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攻他是正宫娘娘》 章节目录 第1章 不想出嫁(一) 北海龙王小世子即将出嫁。新郎官是神界百鸟宫的凤皇。整个仙界为之震动! “是真事吗——这孽龙年少时闯下大祸,龙丹已被西王母剖去炼药,先天真元尽废。如今的道行,还不如修真界刚入门的子弟。整日里游手好闲,也不知还能活几个年头。凤皇怎么看得上?” “人家有一副好皮囊。凤皇又有一副花花心肠,约是想换一换口味,寻个新鲜的玩物罢。” 龙凤呈祥前夕。狂涛摇冰壁,明珠烁珊瑚。北海深处,冰晶宫阙张灯结彩,一夜鱼龙舞。 龙王白沧夫妇强颜欢笑,于正殿大排筵宴,款待前来祝贺的四海龙族和十洲众仙家。 众仙家赞道:“龙王好福气啊!长子白语霜,由鲲化鹏,扶摇而上,历尽四梵天天火神雷,跳出三界证道成神。幼子白语冰,呵呵,总算也有了出息,即将嫁去神界——令人羡慕得很哪!” 当此时,待嫁的世子房内,一白衣一黑衣,两位纨绔龙子,坐在嫁妆间大眼瞪小眼。 白衣龙子生得冰肌玉骨,两道弯弯的小弓眉下,别致的单眼皮儿,将双眸衬得极大。x 瞳仁若寒潭沉月,比银发霜睫的色泽深一些,是两点幽而冷的冰灰色。 眉目疏秀,眼大仁小,他顾盼自豪,时而目光炯炯,时而又有些欠打的神气。 一件雪光璀璨的华丽嫁衣,正将他仪态万方地缚于珊瑚椅上,使他宛如待神明拆享的祭品。 这嫁衣乃是一件法宝,能大能小,拆了九百九十九根捆龙索,由西王母麾下的女仙呕血织成。 能得到西王母如此“厚爱”的龙,除了北海龙王小世子白语冰,整个仙界再无第二条。 白语冰动弹不得,咒天骂地,嗓子已发哑,质问眼看他入火坑的好友玄若定: “——你这个小屁股,太不讲义气了,当时怎么不拦住我?” “我哪拦得住?冰哥你太能了,一到凤麟洲就冲过去,问了凤皇一句话,便当众求了婚。” 三日前,凤麟洲,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白语冰闲来无事,偷得百花仙子仙酿,撺掇西海黑龙小郡王玄若定到此寻芳猎艳。此地盛产凤凰和麒麟,是西王母管辖的洲岛之一,西王母特设环洲弱水阵相护。白语冰却和西王母结了梁子,仗着好友精通御风术,常来调戏凤族,给西王母添堵。 这日乃是他命定的大劫之日,与往日不同,洲内平白无故,长出了一棵灵气清华的参天碧梧。 一红发金眸佳人,倚坐于碧梧枝头。头顶金钩火珠冠,肩饰金羽云纹,身穿五色彩衣羽裳,一手抚桐木琴,一手轻托停落的黄鹂。许多罕见的羽毛绚丽的鸟儿,围绕着此人,伴琴声乖巧合唱。 但凡有些眼力劲儿的仙家,即便不知此乃何方神圣,也识得这幅活生生的百鸟朝凤图。 白语冰不学无术,只觉来了许多回,从未见过如斯奇景。 “你是谁?”他跃上树,与佳人坐在一处问。 “凤凰。”佳人冶态自然,风情极侈,声音比潺湲流泻的琴声还动听,且微然一笑。 这一笑,如云巅日出,姿色艳丽,而不失宏雄气象,华光灿烂,蔚为壮观。 白语冰为之眩晕,醉醺醺地想到:“我的乖乖,好漂亮的雌儿!本世子逛遍仙界十洲,还未见过如此体面又风骚的凤凰。我娶她为妻,应了游龙戏凤的老话,快活一场,死在床上也值了!” 邪念乍起,一瞬空白。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白语冰再回过神时,佳人已化为浅淡的幻象。 羽袂飞扬,幻象半途流盼回眸,神色说不清是羞赧,还是鄙夷,又或是比他还流氓的孟浪。 “夏虫不可语冰,”目光上下把他刮个遍,他只听佳人轻笑应允,“好名字,也不是不可。” 事后,据旁观的玄若定补充,在那空白的一瞬,他昏了头,热烈地向佳人的幻象求了婚。 他想破头也记不起求婚之语。就算是他一时昏了头求的婚,怎么着,也不该他出嫁罢? 那佳人花枝招展,还自称是凤凰,难道不是雌儿? 待得知佳人说的不是凤凰,而是凤皇——羽族之皇,一切悔之晚矣。 聘礼已至北海龙王冰晶宫,他一回家便被嫁衣缚住了。 玄若定安慰道:“要我说,这不能怪冰哥你。凤凰就是如此扑朔迷离。为了吸引雌凰,雄凤打扮得花枝招展。雌凰反而没有雄凤浮夸。再说这凤皇罢,凤皇只是他的谦称。他名唤凤羽嘉,道号是‘羽嘉圣祖’,和我们龙族陨落的龙祖宵行一个辈分。天帝天后也得对他礼让三分。就连天帝的亲娘西王母,随东王公退位来了仙界,也得照料凤麟洲的凤族,以此讨好他。听说,他在神界的百鸟宫待得好好的,是冰哥你骚扰仙界的凤族,他才放了个化身下界巡视……” 白语冰听得郁闷至极,神界、仙界、妖界、魔界、修真界和凡界,一向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在仙界已是虾米,胎投得不好,投在了即将灭绝的最废也最貌美的海白龙族。 天生一颗冰魄龙丹,除了降龙雪,无甚大用途,却是驻颜良药。他才修炼得能操纵冰刃,还不及得意,西王母就寻个由头剖走了他的龙丹。如今只剩一个空壳子,又被神界的鸟祖宗盯上了。 这凤皇乃是一只雄鸟,贵为神界圣祖,有什么道理答应他的求婚? 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替凤族出气,想要教训他。二是男女通吃,惦记他的屁股。 他积极展开自救:“不行,我要见我师父!小屁股,你带我去鱼鲮岛,撑到我大哥回来……” 玄若定劝道:“认命吧,冰哥。令兄只是一头鲲,即便化为鹏飞升神界,也无法与凤皇一战。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往好处看,神界灵气充盈,你屁股遭点罪,哄得凤皇心花怒放,说不定他能助你重筑冰魄龙丹。以冰哥你的天资,修炼几千年,定能飞升为天龙。” “你说的有道理,你我好友一场,我把这个屁股裂几千年、飞升为天龙的机会转让给你。” “——我想了想,我们海龙也是有尊严的,冰哥,我这就带你逃婚去!” 玄若定行至窗边,化作一条黑龙,前爪抓住被嫁衣束缚的白语冰,摇尾游出了冰晶宫阙。 巡逻的夜叉见状,忙不迭地叫道:“大事不好,小世子和西海郡王私奔了!”哪拦得住。 二龙破水乘风,行八百里地,见得一座小小的仙岛。岛上紫气蒸腾,结满状如紫晶的荆棘。 这荆棘名为“化血鲮晶木”,似是洪荒龙汉初劫的古遗木,保留了凶残好斗的习性。 一旦被它划伤,若无灵药救治,即便轮回转世,重筑肉身,伤口也不会消失。 玄若定不敢再靠近,变出人形,捏个御风诀,将白语冰送至岛中,调头自行离去。 白语冰落地险些摔个狗啃泥。化血鲮晶木伸出枝条,轻而敏捷地勾住了他的嫁衣后领。 “道君,”一个女声冷冷地说道,“往我身上撒尿的小滑头又来了。” 说着话,无刺的枝条尖儿,还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笞了一记。 白语冰嗷地叫了一嗓子,诅咒了化血鲮晶木一通,行尸般一蹦一跳,行至一处残破的屋舍前。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坐在屋檐下,摆弄着一口打满补丁的麻袋,正荒腔走板地哼着歌儿。 “三十六天天外天,九霄云外道三千,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志不坚。” 白语冰挣扎上前问道:“师父,你老人家这又是打哪拾破烂归来?” “去去去,”衣衫褴褛的男子把麻袋一捂,“你这小滑头,没事少来添乱!” “师父,我是来孝敬你的,我给你带了件法宝,你看——我身上这嫁衣如何?” “九百九十九根捆龙索织成,值两千九百九十七枚上等灵石……孽徒!你又闯了什么祸?” 白语冰这师父是个散仙,名为陆压道君,以拾破烂和舌灿莲花见长。 譬如,他收白语冰为徒,曾夸海口,说过“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道君更在前”的狂言。 收徒之后,除了以查验被毁龙丹为由撸龙取乐,他就没干过正经事,常唆使白语冰偷鸡摸狗。 这德性,看上去像是凡界的丐帮好汉成仙。 白语冰拜师一百年,想要重筑自己的冰魄龙丹,却只学了些修真人士炼气筑基之法,也毫无怨言。其他神仙削尖脑袋当官挣功绩,唯独他这师父是仙界的一股泥石流,真个与他臭味相投。 身子一歪,他一不做二不休,倒在陆压道君腿边,把凤皇逼婚的事讲了一遍,放声干嚎: “师父,我还是你老人家的卿卿宝贝徒弟吗?你老人家可要给我做主啊!” 陆压道君听得两眼一翻,掐指作卜卦状,嘴里念念有词。 仔细听来,声音哼哼嗡嗡,念的却不是天干地支日星象纬,而是“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末了果断一摇头,一副神棍嘴脸,说道:“世无无因之果,为师帮不了你。” 白语冰也没指望这拾破烂的师父能给他出头:“师父,你是老光棍一条,我是小光棍一条。干什么便宜了那凤皇。是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我俩合籍结为道侣,我就不必嫁去神界了!” 陆压道君浑身一震,破罐子破摔也不是这个摔法,抠着脚趾泥沉吟不语。化血鲮晶木挥着枝条怒道:“放肆!道君什么身份什么修为?说出这等以下犯上的话来,你这小滑头也不怕折了寿!” 不就是个拾破烂的叫花仙吗。 白语冰笑道:“师徒合籍一同修道,不一定要有夫妻之实。师父你行行好!虽说我现下法力低微,但等我重筑龙丹,我一定会保护师父,把整个仙界的破烂,不,宝贝都献给师父!” 陆压道君啼笑皆非,忽叹了口气,伸出抠过脚的手,顺了顺白语冰一头散乱的银毛: “徒儿,所谓神仙妖魔者,无不是夺天地之造化,固自身之真元。古往今来,以神仙之尊而入魔者不计其数。何也?我道无涯,学也无涯。性命双修说来易,却有多少人为保命而迷失心性。” 白语冰眨巴银睫。他早已听陆压道君讲过—— 修道讲究“性命双修”,“性”指心志学问和秉性,“命”指法力运道和寿命。 以法力服众是下乘的,似地痞打架斗殴,揍到对手也没了脑子,叫一声服不服。 真正的大圣大贤之辈,舌灿莲花,说一两句心得体悟,就足以改变众生,造福后世。 然而,这和他合籍的提议有什么相干?只听陆压道君长篇大论: “性命双修,要紧的是性。只要心性达乎道,蚍蜉也可飞升。时下,神仙妖魔修真各界,却误把法力的高低当做道行的深浅来论尊卑。总想与天地齐寿,为此掠夺世间灵气,彼此倾轧吞噬。看似气焰嚣张,实则内心惶惶。唉,诸神魔有命无性。此乃天地沦坏之兆,必将引来无量大劫啊!” 白语冰似懂非懂一点头,不明白陆压道君为何突然杞人忧天,抨击起各界的歪风邪气来。x :/ 陆压道君道:“就说你罢。昔年你的龙丹被毁,今日你被凤皇逼婚。如此种种,皆是你的劫数。究其根源,你心浮气躁,尚欠磨练。欲破此劫数,唯有渡人渡己。徒儿你此番嫁去神界,用心辅佐凤皇,助他化解天地无量大劫,你的劫数也自解。福自己求。为师爱莫能助,你好自为之。” “师父,你怕不是在糊弄我?” 白语冰回过味来,师父这是不想与他合籍,编一套瞎话,忽悠他入凤皇的后宫。 什么天地无量大劫,他一条自身难保的小海白龙能做什么? 难道他把屁股给凤皇玩一玩,还能立下奇功,拯救天下苍生不成? 陆压道君一捋须道:“信也罢不信也罢。远的,天机不可泄露。为师就说近的——昔年你龙丹被毁,命数本已尽。你兄长白语霜救你心切,历天火神雷飞升神界,向青龙孟章神君求助,替你重聚魂魄。如此改命,报应落在他的头上。你不去神界圆此因果,你兄长灰飞烟灭只在旦夕间!”(_ “也就是说,”白语冰俊脸一沉,神色正经几分,“凤皇不玩我的屁股,我大哥就会嗝屁。” “开口屁股,闭口屁股,”陆压道君拧起他的耳朵,“孽徒,你以为凤皇像你这般污秽吗?” “哎呀!师父你轻点,凤皇本就是惦记我的屁股吗!我的龙丹都没了,他还能惦记什么?” 说凤皇惦记他的屁股,白语冰自认已是留了口德,他还有一句“死断袖”没骂呢。 不过,转念,想起性命双修性最要紧的教诲来,他十分宽容且有智慧地从自身找原因道: “哎,也怪我,生得太过招蜂引蝶。天妒英才说的就是徒儿我了。” 话说到此处,他又坐地炮似地干嚎起来:“师父,徒儿不孝!不去神界,凤皇会杀了我全家。去神界,屁股不保,小命恐怕也难保,此一别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不能给你老人家养老送终了!” “……”陆压道君见他真挤出了两滴眼泪,分明是在控诉自己见死不救,略一思索,打开紧捂的麻袋,忍痛割爱地说道:“徒儿你拜师百年,为师还未给过见面礼。你此番嫁去神界,为师赠你吉祥二宝防身。这两件法宝,通天彻地。你要妥善使用,不可胡作非为,知道么?” 章节目录 第2章 不想出嫁(二) 丁铃当啷,白光一闪。 陆压道君自麻袋中祭出一个缀在额前的贝壳华胜,又掏摸一阵,取出一副银掐丝镶珍珠耳饰。 耳饰状如沧浪,造型巧雅,与龙宫鲛女的饰物相仿,带一层纤薄的白面纱。 白语冰心中一阵恶寒,什么通天彻地的吉祥二宝,分明是梳妆之物,和他的嫁衣还甚搭调。 “师父,你是唯恐我的嫁妆不够多,怕我得不到凤皇的宠幸,拾了鲛女遗弃的首饰给我戴?” “孽徒,大道无形,至宝无相,”陆压道君毫不脸红地自卖自夸,“这二宝名为吉坠祥珰,威力无边,岂是拾得来的?它的外形会随你的衣貌而变化。这个叫做障眼法,是为了防他人夺宝。”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白语冰并不吃这一套。他这师父为老不尊,肖想着鲛女,指不定对这二宝干过什么下作事呢。 不过,一个拾破烂的散仙,舍得把成色尚新的破烂取出,足见对他这龙丹已毁的徒儿的宠爱。 他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龙,既然不得不嫁,那就嫁罢,就像当年,剖龙丹也无非挨了一身剐。 “师父,你一个老光棍,拾些鲛女的用物也是不易,哈,自己留着享用……我就是来闹一闹你,怕我走之后,你老人家寂寞。我惹上凤皇,哎,算我自己倒霉!师父你说的没错,我大哥在神界混日子,我若悔婚,凤皇定找他晦气。一龙做事一龙当吗。我连西王母也不怕,怕他怎的?我走了之后,师父你有什么难处,到北海龙宫报我的名号。我好歹是世子,那些虾兵蟹将会照顾你老的。” 陆压道君听出了嫌弃之意,吹胡子瞪眼,执意要送宝。 白语冰赶紧道别,在化血鲮晶木的荆棘条儿簇拥下,一蹦一跳地沿原路返回。 行至此岛的海岸边,他忽挤眉溜眼,和化血鲮晶木打起了商量。 “刺儿,怎么着,我俩也有百八十年交情。本世子要走了,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别家小娘子送夫出征,可都是断发相赠。你我是忘年交,我别无所求,把你的枝条折一段给我,也就行了。” “小滑头,”化血鲮晶木听了,女声一厉道,“打我的主意,你找死么?” “我是在找死——士可杀不可辱,凤皇若要玩我的屁股,我就用你的枝条扎穿自己的心脉。” “……”化血鲮晶木沉默。方才,他若是接了那两件法宝,它决不会给他好脸色。但此时,它有了说话的兴致:“小滑头你的屁股,是金的还是银的?你的先天真元已废,哪来的这等骨气?” “真元修一修会有。骨气这玩意,丢了就没有了。师父不也说,性命双修吗?命因性而贵,命因性而贱,哈哈,”望着飞雪的瀚海,白语冰倏地龇牙一笑,“只要守住我的性,总有我的命!” 修为会有的,道侣会有的,就算龙丹被毁,就算沦为凤皇的嫔妃,白语冰也如此坚信着。 被关在西王母的昆仑宫的那些年,他的眼前总有一抹鲜妍颜色,那是一只常来撒娇的花毛雏鸟。西王母看护的凤凰太多,闹不清是哪一只啦。近年他调戏凤族,无一只回应他。也许是一位长大后足不出户的小公主?哎,也怪他,一时见异思迁,竟把凤皇认作雌凰,惹出这一场闹剧来。 化血鲮晶木微一怔,枝条抖动,狂笑不已。 这孽龙生性浮浪,醉酒戏凤,分明是自荐枕席,亏得还能口吐豪言。它险些都相信了。 左右是闲来无事,它幸灾乐祸地道:“既然如此,我就随你去神界,看看你的命到底如何!” 枝条尖儿一卷,摘来一颗剔透的紫晶种子。化血鲮晶木又道: “小滑头,你到了神界,把你的血滴在种子上。我的化身自会生根发芽,伴你左右。先说好,我可不会保护你,只是要看那凤皇玩你的屁股时,你到底会不会用我扎穿你自己的心脉!” 白语冰大乐。这鱼鲮岛上,最有本事的就是这化血鲮晶木。 作为洪荒时的古遗木,它历经龙汉初劫,比他的叫花仙师父靠谱多了。 他心道:“你这刺儿白活这么大岁数,天真烂漫得很哪,不但对我师父俯首帖耳,还被小爷我忽悠得一愣一愣。你有化血之能,浑身长满毒刺,伴我左右,不必保护我,就能吓退许多神仙。” 白语冰被嫁衣缚住,无法化龙潜游,待种子落入怀中,对海长啸,声若雷动,是为龙吼。 浪花翻涌,几个夜叉匆忙浮出水面,口里直呼“我的祖宗”,把他抬回冰晶宫去。x 电脑端:/ 筵席早已撤了,龙王白沧夫妇正坐在大殿抹泪,心情是复杂万分。 “我苦命的儿啊,”见白语冰归来,王后素娥一把搂他入怀,“你一向桀骜不驯,为娘只盼你就此逃了,也不必去那神界遭罪。还回来干什么?凤皇责怪下来,我和你父王自会应对。” 龙王白沧则道:“天要绝我一族,那便绝了罢!冰儿你记住,我们海龙也是龙。龙有龙德,不论何时,都不能临阵而逃。西海郡王玄若定助你逃出龙宫,你可曾想过,你不回来他会如何?” 白语冰隐隐有几分愧疚,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耐,一轩小弓眉,没好气道: “好啦,我就是出去透口气吗。父王你真有这个什么龙德,当年西王母来捉我时,怎么屁也不敢放一个?母后你也是,婆婆妈妈,大惊小怪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懂么?困了,小爷睡去了!” 龙王白沧夫妇被他当孙子训斥。龙王白沧只道“反了你了”,色厉内荏,并不敢发作。 这龙宫真正做主的,是夫妇俩的长子鲲鹏郡王白语霜,正在神界当差,不知白语冰即将出嫁。 是以白语冰无法无天,把一肚邪火洒在父母身上。回到房中,他自己也后悔。x :/ 可如此在龙宫内横惯了,临别纵有百般滋味在心头,他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翌日清晨,十余只翅大如帆的黑鹰,扑落至北海岸边,带来了一乘五彩花轿。 黑鹰落地,化出人形。为首一位年轻将军,黑发金眸,威风凛凛,英俊非常—— “小将猎烽,奉凤皇之命,率腾胜天护林近卫鹰军,特来护送小世子入百鸟宫!” 龙王白沧上前赔笑寒暄,转头叮嘱被夜叉抬上岸的白语冰: “孽子,入宫之后,听凤皇的话,从此不得胡闹。” 白语冰大翻白眼,他这当儿子的屁股不保,当老子的还要他顺从些,真是岂有此理。 前来相送的海族无不落泪,这小世子在龙宫时调皮捣蛋,可一旦要走又令人牵肠挂肚。 说到底,龙王白沧羸弱,北海海族受外族欺负,每一回出头的都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世子。 “小世子,得罪了。”名为猎烽的将军一笑,要将嫁衣束缚的白语冰打横抱上轿。 “本世子自己会走。”他一副慨然赴死的神气,跳上花轿,帘子一遮,便看不见外面的情形。 龙王白沧夫妇小心翼翼,还想托猎烽捎些衣食用具,猎烽却道百鸟宫内一切应有尽有。 这仙界的物事,经不住仙界和神界之间的天火神雷,带了也会碎成渣滓。 到最后,竟是连龙宫置办的嫁妆和灵石也未带,十余只黑鹰旋风般卷走了花轿。 “唉。”龙王白沧无可奈何,老泪纵横,转身率众回龙宫。 就在这时,又有三只大鸟扑落。为首一只黑鹰翅大如帆,其后一对比翼鸟雌雄合飞。 黑鹰化作年轻男子,黑发金眸,劲装打扮,拉下遮面黑巾,露出英俊脸庞,奉上碧梧符节: “龙王留步!小将猎烽,奉凤皇之命,携百鸟宫妪伏院比翼元君,前来迎白语冰娘娘入宫!” 龙王白沧及众海族愕然,前脚才走了一个猎烽将军,怎么又来了一个猎烽将军? “不好!”听得白语冰已被一帮黑鹰劫走,劲装打扮的猎烽将军面色一变,旋即化鹰追去。 比翼元君则对龙王白沧摇头:“龙王你好糊涂啊,我们来接娘娘,必然会出示符节嘛!” 龙王白沧见识短浅,见这洪荒神禽化作人形乃是半男半女之貌,一时目瞪口呆。 “敢问上神,方才这位若是猎烽将军,那、那带走小儿的又是何方神圣?” 比翼元君悻悻地道:“天敌啊,能打开仙界的界门的洪荒大妖,还能有几个嘛。” 白语冰坐在花轿中,听得帘外巨翅扑棱,电闪雷鸣,不知过了多久,识神倏地一眩。 神仙妖魔人鬼六界不互通,三十六天也各有各的结界。穿过界门时,便会有眩晕之感。 一股骚辣腥气蹿入轿内,他弯眉一蹙,打个喷嚏,心中想到:“神界怎么这么臭?听说鸟是直肠子,百鸟宫莫非满地都是鸟屎?不至于罢,这些神禽少说也有几千年道行,还管不住鸟屁股?” “何方妖孽,竟敢劫我家娘娘?”一声鹰唳破空而来,打断他的思绪,一年轻男子喝道。 白语冰毫无自知之明,思忖着是哪家娘娘被劫了,只听轿侧一男声邪笑道: “呵呵,我道是谁,原来是猎烽将军,你只身就敢追来妖界?睁大你的眼,你看我是谁?!” “是你,”年轻男子倒吸一口气,恨恨地叫道,“蛊雕!” 名为蛊雕的男子,声音忽地变得浑厚:“我家乌帝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妖,听说凤皇要娶亲,还要破例娶一条小海龙,哪能不凑这个热闹呢——这位新娘,莫不是龙祖宵行转生?哈哈,宵行啊宵行。枉你真心待凤皇,龙筋却被凤皇扒去做了琴,嫁给凤皇真是白瞎了,不如嫁给我家乌帝罢。” “休要妖言惑众!龙祖陨落与凤皇有什么干系?你放了我家娘娘,你我手下见真章!” “我可没说假话。宵行,或者该称你为小世子。你可知晓,凤皇和他的后宫佳丽以龙为食?” 白语冰本是在听热闹,冷不防被点名,后知后觉地一惊,登时起了鸡皮疙瘩。 妈哎,怎么听着,自己竟是被劫的“娘娘”,还被劫匪误认成了已陨落的龙祖宵行? 脑门顶开轿帘一看,乖乖隆地咚,轿侧一个怪物巨大无比! 这怪物怎般模样?头顶长角,雕脸豹身,两翼四爪,不知是禽是兽,生得十分威猛。 怪物血红的圆眼,正瞪着他看。白语冰被看得透心凉,干巴巴地搭讪道:“凤皇吃龙吗?” 对面那黑发金眸的男子急道:“娘娘休听他胡说!我家凤皇是两仪太阳之气所成,生性高洁,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止!便是梳洗自己的羽毛,也只取昆仑山下最纯净的弱水!” 白语冰听娘娘二字极不爽,对两方均无好感,心神微乱,脱口而出:“洁癖是病啊,得治!” 章节目录 第3章 不想出嫁(三) “天雷隐隐,神雷轰轰,神威一发,斩灭邪精!天帝敕下,急急如律令!” 作为神界腾胜天的武将,猎烽不善言辞,辩不过居心叵测的蛊雕和胡说八道的白语冰,眸中恼意微露,沉声念罢,身周忽起狂风。双掌电光闪烁,一时天地变色,飞沙走石,祭出两柄短兵。 这短兵钩头剑身,外侧有护手镰刃,名为双戟护手钩,有神雷加持,十分厉害。 白语冰见这将军是一副祖宗十八代被骂了的神气,心中暗叫不妙,连忙挣身上的嫁衣。 嫁衣由九百九十九根捆龙索织成,哪是他挣得开的。他踉跄扑出花轿,花轿立即被轿侧名为蛊雕的怪物的巨翼扇起的风拍个粉碎。蛊雕摇动豹身,翼羽一膨,闹嗡嗡,抖出一大团红头飞虱。 这神和妖打架,场面就是大。白语冰无瑕细看,就地打滚,滚出七八丈远。 蛊雕麾下十余小妖来捉他,倏地羽毛齐散,个个似被吸走真元气血,脆作干瘪碎裂的鸟尸。 他这才扭头端量了一眼,猎烽和蛊雕身周各有一个圆。 一圆稠厚血红,沸腾吞没处,生灵皆伏倒干裂。另一圆则如旋风环绕,中心神雷电闪。一妖一神斗在一处,时而人形械斗,时而鸟身作雕鹰斗。二圆忽大忽小,到底是血红的圆大了许多。 白语冰闹不清这圆是什么玩意,勉强挣扎起身,兔子般一蹦一跳,兀自寻路逃。 仿佛心有灵犀,猎烽咬牙道了一声:“——娘娘,别管我,你快走!” 白语冰为之绝倒,立定道:“我本来是要走的,你这么一嚷,我还走得了吗?” “往这边走!”猎烽于百忙之中,以钩尖挑下碧梧符节,往白语冰身旁一掷。 这符节圆薄似翠玉,将落地时忽地变化,叶开如花,形似人掌鸟爪,散出清雅祥和的灵气。 原来是一片碧梧叶。灵气爆开,华光灿烂,妖界骚辣的腥气刹那消退。x :/ 一扇状若碧梧叶的界门,登时在白语冰的面前打开。 白语冰举步要跃入界门内,却又一迟疑,回首看了猎烽一记。 这瞬息间,猎烽已落于下风,圆内的旋风雷电越来越弱,眼看就要被蛊雕那血红的圆吞噬。 猎烽不救他,他走也就走了。此时猎烽舍命相救,他若是走了,想必凤皇也不会放过他。 他脚下一滑,摔在界门边,叫道:“妈妈的,哪来这么一块石头,绊得小爷走不了啦!” 说话间,猎烽已被蛊雕打飞出去,轰地一声响,撞垮了半边山壁,巨石掩埋,不知是死是活。 蛊雕化作人形,一个极雄健的男子,头顶怪角,黑发披散。眼中没有眼白,一片血红。 他手提一根同样血红的长|枪,枪身蠕动不止,乃是由红头飞虱汇聚而成。 怕白语冰钻入界门内,他也不管猎烽如何,只一晃身,奔过来提起白语冰。 界门刹那消失。碧梧叶光华一闪,化作碧梧符节,落在地上。 原本寸草不生的地面,随之生出小团草木花朵。也不知是何故,蛊雕并不去碰碧梧符节。 “小世子,”蛊雕对白语冰笑道,“你不必担忧,我家乌帝不过是要问你几句话。不论你是不是龙祖宵行转生,待我收拾了猎烽,你随我去见乌帝,我保你平安无事,替你重筑龙丹。” 白语冰道:“嗯,说的是。你要杀我早杀了,何必带我来妖界。你怎么确定我是龙祖转生?” 蛊雕裂开嘴角:“瞎猜的,龙祖是两仪太阴之气所成,能与一切生灵孕育子嗣,确是良配。” “也就是说,”白语冰充分展示自己的不学无术,震惊地拖延时间道,“龙祖是女儿身?” “不,”蛊雕似有一丝丝兴奋,“龙祖是万兽之祖,没有性别。彼时的奇禽异兽,无不是混沌初开的元气互相感染所成,没有性别,皆是独一无二的造物。譬如,神界的四方神君,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亦是如此。凤皇本也没有性别,后来,一亿年一涅槃,许是有了娶龙祖为妻的心魔,渐渐修得男身。而我家乌帝,真元是两仪太阳之气中的黑焰,也就是凤皇的心魔所成,也修得男身。” “……”白语冰的脑子里,千万个念头闪过,最终归为一个念头。 “如此说来,凤皇真是丧心病狂,心魔都已修炼成妖帝了。我现下悔婚还来得及么?” 蛊雕笑道:“当然,只要小世子你投靠我家乌帝,稍后我将令尊令堂也接来妖界享福。” 白语冰也笑道:“好说好说。这么样,你我打一场。只要你胜了我,没二话,我跟你走!” 蛊雕既惊讶又好奇,舔了舔唇角,露出些看虫子挣扎的神气:“到底是惹怒西王母的龙,好胆量。但是,小世子,以你如今的修为,你在我手下,走不了一招。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你吃掉。” “哈哈,”白语冰仰天大笑,现学现卖地道,“修为?何为修为?你的法力比我强,修为就比我高吗?只要心性达乎道,蚍蜉也可飞升,此乃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宵行?一战便知!” “既然如此,呵呵,小世子,那你就放马过来罢。” 妖亦有妖的道。事关证道,不应战便是背道,以后突破境界便会遇见障碍。 蛊雕放下白语冰,持枪立定,神色陡然肃穆几分。 白语冰忽道:“我被嫁衣捆住了,你先给我解开。你解的时候,一定要很小心,千万不要把我划伤。我是不能见血的。一见血,我就会化作龙祖宵行。那对你来说,可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蛊雕哈哈一笑:“若能见宵行的真身,打探出那几件法宝的下落,我死了又何妨。” 捆龙索织成的嫁衣,只能捆住龙族,于蛊雕这般的大妖并无效力。 血红的长|枪一旋,仅是枪尖劲风,就已遥遥划开嫁衣的衣襟。 蛊雕故意用了几分力,一线细长的鲜血,自白语冰的胸膛处飞溅而出。x www.x33xs.com m.x33xs.com(_ 白语冰倏地惊慌,没口子乱叫:“你还真敢划我,我母后都没打过我的!好痛啊!我死了!” 衣襟破碎垮下,他的胸膛上,除了新添的一道血口子之外,纵横交错,还布满狰狞的鞭痕。 鞭痕处的肌肤薄得几乎透明,鞭痕内的皮肉全未愈合,隐隐有血液流动。 蛊雕微微变色道:“这是……西王母的打龙鞭?” 此鞭乃是西王母用来逼供的一件法宝。受刑的龙族若不招供,鞭痕就会一直留在此龙身上。 不但时时刻刻受鞭打之苦,每隔七日还会剧烈发作一回,届时血如泉涌,是死是活全看天。 距白语冰被西王母毁去龙丹,已过了近两百年。受了两百年的苦,此龙竟未因憎恨堕为妖魔。 蛊雕忽然发觉,尽管猜测白语冰是龙祖宵行转生,自己还是小看了这条小海白龙。 就在这时,破碎的嫁衣襟内,紫光大显。白语冰不复叫嚷,怀中一掏,摆出个持兵器的架势。 “妖孽!敢划伤本世子,你这浑身鸟虱子的臭东西,受死罢!” “……”话是说得掷地有声,蛊雕往白语冰手中看去,他手中持的是一株豆芽菜似的小苗儿。 小苗儿舒展开两瓣沾血的紫晶叶,发出小姑娘尖细的声音:“这是何地,怎么这么臭?” 白语冰本以为化血鲮晶木的种子会立即长成荆棘,万没想到是这个局面,一时大为尴尬。 “刺儿,大敌当前,这个妖怪方才骂师父是偷鲛女首饰的下流老头,你快替我解决了他!” 小苗儿冷淡地道:“我与你结血契,是要看凤皇玩你的屁股,以及扎穿你的心脉。” 白语冰道:“没错,你不解决了这妖怪,你就没好戏看了。” “我帮不了你。道君本打算赐你吉祥二宝。若有那两件法宝在手,你还怕区区一只蛊雕?” 蛊雕心情有些复杂,面对一条小废龙以及一株小苗儿,不知该笑还是该怒,按捺着问道: “小世子,还打不打了?不打,就随我回漆吴山见乌帝罢。” “打啊,谁说不打!”白语冰一咬牙,催动尚在炼气期的丹田,掌中隐隐浮出几粒冰霰。 小苗儿转动紫晶叶,淡淡地道:“小滑头,地上这个是碧梧符节吗?碧梧的修为虽不及我,但这符节有凤皇的禁咒加持。我看看啊,这个禁咒是,妖魔一旦触碰符节,就会受太阳真火焚烧。” “你说的不错。可惜,这个禁咒只能施展一次。”蛊雕已失去耐心,抖动长|枪。一只红头飞虱扑向碧梧符节,旋即被烈焰吞噬。随后碧梧符节也化作黑沫,渗入了生着小团草木花朵的泥地里。 真是没一个靠得住。白语冰瞄一眼不远处山壁下的巨石,名为猎烽的将军还未缓过劲来。 他一手冰霰一手小苗儿,且把小苗儿揣入血襟内,手一扬,冰霰直往蛊雕血红的眼中洒去。 蛊雕避也不避,冰霰在眼前化作一片清凉之意,就见他拔身挥掌袭来。 这身手,若是在凡界,也算得一流好手,与蛊雕这等的洪荒大妖相较,却显得十分可笑。 蛊雕不动真气地运转长|枪,也不让枪尖的飞虱触碰白语冰,劲风又在他身上划出好几道口子。 鲜血一拨儿又一拨儿浇在化血鲮晶木的幼苗上,幼苗渐长成尺长的荆棘,色如紫晶遍布鳞纹。 白语冰见状大喜,也不管化血鲮晶木乐不乐意,持它在手,当做剑和短鞭使用。 蛊雕几番试探,见白语冰并非深藏不露,伸手就要将他拿住,冷不防被荆棘划了一下,一股极微妙的阴寒之气入体,创口血流不止,竟欣喜若狂地道:“原来如此,乌帝,我明白了!!” 白语冰听了半截话,也不知蛊雕明白了什么,识神忽地一眩。 他手中的化血鲮晶木骤然开枝散叶,方圆百里地,一刹,化为荆棘织成的鸟笼。 他再看蛊雕时,原地没了人影,却有一只雕脸豹身的巨大怪物,被万枪般的刺丛扎在半空中。 “……刺儿。”化血鲮晶木忽然变得如此神勇,白语冰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慨。 只见那怪物自刺伤处化为一滩污血,噼里啪啦,暴雨般浇落下来,连雕毛也不剩一根。 “你干了什么?”他还以为此木的化血就是令对手血流不止,可没想到化血还有这个化法。 “诛妖,灭口。”化血鲮晶木冷冷地道,理直气壮,凶残好斗的本性暴露无遗。 “嗯?灭什么口?为何灭口?方才这妖孽明白了什么?刺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问这么多,小滑头,你也想被我灭口吗?有这个闲暇,你不如看看你的手。” 白语冰后知后觉,这才看自己的手——这方圆百里地的荆棘,根部竟全系于自己的脉门。 化血鲮晶木是在吸食他的气血生长!他双眸圆睁,一个“你”字含在口中,倒头昏厥过去。 而在他身后,碧梧符节毁坏处,一棵碧梧破土而出,转瞬已长成参天大树。 章节目录 第4章 洞房花烛(一) 神界,绛霄宫,天枢院。 院外天摄军的神兵神将严守。 院内会府二十七司、左八司都局及右六司都局大小文官,手捧各式卷宗如蚂蚁忙碌奔走。 ——由勾陈神主牵头,每三百六十五年举办一次、一次长达十年的“四御会”正在进行中。 神界的计时方法有别于其他各界,神界一日各界一年。这大会的耗时,却是按各界的通用之法计量的,便于掌管天下事。其实,对永生的众神而言,十年和十日也没什么差别,并不算漫长。 因众神永生,神界冗官严重。官多是非多。三清天尊忙于修行,无为而治,担子撂给了天帝。 天帝也不能事事躬亲,又把担子撂给了麾下的四御。因此,四御才是神界的真正掌权者。 分别为,“御天”勾陈神主,“御斗”紫微星主,“御四时”神霄雷主,“御地”地母元君。 四御相当于人界朝廷的内阁大员。四御会的本质,也就是文武众神的朝会了。 众神按太极八卦图落座,四御坐于两仪分界处,一位红发佳人则坐于两仪四象的太阳首席。x :/ 他睁着金眸,盯住眼前桐木桌上的卷宗,两弯密睫是一眨不眨,瞧不出在思索什么。 他对面的太阴席位,已空了四十一亿年。 而他身后的四象席位,坐着青龙孟章神君、白虎监兵神君、朱雀陵光神君,及玄武执明神君。 “圣前,”朱雀陵光神君与这位佳人离得最近,轻拍了他的后背一记,“御陛下问你话。”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问我什么?”语调微挑,佳人徐徐看向勾陈神主,毫不掩饰自己的走神。 勾陈神主客气道:“凤皇,两百年前,仙界、凡界、魔界、妖界和鬼界忽有一处互通……” 话说一半,被佳人无礼地打断:“这个问题,御陛下不该问我。那时,我还未破壳出生。” 勾陈神主面露尴尬之色。这位红发金眸佳人,神职是凤皇,道号为羽嘉圣祖,本名凤羽嘉,与他们不同,已有四十五亿年的修为,奈何一亿年一涅槃,涅槃之后如新生,将前尘往事忘个精光。 “话不能这么说吗,凤皇,你的九霄圣琴,可以随意打开三十六天乃至各界的界门。这种诸界合一的异象,想必凤皇你心里是有数的——只有混沌之气、玄元之体才有扰乱各界的奇效。” 凤羽嘉手抚额角,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气:“如此么。我的九霄琴是用来修复《山河社稷图》的。此番涅槃,按神界的日子来算,我才破壳两百日,已修复了三山二河,尚无瑕探听旁事。” “凤皇,此事干系甚大啊,”勾陈神主语重心长地道,“如今众神皆在猜测——要么是龙祖宵行转生,要么是魔祖冥渊转生。若是前者,自是大喜。若是后者,唉,必将引来新一轮无量大劫。 “我听闻,凤皇你来此之前,曾放化身去往仙界,与北海龙王小世子白语冰订下婚约。 “那小世子,便是两百年前,见证诸界合一异象的小海龙罢?彼时,西王母派遣仙兵仙将,送一帮被妖魔气污染的凡人入轮回。他误以为西王母滥杀无辜,横插一手,放走了凡界的一个孩童。 “被他放走的孩童,可能就是龙祖宵行或魔祖冥渊的转生。西王母审问近百年,他始终不肯交代孩童的下落。凤皇你与他成婚,做的是什么打算?与我等通通气,也好让我等心中有个底。” 凤羽嘉眸中闪过一丝讶色,微笑道:“如此么?我只是听闻有一条小龙骚扰仙界凤族,便下界看了一看。这小龙周身血劫萦绕,又是即将灭绝的海白龙族。据我百鸟宫的条例,他恰是无量大劫时,可以破例入《山河社稷图》避劫的龙种。而据神界的条例,他未修得神体,我要带他来神界,唯有与他成婚。至于他和西王母的恩怨,我一概不知。西王母有异议么?不妨请天帝来说??” “谁敢有异议,”坐在勾陈神主身畔的紫薇星主,笑着打圆场道,“兄长你少说两句罢。凤皇这个火爆脾气,谁人不知,一说到他后宫的事,他可就没好话了。白语冰不是坏孩子,凤皇娶就娶了,届时我也想讨杯喜酒。至于昔年逃走的人界孩童,不论是魔祖还是龙祖转生,眼见诸界合一,又沾染妖魔气,还与白语冰这仙界海龙接触,奇遇如此多,必将走上修真之路,我等彻查便是。” 一旁的神霄雷主也忙岔话题:“是啊是啊!说到修真界,本王就头疼。修真界七大宗,已三百年无人飞升。时下修真界有一种邪说,说神仙二界早已毁了。如今须得挤出一个成仙的名额。我把这名额给谁?灵宝宗,奉的是灵宝天尊。感应宗,奉的是道德天尊。苦啊!谁背后没个撑腰的?” 地母元君则道:“修真界飞升一个,仙界就得陨落一个,才不至于令天地灵气亏损。这个陨落的仙家,你们议出来了么?还有,龙祖宵行若是转生回神界,你们可曾想过,四十一亿年前,宵行以真元填补灵气亏损的天地,才养出如今许多神仙。宵行若是又修炼起来,多少神仙须得陨落?” 青龙孟章神君听了道:“龙祖若转生回神界,必是因无量大劫将至,来为天下生灵化解此劫。小神愿陨落,小神麾下的五位天龙帝也愿陨落,各散尽自身真元,以供龙祖汲取天地灵气。” “不行,”白虎监兵神君脸色一变,不愿看这位好友自散真元,怒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龙汉初劫时,龙祖宵行陨落,是他自愿以此救世。我敬他,称他一声往圣!如今他若转生,擅自汲取天地灵气或他人真元,再想回神界,可就不是往圣了,我看,与魔族冥渊也没什么差别!” 此话一出,众神乱作一锅粥,七嘴八舌议起龙祖转生当由谁供养的事来,各自惶惶纠结。 凤羽嘉几乎是翻着白眼在听。就算是龙祖宵行转生了,也轮不着一帮后辈自散真元供养。 这四御会,除了促使平常沉迷于打坐修炼的众神见见面,其实没多大意义,徒增烦恼罢了。 幸而有与生俱来的凤仪加持,他这白眼倒也显得高深莫测,令众神颇觉赏心悦目。 倏地,他自身真元微微牵动,骤觉一股太阳真火在妖界散开,轻“嗯”了一声,便不动了。 “圣前?”朱雀陵光神君想与他说话,手拍过去,冷不防拍了个空,坐在原处的乃是幻象。 这位德高望重的鸟祖宗,竟堂而皇之地放了个化身,自己溜出了神界最要紧的四御会。 此时的仙界,比翼元君正化出真身,飞往神界报信,前方华光忽盛,就见凤羽嘉现于眼前。 比翼元君忙道:“圣前,可是猎烽的碧梧符节碎了么?方才,不知是哪个大妖……” 凤羽嘉也不听他说完,道了声“跟我来”,羽袂下祭出桐木琴,琴声微动,周遭已变了样。 穷山恶水,怪石嶙峋,妖气弥漫。比翼元君乃是百鸟宫文官,忍不住以翅掩面,喋喋不休道: “圣前,猎烽嫩得很哪!若是垂云将军或逐天将军随我来接娘娘,哪会容这些妖逃回妖界?我们不能因猎烽是神霄雷主的爱宠,神霄雷主又是元始天尊之子,就给他开这个后门罢?我看他根本无法担任护林近卫鹰军将领一职嘛。这也不是他第一回战败了。唉,不知白语冰娘娘是死是活。”(_ 凤羽嘉坐在由符节黑沫化出的碧梧枝头,见得树下土地污血斑斑,洁癖发作,不想下地查看。 他放出识神,探得方圆百里无妖,目光落在倒在不远处的白语冰身上,对比翼元君道: “并无大碍。你下去,把那条小龙,还有埋在山石下的猎烽将军带上来。” “是!圣前!”比翼元君抱怨归抱怨,也颇想表现一番,飞下树一分为二,化作一男一女。 女子抱起血污的白语冰,男子抱起满面尘土的猎烽,复又掠上枝头,向凤羽嘉交差。 “离我远一些,”凤羽嘉蹙眉,微一瑟缩,无比端庄地道,“对,再远一些。嗯,好了。” “……”比翼元君立在枝梢,不由得腹诽,自家主子真是本性难改,这么嫌,为何亲自来妖界。 凤羽嘉也不管比翼元君如何作想,又自羽袂下祭出一幅看似寻常的画卷。 他将画卷抛至半空中,画卷陡然铺开,五色华光四射,笼罩整座妖山。他口中说道:“金乌,你劫我嫔妃,我收你一山。如若再犯,便不止这鹿吴山。我收了你的妖界,勿谓言之不预!” 这声音并不大,比琴声还轻缓悦耳,却落入了妖界每个生灵的耳内,令众妖为之战栗。 比翼元君也打了个哆嗦,待画卷收合,再往碧梧树下看时,树下景象与各界之间的虚空无二。 电闪雷鸣,暴风肆虐,石火乱飞。如无底深渊,无一物可驻足,一片混沌。 章节目录 第5章 洞房花烛(二) 白语冰昏厥过去,好半晌,想不起发生了何事。一晃神,身轻如云烟,立在一棵宝树下。 这宝树生得奇特,五光十色,万花绽放,果叶盈枝,兼有藤蔓尖刺,正将一条巨龙缠紧钉牢。 他看不清这巨龙是怎般模样,周遭一片漆黑,宝树的光芒也无法照亮它的全貌。 仿佛察觉了白语冰的到来,巨龙倏地睁开眼,眼似两点萤火,一刹由树顶俯冲迫近。 萤火化作两盏大灯笼,青焰冷光直往眼眶外奔腾。仅是眼中流泻的光华,就如两道江河,将白语冰环在当中。与这条巨龙相较,白语冰渺小得恰似一条蚯蚓,承受不来这等的同族威压。 但好歹彼此皆是龙,指不定几万年前是一家,他强定恍惚的心神问:“你是谁,我在何处?” 巨龙道:“我是你祖宗——麻烦已经替你解决了,干什么跟来心牢,妈妈的,快出去!” 白语冰被骂得一懵,不由得也骂道:“妈妈的,什么辛劳苦劳,我还是你祖宗呢!” 他边骂边转身寻路出去,却一头撞壁,险些撞散元神。周遭竟是无形的壁垒,根本无路可走。x 巨龙嗤之以鼻,盘回树上,尖刺扎破龙躯处,似有几片龙鳞哐啷落地:“小屁龙。” 白语冰见他可怜,也就不与他计较:“老泥鳅,你掉鳞掉得厉害啊?你不是要我出去吗,快想个法子把我弄出去。待我出去之后,只要你叫我一百声爷爷,我一定设法把你也救出去。”x 电脑端:/ 巨龙“啧”了一声,冷不丁地说道:“凤羽嘉在玩你的屁股。” 白语冰听得惊出冷汗,云烟般轻盈的元神,随之一紧复一提,有一种似睡将醒之感。 却又忽如跌落悬崖,他定睛看时,自己已飘至一片云遮雾绕的海上。(_ 一条金鳞红鬃龙正在戏水。它腰下鳞片皆逆,口吐香气,发出女子笑声。 许多楼阁幻象,随它吐气现于空中。见了白语冰,它便笑道:“小世子,你又做梦啦!” 仙界青赤黑白四大海龙族,从未有逆鳞的金龙。白语冰问道:“我在做梦?那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啦?我是专司龙梦的神,号蜃女元君,常引天海地各龙族的后生的元神来此幻境游玩,以免一些侵吞元神的心魔趁龙族入眠作怪。不过,你苏醒之后,就会把这一节忘个精光。” 金鳞海龙让他坐在身上,带他游过祥光瑞气笼罩的山川,不时摆尾,把水和花叶泼在他身上。 白语冰与蜃女元君嬉戏一阵,忽想起自己的屁股不保:“我必须醒了,下次再陪你玩。” 蜃女元君依依不舍,将他送至岸边。只见一棵松树下,一老道正对棋而坐,捻须思索: “这棋局不知是怎个解法,啊,这位小友你来得正好,陪贫道下完这盘棋,如何?” 白语冰微一晃神,已坐在石桌前,看那白子黑子乱糟糟,是百般看不分明。 偏偏这老道十分调皮,棋瘾发作,一定要他破了局才放他走。 白语冰绝望地把白子一扔,跳起来道:“不下啦,再下,小爷的屁股都裂开花了!” 一人忽道:“我这爱妃身体虚弱,在神界睡得过久,元神必散。此一局,我来替他破罢。” 白语冰循声望去,一红发金眸佳人翩然落座,掖住五色羽袂,拾起白子。 老道看那白子落处,喜得连声赞道:“妙啊,妙啊。”又哈哈大笑道:“凤皇,你不在天枢院开那四御会,却来陪贫道下棋。天帝听闻此事,只怕要怪罪贫道。贫道的棋友来了,不奉陪了!” 白语冰本看这红发金眸佳人眼熟,却想不起是何人,听得“凤皇”一词,方才醍醐灌顶。 他转身要逃,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迎面而来,险些扑入他的眼内。 “啊——!!”他大叫一声,猛地睁眼坐起,前胸后背摸了一通,伤处皆已愈合。 又十万火急掀开绒被,往自己的双腿之间看了一看。那一物尚在。才要松一口气,他忽又惊觉自己浑身赤呈,要紧的乃是屁股,连忙向里壁一侧身,如同着火了一般,往屁股后方摸去。 “……”此地乃是神界四梵天的腾胜天,百鸟宫内凤皇的寝宫,名为碧梧宫。 一张碧梧枝叶编织而成的床榻,巧雅状如鸟巢,铺着换羽时褪下的凤绒织成的绒被。 凤羽嘉睡在外侧,白语冰则在里侧闹腾。凤羽嘉将白语冰从幻境中带出,元神归位,睁开双眸,就见一个光溜溜的屁股对自己撅起。不知这是海白龙族独特的习俗,还是这小龙热情洋溢。 凤羽嘉端量着这个屁股,沉静地想到,这一族濒临灭绝,可能应从自身找原因。 果不其然,白语冰摸罢屁股,松懈几分,转过身,见了支头侧卧的他,又“啊”地大叫一声。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凤羽嘉微微一笑,暗觉睁眼就能瞧见夫君,这小龙必然是惊喜的。 白语冰只骇得说不出话来。他与蛊雕周旋一场,又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睁眼还见到了凤皇本尊。这与之前在仙界见到的化身不同,尽管凤羽嘉收敛威压,龙丹已毁的他还是觉得难以喘息。 他一言不发,如临大敌,一个似战非战半跪半坐的架势,不觉把绒被掩至了精壮的胸膛处。 凤羽嘉有些不解,这小龙的反应好似是惊吓?不过么,百鸟宫佳丽如云,引他注意的伎俩,他也见得多了。欲擒故纵,欲拒还迎,诸如此类。他从床侧的小几上,拈了一颗碧青的小果儿吃。 “有什么好掩的?”他一笑如云舒日朗,声也若柔风和煦,配合地调戏道,“我也有啊。” 金钩冠火珠摇曳,凤羽嘉说罢,揭开华服衣襟,胸肌光洁,色若照水芙蓉,细腻似两块美玉。 白语冰目瞪口呆,就看这堂堂凤皇鸟气十足地耍流氓,一时如梦似幻,竟忘了自戳双目。 凤羽嘉只道这小龙修为尚浅动了情,见他已被宫中内侍洗净,大方地伸出手,顺了顺他头顶的银毛,柔声哄道:“你重伤初愈,好生调养,与我孕育子嗣的事,留待洞房花烛夜在做罢。嗯?” 白语冰哆嗦了一记,血直冲脑顶,却被威压慑住,勉强挤出四个字:“……我是雄龙。” “你不必担忧。男修女身、女修男身之密法,虽不易,古而有之。也不必你修,我向洞神真卿讨一张符便可。”凤羽嘉含笑说到此处,忽在白语冰蓬松的银毛里,摸得一小株紫晶豆芽。 这豆芽的根须,紧缠着白语冰的发根不放,像是结了某种复杂的契约,他竟无法徒手摘下。 白语冰如遭雷殛,一时忍无可忍,清啸一声化出真身,一条银鳞雪鬃海龙,摇首摆尾,自凤羽嘉臂下蹿出,就往外冲。可说来也奇,他的真身本该比床榻大许多,此时床榻却恰能容得下他。 未及细思,尾巴已被一只大手捉住,他再扭头看时,才发觉,不是床榻大了,而是他变小了。 凤羽嘉两手轻握住他前爪下的鳞躯,抱他入怀,任他抓挠扭挣,语调是三分宠溺七分怜惜: “怎么忽然现出真身,可是要顺毛?犄角这般小,与天龙是不同,真是一条爱撒娇的小龙。” 白语冰心道:“蛊雕说的不错,这鸟祖宗怕是对龙祖宵行念念不忘,心智已然失常。” 凤羽嘉却盯着他鬃毛里的紫晶豆芽,兀自思索此乃何物,心思渐转到妖界收得的那座山上。 “启禀圣前,猎烽将军醒了,想向你当面请罪。”一只蓝颈鸽子倏地飞入房内,口吐人言。 “知道了。”凤羽嘉这才起身,对白语冰说了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温存言语,翩然离去。 白语冰如获大赦,且在床榻上伏了片时,确信凤羽嘉已走远,摘了木施上挂着的亵衣。 他边穿衣边道:“小爷再留在此处,任他弄来什么男修女身符,非得疯了不可!” 也不管周遭是怎般情形,他打开门便往外冲,冷不防一脚踏空,这门外竟是皑皑白云。 “娘娘!”几只鸽子也不知从何处飞出,见状大惊,一齐扑下来救他。 白语冰本是一条海龙,龙丹未毁时,尚可腾云驾雾,此时却只能胡乱扑腾。 他这才看清,这座碧梧宫,竟建在一棵耸入云霄的碧梧的枝头。到底是羽族的居所,与他栖息的龙宫,构造大不相同。众鸽追上他时,化出人形,乃是几个童子,伸手抓他的亵衣,竟未捉住。 白语冰心道一声“我凉了”,忽听得巨翅扑棱,一只羽色纯青的鸾鸟飞来。 青鸾绕着他向下盘旋数圈,方才轻巧而优雅地将他托住,又将他送回了跌落的房门处。 众鸽化作的童子,见了这只青鸾,皆面露敬仰之色,于云头见礼:“奴婢参见皇贵妃娘娘。” “——不必多礼,金桐宫尚无正主,圣前日理万机,或恐有什么疏漏,本宫便过来瞧一瞧。” 章节目录 第6章 洞房花烛(三) 白语冰几乎是爬回了门槛内,听得众童子口呼“皇贵妃娘娘”,再回头看时,就见门外青鸾以羽翼遮面。翩跹若舞,只一旋,一妙龄女子现于云头。他双眸一亮,此女头顶玉钩水珠冠,青羽裳流光滴翠,样式甚清凉,堪堪裹住了胸。肩背和腰侧的肌肤,则由半遮半掩于瀑泄及裾的青丝下。x :/ 柳眉碧眸,妙仪清绝。两手轻合于胸下,她对行礼的众童子说话,实是向白语冰表明来意。 白语冰却瞪着眼看那胸。那胸似两枚玉桃儿,还微微翘起些弧度,秀色甚是可餐。他暗忖: “乖乖,本世子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龙,仙界却没有如此窈窕的雌儿,凤皇真是艳福不浅!” 这青鸾化作的窈窕女子,乃是百鸟宫的皇贵妃,水镜宫之主,道号玉华元君。 因金桐宫没有正宫娘娘,她又最知凤羽嘉的心意,收拾后宫烂摊子的重担便落在她肩上。 见白语冰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便自报道号,继而淡淡一笑,安抚道: “小世子,圣前公务繁忙,与你订下婚约,便去往天枢院开四御会,匆忙之际,派猎烽将军和比翼元君接你入宫。他的心思是好的,察觉碧梧符节毁损,亲自赶往妖界相救,却未免料事不周。你本是仙界海龙,在这不沾水气的碧梧宫养伤,有许多不便之处罢?你可暂随本宫移居水镜宫。” 白语冰这才知晓,自己如何到了此地。这玉华元君说话真是太委婉了。 凤皇哪是料事不周,派一位全然靠不住的将军接他,使得妖界的大妖误把他认作龙祖宵行,又将他这条小海龙放在耸入云霄的碧梧上,吓唬他一番便自行离去。这分明是存心要玩死他。 玉华元君如此维护凤皇,想来二鸟沆瀣一气,都不是什么好鸟。 想罢,他忍不住道:“皇贵妃娘娘,咱俩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个是不是美人计?我随你去那什么水镜宫,然后凤皇跳出来,说我轻薄他的妃子,将我送上斩龙台。这个路数,我在西王母的昆仑宫领教过,她派了一个小仙子……我是说,做神不能太小心眼。我不过就是调戏了凤麟洲的凤族,又醉酒将凤皇认成了雌凰吗?要我死给我个痛快,快刀斩乱麻。睚眦必报,容易入魔啊!”(_ 玉华元君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听得微微睁大碧眸,半晌才道: “嗯,小世子,若是如此,本宫便直说了。本宫已有四十三亿岁,乃是龙祖往圣玩闹时,摘了圣前的青羽,按圣前的形貌,与圣前一同造出的第一只青鸾。慢说圣前贵为羽族之祖。你在本宫眼里,也如雏鸟,是一副随时会跌出巢穴的模样。圣前不擅长照顾雏鸟,本宫才想接你去水镜宫。” 白语冰为之绝倒,心中一阵凌乱,暗道:“妈妈的,这么说来,凤皇是对龙祖念念不忘,睹毛思龙,纳了自己的青羽做皇贵妃?我叫你一声皇贵妃娘娘,你却把我当成雏鸟,想当我的娘?” 玉华元君又道:“这百鸟宫里,只有金桐宫的正宫娘娘,可以与圣前孕育子嗣。其他男女嫔妃,大多是寻求庇护,因避劫或其他事由入宫。当然也不乏想与圣前成事的嫔妃,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圣前心胸宽厚,图个热闹,不如何计较。早已有男女嫔妃合住一宫,从无轻薄之说。” “照这么说来,凤皇是一只圣贤鸟了?”白语冰想起方才凤羽嘉搔首弄姿的种种恶状,总觉玉华元君所说的清心寡欲的“圣前”,和他所见炫耀胸肌的心智失常的雄鸟,不是同一只鸟。 玉华元君听他说得奇怪,抿嘴儿微微一笑:“若不是,怎么道号叫做羽嘉圣祖?凤皇是外族对他的称呼。我们羽族称他为‘圣前’,意为自己在圣祖的面前,就好似用御陛下来代指四御。既然你入了宫,就入乡随俗,称他为圣前罢。且随本宫回水镜宫,还有些个规矩,本宫慢慢教你。” 与此同时,百鸟宫外围,大树参天林立,枝头自下而上筑着许多殿宇,鸳班鸿臣往来出入。 正中一棵梧桐树的枝杈上,殿宇最为恢弘,名为昭苏宫,乃是文武羽族议政之处。 两位将军勾肩搭背,有说有笑,走入后殿书房。只见凤羽嘉坐在碧梧椅上,桌前放着一幅画卷。离桌不远处,跪着那黑发金眸的猎烽将军。两位迟来的将军也不拘礼,吊儿郎当绕过猎烽。 “圣前,”一位银发玄甲的将军笑道,“你不是在开那四御会吗,怎么溜号回宫了?” 另一位红发碧眼的将军则道:“那还用想?定是猎烽接白语冰娘娘入宫出了差池。圣前就该派我去。到时候,那鲲鹏郡王找上门,我就告诉他,除非入我麾下,否则休想见到白语冰娘娘。” 凤羽嘉道:“我去天枢院开会,你俩就可以擅离职守,出去赌钱了?也不怪白语霜不愿跟你。同样是鹏,差距如此大。垂云、逐天,平日命你俩多带一带猎烽,你俩却只顾自己玩乐——”x 名为逐天的银发玄甲将军大笑:“圣前你开会溜号,我俩出去赌钱,这个就叫做上行下效,是我们护林四军一贯的优良传统。再说了,小猎烽使的是神雷,我带不了啊。圣前你知道的,我就一雕,打出生靠我自己,吃龙蛇内丹练就一身粗鲁本事。上头也没有神霄雷主这等的靠山,不会念咒,请不动南极神霄府的雷部众神。要不,圣前你也宠一宠我,把你的太阳真火借我使一使?” 名为垂云的红发碧眼将军听了,也说风凉话道:“没错,圣前你知道的,我就一鹏,不成气候,连新近飞升的鲲鹏都瞧不上我了,能带谁?我选择自暴自弃。以下省略,附议逐天将军。” 凤羽嘉本喜与性情活泼的神仙打交道。若不是猎烽在眼前,他便要开玩笑让这二位将军洗剥干净入宫侍寝了。他君臣三鸟身正不怕影子斜,猎烽却是神霄雷主的爱宠,玩笑话是好说不好听。 他看向猎烽,这位年轻的鹰军将领双手攥拳,跪地头埋得极低,耳郭红了一片,只是不语。 最终,他道:“这一次也不怪猎烽,他的对手是妖界的蛊雕,道行相差甚远。” 逐天和垂云面面相觑。逐天点点头:“是个劲敌,他那一杆血虱枪极难缠。小猎烽你也是,接娘娘回宫,怎么独自跑去妖界逞能?立功也不是这个立法。想来是圣前亲自出马,擒获了此妖?” 凤羽嘉摇了摇头,神色略有些古怪:“自己看罢,猎烽你也抬头看看。” 说罢,他羽袂一拂,桌上画卷铺开,五色华光射出,后殿已化作怪石嶙峋的妖山。 逐天见状叹道:“圣前威武,我只道你擒获了蛊雕,你却连人家的鹿吴山也收走了!” 这画卷名为《山河社稷图》,又名《地书》,乃是神界第一等的先天法宝。 看似小小一幅画卷,却有芥子藏须弥之效,世间万象,无所不能收纳。 垂云也道:“这山收得不亏,鹿吴山多矿藏灵脉,你们看看这些石头。” 他逡巡一番,拾起一枚石子,右掌焰火一闪,石子被煅得焦黑。左掌凝出水涡,焦黑的石灰被洗净,剩下一颗闪亮的曜晶。“料子本身的灵气微弱,但注入些真气,就是上等灵石,不错罢?” 凤羽嘉已坐在一株碧梧枝头,观望二将耍宝,也不知自己如何养出了一头穷困如斯的鹏。 “猎烽,五雷秘法,有一门回照术,你可曾习得?” 猎烽正看垂云玩那石子,闻话忙道:“小将还不曾习得此术!” 逐天和垂云互换眼色,一鹏一雕,心底瞧不起猎烽这小鹰,总觉他在邀宠,不免一齐怪笑。 凤羽嘉对猎烽道:“附耳过来。咒诀是如此……急急准奉神霄雷火律令勑煞摄,明白了么?” 猎烽微讶,道了声“是”,待下树依法演练时,神雷电闪,周遭景物变幻,一切皆似在倒退。 倏地,一银发血衣男子的幻象,影影绰绰,出现在了四人眼前。 他自地上跳起,把手一扬,半空中的污血,倏地汇作雕脸豹身的大妖。 逐天和垂云惊道:“这个是——谁?他一招杀了蛊雕,这是什么招数??” 猎烽的回照术尚生涩,未能照出化血鲮晶木。 凤羽嘉祭出桐木琴,琴声作响,一圈金光围绕这男子的幻象,向四面八方扩散至百里地。 只见蛊雕与这男子对峙,被紫晶荆棘划了一记,忽然说道:“原来如此,乌帝,我明白了!” 银发男子旋即把手一扬,荆棘开枝散叶,刺丛如若万枪,将蛊雕扎在了半空中。 凤羽嘉这才问道:“这就是你们的白语冰白娘娘,那么问题来了,他使的是何物?” 逐天叹道:“白语冰娘娘竟如此骁勇,想来肉质也极为鲜美……咳,真是才貌双全。恭喜圣前,后宫又添一员骁将!同样是男妃,与摩空真君、赤霞真君两位娘娘相较,不知哪一位娘娘更彪悍。至于白语冰娘娘使的是何物,恕末将眼拙,不过,此物有化血之能,给我几日,我定能查清。” 垂云则心疼地道:“可惜了妖丹,洪荒大妖的妖丹,多少年修为啊,就这么散还天地了。” 最吃惊的莫过于猎烽,他奉命前去接娘娘入宫,竟反被娘娘救下一条命。 这要传出去,整个腾胜天的羽族,皆会视他为笑柄。一时五味杂陈,他默默地低下了头。 凤羽嘉抚动桐木琴,放三将出了《山河社稷图》,自己又入画卷,施展回光术,从头到尾将幻象看了数回。这些幻象,他方才未令三将观看,乃是蛊雕、白语冰和化血鲮晶木之间的谈话。 蛊雕怀疑白语冰是龙祖宵行转生。他不由得喃喃自语道:“宵行么……” 桐木琴阴寒的丝弦摩挲指腹,如旧日滑过指掌一缕的龙鬃。一亿年一涅槃,也有忘不掉的事。 他微然一笑,对琴问道:“你若是宵行,你放走的凡界孩童,岂不就是我的情敌?玄元化血圣兵是你的本命法宝,按理说,你与它性命与共,它应该毁了,怎么还能如此喋喋不休与你争吵?” 只听幻象里的化血鲮晶木道:“我与你结血契,是要看凤皇玩你的屁股,以及扎穿你的心脉。” “……”凤羽嘉“嗯”了一声,自千头万绪的遐思里,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章节目录 第7章 洞房花烛(四) 玉华元君说要带白语冰回水镜宫,举袂旋身又化作青鸾,待他坐至翅间软毛里,便俯冲下去。 片片白云飞散,白语冰终于得见百鸟宫的全貌。下方树密如茵,枝头各有宫殿。 护林军盘旋巡逻,众鸟往来穿梭,景象是热闹非凡。 玉华元君道:“小世子,你初来神界,知道的不知道的,本宫都和你讲一讲。天有九霄,每一霄又有四重天,算来一共有三十六重天。