下逐渐显现出来。 芍药眼珠子转了转,觉得无聊,“你能不能改进一下偶人的材料,这具身体磕磕碰碰一点损伤都看不见,我很容易露馅啊。” 姬奇巧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你小心一点不就好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芍药娇声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脖子和姬奇巧说,“可是姬刈每天晚上都要嘬这里,一点红紫都看不见,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姬奇巧皱眉,眼底划过了一抹厌恶,“你这具已经是最好的材料了,至少皮肤还是柔软的。” 说话间,他手头的工作就结束了。他直起身体,将工具收回了箱子中,“还有别的吩咐吗?” 芍药勾了勾唇角,“我说,你那只大狗雕得才算好啊,它还有毛,会走会跳的,眼睛都比我亮许多。”说着,她凑近了姬奇巧,声音压了下来,“不如……你把它拆了,用那套材料给我做身体?” 姬奇巧一把挥开芍药,冷声道,“像都别想。” 芍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身体狠狠撞在了椅背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但是她的脸色分毫未变,她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过了一会,她冷笑道,“就这么宝贝你那只大狗?不如我去和王后请求一下,看她会不会让你满足我的要求?” 姬奇巧拍拍手,“随便你。”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走。 身后响起了一声拍桌子的声音,“站住!” 姬奇巧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还有别的吩咐吗?” 芍药深吸两口气,扯了一个笑容,“王上说,偶人不够了,你这段时间多造一点。” 这恐怕才是他被叫进宫里的真正原因。 姬奇巧点头,“我尽力。”他推开门,走出了书房。书房的门在他的身后阖上,将脸色阴沉的芍药完全挡在了门内。 姬奇巧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在心中暗道:门外的空气也没有好多少。 回的时候,姬蕴已经站在王宫门口等他了。在姬奇巧走过去的时候,他才收回了落在王宫中一座正在修建的高楼上的目光。他的眉心轻轻蹙了一下,像是开玩笑一般说了一句话,“楼高可摘星,花间夫人怕是想成仙。” 姬奇巧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在王宫中,一个玉白色的高楼直插云霄,远远地,还能看见高楼围廊上挂着的风铃。阳光被风铃打碎,这样看过去像是天上的星星。他想:她倒是真的想要成仙,不过作为一缕连身体都没有妖魂,这个愿望恐怕怎么都实现不了了。这样想着,他轻笑出声。 姬蕴见鬼一般看着他,“你这是笑了?” 姬奇巧立马收起了笑容,摇头,“没有。”然后一头钻进了牛车车厢。 他身后的姬蕴也挠挠后脑勺,钻进了车中。 回到安王府之后,姬奇巧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走进了自己的院子里。姬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就收回了视线,不该管的事情不管,不该好奇的事情不要好奇一直都是他的生存法则。 姬奇巧推开了房门,一个毛茸茸的大狗就蹭了过来。他将它抱了起来,笑道,“一个人在家着急了吧。”笑着,笑着他的目光就黯淡了下去。最后,他将天狗放下,缓缓抹了一把脸。 . 门眼果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姬奇巧高兴地抱着天狗大喊,“殿春果然没有骗我!!” 天狗眼睛一翻,差点被他抱的背过气去。 那个睫毛稀疏的门眼懒洋洋看了一人一狗两眼,不知道是不是姬奇巧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门眼又是无语又是无奈。 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姬有生的喊声,“小兔崽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夜里的风跟着姬有生有些沙哑的声音往姬奇巧的衣领里面一扫,他打了一个哆嗦,缩着脖子,回话道,“来啦!” 说着,他就放下了天狗。天狗朝门眼兴奋地汪了两声,摇着尾巴跑远了。姬奇巧也转过头,和门眼道别,“明天再来喂你。” 门眼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好像答应了。 那天晚上,姬奇巧在梦里都在喂门眼。喂着喂着,他看见那个门眼舒服地眯了起来,随后,它变成了一个幽深的大洞,他如愿以偿走了进去……x :/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姬奇巧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坐在床上,揉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砸吧砸吧嘴,觉得有些可惜。 如果能在梦里看见王陵里面的样子,见识见识那些妖物该多好啊。 往后一段时间,姬奇巧一找到机会,就会去黑山石那儿喂门眼。终于在十天之后,门眼慢慢在他的面前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洞口很小,连姬奇巧的一个拳头都放不进去。但是姬奇巧兴奋了起来,举着天狗就开始手舞足蹈。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x 先是远远听见了呼救声,随后是入目可见的一片混乱。姬奇巧的小木屋里镇子中心有一段距离,混乱一时半会还没有波及到这里。 姬奇巧心里有些不安,他放下了天狗,踮起脚尖往远处眺望。天狗个子矮,什么都看不见,只好着急得在姬奇巧的脚边打转。动物的直觉更加敏锐,放在天狗这里也是一样。 姬奇巧开着玩笑,想要化解紧张的氛围,“会不会是殿春回来看我们了啊。” 话没有说完,他就看见了从树林中一闪而过的黄铜光芒。下一刻,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背着木材,木楞楞地转过头。 姬奇巧眼中瞬间充满了惊恐,他高声大喊道,“爸!” 可惜这个远近皆知的匠人中的巧手在其他方面不在行。他压根就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胸口就被插上了一把亮锃锃的长刀。在倒下的最后一刻,中年男人口里念叨的还是,“诶,你不要弄坏我的木头了。” 姬奇巧呆呆地站在原地,全身地血液在一瞬间凉透了。 那个杀士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直勾勾看了过来。 天狗在空气中嗅到了另它不安的血腥味,动物的直觉告诉它:如果再不离开或许就没有机会了。它连忙咬住了姬奇巧的裤筒,呜呜叫着,想拉着自己的主人赶紧离开。 但是姬奇巧的双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傻傻看着倒在地上的姬有生。在他的眼中,姬有生身体之下的那一片红色越来越大,那个身材有些佝偻的男人脸上的生气逐渐消失不见了。 在那一刻,他似乎看见了年幼的自己。姬奇巧沉迷木工,就将只有三岁的他背在背上,屈腿坐在板凳上打磨木头。他伸出自己肉肉的小手,将落在姬有生肩膀上的木屑拈了起来,好奇地“呀!”了一声。这是他记忆深处对自己父亲最初的印象。 心里像是扯着疼,力气似乎也从他的身体中被抽去了一般。他感觉自己的脸上一道道地湿了起来,抹了一把,手心里全是水。 杀士慢慢举起大刀,猩红的眼睛一瞬不顺看着他。 天狗在他的脚腕上咬了一口。疼痛终于将他的神志从虚无中拖了回来。姬奇巧连忙往黑山石跑。门眼冷漠地看着他,慢慢开门。 但是那个速度太慢了,时间长得足够那个杀士杀他几个来回。 在连连躲避了几下之后,他终于避之不及,眼睁睁看着还沾着自己父亲鲜血的长刀慢慢落下。 姬奇巧绝望地闭上眼。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往后一撞。姬奇巧猛地睁开眼,只看见一个淡黄色的影子挡在了他的身前。他大喊一声,“天狗——”同时,他的身子飞快向后坠去。眼前的光亮小了。 在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门眼已经完全关上了。 天狗被关在了外面。 章节目录 第78章 第 78 章 月光的颜色太冷,有一种机械般的生硬。姬奇巧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从床上爬了起来。相同的梦他做得已经太多了,开始的几天他总是哭着醒来,然后抱着自己的双腿,想着天狗或者姬有生。但是次数多了,他已经麻木了。 主动出现在韩袭的面前他并不后悔,但是他也不认为自己的偶人能给歧离渊他们造成什么影响,最多像是烦人的蝇虫一般,在耳边嗡嗡响完,简单的一个巴掌就能解决。不过再简单的报复都是报复,是他对自己认为的好友的报复。 其实在王陵下呆了一段时间他就知道,有些事情他是阻止不了的。 . 栖桐随便养了养伤就又去练武场训练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改变,只是在回来的时候兴奋地和殿春说,“我的力气好像变大了不少,眼睛也看得更清楚了。”说着,他拉开弓箭,瞄准天空上掠过的一只麻雀。 咻的一下,麻雀直直坠下。栖桐大为满意,“厉害吧!” 殿春:“……”她有时候觉得这家伙不是一般的傻气。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当时唤醒她的那滴神血就属于眼前的这家伙无疑。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旁边走过了一个人,栖桐兴奋的神情立马收了起来,眉眼上漫上了虚张声势的冷淡。x 凝雪步子也没停,甚至看都没看栖桐一眼,就从两人身旁走了过去。 栖桐莫名其妙有些心情不好,干脆和殿春说,“我去找楚龄抒了。” 楚龄抒那里情况也不太对劲。一进门,他就看见上首站着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那张冷脸,就是扫一眼他知道是歧离渊。歧离渊的面前跪着两个人,准确一点说是跪着两个被拆了的“人”。 栩栩如生的偶人被大卸八块,那样的场景十分有视觉冲击力,栖桐愣在了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地上没有鲜血,但是栖桐却潜意识地感受到了血气。 楚龄抒正抱着双手站在一旁,见到栖桐,他微微抬高了眉毛,“都是军队里查出来的。”说完,他走到了一旁,一脚将其中一个躯体翻过来,“看看这个,偶人的模样越来越逼真了。” 栖桐走了过去,垂眼一看,神色变得凝重了许多。正如楚龄抒说的那样,地上的这个偶人比另外几个逼真许多,它的眼眶之中装着特制的琉璃珠,在光线之下,看起来竟然像是流转的眼波。 栖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他抬头,“他真的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除了我?” 楚龄抒知道栖桐口中指的人是谁,随口说道,“如果国师稳坐都城,他不会来动你。只能说,现在实在是太好的时机了。” “好时机是指外敌入侵?” “沙场上不小心身亡,多么名正言顺。可千万不能让你带着一身功勋回到都城。” 楚龄抒抬起头,目光越过了栖桐的肩膀望向了远方。忽然,他的眉心紧紧蹙起,“不过我想他现在改变主意了。国师通敌卖国,你作为他的首徒,实际身份是姜国的奸细,多么地合情合理。” 打头的是一个脚踩锦靴的穿着玄色官服的男子,他脸上打着一层薄薄的白粉,脸上带着轻浮的笑容,不知道是哪个都城的哪个二世祖。他手上拿着一张谕令,身后跟着几个青年,虽然穿的正经许多,但是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差不了多少——大约是一路跟着二世祖被带偏了。 他的目光在楚龄抒和栖桐两人的身上流转了一圈,最后皱眉眯眼抬起了下巴,“你们谁是栖桐?” 栖桐不动,楚龄抒也不说话。 他摸了摸下巴,像是思考了一会。没有多久,他就失去了猜测的耐心,手往两人身上一指,“抓起来,抓起来,都给我抓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下属就要动,一直警惕地看着几人的士兵立马拔刀。齐刷刷一道道寒光打在青年的脸上。青年的脸色微变,高声道,“栖桐私藏姜国鬼影楼奸细,我这是带了神旨来的!” 士兵们对视几眼,有些犹豫。 青年得意地笑了起来,“现在可以告诉我谁是栖桐了吧。” 