其中,仅有八重天可称为神界,分别为,大罗天、三清天和四梵天。再往下是仙界。更往下是真人界和修士界,统称修真界。神界和仙界可以往来,众神仙却决不能公然在修真界现身。否则,那些修真人士可能会因奇遇而提前飞升。那就大不妙了。” 白语冰听得奇怪,不由得问道:“飞升不是好事吗,这有什么不妙的?” “欲速则不达,”玉华元君沉默片时,才含糊地道,“证道证的是自己的心。何况……” 白语冰想问何况什么,玉华元君已继续道:“我们现下是在神界四梵天中的腾胜天。 “到了四梵天,就已跳出三界之外,不受寻常劫难所害。本宫只说腾胜天—— “腾胜天是我们神界羽族栖息之所,由圣前统管。圣前麾下有护林四军。四军大元帅兼亲卫凤军将军,是大名鼎鼎的朱雀陵光神君。他在神界还有兼着许多职务,不但处事面面俱到,也是本领最接近圣前、最具威望的羽族之神。他是继由太阳之气育成的圣前之后,由火风元气育成……”x 白语冰随口道:“真是一只英雄好鸟啊!”却越听越不对劲,这位四十三亿岁的青鸾玉华元君,说起朱雀陵光神君来,怎么滔滔不绝,恨不得从羽冠尖儿说到鸟爪,俨然如一只怀春小鸟。 好在玉华元君也自知说多了些,话锋一转,淡淡道:“嗯,护林军,还有鹏、雕和鹰。” ……与谈论朱雀陵光神君相较,这也太敷衍了,似乎还有一丝令他捉摸不透的嫌弃之意。 白语冰眺望盘旋巡逻的护林军。离碧梧金桐二宫最近的,是值班的亲卫凤军神兵。 稍低远处,则是近卫鹏军神兵。再稍低远处,是近卫雕军神兵。最外围是近卫鹰军神兵。 防备之森严,秩序之井然,应变之迅捷,可谓地网天罗,全不是他一条小海龙能逃得出去的。 他盯着远处的鹏军看了一阵。他大哥白语霜由鲲化鹏来了神界,却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他心中想到:“师父说我不在神界圆什么因果,我大哥就会嗝屁。凤皇若真是一只色厉内荏、放任男女嫔妃给他戴绿帽子的圣贤鸟,不碰小爷我的屁股,小爷我就既来之则安之罢!” 除了护林四军值班的神兵,飞得最勤的乃是各色鸽子。 听玉华元君说来,这些鸽子是百鸟宫的内侍,负责侍奉众娘娘和传旨报信,统称“飞奴”。 白语冰见那些神兵不时刁难飞奴,却对玉华元君恭敬有加,心道:“真是同鸟不同命。” 玉华元君携他扑至树丛间,伏低一边青翼,他便自翼尖跃下。遍地奇花异草,流萤聚散不息。 遥见一座翡翠琉璃宫殿,由九根矮玉雕花柱支撑,筑于水上,挂着“水镜宫”的牌子。 这水有湖泊大小,不知深几许,以玉砌作圆池状。池内又以玉隔出三个形状不一的池子。 “小世子,你且暂居此处。”玉华元君化出人形,流光滴翠的羽袂一抬,指向一空玉池。 白语冰这才确信,玉华元君并未打算施展美人计。他一路与玉华元君说话,已十分不见外: “我说,皇贵妃娘娘,你照顾雏鸟,就是把雏鸟扔进空池子里养吗?我的龙丹已毁,不能施云布雨,住在空池子里,那和住在岸上也没什么差别。我看旁边那个池子倒还像些样子……” 说到此处,他看向另一个水清见底、灵气奔腾的玉池,要讨这池子住,忽觉自己像条锦鲤。 他大小也是一条海白龙,住在水镜宫外玉池里。过往羽族一眼就能瞧见,和锦鲤有什么差别? 玉华元君微一怔,见他忽像是受了极大打击,只好解释道:“小世子,此乃本宫的三华池。” “你所见的空池子,其实不是空的。它名为‘如意池’,盛的是太阴真水。太阴真水么,无色无相,却能利万物,是上善之水,也是本源之水——会按入水生灵的需要,变化出相应的色相。它极为珍贵,本宫这么说,想必你难以体会。你现下未入水,是以瞧不见它,一入水便知其中玄妙。 “第二个玉池,名为‘回春池’,盛的是地母神水。它是地母元君赠给圣前、圣前转赠给我的,灵气充沛,可治愈你的伤处,却也有返老还童之效。女子在成事后浸泡,还可以早些孕育出子嗣。总而言之,偶尔泡一泡是好的。若是泡过了头,本宫只怕捞起你时,你已是一枚龙蛋了。 “第三个玉池,名为‘圆光池’,盛的是婆娑灵水。所谓婆娑灵水呢,就是各界各海江河溪水,什么仙界四海的水,黄泉路和冥府之间的忘川水,皆取了灵气最充沛的一滴放在池内。它是本宫施展‘圆光术’用的玉池。池水过于混杂,你无法驾驭,也不适合你居住。” 白语冰本不愿做池中物,听玉华元君把这三个池子说得天花乱坠,才将信将疑地走过去。 玉华元君睁着寒碧的双眸,不动声色地看这小海白龙动作。关于如意池,她还有一点未说。 太阴真水会随接触它的生灵而变化,因此也能测出生灵的真元属性和心性。譬如真元属性为火,与水相克,它就会化作雾让出一条路。再譬如生灵心性嗜血或污秽,它就会变作血水或浊水。 “……”白语冰倾下身,要把手放入如意池内,又回头看了看玉华元君。 玉华元君一笑嫣然,端的是妙仪清绝、人畜无害:“小世子你一试便知。” 白语冰心道:“她这么好心,会拿极为珍贵的太阴真水养我?罢了,总不会淹死小爷。” 指尖探入看似空荡荡的池内,触感正如水般柔软,他忽觉有一股极微妙的阴寒之气入体。 这阴寒之气流遍周身,却因他的龙丹已毁,转瞬又如洪泄,从他的指尖落回了池内。 他蹲在池边,陷入了深思:“这如意池内真的有水。可是,若如皇贵妃娘娘所说,它是太阴真水,怎么色相不发生变化?难道它是认为小爷我生得招蜂引蝶,适合被神界羽族当做锦鲤观赏,故而依旧是无色无相?你爷爷的,什么上善之水,不懂得水至清则无鱼,还不如我仙界北海的水!” 他大失所望,待要抽手起身,太阴真水却好似察觉了他的腹诽,池内倏地起了无形的漩涡。 如若鹅毛不浮的弱水,一股极强劲的无形力道,一下子将他拉了下去! “妈妈的,这水还有报复心?”他只得胡乱扑腾,一副即将溺水的模样,没口子叫,“皇贵妃娘娘,它是不是弄错了?我要的不是弱水!弱水太沉,我无法呼吸!娘娘……啊!娘娘,我死了!” 仪态端方如玉华元君,不明所以,旁观他卖力与色相全无变化的太阴真水搏斗,也不由得用羽袂掩了掩微抖的嘴角。她活了四十三亿岁,还从未见过被水淹死的海龙,今个可算是开了眼界。 这小海白龙未免太过脆弱,上树跌下来,入水被淹死,难道要她片刻不离负在背上照顾么? 她略一思索,如若严母,鼓励道:“这不是弱水。许是你离水太久,忘了如何泅水罢?我羽族的雏鸟,学飞时,也有被父母推下树去的。你再试一试,实在要淹死了,本宫再救你上岸。” 这全然是在说瞎话了,什么海龙能忘了泅水之法?白语冰无言以对,清啸一声化出真身。 只见一条银鳞雪鬃海龙,于看似空荡荡的玉池内沉浮挣动,鳞躯还套着绊住它四爪的亵衣。x 电脑端:/ 一个用力过猛,四爪朝天,翻出了闪亮的肚皮。尾巴犹在奋力摇曳,誓作殊死搏斗。 玉华元君看了看,这是真的要出龙命。她羽袂一旋,化作振翅青鸾,就要掠过池面搭救。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无色无相的太阴真水,一下子霜飞雪起,浪花四溅,化作仙界北海之水。 白语冰抖动鬃毛,挣脱缠绊的亵衣,重新翻转身看时,数道水已向上凝为冰壁和冰柱。他的头顶寒冰结庐,池面云遮雾绕。潜入水深处再看,还有卧具等物,便和北海冰晶宫的卧房相差无几。 玉华元君白担心一场,于池边止步,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小龙,可是在戏弄本宫?” “娘娘,”白语冰是识得好的,此池已适宜他栖身,便不多做辩解,破水而出,有了说笑的闲心,“多谢了!我绝无戏弄娘娘之意。奈何,娘娘你生得沉龙落凤、闭月羞花,令我五体投地。法力高强,心地善良,救龙于危难,又令我五体投地。这就是十体投地,我只好打个滚见礼了。” 说这话时,他兴高采烈,未免得意忘形。上身已浮出水面,化出了人形,却未着衣物。 本来,冰魄龙丹未毁时,他可将龙雪变化为衣物和冰刃,还可将自己的鳞片变化为铠甲。 后来么,好一段日子,连人形也无法维持,还是随陆压道君习了修真人士的炼气筑基之法,稍稍有了些后天真气,他才重新化出人形。这人形和凡人实无多大区别,并不能自己变化出衣物来。 玉华元君是头一次在池子里养龙,此时见小龙已适应太阴真水,颇有欣慰之感,抿嘴儿一笑。 至于白语冰穿没穿衣物,那就和锦鲤穿没穿衣物一般,不穿衣物似乎更赏心悦目一些。 凤羽嘉摆驾水镜宫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青衣女子立在池边,银发男子浮于池面。 男子的胸膛洁□□壮,却纵横交错着许多鞭痕。他两手搭住池沿,俊脸一抬,志得意满,兼有几分调戏良家女子似的欠打神气。冰灰色的双眸炯炯有神,望着青衣女子,口中是有说有笑。 凤羽嘉暗觉这景象新奇,不由得插话道:“如何沉龙落凤,怎般十体投地,也说与我听听?” 话音落,男子霜睫倏倏地一抖,转头看他一眼,笑容刹那消失,忽然一头扎入水中。 玉华元君道:“圣前,小世子方才跌下碧梧宫,我怕他再有个什么闪失,暂将他接来照料。” “玉华,”凤羽嘉也不落地,立在五彩云头,身后跟着穿褐氅灰衣的大总管白眉真君,口中说道,“你是一片好心。这小龙却是劣习难改,调戏仙界凤麟洲的凤族在先,此番竟又在我的皇贵妃面前赤出上身,如此——不知检点,此乃,嗯,祸乱后宫,大不敬之罪。”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圣前,我们宫里,何时有了这个罪名?”玉华元君睁大碧眸,一时竟未能领会上意。 大总管白眉真君以手圈嘴,对玉华元君比划口型道:“娘娘,刚加的!” 白语冰沉在池底,听闻此言,脑子里嗡地一声响,一颗心比身下的冰晶卧具还凉。 还说不是美人计?就算玉华元君不是有意为之,凤皇也是存心要玩死他,多大仇多大怨。 只听凤羽嘉说道:“念你年少无知,姑且给你一次机会。随我回碧梧宫,侍寝抵过。” 玉华元君为之震惊,这可全乱套了: “圣前,金桐宫一日无主,其他嫔妃便一日不得陪皇伴寝。这个规矩是圣前你定下的。” “规矩是我定的,从今日起便改了。以上两条,适用于百鸟宫内的龙族,大总管记下了么?” 白眉真君道了声“记下了”。玉华元君默默然,见凤羽嘉如此严谨地针对白语冰,心知事出必有因,但据如意池变化的色相来看,这小龙的心性应是不坏,忍不住道:“圣前,我有一事相禀,小世子并非自愿入宫。他那日在凤麟洲,吃醉了酒,误把圣前你当做了雌凰……” 凤羽嘉眉梢一挑,道:“哦?是我的羽毛不够艳丽么??罪加一等。” 玉华元君:“……”罢了,爱怎样怎样罢,只要这位鸟祖宗开心就好。 章节目录 第8章 洞房花烛(五) 凤羽嘉命大总管白眉真君张罗侍寝适宜,遣几个亲卫凤军神兵打捞白语冰。 白语冰显是郁闷至极,不但一言不发,且拒绝再化出人形,一副赖皮赖骨的模样,被拖上岸。 他的真身本也算不得小。奈何诸神的真身比他大许多,神界各重天皆使了壶天术。不论谁变出真身,大小皆会与人形相仿。除非使了大小如意术,或有相应的法宝符箓,才可以自由变化大小。 亲卫凤军神兵,如同拾掇一条长了犄角和四爪的蛇儿,先将这位侍寝的娘娘送至碧梧宫。 凤羽嘉金眸含笑,目送赖皮小龙颠颠地远去,忽问轻捻眉心的玉华元君: “怎么连宵行炼出的太阴真水也舍得拱手相让了?” 玉华元君把手伸入如意池内,一池冰雪转瞬又变得无相:“浇不灭圣前你的太阳真火,太阴真水的元力早已消散,不若物尽其用。方才测小世子的真元属性,我又想起往圣逼我泅水的情状。” “是我变强了,”如晴川落日,暮风逐波,心事是眸帘儿那一卷,凤羽嘉轻快地说笑,“我已有四十五亿年修为,而他只活了五亿年。若他还能浇灭我的火,我就该啄光羽毛,投水而死。” 玉华元君略一揣度,问道:“圣前你不去享用小世子,留下来陪我说往圣,莫非是认为……” 凤羽嘉承认:“我不想知道答案,因为可能会失望,但如此一来,我会更好奇。” “小世子触碰太阴真水,有片时水未改变色相。这说明不了什么。也许他接触过往圣的转生,也许他身上藏有往圣的某件法宝。先天真元混有稍许太阴之气的洪荒神,除了我还有好几位。何况,这水也测不出魔祖冥渊。退一步讲,就算他是往圣。圣前你这么逼他,也得不到他的心。” “我没想得到他的心。他若是他,他的心本就是我的。” 玉华元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圣前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涅槃也烧不尽你的心魔。” 凤羽嘉付之一笑:“修道就是如此。最初,你以为长生可贵。而后,你想向天地上下求索。到头来,追逐的却是某个转瞬即逝的生灵。当你发觉一亿年和一个时辰没有分别,夏虫与大椿的一生实是一样的长短,你走的路是为让你回到伊始之处,且还来得及拥抱那个生灵,那就是得道了。” 每个生灵的道不同,修法也不同,但这是好道,玉华元君抿出些儿笑:“受教受教。” 碧梧宫内,白语冰埋下头,用前爪刨着自己的银鬃,刨下一株紫晶豆芽来。 “刺儿,你还活着吗?” 紫晶豆芽舒开叶瓣,发出尖细而冷淡的声音:“小滑头你说呢?这种子只是我的身外化身。我本身还在仙界鱼鲮岛。就算凤皇一口太阳真火把神界连带你的屁股一块喷毁了,我也不会死。” 十万火急,白语冰不与它计较:“你快给我出个主意,怎么着,才能不让凤皇玩我的屁股?” “我费劲千辛万苦,化身陪你到神界,就是为了看凤皇玩你的屁股,为何要给你出主意?” “那你还真是不容易啊。这么样,你给我参详参详,凤皇有洁癖,我在地上打个滚……” “他就可以在弱水里玩你的屁股了。” “……”白语冰扭转头,看了看自己盘于绒被上的鳞躯,忽然平心静气,认真地审视起屁股这一截儿来:“不应该啊,要说我这屁股,论长短,论大小,也就一般,不如雌儿粗壮。就算我得罪了他,这鸟祖宗,后宫里什么佳丽没有,犯得着步步为营,亲自上阵,和我一条海白龙过不去吗?” 凤羽嘉挥开门,见这小海白龙甚妩媚地端详着自己的屁股,不由得敛眸而笑。 他负手踱过门槛,凤仪矫矫,雅步淡荡。然而在白语冰看来,恰如一只傲慢的大公鸡。 几个飞奴随后左右绕出,端来了各式吃食和美酒,又把桐木矮几放在榻上,带门而出。 “爱妃,”白语冰冷眼见他拾起筷子,逐一介绍盘内的佳肴,“你龙丹已毁,想必还未练得辟谷之法。我本想过些时日与你呈祥。你却耐不住寂寞,祸乱后宫,引诱皇贵妃。我也只好早施甘霖,允了你了。今夜你我洞房,定有一番消耗。你身体虚弱,且先填补填补。” “你的意思是让我吃饱了好上路吗?”白语冰攥紧爪中的紫晶豆芽,不想和他客套了。(_ 凤羽嘉徐徐一点头:“吃饱了好洞房。此乃昆仑千年沙棠果,滋味甘美,食后弱水不沉。这是万年寒箭笋,可延年益寿,补养真元。还有此汤中灵芝及帝屋果,均有益寿、辟凶邪之奇效。” 白语冰忽觉肚内饥饿,待要叼起一枚果子,又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下了什么药?” 凤羽嘉微笑:“爱妃你多虑了,以我的修为,还需要下药么?” 他一想也是,总而言之,此番一战,是誓死保住屁股,不如做条饱死龙。 见他把果儿咽下去,凤羽嘉又道:“然而,下药也有下药的意趣。” 他险些把果渣喷在这鸟脸上,凤羽嘉继续道:“不过,我更喜欢看你忍痛挣扎的模样。”x :/ 要说之前,这凤皇道是要与他孕育子嗣,倒还有些坐拥如云佳丽、惺惺作态的矜持。 也不知为何一下子凶相毕露,走了地痞流氓的路子。他心道:“你爷爷的,白瞎了你这张脸。你以为你这些话,小爷我就不会说吗?你心中得意得很哪!小爷我是不屑于和你说。” 凤羽嘉笑微微伸出手,抚了抚他的雪鬃,又在他下巴底下挠了一挠:“逗你的,吃罢。” 他边吃边道:“凤皇,你看,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来你这百鸟宫,前前后后,也吃了不少苦头。你我一凤一龙的问题出在哪呢?不怨你,也不怨我,是习俗不同!你族雄鸟花枝招展,我族雌儿却才如此。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一切皆是缘分,是不是?你我能不能简单一点,交个朋友?” “不能,”金眸流光,柔情似水,凤羽嘉软语款款,“你若为妃,凑合。你若为友,没资格。你若悔婚,我没面子。你若不侍寝,我的后宫不安稳。小龙,你说,我还有别的路可走么?” 白语冰道:“大道三千,脚下成蹊。总走前人走过的路,又怎能证明你是一只独特的凤凰?” 凤羽嘉道:“神界一日,仙界一年。你若想耗过洞房花烛夜,须再接再厉,想好半年的话。” 白语冰忽然燃起了熊熊斗志,他随陆压道君学艺一百年,就没学别的,舌灿莲花可以一战。 “凤皇,你说洞房花烛夜,我却一没看见洞房,二没看见花烛,三没看见夜。” “——你我是神仙,本不必拘于俗节。何况,你并非我的正宫娘娘,岂能大操大办?不过么,我羽族是有雄鸟搭建巢穴求偶的习俗。小龙,我这就给你洞房、花烛和夜。” 话说到此处,凤羽嘉把手一扬,祭出桐木琴来,琴声玉泄,一叠复一息,刹那满室光华氤氲。 白语冰只觉眼前一花,甩了甩脑袋,就见遍屋金红颜色,窗外漆黑一片,不见白云。再看眼前鸟,穿靴戴顶,俨然是新郎官的模样,气色是喜气洋洋之中难得还带了一丝丝端庄清华的贵气。 他问天去了何处,凤羽嘉道是倒转乾坤,遮天收日,又将人界室内之景移至了此处。 这行径与魔有什么差别?白语冰目瞪口呆,凤羽嘉犹问道:“遮天收日睡小龙,可喜欢?” 悔不当初,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为何要招惹一只疯鸟呢。“……别这样,你杀了罢。” 凤羽嘉笑道:“嗯,看来你不喜。”指划过琴弦,收了一室幻术,不忘道:“此乃魇祷术。” 白语冰倒抽一口凉气,决心再垂死挣扎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好好的说。凤皇,你可曾想过,我嫁来神界,这个消息,本只有神仙二界知晓,是不是?如何有大妖来劫我呢?无非三种可能,一是仙界有仙要害我,二是神界有神要害我,三是要害我的神就是凤皇你!” 凤羽嘉见他已然吃饱喝足,将他的鳞躯抱入怀内,顺着颈后雪亮的毛儿往下抚,一路抚至尾巴尖,轻轻地捏了一捏:“小龙,如果你指的是屁股,那么第三种可能是毋庸置疑的。” 他倏地放松,鸟就是鸟,捏着他的尾巴尖称屁股,只要不化出人形,此鸟能奈他何? “凤皇,我是认真和你讲话,你和西王母关系匪浅,她替你照顾凤麟洲的凤族……” 凤羽嘉暗觉好笑,握着尾巴尖往底处抚,细致如托桐木琴,口中说道:“小龙,四御陛下也不会这种口吻和我讲话。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平易近人,很像一只温和的雌凰,嗯?是这一块鳞罢?” 白语冰几乎要炸了鳞,是可忍孰不可忍,实是忍无可忍。 他化出人形,横在凤羽嘉怀内,道了声“刺儿”,手掌一张,紫晶豆芽应声蹿出。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说时迟那时快,色如紫晶,遍布鳞纹,尺长的荆棘,尖刺已抵至五色羽裳的胸膛处。 凤羽嘉垂眸顺着尖刺一路看向白语冰的手腕,那手腕内侧,荆棘的根须已扎入脉门内。 荆棘似察觉了他的目光,动了一动,慢慢折了回去,尖刺指向白语冰的心脉。 白语冰不由得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刺儿,妈妈的,你站哪一头的?” 化血鲮晶木发出女子的声音:“他是太阳之气育成的羽族之祖,不会被我的毒刺划伤,还有太阳真火,我打不过他。而且,我和你结血契,是要看他玩你的屁股,以及扎穿你的心脉。” “……也行,”冰灰色的眸子一瞪,白语冰咬牙道,“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扎穿自己的心脉!” 凤羽嘉一言不发,也望住白语冰,薄唇悄然张合,眸中微澜,隐有虹光金焰。 白语冰只觉这一眼极威严,竟盯得他动弹不得。 待看得些奇异的虹光时,两弯睫毛是一沉一沉,他不知不觉竟昏睡过去。 凤羽嘉这才眨眼,眸中又是暖日和煦般的温柔,不动真气地夺过化血鲮晶木。 他一手执化血鲮晶木,一手化出一小团掌心火,微然一笑,问道:“你是谁,他是谁?” 化血鲮晶木道:“我是木,他是龙。”十分言简意赅。 凤羽嘉默默地横过化血鲮晶木,荆棘尖儿斜向火焰,仅是气焰就已遥遥将这刺尖儿燎作灰。 化血鲮晶木冷冷地道:“我不喜欢受人威胁,哪怕你是一只高高在上的鸟。你可以好好地问我,那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你已经惹怒我了。” 凤羽嘉将掌心一合,火焰消失不见,本烧毁的荆棘尖儿竟又完好如初。 他叹了口气,对化血鲮晶木道:“看不破这个幻术,你不是玄元化血圣兵。” “……”化血鲮晶木沉默片时,冷不丁地说道,“白语冰不是宵行。” “此龙有太阴之气,你也有太阴之气。我并无恶意,你们想做什么,不妨与我一说。” 化血鲮晶木又沉默了许久,方才娓娓道来:“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想陪着这个小滑头。他体内有太阴之气,是因两百年前,诸界有一处贯通时,接触过宵行转生的龙蛋。因同为龙族,宵行的识神侵入他的识海。他二龙的识神相互并未融合,而是共同修筑了一处心牢,此起彼眠。” 凤羽嘉闻话,望向昏睡的白语冰:“这么说,宵行是不愿见我?” 化血鲮晶木道:“并非不愿见你,只是,那是宵行的识神,毕竟不是元神,一些前世的记忆所成。经与蛊雕一战,他已十分虚弱,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无踪。” “那么你又是谁,如何结识白语冰,又为何知道我与宵行的事?” “我也不知我是谁,一株树罢了。我随陆压道君住在仙界鱼鲮岛,结识小滑头时,他的龙丹已毁。你与宵行的事,是宵行的识神告知陆压道君的。宵行的识神还说,他须助你化解无量大劫。” 章节目录 第9章 既来之则安之(一) “无量大劫?”凤羽嘉摆弄着化血鲮晶木,目光滑过昏睡的白语冰,玩味着这四个字。 所谓无量大劫,与寻常的劫难不同。 寻常的劫难,记录在御斗紫微星主的第一天府宫,由司命星君掌管。 某某神仙犯了错,或是闲得发慌,下凡历个劫。从生到死,是个人的一成一毁。 若死前有所得,再一次飞升,修为又会更上一层楼,就是一件好事。 曾经有那么几年,他在神界过得了无生趣,便下凡历过劫,本想体验情劫那求不得的滋味。 奈何他的命太过逆天,单相思险些变成了两情相悦,就差没拆了人家三世的好姻缘。 月老和司命星君一看乱了套,只得将他劝回神界,从此不许他再去历劫造孽。 无量大劫却连他也奈何不得,乃是天地的一成一毁。 它会在永生的生灵过多、灵脉开采无度、天地灵气匮乏时,以战乱、地裂、洪泄等方式体现。 最坏的结局是灭世。最好的结局是天塌下来砸死个高的,诸神魔陨落,各界秩序从头来过。 第一个无量大劫,名为龙汉初劫。那是一场持续了三亿年的战争。 其细情,他已遗忘。所幸他有三件法宝,一是九霄琴,二是《山河社稷图》,三是《天书》。 这三件法宝,只有第一件是他的本命法宝。后两件法宝,是两位陨落的人族正神转赠的。 《山河社稷图》可收纳万物。《天书》则可记录过往发生之事。 每一回涅槃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天书》。 据《天书》记载,龙汉初劫,始于龙祖宵行和魔祖冥渊之间的爱恨纠葛。 这一龙一魔本是一对挚友。那时的冥渊,还不叫冥渊,非人非禽非兽,只是一团肉。 浑身一个窍也没有,要多丑陋有多丑陋,开天辟地前的混沌之气所成,称之为混沌也无妨。 宵行并不嫌冥渊丑。尽管宵行喜欢漂亮的生灵。当他结识宵行时,宵行还和冥渊称兄道弟。 他总觉得这团丑陋的肉没安什么好心,事实也证实是如此。冥渊吃了什么就会有什么,最先有的是眼睛。宵行和冥渊第一回发生争执,是在他出现之后不久。冥渊吃了一头异兽,有了眼睛。 宵行对冥渊道:“你若真想要眼睛,可以吃了我,我愿意做你的眼睛。” 冥渊只是笑:“你是我养大的龙,我就是想看你一眼。” 后来,看一眼已不过瘾,还想闻一闻,还想摸一摸,还想修出漂亮的人身,还想统治各界。 天地人是三才,主意打到了人身上,许多人族正神怒了,宵行也无法再袒护冥渊。 一场神魔大战就此拉开帷幕。陨落的神魔,除了宵行和冥渊之外,还有许多洪荒神魔。 就连彼时的天帝东皇太一也耗尽真元,虽未陨落,却元气大伤,退位至仙界做了个东王公。 当时他已有些道行,但与宵行、冥渊这等神魔相较,还是一只不成气候的小小鸟。 他连本命法宝也没有——只因他的师父告知他,他的本命法宝,必须取宵行的龙鬃做琴弦。 这也是他最初接近宵行的原因。宵行却把他护住,不许他插手此战,直至陨落,才断发相赠。 那会子,他还不知何为爱,人族才有了娶妻的说法,隐约觉得对不住宵行,他许了娶妻的诺。 宵行陨落之前答应得很爽快,估计死志已决,没当一回事。然后,他痛了四十一亿年。 时日隔得越久,宵行的一颦一笑越难以忘怀,他不得不涅槃。 想到此处,凤羽嘉含笑对化血鲮晶木道:“宵行的识神,想助我化解无量大劫?这么说,新一轮的无量大劫是要来了么?我一直很好奇,神魔陨落了之后,元神会去何处。宵行当年是尸骨无存,元神也不知所踪。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却无论如何也寻不见他。他如何得知无量大劫将至?” “……”化血鲮晶木沉默片时,冷冷地道,“你问的是天机,而我只是一株树。” 凤羽嘉又道:“我从未想过化解无量大劫,这是天帝和众神的职责。我所能做的事,就是在无量大劫将至时,让一些无力自保的生灵,主要是人族、羽族和龙族,入《山河社稷图》避难。” 化血鲮晶木这才道:“宵行的识神说了,这一次的无量大劫,名为赤明成劫。担得起赤明二字的,除了太阳之气育成的你这只鸟,还能有谁?他也不知具体会如何,只说你可能会入魔。” 凤羽嘉微一怔,冥渊入魔也就罢了,他一只修为四十五亿年的凤如何会入魔? 好罢,因对宵行有愧,在学会涅槃之前,他的确有过心魔,造出过一只名为金乌的大妖。 “你说白语冰接触过宵行转生的龙蛋,那如今,这龙蛋在何处?” 化血鲮晶木摇了摇枝梢,十分不愿凤羽嘉再拿它,颇不耐烦地道: “我不知道。宵行的识神只说,他与你的缘分已尽。这一世,他无法兑现与你成婚的诺言,因而把这个与你投缘的小滑头送给你,算是圆了你娶龙为妻的梦。日后如若相见,就当做彼此不认识罢。听他的意思,只要你好好疼爱小滑头,用情专一,不入魔,这无量大劫就不必你来化解了。”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凤羽嘉深吸一口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奈何知之甚少,伤神之余,说不出有何不妥。 他将化血鲮晶木放回白语冰身旁。化血鲮晶木登时收缩,重新化作紫晶豆芽的模样,根须如同小脚一般,两三步又蹿入了白语冰散乱的银发里。白语冰浑身不着一缕,睡颜是人畜无害。 “你想看我疼爱他?”手抚上白语冰俊美如玉的脸蛋,凤羽嘉像是在询问宵行的识神。 霜睫纹丝不动地闭着,并没有任何回应,柔软的唇瓣似闪着淡淡的水光。 他低下头,试探着含住这唇瓣细细地啃咬,海白龙族素淡的颜色,忽地于唇面添了稍许嫣红。 滋味竟是非常好,凤羽嘉发觉自己可以继续下去,便把舌尖探入凉滑的口腔内,轻轻地一搅。 金龙吐幻,流水潺潺。与此同时,白语冰坐在幻境里的一处山崖下,托腮愁眉不展,看着水中嬉戏的蜃女元君:“我真的不能陪你玩了。有一只丧心病狂的鸟,正惦记小爷我的屁股。”x :/ “小世子说的可是凤皇?”金龙听了,摇身一变,化作一红发金衣女子,倚在他肩头,笑问。 “除了他还能有谁?”白语冰也不知困在这幻境里,不必看屁股如何遭殃,究竟是幸是不幸。 蜃女元君道:“那是一只可怜鸟,常去周乾真君处寄放识神。他把七情过盛的识神,从自己的识海里割出来,寄放于幻境。每一亿年涅槃,他再带去烧毁,以免自己入魔。我还是一只小龙时,一时好奇,去触碰他的识神,就似吃了极酸极热的梅子,痛了好几万年,才被周乾真君治好呢。” 白语冰牙酸了一阵,只听蜃女元君又道:“方才来接小世子你时,我看他又去了周乾真君处,许是有什么伤心事罢。他还交代了,小世子你尚未修得神体,在神界一日,要睡三百来回觉。每一回入幻境不宜过久。这时,他应是回天枢院开四御会了。小世子,我这便送你的元神回去。” 白语冰得知,这四御会要开十日,按仙界的算法,即是要开十年。 这么一说,他有十年不必和凤羽嘉见面。想到此处,他不由得自梦中笑醒。 醒时浑身作痛,他低头看时,竟是一身牙印,不自禁地大叫了一声:“妈妈的!” “刺儿,”见凤羽嘉已不在房内,他如失了清白的女子,裹上绒被火冒三丈地道,“说好的,那鸟祖宗玩我的屁股,你就扎穿我的心脉!你好歹也是洪荒古遗木,气节呢,怎么说话不算数?” 化血鲮晶木窝在他的头顶,不咸不淡地道:“凤皇把你玩了个遍,却并没有玩你的屁股。” “为什么?”他不敢置信,把手一摸,屁股确是不疼,又惊又喜,“难道此鸟……不能人道?” 化血鲮晶木无言以对。那还用说,一只惨遭龙祖宵行抛弃的小小鸟,须得找个地方静一静。 “小滑头,你未能讨得凤皇欢心,他不玩你的屁股,怎么我听着,你倒还有些失望?” 白语冰“呸”了一声,跳下床来,奈何这碧梧宫建在树上,一时也无法下地去。 恰有两个童子模样的飞奴推门而入,不知为何,不再叫他娘娘,只拿鼻孔看他,口中说道: “白语冰,宜贵妃娘娘、荣贵妃娘娘来接你了。” 他一头雾水,往门外望时,只见一只红鸾翩跹而至。红鸾飞至门边,旋身化作一粉衣男子。 男子簪着一支桃花簪,粉纱儿衣敞出一片胸膛,见了他,未语先笑:“哈哈,你就是……” 话还未说完,又有一只神骏非常的孔雀飞至,化作一蓝衣公子,展扇接话道:“白答应。” x 电脑端:/ 章节目录 第10章 既来之则安之(二) 红鸾化作的簪桃花穿粉纱儿衣的男子,乃是百鸟宫的宜贵妃娘娘,道号赤霞真君。 孔雀化作的蓝衣公子,则是百鸟宫的荣贵妃娘娘,道号摩空真君。 白语冰是头一遭见识男娘娘,一来来俩,不由得披着绒被,睁圆了冰灰色的眸子,大为好奇。 他本身并不是条正经龙,只要不是自己的屁股被玩,断袖这档子事还是可以说道说道的。 人族正神和有官职的仙家绝少断袖,仙兽神兽则没那么多刻板的规矩。譬如他仙界四海龙族,东海龙王世子孟宛清和南海龙王世子朱隐烨就有断袖之嫌。这俩打小就喜欢把尾巴缠在一起,为此也没少挨揍,长大了倒是收敛了许多。他不大爱和这两条龙往来。一是这两龙自视甚高,海青龙族是最尊贵的海龙,海红龙族次之,海黑龙族再次之,海白龙族居最末。二是他可不想尾巴被缠住。x 再看眼前这两位羽族男娘娘。赤霞真君没辜负鸾凤族美人如云的赞誉,有些个柔美之态,桃花眼勾惹情思,挺鼻梁小口几分妖娆,尖俏下巴是个好拈的模样。摩空真君则走的是阴厉的路子,高眉深目,神气傲慢,棕眸里似有风暴,手中羽扇和裾曳数尺的华丽蓝袍也遮不住周身骁勇的煞气。 白语冰心中想到:“我的乖乖,凤皇若和他俩睡一个窝,还不知道谁玩谁的屁股呢!” 赤霞真君笑道:“白……哈哈……白答应!圣前吩咐下来了,这答应么,就是给你的封号。大小是个主子,比飞奴的地位高一筹。只不过,你没有自己的寝宫,须得从嫔妃里挑一个随住伺候。圣前宠爱你,怕你去招惹那些女眷,特命本宫和摩空哥哥前来,让你随意挑一个伺候,你挑罢。” 白语冰听得新鲜。他好歹是仙界北海龙王的世子,到了神界鸟窝里,竟成了一答应。 他未说话,摩空真君摇着扇,倨傲地道:“千万别挑本宫,本宫不收废物,只是走个过场。” 赤霞真君指着自己的鼻尖道:“看来只有挑本宫啦?那你也不吃亏,本宫可是很厉害的。” 白语冰不知挑只鸟伺候,和这鸟厉不厉害有何干系。想到青鸾玉华元君是凤皇的青羽所成,有四十三亿年修为,他随口对赤霞真君说道:“我知道,你是凤皇的红羽育成的鸾鸟,是不是?” 赤霞真君扑哧一笑:“啊?不是。圣前的青羽育成的是鸾,红羽育成的是凤。本宫乃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红鸾。你没听说过本宫的名头?说起来——论得罪西王母,你我还是很投缘的。” 鸾的羽色皆青,本来无红鸾之说。 作为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红鸾,赤霞真君的身世十分离奇。他是一只关乎情爱的神鸟。 那是三十余亿年前的事了。西王母麾下的瑶池仙子,与看守蟠桃园的金童看对了眼。彼此相视一笑,恰被西王母瞧见。疑二仙暗通款曲,西王母罚瑶池仙子闭门思过。金童则不知所踪。九千年后桃熟,瑶池仙子率众去摘桃,见一树桃生得极大,忽地发疯,且哭且笑,真元尽毁,呕血而亡。 血落在桃树上,一个桃儿开裂,竟飞出一只妖异的红鸾雏鸟来。 这雏鸟甚讨喜,见了谁都扑棱粉翅,叽叽叽地叫,热情至极,没半分像是只对镜而舞的青鸾。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众仙子爱心泛滥,将它收入袖内,瞒着西王母将它养大。 孰料此鸟不一般,无师自通修得人形,且练得两门土木法术,“弹指流沙”和“花开刹那”。 “弹指流沙”还好,只是调皮。信手弹出一粒红尘,沾上红尘的仙家,再清心寡欲也会动情。 “花开刹那”则极为凶残。在他身姿曼妙作鸾舞时,能化出漫天桃花。花开吸取对方的真元精魄。刹那之后花谢,被吸尽真元精魄的对手,原地结成一枚蟠桃,服用后可延年益寿。 西王母不知这鬼玩意从何而来,一时降不住它,以为是精卫子规那般的怨气所成的鸟,请凤羽嘉前来降服。凤羽嘉与此鸟斗法。太阳真火无所不焚,桃花和红尘扑落在凤羽嘉身上,就是团团烈焰。此鸟倒也随性,落败之后,转瞬关心起凤羽嘉的婚姻大事来,较之怨鸟,更像是一只八卦鸟。 凤羽嘉啼笑皆非,前往司命星君处一查。此鸟竟是天生神体,有一颗冉冉亮起的天喜星印证。 追根溯源,此鸟是瑶池仙子和金童的元情交融所成,又自仙界昆仑山的土木元气中育出。 五行法术占了两种,兼有司情爱和嫁娶的天命,几乎可以抢月老的饭碗。 不过他十分不着调。月老司的是正经的姻缘,讲究因果和登对。他则不管当事人乐不乐意。只要他出手,那人的桃花便会泛滥成灾。什么破镜重圆、寡妇改嫁,诸如此类,时常拆月老的台。 彼时,他得罪了西王母,还杀了几个天兵。虽说这几个天兵恰是杀害金童的凶手,可以归为天谴因果报应,他却也犯了天条。凤羽嘉要护他周全,只得将他收入百鸟宫,以夫婿之名,替他挨了九千道神雷。或许是他沾谁谁便桃花旺,带来了一股子喜气。凤羽嘉的后宫大业,从此蒸蒸日上。 “白答应,”赤霞真君讲了自己的身世,拍了一拍白语冰的肩,“你是命不好。你被西王母剖去龙丹时,圣前才涅槃不久,元神未定,还是懵懂的雏鸟。不然,圣前定会早些娶你,代你受罪。圣前待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绝无厚此薄彼之意。至于给你一个答应的封号吗,定是你服侍他时冲撞了他,他要锻炼锻炼你。你随本宫回桃花宫,好好地伺候,总有一日,你也能当上一宫娘娘。” 白语冰:“……”谁想当一宫娘娘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听赤霞真君这么一说,凤皇和西王母似乎并非一丘之貉。 不但自己涅槃受焚烧之苦,还代后宫嫔妃受雷劈,且色厉内荏不能人道,这到底是什么毛病?(_ 不论如何,他的屁股是不必受罪了。龙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吗。 他长这么大还没干过伺候鸟的活。既然逃不出百鸟宫,干活维持生计,总比屁股开花强。 知晓了红鸾赤霞真君的身世,他略有些好奇地打量孔雀摩空真君:“敢问荣贵妃娘娘……” “别问本宫,”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摩空真君睨他一眼,似强忍着轻蔑之意,“你不配。” 赤霞真君打了个哈哈,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桃花眼汪出一股子灵光来,十分好说话地道: “白答应,你要是喜欢摩空哥哥呢,随本宫回桃花宫便是了。本宫的桃花宫和摩空哥哥的绿筱宫离得极近。摩空哥哥就是面冷心热,相处久了……哈哈……本宫神通广大,一切皆有可能。” 摩空真君和白语冰齐齐打了个哆嗦,他俩还没说两句话,赤霞真君就开始乱点鸳鸯谱了。 摩空真君对赤霞真君道:“再敢胡言乱语,扇烂你的嘴。”末了又对白语冰道:“我吃龙。” 白语冰觉得这是恫吓,不问就不问呗,不就是一孔雀吗,尾巴还翘上天了。 赤霞真君则笑道:“摩空哥哥不是要吃你,他打出生什么都吃,天帝险些也被他吞入腹中。要说我们羽族么,撇开圣前不提,两大战神,一位是朱雀陵光神君,一位就是摩空哥哥了。只不过摩空哥哥从前是妖,又喜欢单打独斗……总而言之,摩空哥哥避入百鸟宫,桃花运也是源源不绝。” 听来听去,这二位是没一个靠谱。白语冰忽想起青鸾玉华元君来,之前只觉此女窈窕,与这二位相较,却令他陡然有了风华绝代之感。只可惜,他已不能待在如意池内做一条锦鲤了。 万朵桃花红欲燃,隔岸幽篁遮天绿。桃花宫和绿筱宫确是离得不远,只隔一小片名为宝月的湖。湖上一亭,可赏桃竹景致。湖中水除了清甜可口,没什么稀奇,听赤霞真君说来,可以酿酒。 白语冰跟了赤霞真君。赤霞真君倒也殷勤,替他向摩空真君讨了一件见面礼,乃是孔雀翎。 这根孔雀翎似有御风之能,握在手中指哪飞哪,画个圆圈便停住,让白语冰重温了腾云驾雾之感。他这才知晓摩空真君的厉害,一根孔雀翎所展现的神通,就远胜过西海郡王玄若定的御风术。 神界一日各界一年。百鸟宫内羽族均习以为常,按一日来过,并不觉日头长。 他却还未适应。譬如赤霞真君和摩空真君在湖亭对弈,他睡了几番觉醒来,一局棋还未下完。 其他嫔妃更是鬼影子也没见着,因是吃过了早饭,未至午饭的光景,各自在宫中打坐或玩乐。 这答应的差事便十分清闲了。他随飞奴学了些添茶倒水铺床捶腿的伺候鸟的本事。 添茶吗,就赤霞真君和摩空真君这两个臭棋篓子,他睡十几觉起来,二鸟杯内的茶也还未空。 反倒有飞奴告诫他,做事不能风风火火,否则会显得过于谄媚,会招娘娘烦。 好容易二鸟一局棋下完。摩空真君把扇一挥,消失得无影无踪。 赤霞真君这才立起身,伸了个懒腰,笑赞道:“白答应,听说你在仙界贵为世子,游手好闲,还时常去招惹凤麟洲的凤族。没想到来了神界,竟也放得下身段,如此勤快,前途无量啊……” 白语冰忍不住道:“勤快?实不相瞒,看你二位娘娘下了十几日的棋,本答应快闲出屁了。” 赤霞真君扑哧笑了一声,思索一阵道:“旁的活你也做不了。待四御会结束,圣前又要修复《山河社稷图》。到时,又是呕心沥血,酒是少不得的。这样罢,你就助本宫酿一壶‘无缺’。” 章节目录 第11章 既来之则安之(三) 白语冰本是个好饮的纨绔世子,听得赤霞真君要替凤皇酿酒,勾动肚内馋虫,不由得问道: “宜贵妃娘娘,何为‘无缺’酒?” “花好月圆便无缺。此乃本宫秘制的酒,能令圣前心情舒畅。圣前修复《山河社稷图》,下笔不能有任何滞碍,须得饮用此酒。此酒的酿制之法极为繁琐。本宫且开个方子给你,你先收集百鸟宫内的几味神草。那些不好找的灵草,摩空哥哥已去妖界寻了。本宫吗,哈哈,往人界走一遭。”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左右是闲来无事,白语冰一口答应。 最先寻的乃是一株蜜草,他向飞奴打听,此草有产蜜之能,植在宝月湖岸小径旁。 其叶碧绿,大如蒲扇。他摆弄一番,没瞧出它为何有蜜草之名,便要动手摘下一片叶来。 “你干什么?”蜜草倏地口吐人言,挥动叶子,虎虎生风,险些一巴掌掴中他的脸。 白语冰往旁一闪,倒也毫不意外。这些仙草神草吗,虽不如飞禽走兽修炼得快,修炼个千万年,却也能如化血鲮晶木一般说话,道行和天资再高些的,还能修得人形,譬如仙界的百花仙子,不再受扎根泥土限制。此草只能挥动叶子,想来没什么厉害。他如调戏良家妇女,面露淫|笑: “你乖乖的,小爷混口饭吃,只取一片叶子,给那鸟祖宗酿什么酒,否则,将你连根拔了。” 蜜草没好气道:“你可知我是哪位天龙帝君赠给凤皇的礼物,竟敢如此乱来?你将我连根拔起,也酿不出酒。只有在霜露未晞时,我的叶子才会披霜露凝出蜜。你这小飞奴,连这个规矩也不懂,就想来采我的蜜?哼,仔细我向紫鸩真君参你一本,让你进幽谧院,吃不了兜着走!” 白语冰没干过这些琐碎的活计,听得新奇,要想采这蜜草的蜜,竟要等到明日天色未晓时,持琉璃瓶来叶边守候。对他这尚未适应神界日长的小海龙而言,那就是年底的事了,哪里等得。 他蹲地屁股一颠一颠,略一思索,悠然问道:“只要有霜露,你就能产蜜,是不是?”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司夜的寒号真君。我要的是无根水,便是天地寒热之气更替,自然形成的霜露。放眼整个神界,便是天龙族,也只有白龙的龙冰龙霜,才可以助我凝出蜜来。” 蜜草絮絮叨叨说到此处,白语冰已催动丹田,掌心化出了小团冰霰。 他与凤羽嘉洞房花烛、为保住屁股而磨嘴皮时,吃了可以补养真元的万年寒箭笋。 此笋确有奇效。若是修真界的大能服用,打坐吸收药力,少说增进百年功力。白语冰先天龙丹已毁,按凡人之法修炼,尚在炼气期,再怎么打坐,吸收的药力也微乎其微,可谓暴殄天物。即便如此,他掌心化出的冰霰,也比与蛊雕厮斗时多了些,此番采蜜使用,便算是给凤羽嘉的回报。 手一扬,若杨花飘絮,冰霰散荡开来,绕蜜草旋舞。 蜜草如他乡遇故知,喜得惊呼一声:“是龙雪,你是白龙么?” 白语冰“嗯”了一声,得意洋洋。他们做龙的,天性并非一昧顽劣。消耗自身真元,使生灵受自己的恩泽,那滋味也是快活无边。天性使然,冰灰色的双眸,不觉流露出稍许温柔之色。 蜜草这才以神识细细端量他,说话和气许多:“难怪是这般模样,但你的鬃毛怎么这么短?” 天白龙族犄角与鬃毛皆长,便是化作人形,也必定发长委地,无比雍容华贵。 “少见多怪,”白语冰往后捋一把胡乱散在袖边的鬓发,“小爷我是海白龙。” 一龙一草如此说了会话,白语冰回桃花宫取来一琉璃瓶,蜜草叶上已然凝出一小片霜蜜。 蜜草道是龙雪有助于它修行,白语冰若愿不时来施雪,它便多赠一些蜜给他吃。 “助你修行也不是不可以,取决于小爷的心情,对了,你这蜜吃了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有的,可以让你想起一件开心事。只不过……你们这些非草木族的生灵心思复杂,开心之后往往会更伤心,伤心了,还要迁怒于我,怨我不是好草,对我又爱又恨。我也没法子。” 白语冰自己是最废的海白龙族,做惯绣花枕头,并不嫌蜜草的效力鸡肋:“那说的也是。千金难买爷开心。按我师父的说法,开心属于性命双修中的性,须靠自己修养,凭借外物哪能行呢。” 蜜草引以为然,自卖自夸道:“偶尔吃一些还是有好处的。你需要我时,便来找我罢。” 第二味神草乃是薜荔,植在望帝宫。这望帝宫与百鸟宫的大多数宫殿不同,更像是人族神仙的住处,以宫墙圈出一片地来。宫内引路的飞奴叮嘱道:“白小主,我们宫内两位娘娘,一个讨厌海,一个讨厌水,心地却不坏。你是海龙,前去请安时,娘娘说话可能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白语冰且听且行,便见一女子于庭内练功。这女子剑眉星眸,英气勃勃,与几个女飞奴正练功。身姿上下翻飞时,迅若流星,飞沙走石,她一连命中许多乱旋的靶子,喜得众飞奴连连喝彩。 引路的飞奴对白语冰道:“这便是我们的义妃娘娘,本是司复仇的神,道号精卫元君。” 白语冰来这些时日,也明白了一事,这些百鸟宫的嫔妃,来头是个顶个的大,没一个惹得起。 譬如这位精卫元君,她的事迹,年纪大些的海族生灵是无不知晓,只没想到她在此处安了身。 他自认不是好狠斗勇的龙,上前见礼,说了来意。精卫元君看也不看他,只道: “薜荔是治子规哥哥心疾的药,一向由他照料,你去寻他便是。” 被精卫元君称作子规哥哥的,则是个形销骨立的男子。他与精卫元君一般,本是人族,心忧社稷民生,死后怨气化鸟,便不会自己筑巢。这望帝宫正是为他而造。白语冰见到他时,他倚坐在殿内窗旁,一手书卷,一手巾帕,眉宇间一股郁结之气,艰难道:“薜荔在后园中,你……” 话说到此处,巾帕在唇畔一按,便是一片嫣红血渍,双眸也随之浮出水光,端的是荏弱可怜。 白语冰:“……”这两位望帝宫的娘娘也是绝了,女子英武万状,男子若不胜衣。(_ 见子规真君一说话便吐血,他连忙道:“娘娘你好生保重,由我自便。” 子规真君却似觉应与他寒暄几句:“听说……你是海龙……咳……你们海龙布雨……” “我是布雪的龙,东海的龙才布雨,娘娘你先歇着,我回头再来与你说。” 子规真君含混地“嗯”了一声,身子一软,不知触动了什么心事,倚窗忽流下两行清泪。 “……”白语冰不敢再打搅,自去后院摘那薜荔。薜荔的草叶细长,其色漆黑。 这一回,他长了教训,先问薜荔,自己要如何采摘。 薜荔瑟瑟发抖,带着哭腔道:“你、你摘下我的叶尖,轻一些,不,你还是快一些罢……” 白语冰手还没伸过去,耳心已被薜荔哭得哐哐乱响。窝在他头顶的化血鲮晶木冷冷地道: “吵死了,掐了你的叶尖,你只会长得更快,有什么好哭的!” 薜荔也不知化血鲮晶木是什么来路,登时唬得不敢啼哭,由着白语冰辣手摧草。 “刺儿,”白语冰这才发觉,化血鲮晶木似乎见识甚广,打趣道,“你从洪荒活到如今,年纪一大把,在草木族里,怎么着,也该是号令群草、称王称帝的身份了罢?你看这神界的草木,有没有你的老相好?尤其那种慷慨大方的老相好啊,你提前告知我,我也好带你去相见,是不是?” 化血鲮晶木道:“方才是谁说‘性命靠自己修,不凭借外物’?小滑头,少打我的主意。” “我在这神界是鸟生地不熟,实在无趣,要不然,你变个小姑娘给我瞧瞧,解闷子也行啊!” “滚!” 白语冰口中说着无趣,将百鸟宫要寻的神草调戏一遍,不时与化血鲮晶木斗嘴,倒也过得有滋有味。如此这般,睡了几回觉的工夫,按他算来约莫两三日,赤霞真君让他收集的神草已办齐。 闲暇时,他或打坐炼气,或向桃花宫的飞奴打听他的大哥鲲鹏郡王的下落,飞奴却并不知晓。 期间赤霞真君回了一趟桃花宫,夸白语冰办事利索,道是自己还要去人界撮合一对十世怨偶成婚,事成拿得一股子圆满的喜气才好酿酒。白语冰来了兴致,也想随赤霞真君往人界走一遭。 “下一次罢。本宫在人界有庙宇,往来无阻。你无官无职,去人界,还得在天枢院走一个下凡的流程。不然,你被常驻人界的日游神和夜游神逮住了,本宫也未必救得了你。不过吗,哈哈,你要是实在闷得慌,可去天龙族所在的龙变天开一开眼界。恰好还差一味望舒草,便在龙变天。”x :/ 白语冰听得精神一振,他大哥若不在神界羽族的腾胜天,想必就在天龙族的龙变天了。 赤霞真君取一枚桃花符节给他。这符节与碧梧符节一般有打开界门的咒法加持,却仅限于神界四梵天互通使用。只怕白语冰记不住咒诀或胡乱走动,赤霞真君特地更改咒诀,将界门设为往来于百鸟宫和龙变天一山之间。“圣前与天龙族一向亲善,你又是海龙族。有此符节在手,你只要不失礼数,寻常天龙不会与你为难。采了望舒草的果子便回来。下一次,本宫带你去人界好好游玩。” 章节目录 第12章 生而为龙(一) 龙变天。千山浮空峙立,万云沸腾横流。烟霭勃郁氤氲,云蒸霞蔚不见一龙,却有龙吼声此起彼伏错落回响。处处漫着清冷灵气。若有若无似寒香,拂面润如雨丝,是天龙族特有的气息。 云遮雾绕的山前,倏地绽开一团霞光,粉灿若桃花,一白衣男子随之显现。 银发胡乱簪着孔雀翎,头顶窝着紫晶豆芽儿,他睁大冰灰色的双眸环视周遭。 与鸟语花香的羽族腾胜天相较,这神界的龙变天似乎更为恢弘气派。 真是个怡龙的地方。他从袖里抖出一张多啰叶制成的香笺,笺中绘有一株似荷的神草。 另有小字附注——望舒草,生于悬明山顶,望月而舒,其叶可化戾气,其果食之不妒。 他对笺念了一遍,兀自道:“凤皇真是一身毛病,不但喜怒无常、涅槃烧自己,修复什么《山河社稷图》,竟还要吃令他心情舒畅、不妒忌的酒,这德行也能当羽族圣祖?啧啧……” 按理说,凤皇公务繁忙,除了给他留了一身牙印,却也没下狠手使他受折辱,不值得他如此挂在嘴里计较。但说来也奇,这撩完就跑的花花大少,当真有几日不见,又令他忍不住要回味一二。 那皮囊是他喜的,谈吐也是有趣的,只可惜不是雌儿,不然,毛病再多也是可以容忍的。x 电脑端:/ 他自胡思乱想,脚下忽然一抖。一抹如墨曲折的长影,猛地自他身侧雾中梭过。 继而狂风大作,云絮刹那四散,竟是一条绕山而栖的黑鬃大龙。 他方才恰踩住此龙的尾尖毛。这也怨不得他,此龙的尾尖毛也太长了些。 约是不爽,黑龙拍开一山云雾,回旋转头,锐利如戟的颀长犄角向他,发出一声暴躁的咆哮。 白语冰在仙界时便和黑龙要好。此时见了黑龙,此龙虽比海龙威风许多,却也令他倍感亲切。 想起赤霞真君说不失礼数,天龙就不会与他为难,他抱拳一礼:“在下白语冰,腾胜天百鸟宫一答应,奉宜贵妃赤霞真君之命,前来采摘望舒果,为凤皇酿酒。如若冒犯了上神,还请海涵。”x :/ 黑龙却置若罔闻,双目赤红,张鳞怒鬣,钢钩似的五爪抓住他,闪电般往山顶奔腾。 “上神,上神?”白语冰好歹是一龙,瞧得出此龙绝非热情好客要送他一程,登时挣扎起来。 说好的凤皇与天龙族亲善呢!蛊雕对他也没这般不客气,这怕不是一怒之下要摔死他? “别喊了,”化血鲮晶木自他头顶舒开叶瓣,不耐烦地道,“这条龙沾染了尸犼的魔气。”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妈的,天龙如何还能沾染尸犼的魔气,什么是尸犼?” 化血鲮晶木道:“小滑头,你没听过一犼胜三龙吗?行尸修炼成旱魃,旱魃修炼成尸犼。它是龙族的克星,以龙脑为食。从前六界未分,哪里有尸犼出没,龙便不敢去下雨。如今尸犼在魔界扎根。这条龙似曾被尸犼死后化的焰火所伤,不过并无大碍,只是一时魔气发作,心智失常罢了。” “……”他的肩臂已被钢钩似的黑龙爪剜透,化血鲮晶木却在关心黑龙有无大碍,真是亲刺儿。 “这黑泥鳅没大碍真是太好了!刺儿,依你看,我会不会有大碍呢?” “大碍不至于,顶多丧命。比如,此龙误把自己当做犼,咬开你的头盖骨,饱餐一顿。” 白语冰听闻此言,不敢怠慢,卖力地大叫:“救命!疯狗咬龙啦!” 奈何黑龙叫得比他卖力许多,嗓子眼里咔出的嘶吼声,似闷雷滚滚连绵不绝。 转瞬间,他已被摔在峰顶的地上。这峰顶遍地岩石,唯有一池,池中正有一株似荷的望舒草。 望舒草已结出红碧如莲实的小果,他却没工夫去细看,就地打滚,从头顶摘下化血鲮晶木。 他要与这黑龙一战,化血鲮晶木却兴致缺缺,始终是紫晶豆芽的模样:“我不杀龙。” “你爷爷的,我不是龙吗?刺儿,你之前还想扎穿我的心脉,怎么转眼又不杀龙了?” 白语冰口中抱怨,心里却也明白,化血鲮晶木有化血之能,一旦伤了对方,那伤便难以治愈。 对付清醒的生灵,或许还有威慑之用。这是一条疯龙,三十六计,走才是上计。 他又摘下簪发的孔雀翎,这么一迟疑,黑龙许是以为他要害自己,凌空喷出一股子黑风。 这一股黑风打着旋,散作钢刃般锐利的百条风丝儿,劈头盖脑,直往他周身要害扑来。 他匆忙躲闪,风丝贴着他入地,便把岩石打得乱飞乱溅。堪堪避过了,孔雀翎却也飞脱出去。 待他想起还有桃花符节,可以打开回百鸟宫的界门,黑龙已闪电般扑住他,龇开尖牙便咬。 见他不敌,化血鲮晶木也没闲着,根须抱住他的手指,神识一扫他掏在手中的桃花符节: “小滑头,这符节有个保命的禁咒,不过……” 之前他对付蛊雕时,化血鲮晶木曾辨出,凤皇的碧梧符节有触发太阳真火的禁咒。 此时听闻赤霞真君的桃花符节也有禁咒,不待化血鲮晶木说完,他已把符节塞入黑龙尖牙内。 说时迟那时快,黑龙即将咬住他的脑袋,一团红沙忽在它的嘴里爆开。 黑龙呛得打个喷嚏,把符节喷出老远,且还喷了白语冰一脸夹杂着红沙的龙涎。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龙涎有一股子清冷的寒香,白语冰却犯了恶心,只能伸手托住黑龙的下颔往旁狠拧。 而红沙这般爆开之后,也没见黑龙受伤,转瞬便自黑龙口内和白语冰的脸颊上消失无踪。 “……”白语冰一个恍惚,不知是不是物极必反,恶心过了头,心中忽燃起一片微妙的爱意。 黑龙甩了甩脑袋,也不复愤怒,瞪着依然血红的双目,直勾勾看他:“……” 一人一龙对视一番,白语冰还没理出个头绪,黑龙复又咆哮,前爪将他紧按,威压如狂风卷残云,登时扩散开来。这威压虽不如凤皇,却是来自同族,且显出龙族帝王子嗣独有的尊贵和霸道。 白语冰被这般按倒在地,再也维持不住人形,也咆哮一声,化作白龙,狠叼住黑龙的咽喉,便拿前爪去刨它。然而就算神界布了壶天术,他二龙的身量也相差甚远,便是爪子和犄角也有差距。 黑龙长角五爪,他短角四爪,如虎猫相斗,论气势已落于下风。 好在黑龙对他的头盖骨不再感兴趣,覆在他甚显纤细的银躯上,卷面条似地勾起他的尾巴。 白语冰如五雷轰顶,慢说他是一条雄龙,便是雌雄如此,身量悬殊,那也是要出龙命的。 化血鲮晶木道:“小滑头,这桃花符节的禁咒,好似是,化恨为爱,谁沾了红尘谁便动情。” “早不说!”他以头抢地,横竖是死,屁股开花,还不如头盖骨被咬开。 化血鲮晶木竟噗呲笑了一声,那也要它来得及说,何况是白语冰自己将桃花符节扔黑龙嘴里。 白语冰尾巴吃痛,只觉鳞片全要被钢刀刮开,心神恍惚,忽想起当年囚于昆仑宫的事。 西王母面容模糊笼罩在祥光里,鞭如雷电道道落下,沾了血的鳞散得到处都是: “孽龙,你将那孩童藏去了何处?” 思绪再遥远些,便是年幼时,四海龙子齐聚习法。一帮世子、郡王和郡主以捉弄他为乐。 他后来的好友玄若定,彼时迫于这些龙子的淫威,尽管不愿,也很干过些对不住他的事。 “这么多龙子,他们为何只欺负你?”他的父王白沧只觉是他的过错,“我与你母后平日太惯着你,你才会如此不合群。我们海白龙灵力微弱,本来就应当恭敬一些,与其他龙族和睦相处。” 也不是不合群,道不同不相为谋吗,他是想交友的,友不在多,有一二足矣。 很长一段时日,他和玄若定私下往来,当着其他龙子的面,他允许玄若定抖着手伤他。 终于有一回,玄若定崩溃了,道是要受罪一起受。而他恰修炼得能操纵冰刃,风雹绕身,出其不意放翻众龙子,对玄若定道:“小屁股,叫我一声冰哥,从此呢,你就不必受罪,我护着你。” 那时玄若定哭得撕心裂肺,叫他冰哥叫得变了调,使他心头暗爽了一阵。 好景不长,没多久他龙丹尽废,待从昆仑宫出来,玄若定已然变得厉害,全是玄若定护他了。 若非有如此情谊,玄若定也不会带他逃婚,那么见不到化血鲮晶木,或许他如今还在妖界。 “……”白语冰也不知自己为何想起这些旧事,或许,是因为身上这条龙也是黑龙。 彼此相差悬殊,黑龙不得其门而入,撕咬住他的后颈。他眼前一暗,如跌落悬崖,忽沉至深渊。周遭一片漆黑,一男子披头散发,浑身微光朦胧,与他相对而立,之间隔了一道无形壁垒。 如电光一闪,他福至心灵骤然想起,这个地方他竟是来过的。 之前这有一棵宝树,五光十色,万花绽放,果叶盈枝,兼有藤蔓尖刺,将一条巨龙缠钉住。 这时,宝树不知所踪,巨龙亦不知所踪,只剩这披头散发的男子,形貌百般看不分明。 章节目录 第13章 生而为龙(二) 男子形若鬼魅,面目不分,见了白语冰,唇边几缕发拂动,说道:“好久不见。” 白语冰隐约知晓,自己昏厥过去,元神沉至了此地,随口问道:“你是谁,你我见过么?” 男子似乎笑了一笑,披散的发忽如藤蔓往后绾起,露出棱角分明一张脸。 肤若雪练盛嫩玉,眉心微光流闪,乃是一银环印记。眉目冷华凛凛,气度峻拔无匹。 形状姣好的唇,似弓微微拉开一个弧度,答道:“我是宵行的识神。” 宵行二字如雷贯耳。白语冰万没料到,这片时,自己竟能见到凤皇的老姘头的识神。 他登时想起,之前来此地,缠在宝树上的巨龙,曾对他说过“我是你祖宗”之类的狂言。 原来,对方真的是他龙族的祖宗,已陨落的龙祖宵行? 宵行笑道:“可记得上一回你见过的巨龙?那就是我的真身。你与蛊雕相斗,是我代你出战,保住了你的命。你把手放在这心牢的壁垒上,我就可以再度出去,替你击败那条发疯的黑龙。” 白语冰正拿眼观瞧宵行的身躯。洪荒初期的龙是与众不同,化作人形也未彻底修得男儿身。 这人形生得肩宽腰细,胸膛饱满健壮,两腿之间却一片平坦,端的是雌雄莫辩。 他叹为观止,回过神才问:“咳,宵……宵行是罢,你说什么来着?” 宵行倒也好脾气:“我说,我是宵行的识神,也就是宵行前世的见闻所化。此地是你筑造的心牢。你放我出去。别说铲除那条发疯的黑龙,让六界生灵向你称臣,对我而言也是轻而易举。” 白语冰微觉奇怪,对方若是龙祖宵行的识神,怎会和他扯上干系,被他关在什么心牢里? 宵行道:“说来话长。两百年前,你接触了我转生的龙蛋,我的识神未散,误入你的识海。” 白语冰冥思苦想,两百年前,六界忽有一处互通。 他去西海龙宫送请帖,恰路过那一处,撞见西王母及一众仙兵仙将大开杀戒。 众仙杀的既有妖魔也有凡人,道是凡人已被妖魔气所染,须得送入轮回。 可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西王母似在与妖魔抢夺寻觅一物,祭出的法宝伤及无辜,将好几个凡人的魂魄打得灰飞烟灭。彼时有一个孩童仓皇逃窜,被他趁乱救走。那时他龙丹尚在,识神侵入孩童的识海,便可探知孩童的身世。那是一个苦命的寻常孩童,只不过怀中藏有一枚古怪的龙蛋。 再往后,他就记不清了。他仿佛拿过龙蛋看了一看,再回到仙界,没多久就被西王母抓走。 西王母问他那孩童的下落,他是真不知晓。至于龙蛋的事,因西王母无礼,他也只字未提。 如今回想,从那之后,他偶尔会失神,本以为是因受刑或醉酒,却是宵行的识神操控所致么? “难怪蛊雕会把我认作宵行,凤皇平白无故纳我入宫。原来,那时的龙蛋是转生的宵行……” 白语冰恍然大悟,喃喃自语。宵行探究地看着他,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嘴角扯了一记。 “你我也算是有缘,你把手放在这心牢的壁垒上,心牢自破,我便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白语冰依言行事,手要触及无形的壁垒,倏地一顿,想起一件要紧事: “你一出来,我就没了神智,是不是?” 宵行眼底闪过一丝戾色,微一切齿,笑道:“难道你要做一个窝囊废,被一条小黑龙缠尾?” 白语冰听得弯眉一轩,仔仔细细地端量宵行:“我有一事不解,之前你能自如操控我的识神,为何此时却要我打破心牢?之前这牢中是有一条巨龙不假。如今巨龙不见了,只剩了你。你就是那条巨龙,这么想是没什么毛病。可是我再仔细一想呢,心牢里,关的好像不止一个东西罢?”x 宵行冷哼一声,白语冰继续道:“我记得,此地本还有一株树,你究竟是谁还未可知。” “无知小子,我就是宵行。你再拖延下去,只怕你的屁股不保,小命也难保!” “那也没奈何,谁让我生得招蜂引蝶,承受了我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风流倜傥。哎,天妒英才就是如此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是宵行。我屁股开花,小命不保,也无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说到此处,白语冰又来了气:“妈妈的,我说我怎么昏了头向凤皇求婚!我告诉你,听好了,我顶讨厌旁人左右我的神智。我是龙丹尽废不假,但要靠你来保住我的屁股,那才叫窝囊废。” 宵行便也不再客气,冷冷地道:“我好意救你,你这小龙却不识好歹。你沦落至此,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这心牢关不住我,我早晚会出去,毕竟,我的元神早已转生。你么,自求多福!” 利齿切入后颈,一股剧痛唤醒白语冰。他睁开双眸,扭头看时,黑龙依旧缠在他的鳞躯上。 内有心魔,外有恶龙,这都是什么破事。他长吸一口气,对黑龙道:“你太大了,明白么?” 黑龙似有片时凝滞,他又低声道:“你变小一些,就可——和你爷爷我成你娘的事。”说着话,他轻轻一摇被卷住的银尾。黑龙识得这邀欢之态,愣头愣脑,当真缩得和他一般身量。 白语冰忍耐至此,咆哮一声,翻身掀开黑龙,连滚带爬,便往望舒草所在的池边蹿。 这会他已想明白,黑龙出现在此山,定与望舒草有关,问望舒草道:“怎么化解他的魔气?”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望舒草颇有觉悟:“摘我一片叶子,放入殿下口内,便可镇住魔气。” 一龙一草这么一说话的工夫,黑龙已发觉自己受了戏弄,摇身变得比方才还要壮了许多。 白语冰化出人形,摘得叶子在手,待黑龙扑来,抓住龙鬃一跃而上。 左手握住了犄角,右手把叶子送入它口中,他卯足力气在它头顶一踩,不许它将叶子吐出。 黑龙疯狂甩动犄角,白语冰终于力竭,直被甩至悬崖外,伸手抓岩石,却差了寸余。 “……”化血鲮晶木见势不好,终于长出一片荆棘,勾住岩石,用无刺的枝条尖儿卷他上来。 这一番折腾,白语冰衣衫早已撕破,肩臂和后颈血流不止。 不仅如此,他瘫卧在地,一身陈旧的鞭痕,也渐渐破裂,撕出嫣红的鲜血。 他慢慢地缩成一团,强忍痛,却忍不住叫出声,索性乱骂道:“你爷爷的,痛死你爷爷了。” 这些鞭痕,乃是二百年前,他受刑时,西王母的打龙鞭所赐。x 电脑端:/ 本是七日发作一回,发作时血如泉涌,若无灵药救治,是死是活全看天。 来了神界之后,许是百鸟宫的羽族给他服用些灵丹妙药,已有多日不曾发作。 此时不知怎的又发作起来,最初还能骂几句,后来他只能满地乱滚。余光瞥那黑龙,所幸黑龙已消停,趴伏在地也化出人形,墨玉冠歪斜,脸颊被长发遮没,指节似还微微一动。 白语冰只怕这黑龙缓过劲还要作怪,待适应了鞭伤发作的痛楚,摘了望舒草的一枚果实,又胡乱从池内捞了些淤泥,抹在流血的各处。最终拾起桃花符节和孔雀翎,念动咒诀打开界门,便回了百鸟宫。“白小主,”桃花宫的飞奴见他一身泥污,不由得大惊失色,“怎弄得一身泥来?” “摔了一跤。”他有气无力,也不愿多言,自回房擦身。 望舒草称那黑龙为殿下,料想是个尊贵人物。凤皇又是一只好面子的鸟,明知他入百鸟宫是一场闹剧,也不肯退婚放他回仙界。他若把受辱的事宣扬出去,那就更是自取其辱了。 他拆了几套衣物,把布条裹遍周身鞭伤处,盘坐于床心目内观,却始终无法入定。 坐卧难宁不多时,布条已浸得血红。桃花宫内并无能止住他这鞭伤的药。 他又重裹了干净的布条,换了一身衣物,去往宝月湖畔,问蜜草何处有止血的草药。 蜜草道:“你受伤了吗?皇贵妃娘娘的回春池,盛的是地母神水,你去向她讨一瓢便是。” 白语冰听得一喜,心内却有一个声音说道:“窝囊废就是窝囊废,还不是要依赖他人?” 这是自称宵行识神的男子的声音。“小龙,你怀疑我不是宵行,不愿放我出去,其实是怕我抢走凤羽嘉。若非我与你结缘,凤羽嘉决不会将你收入百鸟宫。你用回春池的水,便是受惠于我。” 白语冰只当没听见,他与凤羽嘉本无男女之情,哪来与宵行争风吃醋一说。 然而往水镜宫走了几步,心底便隐隐地不快。倘若他心牢里关的这个真是宵行的识神,凤羽嘉得知了此事,还不得逼他让出肉躯,以供宵行的识神使用?他阻拦了凤羽嘉和宵行的好事,却用百鸟宫的水来疗伤,是有些说不过去。想到此处,他扭头又回了自己的卧房,化出真身盘卧成一团。 宵行的识神却不肯让他清修:“你放我出来,你也不会失去神智。你我只会合二为一。” 白语冰伸出舌,吧嗒吧嗒舔鳞片下渗出的血,就是不睬他。 宵行的识神又道:“你不想重筑龙丹,不想变强么?我有办法,届时,你我可以为所欲为。” 白语冰终于忍不住道:“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为所欲为。就好比吃饭,把自己撑死,那是为所欲为,却不是强大。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你若是龙祖宵行,那么凤皇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宵行的识神笑道:“我可以替你报仇,杀了西王母,只是你一句话。你想自己动手也行,我有一套炼气结丹的心法,足以吸尽天地灵气,比寻常之法快许多。你修炼一年,便有万年之效。” 白语冰一时无语,拿尾巴盖住耳朵。陆压道君早已对他讲过,性命双修,一个也不能落下。 只修后者,便会入魔。这若不是心魔,他便把自己的尾巴吃了。 宵行的识神喋喋不休,趁他要入定修炼,竟自顾自念起心法来。 他只是不听,闭住眼,也不复心目内观,放任自己的识神游离出去,体会周遭的每一丝动静。 最初仅是桃花宫的动静,渐与天地灵气谐和,识神走得更远,便能察觉到宝月湖畔那株蜜草。 这些时日采集神草,他并非一无所得。譬如蜜草,与他是可以互利互惠的。 他为何一定要夺天地灵气,筑造内丹寿元呢?既然可炼内丹,那么在身外聚气可否炼出外丹? 如此胡思乱想,身体的疼痛减轻,宵行的识神似也不再聒噪。 恍惚似元神即将崩散,一双手猛将他抱起。他睁不开眼,只听一人唤道:“白语冰。” 章节目录 第14章 生而为龙(三) 这声音潺湲清澈,如松风落泉,鸣珠漱玉,竟是多日不见的凤羽嘉。 天庭事务繁琐,四御会议了几件大事,又回顾以往各宫殿堂部院的情形。 清算年劳功绩,细论大小官员升迁贬谪,到这时,官衔较低的主事众神不能离席。 诸如四御两仪四象五龙帝之类的大佬,则可以放个化身镇场子,各自回府处理些要紧事。 凤羽嘉却与众不同,四御会议大事他溜号,议琐碎事他倒听得津津有味。 “……”朱雀陵光神君本想和青龙、白虎、玄武等三位好友溜去吃酒。 四御会筹备的酒宴是一绝,他四位神君又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想一同离席说几句体己话。 奈何凤羽嘉是他的顶头上司。总不能他这护林军大元帅兼亲卫凤军将军走了,留鸟祖宗独坐。 “圣前,”陵光神君向三位好友使了眼色,留下来问凤羽嘉道,“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凤羽嘉叹了口气,陵光神君又笑道:“我陪圣前出去走一走?” 二人便一道放了化身,在绛霄宫的一处御花园转了转。 行至亭内,陵光神君解了红绫披风,铺在玉凳上,凤羽嘉方才落座。 陵光神君自后方撩开凤羽嘉一头长发,轻手轻脚地替他捶背捏肩。 过往的绛霄宫侍女看得无不脸红。这二位乃是羽族容貌顶拔尖的人物,一坐一立便是一幅画。 凤羽嘉哪有什么不明白,眸光往后一挑,问道:“陵光,你还没想好修男身还是女身么?” “修男身还是女身?”陵光神君笑道,“好烦啊,修个女身,嫁给圣前你老人家好了。” 凤羽嘉很是受用,也嫣然一笑:“我是无妨,你若是嫁,金桐宫便是你的,只是苦了玉华。” 陵光神君道:“圣前你这么说,我更想修女身了。情啊爱的,我是不懂的。没那件东西,是一身轻。若有了那件东西,还不得和圣前你一般,被多情美人所累——可是新来的小娇龙棘手?” “棘手。”凤羽嘉悻悻地道。事关宵行,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待白语冰。 “圣前你就是太过仁善,别待他太好了,总该让他明白谁是百鸟宫的主子。当着他的面,你待他好一些。再晾他些时日,复又宠他,送一送礼,就说自己千辛万苦寻得的,他自会感恩戴德。” 凤羽嘉回眸觑陵光神君,口口声声不懂情爱,能笑得人畜无害说出这番话,唯有此朱雀一鸟。 两人正说笑,凤羽嘉倏地心念一动,掌心火光一闪,竟多了一枚折好的符纸。此符来自人界,有人画符请他。似他这般的洪荒老古董,在人界的威望远不如朱雀陵光,也理应无人能请动他。 “什么人如此厉害?”陵光神君把下颔垫在凤羽嘉的肩头,十分亲昵地问道。 凤羽嘉拆开符看时,竟是赤霞真君所书,道是派白语冰去龙变天的悬明山采望舒草,不知为何触发了桃花符节的禁咒。担心白语冰出事,赤霞真君在人界赶不及相救,便请他派人去查探一二。 陵光神君见了笑道:“龙变天么?红鸾又捣什么鬼。这小事也劳动圣前,我去走一遭。” 凤羽嘉微一沉吟,红鸾赤霞真君喜好撮合姻缘,许是打算撮合他与白语冰,设了个什么套。 然而,这番撮合未免是好心帮倒忙。白语冰对他无意。而他,不咸不淡地等了宵行许多年,到头来,却被化血鲮晶木告知,他与宵行缘分已尽。这也罢了。他竟发觉自己可以对白语冰动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他也不明白。未查个水落石出,他不想伤及无辜,便不愿见白语冰。 默许陵光神君前去龙变天接白语冰,陵光神君要走,他倏地又站起身:“还是我自己去罢。” “……”陵光神君微讶,之前只是说笑,万没料到,这位鸟祖宗当真对一条小龙上了心。 凤羽嘉赶至悬明山,白语冰已不知所踪,峰顶血渍缭乱,满是龙蛇痕迹。 他祭出桐木琴,运转回光术一看,真个是一出好戏。白语冰在他面前宁死不屈,却对黑龙摇了一摇尾巴。这黑龙还是一个来头不小的人物,乃是天帝和黑龙族出身的天后所育,玄穹太子玄飏。 再回到百鸟宫,凤羽嘉先察觉的是白语冰竟在练聚灵术,只不过此术运得十分散乱。 他径直入了白语冰的房内,便见一条小龙盘卧于床,尾巴毛搭在脑袋顶,雪鬃银鳞染得赤红。 唤了一声“白语冰”,他将小龙抱至水镜宫的回春池,摊开绵软的鳞躯泡了一泡。 玉华元君蹙眉道:“这打龙鞭造成的伤势,牵扯了西王母的禁咒,只有他招供方能解。圣前你强行解时,便要伤及西王母的真元。我吩咐尚膳院,为他饮食调理,本该过些时日再发作……” 凤羽嘉“嗯”了一声,修长的指没入雪鬃,仔仔细细地顺着毛儿。 又捞起尾巴,翻看那一处的鳞片,发觉并无大碍,他又逮着尾巴好玩似地摇了一摇。 玉华元君道:“……”这是来疗伤的还是来撸龙的,能不能正经了。x 电脑端:/ 只见凤羽嘉玩了不多时,忽然洁癖发作,后知后觉,发觉自己身上染了血渍。 他两手一放,拂袖而起,也没交代什么话,便来去如风没了踪影。 白语冰虽睁不开眼,却也未昏厥过去,心底把凤羽嘉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转念又想起此鸟压根儿没有祖宗,不自禁地绝望了一阵。他再睁开眼能说话时,玉华元君主动对他说道: “圣前应是去沐浴了。他只在弱水里沐浴,因而要去仙界的昆仑山下……” 白语冰自认并不关心凤羽嘉的去向,莞尔一笑:“多谢皇贵妃娘娘的搭救之恩!” 玉华元君见他已止住血,命飞奴替他擦身更衣,口中数落道:“也不能回回救你。受了伤便要说,抹一身泥,自己躲在房内,这不是胡闹么?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圣前发怒,迁怒于旁人。本宫是无妨。赤霞真君是你的主子,却怎么交代?也就是我们百鸟宫的人好相与了,长点心眼罢!” 白语冰听出了关怀之意,心中一暖,自与玉华元君说笑。 玉华元君问他伤势因何发作,他避重就轻胡说八道一通,丝毫不提那条黑龙的事。 他心底却有一个声音道:“到底还是托了我的福。你一条龙丹尽废的小海龙,凤羽嘉凭什么待你好?这玉华也是我和凤羽嘉造出来的鸟儿。这并不可耻,只要你我合二为一,我的便是你的。”x “……皇贵妃娘娘,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白语冰果断道。 玉华元君怔了怔,扶额无奈道:“你不要再惹出乱子,顾你自己的小命,就是报答本宫了。” 他心底那宵行的识神笑道:“报答?玉华要你一个窝囊废报答?瞧见没,她瞧你不上。” 白语冰无言以对,沾上这个话痨心魔,他在百鸟宫的日子是不寂寞了。 他自回桃花宫安养,些须睡了一觉,再醒来时,身上的鞭痕竟已消失无踪。 不必他思索,宵行的识神便道:“是凤羽嘉去了昆仑宫,转移了禁咒,以后由他承受鞭伤。小子你瞧瞧,我这媳妇多好。他如此待你,你却不放我与他相见。你是拦不住我的。我说过了,我的元神早已转生,总有一日会与他再续前缘。你现下放我出来,我还能教你也享一享抱他的滋味。”(_ 白语冰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忍不住问道:“你和他……你……你也要转个男儿身吗?不是,他堂堂一凤皇,肯让你抱?难道说,他纳这么多男妃入宫,不是无法人道,而是想被疼爱?” 宵行的识神似乎自知说多了些,冷哼一声,一时竟不言语了。 白语冰心中一片凌乱,想了一想凤羽嘉与各式男妃同卧的情形,那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化血鲮晶木冷不丁地问道:“小滑头,你中邪了,近来总是神神道道,与谁说话?” “刺儿,说来你可能不信,”他倒也没什么好瞒着化血鲮晶木,“小爷我厉害了,把宵行的识神关在了心牢里。哎?你也是洪荒活过来的,龙祖宵行想必是认识的。他从前就这么话痨的吗?” “……”化血鲮晶木沉默须臾,语无波折地问道,“他说了什么?” 白语冰大致转述一番,化血鲮晶木又道:“不要脸是有些像,话痨也不分伯仲。不过吗,宵行忙着自我陶醉,才不会管你一条小龙是不是窝囊废。我和他向来不熟,传闻便是如此。” “这么说来,我不能叫他宵行的识神了。他如此话痨,我叫他痨儿好了。他在我的心牢里,又话痨。哈哈,一语双关,好听又好记。”白语冰苦中作乐,忽有天妒英才、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感。 化血鲮晶木默默无语。这是宠物么,还取名了。 痨儿在白语冰心底咬牙切齿,冷声道:“小子,你尽管笑,有你哭的时候。” 白语冰直笑得打跌。赤霞真君进来,见他这般模样,松了一口气道:“看来是没事了。” 白语冰下床见礼,把桃花符节和望舒草的果实交给赤霞真君。 赤霞真君桃花眼一弯,嘴角抿出些个不怀好意的笑,且替他理了一理散乱的银发: “这些先放一放。白答应,这一次,是本宫料事不周,没想到玄穹太子旧疾发作,在悬明山闭关。你惊扰了他入定,是以他被尸犼的魔气所控。幸而,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你的好事近了。” 听得玄穹太子四字,白语冰摸不清神界的门道,只以为是黑龙帝的太子。 此事被揭穿,想来是那黑龙太子恶人先告状。他便问赤霞真君道:“那太子殿下要怎么着?” 赤霞真君干笑道:“不是坏事,他……哈哈……说他毁了你的清白。这档子事么,其实,大家和稀泥就过去了。你若不是圣前的人,被治罪灭口也不无可能。啊,太子刚正不阿,要提亲。” 章节目录 第15章 生而为龙(四) 那玄穹太子玄飏恢复神智,前来百鸟宫提亲时,凤羽嘉恰不在宫中。 百鸟宫的两位文臣——司文卓空真君和司礼萧苇真君代为接待。与玄飏同来的还有月老。 司文卓空真君道:“玄穹太子殿下,白语冰已许配给我家圣前,岂有一妾侍两夫之理?”(_ 玄飏闻话看向月老。月老汗颜,自怀内取出姻缘簿。 姻缘簿中,白语冰的名字本是位于凤羽嘉名下,与百鸟宫的众嫔妃放在一处。 然而此时,那名字消失了,又出现在玄穹太子玄飏的名下。 月老道:“这个……休怪老夫说话不中听,判词如此:凤皇是太上忘情之命。正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天生姻缘浅薄,即便一时花开,也只是昙花于镜中一现。百鸟宫内的姻缘,墨字所书,皆是有名无实的假姻缘。凤皇慈悲为怀,以夫婿之名为落难生灵挡劫。老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玄穹太子与北海小世子的姻缘,乃红鸾入命,红字所显,是必得正果的良缘啊!” 卓空和萧苇听得汗如雨下,什么良缘不良缘的,红鸾入命吗,那就是赤霞真君干的好事了。 他俩一面派人去寻凤羽嘉,一面派人去寻赤霞真君。凤羽嘉正在仙界,由护林近卫雕军逐天将军及一帮神兵护法,施展回光术,查探两百年前六界有一处互通的内情。这回光术,是以太阳之光焰,与天地之间的元灵沟通,协力重现彼时的情形,因要回溯两百年,一时半会便分不得神了。 赤霞真君倒是好找,在人界办完了事,正要回百鸟宫见白语冰。 他与白语冰说这太子要提亲,白语冰为之绝倒:“宜贵妃娘娘,不带这样坑我的。你那桃花符节,是不是什么令人动情的禁咒?那太子发疯,本来只是想吃我,后来却变成了登徒子。” 听白语冰讲了细情,赤霞真君笑道:“是有。桃花符节的禁咒,会触发本宫的‘弹指流沙’。一点红尘便动情,何况你二人沾了许多。难得,白答应你竟守住了身,你对玄穹太子无意么?” 白语冰一阵心虚。他却有过一种微妙的爱意,回想起来,不免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并非你情我愿,干什么要彼此动情。提亲就更荒唐了。他爷爷的,一时发狂非礼一人,还要将此人娶回家非礼一世,这算哪门子刚正不阿?我在仙界欺男霸女的时候,也没有这等无赖的。” 赤霞真君颔首道:“这就好办了。你对圣前忠心耿耿,本宫也不能眼睁睁看你改嫁他人。” 一龙一鸟商议一番,携手前去百鸟宫的外围,入接待阁见那玄穹太子玄飏。 他俩虽与凤羽嘉有名无实,却也担着妾的身份,如此庄重见外客,便各自戴了面纱。 玄飏见了便施礼道:“小神玄飏,之前多有唐突,还请白公子海涵。” 白语冰生无可恋地看这太子。他来神界之前,陆压道君赐他的吉坠祥珰,便是面纱的样式。 那时他不愿戴女子饰物,这下子可好,到底是一步步走上了男扮女装的不归路。 玄飏施礼毕,抬头看他。面前人是银发雪衣,冰眸含愁,玉立出尘,凛然不可冒犯。 想起之前缠尾的耻态,使得此人白衣血洒,这位玄穹太子,不觉面颊羞红了一片。 白语冰见玄飏脸红,便也仔细瞧了一瞧。在悬明山时,这太子双目血红,颇有几分狰狞。 此时,眼前人十分面善,身为玄穹太子,气度却敦厚谦和。头顶墨玉冠,眼眸黑如点漆而有清光,檀口是上薄而下厚,给人以憨实之感。看得久了,微妙的爱意涌上心头,一颗心竟狂跳起来。 “应是我唐突了太子殿下。”白语冰命飞奴取来两只玉杯,斟了两杯清水,又接过赤霞真君递来的桃花簪,摘了一朵桃花,笑道:“为自保,我使了宜贵妃娘娘的‘弹指流沙’,是以令太子殿下失仪。闲话不多说了。殿下,此法名为‘桃花断’,你我饮了杯中物,便不会再有局促之感。” 桃花撕为两半,浸在杯中。白语冰将其中一杯递与玄飏。玄飏双手接过,却并不饮用。 白语冰不由得问道:“殿下莫不是怕水中有毒?” 玄飏微一沉吟,环视周遭:“诸位且退下,小神有几句话,想与白公子讲。” 赤霞真君听了,劝走月老、卓空、萧苇及一帮飞奴,自敛声藏息,贴在阁外偷听。 玄飏却有些厉害,对墙说道:“赤霞真君,劳请你也回避。” 赤霞真君笑一声,道了一句“殿下自重,不要为难我家答应”,翩然而去。 白语冰也不知玄飏唱哪出,掀起面纱,以袂遮面,自将杯中清水饮下。 刹那间,心底一片清凉,再看玄飏,那微妙的爱意已消失,可还是觉这位太子风采敦厚。 玄飏定定看他一眼,也不说话,旋身坐于案前。 双手合扣于丹田处,一身清气如龙奔腾,便有红沙透体而出,竟是能自己化解“弹指流沙”。 白语冰叹为观止,不由得喝彩:“殿下,好本事。” 玄飏抿了抿唇,面无粉黛,气色却绝佳:“小神一片真心。白公子是龙,何必待在羽族。” “殿下何意?”白语冰听得挠了挠头,往后摸了摸被咬过的脖子,没太听明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从无龙为凤妻,白公子又失身于小神,以后待在百鸟宫,未免要受气。” “且慢。慢点说,殿下你喝口水润润嗓子,仔细别闪了舌头——我几时失身了?” 白语冰千辛万苦保住屁股,却让玄飏一句话否决,险些没捏碎手中玉杯。 原来,玄飏只记得大概发生了何事,究竟有没有成事,为何悬明山遍地是血,却并不知晓。 两人说了详情,解除误会。玄飏似也轻松不少,却仍觉应当赔罪,低头思索一阵: “白公子,腾胜天气候,实不利于你修行。你来龙变天,小神以礼相待,助你修天龙之体。” 白语冰被他说得倒不好意思了:“都是小事,是不是?算了,殿下你也别往心里去。” 玄飏道:“便是凤皇的嫔妃,也有在天庭谋职的。白公子若放不下凤皇,可以先向他请示。” 白语冰笑道:“料想殿下你比我年长,这样罢,叫我语冰就好。谋职,我从未想过。要说起来,我倒想向殿下打听一人。他是我兄长,多日不见,不知是不是在龙变天当差,名叫白语霜。” 玄飏听得点了点头:“鲲鹏郡王白语霜,他是青龙孟章神君的随从。现下虽无神界官职在身,却已救度了百余人。此番四御会开过,他应当受箓去四御麾下的部院转一转,前途不可限量。” 白语冰并不关心白语霜能当什么官。他这兄长一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担心的是,陆压道君称,白语霜可能灰飞烟灭。“那殿下你可知晓,我兄长现在何处?”x 电脑端:/ 玄飏微蹙眉:“上一回孟章神君闲聊,说起人界有一处闹旱魃,派了白语霜前去降服。” 白语冰没见识过旱魃,也不知能不能弄得白语霜灰飞烟灭,不禁露出些苦恼之色。 玄飏隔着他的面纱端量他。本来若无前事,看他也只是一般。然而与他缠尾,又被他强行喂了望舒草,不免耳根微红,有些旖旎之意。来提亲之前,玄飏也很做了些功课。比如,这条小海白龙的龙丹,已被西王母吃了。西王母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祖母,只不过神仙亲情淡薄,鲜少见面。 因心中已起怜意,看白语冰也似分外柔弱无助,玄飏忍不住说道:“你身上没事罢?” 白语冰道:“小爷我有什么事,只怕我大哥要嗝屁……”话出口,才发觉原形毕露,又住口。 玄飏道:“白公子心系凤皇,不愿改嫁,也罢。下一回,小神必带鲲鹏郡王来看白公子。” 这合了白语冰的心意。白语冰不免对玄飏生出几分好感,心道:“小爷我交个朋友也不错。” 转念一想,他便想起“洞房花烛夜”,说要与凤羽嘉交友,却被凤羽嘉嘲笑了一番。 心底一个声音,旋即冷笑道:“你能取悦人的,无非就是一具皮囊。这并不可耻,然而,有多少人宠爱你,就有多少人记恨你。小子,想要自保,你须练成本事。我这套炼气结丹的心法……” 白语冰没当回事,与玄飏作别,回到桃花宫,与赤霞真君讲如何应对玄飏。 赤霞真君大为惋惜,道是白语冰不够机灵。既然玄飏有意赔罪,他就应当狠狠地宰玄飏一笔。 “宜贵妃娘娘,不是我想宰他,我要是宰了他,以后不就纠缠不清了?” “此言差矣。白答应,他心中有愧,你宰了他,他就无愧了。你不宰他吗,以后没完没了。” 就此事,百鸟宫内不乏怨言。枫杨宫的贤妃扬灵元君便道: “采望舒草的果子,还能采出这么大的乱子?自打白语冰进宫,圣前便忙得不见了影。给白语冰治伤,又是饮食调理,又是回春池伺候。前前后后的开销,玉华姐姐心里有没有明白账?不管账不知管账的苦。以后姐妹们可要留意了,千万不要请白语冰做事。这答应精贵着呢。担待不起!” 淑妃修蛾元君则掩口笑道:“要不怎么叫白答应,答应了也是白答应,圣前有先见之明。” 章节目录 第16章 生而为龙(五) 百鸟宫中一些儿嫔妃生出怨言,白语冰并不知晓。赤霞真君回宫没多久,摩空真君也回了宫。 这摩空真君往妖界走了一遭,回来时浑身血腥气,却是一副吃饱喝足的餍足模样。 他显是不知白语冰与玄穹太子发生了何事,一入桃花宫,自腰间摘下锦囊,抖落出许多灵草。 “这是——”赤霞真君拾得一粒芥子,不禁扑哧一笑,“难得,摩空哥哥带了小玩意回来。” 摩空真君摇动羽扇,面无表情地道:“你说什么?这无用之物,是不小心沾上的。” 赤霞真君一副了然之色,也不拆穿他,转头命飞奴唤来白语冰。 白语冰正在榻上打坐。他来神界这些时日,起初还按仙界的辰光过日子,该吃吃该睡睡。 在桃花宫一帮飞奴看来,这位白答应,一眨眼的工夫便要吃饭,一盏茶的工夫便要歇息。 但日子久了,昏睡了一两回,一切就乱了套。他摸不清过了多久,吃饭睡觉全没了规律。 如此放任下去,那是要出龙命的。赤霞真君给他的建议是,尽早适应神界的日长。 打坐是一法。一动不动,将自身损耗降至最低。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便不会觉得度日如年。 因嫌心魔痨儿吵闹,他打坐不修炼内丹寿元。识神漫出桃花宫,绕宝月湖畔的蜜草打转。 以识神端量周遭,宝月湖面美甚,飘荡着水蓝色的微光。而蜜草也不时散出莹绿的光点。 这些微光,便是修炼所需的灵气来源,漫无目的于天地间聚散的元灵。 元灵各有各的属性,譬如水蓝色的微光是水灵,莹绿的光点是木灵。 白语冰的冰魄龙丹尚在时,天生能看见冰灵。因属性相同,只要他修炼冰魄龙丹,冰灵便会视他为强大的同类,依附于他听他号令。可海白龙弱也弱在此处,较之其他元灵,冰灵日渐稀缺。 识神扫遍整个宝月湖,也只有两三粒冰灵怯怯地混杂在水灵中,且在向水灵转化。 他正与这几粒冰灵沟通,便听飞奴唤道:“白小主,快醒了,宜贵妃娘娘唤你前去!” 白语冰起身伸个懒腰,随飞奴前去看时,只见摩空真君傲然而立,赤霞真君笑盈盈而来。 “白答应,快过来瞧瞧,摩空哥哥自妖界回来,带了一件小玩意给你。” 赤霞真君命白语冰摊开手心,把芥子交予他,要他对芥子吹气。他依言行事。芥子被他一吹,簌簌发芽,长出青草。再吹动时,草间又生出一枚芥子。他微觉新奇,吹了几下,青草便枯萎了。 剩得芥子在手心,他掂了一掂,好奇地问道:“宜贵妃娘娘,华贵妃娘娘,这是何物?” 摩空真君只是不语。赤霞真君笑道:“此乃蹑空草,以呼吸之气长养。凡人服用其叶,能有片时轻身腾空。我们用不着,就是个小玩意。哈哈,摩空哥哥把你当小娃娃看待,采来哄你玩的。” 白语冰并不觉自己是小娃娃,念对方一片好意,没话找话地喜道:“哇!多谢华贵妃娘娘。我在仙界时,听我母后讲过蹑空草。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只当故事来听,没想到竟能见到真物!” 摩空真君置若罔闻,满脸不耐烦之色,将怒未怒,沉声对赤霞真君道: “都说了,是不小心沾上的,蹑空草本性属风,见了本宫便跟着本宫走。” 赤霞真君打个哈哈,已在摆弄一捆渗出殷红汁液的灵草:“这些朱草制酒曲是不错,只是妖气过重。摩空哥哥你也是,一身妖气冲天,赶紧去洗个澡。白答应,你去服侍摩空哥哥沐浴罢。” 白语冰浑身一震,答应竟要服侍沐浴。他到底是谁的答应,为何要服侍绿筱宫的娘娘沐浴? 摩空真君乌头黑脸,道了声“不必”,扇子一挥,已不见了踪影。 赤霞真君立在原地笑一阵,对白语冰道:“逗他玩的,他就是这个性子,一害羞就会发怒。” 白语冰决心不纠结摩空真君的性情,岔开话题问:“宜贵妃娘娘,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赤霞真君略一思索:“这些朱草妖气过重,为防万一,还应加些蒙树的皮。此树生在百鸟宫外围,形似槐树开黄花,采一片树皮就可。好好干,白答应。圣前饮用此酒,能体会到你的用心。” 自打他拒绝了玄穹太子玄飏的婚事,赤霞真君便以为他钟情于凤羽嘉。 其实,在他看来,凤羽嘉不能人道,玄飏却是个能人道的,自然是留在百鸟宫为妥。 何况凤羽嘉乃是一只好面子的鸟儿,得知他改嫁那什么太子,还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这些话他也懒得说明,如此离了桃花宫,一路向往来的飞奴询问。飞奴却视他如蛇蝎,战战兢兢,皆推说不知。好容易遇见一个知晓的。这飞奴还未说话,便有一个女声问道:“寻何物?” 他转头看去,一帮嫔妃分花拂柳而来。为首一黄衣女子,生得格外俏丽,声音也婉转非常。 “蒙树么?食之不惑。圣前修复《山河社稷图》,从毁损的旧山河带得一株出来,植在西南方。离此五六十里地处,开黄花的便是。唉,我们百鸟宫里,多奇花异草。有些树木,果实比皮叶强许多,大多有延年益寿之效。只可惜我等已修成神体,有些果实落地烂透了,也没有人吃的。” 黄衣女子十分健谈,听白语冰讲明所寻之物,且说且笑,手遥遥地一指,便目送他称谢而去。 一黑衣女子忽问道:“扬灵姐姐,蒙树生在离此八十里地处,从不结果。你说果实干什么?” 黄衣女子笑道:“哎哟,我这记性!我也没说蒙树结果。他一路寻去总能寻见。游波妹妹,不是要去尚膳院,看摩空哥哥猎的小妖么?逐天将军挑嘴。待小妖送入化龙池,可就挑不出好了!”(_ 白语冰行五六十里地,见一株大树开黄花而生圆叶,且已结出不少果实。正如黄衣女子所言,有些果实落地烂透了,也无人采摘。他问此树是不是蒙树,此树似无精魄,只是不言语。 再问化血鲮晶木,化血鲮晶木竟也不知。“刺儿你好歹是木,怎么连自己的同族也认不全?” “……小滑头,你是龙,你就认得玄穹太子玄飏了?” 白语冰一想也是,正要掰下一片树皮来,他心底那名为痨儿的声音冷笑道: “小子,此树剧毒无比,尤其是果实,万不可服用。不然,你一世也无法再重筑内丹。” 他心知这痨儿不怀好意,话应当反过来听:“痨儿你的意思是,这果实能助我重筑内丹?” 痨儿只是冷笑。他作势拾果吃,又顿住道:“小爷我又不傻!当真是好东西,能掉一地?” 正自得其乐地玩闹间,盘旋于天的鹰,忽有一匹疾掠而来,落地化作一黑发金眸男子。 白语冰倒也认得。是护林近卫鹰军的将领,名为猎烽,曾护送他来神界。 “娘娘,此物不可服用!”猎烽见了他手中果实,脸色大变,一步上前,抓住他的手便道。 白语冰笑道:“猎烽将军,快别叫我娘娘了。我现下是桃花宫的答应。叫我白答应罢。” 猎烽诺诺地应了一声。这小龙杀了蛊雕,救下他性命,白答应三字实叫不出口:“白恩公。” 白语冰听得新奇,却也未深究,问道:“将军你说此物不可服用,那它怎么能酿酒?” 猎烽微一怔,后退一步,低头抱拳道:“白恩公,此树名为黄棘,是幽谧院的紫鸩真君所植,一向由小将及麾下鹰军看管,果实食之绝育,并无酿酒之效。” 白语冰恍然大悟:“妈妈的,好阴险的痨儿,这个激将法,竟是想妨碍小爷生小小龙!” 猎烽也不知听出了什么,俊脸一红,引他去寻蒙树,冷不丁地说道:“小将正在练回照术。” 白语冰问什么是回照术。猎烽道是五雷秘法之一,说来也是受惠于他,便把凤羽嘉带他三位将军查探他与蛊雕一战的细情讲了。猎烽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的角儿,讲罢又讲自己的心得体悟: “多亏圣前点拨,小将这才发觉,雷有无尽妙用。不仅是劈和轰。譬如这回照术,妙用在于电光,不但可以查探已发生的事,还可以营造出幻象来迷惑敌人。白恩公你认为如何?” 白语冰挠了挠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个五雷秘法吗,令我有眼界大开之感。” 猎烽看他一眼,低声道:“小将定以白恩公为楷模,宠辱不惊,即便身不由己也自强不息!” 这话不知从哪说起了。他艰难地回看猎烽一眼,勉强称赞道:“是么,将军很刻苦啊。” 猎烽执意要送他回桃花宫,唯恐他再受什么刁难。他只觉和猎烽说话费劲,却也推脱不得。x 电脑端:/ 结果一路上,他没受什么刁难。反倒是猎烽如妙龄少女,被巡逻的几个鹏军士卒调侃了一通。 他旁听众人言语,隐约知晓猎烽另有个主子。能当上鹰军将领,猎烽乃是托了那主子的福。 “猎烽将军,”行至桃花宫前,白语冰终于理解了猎烽为何要自强不息,忍不住道,“我近来也在练功。我龙丹尽废,难以结成内丹,想练一练外功身手。那个啥,强身健体吗。我从前在仙界时,十八般武艺都会使一些,招式大约还能看。将军何时有空,不知是否有幸向将军讨教一二?” 猎烽听得大喜过望,只道白语冰深藏不露,定能指点自己,却又担忧凤羽嘉不允。 白语冰道:“管他干什么——我是说,圣前心地良善,男女嫔妃尚能同住,何况你我切磋?” 二人有说有笑,约定闲暇时在黄棘树下相会,方才依依不舍地各自散去。 摩空真君披着湿重的蓝袍,坐在离二人不远的大树枝头,冷眼窥视,发梢犹有水珠淌落。 “摩空哥哥,”一根手指倏地挑起他的下颔,“干什么使了隐身术,跟了我家小答应一路?” 摩空真君脸一沉,避开这手指道:“你整日乱点鸳鸯谱。我倒要看看你又捣什么鬼。” “哈哈,我能捣什么鬼?圣前难得对一条小龙上心。我本想考验考验他,让他吃些个苦头,引得圣前怜香惜玉。可这么一看,他是天生讨喜,连摩空哥哥也护着他,我不免要嫉妒一二了。” 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章节目录 第17章 生而为龙(六) 采蒙树皮却险些绝育,这一段小插曲,乃是以贤妃扬灵元君为首的嫔妃,隐晦地在向白语冰表达不喜之意。奈何白语冰内有心魔,外有化血鲮晶木,又交了猎烽这个朋友,片刻不得闲,全未细想此事。他回到桃花宫,赤霞真君告知他,材料已备齐,从此须得闭关三日,酿那“无缺”酒。 白语冰本来的差事,也只有添茶和采集神草两件。此番赤霞真君闭关酿酒,他便彻底闲了。 闲来无事,全副心神放到打坐上。识神徜徉于宝月湖畔,他继续与那几粒冰灵沟通。 万物有灵,万灵有语。 以识神谛听,百鸟宫内的水灵和木灵总是窃窃细语,说的约是洪荒古语,白语冰并听不明白。x 即便是通晓洪荒古语的神界大佬,也未必能听懂这些元灵在说什么。 它们太过细碎,患了失心疯一般,把字音拆开揉碎念叨,自己也未必明白自己为何念叨。 此地势单力孤的冰灵,较之失心疯般的其他元灵,还难沟通许多,干脆傻呆呆地与他对峙。 他不厌其烦,以识神反复向冰灵描绘些儿美好的景象,譬如由冰雪构成的诸般奇景。 冰灵瑟瑟,不明所以。时日一长,两方识神渐洽。他拟出一个由无数冰灵凝成的强大冰灵,赋予其曼妙的形体和自主行动的精魄。冰灵始才醒悟,什么年头了,他竟要学洪荒时的老祖宗造神!(_ “明白了罢?”如地痞收小弟,拍花子拐孩童,白语冰对冰灵道,“跟小爷我混。” 冰灵微一摇曳,犹豫须臾,方才跟着他的识神,荡悠悠飘至桃花宫他的房内。 他睁开冰灰色的双眸,往掌心看时,除了他自己以真元化出的冰霰,还多了三粒外来的冰灵。 收了真元化出的冰霰,三粒冰灵依旧绕着他打转,他不由得向化血鲮晶木炫耀道: “刺儿,你看我这一手如何?这个在身外聚气炼外丹的法子,我给它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化血鲮晶木在他的银发里舒开叶瓣,只拿识神扫了一记,兴致缺缺道:“不就是聚灵术吗?” 白语冰本以为自己独创了一门修炼之法。听化血鲮晶木说来,此法却古已有之,名为聚灵术。 他以识神与元灵沟通,还是聚灵术里最粗浅愚笨的办法,早已过时。 化血鲮晶木道:“早在开天辟地之初,龙祖宵行就已会使聚灵术。彼时天地灵气足,随便与元灵沟通一二,就能创造出各式神通和生灵。后来吗,聚灵术虽不是修炼内丹的正法,却也流传于世,不断改善。便是聚灵阵,就分四象、五行、七星、八卦许多类。相关的法宝更是不计其数。” 名为痨儿的声音不失时机插嘴:“小子,聚灵术是我所创,无甚稀奇,我可以教你点别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痨儿,这是你创的,你到底是谁?”白语冰大受打击,随口问道。 痨儿便道:“我早已说过,我是宵行的识神,你为何不信?” 白语冰已听烦了宵行二字,颇有生不逢时之感:“妈妈的,不就是比谁生得早吗?生早了后宫三千佳丽,生晚了只能做个小答应。小爷我早生几十亿年,没准也能捞个龙祖当一当。” 痨儿冷笑道:“凡夫俗子就是凡夫俗子,生再早也无法超越时和空,道不可破道便不可立。” 白语冰听得不明不白:“你是说,我现下想不出新法,倒退几十亿年也决想不出聚灵术?” 说着话,他把冰灵安放在蹑空草上。摩空真君送他的蹑空草,已被他置于白玉酒杯内,长得有两寸来高。这屋内还有些花花草草,皆是性寒喜雪的,既不值价,他养来也不费事,图个景儿。 蜜草本也想住入他屋内,奈何是天龙帝白桓赠给凤羽嘉的礼物,被凤羽嘉随手植在宝月湖旁。 没有凤羽嘉的旨意,谁也动它不得。他支头侧卧于床,对着蹑空草和冰灵出神。 痨儿约是觉自己言多必失,不小心透露了什么,沉默片时,忽岔开话题,粗俗地笑道: “小子,你养这么多花草,万一养出精魄,你却不便抚慰自己。” 这痨儿和他处熟了,见他死活不肯打破心牢又不愿学炼气结丹的法门,渐渐也不着调起来。 他一龙一痨曾就此展开过无聊的争执。痨儿认为他不会抚慰自己,因为从未见他干过。 他则坚称自己会,并且随时可来一发。这些言语惹毛了化血鲮晶木,枝条尖抽得他找不着北。 白语冰吃教训,不听痨儿讲那下作之事,叼一片蹑空草的叶子在口中,离了桃花宫去寻猎烽。 说来也奇,只要他去,猎烽旋即就会赶至黄棘树下,只有一两次因公务耽搁,让他候了少顷。 不但如此,猎烽还搬来了兵器架。一套十八种兵器,虽不是法宝,却件件俱全。 猎烽使的是双戟护手钩。白语冰第一次使的是枪,他无真元法力加持,猎烽也不运风雷法术。 纵是如此,猎烽的身手也轻快许多。白语冰吃一片蹑空草,有片时轻身腾空,便与他切磋。 猎烽本以为白语冰擅使枪。枪尖舞动时,若梨花万点,二人重现了妖界遭遇蛊雕一战。 “恩公,好本事。”两人拆了百余招。猎烽如在陪孩童玩耍,唯恐用力过猛,伤着这小海龙。 猎烽却也暗自佩服他的记性。若有血虱枪,白语冰这一路枪法,就与蛊雕的枪法相差无几了。 由此猎烽又想到,白语冰彼时被嫁衣捆住,却也料敌先机,应变奇速,是以未被厮斗波及。 白语冰只一笑,忽又换枪法,腾挪闪转时,若漫天雪洒,一龙横空而出,只寻破绽处抢攻。 猎烽不动真元,单以双戟护手钩来架,一时有几招未想出破解之法,竟架他不住。 却不过瘾,一眨眼的工夫,霜睫已浸满汗珠,白语冰撑枪气喘吁吁:“累了,歇会儿。” 到这时,猎烽已明白,白语冰杀蛊雕,乃是依仗那紫晶荆棘般的法宝,便陪他歇息片刻。 白语冰缓过劲,换一柄长剑,复与猎烽相斗。 如此这般,二人时打时停,白语冰将十八般武艺逐一展示,竟无一件兵器不熟。 猎烽不免要刮目相看:“白恩公,你这身本事,若有法力加持,当得仙界的武将了。” 白语冰也颇寻得些昔日的威风:“那是当然。小爷我可是北海一霸,本是有战甲和冰刃的。我那冰刃能随意化形,什么奇兵利器都化得,就差没修出精魄。西王母手底的仙将不是我的对手。” 猎烽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恩公,你那根杀死蛊雕的荆棘,便是化形出来的奇兵利器了?” 白语冰心中微诧,感到猎烽的思路十分清奇:“是吗?刺儿年纪一大把,能否化形为兵器,我还从未想过。它是我师父养的树,死活跟我来神界。我让它化个小姑娘给我解闷,它都化不出。” 化血鲮晶木听得冷哼一声,免不得与他争吵几句,讲明自己是来看他被凤羽嘉玩屁股的。 白语冰笑道:“啧,你这刺儿,好好的树不做,却喜看别人的屁股遭殃。” 化血鲮晶木冷冷地道:“小滑头,是你说,凤皇玩你的屁股,你就用我扎穿你的心脉。” 猎烽道:“……”吵来吵去,这一龙一木结血契的理由,也并没有很正经。 白语冰话锋一转,问猎烽道:“对了将军,之前你说身不由己,莫非也是被迫入百鸟宫?” “不,”猎烽连忙道,“能为凤皇、圣前效力,实乃小将三生有幸!” 就此,猎烽打开话匣子,满面通红,自表了一番身世。 他本该是人界一鹰。千年前,一株老树历劫。四御中的神霄雷主,朱批命雷城雷部降下神雷。 结果一时失察,没想到树上还有一窝金眼黑鹰,雷部将老树和这窝金眼黑鹰全劈成了渣。 神霄雷主本是好玩鹰的,从前战死的爱宠也是鹰,听闻此事大为痛惜,责怪雷部办事不力。 雷部官吏擦了擦冷汗,自袖中取出一枚冒烟的鹰蛋,称唯有此蛋受神雷却未损,堪称奇迹。 神霄雷主如获至宝,认为是死去的爱宠复来转生,将此蛋育化,得一金眸黑鹰,赐名猎烽。 神霄雷主对猎烽可谓溺爱,使尽浑身解数,给他造出了神体,又命雷部配合他习练风雷法术。 猎烽却郁郁寡欢,尤其是成年化出人形之后,神霄雷主还是将他当做雏鹰来疼爱。 流言蜚语漫天飞。他心神不宁,又被宠得不通人情世故,常闹得面红耳赤,想离开神霄雷主,到别处磨练一番。神霄雷主乃是元始天尊之子,能理解他这种长大后想要与长辈分庭抗礼的心情。 如此这般,神霄雷主如一位老父亲,含泪把猎烽托付给了鸟祖宗凤羽嘉。 凤羽嘉应允时,说了些熬鹰不会手软的狠话,直接封了猎烽一个将军,让他自己摸爬滚打。 白语冰听来听去,没听出猎烽有什么身不由己,分明是凤羽嘉故意在刁难猎烽。 猎烽长出一口气,捂脸道:“小将实不能胜任这一职,不论是涵养还是本事,有愧于圣前。” “你才一千岁,”白语冰活了两百来岁,拍着猎烽的肩煞有介事安慰,“是不是?还年轻。” “白小主。”桃花宫的飞奴前来,便见这一龙一鹰坐于地,一个拍肩一个捂脸互诉衷肠。 白语冰起身问是何事,飞奴这才收敛八卦的神气,正色道:“那玄穹太子又来了。他还带了一个银发银眸的男子来,称是白小主你的兄长。现下他二人正在接待阁,请白小主前去相见。” 章节目录 第18章 生而为龙(七) 百鸟宫的接待阁内,两盏热茶浮起软烟。软烟交织缭绕,又散作清湿的冷香。 这般云遮雾罩,仿佛此地不是羽族的栖息之地,而是天龙族所在的龙变天。 一名头戴墨玉冠身穿黑袍的男子,正踞坐于席,与对座一名系青绣军容抹额的银发男子叙话。 银发男子肩宽腰细,身量极高挑,便是跪坐,身躯也微微向后弓,以示谦恭。 他穿着素净的白绢甲,左侧的袍裾边放着一刀一剑。风刀广莫,霜剑白露,形如其主的朴雅。 忽听得门外脚步声,银发男子迅疾抬头,色泽浅淡的双目睇去,流露出紧张关怀之意。 “大哥!”白语冰打开门。同样一头银发,却汗湿凌乱,显是用手抓了抓,理出洁白如玉的脑门。奈何额发不服管教,仍有几丝散落。面纱应是才戴的,倒还系得端正,随呼吸剧烈摇荡。 如此形容不像嫔妃像大盗。他热情洋溢地拿眼一扫,见玄穹太子玄飏也在,总算收敛几分。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果然一言九鼎,雷厉风行。说带我兄长来,当真就带来了。” 玄飏脸颊微红,将言未语。白语冰已将文臣飞奴关在门外,坐至银发男子身旁。 拿起茶盏,茶盏里水浅,问清是银发男子的盏,他不嫌,一口饮尽复又斟水,连道“好茶”。 银发男子略带歉意地看玄飏,倏地一把将他拉入怀中,闭住眼,不轻不重地一抱。 这个怀抱有人间烟火气。白语冰也闭住眼,用力地回抱银发男子。 仿佛能看见银发男子穿梭于世,绢甲白袂飞扬,风刀霜剑披荆斩棘,邪魔恶鬼皆望风而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安宁地叹了一口气。这银发男子,正是他的兄长白语霜。 他俩虽为亲兄弟,却属于截然不同的两族。他是北海白龙,他这兄长则是北海寒鲲。 一切只因北海乃是仙界灵气最贫瘠的海域,海白龙和寒鲲皆是即将灭绝的物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龙能与任何生灵孕育子嗣。只是能生出什么样的子嗣,谁也说不准。 龙王白沧和寒鲲素娥跨族成婚,第一胎还算靠谱,生的即是寒鲲白语霜。 往后十一胎,有张牙舞爪的鱼,也有浑身光滑的异龙,因无法适应贫瘠的北海,无一不夭折。 王后素娥最大的心愿,就是为白沧生出一位龙子,为此没少向各路神仙祈祷。 终于在两百七十来年前,王后素娥得偿所愿,忽梦见北海结冰,一条濒死的巨龙坠于旷野。 此龙奇特,有一对残破的双翼,浑身鳞片碎裂,遍体创痕。血不知被何物吸干,无半点洒落。 夫婿是龙,素娥生出怜悯之心,又想起夭折的那些异龙,含泪上前,抚摸这濒死的巨龙。 仿佛互通了心意,巨龙倏地一扬头,化作万点雪,钻入素娥的腹内。 王后素娥惊醒之后,没多久产下一枚洁白的龙蛋。 起初整个龙宫还担忧王后会生出异龙,没想到龙蛋孵化,破壳而出的是一条纯正的小海白龙。 这小龙先天真元充沛,生来有一颗纯净的冰魄龙丹,从降生到破壳,散发的灵气,使北海终日被浩瀚的瑞雪笼罩,乃至海面冻结,造福了北海许多喜寒的生灵。他便得了白语冰这个名字。 龙王白沧忙碌,王后素娥体弱,抚养白语冰的重担,落在了长子寒鲲白语霜的肩头。 鲲巨大无比,好独居,性情沉静温和且敏感。龙确好群居,幼龙活泼好动,喜扑咬缠绞。 白语霜和白语冰,一鲲一龙俩兄弟,一开始相处得并不愉快。 白语霜嫌白语冰吵闹,白语冰则觉得白语霜神秘,有一个光滑圆润且巨大的真身。 白语霜不许他靠近,他便咬自己的尾巴发疯,一定要和白语霜同游,在那神秘的真身上探索。 慢慢地磨合,两兄弟好歹适应了彼此,白语冰却被白沧送往东海与四海龙子一道习法。 再回来时,白语冰已有了玩伴玄若定,不再如影随形地纠缠白语霜。 主要还是因为,白语霜更像是鱼,任白语冰百般邀请,总待在海里,真身不会腾云驾雾。 而龙到了白语冰这个岁数,本性使然,破水而出,在云雾中遨游。 白语霜的心情很微妙,仿佛与年幼时的白语冰对调,觉得寂寞却又差着岁数,加之真身庞大,拉不下脸追逐白语冰去四处游逛。结果这么一疏忽,白语冰竟闯出了滔天大祸。 起因不明,西王母命仙兵仙将来北海拿人时,白语霜本想化作幼弟的模样前去顶罪。 岂料白语冰不愿如此,回到冰晶宫自表身份,又随那些将士去了西王母的昆仑宫。 白语霜与父王母后苦盼多年,托不少仙家说项,最终得知,白语冰被罚剖去了冰魄龙丹。 问到底是个什么罪,仙兵仙将语焉不详,只道白语冰放走了魔物且拒不招供。 仙界无人能救白语冰,白语霜一怒之下想到,那我就去神界罢。 那是白语霜第一次以真身跃出水面。鱼化龙有鲤鱼跃龙门的传说,鲲也有跃出水面化为鹏的传说。传说之所以是传说,是因大多数鲤鱼跃不过龙门,而大多数鲲也不能跃至化鹏所需的高度。 总而言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彼时放眼观瞧北海,就有一头寒鲲在无休止地翻腾。x :/ 整个北海的仙家都被白语霜惊动了,有守着他看了几天几夜热闹的,有于心不忍劝他放弃的。 一次比一次跃得高,庞大沉重的身躯不断摔入海中,那与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也并无差别。x www.x33xs.com m.x33xs.com 骇浪如芙蓉绽放,洇出了一大团一大团血。终于在那年第一粒雪飘落时,他穿云而过。 破碎变形的身躯倏地轻盈,白语霜浑身自剧痛而刺痒,有些东西在风干,有些东西在生长。 一对洁白的羽翼随之张开,遮天蔽日,带他历尽四梵天的天火神雷,证道成神。x 神界为之轰动。鲲鹏是稀罕物。神界的鹏大多只是鹏,没有由鲲化鹏这种返祖的化形历程。 白语霜也并不认为自己是羽族,从未想过向凤皇凤羽嘉求助,而是去寻了青龙孟章神君。 青龙孟章神君本擅长治愈之术,被他打动,亲往仙界替白语冰重聚魂魄、疗伤续命。 白语冰最终获赦,也不是因沉冤昭雪,而是兄弟情深,助兄长证道成神有功,功过相抵罢了。 “……”此番重逢,白语冰与白语霜抱在一处,各自心中是感慨万千。 抱着调皮捣蛋的弟弟,白语霜的感慨要更多一些—— 他拼得粉身碎骨来到神界,为青龙孟章神君效力。一来是报恩,二来是想混个官职。 他想让龙丹已毁的白语冰,以后在仙界活得无忧无虑。因此,这一百年,他挣功绩就没闲着。 这一遭回神界复命,白语霜才知晓,白语冰入了百鸟宫,落在顶有名的花花大少凤羽嘉手里。 青龙孟章神君引他见玄穹太子玄飏,玄飏又说了自己在悬明山与白语冰险些缠尾的事。 他气得险些没砍了玄飏,他弟弟生得再别致,那也是一条雄龙,怎么人人都惦记? 亏得他一向好涵养,如此这般,随玄飏来了百鸟宫,与白语冰相见。 白语冰是打心底服白语霜,见了白语霜比见了亲爹还亲热:“想死我了,大哥你怎么才来?” “人界出了旱魃。”白语霜把他浑身上下仔细摸了一遍,生怕他少了一片鳞掉了一根毛。 “好对付吗?”白语冰也在白语霜身上摸摸拍拍,想弄明白自家大哥将如何灰飞烟灭。 白语霜看了玄穹太子玄飏一眼,见玄飏并无制止他说下去的意思,才缓缓地说道: “不太好对付。我本以为,那旱魃是行尸修炼所成,没想到……是个有主的东西。” 他的嗓音干净温和,语调却有疏离寂寥之感。听他说话,旁人的思绪便忍不住要随之游荡。 玄飏因对白语冰有愧,喂别家宠物似地,趁兄弟二人说话,把几盘瓜果点心推至白语冰面前。 白语冰随口道了谢,面纱拨至一边,拿起一个果子吃,甚忙碌地问:“怎么是个有主的?” 白语霜垂下银睫,看了看身畔的刀剑:“有人以禁术养尸,我尚未查出是何人所为。” “那就别查了,大哥你又不是干这个的,有时也要懂得知难而退。孟章神君身边什么龙没有,你也不能总抢别人的功绩,是不是?你看太子殿下,这么厉害,不也被尸犼的魔气所伤么。” “……”白语霜略有些惊讶。知难而退,放任旱魃作祟,这并不像是白语冰能说出来的话。 玄飏道:“语冰说的不错。若是有人以禁术养尸,许是修真界的能人所为,理应从长计议。” 白语霜颔首:“在下已将此事秉明孟章神君,往后如何,便看殿下和孟章神君如何处置。” 白语冰听了问道:“这么说,大哥你闲下来了?在此地多待些时日罢。我有好些话和你说。” 白语霜微一迟疑,摇了摇头,又看玄飏一眼,方才低声问白语冰道:“你在此可曾受欺辱?” 白语冰笑道:“谁能欺负小爷我……不是,大哥,我在此处处受气,你千万不要离我而去!你和孟章神君说一声,也入百鸟宫来。我们兄弟俩一块当答应,好有个照应,反正凤皇不会怎么样。” “又说胡话了,这是能胡闹的地方?你再忍耐些时日。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此地。” 章节目录 第19章 逐光(一) “垂云将军,你不能进去,别冲动!” “萧苇真君,不是说好了吗?鲲鹏郡王来了,你给我拦住,先知会我一声。” “不是萧某不帮将军这个忙,是玄穹太子引鲲鹏郡王来探亲,圣前又不在宫中……” 白语冰与白语霜抱在一处,一龙一鲲鹏两兄弟没说几句话,便听得接待阁外的人声由远而近。 玄飏旁听两兄弟说话,心已向着似在百鸟宫受了气的白语冰,生了维护之意,不愿有人打搅。(_ 他起身向门一负手,房门随他拂袖的劲风打开,便迈步踱出去查看。 门外,一红发碧眼将军,身躯伟岸,嗓门甚雄壮,风风火火地说道: “谁说圣前不在?我刚得知他回宫,逐天不也回来了?不然,我能弃了未开的骰子赶回来?鲲鹏郡王,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阁内。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别拦着我!再拦我动粗了啊!” 原来是护林近卫鹏军的垂云将军,正率着几个亲兵,和司礼萧苇真君等人拉扯。 “吵什么?”白语冰入宫许久,从未见过如此咋呼的鸟儿,也到门前查看。 “这位想必就是白小主?末将垂云,”垂云顿住脚,拿眼一扫,抱拳施礼,“听说白小主杀了蛊雕,真是鹏兄无犬弟,深藏不露得很!难怪太子殿下来挖墙角。中啊!白小主看不上圣前。我们两族爽爽快快地换一换,龙归龙,鹏归鹏——太子殿下你把白小主带走,鲲鹏郡王给我留下。” 萧苇真君听得汗颜,扯着垂云的衣摆,没口子叫“将军慎言”。 玄飏干咳一声问道:“恕小神冒昧,将军做得了这个主么,还是说,这是凤皇的意思?” “不是!”萧苇真君忙澄清,“垂云将军求才若渴,思慕鲲鹏郡王,吃醉酒说的是胡话。” 白语冰听得心中一动,忽起一念,暗忖:“乖乖隆地咚,莫非,凤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贼鸟把我纳入宫,实是对我大哥有意,打算以此要挟我大哥,让我大哥为他卖命?” “哈哈,开个玩笑。”垂云也自知失言,探头探脑往里瞟,见凤羽嘉不在阁内,目光便黏在那银发男子身上。如恶霸见了心仪的良家闺女,露出一种求偶般的痴笑,雄壮的嗓门也柔了几分: “鲲鹏郡王,白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嘿,你还记得我吗?你我曾在兵马司外打过一架!” “……”司礼萧苇真君和鹏军亲兵皆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气。如此搭讪,能拉拢白语霜才有鬼了。 白语霜听了,风刀广莫往背后一挂,一抖袍裾立起身,霜剑白露已别在腰带左侧。 行至垂云将军面前,他额首低眉,不看人,口中说道:“在下昔有不恭,但望将军恕罪。” 垂云见白语霜神态疏离,伸手来拉他的手,执意要共饮几杯,劝他加入护林军近卫鹏军。 白语霜不失礼数地周旋,搬出青龙孟章神君做挡箭牌,道是还有要事在身,回手抚白语冰的散乱的银毛:“记住了么?你自幼多病,好好爱护自己,否则,旧疾发作了,只能回仙界疗养。” 白语冰不知这自幼多病从何而来,料想白语霜是为带他离开此地而铺路,姑且答应了一声。 玄飏也关怀了他几句,见凤羽嘉并无露面之意,说了些客套话,与白语霜一道走了。 垂云大为失落,拉住他,极力让他劝白语霜来腾胜天做官,如此两兄弟好相见。 白语冰心中也在犹豫。前些时日,他是想逃离此地。但凤羽嘉不露面,他的抵触便淡了许多。 想起白语霜可能灰飞烟灭的事来。白语霜在青龙孟章神君麾下,过的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 再看这垂云将军,被凤羽嘉喂得是膘肥体壮,还能擅离职守去玩骰子,日子定是极舒坦的。 两人正纠缠,另有一位玄甲将军走来。这将军手中抓着一段烤熟的肉,利齿咬去烧脆的鳞片,呸一声,身子一斜,倚住垂云笑道:“又被甩了吗?来尝尝,游波妹妹给我烤的好东西。” 带鳞片的烤肉堵住垂云的嘴,他又对白语冰道:“白小主,圣前命你去水镜宫见他。” 这烤肉分明是龙肉。白语冰整条龙都不好了。依言回宫时,约莫到了饭点,尚膳院飘出阵阵肉香。他本不想见凤羽嘉,奈何飞奴三催四请,宫中又弥漫着疑似龙肉的香气,也就水镜宫最清净。 凤羽嘉与玉华元君正立在三华池边。白语冰遥遥看去,那鸟艳如红日出彩云,已被闪瞎了眼。 “见过皇贵妃娘娘!”孔雀翎画个圈,落地立定,他行礼道。 本还有一句向凤羽嘉请安的话,“圣前”两字险些脱口而出。 他已与旁人如此说惯了,但当着凤羽嘉的面改口称呼,还是十分别扭。 凤羽嘉金眸一横,果然开始找茬:“你跟了赤霞,还是没学规矩,怎么不向我请安?” 白语冰厚着脸皮抬起头,如梦方醒,眸中几许讶色:“圣前,你怎么回来了,几时回来的?” 凤羽嘉语调温和如在调笑:“你占山为王了么?这是我的百鸟宫,我还不能回来了?” 白语冰莫名其妙被凤羽嘉怼了一顿,感到此鸟斗志昂扬,索性避其锋芒道:“我是太欢喜了,难以置信!上一回昏迷,仿佛听见圣前在唤我,却无法回应。思念成疾,精神恍惚,便如此了。” 凤羽嘉已知晓他对自己无意,并不受用地挑毛病道:“你我已洞房花烛,你应该自称臣妾。” “圣前你说笑了。我只是一答应,这是圣前你封的,是不是?臣妾两个字万不敢当的。” “嗯,言之有理,白答应,那你就应自称奴婢。” “……”玉华元君旁观他一凤一龙斗嘴。她知晓凤羽嘉对这小龙并无恶意。但也不知为何,自打洞房花烛夜,试探白语冰是不是宵行之后,凤羽嘉仿佛就有了欺负龙的瘾头,见面便刁难白语冰。 “好好好!圣前唤奴婢前来,不知有何吩咐?!”白语冰已明白,是凤羽嘉替他解了打龙鞭的禁咒。屁股并未遭殃,他便有一笑泯恩仇之意,却又计较羽族吃龙肉,且拖长调子吊儿郎当回应。 凤羽嘉这才想起正事。 他回了宫,连公然挖他墙角的玄穹太子也未责难,就来见玉华元君,确有要紧事。 这些时日,他前往仙界与西王母叙话,又去鱼鲮岛见陆压道君,最终施展了回光术。 两百年前,六界有一处互通时,白语冰救走的孩童,他借回光术已看清,眉心有一颗朱砂痣。 他命逐天将军去冥界翻阅《生死簿》。当地唯一一个两百年还未被勾魂的凡人,名为沈十三。 沈十三本该在七岁绝命身亡。只因当地瘟疫盛行,神棍看了风水,糊弄称是有人驱鬼害人。 