一声轻笑声打断了他的话,青年看了过去,“你就是栖桐吗?” 楚龄抒笑而不语,当几人就要包围住他的时候,他踩微微摇头,“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栖桐忽然拔刀,用刀背一把扫倒面前的几人,向兵营外冲了出去。楚龄抒在他身后高声道,“保重!”x :/ 栖桐回,“你也是!” 青年气得直哆嗦,一挥手,他的下属皆转头去追栖桐。他走到了楚龄抒的面前,恶狠狠瞪着他。偏他还比楚龄抒矮一个头,走近了就不得不仰着头看楚龄抒,“你给我等着。” 楚龄抒挑眉,“好。” 青年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一个随从走到楚龄抒的跟前,“将军,你这样做不会出什么事吧。” 楚龄抒收回一直落在青年背上的目光,“楚家军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不用怕。” 随从还是有一点不安,“那以后呢?” 楚龄抒看他一眼,“以后的事情你以后就能知道。“ . 栖桐哪里是几个四肢不勤的青年能追上的。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热闹的街道巷口之中。在路过自己府邸的时候,他的脚步一顿,这身而返。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嘴角抿紧,眼底有一抹慌乱一闪而过。 聪明人,一个个都是聪明人。 没有人需要他去救,要人救的只有他自己。 殿春和歧离渊在城外的小树林等着栖桐。歧离渊身后的树林之中黑压压一片,缘氲半擅的面容被树影模糊成了一簇。 栖桐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到了跟前,歧离渊笑了笑,身后的缘氲和半擅齐声道,“见过王上。”紧接着他们话音的是一片妖物叫声,树林中的飞鸟被高亢的声音惊到,冲出树林,飞上了天空。 栖桐愣了愣,“我明白了。” 歧离渊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栖桐笑着摇摇头,“我是那个被师父带回去的幸运儿。我一直以为如果不是师父,我就会在十几年前就离开这个世界,我以为自己运气好,其实这都是注定的。师父不是善心大发,而是专门寻我。” 歧离渊没有否认,“神族陨落,凤凰血脉稀释不少。栖桐,虽然你现在还是一个凡人,但注定不会是普通人。” 栖桐:“所以你希望我取这天下,为了什么?” 歧离渊:“是情势逼人。” 栖桐摇头,“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讨厌姬刈,为什么从小就坚持不懈地和他作对。我现在倒是有点头绪。”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师父你故意尊敬他,我最敬爱你,所以看不过眼。师父你让姬刈见我师妹,我看见了也不高兴。你知道我和他性格不合,但是没有打消送我入宫做伴读的心思。” 歧离渊打断他,“不能这样说,你们气场相冲,是天生的。”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歧离渊自己都愣了一下,脑海中有什么看不清楚的影像一闪而过,他的大脑忽然像是被千万根细针扎了一样,疼痛让他的脸色一白。 与此同时,他心中的疑虑更重。这种超出控制的感觉让歧离渊觉得不安。 . 都城。 浑圆的月亮挂在天幕之上,深蓝色的夜色将一座直插云霄的白玉楼的外形勾勒清晰。楼身之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月光。 就在最高一层,一个穿着薄纱的女子百般无聊地靠在栏杆上。她的脸色冷得像是要掉冰渣一样,涂着鲜红色丹蔻的指尖轻轻敲击这栏杆。在夜风之中,还能听见她的被风吹散的喃喃自语,“殿春啊殿春,你在哪里啊,我好想见你啊。许久未见,芍药真的很想念你的身体。”身体两个字被她加重,从齿缝之中漏出,几乎被咬碎。 她的眼帘懒洋洋地垂下,面上浮起了一层不耐烦,但是很快,她的脸上又堆起了娇媚的笑容。她的身影一晃而过,再看时,她已经到了一楼。 内侍弓着腰,手中提着一个灯笼。暖黄色的烛火的光芒从被灯罩晕散,在姬刈明黄色的衣服上撒了一层。暖黄色的光中和不了他眼中浓重的阴郁,“都是些废物。” 芍药顿了顿,随即靠了上去,“人,没有抓住?” 姬刈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眉心,“给跑了。你说的没错,你的师父和师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姜国的走狗!”说这句的话的时候,他明显动了气,胸腔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芍药轻轻为他拍着后背,“陛下消消气,下一回,还有机会。” 姬刈握紧了她的手,“殿春,你说的没错。朕现在更加担心你的身体,太医给你调养了那么久,你的身子怎么还不见起色?” 芍药的面色一僵,“不如陛下抽点时间去王后,别的夫人那里。” 姬刈摇头,“朕早在少年时就想好了,如果有幸和你共度一生,朕的孩子必须由你所出。” 芍药低下头,眼底划过一抹嫉恨。她捏紧了袖子,深吸了一口气,才平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喜欢殿春,所有人都向着殿春,这个世界可真的不公平。 章节目录 第79章 第 79 章 第三年六月,天气炎热,大地如同火烧一般。这是一个旱年,姬国许多大江大河的水都被蒸干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源城的街头走过一个全身上下被纱布包裹住的人,但是街头人心惶惶,人们一边担心着要打仗一边担心要继续干旱下去,没有人在意这么一个人。那人敲响了太守的府门。 等门房打开了大门,她就将脸上的面纱揭了下来。白玉一般的脸庞,水灵灵的杏眼,是殿春。门房认得她,立马将人放了进去。 在殿春进府之后,他将头探出去,目光警惕地在街道上逡巡了一圈之后才将门关上。 殿春见到了赵敏惜。赵敏惜清瘦了许多,也被这炎热的温度蒸得没精打采。 “姬刈到底是什么意思?”殿春开门见山。 赵敏惜看了她一眼,“你不是都清楚吗?源城来了不少人,父亲的势力大减。王上有意和姜国议和。” 殿春皱眉,“怎么议和?割地议和?” 赵敏惜看她一眼,“不知道。” 过了一会,她又说,“姬刈下旨几次,欲将楚将军召回,楚将军抗旨不遵。这事你知道吗?”x :/ 殿春摇了摇头。 赵敏惜长叹一口气,“估计很快就会有人被派去岩城。” 殿春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说完,她抬起步子,准备向外走去。 “他如何?” 身后传来赵敏惜的声音,殿春知道她问的是谁,头也没回地回答道,“挺好。你放心,源城不会出事,我们就在这附近住着。” 赵敏惜点点头,“行。” . 没有一刻钟,殿春又回到了街道上。门房对这样地拜访习以为常,只是再次警惕地环顾了一下街道就将门关上了。 殿春一路离开了源城,在离开源城差不多一千米的地方,拐进了小树林之中。眼前忽然漫起了浓郁的迷雾,直直穿过迷雾,来到了另外的一个地方。刚刚的迷雾只是障眼法而已。估计不会有人想到,被姬刈全国通缉的歧离渊等人其实一直安安稳稳呆在一片普通的树林之中。 殿春带回来的消息并没有让歧离渊惊讶。殿春看着他的样子,甚至觉得这一切依旧在按照他预料的那样进行着。 七月将近。歧离渊身上的衣服穿的越来越厚,殿春偶尔还会看见他冻的发紫的嘴唇。不过那个时候,歧离渊总会若无其事地笑一笑,然后不动声色地向一旁退去,远离了殿春。 殿春实在是忍不住,终于在一日扯住了歧离渊,“师父,如果你现在停手的话,寒气会不会继续侵蚀你的身体?” 歧离渊以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或许不会继续。”他的目光闪了闪,随后安慰殿春,“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说完,他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走了过去。 殿春看着他愈发清瘦的背影,眉心紧紧蹙起。但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小声告诉她,或许要相信歧离渊。 按照歧离渊的猜测,在今年冬天,因为一年旱灾影响,冬天姬国粮食减少,国力削弱之时正是姜国举兵入侵之际。 雪很早就开始下了,用不了多少时日,山野之间便是白皑皑一片。殿春爬上了山头,看见了覆手而立的栖桐。 栖桐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双肩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碎雪。踩在雪地上发出的轻微嘎吱声惊动了栖桐,他转过头,看着殿春。 他的眼中溢满了焦虑,再顺着他看着的方向看过去,殿春发现——是姬姜两国边界。 殿春上前拍了拍栖桐的肩膀,但是没有说话。 还是栖桐先打开了话头,“楚龄抒还是被调回了都城,新到任的将军胆小怕事,不是一个合适戍边人选。” 殿春点头,“你在担心姬国安危?” 栖桐看着殿春,“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借用姜国人的手对付姬刈。” 过了一会,殿春说,“或许师父也不愿意。” 栖桐的目光动了动,又听见殿春说,“你在怀疑师父准备拿一国的人复仇?” 栖桐猛地抬起眼,眼睛里全是血丝,他哑着声音说道,“我没有。”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走。 殿春在他背后高声说道,“我相信他!” 栖桐的脚步顿了顿,但是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不一会,那道黑色的身影就从殿春的视野中消失了。 殿春看了一回天幕,暗叹一口气也回去了。一打开门,她发现歧离渊的动作一僵,迅速将什么东西藏了起来。殿春狐疑地看着他。歧离渊抬起眼,平静地回视着殿春,“回来了?” 殿春指着他的袖子,她刚刚就看见,歧离渊将那个东西藏在了袖子之中。歧离渊笑着将袖子收起来,“一些从夷山带回来的东西,你不能看。” 殿春有些不满,皱着眉问他,“为什么?” 歧离渊摸摸殿春的发顶,“到时候你就能知道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轰的声音响起。歧离渊的脸色霎时一变,两人赶紧走出房间。院中已经站着栖桐了,栖桐一身战衣,手中拿着长刀,直直看着歧离渊。 歧离渊开口,“听声音是源城,你要去救援?” 栖桐点头,“源城兵力并不强盛,城中粮仓也因为灾害缘故也被放空大半。它恐怕晨撑不了多久。” 歧离渊走下了台阶,平静地看着栖桐,“你是在和我解释吗?” 栖桐愣了一下,便听见歧离渊叹了一口气,“带着妖军同去。我没有拦你的意思。” 栖桐猛地抬眼,看见殿春从歧离渊的身后探出了脑袋,正冲着自己笑。栖桐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他咧开嘴,冲两人一笑,“对不起,是我想错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又听见歧离渊嘱咐他,“保证自己的安全。” 栖桐点头。在他的身后,跟着从山林中出来的一只只妖物。缘氲站在红狐之中,冲殿春妖娆至极地飞了一个吻。天上盘旋的一只白头翁就在这个时候落在殿春面前,化成黑衣少年,面无表情地将这个吻接下。气得缘氲的脸都扭曲了。 殿春问歧离渊,“我们不跟上去看看?” 歧离渊摇摇头,“有缘氲在。”说了短短四个字,他就剧烈咳嗽了起来。他拿下捂着嘴的手,手心中已经是一片鲜红。他的睫毛上也凝结起了冰晶。殿春被这样的情景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扶歧离渊。歧离渊眉心一皱,连忙将她甩开。 殿春脚下一崴,跌坐在地上。 歧离渊抿紧了唇,有些担忧地看着殿春。但随后,他还是一狠心,将殿春关在了房间之外。他双手按在门框上,不一会,门上就结起了冰。透明的冰将两扇门的缝隙凝结在了一起,歧离渊的双手猛地垂下,无声地苦笑了起来。 一片半透明的东西从他的宽袖之中落了下来,是一片薄薄的鳞片。鳞片之上有一道暗红色的纹符忽然闪了一下。 . 源城。 “等等,小姐,你不能上去!”一个将士模样的人一脸焦急,伸手去抓前面一个将头发高高束起的劲装女子。 女子就是赵敏惜,她转身,毫不客气地将握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甩开,三两步走上了城头。此时四周一片喧嚣,城墙上来来往往,满耳都是将士们厮杀的声音。姜军已经攻城了一个时辰了,从城墙上跌落的姜国士兵数不清有多少个,但是士兵还是源源不断地向城墙上爬上来。 一只流矢嗖地一下冲着赵敏惜飞过来。她连忙偏头,脸上顿时火辣辣地一片。她伸手在自己的脸颊上一蹭,指尖鲜红一片。 一路跟着她的将士这个时候终于爬上了城墙,惊恐万分地看着赵敏惜,“小姐,这里太危险了,你快和我回去!” 赵敏惜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一截残肢。那截手臂上裹着姜军的衣服,别齐齐切断的截面鲜红一片,地上也溅了几滴血。赵敏惜皱眉,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蹲下身子,握住了那截断臂。 将士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走上前去,“小姐,你在干什么啊!” 赵敏惜的脸色一片雪白,过了一会,才说道,“你摸摸,这只手臂好硬,像是木头一样。”说完,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一个刚顺着爬梯爬上城头的姜军的眼睛,心中不由地咯噔一下。 该怎么样形容那一双眼睛呢? 眼珠眼白黑白分明,可是那一双眼睛空洞异常。很逼真,但无法想象它是一个活人。 一股寒气顺着赵敏惜的后背升起,她的手心冒出了冷汗,“是偶人。”x 再看姬国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她心里更凉了,努力许久,他们原来是以活人之躯和这些假人对抗。如果城墙之下黑压压的一片,全部都是偶人的话,结果不敢想象。 赵敏惜深吸了一口气,腿都有些软了。 章节目录 第80章 第 80 章 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脚下炸开。赵敏惜的身子往一边倒去,她的胸腔中心跳如鼓。在她的面前,整片的天幕被火光照亮。下一刻,她立马撑起身子,向城墙冲去。 从城墙上往下看去,地上是一片断肢残体。肉躯和假体混合在一起,暗色的血液上是一层焦黑,在士兵的衣服上还燃着小簇的火焰。厚重的黑色城门上,是一圈黑色的印记,标志着刚才发生的可怕事件。 空气中有一股熏人的焦味,赵敏惜只知道这股气味有些像过年的时候的烟花炮竹炸开的时候的气味。是千百万个烟花炮竹集合在一起的味道。她咽了一口口水,抬起了头。一个黑糊糊的铁桶正直直对着源城城门。一个站在铁桶旁边的姜国的士兵举起了一个火把。 赵敏惜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全落了下来。 . 接二连三地轰鸣声响起,栖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从树林中走出来,放眼望去,在一片连绵的地平线上,不止一处黑烟熊熊升起。空气中有一股浓郁的硝烟味。 缘氲厌恶地皱起了眉,用手掩住了鼻子,“好臭,这是什么东西?” 栖桐的身子僵直,过了一会才哑声道,“不知道。”随后,他翻身爬上一只妖物,向源城奔去。 事情的严重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的速度已经加快到了扑面而来的风都会抽得脸疼,可就是这样,当他赶到源城的时候,看见的还是一片惨象。 在焦黑的土地上流淌着鲜血的溪流,源城的东侧城墙破开了一个洞,两扇城门可怜兮兮地挂在城墙上,无数的马匹踩着地上的尸体冲进了那扇大开的城门。城中冒起了火光。 栖桐抓紧长刀的手心开始冒汗,他有些疑心自己可能会抓不紧刀。于是,他扯下自己的一条衣摆,三两下将刀柄和自己的手紧紧绑在了一起。他咬着牙,高喊一声,“进城!” 缘氲看了他一眼,吹起一个悠长的口哨。哨音冲上了天空。一群火红色的身影从她的身后冲了过去,黑压压的妖物也紧随其后。 栖桐也冲进了源城之中。 一进城,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城脚,赵敏惜靠在墙上,紧紧捂住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眼睛痛苦地紧闭着。栖桐犹豫了一下,从妖物身上翻下,向她跑了过去。 从伤口中流出来的鲜血还是温热的。栖桐将手指放在了赵敏惜的鼻下——还有微弱的呼吸。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开始低声呼唤赵敏惜的名字。赵敏惜的睫毛颤了颤,但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栖桐正想叫缘氲过来帮忙的时候,听见一道破空声响起。 他的后颈上浮起了一层预警的鸡皮疙瘩。他的瞳孔紧缩,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但他自己也清楚,他反应不过来的。 难道要折在这里? 栖桐又是绝望又是不甘。 就在这时,铛地一声响起,栖桐转身,看见一只从侧方而来的箭直直打在那根即将要他性命的箭上。那一点冰冷的银光往一旁栽倒,然后落在了地上。 栖桐抬头,看见对面屋顶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再向左侧看去,他愣在了原地。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还保持着拉开弓的姿势,在她长长的斗篷之下,一双大眼睛正一瞬不瞬看着他。 不过很快,女子就垂下了眼帘,在几个跳跃之后不见了踪迹。栖桐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忍不住冲着她离开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凝雪!” 不过凝雪没有再出现。 栖桐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心神,转而单手将地上的赵敏惜抱了起来。缘氲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指挥妖物杀进了城内。 . 岩城之中,楚龄抒将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刀杀了,温热的鲜血飞溅到了他的脸上,他抹了一把脸,高喊一声,“杀!”火光将他黑色的双眼照亮,他表情紧绷,愤怒异常。 走出府门,他回头朝都城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眼中的所有敬重忠诚消失殆尽。一个帮着敌国人杀同胞的君王还有什么可追随的呢? . 有人还在惊奇恐惧姜国手下的那些木头人,有些人是在震惊偶人的数量。偶人组成了一支一支军队,带着人们还没有见过的炸药开始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姬国的大门。 短短一天之内,姬国的边际城市开始升起火光、黑烟。无辜的百姓在哭喊,但是对于远在都城的贵族们来说,所有的惨剧传到都城都变成了一纸不痛不痒的抽象文字。他们感到紧张,但还不害怕。 因为事情离他们还很远,他们听不见惨叫痛哭的声音。 姬刈将手边的镇纸掷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一条鲜血从跪在地上的姬奇巧的额头上缓缓流下。 姬刈目光阴沉地盯着姬奇巧,“你不是说,你做不出那么多偶人吗?” 姬奇巧平静地回视他,血液流进了他的眼中他都不擦一下,“我做的偶人都交给陛下了。”x :/ 姬刈一拍桌子,厉声道,“你还在嘴硬!” 姬奇巧继续说,“陛下要是不信,可以去我的住处搜查。不过,我想,制作偶人的工艺并没有陛下想的那么复杂。” “……你什么意思?”姬刈的心跳快了起来,喉咙也有些干。 姬奇巧伏下地,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他直直看着地面,勾起了在阴影之中勾起了嘴角,“说不定,姜国现在已经有人掌握了这项工艺。” 头顶没有了声音。诺大的御书房之中只听见姬刈急促的呼吸声,过了好久,姬奇巧才得到了起身退下的命令。他起身,转身离开了房间。将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有点想仰天长笑。 不过,他的心里还有一分被紧紧压住悲哀。一笑起来,这份悲哀就开始丝丝缕缕往外冒。他扯了扯嘴角,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门之隔的房内。姬刈浑身的力气都想是被抽去一样,他有些颓然地坐倒在了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叠战报。外面的臣子们可能不知道,但是他清楚,现在姬国的状况很是不好。(_ 他疲惫地捏着自己的眉心,过了一会,他拿起笔,写下一道圣旨。圣旨包含两道命令,一是将兵权归还楚龄抒,而是撤销歧离渊栖桐等人的通缉令。 落下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之后,他苦笑了一下。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叩叩响起。姬刈将圣旨折起,将毛笔复原,才开口,“进来。“ 书房的门被推开,芍药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笑盈盈站在门口。 姬刈松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温和了起来,“殿春,朕都说了,一处理完政务,就会去找你。你怎么这都等不住?” 芍药将身后的门关上,笑着走了过来,“是啊,就是等不住。”在走到书桌前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笔架前的一点新鲜墨迹上,随后,她看向了那只浸透了墨水的毛笔,目光变得晦暗不明。 姬刈没有看见她的眼神,还在笑,“今天你给朕带了什么来啊?” 芍药被姬刈的声音拽回了神,脸上绽开一抹妖异的笑容,“我给陛下拿了花酒,可是我专门酿的呢。” 姬刈看向了托盘,有些惊讶,“这是朕以前送你的转心壶?” 芍药愣了一下,点头,“是啊。一直放在柜子里没有用过,我看着好看,觉得总不能浪费了,于是就用来装酒了。”说着,她将盘子上的两个小杯子满上酒,又将其中一杯递给姬刈,期待地看着他,“你尝尝?” 姬刈接过酒杯,心中闪过一抹疑虑。但是当他又抬起眼看向芍药的时候,他似乎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芍药还在用眼神催促他。 姬刈犹豫了片刻,将杯子送到了嘴边。冰凉的酒液顺着他的喉管滑了下去,他点头,“味道很好。”下一刻,他的脸色巨变,整个人无力地软倒在了椅子上。 腹中翻江倒海,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他浑身绞痛了起来,他张开嘴,哇地一口吐出血来。 姬刈的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陌生,在痛苦之中,他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殿春。他嗬嗬喘了两口气,用微弱地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 女人挑起了眉,戏谑地看着自己,“哟!想起来了?” 姬刈瞪大了眼睛,“殿春呢?” 殿春两个字好像踩到了女人的痛脚,她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姬刈看见她冷冰冰扯了一下嘴角,眯着眼睛笑道,“我杀了。” “我杀了殿春,把她大卸八块了。” “而你,把仇人当爱人,好好的养在了自己身边。”她笑了起来。 姬刈的手无力地垂下,所有的不对劲在生死之际一股脑从他心底翻涌而出。他的心越来越冷,最后呼吸都没有力气了。 女人冲他抬了一下下巴,冷漠地问他,“你要死了吗?” 姬刈的嘴唇动了动,“闭嘴。”是这个意思,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满意地笑了,“可惜,你到死都见不到殿春。” 姬刈的目光逐渐黯淡了下来,他置身于一片冰冷和黑暗之中。虚无之中什么都没有,他连自己都感觉不到了。 听说人在死的一刻会快速回顾自己的一生。但姬刈这一刻认为这是骗人的,因为他什么都没有看见。更没有看见,在那个晴朗的下午,一下子撞入他心底的女生。 芍药冷淡地看着姬刈咽气,才将桌子上的那一纸圣旨拿起。抖开纸,她冷笑了一声,一簇妖火从她的手心燃起,不一会就将纸张烧成了灰烬。 她又冷静地将房间收拾好,把东西摆成了原来的模样。 最后,她拿起毛笔,浸透墨水,在一张纸上写下,“楚龄抒、栖桐、歧离渊乃姜国奸细,三人联合藏匿在罗姓匠人罗奇巧将偶人之术赠与姜国,为此次战役的罪魁祸首。当杀无赦。” 写完之后,她满意地将纸放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x 就在这个时候,王宫迎来了一辆马车。马车车帘打开,露出了安王姬蕴的那张温和的面孔。 士兵行礼,“安王?“ 姬蕴笑了一下,“本王有事与王相商。” 章节目录 第81章 第 81 章 有些事情可能会有预感。姬奇巧离开王宫的时候心脏忽然突地一跳。他站在街道正中央,看见了一辆熟悉的牛车。牛车上的门帘被风掀起一个小角,露出了盘腿坐在车中的那人的衣摆。 姬奇巧立马低下头,退到了一旁。