恰有这个孩童,名为沈十三,随后爹过日子,眉心有朱砂痣,被认为拥有能见鬼的阴阳眼。 这沈十三生得体面模样。后爹图财,之前便把他卖与大户人家做工。 神棍率众拿他时,他已遭大户人家毒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也就是在六界互通的那一瞬,沈十三被人从道观内拖出,架在柴堆上要烧时,就该因连日以来的饥饿和伤痛而断气。倏地天降一龙蛋。此蛋有太阴之气,落在柴堆上,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六界随之互通,黑云滚滚,各路妖魔闻讯而来。凤羽嘉眼见得,本该气绝的沈十三猛睁开眼,竟趁乱挣扎开手腕的绳索,又在滚下柴堆时,仿佛不经意地抓住那枚龙蛋,揣入了自己怀内。 之后西王母率仙兵仙将与妖魔大战。少年模样的白语冰赶至,见西王母打散了几个凡人的魂魄,又见沈十三仓皇躲避,便操纵冰刃杀了几个追逐沈十三的妖魔,将沈十三带离了这人间地狱。 凤羽嘉大致将此事讲了一遍。白语冰这才知晓,这鸟祖宗竟是要追查当年被他救走的孩童了。 玉华元君道:“沈十三未被鬼差勾魂,便不是高人夺舍。许是因奇遇改命,他去了修真界。”x 电脑端:/ 凤羽嘉道:“若是妖魔夺舍,他的魂魄,也可能已被吞噬。” 玉华元君蹙眉道:“此事要紧,龙蛋若是龙祖往圣转生,落在妖魔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说到此处,齐刷刷地看向白语冰。白语冰彼时救人心切,从未想过有夺舍的可能。 但他也算仔细,用识神扫过孩童的识海,并无孩童被夺舍的记忆。 他如此一说,凤羽嘉微然一笑:“以你的修为,若是魔物夺舍,你的识神能看得出么?” 白语冰心道:“妈妈的,你的老情人宵行被那孩童带走,你是要把气撒在我头上了?” 凤羽嘉对玉华元君道:“两百年了,不知沈十三可曾改换样貌。玉华,你用圆光术查一查。” 玉华元君称是:“圣前,我先试寻眉心有朱砂痣的人。” 说着话,玉华元君双足微点,掠至三华池中的圆光池,抛开青羽袂,形影相对,翩然起舞。 凤羽嘉亦祭出桐木琴,和舞抚弦。凤鸣鸾舞,乃是天作之合,一静一动甚赏心悦目。 白语冰出神地看了一阵,只见祥光大盛,万点婆娑水,随舞飞溅。每一滴水珠皆有人影闪动。 凤羽嘉和玉华元君端的是好眼力,不一时,已排除了数千映出了人影的水珠。 被排除的水珠不断落回池内,最终剩下几滴浮空的水珠,水珠中皆有眉心有朱砂痣的人。 “此人是灵宝宗的宗主余阳子,”凤羽嘉忽说道,“年纪不对,不是。” 一连道了几声不是,凤羽嘉和玉华元君不约而同,骤然望向一滴才溅起的水珠。 玉华元君原地一旋身,随舞姿曼妙变化,那水珠被扯开摊平,如一面镜子映出景象。 白语冰本已昏昏欲睡,一望那水镜中的景象,不自禁地浑身一凛—— 一个眉心有朱砂痣的男子,生得吊梢细眉长眸,气质清冷锐利了些,样貌却不逊于凤羽嘉。 许是双眉和瞳仁极黑,这样貌令人一眼难忘,也令他有似曾相识之感。 尤其是那双眸,如若深渊,诱人下坠,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严。 然而,接下来的景象,却和威严毫不搭边。男子应是端着一盆水,正是这盆水照出了他的脸。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紧接着,一只脚踏下来,踩住了他的头。他竟是在给人洗脚,却受了一通恶意的羞辱。 往后还有更过分的事,一只手将他拽上榻,不多时,青紫两色的衣物抛洒下来,盖住了水盆。 白语冰暗觉辣眼,捂住眼,痛苦万状,胡乱抓住抚琴的凤羽嘉,悲愤且夸张地控诉道: “啊!圣前,为什么要让奴婢看这个?奴婢才两百来岁,还是一条雏龙!” 凤羽嘉嘴角抽了一抽,这“圣前”和“奴婢”叫得挺顺溜的,可是他心中莫名不爽。 “这是长流河的水。”玉华元君却没丝毫动摇,俨然是不受红尘所惑的神界大佬模样。 凤羽嘉拂了一拂白语冰抓过的地方,也是一派清心寡欲之色:“应是真隐宗。” 他二鸟一本正经说了一会话,从各个角度猜测此人是不是沈十三,全没偷窥凡人隐私的歉意。 白语冰没了脾气,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陪着这二鸟。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朱砂痣男子再次出现在水镜中,周遭雾气蒸腾,应是在汤池里沐浴。 凤羽嘉和玉华元君不复言语,一齐仪态万方地观瞧男子擦洗紧致修长的身躯。 白语冰有气无力地看着,直至另一男子的倒影映于池面。这男子眉目冷华凛凛,肤若雪练嫩玉,气度峻拔无匹。他仿佛有一种梦游般的心不在焉的神气,于池沿侧卧,把玩着什么果子。 沐浴的朱砂痣男子见了,一把将他拽下水。后者破水而出时,脸上若有若无地带了一丝笑。朱砂痣男子把水泼在他脸上,他便与之嬉戏,水中翻出一条鳞尾,猛地将朱砂痣男子卷至身前索吻。 “……”白语冰如五雷轰顶。先别说这混乱不堪的场面辣不辣眼。后来的化出鳞尾的男子,竟是心魔痨儿的模样。桐木琴忽发出一声不谐的促鸣,他再扭头看凤羽嘉,凤羽嘉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就连一向妙仪端庄的玉华元君,也小小地结巴了一下,对水镜惊呼道:“往、往圣?” 章节目录 第20章 逐光(二) 落日洒金,长河溶溶。一匹马载着两个人,沿河边驿道而行。 白语冰坐在鞍前,戴着白面纱,瞪开单眼皮儿,凝望不远处的山峦和城池,对身后人道: “圣前,奴婢有一个问题。” 他身后一黑发男子,和他一般戴面纱,穿银纱氅白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白语冰道:“这是修真界,是不是?圣前你不觉得,如此骑马去捉奸有损你的威仪吗?” 身后人只当没听见捉奸二字:“我已化作真人之体,是能御剑飞行。但你尚在炼气筑基期。” “那我们可以一人骑一匹马,我身为龙也是有尊严的,不是猫猫狗狗说抱就能抱的。” “规矩呢?” “圣前,两个男子如此搂抱有伤风化,奴婢屁股太硬也怕硌着圣蛋,想自己骑一匹马。” “你不想与我同乘,”身后人薄唇微启,附耳款款说道,“可以鞍前马后,下去随马跑步。” “不是奴婢不想鞍前马后,奴婢是不想下去吃土。圣前你不觉得,骑马用避尘珠太浮夸么?” 白语冰有所指地看驿道,尘土正如云滚滚四散。他俩骑马策过处,纤尘不染熠熠生辉,比他北海龙宫的冰晶地砖还干净。“天道司说不能暴露身份,圣前你知法犯法怎么未被抓进天枢狱呢?” 此事须从玉华元君施展圆光术说起。凤羽嘉认出转生的龙祖宵行在沈十三身边。 这暧昧不清的两人,正藏身于修真界无思天的真隐宗。 修真界以天为地名,实属人界名山大川,只不过有结界与人界相隔,称之为境也无不可。 作为龙祖宵行的老姘头,眼看宵行移情别恋,凤羽嘉自是心如火焚,认为兹事体大,决心亲自下界查看。但他又认为,宵行转生一事非同小可,未查清真相之前不宜声张。因此,得寻个由头。 这由头便是,刚过门的娇妾白语冰,险失身于玄穹太子,身心受创。他要带其下界游历散心。 白语冰暗觉,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就是凤羽嘉了。x :/ 可怕的是,天枢院掌管神仙下界和修真人籍的天道司,对凤羽嘉的鬼话竟是深信不疑。 花花大少凤皇新婚度蜜月,想要避开玄穹太子这情敌,连四御会也溜号么,理解的。x 电脑端:/ 天道司给了白语冰一块天道符,称其有下凡通行之用,可对付太岁部日游神和夜游神的盘问。 神仙下凡,规矩多,尤其是去往修真界—— 不得使用改变该界灵气的法术,不得暴露神仙身份,不可救已死生灵,规矩大大小小数千条。 如有违背,天道符的禁咒登时触发,会将下凡的该神仙强制传送至天枢狱。 还有一事,白语冰和凤羽嘉是心知肚明,彼此却未说破。 白语冰的心牢里,关着疑似宵行识神的痨儿。据白语冰猜测,他也不知凤羽嘉察觉与否。总而言之,凤羽嘉若知晓了,带他来寻转生后的宵行,没准是想把这识神还给宵行,换得浪子回头。 白语冰一百个不乐意。谁知道那痨儿出来会如何。他又生出开溜的心思,一路拿话怼凤羽嘉。 但他不得不佩服凤羽嘉。神界大佬不愧是神界大佬,看过了宵行索吻沈十三的戏码,竟还有心思与他互怼:“避尘珠是先天法宝,在修真界却也不罕见,不会暴露身份。” 说话间,两人打马来到山下城前。此城名为无思城,造在真隐宗所在的永宁山下。 城中住民,多是真隐宗外门弟子的亲眷,或是想入宗求学的散修,或是往来贸易的商贩等。 真隐宗以符水炼度而修道,擅长制符和炼度低等的鬼怪,城中也多卖符纸之人。 此时天已黑,华灯初上,往来的行人却不少,店铺仍开着门,沿街还有许多小摊。 白语冰本是个好动的,挣开凤羽嘉环扣的手,跳下马牵了缰绳边走边看,不时拿起这个那个嗅一嗅。符纸香烛闻了便放下,吃食却要恋恋不舍摆弄一阵:“老人家,这个是什么?” “萝卜啊。”摆摊的老者抬头,见一黑发面纱男子睁大无知的双眸询问,不由得一阵无语。 白语冰对萝卜深吸气,入鼻是清甜的芬芳,还有一丝凉飕飕的泥土气,肚内忽有饥饿之感。 他惊叹道:“萝卜怎么是黄的?我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萝卜。真是好萝卜,它是甜的吗?” “……”凤羽嘉坐在鞍头观望,只见他与那萝卜难舍难分,大有要诓老者送他一根之意。 要说起来,龙族什么都吃,吃鸟兽也吃鱼虾,吃果子也吃粮蔬。但凡有些道行的龙,汲取天地灵气便可饱腹。一如他们羽族的神仙,其实什么也不必吃。吃只是一种消遣,而不是肠胃需求。 白语冰龙丹已毁,须得进食,算是个例外了。 凤羽嘉听玉华元君讲了白语冰的饮食。这小龙就好吃素,尤好又甜又脆的果蔬。肉也吃一些,吃得不多。玉华元君心肠好,还曾叮嘱尚膳院,拿孵不出雏鸟的蛋煮熟喂他,他是一口也没动。 只听那老者说道:“公子是远客?这是永宁山特产的萝卜,可生吃,腌制了酸甜也好吃。” 见白语冰赖着不肯走,凤羽嘉使了一枚下等灵石,买了十来根萝卜。白语冰倒也懂得感恩,献宝似地把萝卜举到凤羽嘉面前。“拿开,我不吃。”凤羽嘉眉心一蹙,洁癖发作,嫌萝卜脏。 白语冰啧了一声,这就嫌脏了,凤羽嘉当真和宵行勾搭上,接个吻还不得把避尘珠含在口内? 想到此处,他笑道:“知道你不吃,你只吃那什么练实,是不是?我借你避尘珠使一使。” 避尘珠别在凤羽嘉腰际,杏色如玉石。萝卜递过去,附着的泥土如活物避缩,刹那飞散开去。 这比水洗还干净。白语冰得意洋洋,挑开面纱,便将萝卜尖含在嘴里,咔嚓咬了一大口。 “……”凤羽嘉到底是有些低落,被白语冰如此戏弄,华眸流盼只看着,竟无言以对。 二人寻了客栈落脚,小二问要几间房。凤羽嘉道是一间,白语冰道是两间,最终只要了一间。 “圣前,你实不必寸步不离地看着奴婢。有天道符在,奴婢犯事就进天枢狱,定不会乱来。再说,你又不睡觉,干什么和奴婢一间房?找你的老情人算账才是要紧事,奴婢小爷我自便就行!” 白语冰入了房,还妄图挣扎一番。 这鸟祖宗虽说不能人道,但喜怒无常,孤龙寡凤共处一室,保不齐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凤羽嘉也不愿解释,这小龙血劫缠身,多灾多难,在三灾不及的神界还好,下界却须他挡劫。 口中不言,凤羽嘉却逮住白语冰,把一根红绳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红绳轻若无物,可以随意拉伸缩短,白语冰低头看才发觉,大惊道:“这什么玩意?” “月老的红线。”凤羽嘉说着话,已将另一端系在自己的小手指上。 两人沟通了一番,白语冰才知晓,凤羽嘉系这根红线,倒不是要与他牵姻缘。 只是他已从《姻缘簿》凤羽嘉名下消失,月老见白语冰对玄穹太子玄飏无意,留了一条红线给凤羽嘉,算是聊胜于无的补救。凤羽嘉此时用此物,是因此线可长千里,凡人和修真人士看不见,不易斩断,有追踪之妙用。相较其他追踪法宝,此物最为轻便不起眼,最不易伤害被追踪的那人。 “圣前,你不觉得,你像是在遛狗吗?”白语冰扯了扯红线,确是扯不断,万念俱灰道。 凤羽嘉摘下面纱,端的是姿容艳丽,终于笑了一记:“嗯,像。” 白语冰欲哭无泪:“圣前你是来捉奸的,和奴婢系红线,岂不是妨碍你和你老情人的姻缘?” 对此,凤羽嘉只淡淡道:“月老没对你讲么?我是太上忘情之命,红线也不能为我改命。” 章节目录 第21章 逐光(三) 白语冰是头一次听闻太上忘情之命,感到此命十分厉害,有注孤生却理直气壮的气派。 一时起兴,他对凤羽嘉道:“圣前,下一回,你请月老也给奴婢算算,看奴婢是个什么命?” “这还用算,”凤羽嘉一笑,眸底乍绽出破晓暖芒,凡人的形貌也掩不住秀色,姿容恰如日光笼罩的山河壮丽无俦,说话也和风容与,“你若不是最下不及情之命,就是红颜薄命的命了。” 白语冰险被这风骚的笑法弄昏了头,好半晌才回过味来,此鸟是在斗志昂扬地咒他短命。 他鬼使神差,忽有一种错觉。凤羽嘉像是年事已高的大家闺秀,高不成低不就,被苦盼多年青梅竹马的郎君抛弃,又惨遭他这小地痞调戏,便拿他这小地痞泄愤。低头看颈间系的红线,一句便宜话“你是在谋杀亲夫吗”含在嘴里,他拿过一根萝卜,汁水四溅啃一口,陷入了一阵谜之沉思。 “你好好睡觉,我回天庭看一看。”凤羽嘉见他消停了,摘掉洁白的靴子,于榻上盘坐入定。 白语冰翻眼看凤羽嘉。这鸟祖宗有个化身在开四御会,约是又讨论到了要紧事务,识神放在那一头,留了个躯壳在此处。心头一松,看在共处一室能相安无事的份上,他便也上榻歇息。 他已有多日未睡,和衣而卧须臾,忽觉腹中翻腾,小小地放了个屁,竟是吃多了萝卜闹肚子。 揉眼捞靴,下榻去出恭,回首看法相庄严的那鸟,他不自禁地调侃:“一动不动,孵蛋呢?” 凤羽嘉仍是纹丝不动,有避尘珠傍身,想来是没被他的萝卜屁惊扰。 白语冰笑着出门,红线随他走动而延长,又令他略有些不爽。直往客栈后院的茅房而去。 此时夜已深,圆月当空。这月亮与他在仙界所见的清亮的月亮不同,晕开血丝般的毛絮。 他无瑕细思,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没有避尘珠加持,嗓子眼里有呛了人间尘土之感。 茅房倒还算干净,小吊脚楼的样式,蹲坑下乃是一缸,缸置在板车上,入夜有人拉走更换。 此时显是换过了空缸,白语冰解了裤带蹲下,气沉丹田,忽瞥见门板正对他脸处有一小孔。 这个他听师父陆压道君讲过,人界茅房会凿开一孔,有人来推门,从孔内看见便能及时喝止。 白语冰这才有下凡之感,对头顶的化血鲮晶木道:“刺儿,这人界的茅房,你没见过罢?” 化血鲮晶木却并不想观摩他出恭,化身紫晶豆芽躲在他的发丝里,识神早已回了仙界鱼鲮岛。 他未得到回应,静下心来,决定就此逃走,能逃一时是一时,不陪凤羽嘉去见转生的宵行。 正神走太虚盘算间,余光扫过门板凿开的孔。孔竟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只眼珠。 这若换作寻常人,决不能半夜摸黑上茅房,还能看清孔中的眼珠。 白语冰却是龙族,天生目力敏锐,若未全化作人形,双眸还会在夜里发光,便不知谁吓谁了。 即便如此,白语冰骤见眼珠,还是险些吓出了尾巴:“妈妈的,什么人,偷看小爷出恭!”x 眼珠转了一下,咯咯地笑,似往后退了些,露出小半张孩童的脸:“大哥哥,陪我玩。” 他还以为,是凤羽嘉丧心病狂至此,连他出恭也不肯放过。见是孩童,他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如此调皮?幸亏小爷是个雄的。不然你这是在耍流氓。知道么?” 白语冰用手掩住双腿之间的要害。孩童仿佛有些痴傻,听他问话,守在门外只咯咯地笑。 许是店家或住客的孩子,他要提裤起身,忽想起一事:“你来得正好,去拿厕简来给我。” 孩童倒也乖巧,答应了一声。灰白的小脸,便自孔内消失了。 白语冰正要收回目光,那眼珠倏地又贴在孔上,他连忙又护住腿间要害。 “大哥哥,”孩童贴住小孔,语调天真无邪,又颇有阴森之意,问道,“什么是厕简呀?” “厕简就是,你爹娘蹲坑时,擦屁股用的。什么都行,乖了,回头给你买糖吃。” 孩童雷厉风行,去了不多时,小手从门底探入:“大哥哥,你看这个行吗?” 递来的似是一叠符纸,白语冰翻看一阵,甚粗糙,应是练习用的劣质黄纸,也就凑合了。 他系好裤带出门,再寻那孩童,后院空空如也。这做好事不留名的孩童,许是已回房歇息。 “小爷我就这么走了,”白语冰在井边打水洗手,舒畅地长叹一口气,心中想到,“留凤皇一只鸟待在客房里。万一有登徒子见色起意,趁他不备,糟蹋了他的躯壳,他还不得怪在我头上?” 何况还有红线系在颈间。思及此处,他转头又回到房内,凤羽嘉依旧是一副孵蛋的庄严模样。 他抓住枕头闭上眼,迷迷糊糊之际,怀中忽有一柔软之物拱动,小猫儿似地吸吸嗅嗅。 再睁眼看时,他怀中一团阴冷惨白的肉,赫然是那如厕婢般体贴地给他送符纸的孩童。 孩童生得古怪。脑袋和双手大得像有五岁。身躯却如婴孩般的小,且还拖着奇长无比的脐带。 “大哥哥,”见他醒了,孩童抬起小脸儿,咯咯冲他笑,“说好陪我玩。” “你这倒霉孩子,嗝屁了还想玩。”这么一抱,便知不是活物。 白语冰并不怕这些个。两百年前六界互通,他是见过大世面的。 何况龙有龙威。他若化出真身,没准还能吓对方一跳。孩童只闹着要玩。困意涌上眼帘,他轻抚孩童的脑袋,应付道:“好好好,你我来玩猜你是谁的游戏罢——首先呢,你有肉身,不是鬼。旱魃呢,五行属火,你也不是。你想吸我的真元精魄,身躯又柔软轻敏。你是飞尸,是不是?” 孩童眨巴眼,只觉这大哥哥与众不同。旁人见了自己,不是喊打喊杀,就是惊慌失措,没这般傻大胆。一海龙一飞尸一般凉。气息相近,仿若回到了娘肚里,赖在他的怀里,孩童便不想出来。 白语冰是在得知白语霜对付旱魃之后,用心在桃花宫翻找过关于行尸的记载。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彼时赤霞真君已闭关酿酒。绿筱宫的摩空真君,窜门来寻黄泡果泡茶,被他缠住问了一通。 他这才知晓个中门道。如今学以致用,对手又是个可怜的小娃娃,他便想多问一问。 “飞尸沐月华,采太阴之气修炼。你以婴孩之体能修炼至此,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冤情?” 孩童不答。白语冰又问孩童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因何亡命,孩童一问三不知,咯咯地笑: “大哥哥,我不记得了。” 他只好拿起脐带翻看,看脐带这个长度,当娘的想必也不是省油的灯,幸而脐带已断裂。 此时此刻,凤羽嘉正在天枢院里,听众神议鲲鹏郡王白语霜的功绩。 白语霜的功绩委实惊人,修成神体后,铲祟除魔,救度近两百人,按制至少应受五品洞渊箓。 有青龙孟章神君保官,但也没有如此一步登天的。众神议来议去,决心让白语霜去北极驱邪院磨一磨。这北极驱邪院由御斗紫微星主所掌,白语霜若能混出头,少说也是负责节制群魔的将军。 凤羽嘉有一丝好奇。按理说,以仙界北海贫瘠的灵气,决不可能支撑白语霜修成神体。 白语霜以往在仙界的修为,听一些仙家说来也就一般。兄弟情深,此鲲有毅力,只是一方面。 他怀疑白语霜借助了某种外力,曾示意同样是鹏的垂云将军试探,只是事务繁忙,无瑕细查。 事出反常必有妖。许是无量大劫将近,异事也层出不穷。 自打引发六界互通的龙蛋降世那一刻起,或许更早,许多生灵就沾了反常的因果。 凤羽嘉有条有理,姑且对白语霜的前途保持关注,当务之急,还是查清宵行是否转生。 水镜映出的男子和宵行样貌如出一辙,且也能化出龙尾,总不可能是巧合。 开这四御会也不是没好处,凤羽嘉心绪平和,仿佛有了面对与沈十三私奔的宵行的勇气。 然而,一丝若有若无的尸气漫在鼻尖。料是修真界的躯壳出事了,他猛地睁开双眸。 一眼看见偎在白语冰怀里的腌臜邪祟。光风霁月般博大的胸襟,霎时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凤羽嘉的威压如狂澜散开,饶是真人之体,也逼得那孩童如婴孩凄厉啼哭。 脐带如练缠住门外横梁,孩童一下子飞蹿出门去。凤羽嘉起身要追。 白语冰见他是一副要喷火烧了修真界的模样,将他拦住:“圣前,低调行事,这是修真界!” 凤羽嘉万没想到,自己一分神的工夫,白语冰就能抱邪祟回来:“你可知,你抱的是何物?” “飞尸啊!”白语冰用一种“莫非你连这也不懂还要问我”的欠打神气答道。 “此乃子母煞。子已练成飞尸,母至少也是旱魃。” “那也不必大惊小怪。这孩童的脐带已断。再说了,旱魃就旱魃吗,圣前你又不是打不过。” “……”莫名竟有些受用,凤羽嘉恢复了仪态万方之状,决心教训一下这无时无刻不作死的无知小龙,“所谓子母煞,是人杀害孕妇以禁术养出的邪尸。子母脐带一旦断裂,母便要食子。因此子会四处躲避。一旦母食子,母的修为就会更上一层楼。譬如母是旱魃,食子后,就会化作尸犼。” 白语冰这才知晓要紧,力劝凤羽嘉去寻那孩童,以免发生母食子、生灵涂炭的惨事。凤羽嘉反倒不着急了。修真界的因果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子母煞出现在真隐宗附近,绝非巧合。 凤羽嘉先带白语冰去沐浴,按修真界的法门,画符烧水注入桶内,为这条小龙祛除尸气。 两人折腾了一夜。到得天亮时分,因被那孩童吸走了些真元,白语冰已困得哈欠连天。 凤羽嘉也怕他再横生枝节,索性画符拍在他身上,将他变成半尺长的小龙拎入自己襟内。他自是不愿,疯狂挣扎一通。凤羽嘉深情款款地说了些威胁的话,又塞了一小根洗净的萝卜进来。 白语冰心道:“你养兔子呢,一根萝卜就想打发小爷我?”x 电脑端:/ 奈何这衣襟内舒适,凤羽嘉收敛了在神界时的威压。温暖的肌肤,冰凉的萝卜,甚怡龙。 他不觉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只听一人道:“原来是七宗会的裴风裴长老。听说裴长老出自云梦宗,久仰。没想到年纪轻轻,已修成洞虚之体,了不起,不知裴长老驾临鄙宗,有何贵干?” 章节目录 第22章 逐光(四) 此人是在和凤羽嘉说话。 不知凤羽嘉如何得了裴风裴长老的称呼,白语冰埋头一抖鬃毛,鳞躯缠住萝卜咔嗤咔嗤地啃。 只听凤羽嘉卖关子道:“我七宗会成立之初,为公平公正起见,于七大宗,各招纳了数名品行端正的弟子。我等别众辞师,匿迹孤行,司职监察,为的是什么,想必冉宗主也知晓。” 被称作冉宗主的男子道:“七宗会的诸位长老,在尘世中云游修行,均立下弘誓大愿,道是魔修不尽誓不成仙,为的是防微杜渐,节制各宗各派的魔修妖道。冉某是知晓,也是佩服的,会全力配合。呵呵,这是我们七大宗共同的意愿吗。莫非,裴长老是认为鄙宗有什么差错,特来督正?” “督正是不敢当,裴某路经贵处,夜观天象有异。阳气衰微,而阴气弥空,血月将现。这是魔物即将突破境界的凶兆,却不知因何而起。裴某人生地不熟,只好来拜山头,向贵宗借力了。” 白语冰打了个萝卜味的嗝。此鸟装起什么七宗会的长老,真个如在尘世中修行多年。 明明是妒火中烧下凡来捉奸,却文绉绉地上升高度。心忧天下的口吻,挺像那么一回事。 他闷在暖烘烘的衣襟内,已骨碌碌落至凤羽嘉的腰际,便以四爪挠此处的肌肤以示抗议。 这小爪子毫无杀伤力,凤羽嘉似乎并不怕痒,与冉宗主且说且行。 白语冰怒拿犄角顶蹭,除了凤羽嘉的肚脐眼,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还不如待在百鸟宫里。一念忽在他的识海显现:“白答应,你离挨打只有一步之遥。” 白语冰一惊,凤羽嘉竟是在以识神与他交流。 这倒不会违背天道司的规矩。修真人士到了金丹期,就能在自己的识海里构建虚假记忆,以此作为防御之用。而到了出窍期,其识神可出体,侵入修为比自己低的人的识海,干扰对方的神智。 当年西王母关押他,之所以问不出个所以然,是因他的识海深处有对外防御的屏障。 换句话说,就是那名为心牢的玩意,隔绝了西王母的窥探。这和个人意志也有关。 总之,侵入他人识海不是友善之举。意志力差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不属于自己的念头,不傻也疯。好在凤羽嘉未打算破坏他的神智,识神未在他的识海游走探索,只是将一念清晰地递过来。 “妈妈的,”白语冰一惊之下,坚定且不断重复地在识海里呐喊,“小爷我想透口气!” “过一会。”凤羽嘉又一念,在他识海里显现。同时,凤羽嘉一心两用,还在和冉宗主说话。 白语冰听来,冉宗主的大意是,自己洞虚期已修得圆满,正冲击大乘境界,一天十二个时辰皆在打坐,不知为何血月将现,可能是有小人想要害自己。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这简直太可怕了。 紧接着,冉宗主开始卖惨——真隐宗说出去是个大宗派,但放在七大宗里,整体实力,也就比坚信“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的重视行善而忽视修内丹的感应宗的那帮傻子强一丁点。 凤羽嘉笑而不语。感应宗的后台乃是道德天尊。 仙界不少老仙家,虽非出自感应宗,却也与之甚有渊源,是以连白语冰也对此宗略有所闻。 何况,修内丹固然要紧,行善积累的功绩却也是成仙和做仙官的一个考量标准。 在神界看来,感应宗是个前途无量的大宗。但在修真界看来,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冉宗主委婉地暗示道,现下有五个宗派,拥有大乘境界的真人。 这五大宗压在真隐宗头上,自是不愿真隐宗有人证得大乘境界。 要调查血月为何将现,凤羽嘉应当去那五个门派查一查。当然了,他真隐宗也会配合调查。 白语冰听出冉宗主是一副不敢招惹又不敢拒绝的口吻,心下好奇,索性以识神和凤羽嘉沟通: “圣前,你从前来过修真界么?你这个七宗会裴长老的假身份,怎么好似威风得很啊?”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个吗……” 凤羽嘉身为一只雄鸟,虽然不擅长照顾雏鸟,却也打算教一教这无知小龙。 神仙下凡,是决不允许附着凡人身躯的。凡有人称神仙附体,必是妖魔鬼怪或神棍作祟。 因此,要么自己轮回转生混一个肉身,要么自己暂时变化出一个肉身。 但转生的肉身会失忆,暂时变化出的肉身容易搅乱该界本有的因果。还有第三种法子,近乎附身,就是让“御地”地母元君以神水和泥捏出没有魂魄的肉身来。谁下凡公干,谁便取用这肉身。 凤羽嘉占用的裴风,就是一具打小在修真界长大的肉身,平日由地母元君麾下的小吏维持。 说到底,裴风所在的七宗会,是一个由神仙乔装改扮潜入修真界的组织了。 它独立于七大宗之外,与修真人士没有太深的因果,却有监管和推波助澜之妙用。 白语冰见凤羽嘉强调因果,便问因果有甚紧要,乱了又会如何。 凤羽嘉以识神道:“也没什么紧要,无非给司命星君添麻烦。小乱还能拆东墙补西墙。因果乱到一定程度,便会衍化成劫。譬如,生灵尽数覆灭,因果清零。一切从头开始,也就不乱了。” “……”听起来十分紧要。 冉宗主为尽东道主之谊,或是为表自己光明正大,打算把凤羽嘉安置在永宁山主峰飞瀑峰上。 凤羽嘉道:“裴某好泡汤池,以解羁旅之乏。是不是温泉无所谓。但水要热,池子要大。” 白语冰听得好笑,暗自学舌道:“池子要大,要能容下龙祖宵行一条尾巴和他奸夫那种大。” 冉宗主怔了一怔:“要说汤池,每一峰皆有。但最好的在长乐峰,是鄙宗摄养堂所在之处。” 这摄养堂司灵药等物,每日的功课,便是研究长生之法。 真隐宗擅长符水炼度,相较核心的诛却堂和制符堂,此堂并不是个有价值的去处。 凤羽嘉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裴某便在长乐峰借住几日。” 冉宗主倒也乐得凤羽嘉去长乐峰。查什么魔修妖道。时下哪个宗派暗地里没用邪法修炼。 修道是一条漫漫长路,他们这些修真人士看不到头,寿元又有限,有捷径自是要走捷径。x 他还真怕遇见个愣头青,不买他面子,当真查出什么来。 命身边一个道童引凤羽嘉去长乐峰,冉宗主称要回练功房继续冲击大乘境界,飘然而去。 道童将凤羽嘉领至摄养堂的黎堂主面前,彼此介绍了一番,也施礼告退。 “一看裴道友就是出自云梦宗,”这黎堂主笑得一团和气,眼不住地扫量凤羽嘉的面纱,“云梦宗人杰地灵,便是未至能更换样貌的元婴期,也是个个天生丽质、眉清目秀、玉树临风。” 凤羽嘉倏地骄傲起来:“黎堂主说笑了。像裴某这等的样貌,放在从前的师门,也是绝无仅有。不是裴某说大话,远的不敢说整个修真界,贵宗只怕也找不出一个样貌胜得过裴某的人。” 白语冰险喷出一口萝卜,心知凤羽嘉是在套话打探情敌沈十三。 但这未免太过直白,鸟里鸟气的风骚劲儿,连他都忍不住要脸红一瞬。 黎堂主并不上套,只是隐晦地笑了一声,吩咐人收拾出空房,亲自引他去放置行囊。 待一切安置妥当,黎堂主关门而去,白语冰如若攀岩,攀上凤羽嘉的衣襟,终于露头透了气。 凤羽嘉正立于窗前,此窗对悬崖而开,可以俯仰天地,将山下的无思城和长流河一览无遗。 白语冰环视周遭,紫门青房,房内装潢也多是这两色,大约就是真隐宗的特色了。x 电脑端:/ 凤羽嘉极目远眺,倏地说道:“这四象守护阵,布得倒也端正,怎么镇不住怨戾之气?” 白语冰摇头摆尾,沿衣襟一路爬至肩头,与凤羽嘉一齐眺望。 他虽看不出阵眼具体所在之处,年少时却也习过相关阵法,颇懂得些格局—— 以真隐宗为中心,永宁山坐北,恰可设玄武阵眼。长流河在东,恰可设青龙阵眼。驿道在西,恰可设白虎阵眼。南边地势低平,恰可设朱雀阵眼。借四象神君之力来守护,这本是极好的风水。 想到此处,白语冰道:“不是阵眼本身出了问题,就是有别的什么阵,把这守护阵给破了。” 凤羽嘉垂眸看他一眼,难得这小龙有个不吵不闹一本正经出谋划策的时候。不过,一条一本正经的小龙,颈间拴着根红线,还神气活现人模人样地摊开爪子坐在自己肩头,这怎么也正经不了。 凤羽嘉微一抖肩。白语冰一个没坐稳,眼看要往下滑,连忙翻身抓住纱氅。 身手倒也敏捷,只是尾巴一摇一曳。凤羽嘉不自禁地屈指,轻弹了他的尾巴尖一记。 他本能地回首咧嘴咆哮,奈何身量十分小,咆哮声极其微弱。 被凤羽嘉的手威胁似地一指,龇开的牙便不觉收了回去,白语冰怒道:“干什么弹我尾巴?” “……”凤羽嘉也想不出自己是在干什么,就是觉得如此欺负他一番挺解压的,仪态万方且心不在焉地上升高度训道,“龙有龙威,你却坐没坐相,让人看了笑话。” 白语冰余怒未消,并不听这鸟劝:“这房里有人吗?谁看我笑话了??” 凤羽嘉道:“我看你笑话了。” 白语冰噎了一口气,痛心疾首:“圣前,你怎么和人比呢?你就不是人,也不是东西。” 一龙一凤如此斗了一会嘴。凤羽嘉摘下这条恢复活力的小海白龙,把他放在桌上,发号施令: “拿几张符纸来。” 凤羽嘉的下颔往行囊处一扬。白语冰为之无语,行囊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还要他拿。 他钻入行囊翻了一翻,翻出黄符纸,凤羽嘉却不要,他又翻出几张裁好的白纸。 凤羽嘉以白纸折出几只纸鹤。纸鹤托在手中,他甚温柔地吹一口气,纸鹤便扑棱棱如活鸟飞了出去。白语冰见所未见,不由得问道:“不是说拿符纸,怎么不画符?这白纸折鹤是什么说法?” 凤羽嘉道:“我这肉身出自云梦宗,云梦宗以法术见长。所谓,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墨和朱。这白纸折鹤,便是云梦宗在修真界独有的叠符之法。叠痕就如运笔,注入了真元法力。” 白语冰“嗯”了一声,忽觉跟着凤羽嘉,能见识到些个古怪花样,还是不枉此行的。 “圣前,你让它们干什么去了,寻沈十三和你的老情人吗?” 凤羽嘉已听惯了老情人的说法,不再以牙还牙怼他,摇了摇头:“那未免打草惊蛇。” 当真是捉奸,连打草惊蛇这词都用上了。白语冰追问道:“那是去干什么的?” 凤羽嘉倒也不瞒他:“查阵眼,寻邪祟。” 白语冰听得合心意,忽然生出一个感慨,这是一只失恋却不失意的坚强的鸟。 或者,这是一只老谋深算的鸟,认定沈十三被魔物夺舍了,要搜集证据,再将宵行一举夺回。 “圣前,我俩来打个赌罢?先入为主可不太好。反正奴婢我是认为,此事和沈十三无关。” 章节目录 第23章 逐光(五) 凤羽嘉略有些诧异,徐徐问道:“你输了怎样,赢了又如何?” “输了吗,奴婢听凭圣前发落。赢了吗,圣前须得应允奴婢一事。” “哦?何事?” 见凤羽嘉来了兴致,白语冰不答只得意洋洋地道:“这个以后再说。” 若要发落这条小龙,凤羽嘉自认是不必打赌的,只不过一昧里打压他,未免会伤了他的灵性。 白语冰又道:“圣前你答应了?那为公平公正起见,奴婢要化作人形,参与此事。” 凤羽嘉并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一个炼气筑基器的人和一条废龙也没什么差别。 白语冰急道:“恕奴婢直言,圣前你套话太蹩脚了……我是说,圣前你要寻你的老情人。你的老情人又和沈十三情投意合,总得有人替你支开沈十三,是不是?奴婢我就是这个值得信赖的人。” “你凭什么支开沈十三?” “就凭奴婢小爷我这张能入圣前法眼的脸。”x 电脑端:/ “……”凤羽嘉不以为然,沈十三若是魔物,白语冰此举无异于羊入虎口。 白语冰锲而不舍,力劝凤羽嘉按此法行事。他心里有一本明白账—— 假若转生的宵行是真宵行,宵行作为龙祖往圣,决不可能和魔物沈十三和平共处。 一个人没有问题,两个人就都没有问题。由此可以推出,沈十三没有问题。 假若转生的宵行和他心牢内的痨儿是同一物,那么即便不是假的也必定居心叵测。 较之沈十三,宵行的疑点更多。他去接触沈十三,让凤羽嘉支开宵行,才是自保的上上策。(_ 还有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宵行和沈十三都有问题,是以沆瀣一气。 若真是如此,那是天要亡他,他也只好认栽。 白语冰道:“别说奴婢诽谤龙祖啊!圣前你想,真隐宗有四象守护阵加持,还有龙祖宵行坐镇,如何会怨戾之气冲天?难道说,龙祖转生后,连周遭的异状也无法察觉了?你仔细想一想。” 凤羽嘉沉吟不语。白语冰挥舞着小爪子,又掏心挖肺地讴歌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圣前你照照镜子。哎,可能你自己看麻木了,才不觉得自己艳丽!以你老人家无可匹敌的美貌,龙祖怎么可能移情别恋,是不是?他移情别恋,那他就定不是龙祖!” 也许是这番话说动了凤羽嘉。凤羽嘉长长地“嗯”了一声,感到这小龙还是有些用途的。 至少说话好听。凤羽嘉大发慈悲,拿黄纸画了一张符,啪叽拍在白语冰小小的银躯上。 本来此番下凡,他也给白语冰准备了一个身份,便是他的亲传弟子裴二龙。 白语冰如获大赦,赤条条掠下桌,一手捂精壮的胸膛,一手捂腿间之物,险些没手翻找衣物。 凤羽嘉见他这个狼狈模样,颈间还拴着红绳,心底竟莫名一阵愉悦。 白语冰小弓眉一轩,飞了一记眼刀子,示意凤羽嘉转过身去。 凤羽嘉要转不转,气定神闲,拿起茶盏儿来,忽想起这是人间的茶水,又把盏儿放了回去。 “你记住,你是我的弟子,名叫裴二龙,随我云游修道。” 白语冰心知凤羽嘉是故意损他,什么白答应啊裴二龙啊,他是大龙不记鸟祖宗过了。 “圣前,你取名的品位实在太高雅了,奴婢当不起这么不接地气的名字,真的。奴婢的名字不取得次些个,怎么能凸显圣前的高贵呢?倒不如叫裴笑,裴房,裴乾获,裴了夫人又折兵。” 凤羽嘉要笑,又觉他是存心逗自己笑,做无动于衷状:“嗯,那你就叫裴笑,喜庆。” 这么转移了凤羽嘉的注意力,白语冰自行囊内翻出衣裤,收拾妥当戴上面纱。 凤羽嘉又拿白纸折了一只纸鹤,塞入他的衣襟内,以便监听他的一举一动。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白语冰重获自由,张开双臂,在院子里转了个圈,把一个手捧簸箕路过此地的摄养堂弟子吓了一跳。白语冰替这弟子稳住簸箕里晒干的草药。弟子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我师父的弟子,我师父是你们冉宗主的贵客。你们黎堂主不会来事啊,这都没交代?” 摄养堂弟子挠头道:“师尊交代是交代了,却没说裴长老还有个弟子。” “嗐,我犯了事,被我师父贴了张符关起来了。洞虚境界的真人吗,就是任性,你懂的。” 这弟子同情地点了点头:“你们短什么和我说一声,我再去取一床被褥来?” 白语冰笑道:“暂时不必,我师父不睡觉,就好泡澡!师父——你要去泡澡,是不是?” 说到此处,他回望立在屋檐下的凤羽嘉。凤羽嘉颔首,确想去宵行泡过的池子附近转一转。 摄养堂弟子闻话,要引凤羽嘉去汤池。白语冰夺过盛草药的簸箕,问道:“这个送去何处?” “芳草阁。”弟子答了一句,才理会过来,这白衣弟子是要替自己送药,连忙婉拒。 白语冰道:“客气什么?”抹头甩发,脚下生风,便往外走。 “你不认得路!”摄养堂弟子无奈地追着喊道。 “不就是芳草阁吗,问一问就知道了。”白语冰头也不回,一副二世祖自来熟的模样。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凤羽嘉隐约可以窥见此龙在仙界是如何胡作非为了,便缠住这弟子问道:“汤池在何处?” 此时正值午后。整个无思天怨气虽重,却也有几缕阳光洒落。 白语冰哼着歌儿,遐想自己是修真界的一名弟子,就和纨绔世子遐想自己是乞丐一般。 有一种吃惯了山珍海味尝一尝青菜萝卜的新鲜感。 他并未直奔芳草阁,而是以自己不认路为由东游西逛。遇见盘问他或想带他送草药的弟子,他也就胡乱聊几句,称是大丈夫言出必行,答应了的事一定要亲力亲为,坚持自己把草药送过去。 长乐峰的摄养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方才他们住的地方,乃是黎堂主招待朋友的客房。 而芳草阁是存放常见草药之处。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几处楼阁,存放灵丹妙药和材料。 汤池统共有两处,一处是众弟子使用的汤池,一处是黎堂主使用的汤池,分别在练功房后。 白语冰一路打听,又得知了此堂弟子们住在何处。 在修真界做弟子也不容易,弟子有学道、入门、入室、嫡传和关门五个等级之分。 依他看,沈十三应不是地位极高的弟子,否则也不会沦落到给人打洗脚水和侍寝。 他在水镜中所见的踩沈十三的脚,应是中年男子的脚,沈十三究竟在何处? 钻了好几个弟子栖身的院落,未寻见眉心有朱砂痣的人。再漫无目的游逛,未免太过刻意。 正胡思乱想间,他忽听墙内有人道:“大师兄让那小蹄子敷药,恐怕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但别说啊,小蹄子治尸毒挺有一手,给我包扎,嘿,也挺温柔的。” “哼,那又如何,还不是一块中等灵石就能出卖身子的货色。” “我总觉他是不是在背地里捣鼓什么,待遇不差又没有家人要养活,怎么还这么缺灵石?” “能捣鼓什么?依我看,就是师尊当年强迫了他,他反倒尝到了甜头,便以此为业了。” 这些人有说有笑,似乎十分兴奋。说到末了,倏地低声,一人道:“别说了,墙外有人。” 白语冰适时地“哎呀”一声,扯开簸箕边儿,用断裂的竹条,在腕侧狠划开一道血口子。 待一人出来看时,他送药去芳草阁却迷了路的故事,又多了被劣质簸箕划伤一节。 来查看的是个穿青紫衣袍的弟子,听了他的瞎话,从怀中取出瓷瓶道:“我这里有伤药。” “不不,不行的!”白语冰没口子呼痛,理直气壮地道,“这簸箕先前落在地上,不知之前还盛过些什么,不知有多脏,怎么能胡乱敷伤药?到时候,我的经脉肿了,或要截肢,你赔得起吗?妈妈的,我可是你们冉宗主的贵客,好心替你堂中弟子送药,却落了这个伤,上哪说理去?我告诉你,我师父是七宗会的裴长老,听说过没有?他最疼爱我,一怒之下,只怕连你也要吃挂落!” “……”不就手腕被划了一下,哪有这么精贵?没见过如此讹人的,青紫衣袍的弟子瞠目结舌。 许多弟子被白语冰惊动,悉数走出各院落来看热闹。来得早的尚明白事理。 来得晚的见了白语冰疼痛难忍破口大骂的苦主阵仗,还以为是本堂弟子把这贵客给打残了。 被讹上的弟子欲哭无泪,满心后悔,就不该出来查看。 众弟子只怕惊动黎堂主,一心想息事宁人,一叠声数落被讹上的弟子,给白语冰出气。 白语冰余怒未消,忿忿地道:“怎么着?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小爷我一个,要拉偏架啊?想私了,是不是?也行——我要你们这最好的郎中,给我验伤。要手脚轻柔、干活精细的那种,小爷怕疼!对了,还要白净的,小爷我是个爱干净的人!模样标致,能哄一哄我是最好了,我在我师父身边的时候,生个病受个伤,都有我师父哄着我——唉呀妈呀,流了好多血,疼死我啦!” 章节目录 第24章 逐光(六) 众弟子被白语冰嚎得心慌,火烧眉睫,凑头七嘴八舌议道:“送金匮轩去罢?今日谁当值?” “不是罢,这也送金匮轩?本是孟师兄、戚师姐和那小蹄子当值。但大师兄去了吗……” “也就是说,只剩了沈止念?总之,把这人扔给他,师尊怪罪下来,也就与我们无关了。” “师兄你冷静一下,此事本就与我们无关。唉,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白语冰心道“小爷我是从天上来的”,二世祖嘴脸哭爹喊娘,变本加厉地诉说自己的痛苦。 以至于众弟子耳内咣咣乱响,有一种此人已重伤不能行走的错觉。 一个弟子神智错乱,竟从乾坤袋里祭出一匹龙马。 这龙马虽未长成,却也生得威风凛凛,且能御风飞行,在修真界算是较罕见的天阶下等灵兽。 那弟子想把它牵至白语冰面前,它却四蹄打颤,一下子伏卧在地。 白语冰微觉诧异,他龙丹已毁又已化出人形,龙马却似能感知出什么,可见资质非同一般。 那弟子却不识货,抱怨道,这畜生怕是废了,被他带回长乐峰,就一直耷拉着耳尖毛发抖。 众弟子索性拆了门板,铺好被褥。 四个已至金丹期的弟子,按抢救垂死之人的规格,御剑把白语冰抬到了金匮轩。 “……”这场面夸张至极,白语冰自感用力过猛,又觉众弟子似极怕捅娄子,不复叫嚷。 众弟子却来劲了,嚷得比他还厉害:“沈止念,开门啊,别管大师兄了,快出来救人啊!” 金匮轩是一个回字长廊,沿廊设紫门紫窗,窗垂着细密的黄竹帘。 透过竹帘缝儿,能看见地上摆放着许多卧具。卧具之间有纱帘相隔,不少病患正躺在当中。 众弟子唤了好几声,紫门始才打开。一袭清瘦的身影,低垂眉眼,移步出来。 此人身穿紫氅青袍,墨发微有些散乱。白语冰躺在板上,往对方眉心看去,恰有一颗朱砂痣。x 这人,正是他在水镜中见过的沈十三,却改了个高雅的名字,叫沈止念了。 一交睫的工夫,他的衣袂被沈止念的手搭住。极轻地往上一捋,沈止念便看了他手腕的伤处。 沈止念什么也不问,引众弟子往里走。x 电脑端:/ 众弟子讲,白语冰是七宗会裴长老的弟子,如何受了伤。沈止念只低声应道:“知道了。” 白语冰被安放在临窗的卧具上,双眸不住乱瞟,想弄明白龙祖宵行是不是也藏在此处。 沈止念悄无声息地跪下身,要为他查验伤口,身后却有一个男子走来。这男子不是宵行,穿着真隐宗弟子的服饰,料子更华丽精细些,一手吊绷带,另一手胁迫似地扳起沈止念的脸。 只见沈止念被迫扭过头,颈间露出像是被掐过的青红指印。男子如同抱着一个美味的瓜,嘴对嘴胡亲乱咬,吸得啧咂作响。沈止念也不反抗,只微微躲一下,便挨了一个耳光,发丝更散乱了。 “哎,光天化日,干什么呢?”这猪啃白菜似的情状太辣眼睛,白语冰忍不住叫道。 “关你屁事。”在众弟子起哄声中,男子扔下一块灵石,摸一把沈止念的臀,随众扬长而去。 沈止念若无其事地把灵石收入怀中,目光回转至白语冰的伤处,拾起摆放在一旁的破损簸箕。 “刚才那个是什么人,”白语冰搭讪道,“连男子也不放过,怎么像是打了八辈子光棍?” “大师兄。”沈止念说着话,摘下带血的竹条。唇齿微启,小段舌儿卷上竹条,投入地品尝。 “……”白语冰心绪微妙,“你这是中午没吃饭吗?你们真隐宗弟子没吃饭都啃人解馋的?”(_ 沈止念解释道:“我尝一尝,簸箕盛过些什么草药。若是盛过有毒的草药,便要先解毒。” “嗯,这么一说,你是个有本事的郎中了,都尝出了什么?” 沈止念闻话抬眸,一对极黑的瞳仁,如若深渊对准他,令他莫名紧张一瞬。 “没什么。”沈止念起身道。说着话,舀水洗手,又从壶里斟了热水,替白语冰清洗伤口。 白语冰被伺候得甚舒爽。几根极细的竹刺,被沈止念温柔地挑了去。 沈止念捣了些草药,让他先敷一敷。他道是用草药太次了,问是不是舍不得用灵丹妙药。 沈止念道是大病大治小病小治,小伤用了灵丹妙药,以后受重伤,灵丹妙药反倒不好使了。 白语冰敷药时,沈止念又兀自舀水洗了脸,扯下束发的紫带,理了一遍乌泱泱垂落的发。 一时间,整个金匮轩静极。只听得水声淅沥沥。 他挑开纱帘,沈止念背对他,在不远处梳洗。那一举一动皆有一种颓唐淡雅的韵致。 沈止念收拾妥当,刮去他手腕处的草药,替他包扎了伤处,忽问道:“你近来可有腹泻?” 白语冰倒也不意外。这沈止念有些道行,听出他的脉搏,不足为奇。 “来,舌头伸出来,我看一看。” 白语冰把面纱一揭,“啊”了一声吐出舌头。沈止念却不看舌头,盯着他的脸看一阵。 “裴兄生得真面善,”沈止念冷不丁地说道,“我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白语冰心底咯噔一下,他救沈止念时,沈止念还是个孩童,而他已是少年模样。 他此番化出人形,乃是凡人般的黑发黑眼。两百年前的事,沈止念就算记得也未必能认出他。 沈止念当真认出他,他便暴露了神仙身份。天道符旋即会将他传送至天枢狱,那就大不妙了。 “你认错了罢?我随我师父修道没多久,年纪轻轻,才至炼气筑基期,哪能和你见过呢?” “许是我记错了。” 两人正说话,忽有一人嘶声呼号:“膏啊,给我膏啊……子午返阳膏……” 一人呼号,原本死寂的回字长廊内,许多人或坐起身或伸长臂呼号,声音极为干哑凄厉。 “少陪。”瞄一眼墙角的铜漏,沈止念匆匆循声而去。 白语冰也跳起身来,一走动,旁边的纱帘里,忽有一双手向他扑至。 他迅疾往旁避让。这双手却未能出帘,仿佛被雷电打中,又往后跌回卧具上。 心知是此地设有禁咒,他抬眼观瞧纱帘。纱帘顶部,如若灯脚穗子,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 真不知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白语冰怀疑,自己是被那帮咋咋呼呼的弟子打击报复了。 但见沈止念待他并无恶意,他行至沈止念身旁问:“这是怎么了,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沈止念道了声“不必”,紫氅衣袂只一拂,将发狂的病患轻拂回卧具中,指间已多了道黄符。 符贴在病患眉心,沈止念揭开瓷盒,用细软的小刷子,把一种淡黄色的膏脂抹在病患身上。 “这是什么鬼玩意?”白语冰看那病患,手臂伤处生出寸长白毛,活似白猿附体。 沈止念挨个救治病患,百忙之中对他说道:“是尸毒,你受了伤,离远些。” 他拿起沈止念用过的一个瓷盒闻了闻,一股齁人的异香扑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个大喷嚏。 他哪是在帮忙,分明是来添乱的。“这个也别碰。”沈止念见状收走了瓷盒。 这子午返阳膏颇有奇效,涂抹在患者的伤处,白毛登时消失,溃烂的伤口也愈合不见。 白语冰问这些人如何染上尸毒。沈止念十分谨慎,并不答话。他只好东拉西扯说些闲话。 渐得知,沈止念已有元婴境界。两百年有如此造诣,算不得资质拔尖,但也决非平庸之辈。 忙忙活活安置了一切病患,沈止念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洗了手,有两个弟子来换班,便要走了。 白语冰宛如一条跟屁虫,屁颠颠跟着沈止念,奈何沈止念口风紧,问不出什么要紧的话。 沈止念行至居住的院落前,见他还跟着,便默默地回望他:“……” 白语冰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了,总不能说手腕的伤没好,就得一直和沈止念形影不离。 “我听说,给你一块中等灵石,你就干。是真的吗?”他只好摆出一副色令智昏的嘴脸。 沈止念点了点头,竟面色如常。他把心一横,决定豁出去了,笑道:“这个道道,真那么有意思?我也想试试。我没带灵石,不过我师父有的是灵石,回头我让他老人家来结账,干不干?” 说完这话,白语冰做了两手准备,一是被沈止念揍一顿,二是被凤羽嘉揍一顿。 沈止念却笑了,推开院门引他进去,低声道:“你不会做的。” 白语冰问何出此言。回了自己的院子,沈止念似乎健谈了几分:“听说神仙没有七情六欲。” 章节目录 第25章 逐光(七) 乍听此言,白语冰几乎炸了鳞。 一股微风在他的衣底流窜,显是触发了天道符的禁咒,打着旋儿要将他吞噬。 不知天道符是如何判定他是否暴露身份的。他索性来个抵死不认,瞎胡扯道: “——就说咱俩的买卖,怎么突然说起神仙?沈兄莫不是认为,我有成仙的潜质?哈,我也认为我定能修成正果。不然,我一富家少爷,干什么放弃荣华富贵,随我师父来修道,是不是?” 衣底的风骤然停了。他暗自松口气,看来这天道符还是通情达理的,只要他自己不承认就行。 或者沈止念也不确定,只是在试探。他又道:“可惜,我师父是七宗会的。魔修不尽誓不成仙。我八成也成不了仙,顶多求长生。快活一时是一时。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是愿,还是不愿?” 沈止念听了,合上院门,没说愿不愿,引他在檐下落座,敛裾跪坐拈了薄杯,烫香茶给他。 这院中花草摆放得甚讲究,花间小径是黑白两色圆石铺成,井边甚至有个小小的秋千。 他饮茶。沈止念便褪了紫纱氅,道是没什么款待他,他若是未用午饭,就整治些清粥小菜。 白语冰正觉饥饿,目送那清瘦的身影去了厨房,自起身作赏景状,溜溜达达地入了正房。 房内与别处无二,只是更阴冷一些。似寒香又似麝香,令他微觉压抑,是雄龙的气息。 这气息十分浓郁,仿佛有一条巨大的雄龙,不仅在此栖息,还干了些没羞没臊的事。 想来是宵行的气息。为谨慎起见,他小声问化血鲮晶木道: “刺儿,这儿除了沈止念,还有别的人或不是人的生灵吗?” 化血鲮晶木没好气地道:“有啊,不就是你和我吗?” 听得宵行不在此处,白语冰浪了起来,如江洋大盗,翻箱倒柜,一无所获,又入了卧房。 卧房的枕边放着一枚小小的龙蛋。龙蛋显是已破壳,又被黏成一枚空蛋。 蛋壳上画了个笑脸,墨色已旧,可见沈止念对自己饲养的龙是十分有感情的。 他掀开散乱的被褥。此处雄龙的气息最为浓厚,险些熏得他栽一个跟头。 被褥下是一床散碎的中等灵石,灵气已被一丝不漏地抽走,只剩下色泽黯淡的曜晶料子。 他心中了然,原来,沈止念如此缺灵石,是因修真界灵气有限,宵行修炼须得用大量灵石。 “饭做好了。”沈止念倏地出现在卧房门口,不但做好了饭,看样子还在井边囫囵洗了个澡。 他打个喷嚏,回头抱怨:“你该开窗透透气了,卧房也该收拾了,一会小爷都没地方躺。” 沈止念默默然,似乎脾气非常好,屋里被他翻得像是闹了贼,却一点也不生气。 两人又至屋檐下落座。树根削成的矮桌上,已放了几样素菜和清粥。 白语冰也不客气,胡乱用了些饭菜,竟无一不合口,尤其是野菜煎的薄饼,酥脆喷香。 这沈止念全然是贤妻良母的料子,还说些他闹肚子、用饭菜给他调一调肠胃的体己话。 “你不吃吗?”说到闹肚子,他捧着碗筷,就想起了把他当兔子喂的凤羽嘉。 沈止念低垂眉眼,替他布菜,只道:“我已辟谷。” 好歹是个元婴境界的修士,不说这话,他以为是个饱受欺凌的大丫鬟。 沈止念低着头,倏地抿嘴笑了一下,又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可以吃别的,只怕你不敢。” 白语冰吓了一跳,这沈止念说着话,忽然像是散了架,就往他的腿边伏。 他赶紧放下碗筷,伸手去捞。沈止念却柔若无骨,铁了心不起身,还张开唇,舔遍他的指腹。 湿发散在清癯的脸侧。他辨不出沈止念是什么表情。沈止念吻着他的指,低声说道: “我年幼时曾借宿狐仙庙。裴兄生得与龛前的小白仙有些相像,我叫你小白仙可好?” 他讪笑:“什么小白仙不小白仙的,听说狐仙庙供的是白胡子老头,你叫我白胡子老头罢!” 沈止念并未被这煞风景的话影响,朱砂痣隐没在他素色的衣袂下,竟是要往他腿间钻。 说时迟那时快,仿佛告诫他不要与凡人私通,九霄雷动,晴天一个霹雳,哗啦啦下起大雨。 “哇!”他登时跳起身,向天叫道,“不知是哪位道友在渡劫?”x :/ 本来他是想牺牲色相,调戏沈止念一番,灌对方几杯酒,问一问这无思天为何怨气冲天。 现下他才明白过来,沈止念比他还心急,之前含而不露的种种作为,皆是在引诱他。 而且,沈止念似乎是在明知他是谁的情况下,想要和他成事,还学会了规避天道符的禁咒。 好好的凡人,不知是拉扯宵行太辛苦,还是受了什么刺激,竟走了妖魔吞炼精气的路子。 白语冰心情沉重,他和凤羽嘉打赌,怕是要输了。两百年前,他救人,当真是做了孽? 屋漏偏逢连夜雨。沉寂多日的心魔痨儿,竟在这个时候说道:“你在心疼他,你喜欢他?” “……”白语冰心道,“你好好一个心魔,怎么学成了红鸾的德行,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痨儿笑道:“这个人我已玩腻了,让给你也无妨。毕竟,我的真身已随凤羽嘉回了神界。” 白语冰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凤羽嘉已与宵行相认,一龙一凤急于回神界呈祥,忘了捎上他? 想到此处,他对沈止念道:“大事不妙,好像是我师父历劫飞升了,我去瞧一瞧。” 说着话,他一头扎入雨里,由红线指引方向,直奔众弟子沐浴的汤池。 红线断在池边,周遭尽是雄龙的气息。看这个情形,凤羽嘉当真是不打招呼与宵行私奔了。 “你爷爷的!”白语冰破口大骂,好歹把他扔回仙界啊,没见过这么重色轻友坑龙的。 他回到之前的客房,行囊倒还在,先前凤羽嘉放飞的几只纸鹤,正停在窗棂上瑟瑟发抖。 拿起纸鹤,他骤觉识海里多了些记忆。四象守护阵的阵眼似埋有东西,险些将纸鹤吸进去。而在城中某处堆放的酒缸间,半揭开的红封纸,露出一小节断裂的肚脐,显是那飞尸孩童的藏身处。 凤羽嘉已不在此地,真隐宗弟子或早或晚会察觉,他便不想在真隐宗多待。 他也不拿行囊,揣上几块灵石,借故下山替师父置办东西,撒丫子开溜。 上山容易下山难。到无思城的城门口时,雨已停了,暮色四合,他的素衣已满是泥泞。 “公子,买萝卜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倏地招呼他道。 白语冰打眼看去,不是旁人,乃是才来此地时,摆摊卖萝卜给他的那老者。 他道是不买,老者却强拉住他,一定要卖给他,还称家中有更大更甜的萝卜,可以带他去瞧。 他见老者挤眉溜眼,似另有隐情,只得跟着去了。 两人入了城僻静处一间破木屋,老者这才低声问道:“凤皇呢?” 白语冰万没想到,修真界也有识得凤羽嘉的人,好奇地反问:“你是谁?” “世子勿怪,小神乃是紫薇星主麾下太岁部的夜游神,化身遍布人界各地,负责在夜间巡查,缉拿私自下凡的神仙,也向上通禀异常之事,譬如有无大妖大魔来人界作祟等等。” 话说到此处,老者自掌心祭出官箓,口中说道:“方才天庭下令,让小神打听凤皇的下落。”(_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凤皇不是和……咳,回神界了吗?” 老者摇了摇头:“凤皇几时回了神界?不知他去了何处,原本坐在四御会的化身也消失了。” 这番话出乎白语冰的意料。他纠结了一阵,要抖落出宵行的事来,又怕一时半会说不清。 “有没有一种可能,凤皇嗝屁了,或重伤昏迷了,他的化身就会消失呢?” “世子莫开这种玩笑,凤皇是羽族圣祖,一方大神,若是陨落,必定会出现诸般异象。” 白语冰想了想道:“也就是说,他老人家安然无恙,只是去了个化身会消失的地方。” 老者一拍脑门道:“啊对!凤皇定是去了烛照真境!” 他问何为烛照真境,老者道是凤羽嘉的一处秘所,独立于六界之外,渺渺不可及。 白语冰颔首,这就好解释了,凤羽嘉定是想与宵行相认,又不想惊动他人,还不能在修真界暴露身份。以此鸟蛮不讲理的气性,干脆把宵行带到了烛照真境,一凤一龙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老者又愁眉苦脸地道:“今夜就是十六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不知凤皇能否及时赶至。” “月圆之夜怎么了,凤皇不能及时赶至又如何?” “唉,想必世子随凤皇下凡,也已知晓。这四象守护阵,被心术不正之人改为锁魂聚灵阵,便在今夜血月出现时启动,届时不但真隐宗会灭门,整个无思天也再难有活口。本来吗,修真界的事自有因果,祸兮福所倚,我等不必管,自有其他修真人士前来善后。但毕竟是上万条性命……” 章节目录 第26章 逐光(八) 听夜游神改扮的老者讲来,无思天将有一劫。此劫属于种恶因得恶果。