等姬蕴进入了那道宫门之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王宫,视线最后落在了高可入云的摘星楼,最后扭过了头。x :/ 他回了安王府,但是很快就离开了。走的时候,他的身后只跟了一条大狗,大狗的眼睛又圆又亮,活灵活现。 十二月三号,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安王刺杀君王被捕,在五日之后斩首示众。那一天法场上来了很多人。 侩子手手中拿着一把长刀,刀刃上的寒光异常刺眼。刀,被慢慢举到了空中,那一线冷光直直对着姬蕴的脖子。 姬蕴眼中的温和消失殆尽,只是挺直身子定定看着人群。眼前的都是他平时见不到的都城百姓,所有人或是恐惧或是新奇地看着他。他们站着,他跪着,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比他高贵。 最后,他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一个熟人,尽管那人全身被包裹在斗篷之中,但是跟在他身后的大狗暴露了他的身份。 姬蕴笑了一下。刀带着猎猎寒风落下,他的头颅砰地一下落在了地上,脸上还带着那抹标志性的温柔的笑容。 姬奇巧浑身僵硬。他看明白了姬蕴最后一眼的意思:所有事情都怪你。 怪他什么?怪他给了芍药一具身体,让这缕飘荡在世间的妖魂能够有一个安身之处?姬奇巧低下头,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姬蕴从一开始就知道芍药的存在,不也没有和姬刈说吗? 妻杀夫,子弑父,姬国三代帝王没有一个得到了好下场。 姬奇巧的身影慢慢隐入了人群,消失不见了。 . 雪下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打开房门,殿春发现外面的雪已经厚到了脚踝。这几天树林中都能听见源城战斗的声音,今天却格外地安静。 身后的屋子中传出了断断续续咳嗽的声音。歧离渊走到了门口,凝视了一会天际,才开口,“我们也该动身了。” “去哪?” “回一趟夷山。”歧离渊浅茶色的眸子中暗涌着一种殿春看不清楚的情绪,最后他垂下了眼帘,又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下来,“有些事情我想要弄明白。” 殿春没有不答应的。 在打道回夷山之前,歧离渊去了一趟源城。源城内外都有妖物守卫,偶人被全部剿灭,断肢残体被堆积在了一个又深又大的土坑中,被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栖桐拿着火把,一张脸被冲天的火光照得煞白,他面无表情,眼睛里多了点什么。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歧离渊看着这样的栖桐,告诉殿春,“他现在有点样子了。” 殿春问歧离渊,“什么样子?” 歧离渊咳嗽了两声,笑容淡到几乎看不见,“帝王的样子。这是他的归宿。” 栖桐看着偶人被烧成了一撮灰烬之后才离开。赵敏惜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至今未醒。她的父亲被敌军所杀,现在被栖桐接到了自己的隔壁房间。他没有下令寻找凝雪,只不过在天黑之后会看着屋檐发一会呆。 那个时候,他的身上才会有一点原本的样子。 歧离渊交代了缘氲和半擅几句才离开。两人开始南下。歧离渊换下了一身白衣,殿春带着面纱,路上没有人将两个人往国师和国师的女徒弟身上想。两人也得到了不少的消息,还给栖桐送了一道传音符。 在姬刈姬蕴接连死去之后,都城就基本落在了芍药的手中。以赵喜为首的一派姬刈嫡系大臣公然反对芍药的作为,被芍药当场杀死。据说那一天,商议政事的大殿上被鲜血染红了,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台阶淌下去。幸存的大臣都被眼前血腥的景象震惊了,再也没有人敢反对那个女人。 当然,这个时候芍药已经公开了自己的身份——她不是殿春。 听到这里的时候,歧离渊还和殿春感叹了一声,“幸好她不喜欢你,向天下人广而告之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然这盗国名号就得落在你的头上。” 殿春想了想,“其实也无所谓。” 歧离渊笑着揉了揉她得发顶,“但是我不愿意。” 芍药掌权之后,再不管姬国死活,将重心完全倾斜到了寻找和报复歧离渊上。这一点让许多人大为不满,现在整个朝廷虽然明面上是一潭静水,但底下暗潮涌动,各自有各自的心思。若不是芍药用武力镇压,估计她也坐不住那个位置。 但就是这样,她将自己作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歧离渊打探完消息之后大为满意,直言挡在栖桐面前的也就剩下姜国和姬国的战事了,芍药不足多虑。 殿春撑着自己的下巴,甚至觉得歧离渊一开始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芍药那么恨他。 近十天的路程,两人又到了夷山山口。这一次的迷踪阵没有故意为难歧离渊,很快就让两人通过了。殿春又来到了这个仙气淼淼的地方。 不过这一回,整个夷山很空,很静。 从石阶上走上去,宫殿群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夷山里没有妖物也有好处。就在这个时候,一层层乌云聚集在了七星殿的上空,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在瞬间变了颜色。x 电脑端:/ 歧离渊目光微沉。 一道冰蓝色的身影在乌云之中搅动,随后仰天尖啸。啸声过去之后,乌云才慢慢散去,天空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殿春问歧离渊,“是因为只有我们俩,所以才会发生刚刚的异象吗?” 歧离渊点点头,“它等这一天很久了。” 殿春有些不明白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歧离渊没有回七星殿,而是去了深水渊。深水渊还是之前的那副样子。但是在走进高塔的时候,殿春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推力。她猛地向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歧离渊惊讶地回头。他看着面前那道无形地屏障许久,终于用口型嘱咐殿春,“你在外面等我。”口型刚做完,他的身影就越来越淡,很快就隐入了黑暗之中看不见了。 既然进不去深水渊,殿春干脆返回了七星殿。 七星殿似乎和以前也有些不一样了。殿春发现,在柱子上盘旋的蛟身上浮着一层微光,微光在弯曲的蛟身上缓缓流动,让蛟看起来像是活了一样。殿春又找到了那副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只画中蛟的眼睛睁得大了一点,爪更厉,鳞更亮。 殿春和它对视了两眼,心神巨颤,最后终于受不了,连忙退开。那幅画上多了一股不知来源的古老威压。 忽然,深水渊的方向传出了一声尖啸。殿春被吓了一跳的同时,她发现面前的画像颜色越来越淡。画上的那条蛟,不见了。 章节目录 第82章 第 82 章 殿春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身子撞在了柱子上才停下来。四周静极了,连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听不见。殿春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起来,空落落到不了实处。 她慌张地跑出了七星殿,转头看向了深水渊的方向。那座高塔静悄悄伫立在不远的地方,天幕上一点云都没有,是一片空空荡荡的蓝。有时候,无声的寂静最容易放大人们内心的恐惧。 殿春连忙跑到了深水渊塔口。 走到塔前,她发现,在之前阻挡着她的那道透明的屏障已经消失不见了。殿春慢慢走进了塔中,高塔内一片漆黑,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墙壁之上。 殿春的脚步一下子就慢了下来,她慢慢走到了歧离渊的身边。歧离渊紧紧闭着眼,面容平静。 殿春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冷得凝固了。 . 栖桐看着坐在屋檐上发呆的殿春,心中升起了担忧。殿春自从夷山回来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她回来的时候身边没有歧离渊,也不愿意说歧离渊去了哪里。她那一双大大的眼睛空洞地看着他,他就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没有人知道在夷山发生了什么。 殿春从房顶上跳下来,直接落在了栖桐的面前,“东北方向有异动。”她的那一双眼睛清洌洌的,里面像是藏着一把刀。 栖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准备自己去?” 殿春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像是来了一位老熟人,我去会一会。” 栖桐抓了一手空气,看着殿春这副模样有些难受,他开口,“我同你一起去。” 殿春回头,强调道,“我自己去。”她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等我回来之后拨给我一些人。” 栖桐:“你要干嘛?” 殿春的眼帘垂了一下,“总得做一点事情,”她向身后的远方看去,“回一趟都城,帮你解决后顾之忧。”都城被芍药控制,源城彻底失去了后方粮草供给,便是通天神兵,遇到这种情况都得束手无策,更别说是凡兵了。 栖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万事小心。” 殿春点点头,往东北方向掠去了。栖桐看着她越来越小的背影,缓慢地叹了一口气。他对自己的这个师妹没有什么办法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着殿春将心结打开,能主动把事情告诉他。 殿春一路出了源城,停在了一片空旷无人的荒地之上。她的手腕动了动,一股粉红色的妖力环绕在蝶绫之上,“出来吧。” 她的话音落下,四周静悄悄没有一点动静。殿春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不耐,“不出来我就走了。” 林子中传出了让人不舒服的笑声,一个黑衣人从林子之中走了出来。鹰一样的一双眼睛,殿春只要草草看一眼,就知道他是邢昱厌。 邢昱厌勾着嘴角懒洋洋笑着,“怎么没有见到歧离渊啊,莫不是死了?” 殿春的神经被最后两个字刺得一跳,蝶绫蠢蠢欲动。 邢昱厌蛇一样的阴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难道我说……”对了?他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一道寒光就冲着他的脖子横扫过来。邢昱厌心里警铃大作,连忙矮下身子。只听见一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在头顶响起,那道淡粉色的寒光在他头上一寸的地方呈环状收紧,嗡地一声,又被殿春收回。 邢昱厌的后颈处冒起了一层冷汗,如果刚刚被那个东西缠住会发生什么,不用多想就能知道。他眼底的轻浮之色收起,警惕地看着殿春。 殿春有些可惜地看着手中蝶绫,又一次驱动了妖力。 邢昱厌脚踩黄沙,化作一道虚影,立马来到了殿春的身后。铛的一声,殿春反手扯进蝶绫,一把长刀正砍在蝶绫之上。在阳光之下,蝶绫震颤不已,荡开了一道道白色的雾状虚影。 邢昱厌收起了长刀,连连后退两步,“好好一个姑娘,那么粗鲁作什么?”(_ 殿春转身,冷冷看着邢昱厌。 邢昱厌双手举到空中,告饶道,“好了,好了,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他见殿春没有回应他的意思,也明白殿春是要等他把话全部说完才可能吭声了,他继续说道,“我找你做一个交易。” 殿春的手微微压低了一点,不再那么虎视眈眈看着他,“什么交易?” 邢昱厌扯开一抹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的笑容,“去年大旱,姜国干了一条河。你知道在河底下有什么吗?”他顿了顿,眯着眼睛不放过殿春的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我们发现了一座水下宫殿,看起来像是什么古代神明的降生地。宫殿大门口伫立着两个石柱,一龙一蛟,龙和蛟探出柱子缠斗在一起。” 殿春的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她有一种真相很快就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预感。