就好似厉鬼报仇索命,此为因果报应。一般的神仙是不好插手的。若强行现身制止,乱了因果,必会酿成更大的劫难。 白语冰问道:“老爷子你是说,无思天的这一劫,也是厉鬼报仇索命吗?” 老者摇了摇头,一言难尽:“总之这一劫,两个果不能改。凤皇不在世子身旁,小神只好现身相告——第一个果,真隐宗冉宗主必须死在姬寻手下。第二个果,黎堂主必须受万鬼吞噬之苦。” 真隐宗的冉宗主和黎堂主,闷在凤羽嘉的衣襟里时,白语冰已见识了。他便问姬寻是谁。 老者道是一个被害死的苦命女子,今个血月夜必将现身,乃是挑大梁的角色,他一见便知。 “本来吗,”老者喃喃自语,“有怨报怨,无辜之人是不必丧命的。奈何锁魂聚灵阵太过阴邪。若毁了此阵,姬寻又不是冉宗主的对手,难办啊。凤皇本可善后,却不知所踪。唉,我等爱莫能助,只能往好处想。祸兮福所倚。如今,这些修真人士想活命,唯有靠他们自己了。” 白语冰听得云里雾里,啃着萝卜道:“别的不说,老爷子,我就想问一问,我俩能活命吗?” “这个世子不必担心。”老者倏地自豪,打开一木柜,拎出几大串陈旧的黄符及两柄桃木剑。 “老爷子,”白语冰为之震惊,没见过法宝如此寒酸的神,“你这都是什么破烂玩意?” 老者吹开符剑上的蛛丝,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不能暴露身份,世子凑合用一下。” 如此这般,两位乔装作凡人的神仙,披挂黄符,各持桃木剑,十分猥|琐地躲在屋内。 老者称门外还埋了一圈黄符,邪祟决计不能入屋。老者还嫌不足,问白语冰是不是童子身。 白语冰已有一种谁都惦记他的屁股的错觉,警惕地问道:“老爷子,你想干什么?” 老者道是童子尿可以辟邪,童子龙的尿那就更辟邪了,力劝白语冰以此法防身。 白语冰将信将疑,背过身依言尿一泡,让老者装在了一个酒葫芦里。老者忽然不正经地问道: “咳,世子跟了凤皇这许久,竟还是童子身吗?” “老爷子,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这么八卦的?” “小神还有一个绰号,是为‘包打听’,平常打听习惯了,世子勿怪。”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忽听得屋外唢呐声响,不知哪家娶亲,吹的是《抬花轿》。 白语冰推开小窗看时,圆月当空。与昨夜晕开血丝般的毛絮的月亮不同,这月亮像浸了鲜血的一枚纸钱,一点点变得嫣红。而一支同样嫣红的送嫁队伍,悬于无思城上方,正浩浩荡荡地飘游。 细看那送嫁队伍,个个或飘或跳,穿着喜庆的红衣,衬得肤色灰白至极,且指甲奇长无比。 夜风掀起轿帘,轿中一女支颐而坐。凤冠霞帔,青鬓朱唇,面若桃李,端的是美貌超群。 白语冰抬头看她,她便凝眸一笑,张开涂了蔻丹的尖尖十指,甚勾魂地洒下一把红花。 此时,送嫁队伍也正不断向城中撒花。 红花落地,散作黏稠尸血,蚀得草木冒烟枯了一片,落在人身上,便听得有人惨叫。 老者望着轿中女子,对白语冰道:“唉,开始了,这邪祟就是姬寻。” 白语冰叹为观止:“好美的邪祟,好毒的心肠。老爷子你说她是有怨报怨,不能强行阻拦,不然会乱了因果报应。那我们和她讲道理,告诉她冤有头债有主,不要伤及无辜,你看有用吗?” 老者摇头道:“这是个旱魃。行尸一类,皆是有魄无魂。躯壳里只剩怨气。低等的行尸痴痴傻傻,自不必说。诸如飞尸旱魃这般的高等行尸,虽说修炼出了精魄罢,却也没几个不歹毒的。”x 电脑端:/ “老爷子,你说冉宗主须得死在她手下,是不是?那她怎么不去真隐宗,瞎转悠什么呢?” “她一来是在杀人启动锁魂聚灵阵,二来是在找自己的娃娃。世子有所不知,她是在怀孕时被人杀害的,属于母子一体成尸的子母煞。那娃娃已离开她的身体,她身上少一块肉,便有罩门。待她食子之后,汲取锁魂聚灵阵的灵气,就可以炼得尸犼之体。到那时,她才会去寻冉宗主报仇。” 白语冰有些坐不住了。沈止念自甘堕落,令他有一瞬怀疑,自己贸然救人是对是错。 但眼不见心不烦。事情发生在眼下了,他身为一条龙却坐视不理,那肯定是不厚道的。 “老爷子,外面好似热闹得很,你老人家好好待着,我出去瞧一瞧热闹!” 老者唤他不住。他扔了萝卜梆子,一溜烟蹿出门去,无思城已成活地狱。 尸血红花如雨落下,沾了尸血的行人,无不失魂,浑身溃烂,化作行尸见人便咬。 避开散着灼热尸臭的红花,挂了一身的黄符倒还有效,他便四处派发,让百姓入房躲避。 城中有几位高人,自称亲戚在真隐宗修道,可去真隐宗求援,奈何无法应对这尸血红花雨。 白语冰寻得几柄竹纸伞,将黄符贴在伞内。红花落至伞顶化作尸血,却未能将伞蚀坏。 如此这般,竹纸伞给了那几位高人,他自己留一柄,身上的黄符也就用尽了。 这是个大场面。说到底,他龙丹已毁,能做的事十分有限。 几位高人能否前去求援,真隐宗的弟子是出手相救还是坐以待毙,那也是看气数和因果的。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他只能顾着眼前,撑伞尾随送嫁的红衣尸队,尸队也正忙忙活活地作祟。 一些行尸飘在半空中撒花。一些行尸则已脱离队伍下地来害人。 他以桃木剑劈开几个行尸,尸血竟腐蚀剑身。遇见一个厉害的行尸,桃木剑干脆断为了两截。 那些行尸见同伴被诛,便追着他跑。他扔了桃木剑,撑伞边跑边叫:“刺儿,出龙命了!”(_ “不然小滑头你想如何,要我在修真界现身吗?”化血鲮晶木在他头顶一颠一颠,看他折腾。 他一脚踹开扑来的行尸:“刺儿不是我说你,你活了大把岁数,难道连化形之术也不会使?” “你是觉得寂寞,”化血鲮晶木故意曲解道,“要我变成一个小姑娘,陪你一起抱头鼠窜?” 白语冰为之绝倒:“变什么小姑娘,用小姑娘对付行尸,那太花哨了。这么样,你变成兵器,随便什么都行。狼牙棒,流星锤,刀枪剑戟,变走样了也无妨。父不嫌女丑,我不会笑话你的。” “……较之变成走样的兵器,我更想袖手旁观,见识一下小滑头你变成走样的尸龙的模样。” “我就这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父不嫌女丑,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都是一个意思。” 如此斗着嘴,白语冰又跑了三条街,还不能跑得太快,不然竹纸伞会被劲风掀翻。 他且跑且随手拿砖瓦、陶缸、磨盘等杂物抵挡行尸,与常人相较,身手已是十分威猛敏捷。 架不住敌众我寡,且遍地是灼热的尸血,他渐觉局促,乃至只能提气蹬墙行走。 好容易行至一处染坊,仗着头顶有草棚和布匹遮挡,他坐在阴凉的水池边,想喘口气歇歇脚。 一物倏地自水底哗啦跃出,直往他的怀里扑。 他头顶却有贴了黄符的竹纸伞,此物如遭雷击,婴孩般凄厉地啼哭一声,又啪嚓跌回水池内。 白语冰凝眸一看,原来是昨夜见过的飞尸孩童,不知这倒霉孩子怎般竟躲至了此处。 “大哥哥!”孩童似有些惊慌委屈,脸蛋湿漉漉,张开两只灰白的小手,是个要抱抱的架势。 “别撒娇了,不是我不抱你,我一抱你,你就吸我的真元,那我还有力气干别的吗?” 孩童显是听不明白,一发地慌乱,没口子只叫道:“大哥哥,抱,大哥哥,抱!” “小滑头,当心。”化血鲮晶木忽然认真说道。 白语冰随之转头,见一袭红嫁衣飘然而来,红指甲利如爪,正是之前坐在花轿里的女旱魃。 这旱魃近看更是美艳如幻,双眸只死盯着飞尸孩童,转瞬就要与他擦肩而过。 白语冰见势不好,竹纸伞一合当做剑使,便往她腹部一送。这一送,伞竟直没入肚内。 肚内本就少一块肉,恰中要害,旱魃尖叫着,攥住带符的竹纸伞,一下子将他抡飞出去。 他撞翻几根晾衣的竹竿,强立定身时,胸前就是一沉。飞尸孩童已扑入他怀中,脐带如绳索紧紧缠住他的前胸后背,并且瑟瑟发抖。“哎,你一飞尸还怕死吗,勒得小爷我快喘不过气了!” 白语冰手忙脚乱扯飞尸孩童,这孩童宛如一块狗皮膏药,赖定他是死活不肯撒手。 这时,旱魃已捏碎竹纸伞,似乎十分愤怒,口鼻喷出尸气来,浑身随之变形。 原本艳若桃李的脸庞,霎时变得焦黑干瘪,神色也狰狞难言,嘴里还翻出了四颗獠牙。 白语冰为之叹息,动之以情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邪祟,为何要自暴自弃地卸妆呢?” 旱魃咆哮一声,声音自尖厉而嘶哑,隐约可以辨出一个女子在说话:“把孩子还给我!” “不是我不想归还令郎,”白语冰挠了挠头,挠下化血鲮晶木道,“你看,你把令郎吓成什么样了?从前没少打孩子罢?这就是你不对了,日子过得再不如意,也不能拿孩子出气,是不是?” 旱魃估计是没见过如此聒噪之人,怒火中烧,双爪迅若电闪,直抓向白语冰。 白语冰一咬牙,顾不得化血鲮晶木能变成什么了,要放出些血来,忽有一盏长明灯破空而至。 这长明灯乃是琉璃盏小灯,状若花瓣,精致非常,如此打旋飞来,灯芯的火光竟未熄灭。 旱魃似被这长明灯的光芒迷惑了一瞬,待要伸爪抓碎它,它又活物般往染坊门口飞去。 白语冰也往门口看去,灯已落入一人手中。此人身穿紫氅青袍,眉心朱砂一点,竟是沈止念。 章节目录 第27章 逐光(九) 沈止念托灯而立。这灯似对旱魃极具诱惑力。直勾勾地盯住灯,旱魃电掣般向沈止念扑去。 “哎,你小心!”白语冰没想到沈止念会来城中。这摄养堂弟子平日研的是长生之法,又是饱受欺压自甘堕落的性子。一个会在龙蛋壳上画笑脸的人,定不擅长厮斗。他不由得为之捏把冷汗。 沈止念闻话,竟转眸分神向他一瞩。灯色恰映在双瞳中,光华亮若墨晶,依旧是清冷的神气。 白语冰不由得又哎一声。厮斗不看对手的人,要么是实力碾压对手,要么是压根儿不谙此道。 对手可是旱魃。他的兄长白语霜修得神体,还认为旱魃棘手。沈止念一元婴修士哪来的自信? “刺儿!”想到此处,他唤化血鲮晶木。 许是感知到了他强烈的斗志,这本性凶残好斗的古遗木,竟二话不说于掌心生出根。 根须爬上他的脉门要吸血,倏地又缩回去,重新化作紫晶豆芽菜。 ——就在这一刹,白语冰睁圆了两只大眼睛,斗志消失无踪。 只因,旱魃扑向沈止念,沈止念双足轻点,放任长明灯悬于身前,负手如纸鸢倒飞出坊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一看沈止念的起势,他就自知瞎操心了,这厮原是深藏不露的主。 胸口挂着飞尸孩童,白语冰一副拖家带口的模样,奔至门边再瞧沈止念时,乖乖不得了! 沈止念凌空而立,两手垂张,鼓荡的紫纱袂下,唰唰地祭出八张黄符。x :/ 黄符升至沈止念的头顶,登时往八个方位扩散开去,拉出一张状如八卦的光网。 这光网还在不断蔓延扩大,隔绝了漫天洒落的红花尸血雨。 旱魃见状,嘶声怒吼,唤来一帮红衣行尸,将沈止念团团围住。 沈止念忽将右手一翻,低道了声“剑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连白语冰也看不清他是如何祭出了剑。左手掐诀已于剑身抹出朱砂符文般曲折的血痕。而长明灯琉璃盏儿落在了剑尖上。 接下来可谓炫技了。白语冰目不暇接,就见沈止念以剑尖将长明灯高高地挑起。 灯油溅在锋刃上,如一粒粒极细的珠子,随剑花挽转掠出,一滴不漏地击中众行尸的眉心。 众行尸登时倒戈,按沈止念剑式变化,提线木偶一般,改为将旱魃围在光网下厮斗。 这还不算完。被高高挑起的长明灯,竟作为阵眼一分为八,落在了拉开光网的八张黄符上。 灯焰本是明黄色,与黄符相合,一下子变作紫色。光网随之分出九域,显出九幽狱主的图纹。 “妈妈的,九幽地狱阵?”白语冰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声。 他们四海龙子学法时,也曾习过不少阵法。聚灵阵不是修炼内丹的正法,他自是没有学过。 这九幽地狱阵,作为冥界鬼差们常使的阵法,他却是捎带脚了解过的—— 此阵可以凭借狱主的神力威压,困住恶鬼凶煞,至少需要两个鬼差布置好一会儿。 真隐宗擅长符水炼度,照猫画虎,能弄出与九幽地狱阵相仿的阵来,本是合情合理之事。 但沈止念以一己之力弄出的阵,形状与他了解的九幽地狱阵相差无几,只是威压稍弱了些。 这若是天赋异禀,沈止念的道行少说也与鬼差相当,绝不该停留在元婴境界。 白语冰不由得陷入了深思,正思量,袖角倏地被人拽了拽,回头看时,沈止念竟立在他身后。 他再看那九幽地狱阵,阵里的沈止念乃是个身外化身。 此阵启动后,沈止念撤回了化身和长明灯,光网霎时跌撒下去,八张符恰贴在旱魃身上。 旱魃如落网之鱼,不断挣动嚎叫。沈止念解释道:“我只能困她一时。” 白语冰赞道:“沈兄,我看你厉害得很啊,又能控尸又能斗旱魃,还能化出实体身外身。” “我能控尸和斗旱魃,”沈止念低垂眉眼,捧着长明灯道,“是因此灯点的是我的寿元。” 白语冰只是笑,心道:“瞎胡扯,这能解释你的身外化身吗?” 仿佛知道他所想,沈止念继续解释道:“我用了化身符,真身和化身不能相距过远。” 两人正说话,远处夜空有数十道剑芒闪动,乃是数十个真隐宗高人御剑而来。 沈止念一挥紫纱袂,收了困住旱魃的八张黄符,哗啦啦又祭出一片黄符。 这些黄符以朱砂绘有隐封护等字样,将他二人环住。随后,沈止念两手结印,黄符如轮转动。 众真隐宗高人落地,协力围住才挣脱束缚的旱魃,竟好似看不见他二人。 白语冰连忙对沈止念比划。沈止念意会,两手仍结着印,口中说道:“可以说话。” “这不是你们真隐宗的人吗,你干什么布阵结印避开他们?” 沈止念道:“我未向师尊请示,是私自下山的。” 白语冰问沈止念为何要私自下山。沈止念道是自己有一个名为莫绝的小义弟,忽然不见了踪影,便想下山来,问一问白语冰,是不是白语冰的师父见此人可疑,将此人抓去秘密审问了。 这谎话说的是两人心知肚明。 沈止念已认出他是当年现身相救的仙家,那么可以推出,他的师父自然也不是凡人。 两位神仙来修真界,为的是什么,也就显而易见了。 白语冰忽觉尴尬:“你有个小义弟叫莫绝?”这说的想必就是龙祖宵行。 凤羽嘉已和宵行去了烛照真境,一龙一凤叙旧谈情,已然是把大劫临头的无思天抛在脑后。 沈止念向他要龙,他上哪要去?“哎哟,这可难办了。我实话告诉你罢,我师父他八成是看上你的小义弟,两人不告而别双宿双飞。你就别找了。一个人好好过日子,也轻松一些,是不是?”x 这话不算瞎话。在他看来,凤羽嘉就算现下未和宵行双宿双飞,也会设法把宵行弄回神界。 他把话说狠些,让沈止念有个准备。宵行若真是宵行,转生龙祖,不是一个凡人供养得起的。 迟早天人相隔,沈止念还不如早些放手,以后走正道全力修行,飞升了自会再相见。 沈止念却比他想得淡定许多:“既然裴兄也不知晓,那就不说这个了。” 两人一齐观望旱魃与真隐宗众高人相斗。为首一个丰神潇洒的洞虚期真人,赫然是冉宗主。 冉宗主率众也想布九幽地狱阵,然而,所使的黄符似被人做了手脚,还不如沈止念的黄符。 加之旱魃吃一堑长一智,抢先拂灭了几个高人所持的长明灯,那几个高人登时倒地气绝。 不仅如此,白语冰抬头看天,原本如纸钱浸血的圆月,此时已通体赤红。 旱魃与众高手相斗,倏地功力大涨,不但口中喷出尸毒,指甲也在变长,身法更迅猛数十倍。 他忍不住说道:“难道是城中百姓死伤太多,锁魂聚灵阵已开始为她聚灵了?” 沈止念看他一眼,竟接话说道:“可能是我的师尊见死伤太少,放出了以前积攒的冤魂。” 听沈止念说来,这个锁魂聚灵阵乃是他的师父摄养堂的黎堂主布置的,包括这子母煞也是黎堂主所炼。黎堂主做了两手准备,一是让旱魃自己杀够人,用亡者的魂启动锁魂聚灵阵;二是万一冉宗主妨碍旱魃杀人,他就忍痛割爱,释放出以前以活人炼制行尸时取出来的冤魂充数。 白语冰为之震惊,沈止念道:“之前在长乐峰,怕师尊偷听,我不便相告。金匮轩的病患染上尸毒,便是活人炼尸所致。所谓子午返阳膏,是师尊研制的秘药,材料取自行尸。他想让活人拥有行尸之能,又不会失魂,迄今未炼制成功。我本来也会被炼成行尸,但师尊舍不得我这副皮囊。” 话说到此处,真隐宗众高人已只剩了两三个,道是这旱魃太过凶猛,要去其他六大宗求援。 冉宗主应允了,那几个高人匆忙御剑而走,又有一大波真隐宗弟子赶来。 领头的却是长乐峰摄养堂的黎堂主。黎堂主卖力地作势道:“宗主,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冉宗主待要说话,旱魃忽化作人形,肌肤不再焦黑干瘪,娇声道:“冉郎,你还记得我么?” 冉宗主回眼一看,潇洒之色一扫而空,活似见了鬼:“你……你是……” “我是姬寻呀,你不记得了?你说好要娶我。我身怀六甲,实在遮掩不住,离家来寻你,寻到了永宁山。你却不肯带我入宗,诓我赏景,将我推下山崖。我等了三百年,今日来与你完婚了。” 黎堂主听了便道:“你这邪祟休要含血喷人!我真隐宗符水炼度,修的是纯阳之体,向来不近女色,连女弟子也不收。三百年前,正是宗主要拜入老宗主门下之时,宗主岂会与你订下婚约!” 旱魃显是有备而来,自表家居何方,如何结识冉宗主,连冉宗主身上有几颗痣都交代了一番。 冉宗主此时已恢复冷静,也不知是哪来的自信,环视惊疑不定的众弟子,冷笑道: “你一个有魄无魂的邪祟,便是记得自己是怎般死法,也决不能将生前事记得如此清楚。冉某行端影正,未做过遭天谴的事。你若说出是谁指使你,冉某念你修成精魄不易,便也不为难你。” 章节目录 第28章 逐光(十) 旁观旱魃和冉宗主对峙,听沈止念说了些缘由,白语冰大致弄清了无思天的此劫从何而来。 冉宗主和黎堂主等人本是一伙。修真界大宗的弟子,结党牟权并不少见。 彼此结党须有投名状,干一件本宗严令禁止的事。真隐宗最忌讳的事,就是以活人炼尸。 三百年前,冉宗主想做老宗主关门弟子,为与其他竞争者对抗,和黎堂主等人结成党羽。 借下山行善之名,冉宗主去人界偏远处寻了一乞丐炼尸,以此作为投名状。当地百姓见他降服像是中邪了的乞丐,还把他当活神仙供奉。因是第一次犯禁,他做贼心虚,急需安慰,借酒浇愁。 酒劲上头,冉宗主见色起意,看上借宿人家之女姬寻。姬寻本也爱慕他,稀里糊涂与他成事。 他没当回事,已以活人炼尸,诓良家女子算什么。孰料,姬寻身怀六甲,竟找上门来。 他自悔彼时酒后吐露身份,又恨这女子纠缠不休坏他前程,索性将她推落山崖。 黎堂主作为冉宗主的党羽,对这一切知之甚详,当时负责善后的人也是他。 他留了心眼,未毁坏姬寻的尸首,想着日后以此要挟冉宗主,混个诛却堂堂主当一当。冉宗主却倚重另一人,卸磨杀驴,灭了不少想要挟自己的党羽,最终只给了他一个摄养堂堂主的位置。 白语冰对沈止念道:“这么说,是黎堂主谋划了此劫,想要借旱魃之手除去冉宗主?” 沈止念点头笑道:“我也是入了真隐宗之后,有一回,大师兄令新来的小师弟立投名状,我才知晓有投名状的说法。只不过他们的投名状幼稚许多。师尊常让我侍寝,我们摄养堂不成文的忌讳,便是背着师尊与我好了。他们变着法子与我做那件事,把这个当做投名状,还给我灵石。” “……”白语冰忽有一种仙界民风淳朴之感,当年习法的四海龙子对付他也没想出此招。 只听旱魃向冉宗主道:“我本也忘了生前事,幸有高人相助。冉郎,我如今不怨你啦。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原先我比你弱,你杀我是应该的。冉郎,我杀了你,我们一家人一起做尸罢。”x 电脑端:/ 冉宗主冷笑道:“邪祟就是邪祟,颠倒是非,无非是想坏我修为。冉某今日便替天行道!” 话说到此处,冉宗主祭出一张黄符,两指一晃,符焚作黑灰,被他吞入口中。 霎时电闪雷鸣,冉宗主摇身长了数丈来高,变作一虬髯石巨人,释出鬼神般阴气森森的威压。 白语冰见了这鬼神,虽认不得是哪一位,却也忍不住说道:“哎,不是说神……” 他本想说,神仙不能暴露身份,怎能在此现身。话出口,想起身旁有沈止念,好悬捂住了嘴。 沈止念蹙眉道:“这是冥界的蒿里神的法相,专司亡者之魄——宗主竟然借阴债了。” 白语冰问何为借阴债。沈止念道是一种修炼的邪法。冥界某些古老没落的鬼神,譬如这位蒿里神会开小灶,允许修真人士向他借法力和法术。但这是高利贷,拿什么来偿还,那就很难说了。(_ 因蒿里神未亲临,两方遥遥结契,凭的是符纸和秘术,这也就算不得暴露身份。 蒿里神的真身是一座山,化作巨人遍体石肤,旱魃一时竟攻不破冉宗主的法相。 围上来的行尸被巨手抓起,冉宗主吃蚱蜢似地,咧开后槽牙便往嘴里吞。 吞罢法力更盛,冉宗主去捉旱魃,石质的大脚丫还踩死了几个被威压震慑的真隐宗弟子。 白语冰看得眉头大皱,若非他救城中百姓,又制止旱魃吞食飞尸孩童,旱魃本可解决冉宗主。 既然插手此事,救人便要救到底,不能让这一人一尸再伤及无辜。 他手中还攥着紫晶豆芽,低道了声“刺儿”,便要冲出沈止念用以隐踪护身的符阵。 才迈步,白语冰便觉手脚乏力,丹田本就少得可怜的真元,竟已所剩无几。 他与沈止念说话观战,竟忽视了缠在他胸前的飞尸孩童。 这倒霉孩子因害怕,又贪恋他的气息,在他怀内一个劲吸嗅,险些没把他吸死。 “你没事罢?”沈止念见他要跌倒,松开结印的手,一把将他扶住。 说着话,沈止念祭出一张符,拧转飞尸孩童的脑袋,便要往眉心贴。 白语冰拦住沈止念道:“干什么,你这是什么符?” 沈止念目光隐动,没说是什么符,只道:“小白仙,这是个邪祟。” 白语冰明白沈止念的意思,邪祟与生灵不两立,祸害生灵的玩意,不可能与生灵和睦相处。 但他对这飞尸孩童不免有一丝怜爱。这孩童阴气虽重,却全无凶煞之气,从未真正害死过人。 他也知晓,这话是决不能说服沈止念的。一时体虚,只抓住沈止念持符的手,他默默不言。 沈止念也看着他,忽然说道:“你……还是一点没变。”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了,白语冰又听沈止念续道:“喜欢招惹一些丑陋的东西。” 沈止念这么说着,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因平静而复杂,似有一丝沧桑,也有一丝痛苦。 白语冰怔了一怔,没来由,心像是被扎了一记。 一滴泪珠,倏地砸落在沈止念指上。白语冰顺着沈止念的手低头看,竟是飞尸孩童在流泪。 这孩童的小脸被沈止念拧转过来,便看见了旱魃与冉宗主相斗的情状。 旱魃的凤冠霞帔已不知所踪,乱蓬蓬的头发被冉宗主扯起。孩童竟哭出声道:“娘……” 白语冰为之震撼,这孩童本是怕旱魃的,如今见旱魃即将被冉宗主撕碎,竟想起这是它娘了。 随后,他怀里一轻,孩童一下子飞掠出去,转眼已扑入战局。 他勉力要去追,沈止念反扣住他的脉门,不容他动弹:“子母煞是拦不住的,让它去罢。” 白语冰眼睁睁看飞尸孩童被旱魃吞吃。旱魃刹那鼓胀变形,毛发丛生,化作一尖耳红毛异兽,口吐烟火,爪踏毒云,与冉宗主厮斗。他却无心观战,仍想那孩童:“为什么飞尸也有眼泪?” 沈止念未答话,另有一人道:“子母煞发作的时限已尽,飞尸憋出了尸液,也够你想一阵。” 这声音十分舒缓悦耳,若松风流水丝竹玉鸣,说出的话却不大中听。 白语冰转头看时,两个男子立在离他不远处的门边。 凤羽嘉这风骚的鸟儿自不必多说。 旁边抱手而立的男子,眉目冷华凛凛,又生得白净如琢玉,一副英挺傲岸的模样。 两人立在一处,气度威严各有千秋,琼林玉树两相辉映,竟十分登对,就差个双喜字。 白语冰已识得那男子是宵行,可面对面见了,心中竟有一种陌生而熟悉的十分微妙的感觉。 沈止念松开了扣住白语冰脉门的手,立住身一动不动,平静至极地看着宵行和凤羽嘉。 反倒是宵行撇下凤羽嘉,大步流星走来,一把将沈止念抱入怀中:“让你担心了。” 沈止念这才笑了,颇有甜美之意。宵行捉起他的手,查看飞尸的泪是否有毒,说些腻歪的话。 “……??”白语冰一头雾水,溜溜达达到凤羽嘉身旁,看这一对惊世骇俗的断袖腻歪。 凤羽嘉仿佛已接受了宵行移情别恋,也看这两人腻歪,只是眸中稍有落寞之意。 “师父啊,这不符合你欺男霸女的性情啊!你看上谁不是直接抢人吗,怎么这一回手软了?” 白语冰也不知如何安慰凤羽嘉。等了数十亿年的意中龙被人夺走,这鸟祖宗竟未撒癔症。 凤羽嘉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为师不在的这几个时辰,你都干了些什么,嗯?” “我能干什么,老老实实的,无非是,等你老人家回来接我吗。” 凤羽嘉道:“为师和这位莫兄,一直用隐身之法跟着你和那姓沈的真隐宗弟子。” 莫兄说的便是宵行。这一龙一凤两个老不休,也不知是什么居心,竟如此猥|琐地隐身跟踪。 白语冰整条龙都不好了,疯狂地想了一阵,自己有没有说什么诋毁凤羽嘉和宵行的话。 凤羽嘉长舒一口气,欺负这小龙真个是有奇效,连宵行和沈止念卿卿我我,也不那么扎心了。 故而变本加厉,语调温和地撂下一句狠话:“回去再收拾你。” 白语冰道:“妈妈的,小爷我不就是救了几个人吗,师父你坐视不理还有理了?” 凤羽嘉如若训宠,仪态万方地,拿手一指白语冰的鼻尖,不许他凶。 他仗着凤羽嘉不敢当众把他变成小小龙,口中骂骂咧咧,跃跃欲试地要拍开凤羽嘉的手。 宵行和沈止念已点到为止地腻歪毕,便旁观他二人甚旁若无人地争吵打闹。 与此同时,那旱魃化为尸犼,斗倒了借蒿里神之力的冉宗主。 冉宗主怕自己变成行尸受旁人所控无法超生,濒死之际引爆自身真元,把自己炸了个粉粉碎。 黎堂主大喜过望,觉这尸犼是自己炼出来的,想要控制它为自己所用。然而,尸犼食子杀死负心郎,怨戾之气更重,已是听不进人言,不断咆哮着,便要将无思天整个夷为平地。 黎堂主这才知晓事不妙,御剑而逃,要去刨锁魂聚灵阵的阵眼,取出吸魂聚灵的魂玉。 凤羽嘉倒还记得正事,对白语冰等人道:“不必理会这个人。” 说罢又对宵行道:“莫兄,我助你一臂之力,由你去杀死尸犼。” 宵行揽着沈止念,对凤羽嘉道:“你不必把功德让给我。尸犼的内丹,我也不想取用。” 凤羽嘉道:“强取他人内丹是要遭天谴。但这邪祟理应受罚,机缘造化,你取用也无妨。” 白语冰从旁听了,知晓凤羽嘉是想助宵行重修神体。夺他人内丹是最快的法子,却也是天条明文禁止之举。西王母当年吃他的冰魄龙丹,先给他定了个语焉不详的罪,是以钻漏子未遭天谴。 只见宵行再三推辞,又余情未了似地看凤羽嘉一眼,最终应道:“既是如此,那好罢。” x 章节目录 第29章 逐光(十一) 宵行和凤羽嘉齐向尸犼掠去。凤羽嘉因不能在修真界暴露身份,使的仍是云梦宗法术,手一招,一只纸鹤从白语冰襟内飞出。他携纸鹤步罡踏斗,绕尸犼而变幻身法,三步九迹,翩跹若舞。 用人界的说法,这个就是跳大神了。只不过有凤仪加持,大神硬生生跳出了凤舞的祥态。 白语冰翻着白眼看凤羽嘉跳舞,这么样一只风骚体面的凤凰,娶回龙宫整日看他跳舞也不腻。 奈何是一只后宫佳丽三千的雄鸟,还与龙祖宵行如此纠缠不清。想起自己身为北海龙王世子却沦落成后宫小答应、还陪凤羽嘉下界寻旧爱的遭遇,白语冰心头是感慨万千,只能翻一翻白眼了。 要说凤羽嘉这跳大神的步法,本是洪荒末期的人观鸟步所创,合星斗神祗的方位。 云梦宗将其发展壮大,将法力注入脚下土地,以曼妙的步法布阵,凭此聚气、禁邪和御物。 只见踏步处金光冲起,汇成圆环禁阵。纸鹤随之点燃,化作凤形火焰,护法般旋于尸犼头顶。 尸犼被这禁阵困住,逃不出去,吼出团团毒焰,扑咬落在阵里的宵行。 目光从凤羽嘉身上挪开,白语冰转头望宵行。这宵行不知是真是假,和心魔痨儿是不是一路。 他没对付过尸犼,听化血鲮晶木说一犼胜三龙。这宵行若真是龙祖,对付尸犼应是不成问题。 只见宵行右手一扬,祭出一柄寒气萦绕的剑,剑光只一闪,扑来的尸犼霎时一剖为二。 “……”白语冰心道一声“妈妈的”,这还用凤羽嘉掠阵吗,切瓜也没有宵行这般轻松。 宵行有这等的本事,干什么坐视无思天遭此劫难?他正酸溜溜地思索间,就见尸犼裂开处喷出大团毒焰。毒焰滚滚奔腾,转瞬之间,不但将宵行整个吞没,还将凤羽嘉布置的圆环禁阵占满。 白语冰第一反应是宵行嗝屁了,便要拦住立在身旁的沈止念,以免沈止念做什么傻事。 沈止念却淡定至极,仿佛是在看宵行切瓜,一点也不担心宵行出事。 白语冰再仔细一看,毒焰中有一人影,乃是剑护在身前的宵行。剑身散发的寒气,随宵行一挥,将禁阵内的毒焰扑灭。再看尸犼时,尸犼已被大卸八块,只剩一枚乌红的内丹悬在宵行面前。 凤羽嘉收了禁阵,看了看有太阴之气护体、沐毒焰毫发无损的宵行,目光落在剑尖上,似认为宵行使这等凡品十分不称手:“莫兄,你本有三件法宝。它们放在何处,你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宵行唤沈止念取乾坤袋收尸犼的内丹,对凤羽嘉道:“前尘往事,怎还记得全。从前的识神若在,或可记起一二。识神已失,谁能强求。法宝丢就丢了,再炼几件便是,你不必为我伤神。” 白语冰没来由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怕宵行抹头就要向自己索要困在心牢内的痨儿。 凤羽嘉道:“你不在乎法宝,识神若落在有心之人手中却是一件大事,我会想办法的。” 宵行扯开一个笑容:“我说过了,便是找回识神,我也不会离开止念。” 凤羽嘉道:“我知道。” 这两人说话十分奇怪。数十亿年前的老相好,怎么也不该如此微妙。 白语冰观瞧他俩,有一种他俩暗潮汹涌却有所顾忌的观感,仿佛是在顾忌沈止念。 沈止念似乎丝毫不担心宵行被凤羽嘉抢走,正全情投入地收尸犼的内丹,忽然疑惑地“嗯”了一声,蹲下身翻看尸犼的尸首。白语冰随之看去,只见一大块尸肉下,露出一只黏糊糊的小手。 他与沈止念协力扒开尸肉——竟是那飞尸孩童,被旱魃吞入腹中,不知为何未被尸犼消化。 “倒霉孩子,哎,你还活着吗?不对,你本来就是死的,你还能动弹吗?” 凤羽嘉识神一扫,这飞尸孩童显是吸了白语冰的真元,飞尸境界恰好圆满,浑身却一发地阴冷,似混有一丝太阴之气,并未变成五行属火的旱魃。此时它暴露在外,沐着血月至阴的光华。(_ 而锁魂聚灵阵聚集的灵气,不能再被尸犼汲取,竟一股脑涌入了这遗子的丹田之中! 众人皆是从未见过这个情状。子母煞均是母食子,母存子灭才是常态。 似这般母灭而子存,不知会造出个什么邪祟。 白语冰胆大包天,也不嫌腌臜,蹲着身就捏孩童的小脸,这小脸儿甚凉软。 孩童手指微动,睁眼看白语冰。瞳仁清亮如水,比之前还有神采。 它本是婴孩身躯,五岁孩童的头和手。此时脐带吸附着尸犼肉块,至阴灵气汇于内丹,身躯和双腿竟开始生长。长得身量匀称,脐带缩入肚脐中,它跳起身,就往白语冰怀里扑:“大哥哥!” 白语冰险被扑倒,却有几分高兴:“抱你是无妨,你别再吸我的真元,再吸我真要嗝屁了。” 孩童似灵光了许多,咯咯地笑道:“真元?大哥哥香香。大哥哥不让我吸,我就不吸。” 笑罢瞥见尸犼的惨状,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方才父母厮杀的事,小嘴儿一撇又哇哇地哭起来。x 白语冰摸了摸孩童的小脑袋:“哭什么,你一飞尸感情这么丰富,这不是还有哥哥我吗?” 凤羽嘉见他一龙一邪祟抱得火热,洁癖发作忍无可忍,便要除去孩童以绝后患。 白语冰免不得与凤羽嘉争吵一番。凤羽嘉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七宗会从无收留邪祟之说。你想把这邪祟带在身边看管,那是痴人说梦。” 凤羽嘉的意思是,他俩不可能带邪祟回神界。这邪祟留在修真界,谁能料到以后会出什么事。 白语冰则认为,这孩童虽是邪祟,却未杀伤性命,又保证不再吸人真元,理应酌情处置。 再说了,凤羽嘉连摩空真君这等的孔雀大妖都收入后宫,收一个小邪祟又有何妨呢。 沈止念见白语冰要惹怒凤羽嘉,低声说道:“小白仙,你有许多不便,我代你养着它罢。” 凤羽嘉听闻此言,看向宵行。宵行便对沈止念道:“养我还不够,你还要养它?” 沈止念咬了咬唇,问道:“你不许么?” 宵行大方地点头:“不是不许,只不过,在你心中,我的地位须比它高。” 这两人显是在打情骂俏。宵行同意看管孩童,凤羽嘉再无话可说。沈止念冲白语冰眨了眨眼。 白语冰大乐,沈止念帮着他,宵行帮着沈止念。别的不说,凤羽嘉吃瘪,真是难得一见。 凤羽嘉无处泄愤,便对白语冰道:“随我去取魂玉,收拾收拾,准备走人。” 他二人去挖锁魂聚灵阵的阵眼。孩童不舍得白语冰,要随白语冰而去。 经过这一番相处,白语冰对沈止念有了些信心,对孩童道:“我也想带你走,但哥哥我不是自由身。你先跟着这个姓沈的大哥哥。不过话说回来,你三百年前就在你娘肚里,论年龄比我们还大不少。哎,算了。总而言之呢,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再来看你的。这姓沈的哥哥决不敢欺负你。” 沈止念道:“小白仙,它还没有名字罢?你给它取一个,以后也好相认。” 白语冰挠了挠头,对孩童道:“你爹的姓就别用了,随你娘姓好啦。真隐宗所在的山叫永宁山。你在此地成尸,这样罢,就叫姬宁。以后安安宁宁,不要作祟吓人偷看姑娘屁股,知道吗?” 孩童含泪答应了。凤羽嘉已等得不耐烦。白语冰匆忙与沈止念作别,随凤羽嘉而去。 沈止念拉住孩童,目送他二人远去。眸中晦暗不明,如若深渊见不得底。 宵行察觉有几个真隐宗弟子往这边而来,化作一条小飞龙,熟练地钻入了沈止念的衣襟内。 沈止念倏地倒抽一口凉气,在心口处轻轻地一捂,笑道:“在外面……你别乱来。” 宵行沉沉一笑:“你辛苦布置百余年,让黎堂主习得锁魂聚灵阵,不就是为了炼尸犼剖其内丹给我吃?这个小飞尸不许我吃,总该让我吃点别的。”说罢,任由沈止念收拾残局,不再言语了。 话分两头,白语冰随凤羽嘉赶往锁魂聚灵阵的阵眼,一路发牢骚道:“圣前,我们不是说好打赌吗——是沈止念有问题,还是宵行有问题。还没弄个水落石出呢,怎么就急着破阵回神界了?” 凤羽嘉道:“这个回去再说。白答应,你输定了,先想想回去之后,如何被我发落罢。” 两人赶至朱雀阵眼处时,摄养堂的黎堂主已倒地气绝,破烂的尸首紧紧地吸附在阵眼上。 周遭的土地浮现出无数厉鬼半透明的面孔。而一白衣一黑衣两个鬼差正立在阵眼边叙话。 白衣鬼差见了凤羽嘉,一笑吐出数尺来长的舌头,又用手把舌头卷回了口内,作揖道:x :/ “凤皇,你老人家来得正好。此阵阴邪无比,小的无法取出魂玉,正愁如何解救这些冤魂。” 凤羽嘉似早有所料,听了自去忙活。 白语冰乍见鬼差,甚感新奇,一面与白衣鬼差套近乎,一面看凤羽嘉施法。 此地已无活人,凤羽嘉祭出桐木琴,也不消耗此界的灵气,以自身真元法力抚动琴弦。 一枚绿莹莹的魂玉随之破土而出,又被震个粉碎。此处本是朱雀阵眼,魂玉一取,便有一道红色霞光从天降下,落入阵眼中,唬得成百上千阴魂蜂拥而出,有厉鬼也有才死不久的迷糊中阴身。 凤羽嘉收了琴,转头便见白语冰在玩白衣鬼差的长舌头,边拉扯边感叹此舌的神奇和柔软。 “……”凤羽嘉深深感到,这小龙真是脏得不像话了,应当拎去弱水里搓洗一顿。 白衣鬼差脾气甚好,舌头被白语冰捉住,仍笑着,手持魂幡,含糊地对失措的众阴魂道: “生死虽无常,善恶却有报,黄泉路有我相伴,诸位无需惊慌,随我投胎转世去罢。” 黑衣鬼差的脾气就不怎么样了,掷出勾魂链,勾众厉鬼和黎堂主的魂,道是要拿去地府受审。 如此破了四方魂玉,血月渐变成淡而薄的苍月。随后,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色。 白语冰与白衣鬼差道别,目送大波阴魂随两位鬼差消失在冥界黑黝黝的界门内。 这破晓时分,许是因四象守护阵重启,凶尸恶人已圆因果,整个无思天似乎清澈了许多。 两人立在城郊,要走远一些再打开界门,忽有一个老者提了一篮萝卜前来相送。 白语冰见了笑道:“夜游神老爷子,你好啊,我要回神界啦,要不要再撒泡尿留给你辟邪?” 老者也笑道:“错了,我是日游神。夜游神已安歇,不能前来相送。” 老者说了一说城中的情形。真隐宗其余弟子,由制箓堂堂主公冶允带领,正在打扫尸血。 这堂主人品不错,平常在堂中潜心画符,如今管事的死伤惨重,以后大约就由他执掌宗派了。 说了这话,老者又说功绩,道是白语冰救了许多性命,回头一定向天庭禀报。 凤羽嘉道是不必,白语冰由他百鸟宫养着衣食无忧,让日游神和夜游神分摊白语冰的功绩。 白语冰本也不在乎功绩,已啃上了萝卜,随口道:“是啊是啊,是大家的功劳吗。” 老者见状,略一思索,祭出一面宝镜,道是个小玩意,送给白语冰做消遣。 白语冰收了宝镜,随凤羽嘉行至僻静处,由凤羽嘉抚琴打开界门。 然而,他穿过界门,眼前竟是漆黑一团,仿佛立在一个洞中,却不知身在何地。 “妈妈的,天怎么黑了,这是什么地方?” 凤羽嘉与他并肩而立:“烛照真境。数十亿年前,宵行与我栖身的巢穴。” 章节目录 第30章 逐光(十二) 白语冰已听夜游神讲过,烛照真境是一处秘所,独立于六界之外,渺渺不可及。 没想到,竟是数十亿年前宵行和凤羽嘉栖身的巢穴。凤羽嘉带他来此处,不知有什么话要说。 “这么黑,你们从前不点灯的吗?”摸黑随凤羽嘉在洞中行走,他险些没一头撞在岩壁上。 凤羽嘉理所当然地道:“不是黑,而是太亮,你的眼睛看不见了。”x 电脑端:/ 此地本是洪荒时的丹穴山的山洞。宵行陨落之后,凤羽嘉将整座山搬至日心,并设结界封存。 凤羽嘉每一亿年涅槃重生,便在此破壳。为防太阳真火融化此山,他布下结界,称之为烛照真境。却没想这小龙与宵行不同,慢说无法适应此境极强的光芒,连光都看不见,一来就刺瞎了眼。 “……”白语冰听了,后知后觉地拭了拭自己的下眼睑,不知是血是泪,指腹湿滑一片。 “圣前,奴婢小爷我若是没听错,你老人家的意思是,你一个疏忽,把我的眼睛弄瞎了?” 这很凤羽嘉。凤羽嘉之前就把他扔在碧梧宫,害他差点摔个粉身碎骨,怪道不得姻缘浅薄呢! 凤羽嘉“嗯”了一声,自知理亏,抚琴施法重新布置了结界,又取一小瓶地母神水来,让他点在双眸中。他眨巴眨巴眼,摇了摇脑袋,总算看清了烛照真境的这个山洞—— 洞外是浩浩荡荡的金芒赤焰,洞内有一宽阔的岩厅。 岩厅一壁,一个往里凹陷的极大的石质龙巢,龙巢内还有一个梧桐枝编织的较小的鸟巢。 岩厅另一壁,则是一个同样巨大的汤池,只不过池中水已干涸。池边本有许多花草藤蔓,也尽数枯萎,看不出全貌。岩厅正中有一大石桌。桌上是泥捏的山川河流、飞禽走兽。 总而言之,这烛照真境虽无尘埃蛛网,却是一幅破败死寂的景象。 白语冰看至此处,抹了一把之前刺出的眼泪,搭住凤羽嘉的肩,忍不住要嘴欠: “圣前,月老说你是太上忘情之命,这也不是没道理的——你若是雌儿,带我来看你和你老姘头的住所,想向我吐露伤心事寻求安慰呢,还说得过去。但你是雄鸟。我算是你的小妾,是不是?俘获雌儿吗,不是说几句摘星星的情话就行的,要么下手快准狠,要么就得循序渐进。” 凤羽嘉垂眸看了看白语冰的手,这手摸过飞尸摸过鬼差的舌头。若不是有正事要说,他早把这小龙拎去弱水搓洗了。孰料,这小龙好似误会了什么,一开口,就把话题引向了一个微妙的方向。 “白答应,你是在教我——如何俘获你么?” 白语冰把头一摇,不接招,侃侃而谈:“圣前,你后宫佳丽如云,为何没有一个成事,你是从未想过罢?我看你以前没少干这种自断姻缘的事。哎呀,打个比方。譬如说,我若是要追求你,我决不会告诉你,我年少时曾看中一只花毛雏鸟,去往凤麟洲调戏凤族,是为寻找当年那只可爱的小鸟。我也不会告诉你,沈止念比你更讨喜。难怪宵行移情别恋呢,连我也差点把持不住断了袖。” “嗯,你接着说。”见他如此卖力作死,凤羽嘉用一种谛听遗言的神气,含笑温言鼓励道。 他深入浅出地说道:“因为,一旦我这么告知你,咱俩就算是没戏了。” 凤羽嘉忍了一忍,实在忍不住,提前给他露个底:“你我岂止没戏,你还会没命。” 白语冰本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此番下界与凤羽嘉相处,胆子又大了许多。 他已对凤羽嘉宛如情话的狠话免疫,如逗弄生气也矜持的大家闺秀,凑头冲凤羽嘉直乐: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圣前,我一说沈止念比你讨喜,你就开始质疑自己的美貌。让我瞧瞧,生气了,是不是?做鸟吗,要向前看。谁心里没点事,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你不愿迈过坎来,便只能太上忘情。” 凤羽嘉听得一笑,看白语冰不由得更微妙几分。 这小龙当真奇怪,说的尽是些粗浅的话,意图也很明显,却既能激怒他又能逗他笑。 笑罢了,还有一种一定要把这小龙狠狠收拾一番、乃至咬上几口的瘾头。奇的是,他与宵行重逢,反倒生疏至极,就像两个寻常男子说话。他甚至想不明白,宵行为何要转生为男儿身。 “白答应,我将你带来此处,是有要紧事与你说。此事与宵行有关——” 听凤羽嘉说来,之前去真隐宗摄养堂的汤池,他本想布置结界,施法仔细查看与沈止念戏水的是否是宵行。这个动静,修真人士不能觉察,宵行却是能觉察的。是以宵行赶至汤池,并当场认出了他。修真界实在不便叙话,他便带宵行来到烛照真境,问宵行为何转生后隐姓埋名。 宵行告诉凤羽嘉,他受沈止念之恩,须陪沈止念走完一生,不能兑现与凤羽嘉成婚的诺言。 他期望凤羽嘉不要插手此事。凡人的一生是短暂的,修真人士也鲜有活过一千岁的。 哪一日沈止念寿终正寝,凤羽嘉若还肯接纳他,他再与凤羽嘉续前缘。 凤羽嘉便问道:“如若沈止念修成正果,飞升成仙,你又当如何打算?” “那我只好负你,”宵行沉默须臾,“永世伴他左右。” 凤羽嘉神伤之余,感到于理不合。宵行若真疼爱沈止念,岂会任由沈止念为他人打洗脚水。 当年他与宵行同居一巢时,什么活都是宵行干,就连彼时尚年幼的青鸾玉华,也是宵行照顾。 何况化血鲮晶木说过,宵行此番转生,为化解无量大劫,才不得不与他断绝姻缘。 “宵行,你了解我的性情。你若有事瞒我,不肯直言相告,我定会追查到底。” “我若是说了,”宵行被这般追问,最终苦笑道,“你一定会向沈止念下手。” 凤羽嘉保证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为难沈止念。宵行叹了口气,才说道:“沈止念是冥渊。” 白语冰听至此处,已一屁股坐在干涸的池边,从篮里翻了个大萝卜啃,忙得不亦乐乎地道: “负心郎不都是这一套吗!这叫缓兵之计,说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正室嗝屁再接你过门,圣前你也信?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哎,男子没一个好东西!谁是冥渊?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凤羽嘉不知他是在骂谁,总觉自己也被骂了进去,在说正事也就懒得深究,“冥渊是混沌之气育成的一魔物,也是彼时的魔祖。所谓龙汉初劫,便是他与宵行反目成仇引发的兵燹。” 听凤羽嘉大致讲了冥渊和宵行的纠葛,白语冰理了一理头绪,若有所思地道: “也就是说,冥渊苦恋宵行,宵行却喜欢圣前你。冥渊一怒之下要毁天灭地。宵行便与之同归于尽了?如今,一魔一龙又纠缠在一处。冥渊夺舍沈止念,抢走宵行转生的龙蛋。为制止冥渊再作孽,宵行决心牺牲色相,一直陪伴着他?这么一说,什么无量大劫,就是你们仨闹出来的?” 凤羽嘉道:“没那么简单,冥渊是个有野心的魔,罪状罄竹难书。宵行总认为他有苦衷,想劝他改过自新。这一番转生,听宵行说来,他陪伴冥渊,一是查看冥渊如何筹划这一次的无量大劫;二是设法规劝,就如你所言……牺牲色相,与冥渊结为道侣,引导冥渊修成正果。” 白语冰一面吃萝卜一面挠头。沈止念若是冥渊,西王母说他放走魔物,倒也不算诬陷了。 此番下凡,他与沈止念接触,沈止念确有可疑之处。只不过,他未见沈止念害人,沈止念还处处维护他,与凤羽嘉所说的魔祖没半分相似。“圣前,宵行称沈止念是冥渊,可有真凭实据?” 凤羽嘉也如此问过宵行。宵行说道,无思天的锁魂聚灵阵,实是沈止念所设。 沈止念的做法极聪明,自己不沾因果,而是让黎堂主在机缘巧合下获得设此阵的秘法。 宵行之所以未制止,是因沈止念此举,是欲炼尸犼而取其内丹,填补他亏虚的真元。 按沈止念的计划,冉宗主和黎堂主之死是因果报应。宵行及时杀死尸犼,不会有无辜伤亡。x 宵行假装忘尽前尘,做出一副不知沈止念是冥渊的模样,也就打算在最后关头再看情况出手。 凤羽嘉听宵行如此一说,便和宵行回到无思天,隐身暗中观察沈止念。 这烛照真境离无思天实在太遥远。 两人赶至时,旱魃已开始作祟,幸而白语冰有所作为。 为了查清沈止念究竟是不是冥渊,凤羽嘉忍了一忍,直至沈止念说出那句话,才现身。 白语冰问是什么话。凤羽嘉终于说到了正题,缓缓地说道: “彼时,沈止念对你说,你一点也没变,喜欢招惹一些丑陋的东西。” “这话怎么了?”他当时也微觉奇怪,以为沈止念说的是当初六界互通自己现身相救之事。 那时沈止念年纪尚小,瘦骨伶仃、灰头土脸,确算不得好看,但也算不得丑陋。 凤羽嘉笃定地道:“他不是在对你说话,而是,在对你心牢内宵行前世的识神说话。” “……妈妈的!”白语冰一惊,萝卜险些落地,跳起身叫道,“你果然是知道的?不是,我心牢里关了何物,一下子怎么人尽皆知了?哎,你可别乱来啊!你不是要我把识神痨儿给宵行罢?” 凤羽嘉道:“我说这么多,岂有强迫你之意?你当初接触宵行转生的龙蛋,宵行有一部分识神误入你的识海。这个宵行似不知晓,我也还未对他讲。但这已不难猜了。宵行缺失的这一部分识神,至关紧要,乃是当年我与他相处的细节,他临死所见的种种,还有他的三件法宝的下落。” 说到此处,凤羽嘉纵有数十亿年修为,也不由得心头一涩。 这一部分识神,所记的皆是宵行认为最不能丢失的记忆,然而造化弄人,竟被这小龙拾了去。 白语冰本以为凤羽嘉会强取痨儿,叫着嚷着要逃,见凤羽嘉只是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气,反倒有欺负大龄闺秀之感,便正色说道:“圣前,实不相瞒,我的心牢里是有识神。但不是一个识神,而是两个识神。简断截说,龙祖宵行的识神,据我观察呢,已被另一个叫痨儿的大树识神吞噬了。” 凤羽嘉问那大树识神的真身怎般模样,白语冰描绘一番,凤羽嘉将信将疑竟也不知晓是何树。 白语冰道:“之前奴婢劝圣前向前看,也是为了此事。圣前你执着的宵行,实已烟消云散。我把这痨儿识神给转生后的宵行,不论这宵行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只会害了他。不如让痨儿待在我的心牢里。万一哪一天,它破牢而出操纵我的识神,圣前你杀我也比杀宵行利落,是不是?” 章节目录 第31章 逐光(十三) 两人在烛照真境说了会话。凤羽嘉最终应允,在查清痨儿的来历之前,暂不动白语冰的心牢。 至于宵行和沈止念,凤羽嘉则叮嘱白语冰保守秘密,暂不要惊动众神仙。 白语冰满口答应。凤羽嘉这才打开界门,称要带他回神界。 穿过界门,乃是一座仙岛。岛东有大山屹立,万灯如萤浮明,华美宫殿无数。 “昆仑山?这是仙界,西王母的昆仑岛?”白语冰识得此山,心头微诧。 他曾在昆仑宫受刑百年,对此地的风物还算熟悉,却不知凤羽嘉带他来此地干什么。 此时,仙界已入夜。星月在天,山岛在海。众仙家皆在山中洞府内打坐,一片祥和寂静。 凤羽嘉道:“身上太脏,沐浴再回去。”说罢,也不去昆仑宫,抄起他就往弱水掠去。 弱水自昆仑山下发祥,逶迤汇入黑黝黝的西海之中。从上往下看,便是星光闪动的绮丽清影。 白语冰闻话疯狂挣扎,脚几乎踹上凤羽嘉的脸:“妈妈的,你爷爷的,小爷我不会水!” 这鸟祖宗亡他之心不死,方才险些弄瞎他的双目,现下又要让他换一种死法。 “你是海龙,”凤羽嘉避开他的脚,十分享受他的惊慌,“岂能不会水?” “这是弱水!圣前你老人家沐浴便沐浴,干什么扯上奴婢小爷我,会淹死龙的!” 凤羽嘉不管不顾,打横抱住他,双腿浸入弱水中,两臂也往下一放,就要撒开手。 他一下子变出真身,呲溜往凤羽嘉的头顶爬。x :/ 然而,仙界没有壶天术的禁制,他的真身比凤羽嘉的人形大许多。 粗壮的鳞躯,将凤羽嘉艳丽的姿容遮没,如卷一根救命稻草,百般缠不住,甚无助。 这小龙真是娇惯不得,脏得不像话,还不肯沐浴,还敢蹬鼻子上脸。 凤羽嘉忍无可忍,抓住银鳞,往弱水里一掼。雪鬃随水花溅开,他张牙舞爪,梗脖咆哮不已。 一人一龙,如此在弱水中搏斗,好不热闹。 危急关头,白语冰催动真元,化出些儿冰霰,毫无杀伤力地冲凤羽嘉下起一场小雪。 “你淹死了么?”金钩火珠冠顶着些龙雪,水月光华于五色羽裳腰际荡开涟漪,凤羽嘉问道。 “……”白语冰憋着气,四爪朝天,如一条翻肚皮的鱼,随波逐流,在水面浮浮沉沉。 说来也奇,这弱水看似清凉,实则稠如流沙,有一股致命的吸力,却不曾将他吸入水底。 凤羽嘉道:“洞房花烛夜,你已服过昆仑千年沙棠果,入弱水不会再沉溺。” “圣前,你不早说!”白语冰这才翻转身,试探着头朝下扎个猛子,在弱水中徜徉一番。 似在湿软凉滑的沙中游弋,宛如无形的吻不断啜在身上,每一滴水皆在轻轻地打理他的鳞片。 这小龙已然享受弱水,凤羽嘉施施然一笑,也就开始清洗自己的身体。 本来他独自在此沐浴,是要布下结界,再化出真身仔细梳洗羽毛的。但一来是怕白语冰承不住他的威压。二来是他身为羽族的圣祖,身份极贵,成年之后,本就不会轻易在旁人面前化出真身。 因而只是施法收了衣衫和饰物,仍以人形沐浴,凤羽嘉精挑细选,先掬了一泓清水洗面。 白语冰还未见过凤凰洗澡,摇头摆尾游回来相看。 这么一看,布着雪鬃银鳞的龙躯,不知不觉,就围绕凤羽嘉打了个宽敞的圈儿。 凤羽嘉十分讲究地洗罢面,见龙躯洁净的银光环在此处,忽觉养龙是有些便利的。(_ 只把白语冰当坐骑使唤,大大方方转侧一坐,鳞片硬鬃毛软,他坐得倒也舒适,又梳洗起披散下来的红发。白语冰身上微沉,心道:“这鸟还找到坐的地方了。”见他坐姿甚美,便也不讨厌。 白语冰久未回仙界,龙躯上坐着一个出水芙蓉般的佳人,心神一松,不由得浮想联翩。 想的无非是,这若是他的世子夫人,这么着被他拐回龙宫,必有一番大快活。 目光落在凤羽嘉的腰腹处,复又感慨此鸟想不通,为何不修女儿身,修女儿身早该成正果了。 看着看着,便见那色若照水芙蓉、细腻如美玉凝酥的上身,布有浅浅的鞭痕血印。 这本是他身上的打龙鞭的禁咒,上一回发作时,不知凤羽嘉用了什么法子,代他受了此禁咒。 许是凤羽嘉法力高强,或打龙鞭对羽族效力减弱,这鞭痕并不狰狞,不细看便不能觉察。 “……”白语冰心中忽涌起一股怜意,这是一只寂寞可怜的老鸟。 修真界的宵行与沈止念双宿双飞,已成定局。此番回宫,不知凤羽嘉是要饮无缺酒浇愁呢,还是又割下些儿七情过盛的识神来,存放在幻境中周乾真君处,待每一亿年涅槃时带识神去烧毁。 凤羽嘉已在洗手臂和胸膛。白语冰又想起沈止念沐浴。彼时宵行化出龙尾缠住沈止念,一龙一人戏水是好不快活。而凤羽嘉只能独自在弱水沐浴,就算如今有他一条小海龙相伴,也还是冷清。 不知凤羽嘉这般坐在他的鳞躯上,是不是也想起了此事,物是人非更添感伤。 白语冰叹了口气,凤羽嘉这个性子,定是不会示弱撒娇的。 转生为雄龙的宵行,大约可以一般男子推论。鲜少有男子会喜欢比自己强硬的雌儿。 便是断袖,较之能低声下气软得没了骨头的沈止念,凤羽嘉确没有什么竞争力。 凤羽嘉本在思索心魔痨儿是什么来历,洗至身前时,心思一转,不觉也想到了沈止念沐浴。 那一举一动,是有一种引人入胜的韵致,兼之将宵行拉入汤池,手段十分高超自然。 正想着,听得白语冰叹气,两人心有灵犀,便想到了一处。 凤羽嘉竟听懂了白语冰的叹气——这是在说,他不如沈止念讨喜。是个怜悯的叹法。 再回想之前白语冰教他如何俘获芳心。这小龙八成是把他当成了一只不擅长谈情说爱的鸟。 “……”威严受到了挑战,他顿感事有轻重缓急,正事权且放下,须得收拾收拾这小龙。 “圣前,你们羽族沐浴也太磨蹭了,”白语冰叹息毕,见金眸不怀好意地望来,这神气像是要和他秋后算账,他连忙转移凤羽嘉的注意力,吊儿郎当地说笑道,“不如奴婢帮你洗一洗罢。” 白语冰说着话,尾尖毛自弱水中翻起,水花如珠帘噼里啪啦坠下,便往凤羽嘉身前身后泼洒。 凤羽嘉正寻思收拾他一顿,不由自主地随他摇摆,才抓住他的鬃毛稳住身,又挨了一通浇。 “白语冰!”告诫似地,凤羽嘉斜身以手遮面,语调款款地一点名。x 白语冰玩起了兴,尾尖毛竟啪地拍在凤羽嘉的头顶,还卖力地拍出了一小团冰霰。 要说仙界北海的生灵,每年最欢喜的事,那就是下雪了。这时想逗凤羽嘉开心,他顾不得凤羽嘉说什么,识神与天地间的灵气沟通。这西海灵气充沛,水灵和冰灵比百鸟宫的小月湖多了许多。 聚灵术一回生二回熟,冰灵竟很快听懂他的意图,配合他拍出的冰霰,纷纷扬扬下起大雪。 这雪有鹅毛大小,洁白轻盈,只覆盖了方圆半里的弱水。 凤羽嘉并不见得开心,却也怔了一怔,随后又觉不能放任他如此顽皮,背后倏地张开双翼。 这一对羽翼流光溢彩,绚烂非常,拖着细长的翎羽,闪耀的光芒,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白语冰正与冰灵沟通,就见弱水变色。 他还以为是日出了,未回过神,又听得一声极威严的喝令:“白语冰,化出人形。” 识神被威压搅乱一瞬,不由自主,他依言化出人形,紧随其后,身躯就是一轻。 这一刹,凤羽嘉竟强行令他化出人形,骤然捞他入怀,又以巨大的羽翼环得他无处可避。 他被炽盛的光华笼罩,犹自失神,嘴唇就被吻开。一个羽族特有的厉吻,快而准,还有一丝丝狠意,像是不耐其烦地要授予他食物,给他的却是津液,继而叼住他的舌,渐温柔渐情致缠绵。 如被神雷劈中,白语冰回过味来,“啊”地大叫一声,卯足劲推凤羽嘉的脸,崩溃道: “哎妈,天啊,老天不开眼,小爷我的初吻啊!” 他在仙界浪荡多年,拈花惹草从来是口头说些轻浮言语,以此为纨绔的格调。 至于初吻吗,他是保留着遐想的,和一个貌美如花的凤族雌儿。届时他会展现他的风流潇洒,把这雌儿迷得七荤八素,以一个怎样的姿势,一吻成永恒,彼此回味无穷,永世难忘云云。 然而,此时从远处看,这景象是美妙的。熠熠环绕的巨大凤翼,与水中的倒影,恰构成日轮。 间有鹅毛大雪飘落,又是一幅冰与火交织的奇景,足以令观者永生难忘。 就是被凤翼围的密不透风的这两个人,一个鬼哭狼嚎,一个脸被巴掌推得变形,甚煞风景。 凤羽嘉本想教训他一二,孰料他的反应如此大,不由得问道:“你的初吻不是早没了么?” “啊?”他欲哭无泪,捧着这张被挤变形的艳丽脸庞,下意识问道,“我什么时候没了?” “上一回,我亲你时。” 章节目录 第32章 逐光(十四) “上一回,”白语冰为之一震,依旧推着凤羽嘉的脸,追问道,“上一回是什么时候?” “洞房花烛夜。”凤羽嘉也捧住他的脸,也不管彼此脸蛋被推捏变形,还想继续那一吻。 白语冰回心一想,便知晓,凤羽嘉是在他昏睡时有所作为,不由得大为后悔。 这鸟祖宗看似有洁癖,又对宵行念念不忘,如此人畜无害,他还以为自己已保住了屁股。 只听凤羽嘉说道:“我是雄鸟,你是我的小妾,俘获雌儿,不是说几句情话就行的,要么下手快准狠,要么循序渐进。这是白答应你的谏言。我日理万机,无暇循序渐进,那就快准狠罢。” 白语冰大受打击,不及细思,又被凤羽嘉抱头猛亲一顿。 凤羽嘉本是要吓唬吓唬他,令他不要得意忘形,维护一下自己身为雄鸟的威严。 然而,这两片唇甚凉软,舌儿似还有些香甜清爽的滋味,带着稍许抵抗,反倒令凤羽嘉上瘾。 白语冰哪是这鸟祖宗的对手,唇舌被叼住便百般撕扯不开,情急之下抓凤羽嘉的长发,却连一根鸟毛也拔不动。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亲便亲了,凤羽嘉还要掰起他的头来,强迫他咽下津液。 他被迫连咽好几下,竟渐觉这滋味并不坏,心道:“妈妈的,你恶心小爷,小爷也恶心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恨没空闲呸出声来,他一气之下也把津液往凤羽嘉嘴里喂。 凤羽嘉这时本已过足瘾,见他这个阵仗,若是不咽他的津液罢,才树立的威严势必荡然无存。 因而也咽了一小口。再怎么好滋味,也应浅尝辄止,这个咽法已是在倒胃口。 凤羽嘉索性拧起他的下颔,逼迫他把两人份的津液全下咽去。 白语冰瞪圆冰灰色双眸,呛得眼泪直冒,扭头要往弱水吐。凤羽嘉捏住他的嘴:“咽下去。” 他既想说话又想挣扎,冷不防腰侧被凤羽嘉轻搔,不由自主咽下津液,抓心挠肝就是呕不出。 “——你爷爷的,我和你拼了!”一时悲从中来,他想化出真身,凤羽嘉却施法制住他。 如此这般,一龙一凤十分没体统地打架撕扯,打着打着,白语冰发觉自己并打不过凤羽嘉。x :/ 心头一股火无处宣泄,美色当前,恨得牙痒痒,昏头昏脑,竟又主动亲了上去。 这一吻,彼此有了心得,各自歪着些头,唇开则舔,唇合则分,触感轻痒如羽,心尖也微麻。 饮一壶佳酿也不过如此,因舒适而放松,凤羽嘉闭眸任思绪沉醉。 忽觉水下有动静,低头看时,雪白的鳞躯打着卷儿,正要缠住他的双腿。x 白语冰上身被他制住,腰腹以下却化作龙躯,因动了情,本能地要将他绞住。 凤羽嘉倏地想起了洪荒初时的事,那是他舍不得烧毁的记忆,存在周乾真君处,偶尔一观。 其实,那时,他与宵行尚无性别之分,表达喜爱至极,不过是耳鬓厮磨,胡乱撕咬一番。 诸如龙族动情会捕猎般地纠缠对方,那是后世才有的事。 “白语冰!”想至此处,凤羽嘉低唤了一声。 如梦方醒,白语冰睁开双眸,才发现自己露了尾巴,这尾巴不听话,竟想如缠雌儿一般缠凤羽嘉,连最紧要的那片鳞也蓄势待发似地掀了起来,他微觉尴尬,尾巴往远方一扫,打起一片水花。 “怎么了吗?” 凤羽嘉见白语冰装傻,凑头附耳,深情款款地道:“再敢如此,我就把你鳞下的东西割了。” 白语冰登时六根清净,遂又悲从中来:“圣前,讲道理,是你要强迫我,我是被迫的。我是一条雄龙。我早说过了,我能如何?我算是瞧出来了,圣前你就是窝里横,怎么不去割了宵行呢?” “……”凤羽嘉也觉自己没道理,因而收了羽翼,若有所思,只是默默不语。 白语冰心道:“真是一只奇葩鸟,占了小爷的便宜,还要小爷来哄,怪道不得太上忘情!” 心中咒骂,他口中说道:“圣前,我看那宵行也不像是做雌儿的料子。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你看人家沈止念,别管他是谁,那是相当肯献身的。你老人家养尊处优惯了,低不了头,干不了这个,受不得一点委屈,也就说,你也不是很喜欢宵行,是不是?不如另找一个好归宿。” 哪壶不开提哪壶,凤羽嘉眸中一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大有阴云蔽日一悲山河共愁的落寞。 白语冰心念一动,不知为何,就想让他开心:“要不,你玩我好啦,你不是惦记我的屁股吗?我的龙丹已经没了,屁股就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算是小爷我给你的赔罪。” “那你摇一摇尾巴。”凤羽嘉要笑不笑,心情是多云转晴,还须再哄上一哄。 白语冰忍了口气,尾尖毛摇起一片银光涟漪,以此向凤羽嘉示好。 凤羽嘉莞尔一笑,又不甚满意地道:“你喜欢一只花毛雏鸟。”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我不能喜欢吗?”白语冰暗觉凤羽嘉管得十分宽,他是基于报恩才肯献出屁股的。 凤羽嘉摇了摇头:“屁股暂且留住罢。”不论过程如何曲折,总而言之,这小龙已然听话。 二人在弱水里沐浴毕,白语冰本想前往北海龙宫探亲,凤羽嘉却急于回神界查阅《天书》。 白语冰只得依着凤羽嘉,不过经此一事,他算是探出了,凤羽嘉是真的对他的屁股不感兴趣。 顶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亲一亲。神仙么,本来七情六欲也应是淡薄的。他是彻底放了心。 神界自有神界的熬人之处。白语冰估摸自己下凡了两日,回到神界百鸟宫,还是午后的光景。 宫内尚膳院附近依旧漫着烤龙肉的香气。凤羽嘉自去昭苏宫的御书房忙活,查找白语冰所说的心魔痨儿到底是何树——五光十色,万花绽放,果叶盈枝,兼有藤蔓尖刺。 这样的树,不似魔物,反倒似神界的宝树。但没有一棵宝树,如此树一般兼有万树之相。 白语冰回了桃花宫,赤霞真君仍在闭关酿无缺酒。 反倒是绿筱宫的孔雀摩空真君,宛如此宫之主一般,坐在窗边软榻上吃黄泡果茶赏桃花。 白语冰打了个招呼,要回自己的房间,摩空真君竟破天荒主动搭理他道:“下凡如何?” 白语冰笑道:“荣贵妃娘娘,亏得我向你请教了行尸,这一回下凡便遇见了。”说着话,见盏中茶水剩得不多,他放下篮子,替摩空真君添了些水,又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便要唠嗑一番。 摩空真君见他也在软榻坐下,摇动羽扇,眉锋微蹙说道:“近日不要出门。” “怎么?” “你身上有圣前的气味,很浓,想炫耀你可以出去。” 两人正说话,只听飞奴叫道:“皇贵妃娘娘驾到!” 青鸾玉华元君掀帘入内,还带来了好几位嫔妃,道是探望下凡归来的白语冰。 “本宫是想独自前来。这几位妹妹,听闻白答应随圣前下凡,一定要跟来瞧一瞧。” 白语冰抱拳逐一见礼,惹得众嫔妃掩面而笑。他打眼一看,并没有那日指路的黄衣嫔妃。 一嫔妃道:“早就听闻北海龙王世子品貌不凡,难怪玄穹太子对白弟弟一见倾心魂牵梦萦,今个一见,说句大不敬的话,相较之下,慢说摩空哥哥少了三分精神,只怕圣前也被比下去了。” 另一嫔妃则道:“上一回白弟弟去摘什么果子,我远远见过一面,白弟弟似又清减了不少。” 白语冰一时也没想到清减是夸人的话,随口说道:“难道是小爷我吃萝卜拉肚子拉脱形了?” 众人嘻嘻哈哈,问是怎么回事。又有嫔妃问,白语冰下凡可曾想着她们,带手信回宫。 “——那肯定有啊,忘了谁,也不能忘了诸位貌美如花的姐姐们,是不是?” 白语冰借花献佛,拿起日游神所赠的一篮萝卜,大方地请众嫔妃品尝。 嫔妃便刁难他:“这不是萝卜么,白弟弟,你我是初次见面,这手信可有些没诚意。” “这位姐姐你有所不知,我就是吃了这萝卜才清减了。你们在神界什么没吃过,就是没吃过这人间的萝卜罢?物以稀为贵吗,偶尔拉那么一两回肚子,也可体验一番做凡人的滋味。” 他只管胡说八道,热情似火,劝众嫔妃吃。 众嫔妃还道他驻颜有术,与这萝卜有一定干系,正犹豫要不要吃,摩空真君已拿了一个品尝。 玉华元君也很捧他的场,施展御水术洗净萝卜,也仪态端方地挑了一个品尝。 白语冰便讲下凡之后在无思天的见闻,略去宵行和沈止念这一节不提,添油加醋,讲真隐宗宗主和堂主的斗争,又说自己如何号召城中百姓对抗行尸,细表子母煞的来历和负心郎怎般惨死。 众嫔妃吃着萝卜,顿有身临其境之感:“白弟弟,摩空哥哥每一回下界的经历比你精彩许多,他却不苟言笑没有你会讲故事。一个小小的尸犼,也让你说得无比厉害了。这萝卜倒是真可口。” “难道尸犼不厉害吗?”白语冰心中纳闷,玄穹太子玄飏不也被尸犼的毒气所伤。 玉华元君道:“人有厉害的,也有不厉害的。我们羽族,也不是都如圣前一般厉害。你遇见的尸犼,好似一个刚诞生的婴孩。魔界有一位百毒公子,名为温如酒,也是尸犼,那是真厉害的。” 一嫔妃道:“好歹是尸犼么,内丹可以取用,圣前如何处置的?” 白语冰笑道:“这个吗,姐姐你得问圣前,他那火喷出来,我也不知还能剩下些什么。” “这便可惜了,白弟弟你龙丹已毁,圣前若知晓疼人,就该把尸犼的内丹取来给你修炼用。” 玉华元君打圆场道:“好了,尸犼五行属火,且身有剧毒,内丹岂能胡乱取用。” 白语冰并未多想。待众嫔妃随玉华元君离去,摩空真君倏地自腰际摘下锦囊,稀里哗啦抖落出一堆圆滚滚的珠子,珠上还缀有各色闪亮的凸起之物,恰似宝石。他不由得问道:“这是何物?” 摩空真君高冷地道:“大妖的内丹,挑一个你能用的。” 章节目录 第33章 地书(一) 没想到这些宝珠竟是大妖的内丹,白语冰目瞪口呆,恰似一堆内脏忽然抖落在眼前。 “荣贵妃娘娘,你珍藏这么多妖丹干什么?” 旁人获得妖丹,要么拿去炼药,要么拿去炼法宝,鲜少有保留一堆不用的。 摩空真君扫睇滚落一榻的丹珠,宛如土财主家的小姐炫耀首饰,骁勇善战的将军炫耀战利品。 冷淡及不耐烦之余,流露出一丝孤傲自许的神气:“好看。” 这是羽族擅捕食的鸟儿的通病,喜欢亮晶晶的珠子,追根溯源是因捕猎先啄猎物的眼睛。 “……”白语冰平生只见过两枚内丹,一枚是他自己的冰魄龙丹,一枚是尸犼那乌红的内丹。 较之尸犼的内丹,这些大妖的内丹漂亮许多。他不由得好奇地问:“我能摸一摸吗?” 摩空真君点了点头,眼望向窗外,兀自赏花品茗,一身蓝袍熠熠生辉,比散落的妖丹还绚丽。 白语冰随手拿起一枚妖丹,似有水涡在丹内汹涌旋转。 丹表缀着或大或小紫金水晶般的凸起物。指腹覆上去,又有铁砂震颤、风暴肆虐之感。 这大妖应是主修水系法术,兼修金风两系法术,内丹真元如此狂躁充沛,可见本性十分凶残。 更凶残的是摩空真君,能将此妖的内丹完好无损地取出收藏,足见对方全无还手之能。 白语冰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最终瞧见一枚雪中泛青的妖丹。 其他妖丹蕴藏的真元俱是狂躁无比,唯独这枚妖丹平和至极,动静恰似小雪飘零草木发芽。 因彼此属性相仿,他顿觉亲切,问摩空真君道:“荣贵妃娘娘——这是什么妖的内丹?” 摩空真君回眸一看,约是一时未想起此丹的来由,拿在手中观瞧,倏地失神了片刻。 “一个废物的内丹。”片刻之后,仿若丢弃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蓝袍衣袂便是一挥。 白语冰连忙接住此丹,想要物归原主。摩空真君却沉着脸,道是他要便拿去,死活不肯要了。 非但不要,摩空真君收了锦囊,把扇一展,一言不发地回了绿筱宫。 白语冰瞧出这妖丹对摩空真君而言意义非凡。摩空真君放出话让他随便挑,这才不肯收回。 他只好代为保管,回到自己的房中,往床上一躺,连日奔波,形疲神困,不觉昏睡过去。 这一睡,他未至蜃女元君的幻境,恍惚之间,飘至一片枫树林中,大地如血,枫叶簌簌飘零。 “你不要再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袭蓝衣翩然而至,竟是摩空真君,扇尖拦住他。 他不由自主,把手中信笺递过去,挠了挠头顶的怪角,仿佛在说笑,要摩空真君去看什么人。 摩空真君却并不接信笺,流露出稍许鄙夷之色:“我早已瞧出,你是因她才和我交友。” 他心神一滞,便听摩空真君说道:“你我就此一刀两断,你若再来,我不会再管你。” 一片枫叶,倏忽遮住他的眼。他眨了眨眼,不是枫叶,而是血。画面一转,不知怎的,他倒在血泊里,浑身火烧火燎,似被刮走了一层皮。旁边还有个打翻的藤篮,棠梨刺和黄泡果洒了一地。(_ 白语冰心道:“妈妈的,小爷我就这么嗝屁了?” 就见摩空真君飞掠而来,浑身沐血,要将他抱起。他却身不由己地一挣,卑微至极地说了些自己是发自真心和摩空真君交友的话,力劝摩空真君去见什么女子,末了掏出自己的内丹以示诚意。 摩空真君约是认为他无药可救,不若废物利用,一怒之下,手化作尖爪当着他的面,剜出他的心来吃。摩空真君吃便吃。他竟发觉自己濒死还在赔笑,这么被摩空真君吃了,似是莫大的光荣。 最后一瞬,只听一个女子问道:“摩空哥哥,你在干什么?” 这个梦太过逼真。白语冰说不出自己是痛醒的,还是吓醒的,醒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于床上一个辗转,雪中泛青的大妖内丹从衣襟内滚出,纹理几番变化,似被风搅乱的雪。 想来害他做噩梦的便是这妖丹。按梦境来看,这妖丹的主人,本是摩空真君的朋友。 他抓起妖丹就奔绿筱宫。绿筱宫由青竹搭成,因摩空真君号称不收废物,宫内没有一个飞奴。 “荣贵妃娘娘!白语冰求见!”他只能自己给自己通报,听得一声“进来”,方才举步入内。 摩空真君正在榻中打坐,见了他,散开数尺来长的翎裾,摇扇冷冷地问道:“干什么?” 白语冰讲了梦中见闻,丢烫手山芋似地交还妖丹。摩空真君黑着脸道: “你尚未将妖丹移植入体,就能梦见妖丹主人生前事,可见你们两个废物十分契合。” “啊?难道不是妖丹主人的识神,附在了妖丹上吗?” “你想多了。一个废物的识神,怎么可能经久不散。顶多是残存的一丝执念。” 听摩空真君说来,白语冰才知晓,内丹是可以移植的。 只不过移植之后,本人的性格外貌可能会发生变化,甚至连原本的种族也会发生变化。 他便追问这内丹的主人究竟是什么妖。 “……”摩空真君神色复杂,三缄其口。 “算了,荣贵妃娘娘,多谢你一片好意。内丹,我是不敢胡乱取用的,你还是拿回去罢。这是你的伤心事,我也就不追问了。再问,我都觉得我讨人嫌,何况荣贵妃娘娘你呢,是不是?” “一只背上长眼睛的九尾白山羊。”仿佛说出来很丢脸一般,摩空真君终于扭头沉声道。 白语冰一听,此妖生得如此不走心,少说也得是洪荒末期的大妖:“它是御雪的妖怪吗?” 摩空真君道:“会下雪和使草木生长,毫无可取之处,不,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它的皮毛。” 讲到此处,摩空真君就不肯再讲了。白语冰慎而重之地双手奉上妖丹: “荣贵妃娘娘,这妖丹太贵重,我不能收。再说了,我一龙长出九条尾巴,那麻烦就大了。” 摩空真君似受了羞辱,烦躁地道:“白答应,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别再来烦我。” 瞧摩空真君这个架势,他再敢提归还妖丹的事,这丹就会被摩空真君捏个粉碎。 “荣贵妃娘娘你真不要啦?那我要是把它弄坏了,荣贵妃娘娘你别心疼啊?” 摩空真君撵他走,他一步三回头,眼见得郎心似铁,屁股挨了一脚,也只得打道回府。 白语冰并不想移植妖丹变成山羊,再次回到房中,便寻思如何处置此丹。 他本有修炼外丹的打算,心道:“我不若以此丹聚灵,哪一日摩空真君后悔,我还可归还。” 如此一想,他寻得之前养在白玉酒杯内的蹑空草,识神一扫,三粒冰灵犹在草间游荡。 他把妖丹托至草边,本想以识神引冰灵绕妖丹旋转,孰料冰灵还未动,蹑空草先有了反应。 原本两寸来高的细青叶,一下子蹿了五寸高,遂结出一枚芥子,草叶枯萎。这蹑空草,本是以生灵的呼吸之气长养,效力属风,人食其叶能有片时腾空,不知为何,也会因妖丹而生长结子。 白语冰大为好奇,挪开妖丹,用衣袂向蹑空草扇风,蹑空草随风摇曳却不生长。 “刺儿刺儿,”他连忙叫化血鲮晶木,“蹑空草的养料,莫非不止呼吸气,真元之气也行?” 化血鲮晶木给予肯定的回答:“废话,对草木而言,真元之气自然比呼吸气好。” 妖丹在蹑空草旁放了不多时,蹑空草已枯荣了数十回,芥子再发芽渐渐染作霜色。 他闭目入定,以识神扫量。这蹑空草,适应力极强,属性正因吸收妖丹而变化,且渐渐释出稍许冰灵。他将妖丹取走之后,叶间仍有稍许冰灵释出。 待蹑空草将冰灵释尽,他再把妖丹和蹑空草放在一处,蹑空草长出新叶,又释出新一波冰灵。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抽取妖丹真元、将之转化成冰灵的方法。而且,不知是不是因蹑空草原本的效力属风,由叶间释出的冰灵,明显比他原先聚集的三粒冰灵活泼聪明许多。 神界日长,房中更是无日月。白语冰自打发现了这个方法,就如闭关一般,再未出房门一步。 最初飞奴还记得时不时给他送饭,后来见他总是一手妖丹一手蹑空草在打坐,渐渐忘了他与凡人无异这码事。按神界计时来说,到了第三日,赤霞真君酿好了无缺酒,出关询问白语冰的近况。x :/ 飞奴道是一日三餐按时在送。赤霞真君随口问是按哪一界的一日。飞奴道是神界的一日。 赤霞真君吓了一跳,这么一算,白语冰一年才吃得上三顿饭,连忙奔去他房内看。 推门看时,桌上饭菜未动,白语冰显是打坐已久,神气自满,并无损耗。 赤霞真君也不敢惊扰这小龙,怕他走火入魔,闭门叮嘱飞奴往后送饭再小心一些。 如此又过了六日,白语冰再睁开眼时,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的妖丹。 妖丹虽耗去了一部分真元,却有一大团的冰灵在外部围绕妖丹打转。 他以识神与冰灵沟通,命冰灵彼此融合紧裹住妖丹,直至稠厚得已至肉眼可见。 末了,又自掌心化出一团冰霰,费尽千辛万苦,为妖丹塑造外壳。 依摩空真君的描述,他给妖丹塑造了一个九尾山羊的冰雪之躯。 只不过这身躯十分小,乃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袖珍羊。 白语冰已与冰灵有了默契,识神发号施令,冰灵便操纵妖丹和袖珍羊做出打滚跳跃等的动作。x 待将此羊调理得栩栩如生了,他如若献宝,捧着羊儿屁颠颠去绿筱宫找摩空真君。 摩空真君一见此羊,乌头黑脸,只道了一个字:“滚!” 章节目录 第34章 地书(二) 不知为何,摩空真君大发雷霆,并不喜欢白语冰所造的这只袖珍羊。 白语冰只好揣着羊儿回了桃花宫。飞奴见了他,念叨道:“白小主,又去哪里玩了?奴婢好找!从来是答应找主子,能让主子找答应的,你是独一份——宜贵妃娘娘请你去后殿书房一叙。” 桃花宫有前殿、后殿和配殿之分。 白语冰住的是配殿,前殿用来招待其他嫔妃,后殿则是宜贵妃赤霞真君的住所。x :/ 他回神界之后,一直未与赤霞真君说上话,且先回房拿了日游神赠的宝镜,才去后殿。 “白答应你来啦?”赤霞真君是个有官职的神,忙忙活活酿完无缺酒,又在捣鼓人界的姻缘。 书房内已攒了几座小山似的许愿宝牒。白语冰啧啧称奇,就见被宝牒淹没的赤霞真君把手一招,数朵半透明的桃花从宝牒里飞出。桃花发出男子们的声音:“求貌美女子,结露水姻缘!” 赤霞真君又拾起一枚宝牒,宝牒以女子的声音说道:“被卖到这个地方,老娘不求什么姻缘了,让那个痴缠的书生走远些,惟愿坑尽天下无情之人,上神庇佑,来达官贵人,越多越好。” 笑道了声“有趣”,赤霞真君指尖一点,那数朵半透明的桃花便飞入这宝牒中,重归于寂。 白语冰好奇地凑上前看,桌案上摊着一本《姻缘簿》,其中记载着女子和书生的姻缘。 桃花飞入宝牒中,那姻缘下就添了好几个男子的名字。然而,书生的名字并未就此消失。簿中小注不断有字浮现,应是月老所书。道是某恶少为争此女打伤书生,女子因愧疚而照顾书生云云。x 赤霞真君看得眉头大皱,顾不得和白语冰说话,提笔在小注后写道:女子本想照顾书生,孰料某王爷来访,听闻恶少打伤书生,代女子救治书生,主持公道教训恶少,赢得女子的芳心。 此句写罢,月老那头又写道:王爷乃是害死女子一家的罪魁祸首,焉能修成良缘?书生本是文曲星转生,受伤后潜心备考,金榜高中查明真相,使女子一家沉冤昭雪。郎才女貌,喜得正果。 赤霞真君挥笔疾书道:爱之深恨之切,前世女子一家皆负王爷,是以今世有此果报。何况王爷乃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作恶。这一对怨偶,来世未必不能修成良缘。书生本是文曲星转生,这位星君不务正业,回回谈情说爱,紫薇星主颜面何存?王爷抄家断头之日,便是女子认清心意之时…… 白语冰不明就里,旁观二神隔空斗法,感到战况十分激烈,只怕二神还要写上几世姻缘,挽袖替赤霞真君研墨道:“宜贵妃娘娘,你们这本《姻缘簿》够写吗?要不要再添几张纸?” 赤霞真君这才想起他来,写了“再议”二字,扔下笔,便不再写了。 随后纸上浮现出月老的字:“交予司命星君看过再议。” “白答应,”赤霞真君笑问,“你这一遭下凡,感觉如何?” 白语冰又把无思天的事讲了一遍,因之前讲过一遍,这一遍讲得更精彩扼要了些。 作为司情爱的神,赤霞真君更感兴趣的是姬寻和冉宗主的纠葛,顺道翻《姻缘簿》查了一查,姬寻的魄虽化作邪祟,魂却早已转世投胎。至于冉宗主,约是在地府受刑,未见得他的姻缘。x 电脑端:/ 白语冰看得好奇,忍不住问道:“这簿册可有修真界弟子的姻缘,娘娘能不能借我瞧一瞧?” 赤霞真君道:“这是人界的《姻缘簿》。修真界的《姻缘簿》也是有的。本宫闭关酿酒,积攒了不少公务。这样罢,回头你替本宫整理了这些宝牒,本宫便将那《姻缘簿》借你观瞧。” 说到此处,桃花眼荡起些许笑意,粉纱袂一扬,作掐指卜卦状,赤霞真君话锋一转,又道: “哎呀,白答应,你近来有些不妙啊!你的屁股,似乎被几股不祥的念力纠缠着……” 屁股还能被念力纠缠,白语冰是头一回听闻这个说法,浑身一震,问道:“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有人惦记你的屁股,不止一人,个个道行匪浅。他们对你的屁股是日思夜想,寤寐思服,已然成念力。大不妙啊!你知道,念力这东西,再放任下去,会变成类似厉鬼的精怪。” “宜贵妃娘娘,你这玩笑可开大了。我在仙界浪荡多年,从未养出什么祸害屁股的精怪。” 白语冰已料定凤羽嘉对自己的屁股不感兴趣,颇有高枕无忧之感,加之赤霞真君本就不是正经的神,多半是在调侃他,便没放在心上。赤霞真君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又问他打坐的进展。 “说到这个,前些时日,荣贵妃娘娘给我一枚妖丹。我炼了一只小羊,娘娘你帮我瞧一瞧?” 一听摩空真君给了白语冰妖丹,白语冰却暴殄天物地炼了个小羊玩偶,赤霞真君来了兴致。 “哦?这、这个,莫非是猼訑?”他从怀里取出袖珍羊,赤霞真君托在手里一看,狂笑道。 听赤霞真君说来,猼訑是生在基山中的妖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性情温顺,除了下雪和使草木生长,没什么本事。唯一的价值,在于它的皮毛。这皮毛披在其他生灵身上,可以抵御劲敌的威压,使其他生灵无所畏惧,因而是一件炼制战甲的珍贵材料。早在洪荒末期,猼訑一族就灭绝了。 “哈哈,白答应,猼訑不是这般模样。它的九尾要更长更飘逸一些。它有四个尖耳朵,且有四个犄角,前面两个犄角弯如新月,后面两个犄角卷曲如蕨,身子也没这般圆润,本宫画给你瞧。” 赤霞真君说着话,鼓励孩童创作一般,提笔绘出猼訑的样貌。 白语冰在小羊身上抽了些冰灵,化出一柄小小的冰刃,依样画葫芦,仔细雕琢小羊。 赤霞真君绘毕,抬眼看见这小龙手中的冰刃,眸底不禁闪过一丝讶色—— 捏只活蹦乱跳的玩偶雪羊出来,不是稀罕事,无非以识神御物,借妖丹聚灵。 失了冰魄龙丹,处于练气筑基期,还能化出冰刃,这可不是借外物聚灵,而是直接与冰灵沟通,使冰灵听令。也就是说,这团冰灵不再散碎混乱,已有元灵般的能与白语冰沟通协作的意识。 “……白答应,你给这羊取名了吗?”倘若冰灵真凝聚成了元灵,这羊将不再是提线玩偶,赤霞真君想着想着,忽然童心大发,如若年轻了三十余亿岁,陪白语冰玩起了过家家造玩偶的游戏。 白语冰按图雕琢罢,发觉小羊窈窕许多,大长犄角,窄腹翘臀,有威风凛凛之感。 “回娘娘的话,我还没想好呢。这不是荣贵妃娘娘的朋友吗?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赤霞真君唯恐天下不乱,若有所思地道:“原来是那只猼訑的妖丹。此妖确是摩空哥哥的挚友,名叫伯奕。名字么,是最简单的约束之咒。你把伯奕的名字给此羊,虽不能召出伯奕早已崩毁的元神,但好歹有个约束。加之有伯奕的妖丹在,万一养出新的元神,彼此性情也应是相似的。” 白语冰也知晓名字的咒力,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叫它伯奕罢。” 两人玩了会儿名为伯奕的小羊。赤霞真君显是非常喜爱此羊,摘了一朵粉红的小桃花,嵌在它的犄角与尖耳之间。小羊威风凛凛之余,登时又添了几分铁汉柔情般的娇憨之色,模样十分喜庆。 末了,赤霞真君一本正经地道:“难得白答应你如此有心,摩空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白语冰虽觉公羊戴花微妙,但毕竟是自己的心血,笑道:“可不是吗,我都舍不得归还了。” 说着话,他掏出日游神所赠的宝镜,道是人界带回的手信,要转赠给赤霞真君。赤霞真君道: “哈哈,这就不必了。白答应你弄出这只小羊来,已够我笑……本宫是说,深感欣慰,足以开怀一年半载。这宝镜吗,和皇贵妃娘娘的圆光池相仿,可以查看些个人界的风物,你留着消遣罢。” 日游神所赠的宝镜,状如八卦图,分为阴阳两半,一半可观昼景,一半可观夜景。 镜周有刻度转轮,方位和数字标得甚精密。赤霞真君教了他使用之法,便差他整理许愿宝牒。 整理之法,乃是将愿望相仿的宝牒归为一类,以便赤霞真君处置。 白语冰忙活到精疲力尽,总算借来修真界的《姻缘簿》,翻得沈止念之名。名下有许多墨书的乱七八糟的名字,却没有宵行,就连宵行转生后使用的莫绝之名也无。不知是宵行与沈止念有缘无分,还是宵行这般的往圣本就不会被记录。他答应凤羽嘉要保密,不便问赤霞真君,只得作罢。 赤霞真君连赞他勤快,道是有空带他去人界见识一番红尘中的男女之情,最终笑道: “算日子,今年的四御会即将结束。届时,圣前又要着手修复《山河社稷图》。白答应你这般受宠,圣前可能会让你贴身伺候。那也是好玩的。回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恭迎圣驾罢。” 章节目录 第35章 地书(三) 赤霞真君说起凤羽嘉,白语冰始才惊觉,自己与那鸟儿已有九日未见了。 按人界计时来说,也就是九年未见。他炼这只名为伯奕的小羊,本是兴高采烈无暇旁顾。 此时得了空闲,不由得郁闷几分,他心道:“妈妈的,你亲了小爷一口,晾了小爷九年?” 凤羽嘉公务繁忙,四御会要开十日,就算施展化身之术,也还要兼顾腾胜天羽族的政务。 白语冰不是不知。但回想之前相会的情形,凤羽嘉要么是在查与宵行有关的事,要么是见他要死了收拾一下烂摊子。诸如玄穹太子玄飏来撬墙角提亲之类的事,凤羽嘉则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正应了心魔痨儿的话,凤羽嘉如此看重他,他如此“受宠”,实是沾了宵行的光。 否则,他便是凤羽嘉随手养的小龙,与百鸟宫的其他嫔妃无二,指不定多少年能面圣一回。 花花大少就这点讨人嫌,游走花丛看似来者不拒,心中却有一道白月光,是以片叶不沾身。 白语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深感自己是遭了现世报,以前在仙界做纨绔世子时,也没少干逗弄小姑娘的事,是以初吻被这只雄鸟夺走了。他所寻的那只不知在何处的花毛雏鸟,若得知自己未来的夫君没了初吻,不知该有多伤心。遐想到此处,他不自禁地一笑置之,心情又好了许多。 紧随其后,白语冰又发觉一件事,他已有九年未曾沐浴。 虽说神界少有飞尘,他又打坐不曾出汗,但万一凤羽嘉真要召见他,定不能忍受他如此邋遢。 较之被凤羽嘉扔到弱水里去,他决心自觉地去清洗一番。 桃花宫烹茶酿酒、沐浴的水,皆来自宫外的宝月湖。 他提桶去打水,顺道化出些儿冰霰,滋养湖畔生长的蜜草。x :/ 一龙一草久未相见,正说话,就见绿筱宫那边的湖畔,银沙飞扬。 随后湖中水被劲风吸卷去,罩着绿筱宫的竹林淅沥沥下起小雨。 蜜草不以为异地道:“哦,摩空真君也在沐浴,你可见过他的真身?那是一只漂亮的孔雀。” 白语冰来了劲,从怀中摸出名为伯奕的小羊,笑道:“我给他一个惊喜。” 他以识神与裹住妖丹的冰灵沟通。伯奕旋即腾空而起,嘚儿哒,直奔下雨的竹林。 “白答应!”伯奕才消失在竹林内,白语冰就听得身后有人咬牙切齿地唤他名字。 转头看时,正是摩空真君。摩空真君披着湿漉漉的发,手中攥着挣扎不已的头戴桃花的伯奕。 “荣贵妃娘娘,”白语冰笑脸相迎,“怎么样?这一回伯奕的样貌可对了?我不知道他人形是什么模样,梦里也没看清。娘娘你和我说一说,我再调弄一番,以后好让他待在绿筱宫陪你玩。” 摩空真君恨不得捏碎这只猼訑,但这小龙花了九年造出此物,委实有些难以下手。 “我给你妖丹,九年,你就造出一个废物!”识神一扫白语冰的丹田,摩空真君沉声怒道。 “这怎么能叫废物呢?我再训一训,待伯奕化出人形,端茶递水唠唠嗑,那也是小菜一碟。” 摩空真君忍无可忍:“怎么不炼内丹?你始终处在练气筑基期,没有内丹,寿元有限,再如何饮食调理,顶多只能活一百年。这妖丹本与你契合,你却浪费妖丹和机缘,花了九年炼造此物!” 见白语冰没当回事,摩空真君又道:“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认为一百年很长?那换一种说法,按神界计时,你最多还能活九十一日。在我们眼中,你就像一条夏虫,见不到神界冬日的雪。” 白语冰只是笑,他之所以不炼内丹,一来是因痨儿捣乱,总唆使他吸纳天地灵气;二来是陆压道君讲过,性命双修要紧的是性,诸神魔与天地齐寿也照样惶惑痛苦,那又何必夺天地之造化呢。 这个不好对摩空真君讲,他吊儿郎当地说笑道:“寿元这玩意是要紧,但做龙吗,最要紧的是开心。只要一日过得充实,便会有无数个值得回味的一瞬。若是一年到头皆未讨自己开心,便过得比一日还乏味。这么一想,我在仙界过的一日,和娘娘你们在神界过的一日也没差别,是不是?” 这说的是道。摩空真君无言以对。这小龙回神界时,身上有凤羽嘉的气息,显是受了圣眷。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白语冰讲下凡的见闻,说到凤羽嘉,眸中极有神采,调侃之意甚浓,亦足见心许凤羽嘉。 可众嫔妃问得凤羽嘉不曾把尸犼的内丹给他,便知晓圣眷十分有限,因而说些话伤这小龙。 摩空真君怜他拒绝玄穹太子,对凤羽嘉痴心一片。又觉他平日与猎烽舞刀弄枪还算努力,才许他一枚妖丹让他修寿元。说到底,是想让他活得久一些,达成所愿,多伴凤羽嘉些个时日。 孰料他竟借花献佛,管起闲事来,异想天开,造出了神似早已亡故的伯奕的冰雪玩偶。 从各方面来说,摩空真君都气得不轻,冷冷地道:“你不修炼寿元,圣前又有许多正事要做。圣前开一个四御会,对你而言,就已是浪费了十年。你还有多少时日,可以如此等待圣前?” 白语冰听得奇怪,他又不曾刻意等待凤羽嘉,自己也有事做。见则见,不见拉倒,一切随缘。 但回心一想,他想起之前所做的梦来—— 摩空真君和伯奕本是挚友,不知何故,摩空真君认为伯奕是因什么女子才接近自己。 后来伯奕倒在血泊里,掏心挖肺对摩空真君说,是真心与之交友云云。 不知是不是彼时痛失挚友留下的心结,摩空真君才如此替他和凤羽嘉瞎操心。 “荣贵妃娘娘,你这话说的……圣前不是要回宫了吗?我之前也有想他,但也就是一想。” 白语冰挠了挠头,摩空真君若是把他代入了伯奕,把自己代入了凤羽嘉,他反倒不好说话了: “咳,也不是说我不惦记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也不容易,我得体谅他,是不是?这不么,宜贵妃娘娘说,圣前修复《山河社稷图》,可能让我贴身伺候。我正要沐浴一番,以备不时之需。”x “……”摩空真君听罢,脸色更沉了几分。 凤羽嘉修复《山河社稷图》,那是十分凶险的事,从旁护法待命的皆是护林军将士。 赤霞真君诓这小龙准备贴身伺候,届时,凤羽嘉若不相召,不知白语冰该有何等失落。 想到此处,摩空真君一言不发,扔下小羊伯奕,手中羽扇一展,便不知所踪。 白语冰见摩空真君仍不喜欢伯奕,悻悻地拾起这只惨遭遗弃的小羊。 伯奕甩动雪毛,自他掌中跃至蜜草上,活泼之状,显是安然无恙。 他也懒得回宫沐浴了,化出真身,尾巴卷了桶,就在宝月湖畔打水清洗鳞片和鬃毛。 如此回房打坐养好精神,他摆弄日游神赠的宝镜,看修真界的风物。 九年过去,不知沈止念、姬宁和宵行如何,他拨转镜沿数圈方位数字刻度。 无思天的景象在镜中显现。这宝镜无须消耗他的法力,却有局限,不能看屋内的情形。 他用手指拨弄镜面,显出的景物可放大缩小。较之当初他与凤羽嘉去时,无思城和真隐宗冷清许多,但还算安宁。寻了半晌,不见沈止念。长乐峰沈止念住过的院子,已换了一名新弟子居住。 寻不见这一人一尸一龙的踪影,白语冰反倒更加好奇,喃喃自语:“莫非离开无思天了?” 他胡乱调换刻度,又寻了许久,不知不觉开起了小差,看起了人界的男男女女猫猫狗狗。 伯奕拱进他的两手之间,陪他观看。他看到糖画的龙凤,不觉笑道:“不知这个好不好吃。” 伯奕闻话扬头道:“那喏咕噜叽!”这说的乃是冰灵的洪荒古语,皆是拆开揉碎的混乱字音。 白语冰随口接道:“你也想吃吗?”说罢,他才回过味来,见鬼似地大叫一声“妈妈的”。 这可不是他用识神听见的冰灵之语。而是冰灵足够凝聚团结,发出了耳朵能听见的声音。 伯奕听了,若有所悟地望着白语冰,倏地咧开嘴,用一种羊叫似的调子道:“妈——的。” “……”白语冰为之汗颜,知晓伯奕是在牙牙学语,但学点什么不好,干什么非得学他骂街。 他又教了伯奕些个文雅的词,然而伯奕一时未能领会,开口仍是“妈的妈的”一通叫。 百鸟宫外围,黄棘树下,兵器架旁。护林近卫鹰军将领猎烽,与白语冰席地相对而坐。 二人俱是一般呆滞,望着中间的小羊,小羊头戴桃花娇憨无限,冲二人叫道:“妈——的。” 猎烽暗觉此羊真是羊不可貌相,认真地问道:“所以,白恩公,他是成精了吗?” “不是成精。”此羊本是妖丹聚集的冰灵,冰灵有灵性。只不过,较之能孕育神魔的元灵,冰灵就像思维一团乱的疯子,能牙牙学语,说明冰灵彼此融合,正在向冰元灵转化,渐渐有条理了。 白语冰想了想,对猎烽说道:“说来有点复杂。总之,他是有元神了。我没想到这么快。” 猎烽也没个主意,又十分想参与其中,尽一份力:“要不然,白恩公,我用神雷劈他试试?” “……猎烽将军,你是怎么想的?他只是一头人畜无害的小羊,你为何想要劈一头羊呢?” “白恩公,那些修真人士飞升,须得受神雷。其他生灵渡劫也是如此。神雷不单可以考验生灵的意志,还可以激发生灵的潜能。小将可以控制神雷的火候,保证不伤了妖丹和元神。” 章节目录 第36章 地书(四) 四御会落下帷幕,众神官出了天枢院,如释重负,由勾陈神主做东,于绛霄宫廊下饮筵。 凤羽嘉坐倚廊柱,神走太虚,看宫苑姬舞。前来敬酒的大小官员,皆让朱雀陵光神君挡了去。 冷不防御斗紫薇星主执酒前来,朱雀陵光神君实在不敢挡驾,无奈地唤道:“圣前。” “哎呀,”紫薇星主已挨着凤羽嘉的腿坐下,与他一齐观舞,感慨道,“我兄长宫里的舞姬,哪赶得上凤皇你宫里的娇娃呢。对了,前些时日,听我太岁部的日夜游神讲,凤皇你曾带新入宫的白语冰下凡度蜜月。这可赶了巧,我北极驱邪院的人,也正打算去修真界,追查当年逃走的人界孩童。天道司却说,申请去无思天的神仙满员了。除了凤皇你和白语冰,还有冥界的两位鬼差。” 凤羽嘉莞尔一笑,示意朱雀陵光神君退下,接过酒盏,与紫薇星主共饮: “无思天一劫的细情,我已命司文卓空真君拟折递交四御同观。难道御陛下未收到折子?” 紫薇星主笑道:“收到了,闲聊吗。听说你们刚走,白语霜就去了天道司。这位鲲鹏郡王真是勤恳至极,奉青龙孟章神君之命,追查人界有人养旱魃之事,料想此事与真隐宗有关,要去无思天看一看。幸好无思天的神仙已满员。不然,一头刚修得神体的鲲鹏,对上尸犼,还不知会如何。” 凤羽嘉若有所思,替紫薇星主添了些酒:“听闻白语霜即将在御陛下的北极驱邪院供职?” “是啊。白语霜是白语冰的长兄,也就是凤皇你的大舅兄。我定会照拂他一二。” “那就请御陛下费心。白语霜修得神体不过百年,定有许多不适之处。以鲲身化鹏,何等逞强,可见一斑。他若有什么异状,御陛下及时告知我。免得出了什么事,给御陛下添麻烦。” 难得这位鸟祖宗说话如此客气,紫薇星主应承下来,仔仔细细地琢磨其中是否有深意。 凤羽嘉放了个化身留在原地,识神已至另一个化身所在之处,上清天的洞神堂。 洞神真卿已为他换过了三杯热茶,终于毕恭毕敬地道:“凤皇,可以进去了。” 凤羽嘉旋即起身,独自进了一处布满法阵的幽深洞穴。 洞内洒满画卷书册,一头异兽卧于画卷之中,通体雪白,唯有眼角有朱砂般的颜色。 见了凤羽嘉,它口吐人言:“凤皇,许久不见。我还以为,你来上清天,是寻灵宝天尊的。” 凤羽嘉开门见山道:“你素来博学多闻,连《天书》也未记载的宝树,我只能向你请教了。” 听他描述了心魔痨儿的模样,异兽拂开一幅绘满各式妖魔的画卷,歉然道:“上至三十五天,下至九幽,我所能洞察的数万种妖魔鬼怪神仙,皆记载于这《白泽图》内,其中却并无此树。” 凤羽嘉听得颔首:“也就是说——神界最高的一重天,大罗天,你是无法洞察的?” 异兽收了画卷道:“大罗天已是天极,向来是创世神鸿钧道君的居所,就连三清天尊和天帝也去不得。鸿钧创世后便一直在那处打坐。凤皇你是鸿钧道君的徒儿,这个就不必我来说了罢?” 据说这位鸿钧道君法力无边。 数十亿年在他眼里宛如一瞬,是以小小地打坐一回,就错过了龙汉初劫神魔伤亡惨重的一战。 乃至许多未见过鸿钧的神仙,不相信神界真有这一号人物。 凤羽嘉身为鸿钧道君的徒儿,不断涅槃,也已将自家师父的模样忘个精光。 按《天书》记载,天地初开,他还是一只雏鸟时,有一道识神自称鸿钧,告知他如何修炼,还告知他欲炼本命法宝“九霄琴”,须取龙祖宵行的龙鬃做琴弦。他由此接近宵行。宵行热情好客,又带他去见了冥渊。冥渊似受了刺激,之后不久,吞吃一头异兽,长出了眼睛,渐渐变成魔祖。 “……”凤羽嘉忽有一个荒谬的揣测。 他已查遍一切能查的书籍法宝,没有白语冰说的痨儿。 要么白语冰撒了谎。要么这痨儿就不是妖魔鬼怪,而是来自大罗天的神。 可正如异兽白泽所言,大罗天谁也去不得,有且只有一位神,便是他的师父鸿钧道君。 他的师父创世后一直在调养打坐,没道理和一条小海龙过不去,还能被这小海龙关在心牢里。 但仔细一想,名为痨儿的宝树,是在白语冰接触宵行转生的龙蛋时,与宵行前世的识神一并侵入白语冰的识海。这玩意若真是他师父的识神,那就是他师父的识神在和宵行的识神争夺躯壳。 宵行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凤羽嘉暗觉,按这个荒唐的思路,再想下去,只怕天都要塌了。 名为白泽的异兽见他如此困扰,开口道:“我未能洞察此树之名。也不是说,它就一定来自大罗天。许多妖魔鬼怪,擅长隐藏自己的真身,以防我察觉它的名字。毕竟,名字有约束之力。” 凤羽嘉抚了抚额角:“此言在理。”他的九霄琴可以打开三十六天乃至各界的界门。x 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去大罗天,惊扰师父鸿钧道君打坐。(_ 何况,大罗天的界门不是那么容易打开,一旦打开,他就没多少真元法力再干别的了。 白泽乃是一头睿智的异兽,虽不知凤羽嘉为何查此树,却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万事皆有因缘。此树被凤皇你觉察,应是有一番因缘。昔年龙汉初劫,神魔大战,受妖魔之气污染的山川河流,均已被封入《山河社稷图》。凤皇你修复此图,或许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凤羽嘉修复《山河社稷图》,实是消耗自身真元法力,修复被妖魔之气污染的古山河。 他干这件差事,已有数十亿年之久,为效率起见,修复顺序是由易到难。 如今剩下未修复的山河屈指可数,却皆是生灵无法存活、妖魔气污染的重灾之地。 譬如冥渊和宵行决生死的招摇山,凤羽嘉布下结界,将之重重封印,迄今未动。 倒不是法力不足以修复此山。而是心境不足以面对昔年惨烈的景象,难消此山的怨戾之气。 草率着手修复,便是在拿麾下护林四军的性命开玩笑了。 如此满腹心事,凤羽嘉回到百鸟宫,直奔昭苏宫的后殿,便要点将继续修复《山河社稷图》。 飞奴忽进来禀报:“圣前,荣贵妃娘娘求见。” 凤羽嘉正与垂云、逐天二位将军摊开《山河社稷图》议事。 逐天闻话笑道:“莫非娘娘知晓我们要修复哪座山了?那山里确有他的旧相识……” 摩空真君入得后殿,道是有话要和凤羽嘉讲。眼看着垂云逐天,大有这二位将军碍眼之意。 “摩空可是想我了?”凤羽嘉命二将退避,收敛心事,施施然地调笑。 摩空真君却道:“想圣前去看一看白答应。” 凤羽嘉叹了口气,他这一堆麻烦事,大多与白语冰有关。 这小龙还不肯消停,竟央摩空真君说项,要与他相见,莫非是想他了? 自打他亲了白语冰一口,白语冰愿贡献出屁股之后,他那欺负龙的瘾头淡了许多。 这小龙,逗弄逗弄是有趣,当真迷恋上他、离不得他,那可就麻烦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凤羽嘉心中想到,有一种沾沾自喜而又无可奈何的体悟。 他眼盯着《山河社稷图》,是一副抽身乏术的模样:“待我修复了这一山再说罢。” 摩空真君也不看修复的是什么山,沉着脸问道:“圣前修复一山须得多少时日?” “少则数日,多则数月。”凤羽嘉按神界计时答道。 “只怕到时候,红颜已老,圣前所见的就不是一条小龙了。” 凤羽嘉听摩空真君说来,才知晓白语冰未修炼内丹寿元。 这倒令他十分意外,他有的是灵丹妙药神草灵石,足以供这小海龙修得天龙之体。 青鸾玉华元君统管后宫,最知他心意,决不会亏待了白语冰。 这可能是白语冰引他注意的一种策略,说什么有心仪的雏鸟,被他亲吻之后,还不是主动献吻于他。不然,就是心魔痨儿捣乱,使白语冰难以入定。这小龙贪玩,无法克服障碍,便不修炼了。 摩空真君见凤羽嘉仍不肯动身,说道白语冰已沐浴恭候圣驾。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凤羽嘉万没想到这小龙如此有觉悟,心中动摇,决定把手头事缓一缓,先去看一看白语冰。 临行,他命飞奴提上了食盒,乃是绛霄宫送给四御会与会者的精美点心。 没想到,白语冰玩没了影,并不在桃花宫,压根儿不是痴盼临幸的苦情模样。 听众飞奴说来,这位白答应和近卫鹰军将领猎烽打得火热,过的日子那是相当丰富多彩。 凤羽嘉与拎食盒的飞奴寻至黄棘树下,就见白语冰捉着一只小羊,而猎烽掌间神雷电闪,照着小羊就是一通劈。那小羊反应迟钝,被劈了数下始才觉痛,一下子狂挣开白语冰,跳下地去。 白语冰合身扑去抓。小羊胡乱挣扎,掀起许多泥土草叶。白语冰没个防备,眼里进了草木渣。 “哎妈!”白语冰揉眼睛,猎烽道是揉不得。白语冰又在衣袂上擦眼泪,猎烽道是有手巾。 “……”凤羽嘉不动声色,看二人忙碌至此,才款款地举步上前。 猎烽正要递手巾给白语冰,见了凤羽嘉,顾不得递手巾了,连忙单膝扣地行礼。 白语冰蹲在地上,犹自扬臂抓手巾,胡乱抓了几下,口中说道:“在哪呢?拿近一点!” 凤羽嘉走至白语冰身前,腿便被抓住,这不算完,白语冰还往他两腿之间一掏。 凤羽嘉倒抽一口凉气,金眸一垂,便见自己要害处的衣料,攥在了一只泥手中。 白语冰泪眼朦胧,不知握的是何处,就势揩了揩手:“算了,将军,你给我吹一吹。” 猎烽跪在一旁,满面通红,想要出声提醒,却被凤羽嘉不怒而威的一瞥吓退。 凤羽嘉感到什么欺负龙的瘾头淡了,全然是自己的一种错觉,这小龙怎么看怎么欠收拾。 他捏起白语冰的下颔,对着那睁不开的冰灰色眸子,甚温柔地吹了一吹。 白语冰眼中清明了,便要对猎烽笑,然而定睛一看,眼前这红发金眸的佳人,怎么看都是多日不见的凤羽嘉。一时间,两人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小羊伯奕适时地叫了一声:“妈的!” 章节目录 第37章 地书(五) “圣前……”一看凤羽嘉这个黑云压城的神气,白语冰心知大事不妙,这是要和他找茬了。 但他已然把准了凤羽嘉的脉,拿出在仙界向陆压道君撒娇的本事,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抢在凤羽嘉说话前,一把抱住对方两条长腿,脸贴上袍裾,便放声干嚎起来:“奴婢不是在做梦罢?” 凤羽嘉心神微乱,就见白语冰一边抱腿干嚎,一边亡羊补牢似地伸手拍去腿间衣料上的泥灰。 白语冰没口子说道:“圣前,奴婢好想你啊!你好似清减了不少,是不是近来太过操劳?” 这清减的客套话是向其他嫔妃学的,本是恭维女子身段窈窕,却被他胡乱用在堂堂凤皇身上。 凤羽嘉待要问他,自己一只真身巨大无比、已有四十五亿年修为的凤如何能清减。 白语冰抢道:“如此操劳,便好好歇息,怎么还这般奔波?有什么事,你吩咐一声,让飞奴传话就是,何必亲力亲为呢,是不是?奴婢近来一切安好,只是思念圣前成疾,身子不大爽利。咳,心口有些闷,神思恍惚,说话气短,受不得一点惊吓。怕迎接圣驾时没精神,便出来透口气。” 凤羽嘉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索性不理会假情假意的他,转头对猎烽说道: “猎烽,你来我腾胜天有不少时日了。此番修复《山河社稷图》,便由你和陵光为我掠阵。” 猎烽且惊且喜,陵光乃是朱雀陵光神君、羽族的两大战神之一,连忙道了声是。 凤羽嘉冷眼看向飞奴拎的食盒,又对猎烽道:“这是四御会派发的点心,你拿去吃罢。” 猎烽一头雾水,料想是凤羽嘉看在神霄雷主的情面上照顾自己,只得谢恩收下。 白语冰凑热闹问道:“没有我的份吗?都有什么呢,将军你打开,给我瞧一瞧?” 凤羽嘉憋了一口气,命猎烽回去准备,温和地打发走了猎烽,再调头收拾这不知死活的小龙。 白语冰却已转变话题,捧起小羊伯奕,热情洋溢似地笑道: “圣前,这是奴婢炼的冰灵,它叫伯奕,是荣贵妃娘娘给我的妖丹所炼,花了奴婢小爷我九年时间。圣前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呢,奴婢也给你炼一个?你喜欢龙,奴婢可以给你炼一条龙。可惜没有龙丹了。对了,上次我看日游神送的宝镜,人界有一种糖画的龙凤,圣前你可曾见过?” 凤羽嘉一句“不喜欢滚”含在嘴里,完全可以理解,摩空真君为何破天荒来寻自己了。 他不在的这些时日,摩空真君深受白语冰祸害,显是过得水深火热。 然而,眸光滑过小羊,便觉异样。识神一扫,此羊已有元神。白语冰竟是把冰灵凝成了元灵。 凤羽嘉不由自主想起宵行。宵行是太阴之气所成,除了身为龙祖骁勇善战,还有一个本事—— 能与任何生灵孕育生命。彼时尚无性别之说,孕育生命的法子便是聚灵。 譬如青鸾玉华元君,就是宵行为讨他欢心,摘了他一片青羽,按他的形貌而聚水灵所造。 难道说,这小龙接触了宵行转生的龙蛋,沾染了太阴之气,便也有了这个本事? 凤羽嘉微觉烦恼,白语冰身上有些个特质,似比转生后的宵行更像宵行。可能是宵行前世的识神,潜移默化地改变了白语冰。不论对他来说,还是对白语冰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圣前?”白语冰见凤羽嘉出神,把小羊伯奕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凤羽嘉心烦意乱,祭出桐木琴,二话不说,带白语冰去弱水沐浴。 此时仙界尚是白昼,他布下结界,众仙家便瞧不见他二人。 一回生二回熟,当凤羽嘉再一次吻住白语冰时,白语冰并没有太过意外。 这是一只失恋的可怜老鸟,拿龙祖宵行无可奈何,只能欺负他一条小龙解解气。 他初吻已失,索性练起了个中技巧,却有一事不解:“圣前你吻便吻,为何回回变出羽翼?” “……”凤羽嘉也不想变出羽翼,然而,此乃羽族雄鸟示爱的本能,情不自禁就要展示羽毛。 白语冰心中无念,十分放松愉快地吻了一阵,睁开双眸,忽觉凤羽嘉的神色有些复杂。 似害羞又似不甘,许多情绪交织在金眸中,便是一种隐忍而痛苦的神气。 白语冰不看则罢,凤羽嘉正用目光炽烈地攫住他,被他一看,旋即咬唇短促地吟了一声。 这是什么毛病,白语冰心里是明白的。这老鸟似乎突然到了躁动期,却对他的屁股不感兴趣,故而极为痛苦。他且笑且放手,从容道:“圣前,你是一只成熟的凤了,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了。这么样,奴婢回避一二,先去北海探亲一番,待圣前你解决了燃眉之急,你我再一道回百鸟宫?” “白语冰!”凤羽嘉终于说出了久别重逢的第一句话。 白语冰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真不想干这些个以色侍人的活计。两厢情愿另当别论,可他俩也不是两厢情愿,顶多是两个倒霉蛋凑到了一块。此鸟寂寞难耐,又好面子。不许他动情,自己动情了又不许他走,还不会说些求人的话。想到此处,他老大没劲地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啊!” 凤羽嘉只是恼他,想按住他收拾一顿,还没听明白什么下不为例,就见他笑了一笑。 白语冰又对头顶的化血鲮晶木道:“刺儿,闭眼。” 说罢,他泅入弱水中,睁着冰灰色的眸子,循着凤羽嘉的腰腹,一路往下潜游。 凤羽嘉这才回过神来,一下子将他捞起,登时消了气:“你不必如此,是我未想清。” 霜睫上沾满水珠,白语冰眨巴眼看凤羽嘉,只听凤羽嘉继续道: “白语冰,你不必故意激怒我,也不必故意讨我欢心。我不会改变心意。宵行要做什么,那是他的事。我不会被宵行左右,也不会把你当做宵行。我……更不会因此入魔,酿成什么赤明成劫。” 听凤羽嘉说来,白语冰才知晓,化血鲮晶木曾告诉凤羽嘉,宵行前世的识神,说过要把他送给凤羽嘉做妻的话。凤羽嘉本只是见他有趣,与他暧昧,此番见他要来真的,索性与他摊开讲明。 “白语冰,我便是太上忘情之命,也不会对你动心。你也有心仪的雏鸟,你我到此为止罢。” “哦,这么样,既然真相已水落石出,圣前你何不放我回北海呢?” “你有血劫缠身,多灾多难。念你是即将灭绝的海白龙,我许你入百鸟宫,是欲为你挡劫。”(_ 白语冰本想说福自己求,再多灾多难,那也是他自己的事,犯不着凤羽嘉来为他挡劫。 但转念想到白语霜的事,他叹了口气:“圣前你既然敞开心扉,我也实话说了罢,我之所以肯来神界,是因我若不来,我大哥会灰飞烟灭。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才来伺候你老人家。” 凤羽嘉听了道:“你不必担忧,在我宫中安心修炼。我会留意白语霜的动向。”x 一龙一凤如此说罢,各自黯然心塞一阵,分明近在咫尺,却皆有一种失恋般微妙的伤感。 沐浴毕,二人魂不守舍回到百鸟宫,凤羽嘉含笑道:“往后我要修复《山河社稷图》,可能有许多日不会相见。你好好修炼,缺什么向玉华要,何时修得天龙之体,我何时放你离开百鸟宫。” 白语冰对修炼寿元并不感兴趣,懒得再一遍遍解释,只笑道:“知道了,圣前你多保重。” 他捧着小羊伯奕抹头便走。凤羽嘉目送他回桃花宫,心中一动,以识神扫遍他周身,除血劫缠身,这小龙屁股后竟还跟着数股怨气。这怨气一般的神仙难以觉察,宛如能微微扭曲景象的蜃气。 凤羽嘉眉心微蹙,情不自禁说道:“‘念’?” 再凝神细观,这几股怨气状如长虫,头部仿若戴着面具的人脸,围绕白语冰的屁股盘旋不止。x :/ 确是念的模样。这一种较罕见的精怪,乃是求不得的怨念所成,也可能咒术所成。 现下通体透明还无妨,时日一长,便能化出实体作祟。 “……”这小龙的屁股还能被念纠缠,足见平日是何等的招蜂引蝶。 关键是这玩意甚难化解,要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寻得源头,要么等待念化出实体再进行铲除。 一想到此精怪化出实体、纠缠白语冰的腌臜情状,凤羽嘉洁癖发作,整只鸟都不好了。 白语冰没走几步,就觉后领被人揪住,整个身子腾空而起,继而被迫化作一条小龙。 他挣扎着昂头看时,揪他的不是旁人,正是凤羽嘉。这鸟祖宗真个是喜怒无常,上一瞬才说让他安心修炼,下一瞬便拎他来到昭苏宫后殿书房,命飞奴取一琉璃笔洗,把他养在了笔洗内。 “圣前,你这是何意?”他并不想当一条锦鲤,前爪搭上笔洗沿儿,问凤羽嘉道。 凤羽嘉劈头盖脸扔了些碗莲和小石子下来,笔蘸朱砂,绕琉璃笔洗在桌案上画了一个红圈。 布好结界,凤羽嘉答非所问道:“你就在此看我修复《山河社稷图》,不许吵闹,知道么?” 章节目录 第38章 地书(六) 白语冰被朱砂结界困在笔洗内,小羊伯奕则交给猎烽照顾。猎烽不知白语冰是得罪了凤羽嘉,还是圣眷甚隆,想替他求情,奈何护林军四位将军齐聚一堂,还有许多士卒在外待命,不便说话。 “……”白语冰活了二百年余年,从未受过这等羞辱。 想当年,西王母对付他,也只是正儿八经地用刑。哪及此刻,他竟被这鸟祖宗养在案前。 往来之人皆可赏玩。来不及理论,他只好假装自己是锦鲤,钻入碗莲叶下,不吭气了。 偏偏朱雀陵光神君眼尖,入殿如回家般自在,见多了一琉璃笔洗,指尖轻一敲,笑模笑样低头看他,是个不明所以却要强行评论一番的亲切神气:“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大约就是如此了。” 白语冰被敲得耳心咣咣乱响,爬上碗莲叶张牙舞爪道:“你是谁,敲什么敲,没见过龙吗?” 垂云和逐天闻话凑过来:“这不是白小主吗?白小主,这是我们护林军大元帅兼亲卫凤军将军,在天庭还有个职务是南方守护神,号陵光神君,之前陪圣前去开四御会,你俩是不曾见过。” 朱雀陵光神君笑眯眯道:“我的官衔好长啊。记起来很麻烦罢?叫我朱雀或陵光就可以了。” 白语冰这才认真端量陵光神君。要说起来,在仙界和人界,朱雀的名头可比凤羽嘉大多了。 本来凤有五色羽,羽多赤者凤,羽多青者鸾,羽多黄者鹓鶵,羽多紫者鸑鷟,羽多白者鸿鹄。 这之中并没有朱雀。但不知从何时起,许是人缘好,朱雀的纯赤之体,渐被认作了正统的凤。 见白语冰不说话,朱雀陵光神君托腮与他对视,识神察觉他的鳞尾被念缠绕,笑弯的双眸微睁,又沉迷般认真说道:“难怪开四御会时,圣前亲自赶往龙变天救你,你生得真的好漂亮啊。” 许是因没有性别,陵光神君流露出女子般温柔细腻的情态,虽教人看不透,却毫无违和之感。 白语冰还未受过如此直白的恭维,还恭维得十分自然真挚,想起青鸾玉华元君来,心道: “妈妈的,皇贵妃娘娘喜欢这只鸟,莫非是喜欢小白脸?他俩不是一个段数的,够呛。” 想到此处,看在玉华元君的情面上,他试试探探地客套道:“朱雀吗?你也生得不差。” 这个叫法一点也不礼貌。朱雀陵光神君却毫不介意,少女般烂漫地说笑道: “许多人夸我生得好,有时也令我烦恼。这种烦恼,想必你也有罢?明明不是靠脸,不解释便是高处不胜寒,解释又很麻烦。这么一想还有些寂寞呢。奇怪的是,被你夸,我却很开心。可能是因为你生得比我漂亮,就像圣前一样,使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应该说,倍感荣幸,哈哈。” 白语冰震惊地看着朱雀陵光神君。这番话通俗易懂,却有好几层意思,面面俱到,恰到好处。 他一时竟没听明白,只觉对方风流自许不要脸,却令他如沐春风,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陵光。”凤羽嘉祭出《山河社稷图》,与众将查看待修复的山河,抹头就见二人相谈甚欢。 朱雀陵光神君显是十分受宠,应了一声,有恃无恐,恋恋不舍地对白语冰笑道: “我要干活啦,啊,总觉得一见如故,没和你聊够呢。你一个人待在笔洗里很无趣罢?” 这不是废话么,白语冰忍不住问道:“不然,你一大元帅要来笔洗里,陪我扮锦鲤吗?” “嗯……我是想如此奉陪,但这笔洗太小,容不下我的真身。无趣的话,可以看圣前修复《山河社稷图》。我负责在图外掠阵,贴身保护圣前。只要进展顺利,一会闲了,你我还能说说话。” 见众将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白语冰不复觉羞辱,前爪扒着笔洗沿儿昂头观看。 这桌案宽阔非常,若要排兵布阵,堆得下一个沙盘。垂云逐天二将关系好,凑在凤羽嘉右侧看图。猎烽就较为凄惨了,捧着挣扎不已的小羊伯奕,不伦不类,远远地立在桌案一角边。 朱雀陵光神君立在凤羽嘉左侧,脸贴得极近。手时而搭在凤羽嘉肩头,时而往其背后一放。 白语冰看了心道:“你爷爷的,还真是贴身保护啊!” 这是自然的亲昵之态,勾肩搭背议事罢了,他却有些不爽,总觉凤羽嘉被这笑面虎占了便宜。 此番凤羽嘉打算修复的山,名为翼望山。 旁听凤羽嘉与众将谈论,白语冰得知,此山是魔祖冥渊入魔之处。冥渊本不住在此山,不知为何,入魔前夕,却跑来此山发泄一通。这山中本有一只独眼三尾猫,名为欢,可以驱除凶邪之气。 冥渊在此山入魔之后,这名为欢的猫儿受魔气污染也入魔了,却始终在沉睡,并未兴风作浪。 是以很长一段时日,凤羽嘉并未觉察此山的异状。直至洪荒末时,有一只擅笑的异禽鵸鵌,忽在此山入魔,唤醒了沉睡的欢,杀害了许多生灵。凤羽嘉这才发觉遗漏了此山,奈何为时已晚。 凤羽嘉与垂云逐天商议,在他施法修复此山时,由这二位将军入图去对付猫欢和异禽鵸鵌。 朱雀陵光神君笑道:“圣前,此山魔气甚重,二魔道行不浅。不若由我去,三位将军掠阵。” 逐天听了,难得严肃地说道:“不妥!圣前一旦提笔修复此山,就中断不得。彼时用心一处,连身外化身也不能使,更受不得一点惊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不轨之徒混入百鸟宫,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羽族,除了圣前,就属神君你和荣贵妃摩空真君的本领最高……这山里有摩空真君的老相识,他理应避嫌。因此,我们也不曾告知他。留在外面保护圣前的人,非神君你莫属。”(_x :/ 垂云点头也道:“圣前收留赤霞真君也就罢了,人家毕竟是天生神体。妖便是妖,说句不中听的话,摩空真君曾为金乌效力。哪怕后来他和金乌撕破脸,投靠圣前,时不常地猎些小妖回来,我也始终无法信任他。所谓忠臣不事二君,好马不备双鞍。他能背叛金乌,就能背叛圣前。” 朱雀陵光神君听罢,轻松而又烦恼似地道:“提防摩空真君吗?公事公办,真是伤脑筋啊。” 白语冰听得有些惊讶,来神界这些时日,他已知晓,金乌便是妖界的乌帝。 摩空真君竟和蛊雕一般,曾是金乌的下属。不知摩空真君为何弃暗投明,入了凤羽嘉的后宫。 只听凤羽嘉道:“你等不要妄议是非。陵光身兼守护神一职,决不能出事,为我掠阵便可。” 猎烽资历最浅,陪同朱雀陵光神君掠阵,遐想着哪一日自己也能入图除魔,已是心满意足。 见状对朱雀陵光神君道:“神君,我是第一次参与此事,有许多不懂之处,请多指教。” “也没什么好指教的,猎烽将军,你不必太过紧张,你我待命就行了。” 白语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些鸟摩拳擦掌十分热闹,自己却百无聊赖,索性凑热闹说道: “圣前,奴婢小爷我也为你掠阵!” 凤羽嘉见他小模小样上蹿下跳,欺负欲涌上心头,定住心神,释出些威压只道:“闭嘴。” 白语冰只得闭住嘴,却想不出凤羽嘉为何拿一琉璃笔洗养他,该不会他得这么样过一辈子罢? 微感焦虑,脑袋搭在笔洗沿儿上,他睁大冰灰色的双眸,旁观凤羽嘉施法。 那《山河社稷图》在案上摊开,山川河流旋即浮现。已修复的山河,便是山河本色,或云遮雾绕,或叠翠浮光,兼有姹紫嫣红的花叶,甚讨喜。未修复的山河,则被黑气笼罩,尽是枯木怪石。 桌案一角有个小香炉,垂云和逐天各点一根线香,插在炉中。 朱雀陵光神君则把一小碟朱砂摆在凤羽嘉的手边。凤羽嘉指腹向碟内一点,逼出一注血来。 朱砂遇凤凰血沸腾一阵。凤羽嘉左手向图一拂,图中水路逶迤移动,显出一座大山。 白语冰一心看图,不知谁说了声“开始了”,气氛倏地紧张起来。凤羽嘉提笔蘸朱砂血汁,嫣红湿润的笔尖触及山麓轮廓,宛如旭日驱散夜间浓雾,焦枯的土地旋即草长莺飞,有了鲜妍颜色。 “……”这个描摹般的画法,实与画符如出一辙。运笔时注入真元法力,小小一支笔看似轻巧,却如凡人挪动千斤闸作画,每一笔消耗颇巨,一旦中断,不但前功尽弃,还可能被魔气反噬。 画符也只是画一张符,笔画有限,耗时也有限,这描摹的可是一座实打实的大山。 他抬头看凤羽嘉,约是才开始,这鸟祖宗的神色还算轻松。