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是定定看着邢昱厌。 可邢昱厌说到这里就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他笑眯眯地上前了一步,“想知道宫殿里还有什么吗?那你就帮我一个忙。” 殿春:“你怎么能确定我会对你说的事情感兴趣呢?” 邢昱厌:“因为我看到了一段刻在石壁上的记载,传言那只蛟很特别,它生来便有统领天下妖怪的力量——这叫我想起了一个不讨喜的家伙,歧离渊。” 殿春的心在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几乎要停止跳动了,但是她面上不露分毫,还是那副冷静平淡的模样,“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邢昱厌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没有从殿春的脸上看出什么来让他有些失望,“帮我偷一份栖桐的军事部署,我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 殿春冷冷看着他。 邢昱厌笑了笑,殿春的反应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你不愿意?我还以为在你心里,你的好师父比你的师兄重要许多呢。” 殿春一声不吭,下一刻,蝶绫的金属小爪从邢昱厌的后方向他攻击而去。邢昱厌的脸色一变,目光阴郁,他扯着虚伪的笑容,急忙避开,向远方逃去,“好好一个姑娘,那么凶怎么会有人喜欢?” 殿春没有去追他,任由他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等邢昱厌消失不见之后,她才皱眉看了一眼北方。邢昱厌从头到尾都没有将筹码放在殿春会答应这场没头没尾的交易上,他打一开始就知道殿春会拒绝他的要求,然后自己去姜国,寻找那条河。 河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但是埋伏一定是真的。 从殿春孤身一人回到源城开始,邢昱厌就有把握认为歧离渊出事了。 那个男人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躯体,代表他的徒儿——特别是殿春有大几率会方寸大乱,做出一些不够谨慎的决定。 或许有人会问,邢昱厌明明是一国的将军,为什么总要做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呢?刺杀、暗杀。邢昱厌不在意这些,因为他骨子里还是鬼影楼的那个杀手。杀手取目标人物的首级,只要成功了就好,管它用的是什么手段。 殿春对此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她垂下了眼帘,半晌之后就打定了主意。 傍晚的时候,殿春回到了源城。城主府的灯光一直亮着,殿春知道那灯是为了她点亮的,走到了府门口。站在灯下的栖桐缓慢地抬起了头,他静静看着殿春,眼中充满了担忧。 殿春抢在栖桐前面开口,“你知道了?” 栖桐一下就明白了殿春的意思,“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殿春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涩,她眨了一下眼睛,又听见栖桐说,“他也是我的师父,你真的一点都不愿意说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殿春像是定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她才缓慢地摇了摇头,“我说不明白,因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她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哽咽了起来,“我现在就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夺走了他的生命?”x 电脑端:/ 夺走歧离渊生命的不是索命那毒虫,也不是任何东西。他笑着,平静地站在墙角,但是在他的皮肤之下,他的血液凝固,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殿春站在歧离渊的面前,尽管已经意识到了噩耗的发生,但是她仍然强撑着笑容,深吸了一口气,轻快地问道,“师父?你这样站着作什么?” 她说,“是那有什么吗?”于是她回头,身后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师父,你是睡着了吗?” 空空荡荡的高塔中只能听见她的声音,那样单薄的、带着颤音的声音在塔中回荡着,问的话越多,殿春心里越慌。最后,高塔中响起了她哭泣的声音,她说,“师父,你回答我啊,你说说话啊。” “你和殿春说说话啊……”她跪倒在地,但是歧离渊还是不能回答她。 殿春想象过许多种和歧离渊生离的场景,但是不同的想象中唯独没有现在这样的画面。歧离渊很安详,似乎迎接了自己某种宿命,一声不响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地面上,殿春一点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 她想起歧离渊在决定回夷山之前的那些丝丝缕缕异常来,于是决定继续查下去。查查那只七星殿中的蛟,再查查,所谓的“护龙者”的宿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栖桐看着殿春强压着的颤抖的肩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上前一步,抱住了殿春,“别哭了,总能走出去的。” 殿春抹了一把脸,“明天我就离开源城。” 栖桐有些惊讶,还有点担心殿春会想不通,连忙问,“离开?你要去哪?“ 殿春低着头,没有直视栖桐,“帮你解决后顾之忧,我之前说过的。” 栖桐心中的不安没有消失,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反对的话。就如殿春自己说的那样,她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栖桐点了一下头,“好,我明天就让缘氲带点人和你一同去。不过还是那句话,保重自己安全。” 殿春点点头,“会的。” 章节目录 第83章 第 83 章 缘氲带着几只刚刚修得人形的狐狸走出了城主府,到了殿春的面前。殿春看着她,也看着她身后的狐狸,“栖桐就给我了这么几个人?” 缘氲笑了一下,媚意自然而然地在眼底流淌着,“打劫粮草,用不了一支精兵。” 殿春抬眉,“万一我是去都城取芍药首级的呢?” 缘氲想了一想,回道,“名不正言不顺,不合适。” 的确不合适。取了芍药首级之后谁留在都城作主?她吗?她去当一个女皇?妖们没有那么多规矩,她不是不可以当,只不过,那件事在她的心中并不重要。她不乐意将自己困在都城。 于是殿春点点头,说道,“的确不合适。” 缘氲凑到了殿春的跟前,身上的狐狸骚味夹杂在幽幽的熏香之中将殿春整个身子浸了进去。殿春却没有动,她平静地等着缘氲的后话,“劫了粮草之后,去哪?” 殿春掀了掀眼皮,看向缘氲。 缘氲的狐狸眼眯起,想要透过殿春那双大大的杏眼看到她的内心,但是她很快就放弃了——因为这难以做到,“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会安安稳稳帮栖桐找一个粮草就罢休。” 殿春沉默了片刻,“你说的没错。”缘氲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又听见殿春说,“但是我不会带你的,死心吧。” 缘氲的脸一垮,小声嘟囔道,“不带就不带嘛,切。” 她的性子和以前相比没有很大变化,殿春觉得有些欣慰。 但是看向缘氲身后带着的那些狐狸们,殿春又犯了难。不论什么时候,一群漂亮得不像人的姑娘们集体上街总是会格外引人注目。于是殿春要求所有的妖都化男身,换上男装,做少年打扮。虽然一群漂漂亮亮的少年们聚在一起也很扎眼,但总是比之前好多了。 缘氲成了男人模样有改不了妖妖艳艳,一双狐狸眼也不愿意藏起来,穿着玄色的衣服,将腰身衬出来,一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殿春看着,有了另外的主意。她指了指她身后四只小狐狸精,“你们还是做女子打扮吧,扮他的小妾。” 缘氲兴奋地看着她,“那你呢?” “我?”殿春抬眉,“做你随从。” 缘氲又失望了,她显然希望殿春也能扮演自己的小妾。 这样一队人上街倒是正常了许多,还有许多人害怕惹上是非,连打量都不乐意多打量缘氲几人一眼,算是意外的收获。 殿春找了一个临街的酒楼坐下。缘氲做戏做全套,要了酒和下酒菜,很快就和自己的“小妾们”打成了一片,演得像模像样。 殿春则静静看着楼下。她从别的地方买了消息,知道粮车将在正午从这个小镇直直穿过。她打探了地形,也只有镇子中的这条笔直的主干道够粮车走的。粮将会送到源城背后的一个城池中,那里的太守领了命令,将要出兵攻打栖桐。 多么荒唐,在外敌入侵之际,自己守护的人还想往自己的背后插刀。 不过并不是那么多人会和这位太守做同样的举动。还是有不少人脑子清醒,虽然明面上顺从芍药,实际上都站在栖桐那头。 殿春要做的就是将粮草截下,送到源城,再取那位愚蠢的太守的首级。 接下来就要等。等芍药再做出一点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来,到了那时候,和楚龄抒交好的朝中大臣将会提意拥立栖桐为帝,到了那时,栖桐便可以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x :/ 等到了太阳完全升到了空中,灼灼照着大地的时候,殿春才看见远处的一队小小的影子。一辆接一辆的车,车厢之中鼓起来像是一个小山丘一样,是源城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了。 殿春的食指敲击了一下桌面,提醒狐狸们,“准备干活了。” 缘氲眼中的醉意一下子拨开,一双狐狸眼变得清澈而亮堂。本来趴在她身上或者拿着酒喂给缘氲的小狐狸们也齐齐直起了身子。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那个车队上。 缘氲忍不住感叹,“真好,不过一会都是我们的了。”x 电脑端:/ 其中一只小狐狸打着胆子说,“我们就像是土匪一样。” 缘氲说,“土匪好啊,我还没有当过土匪。” 殿春回头看她。缘氲呐呐两下,“的确嘛……”她当夫人,当青、楼头牌,确实没有当过土匪。 就在这个时候,殿春轻轻说了一句,“动手!” 哗地一下,酒楼二楼的四扇窗户被推开,几道身影从窗台上轻飘飘落下。街上有几个百姓正巧看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尖声惊叫,尖叫又吸引了目光,带来更多尖叫。 就在大家的心高高提起,眼见着那几道身影要郑重地摔在坚硬的土地上的时候,几条绳索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向路中间的粮车探去,随后,缚住了车厢,身影向粮车唰地一下掠过去。 又是一阵惊呼,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有反应过来的百姓向街道两侧的建筑物中避去了。 殿春踩在了为首的粮车车顶,她的蝶绫嗡地一下嵌入了赶车士兵身侧的木板中,凉凉的声音从士兵的头顶上落下,“借你的的车队用一用。”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士兵猛地拔剑,直直向上插去。不过很快,他就发现,站在他车顶上的那个人身影如同鬼魅,他的剑竟然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触碰不到。 他咬牙,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殿春没有将人一下子杀尽的想法,相反,如果可以,她愿意留这些姬国的士兵一命,“我是栖桐手下士兵,此次前来不过想要借阁下粮草一用。” 那个士兵顿了一下,高声问道,“是栖桐将军吗?守卫姬国的栖桐将军?” 殿春点头,“是。” 士兵皱眉,“可我怎么相信你,你可以证明自己身份吗?” 殿春垂下眼帘,静静看着他,“没有办法证明。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那个小头领想了几秒,忽然像是不敌一样跳下马车,又扯着嗓子高喊,“撤退——”虽然其他士兵觉得奇怪,但都很服从命令,不一会他们就跑了个干净。 缘氲拿着一把软剑,有些莫名其妙地站在车顶,“发生了什么????” 殿春冲那个士兵感激地点了一下头,下令,“驱车前往令城。”那是粮车本来要到达的目的地。 狐狸是妖精,几个口令马就自己走了起来。