不知过了多久,凤羽嘉眉心微蹙,笔尖也跟着一滞,虽然滞住,手却十分稳,一笔并未中断。细看那图中凝滞处,一团浓郁如墨的黑雾纠缠住笔尖,大有要顺笔往上攀缠之势。垂云对逐天道:“这个应该是欢,我先行一步了。” 垂云调头唤来候在门外的鹏军将士,待凤羽嘉施法,《山河社稷图》放出五色华光,便与将士消失在华光中。紧随其后,小香炉里的一根香,袅袅的烟雾也往图中斜去,似在为众将士指路。 图中那一团黑雾,随之活物般往别处游走。凤羽嘉的笔便又动了起来,细致描绘此山原貌。 如此这般,再一次遇见滞碍,逐天也率精挑细选的近卫雕军入图。 白语冰观瞧凤羽嘉。凤羽嘉已然是全情投入,笔尖挲过一片魔化的怪异骸骨,将骸骨焚为齑粉,不知是受这些惨死的生灵影响,还是想起魔祖冥渊和龙祖宵行的纠葛,流露出稍许痛苦之色。 “嗯?猎烽将军你没事罢?”原本静立掠阵的朱雀陵光神君,忽出声问立在不远处的猎烽道。 白语冰闻声看向猎烽。猎烽似有些捧不住小羊伯奕了,咬牙低声回答道: “我也不知为何,突然心烦意乱,手脚有些乏力,像是谁在施加威压,也可能是魔气太重。” 白语冰困在笔洗的朱砂结界里,并不觉魔气如何重。 看猎烽的神色,《山河社稷图》的魔气,有一丝泄在后殿内,就已令这位年轻将军感到不适。x 朱雀陵光神君安慰道:“放轻松,平心静气,习惯了就好。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呢?” 猎烽艰难地说道:“这是白恩公的小羊,凤皇……圣前让我看管。我们如此说话无妨么?” 只怕惊扰了凤羽嘉,猎烽强自忍耐。朱雀陵光神君笑道:“无妨,圣前一心施法,已听不见我等说话了。你我小心一些,别触碰圣前便可。这小羊是活物么,怎么如此淘气?啊,它有元神?” 猎烽已无力应答,朱雀陵光神君又道:“你歇一歇,我帮你拿罢?” 说到此处,又向白语冰笑道:“小龙,我替你照顾小羊可好?它叫什么名字呢?” 白语冰见状道:“它叫伯奕,你要拿也行,好好拿着,可别给我摔坏了。” 朱雀陵光神君旋即走向猎烽,离得有三五步远,遥遥地伸出了手。 猎烽要交出小羊伯奕,小羊伯奕却忽然受惊,避开朱雀陵光神君的手,一下子飞蹿向桌案。 朱雀陵光神君道了声“不好”,睁开笑弯的眼,身形一晃,已护在凤羽嘉的面前。 “……?”白语冰还没看明白,就听得哐啷一声响,周遭水花四溅,碗莲叶摇荡不已。 小羊伯奕并未扑向凤羽嘉,而是向琉璃笔洗扑来,竟撞开了凤羽嘉布置的朱砂结界。 说时迟那时快,《山河社稷图》光华大盛,光华射向他,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这一刹,只听朱雀陵光神君惊道:“不该啊,这小龙又不是魔物,怎么会触发此图的禁咒?” 白语冰心道一声“妈妈的”,来不及叫嚷,如置身漩涡,已不由自主被吸入图中! 猎烽脸色大变,顾不得想许多,掠入光华内,才抓住他的手,想要抢出他,却也一并入了图。 原本热闹的后殿书房,只剩下正在施法修复《山河社稷图》的凤羽嘉,以及朱雀陵光神君。 朱雀陵光神君自言自语地道:“糟糕了呀。圣前,我须得护住你,不能入图去救他二人。” 凤羽嘉似受了几分惊扰,为防魔气入体,只能强行不理身外事,额角渗出了稍许细汗。 朱雀陵光神君定定地注视着凤羽嘉,像是有无限的烦恼和怜悯,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慢慢地抬起了手,仿佛要抚摸凤羽嘉的后颈,略一迟疑,倏地又将手放下。 视线转向虚掩的门,就在这时,门被人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入内。 赤霞真君身穿粉纱儿衣,捧着盛酒的玉壶,一见朱雀陵光神君,面带笑容,却露出厌烦神气: “你回宫啦?怎么只剩了你,他们人呢?不是说,我家白答应也在此么?” 摩空真君则看向桌上的《山河社稷图》,目光一凛,沉声道:“——翼望山?” 章节目录 第39章 地书(七) 柔软。天旋地转,白语冰神思恍惚,落在某一处,忽觉身底有一物。 此物十分光滑柔软。他用爪子刨了一刨,此物仿佛是一团肉。 扑棱双翼掠下来看时,果然是一团肉。一团圆嘟嘟的肉,窝在山里,浑身一个窍也没有。 他奶声奶气,绕肉发出龙吼:“你没事罢?对不住啊,我第一次学飞,不小心摔在你身上。”x 电脑端:/ 肉颤了一颤,似有些疼痛。奈何没有耳朵,听不见。没有嘴巴,也无法回应。 他只好以识神与肉交流,如此重复说了一遍。肉也以识神回应:“我没事。” 这团肉甚圆甚丰满,他小小的龙躯几乎环不住。他用脑袋磨蹭这团肉,吸吸嗅嗅卖力示好:x “你真的没事吗?哎,你怎么长得和我不一样?这么柔软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可爱?我没有名字。有两个外来者,名为鸿钧和陆压,劈开了孕育我的混沌之气,称要在此创世。我躲来这昆仑山调养。那两个外来者,从太虚大道而来,叫我混沌。你也可以叫我混沌。” 白语冰暗觉这些话和自己的经历对不上,嘴巴却不由自主发出声音: “原来如此!我也没有名字,我费了老大劲,从一个壳里钻出来。不知谁把我困在壳里。”(_ “你是才诞生不久,”名为混沌的肉听罢,沉默片时,提议道,“不如,我就叫你宵行罢。” 宵行二字耳熟,恍恍惚惚,他想不起在何处听过:“宵行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叫我宵行?” “夜行之意。我看不见你的模样。但能以识神感知一切。你与这永夜不同。你看天——” 他似懂非懂,依言抬头,夜空挂着一轮皎月。混沌又以识神沟通道:“你是太阴之气育成的第一个生灵。你看,那就是与你诞生相印证的光。它是如此柔和,无法照亮永夜,却能与夜共存。” “共存是不是交友的意思?既然你喜欢这么叫我,那我就叫宵行好了!我们共存罢!” 白语冰一口答应,忽觉龙丹如若打开了一道水闸,空前充沛的法力,如洪流遍周身。 混沌解释道:“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因此,我的玄元之力也分给了你一部分。” 白语冰用前爪挠了挠鬃毛,有些难为情: “这么样,那我以后负责守护此山,保护你好了。别看我现下小,我会长大的。你这个身子虽然可爱,没有眼睛和爪子,却很不方便罢?方才,你说是谁劈开混沌之气,害你在此调养?” “嗯,罢了,是谁不要紧,只要创世不是坏心。若以后诞生的生灵都如你这般……也不赖。” 他听着听着,打个哈欠,蜷在混沌柔软的肉躯旁,把脑袋埋入一边翼下,舒适地睡了过去。 “——好想要你。”半睡半醒之际,他忽听得有人说话,似乎是沈止念的声音,还有些像是玄飏的声音,又听得猎烽一叠声叫道:“白恩公,大事不妙,快醒一醒!” “怎么了?”原来是做了梦。这一梦光怪陆离,白语冰如纵酒般头痛,识海也跟着一阵翻腾。 缓缓地睁开眼,他吓了一跳,他已然卷入《山河社稷图》,周遭是一片黑雾血海。 猎烽在离他不远处,手持双戟护手钩,神雷加持,正与许多骸骨魔物搏命。 黑雾尽是魔气,一呼吸便塞满口鼻,难以喘息。 魔气与灵气不同,仅能滋养死物邪祟,不但无法供生灵吐纳所需,还激得他喷出一口血来。 更糟糕的是,他的龙躯虽已恢复原本的大小,此时却缠满了柔软巨大的长虫。 这长虫形若血蟒,头却如戴面具的人脸,发出无数男女痛苦的嘶吼:“好想要你啊!” 白语冰为之震惊,不知这是“念”被魔气感染化出了实体,挣动着也发出龙吼。 奈何长虫缠得甚紧,一面缠住他的银躯蠕动嘶吼,一面还想往他的嘴里和鳞片里钻。 偏偏在这时,他的心牢仿佛即将碎裂,识神微眩,识海涌现出许多陌生而零乱的记忆。 “宵行,没想到,你会来自投罗网。看来冥渊死前告知你了?你真的打算把自己献给我么?即便如此,你所修的真元法力,加上你杀死冥渊散出的真元法力,也只够支撑我再生长数十亿年。” 他甩了甩脑袋,识海仿佛闪电般,浮现出一道紧闭的大门,以及门前一棵即将枯萎的宝树。 这宝树茂密如盖的枝叶支起的结界,隔绝了外部许多巨眼的窥探。 宝树对他说道:“你问鸿钧道君为何在创世后定下此劫?不是天道无情。你看我,奉道君之命,为庇护众生,一直在抵挡太虚群魔的窥探。天地灵气却被那些贪得无厌求长生的众生吸去。我差不多也支撑不住了。你见过人界的庄稼么?此世的生灵,对道君而言,就是一片庄稼。道君在此打坐养伤,需要靠众生的寿元恢复元气。坏的庄稼要除去,成熟的庄稼也须收割。如此而已。” “你真肯牺牲自己,让众生再苟活数十亿年?我不信任你。作为代价,我会毁了你的元神。” 他的识神似与宵行前世的识神重叠,几乎是毫不反抗地被这宝树的藤蔓贯穿,恰如此时他被名为念的长虫缠绕。宝树汲取他的龙血和真元法力,重新恢复生机,枯黄的叶子渐渐又变得青翠。 “既然你的元神即将崩毁,告诉你也无妨。龙汉初劫,入魔的本该是你。冥渊只不过是个变数。没想到,他能代替你做到这个地步。数十亿年后,赤明成劫,就该轮到那只苦盼你转生的凤凰了。那时的凤凰一定十分肥美。你放心去罢。我会好好地保管你的身体,毕竟我还要使用它。” 白语冰心里咯噔一下。识海里最后闪过的陌生记忆—— 宵行的元神,确是带着无尽的惊愕、悔恨和遗憾,在被宝树吸尽真元龙血的刹那崩毁了。 没有了元神,宵行便是死得不能再死,决不可能转生。 “……”他一直劝凤羽嘉向前看,说什么没有过不去的坎,可没想到宵行早已无法转生。 然而,此时他被念纠缠,也顾不得想许多,挣扎着咬牙怒道:“别碰我!” 就在这时,心魔痨儿倏地笑道:“你知道了?一旦接触魔气,意志力薄弱,你的心牢就会不堪一击。我可不能让你把这件事告知凤羽嘉。如此被念纠缠,很辛苦罢?来,把身体交给我。” “念?”他强定心神,抑制住不断翻涌的记忆,问心魔痨儿道。 心魔痨儿道:“有多少人宠爱你,就有多少人记恨你。小子,想要自保,你须练成本事。这些话我早对你讲过罢?你太迟钝了。以至于有人记恨你、加害你、向你下咒,你也无法觉察。窝囊废就是窝囊废。我住在你的心牢里,也不想看你被念吞噬。把身体交给我,我替你摆平这一切。放心,我所需的真元法力,有沈止念——也就是冥渊为我收集。而我此番要取用其真元法力的神,也只有凤羽嘉而已。你不是担心你大哥吗?待事成之后,我会离开你的身体,让你和白语霜团聚。” 白语冰默然无语。他本然是一条小海龙,却不幸卷入了宵行的是非。 若与凤羽嘉、沈止念素未平生,或许他还会犹豫一二。但事到如今,他已然认识这一鸟一魔。 眼见这一鸟一魔对宵行的付出,宵行的转生却只是个骗局,那怎么还能坐视不理。 正挣扎间,小羊伯奕飞掠至他身边,见他受困,摇犄跺蹄,焦急地大叫道:“妈——的!” 白语冰既惊喜又无语:“伯奕?你怎么也入图了?” 伯奕也不答话,犄角忽地发出白光霜气,便向念的虫躯顶去。 念被这犄角顶破,转瞬冻成一条条人脸冰柱,挂在白语冰身上。 白语冰自冰柱中蹿出,旋即化出人形,便脱离了念的束缚。 他才想夸伯奕几句,冰却啪嚓碎裂,念又嘶吼着向他扑来。 即便如此,伯奕也为他争取了还手之机。他一边跑,一边自头顶取下紫晶豆芽:“刺儿。” 化血鲮晶木应声化作数尺长的荆棘,竟似有一丝兴奋:“啊,许久不曾斩妖除魔了。” “刺儿,除了蛊雕那一回,你以前还斩过妖除过魔吗?” “……亿万年前的事,那种血不断浇在身上、杀气奔腾的痛快之感,谁还记得。” 白语冰忍不住笑道:“这可不像是小姑娘该说的话。” 化血鲮晶木哼了一声:“姑奶奶本就不是小姑娘,我只是一柄……一株树,没有性别。” “你都自称姑奶奶了,干脆修个女身得了。哎,你该不会和心魔痨儿是同一株树罢?” “呸!谁和他是一株树,他是鸿钧道君种的树,我是陆压道君种的树!” 白语冰发觉,化血鲮晶木果然有许多事瞒着自己,自己很有必要回仙界见一见陆压道君, 说着话,他把化血鲮晶木当剑使,闪转腾挪之际,因地制宜,将追来的念逐一斩断。 念的虫躯,旋即化作一道道污血,洒落一地。 再看陷入苦战的猎烽,那些骸骨魔物虽不如蛊雕法力高强,却源源不绝,乃是一支骸骨大军。 白语冰想要去救,自身消耗颇巨,加之无法呼吸,问化血鲮晶木道: “刺儿,有什么法子让我喘息一二?周遭皆是魔气,小爷我快要憋死了!” 化血鲮晶木道:“凤皇净化过的山麓便可呼吸,带一枚上等的避尘珠也可驱散些魔气。但小滑头你就是如此倒霉,偏落在魔气浓郁的深山。不过,魔气本是堕落后的暗元灵散发的气息。正如光元灵的气息属于太阳之气。归根结底,魔气也属于太阴之气,可转化为灵气。你把我种在地上。” 章节目录 第40章 地书(八) 白语冰依言行事,就地刨土,要将化血鲮晶木种下。 他一动作,指腹沾了魔气血污,耳内就有薄冰碎裂般危险的细响。 他倒抽一口凉气,心目内观,识海深处的心牢结界,已布满鲜红如血的裂纹,岌岌可危。 心魔痨儿抵住结界的裂纹注视着他,面目似被扭曲切碎,朦朦胧胧地向他施加威压。 时而是宵行英挺傲岸的样貌,时而是一株五光十色的宝树,时而是一头展翼怒吼的巨大异龙。 无数识神碎片,透过心牢的罅隙,不断涌入他的识海—— “师兄,你我不会永世流浪。总有一日,我会带你回到太虚,以开天辟地幡为誓。” 陌生男子将一面五光十色的大幡插在云端,抱起一具不省人事的身躯,大幡旋即化为宝树。 “待我凯旋,像人族一样成婚?哈哈,有了青鸾这孩子,我们还要成婚吗?好啊……” 出战前的回眸一瞥,血光环绕的黑刃闪过,一缕发落在宵行的掌间。 手探入牢不可破的结界,递向洞口抱小女孩的红发金眸佳人:“这是你想要的琴弦。” “道君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 黄叶簌簌落下,枯萎的藤蔓,摩挲紧闭的大门,痨儿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不然,我又为何会修炼出元神,看着这个世道贪婪的生灵呢?我想守护的人,唯有道君你一人,请你早日醒来。” “宵行,我一直在想如何与你相处。果然兵刃相接更适合你我。我赐你宵行之名,你曾发誓保护我,却对我拔刀相向。看得出你很痛苦也很兴奋,不愿我死于旁人之手。其实,我也一样。” 白语冰合眸用力地摇了摇头,仅是纷乱的识神涌入还则罢了,这些识神还带有强烈的情绪。 这些情绪侵吞着他自己的情绪。片时,他几乎闹不清,自己是宵行,还是宝树痨儿。 他、宵行和痨儿三人份的识神,在识海里争夺地盘。 他的识神太过渺小,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少,远不及这一龙一树的识神恢弘。情势十分不妙。x :/ “小滑头?”听见化血鲮晶木的声音,他勉力回过神,思想着自己的记忆。 他有一个软弱的父王,一个病弱的母后,一个埋头苦干的兄长,皆是宵行和痨儿不曾有的。 平淡也未尝不能刻骨铭心,厌烦有时也掺杂着爱,弱小看身边细碎的矛盾皆恢弘。 思及此处,混乱的记忆渐区别开来,他的识神如若高墙,将宵行与痨儿混杂的识神围在中心。 外来的识神可以迷惑乃至侵吞他的识神,他为何不能迷惑乃至侵吞外来的识神? 几乎是无师自通地,他学会了金丹期修士才有的本事,构建虚假记忆,以此作为防御之用。 利用已掌握的对方的弱点,他在自己的识神高墙内,次第筑起迷宫般的虚假记忆墙。 譬如,鸿钧道君责备宝树痨儿祸害众生,宵行睡过了头并未与凤羽嘉诀别出战。 如此这般恶作剧,便是缓兵之计,引诱宵行与痨儿混杂的识神去加以辨识。 “哈哈哈哈!”此法奏效,白语冰已是满头冷汗,两手血污,失心疯一般放声大笑。 他且笑且埋下化血鲮晶木的根须,化血鲮晶木转瞬开枝散叶。遍布鳞纹的紫晶叶,吸尽周遭魔气污血,散发出清凉湿润的灵气。他深吸口气,识神一扫,点点微光闪动,皆是冰灵和水灵。 猎烽正与骸骨魔物战到酣处,忽觉黑雾血海消弭,身周如若龙变天异常地湿凉阴冷。 他扭头看白语冰时,浑身一震,只见白语冰立在一株满是荆棘枝叶的树下。冰灰色的眸子空洞地睁着,两手无意识地摊开,显是识神离体。口中叽叽咕咕念念有词,说的竟似冰灵的洪荒古语。 紧随其后,一大团肉眼可见的冰霰暴雪,在白语冰的双手之间打着旋儿显现。 再细看暴雪之中,小羊伯奕正一点点长大。长得有一头牛大小,冰霰暴雪骤然凝缩,小羊伯奕身子一旋,化出人形。这人形与白语冰有些相似,也是银发雪肤。只不过双眸是蓝色的,头发打着卷儿,头顶有四个角,样貌也要憨厚一些。伯奕赤着矫健的上身,向白语冰欠身一礼:“主人。” 白语冰抬手一指如蚁围绕猎烽的骸骨魔物,双眸无神,声音凛冽地下令道:“杀光它们。” “……”猎烽被他一指,心跳登时漏了一拍,分明感受到了一种不该有的威压,险些以为他要杀自己。说时迟那时快,伯奕手中化出两柄弯刀冰刃,与化血鲮晶木的荆棘条儿一齐冲杀而来。 猎烽心惊肉跳,与伯奕和荆棘擦肩而过,骸骨魔物化为污血冻成坚冰,转瞬周遭已变作冰原。 白语冰眸中渐有神采,是一种捕猎者般的神气,倏地一惊,又“啊”地叫一声,转为迷惑。 “白恩公?”见他好似被魔气所迷,猎烽连忙飞掠而来,以识神扫遍他周身。 白语冰登时头痛。他方才识神离体聚灵,识海防御松懈,一瞬竟被宵行和痨儿的情绪左右了。 “那人是谁?”他指着不远处那切骸骨魔物如切瓜的人形伯奕,失忆般问猎烽道。 “……”猎烽见他安然无恙,哭笑不得,喜忧参半地答道,“便是伯奕。” 白语冰犹未反应过来:“哎妈,猎烽将军,你的神雷真有奇效,竟让伯奕化出了人形?” 说着话,他要往伯奕那厢奔去,不料地上的污血已冻为冰,脚下打滑,险些摔个狗啃泥。 猎烽眼疾手快,无语地相扶。这位白答应竟能聚集冰灵造出能化人形的生灵,显是深藏不露。他再不懂,也知其中必有蹊跷。什么龙丹已毁靠化血鲮晶木杀死蛊雕的鬼话,反正他是不信了。 就在这时,原本暗无天日的空中,忽绽出一道暖融融的金光。 笼罩在金光中,乍看似有一只蓝孔雀飞掠而来,却是摩空真君的衣袂和翎裾因扑落而展开。 摩空真君落至白语冰身前时,伯奕也恰收拾了骸骨魔物大军,回到白语冰身边复命。 摩空真君摇扇道:“白答应——” 伯奕手持弯刀道:“主人——” 一孔雀一羊不约而同说话,继而彼此对视一眼。摩空真君如同见了鬼,面色霎时精彩纷呈。 白语冰没想到伯奕会称自己为主人,对摩空真君说道:“这个,荣贵妃娘娘,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摩空真君黑着脸道,“本宫什么也没想,只是奉命带你出去!” 伯奕似懂非懂地问道:“荣贵妃娘娘?他对主人不敬。主人,我可以杀了他吗?” 白语冰为之汗颜:“杀什么杀,你一羊杀气这么重,跟谁学的?别叫我主人,我叫白语冰。”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伯奕元神初成,灵光乍开,暗觉自家主人与方才有些不同,困惑地叫道:“主人?” “妈妈的,我不过是聚灵造了你,妖丹不是我给你的。你管我叫主人,怎么不管我叫爹呢?” “爹?”伯奕不明所以,当着摩空真君的面,认真地叫白语冰道。 摩空真君的脸更黑了几分,棕眸中杀机微现,忍无可忍地扭开头,羽扇也摇快了不少。 “……”白语冰暗觉微妙,他一条还是童子身的小海龙,竟然如此这般喜当爹了。 赶在摩空真君发作之前,他疯狂地想了一阵,拍住伯奕的肩,语重心长地道: “叫我冰哥。这是摩空哥哥,那是猎烽将军,我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好兄弟,明白了么?” 伯奕略一思索,有些想不通地道:“冰哥,你叫他荣贵妃娘娘,不叫摩空哥哥。” “摩空哥哥,摩空哥哥,摩空哥哥。”白语冰大叫三声。他以往不这么叫,乃是觉得肉麻。 此时要给伯奕做个表率,他不但如此大叫,还抱住摩空真君,作勾肩搭背状。 末了,他示意伯奕如法炮制。伯奕意欲效仿,却未收弯刀,刀尖差点剜伤摩空真君的脸。 摩空真君听哥哥的称呼还算顺耳,却没料到这一龙一羊敢如此戏弄,怒不可遏道:“滚!” 伯奕又感到摩空真君有敌意,跃跃欲试地想杀了这只孔雀。 白语冰只好说些鸟就是如此刀子嘴豆腐心之类的好话,令伯奕深感羽族的性情复杂。 众人热热闹闹。摩空真君道是要把白语冰等人先送出去,扇尖便往身后一指。 摩空真君身后,有一道略带香气的烟柱,循着这烟柱往上飞,便可离开《山河社稷图》。 白语冰见状收了化血鲮晶木。伯奕化作羊身驮住他,腾空而起。猎烽也化作黑鹰从旁相护。 飞了有数十丈高,没入浓郁的黑雾中时,众人忽听得女子嘻嘻哈哈的缥缈笑声。 这笑声如若天籁悦耳,似仙子戏水神女脱衣,仿佛在做些引人遐思的快活事,十分有感染力。 白语冰一众皆是男子,闻声均是一愣。唯有摩空真君眉宇紧锁,似早有所料,极不愿见此女。 白语冰道:“这么样好听,一定是羽族的声音。圣前修复此山之前,曾与诸位将军说过,此山中有一只擅笑的异禽鵸鵌。想必就是它了。本该是由逐天将军对付它。它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摩空真君尚未答话。伯奕的妖丹先对这笑声有了反应,无法再腾云驾雾,一下子跌落下去。 白语冰见势不好,摘下头顶的孔雀翎,兀自御风飞行,去追跌落的伯奕。 猎烽显是也受不住这笑声,识神不稳,不敢再往笑声渐清晰的高处飞,抹头往下追白语冰。 “摩空哥哥,你来看我啦。”摩空真君烦躁地“啧”了一声,停在半空中,只听那女子笑道。(_ 白语冰、伯奕和猎烽又落在魔气极重的骸骨堆里,便听得女子的声音漫山遍野回荡不休。 死物的污血和骸骨随之冲起,似海上浩瀚的龙卷风,一拨儿往上吸入浓郁的黑雾中。 原本山麓处有几道破开黑雾的阳光,此时魔气聚集,阳光竟随之收合,只剩微弱的金芒。 女子的笑声已有些像哭声:“摩空哥哥,我等得你好苦啊!为了给伯奕哥哥报仇,我一直在等你,等着拔光你的羽,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那颗恩将仇报、无情无义的心,到底是怎般模样!” 章节目录 第41章 地书(九) “伯奕你还好吗?”猎烽又与周遭的骸骨魔物斗在一处,白语冰扶起勉力化出人形的伯奕问。 听着女子似哭还笑的声音,法力在丹田里胡乱翻涌,伯奕抓着自己结实的小腹:“妖丹……” 白语冰见伯奕已无还手之力,猎烽又不足以周全他三人,只得重新将化血鲮晶木埋在土内。 化血鲮晶木再次开枝散叶,将魔气转化为冰灵之气。白语冰忍不住夸赞道: “刺儿,我方才忙着对付识海内两个不安分的家伙,忘了说,你这转化的本事太厉害了。” 化血鲮晶木冷哼一声:“那是自然,也不想一想,我是什么身份……我可是陆压道君种的树。” 有化血鲮晶木护在身周,白语冰得了闲暇,扶着伯奕,抬头看魔气浓郁的上空。 摩空真君对那女子说道:“妖界本是弱肉强食。你和伯奕却要将无用的感情浪费在我身上。尤其是你,齐嫣。你不好好修炼,想依附于我。当初我受伤,对你来说是巴结我的好机会。但你做了什么?救我的是伯奕,照顾我的是伯奕。在我离开后,试图挽回我的也是伯奕。你仗着伯奕对你有意,强迫他如此作为。你连亲自讨好我的勇气也没有。我对你这样的废物,一点也不感兴趣。”x 电脑端:/ 白语冰知晓摩空真君刻薄,却没想到能刻薄至此。相较之下,摩空真君对他说话可谓温柔。 摩空真君说到此处,似笑了一笑:“我恩将仇报,吃掉了伯奕的心,不错,它很美味。但像你这样的废物,你把心掏出来,我也不愿入口。变成如此丑陋软弱的魔物,这个下场倒是适合你。” 女子气急败坏,在魔气里尖啸一声。滚滚黑云,带着稍许露出的骨翼,向摩空真君袭去。 白语冰只愁看不清战局,就在这时,黑云中倏地绽放出华彩。那华彩如扇面徐徐打开,又如千万只色彩瑰丽的眼睛,层层叠叠地左右一摇复一抖。整个上空几乎被这华彩填满,魔气霎时退散。 “哇!”白语冰是第一次见摩空真君开屏。这种惊心动魄的华美,与凤羽嘉流光溢彩的绚烂双翼不同。凤羽嘉的羽如日出闪耀。而摩空真君的羽,是斑斓如幻的有序暗光,另有一番威严气度。 看平日收尾为裾的摩空真君,绝想不到还有如此一面,观之有一种从头皮到脚趾尖发麻的舒爽感。摩空真君却仍是宽袍大袖的人形,只不过羽裾自腰际向后扬散,形成了华丽无比的巨大羽扇。 猎烽见状,不复与骸骨魔物纠缠,退至化血鲮晶木的树下,护住白语冰道: “不好,这是‘五光凌日’。白恩公,荣贵妃娘娘要显神通了,切莫盯着那孔雀翎看!” 听猎烽说来,作为羽族两大战神之一,摩空真君擅长光系和风系两种法术。光是离火之光,足以遮天蔽日,破坏对手的神智。风是罡风,利如刃,锐如锥,能刮得对手刹那化为丝,飘荡至无。 猎烽忧心忡忡地道:“荣贵妃娘娘这一扇子扇下来,只怕整座翼望山皆会荡为齑粉。” “这么厉害吗?”白语冰已然是在看神仙打架,料想摩空真君身经百战,不会如此不知轻重。 果不其然,摩空真君投鼠忌器,只是以法相慑退魔气。那女子的真身显露出来,乃是体型巨大的鸟翼人身。肩上三个脑袋,或娇笑或冷笑或惨笑。人身婀娜,鸟翼却只剩蝠翼般的骸骨和血膜。 摩空真君厌恶地道:“若不是风系法术会影响圣前修复此山,我真不想对着你开屏。” 白语冰问猎烽道:“猎烽将军,你们羽族开屏,还有什么讲究吗?” 猎烽尴尬道:“也没什么讲究,就是雄鸟展示羽毛,除了求偶示爱,便是与劲敌较量。” 白语冰神使鬼差,想起凤羽嘉吻他时化出的羽翼,却不知那是在示爱还是在和他较量。 这么一晃神,摩空真君已与女子斗在一处。五色令人盲,女子被时展时收的华彩魇住,即便有三个脑袋,也全然无法应对摩空真君右手中翻飞的一柄小羽扇。扇子扇中处,小小的罡风卷过,女子身上添了几个大洞。然而,这魔物也不同凡响,笑得更加凄厉,不断有魔物填充她的伤口。 白语冰见了道:“要制住她的内丹才行。”这般一说话,笑声入耳,识海便是一阵翻腾。 宵行和痨儿混杂的识神,又在冲撞他的识神筑起的高墙。恰在此时,识海里竟多了一道声音。 “白语冰,听得见么,”这声音十分悦耳,是凤羽嘉的声音,“你们怎么还未出图?” 白语冰问凤羽嘉在何处传音。凤羽嘉道是山皆有山心,毁山容易,使山恢复生机却难。他提笔修复此山,自己的内丹便会与此山的山心相连,一荣共荣一损俱损。换言之,凤羽嘉此时与此山乃是一体。只不过此山已修复的地方尚少,他能感知的事也有限,如此对白语冰传音已是极限。 白语冰大致讲了此时的情形。摩空真君似也在找女子的内丹,但这女子的内丹竟不在丹田。 凤羽嘉倒不担心摩空真君:“此女是鵸鵌入魔,笑声会损伤你的识海,你的心牢现下如何?” 白语冰道:“还行,现下和圣前你说话的,不还是奴婢小爷我吗,就是心牢的结界裂了。”(_ 凤羽嘉沉默片时道:“与我结共识契,如此,我才能分神入你的识海修复心牢。” 白语冰为之无语,他的识海已有三个识神,凤羽嘉竟还想来添乱,这是想凑一桌叶子牌么。 “算了罢,圣前你忙你的。奴婢方才得知了些事,关于宵行的。圣前你入我的识海窥探,我怕你承受不住。你修复《山河社稷图》,不是不能受惊吗?到时走火入魔,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凤羽嘉本也没打算粗暴地窥探白语冰的识海:“共识契是一种初级道侣契。你我结契之后,会分享彼此的识神。但能分享多少识神,也要看彼此的默契。你不愿分享的识神,我是无法窥探的。我作为你的夫君,可以引导你,用共同意志巩固你的识海,修复你本有的防御结界,明白了么?” “……”白语冰疯狂地想了一阵,“圣前,我没听错的话,你似是在向我求婚?” 凤羽嘉不情不愿地道:“求什么婚,从你入宫时起,你就已嫁给了我,结契是理所当然。” “哎妈,这莫非就是患难见真情?圣前你这么不要脸,我都忍不住要替你脸红了。” “你不必多想,此乃权宜之策。我说过了,我不可能对你动心。共识契是可以随时解除的。” 白语冰听得有趣,结契的条件是严苛的。 对方提出结契,结契的好处可以不必讲,却必须讲明结契的弊端。 否则,一方隐瞒了结契的弊端,对另一方不利,彼此就无法成功结契。 凤羽嘉说的这个共识契,对他是百利无一害。而且,凤羽嘉这么做,也是为了看护宵行被痨儿侵吞的前世识神。这是各取所需,他确急需修复心牢,没道理不答应:“好罢,那就试一试。”x 白语冰如此应允,就觉心坎一暖,隐隐有一种被意中人牵挂、关注和爱护的心安错觉。 心目内观,识海中出现了一道琉璃般半透明的屏障。他透过屏障,可以看见凤羽嘉正执笔坐在案前,身旁立着手持酒壶的赤霞真君,以及正笑着与赤霞真君不咸不淡地斗嘴的朱雀陵光神君。 凤羽嘉显是也透过屏障看见了他视野里的景象。白语冰的识神贴着屏障,就觉屏障那端凤羽嘉的识海闪过冗长一念:“这共识契,我本打算与宵行结,只盼圆房后,修成同生共死契,我便可以把寿元分给他。奇怪,我只是对这小龙有欲望,怎会如此默契?共识契才结成竟已至圆满境界。” 随后,凤羽嘉仿佛察觉他能感知一切,屏障那端登时一片漆黑,显是凤羽嘉封闭了识海。 “……”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真是羞耻非常,白语冰感觉凤羽嘉恰如没穿衣服在他面前奔跑了一圈,他真真的要替这只寂寞难耐饥不择食的老鸟害臊了。“圣前,我什么也没感知到,真的。” 凤羽嘉也不回应,只是有温暖的金光渗透漆黑的屏障,一路渗至他识海深处的心牢。 他识神一扫心牢,金光与血红的裂纹融合,确是在修复破碎的心牢。 不过,凤羽嘉闹了这么一出,白语冰发觉,他自己的识海果真稳定了许多。 两人份的意志,他被凤羽嘉关爱般的错觉,使得他自己的识神空前鲜明活跃,不但暂时慑住了宵行和痨儿混杂的识神,还使他又生出了一种谈情说爱特有的兴奋感和突然爆棚的自信心。 这体会甚微妙,难以言喻,似调戏了可意的雌儿,他忍不住笑出声道:“哈哈哈!什么鬼!” “白恩公,怎么了?”猎烽正紧张观战,不明所以地问道。 “没什么,”白语冰与凤羽嘉皆是在识海说话,是以猎烽并不知晓内情,他强忍笑却百般难忍,只能不合时宜地笑道,“我的情绪有些高亢,咳,许是方才不慎吸入了魔气,哈哈哈!” 猎烽被他笑得心底发毛,又忙于看摩空真君和那女子对决。摩空真君已是不想久战,手中祭出两柄羽扇,扇羽如箭掷出去,化作数十道打着旋儿的罡风,眼看就要将那女子周身要害尽数击穿。 女子避无可避,忽有一道浓黑如线的细长魔气黏住她。如有神助,她竟闪转腾挪,刁钻地避开了所有罡风。罡风长眼般穷追不舍,她又以骸骨魔物相挡,虽挡不住,却稍微改变了罡风的方位。 如此这般,仿佛经过周密的计算,这数十道罡风,最终,彼此撞在一处互相抵消了。 白语冰看得啧啧称奇,摩空真君却道了声“小心”,向他周遭掷下一圈扇羽。 扇羽化作旋风结界,约有方圆三里地,将他、猎烽、伯奕以及化血鲮晶木笼罩在中心。 白语冰隔着旋风看时,一道黑影出现在结界外。 这黑影乃是一男子,头顶两个猫耳,臀后扬着三条黑尾,独眼盯住他,口中念念有词: “擒贼先擒王吗,这一行人最在意的是你。我拿住你,获胜概率为九成。结界罡风的转速是九万里,以我的身法与此风同速的概率是五成。因此,穿过罡风、无伤进入结界的概率,也是五成。如此一来,想要操纵因与果之间的‘或然’,使无伤的概率达到十成,我需要消耗一半法力。” 章节目录 第42章 地书(十) “或然?”猫耳独眼男子念念有词,白语冰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出声问道。 凤羽嘉重新打开识神,隔着识海内半透明的屏障,与他沟通道: “这独眼三尾猫名为欢,本是洪荒初期翼望山的异兽。他入魔之后陷入沉睡,直至被鵸鵌齐嫣唤醒。我对他的了解不多,可以确定的是他与魔祖冥渊曾往来,有一门驱除凶邪之气的神通。” 见欢要进入旋风结界,摩空真君想使化身术阻拦,身周却出现了一圈暗紫色的法纹。 这法纹如若日晷,有十一个刻度。一道浓黑如线的魔气,正牢牢地指着零的刻度。 似中了定身术,摩空真君竟动弹不得,真元法力再如何充沛,也无法突破法纹的束缚。 “这是因果之间的‘或然之刻’。在或然变成必然之前,因不能产生相应的果。简言之,此时除了我及结界内的你们,山中的其他一切就如同你我的棋子,处于等待因果连结的静止状态。” 名为欢的男子轻抖耳尖毛,看着旋风结界内的白语冰、猎烽和伯奕,不紧不慢地说道。 白语冰全然听不懂,只觉这神通十分厉害。识海内,凤羽嘉分析道: “我本以为他是靠自身的祥瑞之气驱除凶邪之气。看来我想错了。他和司命星君一般,能操纵因果链。所谓驱除凶邪之气的先天神通,就是通过改变因与果间的或然因素,从而逢凶化吉。” 凤羽嘉分析之际,欢已绕旋风结界狂奔起来,先是化作数道残影,继而变成一道连贯黑影。 转瞬不知欢跑了多少里,围绕这旋风结界,出现了一圈暗紫色法纹。 法纹的刻度本指着五,随欢越跑越快,法纹所指的刻度变化,魔气迅疾往十的刻度移去。 白语冰已看不清欢的身影,只觉这猫儿兜圈子跑得十分欢实,不失为一只朝气蓬勃的魔猫。 他懵头懵脑地胡思乱想。猎烽如临大敌,放出全副识神,竟捕捉到了欢与风同速的一瞬。 原本无坚不摧的罡风,就像静止了一般,这独眼三尾男子轻巧曼妙地跃入结界内。 “白恩公,小心,这魔物进来了!”猎烽持双戟在手,劈出数道神雷,闪电般掠去应战。 猫儿似地敏捷,欢连跳带纵,避过炸开的神雷,足在猎烽臂上一点,已悄然翻至猎烽身后。 五指尖翻出爪般的弯钩,便往猎烽的后颈一挠:“——你太慢了。” 白语冰从旁观战,发现猎烽身周也出现了法纹。 猎烽出招之际,法纹所指的刻度,在零和一之间,招式被欢化解之后,刻度归为零。 “刺儿!”眼看猎烽的后颈不保,他唤化血鲮晶木道。 化血鲮晶木应声纵出荆棘枝条,树周随之也现出法纹刻度,所指的数值为五。 荆棘抢至欢的身侧时,欢的爪子夹带的劲风已挠伤猎烽的后颈,伤口深可见骨。 化血鲮晶木一击不中,欢摇动细长的三根尾巴,在白语冰和伯奕之间闪转腾挪,还不忘评价: “少见的树,可惜树就是树,受草木族反应迟钝的限制。而且,你好像只是个实体化身罢?嗯,种子化身。真身不仅不在此处,还离得很远,难怪如此迟钝。” 旋风结界内的地盘只有方圆三里地,化血鲮晶木不能误伤白语冰等人,无法密集地施展荆棘。 如此追逐一阵,枝条竟被欢引得打成结,挣动不已。 白语冰还是头一遭看化血鲮晶木吃瘪:“刺儿,你不行啊!” 化血鲮晶木冷声道:“小滑头,你行你便上。” 白语冰和凤羽嘉结成共识契,颇有一种酒劲上头要去打虎的亢奋之感。 他强定心神,煞有介事地对欢道:“猫儿,你方才说,擒贼先擒王,你拿住我,获胜的概率为九成。这个概率指的是对大局的影响罢?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拿住我的概率,有几成呢?” “……”欢摇了摇尾巴,他和白语冰的身周,皆已浮现暗紫色的或然法纹。 他的法纹刻度在十,而白语冰的法纹刻度在零。这完全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但他还是很耐心地解答道:“我以绝对优势,和绝对劣势的你作战。退一步讲,就算你有还手之力,除非击败我的概率无限接近十成,否则,我皆能改变你的或然刻度,你决不可能取胜。”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旋风结界内已满是化血鲮晶木转化的冰灵。白语冰与欢磨嘴皮,手中已聚出一柄冰刃长剑。 凤羽嘉识神一扫,对白语冰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只有一法,我中断修复此山。”x 白语冰否决:“那你不就会被魔气反噬吗?万一入了魔,酿成什么赤明成劫,事就大了。” “白语冰,你抬头看天。”依凤羽嘉所言,白语冰抬头看天,只见那名为齐嫣的三头骨翼女子,手掌竟已掏入摩空真君的胸膛,维持着一个要捏碎摩空真君心脉的怪异架势。 凤羽嘉道:“这就如六博。你们的成败,与摩空、垂云和逐天等人的生死已牵上因果。你们每败一次,对方的魔物就会行动一步。你不要胡闹。是我小看了此山的魔物。我中断修复此山,魔物也将逃出《山河社稷图》。你做好准备,届时摩空等人不能行动,陵光和赤霞会率军赶来相救……” “……”白语冰也知晓着了田忌赛马的道儿,想的却和凤羽嘉不同。 齐嫣的执念是剖开摩空真君的胸膛,而不是毁了摩空真君的内丹。 心脉被捏碎,对摩空真君这般的羽族战神而言,并不是致命伤,何况百鸟宫还有回春池。 “圣前,胜败乃兵家常事,你难道从未败过?狭路相逢勇者胜,别一惊一乍的,想要赢吗,就要先学会承受失败。你都说这像六博,哪有弃帅保车的道理,是不是?若是以你被魔气反噬为代价才能保住我们的性命,荣贵妃娘娘和三位将军决不会妥协,奴婢小爷我也一样。还是说,因小爷我识海内有宵行的识神,圣前你才自乱阵脚?那更没必要了,安安分分当个鳏夫寡妇罢。” 凤羽嘉还想与他争执,他强行曲解道:“好了,我知道,圣前你最担心的是我,是不是?” 这番对话看似漫长,实则电光石火,乃是识海内的识神隔着屏障彼此感知沟通。 由于他二人意见相左,共识契的默契顿减。如此谈崩之后,白语冰一时无法再感知凤羽嘉。 为防凤羽嘉中断修复此山,他只得立即动手:“——伯奕,保护我!” 伯奕之前受齐嫣的笑声影响,妖丹内的法力失控。此时齐嫣被或然之刻定住,他已缓过劲来。 听得白语冰的命令,他持弯刀冰刃攻向欢,身周法纹刻度浮现,胜率只有不到三成。 欢敏捷地避开冰刃,爪子顺势划断伯奕的一臂。伯奕乃是大团冰灵聚形所成,并未流血。 白语冰放出些儿识神,引伯奕断臂的冰灵重归原位。法纹刻度随之改变,由三到零又到三。 欢“哦”了一声,瞧见伯奕不是肉身,也不与伯奕纠缠,便往白语冰所在处攻来。 伯奕再次阻拦,刹那又受了几处伤,被白语冰迅疾引冰灵修复。 白语冰自己也没闲着,一面聚灵一面问受伤的猎烽:“猎烽将军,你还能动吗?” 猎烽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后颈血流不止。听见白语冰问话,他难以回应,咬住牙,抬起一只手,掌心一小团闪电神雷,直往后颈伤处按去。竟是以此法烧灼止血,强行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猎烽将军,回照术!”白语冰顾不得讴歌此鹰的坚强。他与猎烽切磋已久,片语可传意。 “……机会。”猎烽果然领会,浑身一震,嘶声吐出两个字。 白语冰听罢,一手持冰刃长剑,一手摘下头顶的孔雀翎,和伯奕一齐缠住欢。 欢又流露出些惊诧的神气,白语冰如此排布后,这三人的法纹皆有所变化,胜率提高了稍许。 白语冰却是临场发挥,手忙脚乱。他既要聚灵修复伯奕的伤处,又要以孔雀翎御风带动自己躲避攻击,还要以冰刃长剑援护伯奕的妖丹。这时,猎烽已念罢五雷秘法回照术的咒诀。 闪烁的电光掠过地面,战局中忽添了数个幻象,是方才伯奕和白语冰出招的幻象。 欢微一怔,眨巴独眼:“幻象?想让我分不清孰真孰假,但我又不靠眼睛。” 似他这般的魔物,识神足以辨认周遭的生灵,身形一晃,便毫无阻碍地向白语冰抓去。 要至白语冰身前时,欢倏地一滞——白语冰身周的法纹刻度,竟显出其胜率为十成! 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形势突变,或然之刻判断这小龙会获胜? 欢这般一迟疑,待明白猎烽是以回照术复现了他入旋风结界时的法纹,白语冰已逃窜开去。 “雕虫小技。”欢有些不甘地道,因太过依赖或然之刻的法纹,他还是被幻术给骗了。 猎烽微微有些成就感,又觉惭愧,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想挣扎起来,身体却尚未恢复。 白语冰至此已差不多看清了欢的招式,奈何身法跟不上,操纵孔雀翎又多有不便。 “妈妈的,这么拖延,也不是办法。”这些年造伯奕,他自身也并非一无所获。 他与冰灵沟通已是炉火纯青,只不过百鸟宫的冰灵有限,有许多想法尚未逐一试演。 这时化血鲮晶木已解开打结的荆条。由化血鲮晶木掩护,他双眸一空,全副识神离体。 旋风结界内满是冰灵,他的识神附于细碎的冰灵之上,便命这些冰灵向自己聚拢。 一时间,雪光闪动,冰霰狂涌,贴合他的身躯,一件冰雪制成的银白铠甲渐凝固成形。 龙丹未毁时,他本有自己的战甲,依样画葫芦,聚灵重塑此甲,比造伯奕快许多。 他以识神操纵战甲的冰灵,心念一动便可奏效,也比操纵孔雀翎快许多。 只要聚成此甲,约莫可以如龙丹未毁时,自如地施展身手。 欢没想到他三人如此能耗,一时无法杀死化血鲮晶木护住的白语冰,调头解决重伤的猎烽。 伯奕护住猎烽作殊死搏斗。此时战甲成形,白语冰手中剑光一吐,冰剑倏化作雪鞭,将欢拦腰缠住,往回一拽。欢见他双眸无神,只是身法迅捷许多,挥爪挠断雪鞭,口中说道: “你把识神附在冰灵上,自己操纵自己,弥补身法的不足,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说着话,欢炸开尾巴毛,猛地释出威压。 白语冰确是缺乏操纵冰灵的实战经验,骤觉一股濒死般的森冷之意,排山倒海迫来。 若非凤羽嘉已与他结成共识契,识神比之前稳固,这威压便能一举击溃他的识神。 即使如此,他的身形也是一滞,冰灵战甲险些崩散。化血鲮晶木见状叫道:“小滑头。” 白语冰正愁冰剑雪鞭不好使,便听得化血鲮晶木呼唤。他斗志高昂时,似与化血鲮晶木有些感应,一下子便明白,化血鲮晶木是想与他共同抗敌。他操纵一股冰灵卷向化血鲮晶木。 化血鲮晶木旋即化作一根通体漆黑血光环绕的长鞭。冰灵带着这根古怪的长鞭飞入他手中。x 电脑端:/ 这乃是化血鲮晶木第一次化为兵器。即便是种子化出的兵器,也使周遭的氛围为之一变。 “……???”白语冰随手一握,银发便被此鞭的气劲掀得往后飞扬,是个怒发冲冠的模样。 神识一扫手中鞭,漆黑的鞭身散发出太阴之气。如雷电爆开的血光,则释放出魔物般强大的威压和怨戾之气。白语冰心道一声“什么鬼”,来不及质疑化血鲮晶木的化形,扬鞭再次袭向欢。 与此同时,凤羽嘉因无法再感知白语冰的情形,想以默契恢复共识契,只得暂且认可白语冰的做法。这便有些微妙了,他是作为夫君与白语冰结契,白语冰本该由他引导,奈何拗不过白语冰。 如此调整思绪,勉力说服自己,直至发自内心相信白语冰能获胜,凤羽嘉方才重新看清战局。 奇怪的是,他本该隔着识海的屏障,透过白语冰的眼睛,看清白语冰看见的情形。 此时,白语冰却似修得神体,张开了神域,连带他,也能感知到方圆三里的一切动静。 神域乃是将识神、威压和所擅长的法术一齐外放,所形成的一种以便近身搏斗的结界。 一如织网捕捉猎物的蜘蛛,张开神域的神,在此域中无所不知,可以迅速做出反应。 凤羽嘉无言地查看白语冰的神域,原来只是识神离体依附周遭的冰灵,并非真正的神域。 再看白语冰,双眸如梦游般无神。裹着冰雪战甲的颀长身躯,正如提线木偶与欢酣战。 手中一柄血光缠绕的黑刃,随招式变更,瞬息已变幻了刀枪剑戟等十余种兵器的形状。 使兵器的法子甚别致,一招递出,身形也在人与龙之间灵活切换。刚柔并济,酣畅淋漓,恰如恣意泼洒的墨书。招式充满张力,布局密不透风,有着龙族作战时特有的矫健、灵动和威严。 凤羽嘉心神微乱。血光缠绕的黑刃,毫无疑问,是宵行最为厉害的本命法宝,玄元化血圣兵。 这法宝本只叫玄元圣兵,乃是玄元之晶和太阴真水练成,如水一般,可随意化形。后添化血二字,是因在神魔大战时,宵行斩魔甚多,魔血戾气附在兵刃上,使此兵有了化血的诡奇效力。 白语冰绝非是被宵行前世的识神操纵了,二者使用此兵同样行云流水,作战风格却截然不同。 宵行当年是锐不可当干脆利落,而白语冰此时是花样层出不穷。 “……”尽管不想承认,但凤羽嘉发觉,单论招式收放和战略意图,白语冰更加圆熟老练。 这小海龙比龙祖宵行老练,不知自己为何有此观感,仿佛发了一场梦,凤羽嘉顿感心力交瘁。 章节目录 第43章 地书(十一) 白语冰本以为龙丹毁损并未改变自己的心性,此番造出冰雪战甲,找回年少时的威风,方才体会到失去的是什么。“哈哈哈,本世子是绝对弱势?也不打听打听,猫儿,你真的挑错对手了!” 这玄元化血圣兵被他越使越称手,他说着话,手起一枪,如长蛇出洞,直刁向欢丹田要害。x 电脑端:/ 欢是在洪荒初期入魔沉睡,彼时神魔大战尚未拉开帷幕,因而不曾见过宵行的兵器: “我说过了,就算你有还手之力,除非招式的破绽无限接近于零,否则你不可能取胜。” 他一跃而起,扛住这兵器的戾气威压,足在枪身一点,一个后空翻,利爪挠向白语冰的后颈。 枪尖没入地中,白语冰顺势弹起,已化作一条银鳞雪鬃海龙,身子绕枪打圈一扫。 尾尖附着冰雪,挟劲风划过欢的胸膛。欢以魔气凝盾抵挡,待要抓他的尾,他却又化出人形。 手中玄元化血圣兵也随之变成流星锤,链条一晃掷出,带刺的圆锤砸向那魔气盾。 白语冰毫不客气地吹嘘道:“小爷的招式,本来就没有破绽。” 话音落,流星锤破开魔气盾,忽爆散作万点闪动血光的黑针。 黑针附着冰灵,由他识神操纵,如狂风暴雨一股脑扎向欢。 欢一面躲闪,一面以“或然之刻”感知白语冰的胜率。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方圆三里地,浮现出不计其数的暗紫色法纹。 每一粒漂浮的冰灵,附着白语冰的识神,操纵着黑针和战甲,皆有单独的招式和胜率。 这是一支冰灵组成的军队,要改变这支军队的胜率,欢须得消耗大量的法力。 更糟糕的是,作为这支军队的首脑,白语冰操纵冰灵越来越娴熟,不但学会以冰雪凝盾和遮蔽视野,还在以冰雪不断改变旋风结界内的地形。如此这般,围绕白语冰的法纹刻度也在疯狂旋转。 猎烽此时已缓过劲,由冰雪掩护与伯奕左右夹击。雷光闪动,白语冰觑得时机,万点黑针聚作手中刃。血光缠绕的黑刃一闪而过,法纹刻度牢定在十处。一枚乌红的内丹倏地跃出,魔血飞溅。 欢瞪着独眼,被劈成两截的身体,跌入结界打旋的罡风,化作丝儿转瞬又成齑粉,消逝无踪。 “……”凝视着这枚魔物特有的内丹,白语冰收拢全副识神,找回威风和获胜的喜悦忽淡。 黑刃已重新化作紫晶豆芽,缠在他的腕间。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有些茫然地看向猎烽。 猎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气,语无伦次地道:“白恩公,你、你战胜了这魔物。” 白语冰强笑道:“不是我,是我们。是刺儿、你、伯奕和冰灵的功劳,我没做什么。” 漫天魔气黑云散开,暗紫色法纹消失不见。 半空中的摩空真君闷哼一声,羽扇刮过齐嫣掏他心窝的那只手,那手臂直接被罡风扇飞。 齐嫣哭笑着厉声道:“摩空哥哥,你好狠的心哪!报仇,我要为伯奕哥哥报仇!” “害死伯奕的是你,你们本不该和我打交道。” 摩空真君把手一挥,收了围绕在白语冰等人周遭的旋风结界。 旋风化作扇羽回到半空中,自四面八方向齐嫣刺去,就要化作罡风将齐嫣整个刮作齑粉。 摩空真君之前被或然之刻定住,旁观白语冰等人与欢搏命。 虽惊讶于白语冰等人获胜,却也知晓他们受伤颇重,再耽误不得,便打算一举杀死齐嫣。(_ 就在这时,伯奕的妖丹又涌出法力,带着伯奕不由自主向齐嫣掠去。 白语冰想要去追,身体一动,才发觉浑身肌肉撕裂,关节早已粉粉碎。 他与欢厮斗,全凭战甲冰灵操纵身体。但这身体毕竟是没有龙丹的肉身。战甲动得越快,肉身损伤得越严重。这酸爽真是难以言喻。他只能眼睁睁看伯奕去救齐嫣。伯奕到底是慢了许多。 只听齐嫣尖声对摩空真君道:“我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你,你永世……” 说到此处,魔化的身躯已被罡风刮没了大半,剩下一个脑袋,忽瞥见了赶来相救的伯奕。 “伯奕哥哥?”原本凶残的魔物,倏地像是恢复神智,变成了二八年华的温婉少女。 伯奕下意识伸出手去拉齐嫣,罡风隔开他一羊一魔,冰灵聚成的手臂旋即被刮没。 一滴污浊的血泪,自齐嫣眼角落下:“你不恨我么?” 伯奕抓了个空,又换另一只手抓,两臂皆碎,眼看齐嫣被罡风吞没,流露出困惑的神气。 齐嫣最后一瞥,见他如此笨拙且努力,像是得知了答案,笑了一笑,随风而逝。 “……”摩空真君显是没料到伯奕由此一举。这伯奕不过是用了伯奕妖丹的冰灵。 哪料到伯奕的执念如此之深,对齐嫣的爱护已刻入妖丹,死去万万年也不忘相护。 眼看无臂的伯奕还要扑入罡风中,摩空真君以扇收了罡风,一把将他抱入怀中。 摩空真君伤在心脉,方才又全力一举杀死齐嫣,如此抱住伯奕,无力再停在半空中,飘飘荡荡落回地面。往事一幕幕,在摩空真君识海内浮现。那时,他一心追求强大,遵循妖界弱肉强食的法则,日复一日不断地厮杀。有一回,他不慎受了伤,撞撞跌跌,晕倒在基山下。 此山有两个不成气候的妖,便是伯奕和齐嫣,将他带回山中救治。齐嫣对他有意。其实,彼时他血气方刚,见二妖过得和睦温馨,也不是没对齐嫣动过心。只不过,他更同情单相思的伯奕。 同情本不该有,妖界弱肉强食,强者只臣服于更强者,同情弱者,那是自取灭亡。 因此,伤势将好未好,他离开了此山。妖界的乌帝有意降服他,与伤势未痊愈的他大战一场。 过程曲折不必回溯,总而言之,他到底是臣服于乌帝,为之征战四方。 奈何齐嫣总指使伯奕来劝他回去。乌帝是个占有欲旺盛的妖,想测试他忠心的底线,也想斩断他与弱者之间滑稽的情谊,因而派手下杀死伯奕。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单干,与整个妖界为敌了。 至于齐嫣,一直认为是他杀死了伯奕,恰如他认为是齐嫣害死了伯奕。 彼此怨恨和推诿,自是不会耐心沟通。他被乌帝追杀。齐嫣如何来了这翼望山,如何唤醒沉睡的欢,如何入魔,又如何想向他报复。他得知时已晚,赶至翼望山时,已有一男子收了此山。 这男子与乌帝容貌相仿,却是红发金眸,手中握着一幅合拢的画卷。 那是他和凤羽嘉第一次相见。凤羽嘉收此山已消耗大量法力,却仍与他打了个平分秋色。 应该说是手下留情了。凤羽嘉道:“摩空,你身心俱疲,急需调养,妖界却容你不下。我们神仙不讲弱肉强食,讲的是缘。乌帝本是我的心魔所成。或许我无法化解你的心结,但以往种种孽因我而起,以后你的孽也应由我来担。前尘不论,结一善缘,实不相瞒,我的百鸟宫差一只孔雀。” 摩空真君思绪万千,想至此处,抱着伯奕落回地面。 这地面却十分柔软,乃是白语冰操纵冰灵化出的蓬松雪堆,雪堆下还有猎烽化出的羽翼。 “哎妈。”白语冰精疲力尽,扑倒在地。猎烽后颈受创,也昏厥过去。 与此同时,逐天、垂云两位将军及麾下士卒,原本被或然之刻定住,只能冲周遭同样被定住的骸骨魔物干瞪眼。倏地或然之刻失效,二将迅疾扫清魔物,由烟柱指引,赶去救白语冰等人。 白语冰再睁开眼时,他、摩空真君和猎烽皆赤着胸膛,泡在神界水镜宫的回春池里。 周遭飞舞着大团冰灵,而两臂已断的伯奕守在池边,见状道:“摩空哥哥,冰哥醒了。” 摩空真君似已醒了一阵,黑着脸“啧”一声,扭过头去,又微不可闻地道:“多谢。” 白语冰问道:“荣贵妃娘娘,你在谢谁,又在谢什么呢?” 摩空真君便不吭气了。白语冰操纵冰灵,修好伯奕的手臂,示意伯奕逼问。 伯奕在池边够不着摩空真君,便把池水往摩空真君脸上泼:“冰哥问你话。” “别碰我,”摩空真君祭出羽扇,遮脸挡住水花,冷冷地道,“再碰我,刮断你的手。” 白语冰起了玩心,抓住猎烽的手,便往摩空真君身上泼水。 猎烽吓了一大跳,与后宫娘娘共浴,已是忐忑非常,哪经得住白语冰如此坑害。 摩空真君倒也明辨是非,抓住白语冰一头银毛儿,便往池子里狠狠地一按。x 白语冰大叫道:“救命,淹死龙啦!” 猎烽和伯奕一时未想龙如何淹死,当真来救,重伤初愈的四人随之打作一团。 这喧哗声惊动守着圆光池打坐施法的玉华元君。 玉华元君虽对白语冰有好感,却也不耐烦四个男子如此在自己的宫中打闹。 见他四人已然无恙,她便命飞奴将他四人逐出水镜宫。 猎烽公务在身,告辞去了百鸟宫外围。白语冰、摩空真君和伯奕一路回桃花宫。 赤霞真君不在桃花宫中,白语冰又送摩空真君回绿筱宫,执意要伯奕留在摩空真君身边。 三人争执不下,最终在宝月湖畔的凉亭叙话,摩空真君说了当年与伯奕、齐嫣的往事。 摩空真君敞开心扉,道是自己确有过错,不过逝者已逝,此伯奕非彼伯奕,不必伴他开劝他。 白语冰道是无处安放伯奕。他在桃花宫的房间太小,暂将伯奕寄放在摩空真君的绿筱宫。 摩空真君认为白语冰可以学一学召唤之术,末了又问白语冰,他怎会有宵行的玄元化血圣兵。 白语冰这才知晓,化血鲮晶木乃是玄元化血圣兵。“刺儿,怎么回事,你解释解释?” 化血鲮晶木睁眼说瞎话道:“我只是一株树,随意化形罢了,威慑一下那魔物。” 盘问无果,摩空真君回绿筱宫打坐调息,伯奕奉白语冰之命跟去伺候。 白语冰也有些疲乏,之前操纵冰灵用的是识神,未曾消耗真元法力。 厮斗时不断化人化龙,却将他的真元消耗一空。种种疑团暂且放下,他自回桃花宫歇息。 临睡,他想起共识契,心目内观,识海里的半透明屏障却一片漆黑,无法感知凤羽嘉的识神。 不知凤羽嘉现下如何,是否还在修复《山河社稷图》,白语冰略有些惦记,识神微眩,不觉昏睡过去。这一觉无梦,再睁开眼眸,他忽觉异样——他竟躺在一张碧梧枝叶编织而成的床榻里。 环视周遭,此地赫然是他初入百鸟宫时待过的碧梧宫、凤羽嘉的寝宫。 “妈妈的!”他大叫一声,掀开绒被跳下床榻,这老鸟竟在他睡着时将他掳回了寝宫? 想起凤羽嘉对他有欲望一事来,莫非,此鸟见他有战胜魔猫之能,决心抛弃宵行和他好了? 心头不知是惊是喜还是悲,他又惊觉自己穿着一身五彩羽衣,这鸟竟还扒了他的衣物? 几个飞奴闻声入殿,见他是一副受惊的神气,连忙问道:“圣前,可是身上还有些不适么?” 白语冰听得“圣前”二字,以为凤羽嘉也在此处,环视周遭却不见那红发金眸佳人的身影。 只见这几个飞奴看着他,惊疑不定地,又小心翼翼地,向他问道:“圣前?” 白语冰这才知晓出事了,一摸手腕和头顶,不见化血鲮晶木化的紫晶豆芽。 再气运丹田,分明感到有一颗真元充沛至极的炽热内丹。饶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也险些没患失心疯——他所用的这具身体,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而是凤羽嘉的身体! 最终,他一扫识海,识海里半透明的屏障,朦朦胧胧地,显出他在桃花宫的房间的景象。 他竟看见他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施施然坐起身,又慢条斯理且疑惑地“嗯”了一声。 紧接着,那眼望向窗外桃花,一念传递过来:“此处似是桃花宫,我怎会在这小龙的房内?” 章节目录 第44章 共神(一) 这一念的主人,操纵他的躯壳、坐起身看桃花的人,毫无疑问是凤羽嘉。 凤羽嘉显是无法适应,识神不稳,一时竟未察觉到他在识海这端窥探。 白语冰天人交战片时,对嘘寒问暖的众飞奴道:“去,把桃花宫的白答应给我带来。” 待飞奴领命而去,白语冰掠回碧梧枝叶编织而成的床榻中,煞有介事地打坐入定。 他想催动炽热的内丹真元,试一试能否祭出凤羽嘉的法宝,本该调出的法宝却毫无反应。x :/ “妈妈的,我无法使用他的法宝,他又用着我那没有龙丹的身体,岂不是说我俩一齐废了?” “……”凤羽嘉随飞奴踱入寝宫,就见一红发金眸男子踞坐在榻上,不可一世的架势,脚趾还闲不住似地一摇一摇,俨然一地痞山大王附体。凤仪受损,他款款地问道:“你要不要再叼根草?” 白语冰见自己的躯壳仪态万方,心中也颇觉微妙,仔细地端量眼前人,竟有惊艳之感,暗忖: “原来小爷我如此好看。难怪这老鸟对我有欲望,哎,我这男女通吃无处安放的风流倜傥。” 风水轮流转。他有意报复凤羽嘉一二,往后一捋火焰般的红发,风骚无限地训凤羽嘉道: “你这小答应怎么和我说话呢?在桃花宫待了许久,却还是没规没矩!叫我圣前,知道没?” 凤羽嘉这时已稳住心神,能感知到他的自我陶醉,也不理会他,扭头吩咐飞奴: “圣前身体不爽,亟待静养。你等退下,以神界一日为限,没有圣前和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入内。若有违者,不必通报,押往幽谧院,交予紫鸩真君处置。”众飞奴正没个主意,见这白答应的气度不同于以往,“凤羽嘉”又无异议,只道他已成为圣前身边的大红人,唯唯诺诺带门而去。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白语冰没了乐子,灰溜溜下了榻,黏着凤羽嘉道:“开个玩笑吗,小答应,你好没劲啊。” 凤羽嘉见他顶着自己的脸,甩着胳膊来蹭自己,再如何淡定,也不由得有一丝崩溃。 白语冰再接再厉调侃道:“圣前,你是不是太牵挂我,才一不留神钻入我的躯壳里去了?” 凤羽嘉深吸一口气,以识神与他沟通道:“白答应,此处不便说话,随我去烛照真境。” 白语冰也分得清轻重缓急,道了声好,立着候了须臾,却不见凤羽嘉动作。 “哎,圣前,不是说,要去烛照真境。还不打开真境的界门,这是要等着过年再去吗?” “……你无法祭出我的九霄琴?” “那是圣前你的本命法宝罢,只听从你的元神调遣。奴婢不是没试过,奈何办不到啊。” 凤羽嘉问道:“那你为何能用宵行的本命法宝?” 心知凤羽嘉说的是玄元化血圣兵,白语冰看向凤羽嘉头顶的紫晶豆芽:“刺儿你解释。” “我只是一株树,不是宵行的本命法宝。”化血鲮晶木抵死不认道。 白语冰大方地对化血鲮晶木道:“哎,刺儿,这么说,圣前也可以使用你吗?” 化血鲮晶木道:“想都别想,他五行属火,我和他犯冲。” 凤羽嘉在来此的路上也试过了,确是犯冲,他的识神也无法调遣环绕在白语冰身周的冰灵。 白语冰得出结论:“也就是说,如今随便一歹人闯进来,咔嚓一刀,就能杀了你我。” 凤羽嘉叹了口气,提议道:“你识神离体,我强行侵入你的识海,看能否祭出我的法宝。” 两人商议毕,上榻相对打坐。白语冰心目内观,识神荡悠悠要离开凤羽嘉的躯壳,识海却一下子被火焰般炎热的结界罩住。似凤羽嘉这般的神界大佬,识海皆有防御结界,他的识神竟出不去。 凤羽嘉也不好受,识神才要离开白语冰的躯壳,便觉自己的元神黏在了白语冰心牢的结界上。 这心牢的结界,之前被他修复完毕,心魔痨儿和宵行前世混杂的识神旋即被吸入牢中。