虽然没有了那么多人,但是车队还跟以前一样慢悠悠走着。 缘氲几个跳跃来到了殿春所在的车厢,她一坐下来就问,“怎么没打几下人就跑了?” 殿春回答,“我报了栖桐名号,那头领自愿将粮草送给我们了。” 缘氲:“……那他还演得挺逼真的啊。”说真的,就刚才那个士兵头领嘶吼的那一下,她还真的以为他身负重伤,虽然痛心但是不得不下令撤退呢。 殿春意有所指地看了缘氲一眼,“都是人才。” 缘氲呵呵干笑两声。 殿春从袖子中拿出了包罗万象,从中取出了几件士兵服装,“该换装了,下一站,我们可是真的要骗人了。” 缘氲一下子就明白了殿春地意思,点头,“一定没有问题的!” 事情进展得超乎想象的顺利。缘氲眼珠子一转,又不死心地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你真的不带我一起去吗?” 她害怕殿春在下一句话就直接拒绝她,赶紧接上,“万一你出去查真相不小心出了事情怎么办?那样,我们失去了妖主,又失去你了。” 殿春愣了一下,“我记得我没有告诉你们……” 缘氲向后仰了仰,背靠在了车厢上,“那是我们的妖主诶。我们是有感应的。” 殿春看着她,过了一会,才鼓起勇气问,“当时,你感应到了什么?” 缘氲回忆了一下,“一片水域,妖主被清凉的水包围住,很舒服,感觉力量都充沛了起来。” 她拍了拍殿春的肩膀,“总之,那不是什么不好的感觉。我总觉得死亡是妖主自愿的。” 殿春低下了头,心里空落落的,“嗯。” 歧离渊也说过,别担心他,他不会出事的。是否是预料到了那时的场景,他是否是怀揣着安然的心情回到夷山的? 殿春觉得自己不能再想。因为无论怎么想,她都觉得自己心里难受得要死,甚至有点怨恨。怨自己帮不上任何忙,恨歧离渊什么事情都不告诉她。 到了现在,恨可能还要更多一点。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缘氲抱了抱她,“别难过,说不定他还活着呢,以另一种方式。” 殿春的心里一抽,眨了一下眼睛,还是没有哭出来。她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几天你们总来抱我。”她知道他们都在安慰自己,“但是我不需要。”这种安慰不停提醒着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老实说,那样会让她更加难受。 殿春抬起头,看向了远方。等处理完了眼前的事情,她一定要去一趟姜国。那座水底下的宫殿一定会给她答案的。 章节目录 第84章 第 84 章 令城的太守是一个长得矮小肥胖的人,他眯着眼睛站在城墙上,远远看见了粮车,大为高兴,“终于送到了。”一想到他拿到粮草之后就可以趁栖桐不备,从后方攻击源城,事成之后升官加爵,得一世荣华富贵,他就兴奋得直打哆嗦。 也正因为这些兴奋,他没有仔细看粮车上到底坐的是什么人,就招呼打开了城门。锁链哗哗地放下来,城门被放下,太守提着衣摆从城墙上头跑了下来。 等粮车一辆辆入了城,太守看着盘腿坐在最前头马车上的那个清俊少年,愣了一愣,也不知道他是没有想到送粮的少年这么年轻,还是没有想到他相貌这么好看。少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眸子中暗藏着的寒光毕现,将太守吓得浑身肥肉一颤。 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少年的嘴角勾了勾,太守心脏突得一跳,看见一条淡粉色的线从自己的眼前横扫而过。随后是金属碰撞的铛的一声脆响,太守的意识忽然恍惚了。他的视线从上到下,他看着自己的身子直直站在自己的面前,他还看见,自己站得笔直的身子上面并没有脑袋。 在还没有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就死不瞑目了。 缘氲在后面的一辆粮车的车顶上啧啧出声,“就这样结束了,我还没有开始淹呢。” 殿春瞥她一眼,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面前那些拔剑出鞘的士兵身上,她高声道,“我等奉栖桐将军之令,借粮草一用。若有人违抗,杀无赦!” 有人犹豫迟疑了。不过还是有士兵向粮车冲了过来,多半是看殿春这方人少,觉得好欺负。 殿春冷眼看着冲上来的士兵,蝶绫缓缓动了起来。跑到最前面的那个士兵被殿春的目光看得浑身冰冷,他的步子慢了下来,浑身血液都催促着他赶紧掉头逃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还没有看见殿春是怎么动手的,他的腰上就传来一阵刺痛,最后他的上半身向后仰倒而去。血花四溅,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死了。 太守死亡的场景还有许多人没有看清楚,这位士兵的死算是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少年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恐怖的存在。全场静默,所有人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地上的鲜血一寸寸向前蔓延浸透。 殿春收回了蝶绫,“还有人要来吗?” 没有人回答。 殿春轻轻笑了一下,“那就谢谢了。” 缘氲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遗憾地拿下了放在剑柄上的手,“这一回,连动手都轮不到我了。” 殿春回头看着缘氲,“你下车。” 缘氲长大了嘴巴,有些疑惑,“干嘛?” 殿春:“带着你的小弟们临时当一当太守,我去给栖桐送粮。” 缘氲:“哈!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送了粮自己就去办事了,正好把我甩在后面。”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不干!” 殿春随后点了一个小狐狸,“那你来。” 小狐狸刚修得人形不久,自然是做什么事都觉得新鲜,当下便喜不自禁,连连拍手,“好啊好啊。”x :/ 缘氲反手给了小狐狸一个爆栗。小狐狸眼泪汪汪捂着自己的脑袋,敢怒不敢言地觑着缘氲。 缘氲跳到了殿春的面前,软声说着好话,“殿春,你看呐。虽然你我都是妖怪,但论起和马匹的关系,还不是我们狐狸更近一些。你一人驱马必然不便,如果加上我……” 殿春打断她,“那令城怎么办?真的让一个作人不久的小妖来主持?”x 电脑端:/ 缘氲愣住,她的两片嘴唇动了动,实在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最后她苦恼地捂着脑袋,长叹一声。 殿春说,“给我一个小狐狸,她帮我赶车,你留在这里。” 缘氲哎了一声,只好妥协,“好吧好吧。” 将事情交代完了,殿春只想快点启程。心中藏着的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必须得赶紧弄个明白才好。缘氲也明白殿春心里想什么,不再为难对方,只不过在临行的时候,她看着殿春的眼神分外幽怨。 小狐狸眨眨眼睛,很是奇怪,“缘氲姐姐为何那副表情?” 殿春淡淡看了一眼,“她觉得赶车是一件好差事,但如今这好差事被你给抢了。” 小狐狸:“当真?” 殿春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小狐狸嘿嘿傻笑了起来。 殿春看着她,托着腮漫无边际地瞎想道:难道妖精刚成人都是这副傻兮兮的模样吗?也不知道师父当时在面对这样的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理,会不会觉得可爱? 想着,又有些不舒服了。 将粮草送到了源城之后,殿春没有多留,继续向北而去。等到栖桐从城中跑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栖桐叉着腰,眉心紧皱。 殿春并没有贸贸然进入姜国。她站在边城的城口抬头仰望着这座陌生的他国城市。姜国的风土人情和姬国很不一样。这里民风粗犷许多,就是城池的高墙都是粗粝的黄土夯实而成,表面没有贴一片砖瓦。城墙之上的旗子在烈风的鼓吹之下猎猎作响。 殿春低下头,混入了人群。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脚踏入姜国的那一刻开始,就有无数双明里暗里的眼睛在悄悄地打量着她。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如今的殿春也不会将之放在心上。既然打定了主意,便不会把因为事情危机重重而踟蹰原地。 邢昱厌虽然告诉她大河位于姜国境内,但是他并没有说明大河的名字和具体位置。一切还需要殿春自己去打听。 不知道为什么,在走进了这片国土的时候,殿春心里就没有那么急切了,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步子一转,进入了一个茶馆。 因为是边境城市,边城城中来往许多商人,还有护送他们的镖队。殿春坐在了最外沿的一个桌子上,将一锭银子丢到了桌子上,“姜国近来可有新奇的事情?” 小二的眼睛一亮,连忙应下,“公子这里等着我这就说与先生听。” 他飞快放下茶水,削瘦的身子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不一会就到了说书先生的台前。他低头与那个胡子花白的先生耳语了几句,又亮了一下自己怀里的银子,先生眯着眼睛笑着,连连点头。 小二下台,说书先生抿了一口水润了一下喉,清了一下嗓子就开了口,“要说近些天来发生的最稀奇的事情,无非是行水河干,露出了河床上的一座巍峨的宫殿了。” “大家都说那神殿,这样说也没有多大错处。试想,有哪一个人能到那近一里的深水建造如此一座辉煌的宫殿,又有哪个人可以居于水下。虽然说现在行水周围都驻扎了官兵,将那宫殿包围了个严严实实,但是一开始并不是那样的啊,老夫去得早,有幸见到了宫殿真貌。那可真的是令人惊叹不已啊,我敢说,但凡见到宫殿的人都不敢不从心底认同它里面曾经住着神明。老夫当日到了跟前,虽然只是站在河滩之上,看着宫殿的屋顶,但是那一双腿呀,一下子就软了,当场可就跪了个结结实实。”x “老夫跪在地上,反而能更好地将那座宫殿打量清楚。只见宫殿之前有两个冲天石柱,柱上缠缚着两只神物,等仔细一看,老夫才看出来。那原来是一只龙和一只蛟。龙生得威武大气,蛟清雅,在那蛟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一群看不出模样的妖怪。身边有人惊叹了一声,‘那蛟莫不是还能领导众妖?’” “此等罕事,老夫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于是就去寻找知情人,还真的给老夫找到了……” 说书先生说到这里的时候话音一顿,短暂的停顿能够调动起众人的好奇心,他深谙此道。正在这个空档,他抬起头,朝殿春看过去。接过目光扫过去,那一桌早早就没有了人,一杯盖子被掀开的茶还在桌子上冒着淼淼水雾,看茶水的高度,那客人原来根本没有喝。 怎么会有人给了钱,故事听到一半就离开的? 说书先生心下疑惑。但是这个时候,茶馆中的其他客人已经耐不住好奇心,已经在催促他继续讲下去了。他只好压下心中疑惑,继续开口,“原来啊……” 殿春知道了那座宫殿在行水之后就不再久留,离开了茶馆。不过,她对姜国不熟悉,不知道行水到底在哪。她找了一个走商的商人问了一句,商人好心给了答案,殿春道谢。 知道了行水的地址,殿春不再在边城多做停留,直接出发了。 到达行水是第三天夜晚了。远远地,殿春就看见了那一条干涸的河流。在月光下,河床之上全是干裂和碎石,光影交替将碎石尖锐的 殿春走到了河床边上,往西边看去,看见了一片橙红色的星星点点的篝火,那就是说书先生口中驻扎在行水边上的官兵了。看来宫殿就在那个方向。 章节目录 第85章 第 85 章 殿春俯下身子,披着夜色缓缓向灯火通明处靠近。她将身子掩藏在岩石之后,侧耳听着岩石之后的动静。 在一队士兵从岩石之前走过的时候,殿春小心翼翼从岩石之后探出了头,目光从黑暗中嶙峋的怪石沙砾之上掠过,最后落在了隐隐从河岸线露出一个尖角的宫殿。她的心里一惊,愈发急切了起来,恨不得立马飞奔过去。她有一个直觉:她一定可以从这座宫殿中找到什么发现什么,那东西也必定能解答她心中疑惑。 找到了一个空档,殿春矮着身子迅速向河岸接近。在走过去的途中,她的鞋尖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碎石。碎石一下向远处咕噜噜滚去。殿春的脚步一停,心提在嗓子眼砰砰直跳。 她保佑着不要有人发现这头的动静,可惜事与愿违。一个士兵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向她隐藏的方向看了过来,“什么人?” 殿春的心停跳了一瞬,正想着如何糊弄过去的时候,一只麻雀从她的脚边跳了过去。那个士兵的神经一松,放下了直直举起的长枪,和自己的同伴说,“只是一只麻雀而已。” 殿春长长松了一口气,继续向前潜伏而去。 在她身后的树林中,一个身影静静伫立着。淡白色的月光透过影影绰绰的树影落在他冷峻的眉眼上,他鹰一样的眼睛忽然一眯,嘴角勾了勾。 能够这样轻易地避过巡逻进入宫殿出乎了殿春的意料。跳到河底,殿春抬头看着那个巍峨的宫殿,和那个说书人一般感受到了一股古朴的威压。她与那说书人还不同,她心中翻滚着浓浓的敬畏之情,在此之间,却还感受到了几丝熟悉的感觉。 那扑面而来的龙气,包围周身的冷香,都如同她的熟人。龙气像是姬刈,冷香如同歧离渊。或许这座宫殿不止和歧离渊渊源深远。 她没有过多犹豫,踩着开裂的泥地走向了宫殿门口。三阶石阶之上立着两个三人都合抱不住的石柱,在石柱之上缠绕着两只活灵活现的远古神物。 右侧地柱上缠绕一只金龙,金龙圆睁双目,龙须卷曲飞起,它的几只利爪对着蛟,几乎要挠到对方的脸上去。左侧柱子上的蛟自然也不甘示弱,它的尾巴勾紧了石柱,脸上肌肉皱起向后拉扯,露出了自己的利齿,目露凶光。在它的身后,跟着一群小像。殿春只看一眼就立马明白了过来,这些小像和歧离渊手下妖军相似,仅体型和样貌略有差别。 殿春的目光像是紧紧地黏在了那只蛟身上,熟悉感愈发浓烈。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入了那扇黑黢黢的大门。 月光无法将这一片凝重的黑暗浸染,宫殿之中的摆设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黑纱,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也正是如此,给人一种不可亵渎的神秘感。 殿春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往前走着。她摊开的掌心上凝着一簇妖火,粉红色的火焰将小小一片区域照亮。但是更远的地方依旧是一片漆黑。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主殿有两个同等大小的宝座,似乎昭示着其原主的同起同坐。再往里面走,更有壁画绘出两长相迥异的少年年少嬉戏模样。殿春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眉清目秀头顶长着两只小角的少年脸上,没有道理的认为,歧离渊年少时必定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而另外一个眼睛细长的少年更是和姬刈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壁画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相传远古时代,行水之下有一水族诞下九天神明后代。刚出生之时,一龙一蛟模样相似还看不出什么区别。虽天下有不少妖类或与龙族有染,但能诞下龙儿的却如凤毛麟角,更别说一胎便怀了两个。 水族大喜,得意洋洋地将此事广而告之。她更是因为怀上二龙一举跃居行水水族之首,搬入宫殿。但是好景不长,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其中一个儿子竟然不是龙。他是一只蛟。 水族初知此事之时内心惶惶,但很快就下了决断。蛟的身份不可败露,若有必要,她必须将他远送,再假装丢失一子将事情掩盖过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远没有结束。水族之偏心终于在少年的心中种下了怨怼的种子。幼蛟开始明里暗里针对幼龙。也正因为这些举动,在一次出行幼龙受伤昏迷之时,他的母亲将此事完全怪罪到了他的头上,甚至认定幼龙受伤时幼蛟的一手谋划。幼蛟满心委屈,他虽然怨母亲弟弟,但也不想见亲弟受伤,他为自己辩白,又帮助母亲照顾亲弟,却只得了自己生母的白眼。 九天神明在此时有了感应,忽然下凡。正巧看见了水族和幼蛟搭救幼龙的一幕。他生来寡情寡义,冷淡看着两妖,开口第一件事为水族骗他而震怒,第二件便是对幼蛟失望。他甚至直言,若幼龙有个好歹,往日情分也不必记挂了。 水族犹如被雷击一般呆立当场,过了一会,更加努力地寻找幼龙下落。找回地幼龙果然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水族探查其灵台。发现其灵体受损,恐无法安然长至成年。于是翻阅古籍,寻到一个办法。 人族皇者一世积功德千万,于她儿子而言大有助益。然而她又心下不安,恐事情另有变数,便狠心将幼蛟命运和幼龙束缚一起。以秘术逼迫幼蛟助化为人族的幼龙成事,生生世世不可忤逆幼龙。 殿春停在了最后一副壁画之前,内心震动,几乎呼吸不过来。壁画草草将一段往事带过,外人几乎无法窥其真实模样。殿春抿了抿唇,想到歧离渊体内时不时发动的寒气,又想到在寒气发动之时他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心像是被攥紧了一般抽疼,疼的四肢百骸都发麻发冷。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地上的一个石头小像之上。 橙黄色的火光忽然拨开了浓稠的黑暗,从殿春的身后将她吞噬。她忍不住抬起了手臂,下意识将自己的双眼遮挡了起来。耳边是盔甲碰撞摩擦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中,还有刀剑出鞘的簌簌冷声。 殿春缓慢放下了手,看见从门口走来的一个高挑身影。背着光,他的五官看不清楚,但是那股阴冷霸道之气殿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忘掉。如果说这个天下还有几个能和她缠斗几百回合不见胜负的人,那其中必须得有邢昱厌。 邢昱厌冷声笑道,“又见面了,殿春。” 殿春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在她的手中,捏着一座小像。 光一个邢昱厌就够难对付的了,更别说对方还带了那么多士兵。殿春没有反抗,任由对方将自己的双手向后负起。 邢昱厌摸了摸殿春光滑的脸颊,凑到她的耳边,“怎么不反抗?告诉我,你打的什么主意?” 殿春如同一个雕像一般,不动也不回答。 邢昱厌觉得无趣,放开了手,命令道,“压走!”他停顿了一下,冷冷看着殿春,“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等到了战场上,你不过是我手中一个筹码。” 他问殿春,“你说栖桐会不会顾及你的性命?”x 电脑端:/ 殿春掀了掀眼皮,忽然笑了一下。 邢昱厌皱眉,被殿春这一个笑容弄得心下不安。他厌恶地踹了殿春一脚,叫殿春踉跄着向前一步,“不管他顾及不顾及你的性命,这一回你别想活着回到姬国。” 殿春站稳了,终于说了一句话,“嗯。”语气淡漠,丝毫不把邢昱厌的话放在心上。 . 殿春被严加看管,在车中晃晃荡荡了几日回到了边城。邢昱厌将她关在了城主府中。里外三层人把手,显然对她颇多忌惮。 殿春却没有反抗,被关入牢房之后便闭目养神,盘腿坐在地上仿佛一蹲石像。没有几天,看守的人就慢慢卸下了防备。 于第五日夜里,殿春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之色。当夜,看守殿春的牢房之外悄无声息倒下了数十个士兵,一个黑色的剪影从屋顶一跃而过,府中有下人起夜时看见那抹身影,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城主府西侧有一件隐秘的院子,殿春就停在了那座院子之中。院子中被摆满了“人”,层层叠得满满当当,在冰冷的月色下显得无比诡异。x :/ 殿春的目光一沉,从包罗万象中拿出了一瓶酒,洋洋洒洒泼下之后,她又点燃了一个火折子。 不用多时,院中火光大作,浓黑的烟雾冲上天空,遮住了半边深蓝色的天空。城主府中喧闹起来,邢昱厌从梦中惊醒。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得铁黑。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就跑向了后院。许多人来救火,但是那方小院火势过大,已经救不及了。 邢昱厌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厉声道,“去牢房中看看。” 属下飞快跑去,一会就回来了。火光之下,他的一张脸一片煞白,他跪倒在地,声音发颤,“人……人已经跑了!” 邢昱厌嘴角神经质地抽起,压着怒气说道,“好你个殿春。” 在这个时候,殿春已经从边城城墙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地,甚至心情很好地吹了一个口哨。 章节目录 第86章 第 86 章 殿春自从送粮之后就消失了许久。栖桐心里虽然担心,但知道殿春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只能按捺不发,每日派人在源城城墙之上等候。终于在一日傍晚,一个士兵一路跑着到了府上,告诉他远远看见一个女子从远处走来,看起来像是殿春。 栖桐松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出城迎接。x :/ 殿春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姜国的偶人都被我的一把火给烧了。” 栖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殿春抱着手臂,看着他,“呆住了?” 栖桐摇摇头,“没。”他的目光仔仔细细将殿春打量了一圈,没有受伤,就是身上的衣服脏了点。他定了定神,问殿春,“这一段时间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殿春看了他几眼,没有回答的意思。她直接从他面前走过,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赵敏惜还没有醒过来吗?” 栖桐默了一瞬,“还没。” 殿春点点头,“凝雪回来了吗?” 栖桐更加沉默,“也没。” 殿春呵了一声,“那你还有空管我?” 在自己的师妹面前,栖桐身上的稳重又一次褪去了。他憋红了脸,过了一会,才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成天沉迷于这等小情小爱?” “哦?”殿春挑眉,“收回失地了?大获全胜了?” 栖桐:“……不和你聊天了。”回了一句话之后,栖桐转身就走。 看着栖桐气鼓鼓的样子,殿春的心情好了不少。但是这一次,她依旧不会久留。其实有一件事情她还没有和任何人说。或许大家都以为她将歧离渊的尸体埋葬在了夷山,但其实不是。 歧离渊没有尸体,他在她的眼前灰飞烟灭,她抓都抓不住他。 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场景,殿春心里疼到喘不过气来。 去了一趟行水之后,殿春心中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歧离渊欣然赴死,是否是因为他猜到了什么?甚至,他或许并没有死,只是以另外一种形态存活了下来。 这样的猜测支撑着殿春,让她心里不至于那么慌。也正因为有了这个猜测,所以她决定再回到那个歧离渊生前呆过的最后一个地方——夷山深水渊。心中的念头无时无刻不再催促着她赶紧出发。 也不知道栖桐会不会怪罪她的再一次不告而别,但是她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殿春再到夷山山口。她发现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迷踪阵不放她进入。 殿春坐在迷宫之中,刻着牌子的字在哗哗作响,极力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她低着头,思索应对之策。强行破阵?若歧离渊真身为行水之下的那只蛟,那迷踪阵中必有神力,她一小小妖类与之相抗只怕是以卵击石,行不通。x 电脑端:/ 那该如何? 忽然,殿春的眼睛一亮,从自己的袖子上扯下了一段布料,绑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迷踪阵口其实和夷山山门直直相对,说明这是一条直路,如果她闭着眼睛心无旁骛地往前直走?她觉得这或许就是迷踪阵的破解之法。在起身之前,她双手合十放在面前祈求保佑,“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就放我过去吧。” 闭上眼睛,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字牌的声音听不见了,甬道中的风声听不见了,一切一切都被黑暗吞噬。殿春定了定神,向前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殿春终于闻到了芳草的清香,光亮透过她眼前单薄的布料照到了她的眼睛上。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将布料摘下。她已经到了山口。 殿春大喜,拔开双腿向夷山上跑去。 深水渊还是老样子。塔中黑糊糊的,一点声音都听不见。殿春四处摸索,甚至大着胆子往水潭之下望去,最后大失所望——她什么都没有看见。一切都和她上次离开的时候一样,空空的高塔,没有歧离渊的影子。 从岸边向深水渊看去,底下一片浓郁的黑,什么都看不见。殿春突然福至心灵,从自己的袖子中拿出了包罗万象。包罗万象上有一个抽绳,绳尾有一颗小珠子在黑暗中散发着莹莹的冷光。光芒虽小,但聊胜于无。 殿春慢慢矮下了身子,手拿着流银置于深水渊之上。就在弯腰的时候,她一下没有稳住,手一抖,流银直直坠下。 殿春被吓了一大跳,急忙去接,但是没有来得及。 包罗万象和流银落在了深水渊之上。但它并没有像殿春想象的那样沉入水底,而是静静躺在了水面之上。下一刻,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小鱼一样的流银摆了一下尾巴,银色的光就渗透了水面,像是墨一般像深水渊晕染了下去。深水渊就像是一个倒置了的星河,冰蓝色的星光在其中缓慢地流淌。殿春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忽然,她的眼眶一红,双眼湿润了起来。就在那璀璨的万千星光之下,有一尾只有小拇指长的小虫在水中欢快游动。 大概是感觉到了动静,小虫调转方向浮了起来。它长得像是泥鳅,但是生着几只细弱得小爪,一双茶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水面上的人。 殿春捂住了自己的嘴,跌坐在了岸边。 忽然一下,她就明白了。舍此身便是新生,歧离渊生生世世最大的愿望原来在那一刻就实现了。他想要自由,想要一个和幼龙再无关系新生。 殿春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接着她看见那只水下的小蛟焦急地兜着圈游,小小的眼睛紧张地看着殿春。殿春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她低语道,“好吧,我等你,你可要快点长大啊师父。” 蛟点点头,似乎懂了。 . 一年后,芍药再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派人围剿栖桐和楚龄抒。因无人赞同,她不惜大开杀戒。人类在妖类的面前总显得孱弱无力,那一日,都城的天变成了血色。一朵巨大的但是残缺的芍药花从顶破了王宫的屋顶,芍药的根系从土地中钻出来,将路上的无辜百姓缠住勒紧杀死。鲜血滋养着妖花,那朵芍药越长越大。 不知道邢昱厌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在此时发动战争。栖桐和楚龄抒无暇分身,每日听着从都城来的消息,心中焦急万分,却无可奈何。 百里之外的殿春有了感应,再次离开夷山,前往了都城。 她到的时候都城已成为一座死城,远远看去是一片土黄色的废墟,再看不见原来的样子。殿春心中无数的快乐或者难过的回忆翻滚,所有的回忆汇聚在一起终于化为了愤怒。她化成一道粉色的流光直直冲向那朵芍药。 经过一年修炼,殿春修为突飞猛进。但芍药以鲜血为食,半身入魔,也不好惹。那一日,都城上方的整片天空被乌云笼罩,电闪雷鸣。一天一夜之后方分胜负。 晨光熹微,残破的王宫宫墙之上只剩下一个身影。那个单薄的身影沐浴着鲜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半截花枝。 花枝颤动,发出癫狂的人声,“不惜毁灭自己一缕妖魂也要杀我,殿春,你以为你这样会有好下场?” 鲜血顺着殿春的手滴滴答答落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至少问心无愧了。” 芍药大笑,“好一个问心无愧!现在杀我又如何,不到百年,你还不是得下来陪我?” 殿春不答,直到芍药的笑声逐渐衰弱。当那半截花枝变得焦黑,殿春的身影一晃,才从墙头跌落。她直直坠落在了地上,这一摔便爬不起来了。 殿春看着逐渐晴朗的天空,意识开始涣散,忽然,一股暖流流过她的全身。 在恍惚之中,她看见了一个金色的身影。它包裹着她,轻轻将自己的力量送入她的体内。但是殿春无论如何努力,都看不清它的脸。只知道它的神态温柔,对待她像是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殿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那个身影。但是和她意料的一样,她什么都找不到。殿春没有办法,只好离开都城,回夷山养伤。走之前,她不忘了给栖桐递过一道传音符。 栖桐得知都城危机解除,心情大好,底下军队也是士气大振。有妖军助力,加上前一段时间研制出了火药,他的军队势如破竹,短短数月便将失地一一收回。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楚家军甚至一气打入了姜国腹地。那一日,邢昱厌站在高楼之上,冷眼看着栖桐。明明毫无获胜希望,但他的神情倨傲,似乎一点不惧。 他高喊,“栖桐呢?死前我就想见见他。” 栖桐走出来,“找我何事?” 邢昱厌看见栖桐,大笑了起来,“你可记得刚入源城之时有人救你一命?” 栖桐猛地抬眼,警惕地看着邢昱厌。 邢昱厌笑声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盯着栖桐。忽然,他从身后拽出了一人,没有等栖桐反应过来就将那人从塔上丢下。那道娇小的身影如同被折了翅膀的鸟雀一样从空中直直坠下。 栖桐的瞳孔紧缩,大喊一声,“凝雪!”终究是没有来得及,凝雪落地,土地被温热的鲜血浸透。 邢昱厌大笑一声,引颈自刎。 栖桐抱紧凝雪,凝雪冲着他绽开了最后一抹笑容。一如初见之时的羞涩腼腆。栖桐仰天长啸,后将邢昱厌尸体大卸八块,但心中空洞终究是再也填不满了。 来年八月,栖桐入主都城。赵敏惜终于醒来,册封为皇后。改朝为天晟。 来年十月,殿春收到传音符。栖桐草草讲述近况,忽然提到了一件事。殿春听后呆立当场。 他说,“在重建王宫之时,工匠竟然发现,姬刈骸骨竟然被草草埋在了一后宫院中。” 那个地方,正是殿春摔下之处。 章节目录 第87章 后记 天晟四十年。殿春已经近三十年没有离开过夷山了。这一天对殿春而言无疑是令人欣喜若狂的一天。 她和往常一样去到了深水渊,不过这一次,从水中冒出来的那个脑袋不再长着须。虽然头顶的小角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是歧离渊已经化成了幼童形态。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墨发,浅茶色的眼睛蒙着一层朦胧水雾,那张稚嫩的小脸一如既往冷着。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殿春蹲下了身子,对着这样形态的歧离渊,“师父”二字实在是难以叫出口来。 歧离渊伸开手臂,“拉我一把。”语调清冷,但是耐不住奶声奶气的音色,意外地有些可爱。x 殿春抓住他的手,用力往上一提,歧离渊就从水中出来了。他身上穿着幻化出的白袍,袖子上嵌着一圈银色的丝线,将简单的一件白衣显得华贵异常。他站定,松开殿春的手,往塔外走去。 殿春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可记得我是谁?” 歧离渊有些无奈,他停了下来,转过头。不过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如果要同殿春讲话,就必须仰着脸,他愣了一下,移开了目光,“殿春,为师没有失忆。”(_ 小人皱着眉,一脸正经。 殿春的嘴角弯了弯,上前两步,直接抓着歧离渊后领将他拎起。 歧离渊神色巨变,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过了一秒,他立马反应了过来,沉声道,“放我下来。” 殿春拒绝,“我不。” 歧离渊,“你这是乘人之危。” 殿春补充道,“机会难得,必须好好把握。” 歧离渊又抗议几句,但是实在改变不了殿春的主意。最后只好木着脸任由殿春将他搬来搬去。一想到身为师父却被徒儿如此对待,他就臊得满脸通红,幸好夷山之中只有殿春和他二人,并没有外人看见。 殿春当日就将这件大事告诉了栖桐。栖桐抽休沐一日急忙赶来。等见了殿春和歧离渊,他第一件事情却是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年过半百,虽然脸上不见多少皱纹,但是鬓角已经斑白了。可是他的师妹和师父,一个是冻龄美人,几十年不变的少女模样,另外一个竟然比以前还有更加年轻了。 上天不公呐! 在内心感叹许久,这位中年帝王大步走上前去,在歧离渊的面前蹲下了身子,苍蝇搓手状,“那啥,我能摸摸你的脑袋吗?” 歧离渊义正言辞,“不行!” 栖桐面露遗憾,看向了自己的师妹。殿春上前一步,双手从歧离渊的腋下穿过。下一秒,歧离渊的双脚腾空而起,殿春笑盈盈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摸吧,千万不要客气。” 栖桐嘿嘿笑了两声,也委实不客气,胡乱在歧离渊的头顶揉了起来。 歧离渊:“…………” 栖桐走后,歧离渊冷着脸,看都不看殿春一眼。殿春扯扯他的袖子,“师父?” 歧离渊不理会。 殿春又扯,“师父你在闹脾气吗?” 歧离渊:“我是会闹脾气的人吗?” 殿春:“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歧离渊败下阵来,指责不了殿春他只好将不满撒在栖桐的身上,“以后不要随便放你师兄进夷山。” 殿春一叠声答应了,“好好好。”说话间,她趁歧离渊不注意又将他抱进了怀里。 歧离渊的手下意识抱住了殿春的脖子,又猛地放下,冷声道,“放我下来。” 殿春摇头,“不好。” 歧离渊小脸紧绷,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栖桐的来访倒是激起了殿春的一下回忆。她的神色忽然变得落寞了起来,她低声喃喃道,“师父,你说,姬刈散龙气来救我,他还能活过来吗?” 歧离渊回答道,“那本来也只是他的一世罢了,他死后入轮回,轮回满十二轮便可恢复真身。损失一点龙气不能把他怎么样。” 殿春想了想,“那他恢复真身之后还会记得我吗?” 歧离渊猛地看向了殿春,眉头微微蹙起。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他浅茶色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怎么,你还希望他来找你不成? 殿春忍笑,“我就想知道他能不能记得那些事情?” 歧离渊最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记得是记得。但是这十二轮的回忆对他而言不过是走马观花般的一段见闻罢了。他有记忆,但是对其中所有人的感情都不在了。” 殿春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故意装出了一副惆怅的样子,“那下一世,他会在哪里呢?” 歧离渊冷冷看着她,“与你无关就是了。” 殿春仰头哈哈大笑。 这个时候歧离渊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他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 * 赵敏惜知道自己是赢家。从小到大也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但是这一次,她赢得不那么舒心。 那个叫做凝雪女人死了,死在了栖桐的怀里,理所当人地在栖桐的心里永远占有了一块地方。如果她还活着,她自然能与她一较高下。栖桐对她的感情也会由猜忌和隔阂慢慢磨耗干净,如果那样,赵敏惜笃定自己会赢。她敢和活人比,却永远都没有办法和死人比。 今天,月亮很圆,但是栖桐不会来她的宫里。因为这是凝雪的忌日。 宫女问她,“娘娘,还要等陛下吗?” 她轻轻笑了一下,“不等了。”以后也不等了。 赵敏惜偶尔觉得,如果死得是她该多好。 这夜,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从马上坠落,但是救她的人不是栖桐。 * 三百多年后,南方的一个小城之中。一户人家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站着一身白衣的俊雅男子和一个粉衣女子。 粉衣女子揶揄道,“你还说自己不关心他,这么眼巴巴来守着作什么?” 白衣男子被拆穿了之后面色不变,只是淡淡说道,“仔细想想,过往种种恩怨,都不是他的过错。我已经毁他一世了,没有必要再怨恨。” 粉衣女子说道,“不怨恨就走啊,你不知道今天还是我师兄的诞辰日啊。” 白衣男子敲她一下,“我当然知道,他们俩倒像是杠上了一般。” 粉衣女子抓着男子的衣袖晃了两下,“那师父,你再给我讲讲远古诸神的故事呗。讲讲凤凰一族和龙族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恩怨怨。” 白衣男子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不讲!” “讲嘛,好师父~” “不讲。” “讲嘛讲嘛~” “你总好奇别人的事情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