x 但心牢显然也把他当成了外来的威胁,未能吸纳他,结界便如若霜冻,如此黏住他不放。 简言之,彼此的识海皆有防御。虽不知如何互换了躯壳,却被彼此的防御困住,再难换回去。 “圣前,我怎么觉得,遇见你之后就没好事呢,你我是不是八字犯冲前世有仇?” “别胡思乱想,问题可能出在共识契。我传你召唤九霄琴的咒诀,你我用心一处一齐默想。” 白语冰依言行事,试了十余回,二人识海相隔的屏障忽地清晰,有一缕金光渗入屏障来。 说时迟那时快,真元法力波动,一架桐木琴现于白语冰膝头。凤羽嘉手把手拨动琴弦,终于有一道界门打开。凤羽嘉率先进入界门,白语冰想了一想,带上了一壶茶、一碟练实和榻上绒被。 “干什么?”凤羽嘉入得丹穴山的山洞,冰灰色的眸子一扫他手中物,不解地问道。 白语冰理所当然地道:“我的躯壳没有龙丹,与凡人无异,我是习惯了,却怕你饿着啊。” 凤羽嘉听罢,心头莫名一跳,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山洞的岩厅内,本有石质的大龙巢,以及梧桐枝编织的较小的鸟巢。 绒被铺了鸟巢,放下茶壶和练实碟儿,二人再次相对而坐,凤羽嘉又教白语冰召唤《天书》。 《天书》乃是洪荒陨落的人族正神转赠给凤羽嘉的法宝,比本命法宝九霄琴好召唤许多。 咒诀念罢,华光汇作龙蛇字符闪动。一人面蛇尾的男子幻象,手捧书册随之浮在半空中。 凤羽嘉对这天书幻象道:“查一查共识契。” 天书幻象便道:“共识契,初级道侣契。结契方法如下——” 白语冰好奇地看这幻象,幻象把手一挥,半空中又出现了一树一藤的幻象。 天书幻象深入浅出地解释:“若以树和藤来喻结契的道侣,元神便似根须,而识神如枝叶。” “共识契,是由道侣强势一方提出结契。弱势一方同意结契,如藤缠附树,识神便能受益。” 白语冰忍不住问道:“这个强弱如何判断,按修为来判断吗?” 天书幻象道:“严谨说来,是按心性意志来判断,意志强的一方为树,意志弱的一方为藤。” 凤羽嘉抚了抚额角,问题便出在此处。本该由他引导白语冰,替白语冰稳固识神。 在白语冰对付欢时,他二人却意见相左,失去了默契。 为查看白语冰的情形,他只好逼迫自己相信白语冰能获胜,这就好似强迫树缠藤。此后,他又见白语冰使用宵行的化血玄元圣兵,颇受了些惊,心神一乱,修复《山河社稷图》险些功亏一篑。 强撑着修复了翼望山,他心力交瘁,回宫调息,不觉昏睡过去,醒来便与白语冰互换了躯壳。 白语冰也明白了问题所在之处:“若是二人意见相左,藤比树更强势,就会互换躯壳吗?” 天书幻象道:“不会。藤比树强势,就会变成树。两树无法再缠绕,此契便会自行解除。” 凤羽嘉无力地道:“查共识契圆满时,彼此意见相左,藤比树更强势的特例。” “共识契圆满,道侣在此时灵肉结合,寿元将由先天之精交融互通,结成同生共死契。” 天书幻象如此说罢,凤羽嘉愈发无力地补充道: “查共识契圆满时,彼此意见相左,且未灵肉结合,藤比树更强势的特例。” 天书幻象无言以对,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共识契圆满,需要彼此恩爱牵挂,至爱护之意刻入元神、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这时鲜少还有意见相左且未灵肉结合的情形。 沉默了好一会儿,天书幻象才道:“术法篇,新增条目‘共神契’,是否查阅‘共神契’?” 凤羽嘉给予肯定的回答,白语冰则啧啧称奇:“我的乖乖,这法宝还会自己增添条目!” 天书幻象把手一挥,半空中那一树一藤缠绕的幻象,自根须处渐渐长作一团。 “共识契圆满,道侣无法再解除契约。由于道侣未曾灵肉结合,此契未向同生共死契转化,将由识神发祥之处,也就是根须元神处,打开元神互通的通道。此时藤比树强势,增加夺舍风险。” 听天书幻象说来,一如强大的藤会汲取树的养料取而代之,他俩这个特殊的契约,判定白语冰的意志更强,便让白语冰的元神,入住凤羽嘉这个原本强势、且提出结契的躯壳,以此纠正误差。 因此,两人从元神到识神,整个儿换了躯壳。本来共神契是能自如互换元神的,奈何他俩又失去了默契,元神只能困在对方的躯壳内。要想再一次换回元神,除非用同生共死契来取代此契。 白语冰挠着一头红发,直白地问道:“也就是说,我俩不能只是神交,还需要圆房吗?” “……”凤羽嘉命他收了《天书》,深感造化弄人,手抚额角,坐在鸟巢里陷入了深思。 “怎么着,圣前,是我抱你呢,还是你抱我——你老人家给一句痛快话。” 凤羽嘉无言地看白语冰。这不是谁抱谁的问题。何况,谁抱谁,到头来还不是在抱自己。 白语冰见此鸟不言语,催促道:“哎,赶紧的,这就好似我夺了你的舍,你四十多亿年的修为全归我了。我却又用不上。我可不想占你便宜啊。我才造出战甲,还没来得及享受,还是我自己的躯壳用着称心。再磨蹭下去,你那百鸟宫无主,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刺儿,你说是不是?” 化血鲮晶木只道:“别问我,我不知道。你二人随意,太伤眼,我的识神回仙界了。” 白语冰又催凤羽嘉,凤羽嘉揉着太阳穴,难得诚实地说道:“我心里有点乱。” “是不是心魔痨儿闹你了?”白语冰也知晓自己躯壳里的情形有多糟。只怕心魔痨儿告知凤羽嘉,宵行的元神早已灰飞烟灭。他的声音不觉温柔了几分,也不再强迫凤羽嘉下决心。 凤羽嘉摇了摇头,自打他和白语冰结共识契,修复了心牢,心牢的结界便厚实了许多。 他只能感知到那痨儿在心牢里,却全然感知不到痨儿说话。 他对白语冰道:“心牢比之前牢固,以后你可以安心修炼内丹了。” “那也要我的元神回得去才行。”白语冰试试探探地,伸手爱抚凤羽嘉的银发。 凤羽嘉并未抗拒,这本来就是白语冰的躯壳,倏地问道:“白答应,那些念呢?” “你说那些戴面具的虫子?”白语冰大着胆子搂住他的腰道,“自然是被小爷我除去了。” 凤羽嘉倒抽一口凉气,这小龙对自己的躯壳竟也下去手:“你到底是谁?” “北海龙王世子,白语冰。”白语冰也觉自己不像话,一开始宁死也不想做嫔妃,到如今竟要表演自己抱自己。可凤羽嘉这个脆弱的情状,竟令他生出爱怜之意,这么着牺牲色相也不是不行。 “白语冰,我不想和你如此作为。你若是宵行,你便承认。你若不是宵行,我也不想伤你。是我之前想得太少了,我等了四十余亿年。我和宵行的心境多少有些变化。就算你是宵行,我一时半会,也未必能接受你。就算你是宵行,你也不能如此隐瞒我、戏弄我。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白语冰心道:“妈妈的,宵行的元神已毁。修真界那个是假的,只是躯壳,我能对你讲吗?” 这一念疏忽,他二人本已结契,凤羽嘉恰以识神捕捉住,当即出声问道:“此话当真?” “……”事已至此,白语冰再瞒不住,挑了宵行元神崩毁那一刹的记忆,以识神传递过去。 凤羽嘉怔了良久,垂下霜睫,低声问道:“为何只有一刹的记忆,宵行的元神是何人所毁?” 白语冰道:“圣前,不是我想瞒着你,就你如今这个情状,说多了我怕你接受不了。别的我暂时不能奉告,我自己还没弄明白呢。我本打算回一趟仙界,哎妈,你我先把元神换回来再说罢。” 章节目录 第45章 共神(二) 陷在宵行元神崩毁的记忆里,凤羽嘉几乎是一动不动,充分诠释了何为坐怀不乱、呆若木鸡。 白语冰搂着这鸟儿,把怀中人按在胸膛上,低头吻凉软的银发,心中也十分惨淡。 同为男子也就罢了,说到底,这是他自己的躯壳,圆房说得轻巧,真下手却难。 他心目内观,隔着识海半透明的屏障感知,凤羽嘉全没把心放在此处,始终在思索宵行之死。 有那么一瞬,他分明感到,凤羽嘉活腻了,萌生了死志,竟在冷静地安排后事。 凤羽嘉最牵挂三件事,一是《山河社稷图》尚未修复完毕,如何抵挡即将到来的无量大劫;二是朱雀陵光神君能否代替自己统领羽族;三是如何处置修真界的沈止念和来历不明的假宵行。 “……”白语冰替凤羽嘉心累,这位神界大佬想给龙祖宵行殉情,还得先谋划好一切。 他吻至凤羽嘉耳郭处时,凤羽嘉终于下定决心,要和他圆房换回躯壳,以便周全那三件事。 但凤羽嘉又在为他考虑,圆房之后,彼此会结成同生共死契,自己死了,他如何继续活下去。 白语冰从前对凤羽嘉不乏误解。时至今日,能感知到凤羽嘉的识神,他才发觉这鸟确是纯善。 他忍不住感慨道:“圣前,你老人家活了一大把岁数,怎么还这么可爱?” 凤羽嘉神思散乱地“嗯”了一声,抬起眼看他,犹在琢磨以后如何解除同生共死契。 白语冰心底一片清凉。以往他喜欢气一气这鸟,再逗一逗这鸟,大约是一种较浅显的好感。 此时,好感似更上一层楼,成为了一种不忍再欺负对方的爱怜,一时竟令他无欲无求。 他松开搂抱的手,深沉地对凤羽嘉道:“圣前,这可如何是好呢?哎,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凤羽嘉已察觉他对自己有意,听他亲口说出来,却还是一怔:“我说过了,你我……” “就像父母喜欢儿女,”白语冰一定要和凤羽嘉分享一下自己的心情,“圣前你是太阳之气育成的鸟儿,未尝过被父母疼爱的滋味罢?这么样好啦,从今往后,就由我罩着你,给你当爹罢!” “……白语冰。”凤羽嘉咬牙切齿,却依旧不失仪态,以至于像是个深情款款的模样。 白语冰哈哈大笑:“圣前你不必太过感动,实在无以为报,就大大方方叫我一声爹罢。” 凤羽嘉伸手来拿他。两人拆了会儿招,单论招式,白语冰发觉,此鸟还是以法术见长。 “本世子欺男霸女,其实也是有底线的。小凤儿,你这般醒着,本世子实在下不去手。” 白语冰一手逮住凤羽嘉双腕,一手遮住凤羽嘉的双眸,如此这般,将此鸟困在怀内。 耳鬓厮磨,他像是在说给对方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知晓你对我无意,这是我自己的躯壳,我对我自己做一些事。等你一觉醒来,你就会回到你自己的躯壳里,我不会让你受辱。” 凤羽嘉挣了一挣,哪里是内丹真元充沛的他的对手,只得口吻严厉稍许,以积威震慑他道: “白语冰,你的所作所为,正在使我受辱。你在我的躯壳内,而我是太阳之气育成的第一只凤凰,天下羽族之祖。我不会强人所难,也不会毫无担当、伤害一条小海龙。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白语冰笑道:“胡说八道!当初强抢我入宫的不就是你吗?你对我有欲望,我对你也不乏好感。咱们这个,你情我愿,就叫露水情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桥归桥路归路,也没谁伤害谁。” 话说到此处,他寻思着如何令此鸟失去神志。凤羽嘉的许多法术,他不会使。释放威压罢,又怕威压太盛,损伤了凤羽嘉的元神。思来想去,他也只有对自己的躯壳下手,强行打晕此鸟。 凤羽嘉情知大事不妙。这小龙看似散漫,倔起来却十头牛也拉不回,连共识契也会为之更改。 “且慢!白语冰,你听我一言,我还没有准备好……” “不就是换回躯壳吗,这有什么好准备的?” “你且听我说……我对你并非无意,只不过,我等待宵行已久,一时无法接纳你。” 凤羽嘉拗不过白语冰,强行扭转己意,循循善诱地道:“听我说,你不能打晕我,结同生共死契没这么简单。你我须情投意合,如此才能灵肉结合。否则,你就是抱了你自己,我也回不去。” 白语冰一扫凤羽嘉的识神,这倒也不是谎话。同生共死契,须得在结合时提出结契。 他撒开两手,瘫在鸟巢里,大叫道:“妈妈的,这么费劲!” “给我一点时间,”凤羽嘉如劫后余生,只把他当妃子哄,俯身温柔地爱抚他的脸颊,大有缱绻之意,“到时候,由我来抱我自己的躯壳。白答应,你如此忠心待我,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白语冰忽觉微妙,想起最初凤羽嘉那好似出于礼仪的调情,还有一丝丝不爽。 凤羽嘉掌握了话语权,决心缓和尴尬的气氛,给这小龙一点甜头,环视周遭说道: “洪荒初时,这丹穴山本是一处洞天福地,你想不想看此处原本的样貌?” 白语冰心灰意懒,敷衍地应了一声。凤羽嘉教他祭出九霄琴,又手把手传他回光术。 此处鲜少有动静,回光术运转得极快。凤羽嘉如此教白语冰,发觉这小龙天资极慧。幸而对方使用九霄琴须与他有共识。不然这小龙只要有一点歹心,当真便能占据他的躯壳,从此作威作福。 琴弦拨动,金光闪过。山洞内显出幻象,仿佛恢复了生机。奇花异草无数,景色清幽至极。 尤其是岩厅一壁的汤池,数株巨大的阔叶花卉,垂首而立。阔叶若门徐徐舒合。那些花卉色白,状如一串串吊铃,根须汲取池中水,花卉便往下洒落晶帘般的水珠,乃是个沐浴的绝佳去处。 池中还有许多水生的花叶,沾了水珠,熠熠闪动着光色,如梦似幻,令人生出喜爱之意。 白语冰看得心旷神怡,忽见一青衣女童掠上阔叶,又顺着叶尖滑落至池水里。 凤羽嘉微然一笑:“那是玉华年幼时的模样。” 白语冰便也笑道:“原来皇贵妃娘娘,也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说着话,他又见凤羽嘉的幻象出现在池边。凤羽嘉的幻象捞起那女童,替她仔细地梳洗青羽。 这时,宵行的幻象身穿战甲步入岩厅,悄然摸至凤羽嘉的幻象后方,猛将这一凤一青鸾抱住。 凤羽嘉显是知晓白语冰见不得这情形,手把手松开琴弦,风轻云淡地道:“就看到这罢。” “……”白语冰一扫凤羽嘉的识神,识海内半透明的屏障,此时却一片漆黑。 凤羽嘉封闭了识神。却也不难猜,凤羽嘉才得知宵行元神已毁,见了旧日幻象自是撕心裂肺。 白语冰抓了抓红发,忽地后悔告知凤羽嘉此事。不过吗,凤羽嘉显是对宵行误会极深。按这个幻象的情形来看,宵行就算转生也决计会转男身。凤羽嘉却修个男身,想要娶宵行,哪能成事呢。 白语冰道:“圣前……你……是不是……觉得一只鸟带娃太艰辛,才……” “嗯?”凤羽嘉沉溺在旧日的思绪里,体会着这洞府本有的温馨,一时没听明白他想说什么。 事已至此,白语冰暗觉没必要再深究,话锋一转:“没什么!对了,翼望山怎样了?” “你想看一看么?”修复翼望山,白语冰功不可没,凤羽嘉问道。 白语冰点了点头。凤羽嘉便教他祭出《山河社稷图》,与他一齐入翼望山去看。 原本满是骸骨魔物的荒山,此时风和日丽草长花香,尚无飞禽走兽,唯有一石巨人缓步巡逻。 凤羽嘉望着那石巨人,欣然对白语冰道:“那是山神。此山恢复生机,便会有山神镇守。” “哎,圣前,它长得有些像——你我在无思天见过的蒿里神。” “本是一类,蒿里神是蒿里山的山神,山神都是这般模样。” 两人心平气和地闲聊一会,陷入一种安宁的沉默,倏地用心一处异口同声。 白语冰道:“我要回一趟仙界。” 凤羽嘉道:“去仙界罢。”(_ 白语冰已知晓,陆压道君和鸿钧道君是师兄弟,从一个叫太虚大道的地方而来,在此创世。 化血鲮晶木为何能化作玄元化血圣兵,他又为何能用宵行的这件本命法宝。 这一切,只有陆压道君,这位不知为何收他为徒的师父,能给他答案了。 二人来到仙界鱼鲮岛时,陆压道君却并不在岛中,化血鲮晶木张牙舞爪道: “道君外出云游,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指不定何时归来。” “他爷爷的,这是摆明了不想见我吗!师父你别躲了,赶紧出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白语冰绕岛呼唤陆压道君,陆压道君却当真不在岛中。化血鲮晶木道:x :/ “瞎叫什么,小滑头,我都说了,道君不在。不过,道君留了两件法宝给你。” “什么法宝?”白语冰微一怔,忽想起是何物,大叫道,“不是罢,那丢脸的玩意?” 凤羽嘉听得来了兴致,凝神观瞧。化血鲮晶木的荆棘条儿卷入破屋内,取出了吉坠祥珰。 这就好似偷了女子的内衣,还要拿给凤羽嘉过目,白语冰恨不得刨条地缝钻进去。 凤羽嘉把玩耳饰面纱和贝壳华胜,冷不丁说道:“白答应,宵行有三件法宝。” 白语冰生无可恋,看着这两物,揣测着凤羽嘉的言下之意,问道: “圣前你是说,宵行除了用玄元化血圣兵斩妖除魔,偶尔还会戴上吉坠祥珰扮舞娘吗?” “不,”凤羽嘉忍俊不禁,“是他的战甲,及一件开启他的‘幽荧真境’的法宝。” 凤羽嘉说得玄而又玄,然而,他一龙一凤互换躯壳,谁也无法调遣这吉坠祥珰。 他俩收了吉坠祥珰,待要离开鱼鲮岛,化血鲮晶木忽然收合真身,整个化作了紫晶豆芽。 化血鲮晶木对白语冰道:“道君不知何时归来,我不必再镇守此岛,就随你去逛一逛。” “……”凤羽嘉越看白语冰越可疑,宵行的元神却又灰飞烟灭,真个是匪夷所思至极。 白语冰望着波澜壮阔的大海,却生出了思乡之情:“圣前,我想告休沐,回龙宫探一探亲。” 凤羽嘉见他忘乎所以,不由得提醒道:“你用的是我的躯壳。”说到此处,心中一动,要查清这小龙的身份,去北海龙宫不失为一法,凤羽嘉又改主意道:“嗯,我陪你去探望岳丈岳母。” x 章节目录 第46章 共神(三) 仙界,北海冰晶宫,两个鲛娃挑开帘儿,轻声说道:“王后娘娘,世子来看你了。” 凤羽嘉举步入内,只见一个病娇娇的妇人,裹着冰纨额带,由侍女掺着于寒玉床上坐起身。 他用着白语冰的躯壳,踱至床边,翩然作揖道:“孩儿给母后请安。” 王后素娥已听闻爱子回宫的消息,勉力攥住凤羽嘉的手:“儿啊,坐近些,让为娘瞧一瞧。” 凤羽嘉侧身坐下,仔细端量这妇人。按神界寿数来说,她的年纪并不算大,不过两千来岁。 但此妇乃是仙体,两千岁已是高龄,加之北海灵气贫瘠,难怪身体如此羸弱。 “十年啦。霜儿公务繁忙,还曾回宫一两回。为娘苦苦盼望,你却始终不曾回来。是凤皇不放你走,还是你不愿见为娘和你父王?唉,我们北海势弱,你自幼处处受欺,我们不能为你出头。” “……”凤羽嘉仔细回想,白语冰不止一次提过要回仙界探亲,他却总觉这小龙出嫁没多久。 王后素娥拉拉杂杂地道:“后来又发生了那件事,你被西王母抓去昆仑宫,一关就是一百年。我们做父母的无能,能找的神仙都找了,磕头也磕遍了,却只能眼睁睁,看你失了冰魄龙丹。” 可怜天下父母心,凤羽嘉道:“是我年少无知,太过调皮,连累了父王母后。” 王后素娥含泪摇头:“为娘仔细想过了,你救人之前,不知那人是人是魔。你因救人失了冰魄龙丹,总胜过见死不救失了龙德。你呢,只是桀骜不驯,心肠却一等一的好。就像你嫁入百鸟宫。你是不愿受束缚的性子,当初本已决心逃婚,为何又要出嫁?说到底,你是顾念着我们。” 凤羽嘉叹了口气,本有些洁癖,此时却不复嫌弃,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帕,替素娥揩拭泪痕。 王后素娥道:“好孩子,你学艺数十载,被关在昆仑宫一百载,如今以男儿身沦为凤皇的侍妾。你我母子真正相处的时光,不知有几年。为娘的身子不行啦。总算玄穹太子慈悲,可怜海白龙族即将灭绝。天白龙帝白桓,准备把他的妹妹,白宁公主下嫁给你父王。这是我们北海的福气。” 凤羽嘉并不知晓此事。说到底这是龙族内部的决定。他微感惊诧,“哦”了一声。 王后素娥吸了一口气,缓和心绪又道:“白宁公主来了之后,为娘便要入轮回了。” “入轮回,为何入轮回?” “为娘也不是很明白。听说啊,修真界已有数百年无人飞升。神仙太多啦,天地灵气又有限,仙界须得陨落一个仙家,让出一个名额。只有为娘最合适。为娘一把老骨头了,本来也为仙界做不了什么,正好了。白宁公主下嫁,算是给你父王的补偿罢。你若是不回来,为娘本不打算告知你。既然你回来了,为娘便和你说清,省得到时候,你又去大闹一场,给你父王和你兄长惹麻烦。” 凤羽嘉沉默片时,没想到陨落的名额,落在了白语冰的母后头上。这竟是要欺负他的岳母? “原来如此,母后你放心。我和凤皇说一声。掌管飞升之事的神霄雷主与凤皇有交情……” “不必啦,”王后素娥见他体贴,笑着打断,“为娘是寿终正寝,岂能强改天命?听说轮回入人间道,做人没什么不好。为娘在仙界待腻啦,正想去人界看一看。你父王有了白宁公主呢,往后也就有了着落,兴许还能给你生出同为龙子的弟弟妹妹来。为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霜儿。” 对这身子已被耗空的老寒鲲而言,她自己当真能放下一切牵挂,去人界确是一种解脱。 “我会照顾好……”凤羽嘉见她心意已决,本想说些话令她安心,想起使的是白语冰的躯壳,话到嘴边改口道,“我会照顾好兄长。至于我么,凤皇待我极好,他保证不会再让我受一点委屈。” 王后素娥惊奇地看着他,总觉异样,却又说不出何处异样:“冰儿,你此番去神界,懂事了许多。不过,听霜儿说来,凤皇只封了你一个答应。玄穹太子想带你离开百鸟宫,也不见那凤皇露面。为娘也不是说凤皇不好,你出嫁之后,有那场被劫去妖界的风波,他也曾派人来送礼安抚。”(_ 慰劳后宫嫔妃的家眷,是司礼萧苇真君的职责。凤羽嘉弯眉微蹙。他平常有许多事要做,或许有照顾不周之处。但他真不认为自己何处亏待了白语冰,不知这王后素娥为何对自己心怀不满。 只听王后素娥道:“听娘一席话,你与凤皇相差甚远,你无法体会他的难处,他也无法体会你的处境。他或许对你有一时的怜爱,却难长久。四十五亿年修为的神,你走不进他的心扉。你强迫自己去迎合他,伤得体无完肤,他也未必能领会。还是听从你兄长的安排,早日离开百鸟宫罢。”x :/ 凤羽嘉想起共识契,有些头疼,还不知谁强迫自己迎合谁呢,便在识海里呼唤白语冰。 白语冰正翻着白眼陪龙王白沧游逛,听自家父王大拍马屁、讴歌凤羽嘉赐给北海的种种好处。 凤羽嘉忽对他道:“白答应,来见你母后,我有话对她讲。” 白语冰不明所以,赶来相见时,只见凤羽嘉与自家母后执手坐在床边,不由得乌头黑脸。 这怕不是在占他母后的便宜?凤羽嘉以识神与他沟通道:“你对你母后发个誓。” 他听得不可思议,看凤羽嘉一眼,按其所言,对王后素娥道:“我发誓,我凤羽嘉一定会护好白语冰,决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天地为证,如有违背,便教我死无葬身之地……哎?什么鬼?” “好了,没你的事了,出去罢。”凤羽嘉对白语冰道。 白语冰未及细看自家母后,又一头雾水地被凤羽嘉撵了出去。 对此,王后素娥是目瞪口呆,自家儿子竟然能对堂堂凤皇呼来喝去,这凤皇还看起来颇面善。 凤羽嘉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如今,母后你可以宽心了?” “我有些糊里糊涂的……”王后素娥抚着额带,要倚屏躺下,凤羽嘉在她腰后垫了个软枕。 凤羽嘉笑道:“母后,我之前……因凤皇事务繁多,我又一直陪着他,才有所疏忽,未能来探望你。以后你去了人界享福,我和凤皇便是你的守护神,会常来探望你、护你周全的。” “人家凤皇也就罢了,你是什么神了?快不要劳动人家。”王后素娥忍不住也笑道。 凤羽嘉道是“应该的”,王后素娥便细问他二人如何相处,凤羽嘉从白语冰的衣食住行各个方面进行汇报,又讲了白语冰的修炼进展,最终说到同生共死契,听得王后素娥合不拢嘴。 王后素娥终于向着凤羽嘉道:“你这么调皮捣蛋,真不知人家看上你什么。” “许是样貌罢。”凤羽嘉自认脸皮还没厚道夸自己是圣贤,便给自己戴了顶色令智昏的帽子。 王后素娥抿嘴一笑,知晓自家儿子有许多好处,却又想不出两个男子如何相处。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放。白语冰能得到凤羽嘉的赏识,她到底是有几分骄傲:“为娘早就知道,你是不一般的。” “哦?”凤羽嘉正要向王后素娥询问此事。但凡神仙妖魔转生,皆会有些个异象。 王后素娥屏退左右,叹道:“生你之前,北海已有多年不下雪。便是做了那个坠龙的梦……” 她把当年梦见翼龙的事一讲,又道:“也说不好,我和你父王是跨族成婚,夭折的那些个娃娃皆是异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长翼的龙也没什么稀奇。但听说啊,天龙修炼到一定境界,是能长出双翼的。可谁也没见过,只有洪荒传说里,龙祖是有双翼的。这个就更不敢胡说了……” 凤羽嘉听得一颗心狂跳不已,细问那梦中龙的样貌,果然与龙祖宵行如出一辙。 王后素娥道:“我们北海是个小地方,这梦说出去,只怕保不住你的小命。你的性子又这般桀骜,怕你骄傲自满,从此不肯好好修炼,我就一直未对你讲。这件事,连你父王也不知晓呢。” 凤羽嘉道:“母后,你梦见的许是宵行的元神。他以元神依托你转生,你才有此一梦。” 王后素娥只道他自卖自夸:“这些话,我娘俩讲讲便罢,千万别声张出去,仔细你的脑袋。” 凤羽嘉心头五味杂陈。他本以为宵行移情别恋,后又以为宵行元神崩毁。到头来,宵行就在他身边。回心一想,陆压道君是白语冰的师父,许是以什么法子重聚了宵行的元神,才有这场转生。 因此,白语冰接触那躯壳转生的龙蛋时,宵行最要紧的前世识神,才会被白语冰纳入识海。 可问题也出在此处。他所认识的宵行,是那个有着前世识神的宵行。 白语冰如同新生,宵行前世的识神被痨儿的识神吞噬,白语冰未必还能做回从前那个宵行。 凤羽嘉陪白语冰在仙界待了三日。这三日,白语冰也知晓了王后素娥即将入轮回的事。 白语冰自是咒天骂地。凤羽嘉温言安抚,就事论事,讲了转生为人的诸般好处。 最终,白语冰垂头丧气,他用着凤羽嘉的躯壳,甚至不能和王后素娥太过亲近。 凤羽嘉安慰道:“待你我换回躯壳,我放你回龙宫,好好陪你母后。以后她转生为人,你我也可下界去探望。人界热闹,总胜过她带病闷在龙宫内。何况无量大劫将至,仙界也未必安稳。”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白语冰道:“道理我都懂,可是圣前,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你我何时才能换回躯壳?” “……我说过了,我对你并非无意,只是一时未想清,稍安勿躁,先回百鸟宫再说罢。” 章节目录 第47章 共神(四) 二人再回到百鸟宫,按凤羽嘉的授意,白语冰去往昭苏宫,处理些积攒的公事。 凤羽嘉忙起来是真忙,杂七杂八的事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十分消磨鸟。 白语冰处理了几件事,总感觉其中脉络不清不楚,大致把羽族大小官员身世背景过了一遍。亏得这躯壳无须睡眠,否则,仅是一个名叫烈山君的神来闹望帝宫的子规真君,就足令他焦头烂额。 他还未喘口气,玄穹太子玄飏又来求见。他称白语冰不便相见,有什么话对他讲。 “白公子之母素娥大限将至,与其受五衰相之苦,小神以为,不若轮回转生铸得人身。三世之后,小神设法引她入修真界,让她重修仙体,”玄飏说到此处,从怀中取出书册,规规矩矩地递给他,“这是司命星君拟的三世命运,望凤皇交予白公子过目。小神有愧于他,权当是补偿了。” 白语冰大为感动,接过书册一看。这命算不得极好,前两世不愁温饱,最后一世却大起大落。 玄飏解释道:“总要有些坎坷,才能悟道。寒鲲郡王已看过,白公子若要斧正,万望转告。” “这怎么好意思?”白语冰正愁怎么开解白语霜,一听白语霜已知晓此事,心头微松,顶着凤羽嘉的脸,不便多说什么,“听说殿下不幸染了尸犼的魔气,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吩咐一声。” “无妨,多谢凤皇关爱。不知白公子近来如何。按仙界计时来算,他在贵宫已待了十年罢?” “他近来一切安好。毕竟,是成了婚的龙吗,本本分分的。哈哈,对了,之前修复《山河社稷图》时,他所中的念被魔气化出实体,那念的声音似与殿下你的声音相仿,殿下你真的没事么?” 玄飏听得耳根微红,沉默片时,低声道:“实不相瞒,小神……近来入定,常有一些关于白公子的古怪杂念。不知何人下咒,小神已派人彻查。本想私下解决此事,没想到还是惊扰了白公子。” “下咒吗?”白语冰陷入了深思,看来心魔痨儿没有骗他,当真有人和他过不去。 “父皇也说小神修炼不精。小神正打算去悬明山闭关,可能与白公子有段时日不能相见了。” 这厢白语冰与玄飏说话,那厢凤羽嘉却十分悠闲。凤羽嘉入住了白语冰在桃花宫的卧房。 得知白语冰是宵行转生,凤羽嘉心底颇有一番变化。爱屋及乌,看这逼仄且满是各式灵草的房间,也仿佛别有一番滋味。夜里入睡时,他还封闭识神,煞有介事地嗅了一嗅白语冰的被褥。 嗅得龙族特有的寒香,他却略有些羞耻,全副心神,皆在为圆房和结同生共死契做准备。 宵行转了男身,这乃是凤羽嘉没想到的事,瞧白语冰这个架势,也定是不愿忽然再修女身的。 凤羽嘉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向白语冰说明,白语冰便是宵行转生。按白语冰的性子,他若如此说明,白语冰定要以为,他是喜欢宵行才愿龙凤呈祥。然而,事实的确如此,他也未想明白。 浑浑噩噩,睡了不多时,凤羽嘉忽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脑袋。他睁开双眸一看,是赤霞真君。 “醒啦?白答应,此番修复翼望山,你立功不小啊!” 许久无人敢摸自己的脑袋,凤羽嘉十分震惊,不动声色说道:“赤……娘娘你功劳也不小。” “哈哈,本宫有什么功劳了?”赤霞真君一屁股坐在床边,哥俩好似地揽住他的肩。 凤羽嘉道:“若无你的无缺酒,我……圣前,未必能撑到修复完此山,那么我也性命不保。” “为圣前效力吗,应该的。不过啊,说句心里话,本宫这么做呢,也是为我自己。” 凤羽嘉疑惑地“哦”了一声,只听赤霞真君轻飘飘地笑道:“圣前若有个三长两短,皇贵妃娘娘心里一定不好受。不过,圣前确是偏心。白答应你说说,本宫哪一点,不如朱雀陵光了?” “你和陵光神君一文一武,各有千秋,同样是圣前的左膀右臂,有什么好比较?” “哎,白答应,你是有所不知,圣前呢,总是乱点鸳鸯谱……”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凤羽嘉含笑看着赤霞真君,这红鸾才是乱点鸳鸯谱,竟敢反咬他一口。 不过,高处不胜寒,用白语冰的躯壳,听身边人抱怨自己,这体会还是挺新奇的。 赤霞真君厚着脸皮道:“红鸾配青鸾,才是正理吗。陵光这小子,哪里配得上皇贵妃娘娘。” “陵光神君去水镜宫了么?”凤羽嘉随口问道。 他之前一直派玉华元君施展圆光术,监视沈止念在修真界的一举一动。 玉华元君心仪朱雀陵光,时不常会设宴相待。不过玉华向来有分寸,决不会让陵光窥知此事。 赤霞真君点了点头,道是要与他借酒浇愁,二人到宝月湖畔凉亭小酌。 “宜贵妃娘娘,你还有事要问罢?”见赤霞真君布好结界,凤羽嘉主动开口问道。 “哈哈,什么都瞒不住你,本宫问你一件事,你进《山河社稷图》之前,陵光做了什么?” 凤羽嘉当时一心修复《山河社稷图》,并不十分清楚,便在识海里询问白语冰再作答。 赤霞真君沉吟道:“当时,本宫入殿,见陵光似要对圣前不利。听你说来,他应是察觉你被念缠绕。《山河社稷图》有个禁咒,在修复此图时,一旦有魔物靠近,就会将魔物吸纳入图。这个禁咒是为了保护无瑕分神的圣前。他破坏了朱砂结界。此图误以为念是魔物,便将你收入了图中。” 凤羽嘉微感惊诧,忍不住笑道:“娘娘你是说,堂堂陵光神君,设计加害我一条小海龙?” “他没有理由加害你,但是,这个是调虎离山计,支走了猎烽将军,以便向圣前下手。” “娘娘,陵光神君是一方守护神,救度性命无数,功德无量。我……就不算不了解他的心性,圣前也是了解的,他决不会做危害天下苍生的事。他若对圣前不利,那一定是他认为别无他法了。” 酒盏儿凝在唇边,赤霞真君睁大桃花眼,有些意外地看着凤羽嘉。 凤羽嘉继续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是不疑,而是信任你们之前,圣前就已查清一切,对你们知根知底。我不敢说圣前是你们的知己,毕竟圣前也不常在你们身边。但正如你说你是为了玉华才为圣前着想,其实你并非如此功利,只是习惯隐藏自己的真性,陵光神君也有他的苦衷。”x 赤霞真君听罢,过了良久,哈哈一笑:“你是说圣前揣着明白装糊涂,看来是本宫多虑了。” 凤羽嘉颔首:“这对陵光神君来说,也是一个考验。他若真下定决心扳倒圣前,未必不能好好地统领羽族。他没有这个决心和本事,能被娘娘你打断,那就说明他还未想好,也还未准备好。” 赤霞真君感慨地道:“哎哟,要不本宫怎么说圣前偏心呢,这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用心。”(_ 凤羽嘉难得如此悠闲,很乐意与赤霞真君多聊几句:“圣前也是怕你们多想,加上公务繁忙,有些事未能及时互通,是以你们彼此有些误会和隔阂。但要说乱点鸳鸯谱,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娘娘与其想圣前如何偏心,不如从自身找原因。娘娘是司情爱和嫁娶的神,别的就不该我来说了。” “好一个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赤霞真君饶有兴致地看着凤羽嘉,“圣前你自己想清了么?” 凤羽嘉微一怔,微然一笑:“看出来了?” 赤霞真君笑道:“白答应哪能说出这些话?那小世子鬼精鬼精的,像这般朋友需要安慰,决计会义愤填膺,数落朱雀陵光的不是,替我出一口气,再调侃地问我,喜欢的为何不是摩空真君。” 凤羽嘉无奈地摇了摇头,换躯壳的事太曲折,不多做解释:“累了,借他的躯壳歇一歇。” “还好我没让圣前你给我端茶递水。”赤霞真君抚着胸口,做出心有余悸的模样。 “未尝不可,”凤羽嘉替他斟酒,“今日一叙颇获益,暂替我遮掩,我要在宫中微服私访。” 赤霞真君忽然十分同情其他妃子,这一龙一凤不知玩的是什么花样,真个令人防不胜防。 尊卑身份互换,赤霞真君夸张地狗腿道:“好的圣前,没问题圣前,还有什么我能效劳的?” “嗯,给我再酿一壶酒,不必声张,也无须太过铺张,喝了能动情便好。” 见惯男女之事如赤霞真君,听闻此话,也险些没摔了酒盏儿,这究竟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花样。 千言万语到嘴边,赤霞真君强行淡定,说笑道:“我们金桐宫是要有正宫娘娘了么?” 凤羽嘉“啊”了一声,算是承认,面颊微红,神色却是一派泰然:“若事成,记你头等功。” 章节目录 第48章 共神(五) 赤霞真君回宫酿酒,凤羽嘉也回房用膳。 白语冰这躯壳须得进食。按凤羽嘉原先的习性,赤霞真君命飞奴取了练实熬粥来吃。 然而,躯壳的口味不同。清香可口的练实,滋味太过寡淡,还须小菜下饭。 他有意替白语冰调理身体,挑了几样增补元气的草木药食,让飞奴督促尚膳院去做。 这飞奴名叫兜兜儿,从前在人界,本是一只信鸽,因可怜途中窥见的穷书生,它把主人家喂它的五谷藏在嗉囊里,飞去周济这书生。后来主人家嫌它消瘦且送信不如其他鸽子快,要宰它煲汤。 赤霞真君下凡公干,顺手救了它。而它本有功绩在身,机缘造化,便来桃花宫做了飞奴。 白语冰入住桃花宫之后,兜兜儿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这一番去尚膳院,兜兜儿却迟迟未归。眼见一碗热粥凉了,凤羽嘉弯眉微蹙,身为羽族之祖,他几时受过这等怠慢,命另一个名为伴缘的飞奴去催。“大事不好了!”伴缘急急慌慌回来道。 赤霞真君已闭关酿酒,决意酿出一坛惊天地泣鬼神的助兴酒,好让凤羽嘉和白语冰龙凤呈祥。 “白小主,大事不好,”寻不见自家主子,伴缘急出一头汗,只得向凤羽嘉禀报,“兜兜儿被贤妃娘娘捉去了枫杨宫。贤妃娘娘说他是贼,偷了圣前的天阶玉清药品,正审问他呢!” 凤羽嘉“哦”了一声,暗道是自己疏忽。贤妃号扬灵元君,是他最疼爱的一只百啭小黄莺。 黄莺扬灵善歌,青鸾玉华善舞,皆是他琴前的知音。玉华身为皇贵妃娘娘,统领后宫,却有着视灵石如粪土的清高,并不擅长管账。扬灵性情泼辣一些,加之出身较低微,便比其他妃子用功。 凤羽嘉笑道:“这本是圣前所赐的药品,忘了讨一块碧梧符节,我去和贤妃说一说。” “万万不可,”伴缘阻拦道,“白小主你有所不知,这贤妃娘娘厉害着呢。小主你入宫之前,就属她最受宠。往常圣前抚琴,能化出真身栖在圣前指间肩头的,便只有她一鸟而已。上一回小主你去采蒙树皮酿酒,她却指错了路,险些让你误食黄棘树果子,那已是对你生出了嫉恨之心。” “还有这等事?”凤羽嘉有些惊讶,黄棘树果有绝育之效,白语冰却不曾讲过此事。 伴缘道:“那时小主才来不久,许多事我们看在眼里,碍于交情尚浅地位悬殊,不便明言。” 凤羽嘉脸色微沉,长长地“嗯”了一声,款款地说道:“那更要去看一看了。” 伴缘劝他不住,见他执意要去枫杨宫,只得抹头去水镜宫请玉华元君。 凤羽嘉赶至枫杨宫,此宫的飞奴却十分凶恶,不许他入内:“那小贼还未审问明白,娘娘没说要召见你,你来得正好,挪用圣前的玉清药品,此事你也脱不了干系,且在门下跪着候命罢。” 凤羽嘉道:“此事尚未查清,应当交予幽谧院处置,娘娘滥用私刑,不怕圣前动怒么?” 那飞奴道:“是圣前让我家娘娘管账。灵石药品,本就归我家娘娘掌管,圣前可以随意取用,但发放给宫中嫔妃,皆要知会我家娘娘一声,否则这账目如何做?圣前来了也是这个理!” 凤羽嘉竟挑不出什么毛病,当初他是怕扬灵道行太浅受欺,才给了她这么一个体面差事。 吃了这么个闭门羹,他这白答应的身份是人微言轻,只好在识海里呼唤白语冰。 白语冰使着他的躯壳,却受御斗紫薇星主之邀,去了北极星宫,论些与白语霜有关的近况。 白语冰在识海里对他笑道:“圣前,奴婢忙着呢,平白无故,干什么给我用玉清药品?这些个小事,你老人家自己解决吗。我从前受欺负,也没搬过你老人家当救兵啊。这么样,你去找猎烽将军罢,他和我交情不错。还有摩空哥哥和伯奕,不论哪一个,都能给你老人家撑腰,是不是?再不济,劳动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心善,最是疼爱我。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你可别麻烦她。” 凤羽嘉遇事才知晓,对白语冰而言,自己竟是个靠不住的,好事没几件,欺负和坏事有许多。 反倒是猎烽、摩空和玉华等人更管用,乃至玄穹太子玄飏也比自己付出得多一些。 凤羽嘉一时竟陷入了深思,深感白语冰没道理喜欢他,正如前世,除了等待他也没付出什么。 “逗你玩的,”白语冰见他要封闭识神,连忙补充道,“救那小飞奴要紧。我说这是小事,只因我在昆仑宫受刑,脸皮练得厚了,遇见这个事,一哭二闹三恶人先告状,只要咱做贼心不虚,尽管把事情闹大,总有解决之法。但圣前你抹不开面子,何况此事本就是贤妃娘娘占理。垂云将军陪我来了北极星宫,我叫他把碧梧符节带给你。乖乖儿的,安安分分等我回宫,可别再受气了。” 凤羽嘉如此在门前候了一阵,不待垂云将军送符节回宫,扬灵元君便命飞奴传他进见。 这是先审问兜兜儿敲山震虎,再让他吃闭门羹给他一个下马威,接下来才真正要与他交锋。 扬灵元君身穿黄衣坐在前殿椅中,两旁飞奴伺候,兜兜儿含泪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 扬灵元君把手中账册往桌上一扔,对凤羽嘉冷笑道:“白答应,你好大的胆子!风食云子、紫蜜绿阜、月华琅子、天汉大草,这些皆是玉清天的元始天尊所赐,所谓太上至宝仙药极品。凡人服用,便是无法吸收全部药力,也可立时结成金丹。我们宫里除了圣前,从来无人敢擅自使用!” 凤羽嘉心知是自己疏忽,还当自己是这百鸟宫之主,未按嫔妃的流程办事。 “贤妃娘娘,这件事先放一放,待圣前归来,一切自有分晓。我想问一问上一回的事。” 他决心按白语冰所言,来个恶人先告状:“上一回,我奉命采药酿酒,娘娘为何误导我?”x 扬灵元君柳眉一挑:“一派胡言,我不过是为你指路,你自己走错了路,我几时误导了你?” 说到此处,她心中一阵烦躁。这枫杨宫,还住着一位德妃游波元君。 因无独立的宫殿,她便不能自称本宫,与玉华、赤霞和摩空等人相较,未免少了些威风。 偏偏游波是幽都上古燕族玄女所生,娘家在神界极有威势,在人界也不乏香火,她不敢抱怨。 凤羽嘉叹了口气,扬灵元君以往在他面前小鸟依人。虽知她本性泼辣,却也未想已至这田地。 “娘娘,我只说你误导我,并未说我走错了路,你从何得知我走错了路?” “这有什么好说?是你拉着我问路,我只记得大致方位,也耐心对你说明了。你如今反咬我一口,说我误导你,便是故意走错了路。谁知你这小长虫,仗着圣前给你撑腰,搬弄了什么是非!” 凤羽嘉含笑道:“误导之事,当时许多人有目共睹,我还会冤枉贤妃娘娘不成?” “哪个贱人有目共睹,可有真凭实据?当时游波妹妹也在场,我存心误导你,游波妹妹会坐视不理?你自己险些误采黄棘树果,不知是不是要加害圣前,如今反倒构陷我和游波妹妹,此事先不说。身为圣前的侍妾,与玄穹太子频频相见,引玄穹太子来提亲,使圣前和玄穹太子生出嫌隙,乃至令我腾胜天羽族和龙变天龙族失和,此事也不说。一案归一案,你挪用圣前之物,该当何罪?” 恶人先告状,凤羽嘉竟告不过扬灵元君。他在心中大为叹息,这聪明才智用在正道上,倒也不失为他的得力助手,却不知为何落了小心眼的毛病,要和白语冰一条小海龙过不去。何况,这小海龙还是龙祖宵行转生。白语冰只顾埋头捣鼓些新奇玩意,无瑕与扬灵元君计较,他却要计较计较。(_ 扬灵元君道:“你以有罪之身,见了我还不下跪,来人啊,给我狠狠地掌他的嘴。” “……?”凤羽嘉正思索处置之法,两个飞奴扑过来,便要反剪他的双臂。 一黑衣女子闻讯赶至前殿,乃是德妃游波元君,打圆场道:“听说扬灵姐姐提到了我,我便来看一看,那日姐姐是记岔了路,少说了三十里地,却是无心之过。谅你辨得出蒙树的样貌,更何况有宜贵妃娘娘把关,我们急于去尚膳院看摩空哥哥猎得的小妖,便未再深究此事。这是怎么了?” 扬灵元君气咻咻地把事一说,游波元君有些尴尬地道:“白答应说是圣前赏赐,想必不会有假。这些玉清药品非同小可,偷了便是毁去内丹入轮回的大罪,谁敢说谎?好姐姐,你不是不知圣前的性情。他公务繁忙,顾不得宫中琐碎事,有时兴致来了,随手赏赐些东西,不会按章法来。” “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扬灵元君竟一下子落下眼泪,“若皆如此,我还怎么管账?” 游波元君抚着她的肩,轻声劝道:“要我说,此事先交给幽谧院,待圣前回来再处置罢。” 扬灵元君指着凤羽嘉道:“妹妹你看不出么,这腌臜货存心要害我。他若挪用玉清药品,圣前未必追究他,却定要责怪我管账不力。他若当真得了圣前赏赐,却不来向我禀报,闹出这样的事,圣前又要说我存心和他的心头好过不去。这便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他是要逼死姐姐我呀!” 凤羽嘉看了半晌戏,徐徐地问道:“那依你之见,依你的私刑,我应当受什么处置?” 扬灵元君且抹着眼泪,且用识神一扫他,奈何修为有限,却瞧不出他所中的念是否解除。 她本打算待凤羽嘉来了,说些诬赖白语冰勾三搭四的话,引凤羽嘉仔细查看白语冰所中的念,借机说白语冰已投靠外界男子。可眼前这位白答应的反应未免过于平淡,并没有一怒之下想对她动手的意思,她那一套白语冰早有异心想逼走贤良的说辞没处使,便决心设法激怒这位白答应。 扬灵元君也不理会他,对身边飞奴道:“让这贱人跪下,先给我狠狠地掌他的嘴。” 凤羽嘉略一沉吟,无可奈何地对众人道:“如此,你们避开些,我跪贤妃娘娘一人。” 说着话,他面朝扬灵元君,撩袍施施然跪下,才跪了一膝,扬灵元君便两眼一翻不省人事。x 电脑端:/ 游波元君和众飞奴惊呼道:“扬灵姐姐?贤妃娘娘??” “……”凤羽嘉见状,又慢条斯理地立起身。他乃是羽族之祖,即便用的是白语冰的躯壳,元神却还是那个元神。他这一跪,似扬灵元君这般的羽族小辈,是要折寿的,好在他只跪了一膝。 众人呼唤了一阵,察觉是扬灵元君的寿元出了问题,再看凤羽嘉,各自的神气便大不相同了。 游波元君颇有些修为,加之见多识广,率先反应过来:“啊——是、是圣前罢?” “嗯,先扶她去歇息。”凤羽嘉话说到此处,玉华元君和垂云将军已赶至枫杨宫。 章节目录 第49章 共神(六) 玉华元君和垂云将军前后脚入枫杨宫,随玉华元君同来的还有朱雀陵光神君。 凤羽嘉吩咐前殿众人不要声张,后宫的是非开了他的眼界,他要看看玉华元君如何处置此事。 “——要本宫说,这是圣前的不是。” 玉华元君以为扬灵元君是被白语冰气晕了过去,两头帮忙说话,大义灭亲地道: “些须几件玉清药品,没什么大不了。我们不是寻常人家,家底殷厚,圣前又大方。那太清药品里,服一枚即可飞升的九转丹,你们这些因功入宫的嫔妃和飞奴,从前不也当寻常丸子吃么?如今为这么点事争吵,显得小家子气。你们都没错,说到底是圣前的错。圣前错就错在,赏便赏了,却不说明白。譬如圣前宠爱小世子,却以打压他为乐,不给他正经名分,难怪扬灵妹妹糊涂呢。” 凤羽嘉扫睇玉华元君,忽有养了不孝女之感。这小丫头胳膊肘往外拐,真敢数落他的不是。 游波元君和一干飞奴钦佩地望着玉华元君,须知堂堂凤皇就在此处。只有这位皇贵妃娘娘,就算当着凤羽嘉的面数落,恰似得宠的女儿念叨父亲几句,彼此没有嫌隙,凤羽嘉也不会发作。 玉华元君说着话,往扬灵元君坐过的椅中一坐,端起飞奴献上的茶,眸却望着朱雀陵光神君。 朱雀陵光神君和垂云将军立在殿门外,有说有笑,不掺和后宫的是非,聊些无关痛痒的军务。 玉华元君道:“这案子没什么可断的。当务之急,是劝圣前速速定下名分。我们这些做嫔妃的,不必陪皇侍寝,是我们的福气,但该有的眼力见还是应当有。扬灵妹妹这么一闹也好,由此可见,议立正宫娘娘的事,不能再耽搁了。圣前公务繁忙,贵人多忘事,我们就要督促着他。” 凤羽嘉微一颔首,到底是一手带大的青鸾,和完了稀泥,三言两语便贴上了他的心。 玉华元君抿了一口茶:“我这么一说,想必宫中许多人不服气,去把所有嫔妃都叫来罢。” 游波元君不敢有二话,如此把众嫔妃都叫来,凤羽嘉恐怕要挨个收拾一遍。她背过身冲凤羽嘉吐了吐舌头,领命而去。听闻皇贵妃玉华元君召见,不多时,一大帮莺莺燕燕呼啦抄涌入枫杨宫。 唯有望帝宫的子规真君体弱免去相见,而桃花宫的赤霞真君闭关酿酒也未能赶至。 “臣妾们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众嫔妃施礼毕,围着摩空真君说话,“摩空哥哥也来啦!” 摩空真君姗姗来迟,雀立鸟群,险些被众嫔妃看杀了。听闻白语冰有难,他才来此。 徐步行至凤羽嘉身边,胳膊肘一撞凤羽嘉,他摇扇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别问,瞧个热闹。”凤羽嘉笑微微地敷衍摩空真君,要看看自己宫里如何长了歪风邪气。 玉华元君对众嫔妃道:“坐下叙话。今日圣前赏赐了小世子玉清药品,未及时将碧梧符节送至,使得扬灵妹妹生出误会。这件事便不说了,本宫叫你们前来,为的是议立正宫一事。早在十余日之前,随本宫去探望小世子的姐妹,皆已察觉小世子身上有圣前的气息了罢,闲话也没少说。” 与玉华元君交好的嫔妃们,当即发话道:“哎哟,玉华姐姐,此事本该由圣前做主,难为姐姐一个女儿家说出口!圣前是要立小世子为正宫吗?好事啊,圣前开心便好。我们受圣前庇护借居此处,没有反客为主的道理,没什么可议的。恭喜小世子,今日来得匆忙,稍后我们去筹办贺礼。” 却也有嫔妃一板一眼地理论:“早在我们入宫时,圣前就命大总管交代过,为防我等争宠搅得后宫乌烟瘴气,嫔妃的名分皆按各自的修为和功绩来定,与圣前宠爱与否无关。玉华姐姐、摩空哥哥和赤霞哥哥,三位娘娘各有千秋,我们是服气的。子规哥哥和精卫姐姐,从前的功绩也不必说了。至于扬灵姐姐么,已是特例。她平素飞扬跋扈,念在她管账劳苦,我们也是客客气气的。”x “要说圣前立白答应为正宫,恕臣妾们不敢苟同。圣前是两仪二圣之一,娶谁为妻,孕育出怎般的子嗣,关乎整个羽族的兴亡命运。虽说娶男子没什么妨碍,有的是孕育子嗣的法子,但论修为论德行论功绩,白答应可有造福羽族之能?说句不留情面的话,不过是龙族的一个小娃娃……” 玉华元君青袂一拂,放下茶盏道:“圣前四十余亿年未立正宫,羽族可曾因此兴亡?为何正宫名位虚悬,你等是当真不知?摩空你来百鸟宫已久,你说说,为何我百鸟宫的正宫名位虚悬?”x 电脑端:/ 摩空看了凤羽嘉一眼,想起白语冰使宵行的兵器,有些微妙地答道:“等待龙祖宵行转生。” 众嫔妃相顾失色,忽有了个大胆的猜想:“不是罢,难道说,白答应……是龙祖转生?” 玉华元君监视修真界的沈止念和假宵行的一举一动,并不知晓白语冰才是宵行转生一事。 “不论小世子前世如何,圣前苦盼四十余亿年,今始心仪小世子,圣前若从此有了着落,便是一件大喜事。你们要说小世子配不上圣前,圣前如何会心仪小世子?你等不知,小世子为人低调,两百年前,为救凡人,才被关入昆仑宫。抬入百鸟宫时,他被蛊雕劫去妖界,又救了猎烽将军。之后随圣前下凡,还救了无思天一城的修真人士,把功绩让给了日夜游神。此番圣前修复《山河社稷图》,出了些个差池,若非他勇斗山中魔物,不但诸位将军有难,恐怕连圣前也会多受劳累。” 听玉华元君如此一讲,凤羽嘉也才发觉,白语冰颇立了些功。 玉华元君道:“小世子行善不欲人知。难道我等尸位素餐,当真要装作不知?我也不是说,立即定小世子为正宫娘娘。这到底须看圣前的心意。但抬他做一宫之主,这些功德是够了罢?” 众嫔妃登时转了口风,赔笑道:“够不够的,我们说了哪算,圣前和玉华姐姐拿主意便是。” 经扬灵元君一事,凤羽嘉心中有了计较,忽然开口道:“行善不欲人知,为恶众所周知。我白语冰,自认无愧天地,对圣前忠心不二,当得起一宫之主。此处不是皇贵妃娘娘的一言堂。诸位若认为我有什么过失,大可就此讲明。免得待我做了正宫娘娘,再搬弄是非,一切可就悔之晚矣。” 这话说得十分狂妄,有些群嘲之意。懂行的嫔妃,瞧得出他有所依仗,默不作声。 游波元君和之前在场的飞奴无不汗颜,这白答应是凤羽嘉所扮,说这番话无非是在钓鱼。 偏偏有蠢物上钩,蔷薇宫的淑妃修蛾元君冷笑道:“你的过失,说出来污了玉华姐姐的耳!” 玉华元君顾不得这白语冰的异样,盘问修蛾元君,白语冰有什么污人耳的过失。 修蛾元君便提玄穹太子玄飏的事。这事本没什么可说,玉华元君道是白语冰早已婉拒玄飏,后来频频相见,是情面上的往来,交个朋友罢了,总不能就此撕破脸,使羽族和龙族生出嫌隙。 修蛾元君不依不饶:“玉华姐姐心善。猫儿偷腥的那些个腌臜事,姐姐却未必知晓呢。” 不待凤羽嘉说话,摩空真君已听得不耐烦,冷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修蛾元君微一瑟缩:“我是瞧不出,不过,听旁人说,白答应身上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玉华元君问道:“好妹妹,哪个旁人,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说出来,姐姐心向着他,还道是我妒他坏他名节。姐姐细看他有什么不妥,便知。” 玉华元君是觉着白语冰与往日不同,譬如举手投足的仪态,和凤羽嘉竟有些夫妻相。 瞧不出有什么不妥,玉华元君便让此处最有修为的摩空真君瞧。 摩空真君瞧了半晌,也瞧不出端倪,不冷不热地说道:“今日白答应收拾得格外齐整。” “修蛾妹妹这话是说糊涂了,”游波元君拼命打圆场,疯狂地暗示道,“白答应身上没有不干不净的东西,怎么能是不干不净的东西!就算与往昔不同,那也是如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凤羽嘉沉得住气,任众人端量,修蛾元君偏不服气:“不若让陵光神君来瞧一瞧罢!” 朱雀陵光神君立在门外,听闻众嫔妃唤他,“啊”了一声,颇有些烦恼地含笑入殿来相见。 羽族两大战神共聚一堂,众嫔妃饱足了眼福,登时各显小女儿情态,险些忘了白语冰的事。 本来较之高不可攀的凤羽嘉,这百鸟宫多的是爽朗健儿和俊美男子。 有凤羽嘉一力庇护,宫中又没有人族正神那些断情绝爱的刻板规矩,实不必单恋一枝花。 可惜这陵光神君已被玉华元君相中,众嫔妃望朱雀而兴叹,只感慨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玉华元君粉面含羞,碧眸流光,对陵光神君道:“既然陪我来了,那你便看一看罢。” 陵光神君拿眼一扫凤羽嘉,毕竟在神界身兼数职,且时常陪在陪皇伴驾,比众人有见识许多,一眼便看出这白语冰的神气,分明是凤羽嘉的神气,只是瞧着不像变化之术,不由得微感疑惑。 陵光神君装傻道:“我一个外男,本不该参与此事,不知娘娘们传见,想让我瞧什么呢?” “神君已瞧出不妥了罢?”修蛾元君观颜察色,急切地问道,“是白答应说他有什么过失,我等大可就此讲明。神君不必为他遮掩,为圣前着想,理应让圣前瞧清他的真面目!” 陵光神君笑道:“我瞧不出白小主有什么不妥。我和娘娘你素未谋面,娘娘你真不该传我来看,让圣前误会了便不好了,娘娘你说什么不妥,圣前明察秋毫,还须我来瞧?我猜想,娘娘是想让我瞧出白小主中的念罢?这个之前是有的,白小主被纳入《山河社稷图》那一瞬,我思想着此事不对,识神一扫,原来《山河社稷图》误把念当做了魔物。唉,不知是何人下咒,使白小主染上了念。好歹毒的心啊,圣前受此惊扰,险些被魔气反噬。这真凶若被查出,怕是要掉脑袋呢!” 修蛾元君唬得花容失色:“是有人下咒吗?扬灵姐姐说,他是与外面的神魔苟且染上的。” “这位娘娘真是胡闹,争风吃醋也该有个限度,胡乱谤神且不说,误了大事可该重罚,”陵光神君听罢笑道,继而向凤羽嘉一礼,“圣前,难为你亲自查案,这下子可算水落石出了。” 众嫔妃这才知晓凤羽嘉顶替了白语冰,道他是为查此案如此布局,不相干的各自额手称庆。 一时众星捧月般,众嫔妃围拥凤羽嘉,口中纷纷称颂,各叙别情和挂念之意。 凤羽嘉由下跪到被拥戴,在自己的百鸟宫里尝了尊卑冷暖,心头自是感慨万千。 最感慨的乃是,这些人里能一眼认出他的,只有对他动过杀心的朱雀陵光神君。 兜兜儿则最为感动,没想到堂堂凤皇亲自来救,得了些安抚,自回桃花宫调养。 凤羽嘉命飞奴将修蛾元君押入幽谧院候审,玉华元君则带众嫔妃离开了枫杨宫。 朱雀陵光神君领走了一头雾水的垂云将军,最终枫杨宫只剩下凤羽嘉和游波元君。 凤羽嘉去扬灵元君的榻前守候,游波元君求情道:“圣前,扬灵姐姐从前不是如此坏的。” “我知道,以她的修为,无法向玄穹太子下咒。”话说到此处,识神一扫扬灵元君,凤羽嘉弯眉一蹙,这小黄莺受他一跪,寿数折损大半,内丹真元却比他想得要充沛许多,显是修为不浅了。 游波元君道:“这个……向玄穹太子下咒,不至于罢?要说扬灵姐姐的修为,近年她进境神速。整个枫杨宫的灵气被她吸纳干净,还须许多灵石药品填补。我有时见了也害怕。家母从前对我讲,修炼太快不是好事,可扬灵姐姐听不进。许是她太急于求成,一时走火入魔,被心魔昧了心窍。” 凤羽嘉微感诧异,沉吟无果,对游波元君道:“你先退下罢,待她醒来,我仔细问一问她。” 游波元君称是告退。不多时,白语冰赶回宫,见凤羽嘉守在榻前,从后方一把搂住他的肩: “乖乖隆地咚,好家伙,圣前,你可比我会折腾,怎么把贤妃娘娘吓晕啦?” 凤羽嘉叹了口气,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白答应,你想不想听,扬灵的身世?” 白语冰感到听也可不听也可,唤飞奴拿来些果子,陪凤羽嘉一同守着扬灵元君。他近来因要和凤羽嘉圆房,又得知了自家母后的出路,脸上总不自觉地浮出喜气,使得凤羽嘉的躯壳容光焕发: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给新人讲旧人的故事,圣前你是独一份,先是宵行后是扬灵,这么样,你求我我便听。” 凤羽嘉抬眸一看白语冰,白语冰立时改口道:“开个玩笑,奴婢小爷我心下也好奇,她为何和我过不去?圣前你先讲扬灵的事,我再和你讲我大哥的事。如此一来,我俩就算是互换心事啦!” 章节目录 第50章 共神(七) 两人坐在榻前凳上。白语冰本是个痞气的性子,之前对上神多有偏见,又担心自己屁股遭难,他才处处落得被动,如今以为宵行的元神已崩毁,对凤羽嘉生出爱怜之意,便主动大胆了许多。 他示好地牵住凤羽嘉的手。凤羽嘉微觉奇妙,与他十指合扣:“那是我下凡时的事——” 有一段时日,凤羽嘉在神界过得了无生趣,又未至涅槃重生的寿数,便决心下凡历劫。 似他这般的神界大佬,即便托了肉胎,与凡人结成姻缘,也会改变凡人的命运,不可能真和凡人发生什么,便投在一户贱籍人家,长大后成了个哑巴琴师,样貌只是一般,且体弱多病。 这还算好的。神界大佬下凡历劫,多喜做乞丐。一是乞丐可以见识芸芸众生,二是养尊处优惯了换一换口味,三是不会结姻缘横生枝节。久而久之,体弱多病,出身贫贱,一世没有正经姻缘,却急人之所难,性情豁达,便是神界大佬下凡的标配了。天上的神仙,瞧个热闹,也觉有趣。 凤羽嘉这哑巴琴师,弹得一手好琴,甚至可谓神乎其技。尤其《平沙落雁》和《凤求凰》之曲,奏时百鸟皆来谛听。气派之恢弘,恰似文武百官来朝见君王,被人戏称为“百鸟朝凤”。 当地一个周姓做官人家,不但在官严整,治有政绩,平日里还乐善好施,又爱他的才学,那些俗曲不入耳,却觉他对《广陵散》一曲有独到见解,抬举他入府,命他传授公子小姐琴技。 府内有一位十三姑娘,是这户人家最小的女儿,活泼好动,心地纯善。 一日,凤羽嘉抚琴,照例引来许多鸟儿,却有一只黄莺听得入迷,羽翅被墙上的猫儿咬伤。 十三姑娘救下这黄莺,不知如何照料它。凤羽嘉比比划划指点一番,她因此和凤羽嘉结缘。 这黄莺倾慕凤羽嘉的琴音,又觉府里日子好过在外受风雨,索性留在十三姑娘身旁做了小宠。 “先生你瞧,都说黄莺是不妒的吉祥鸟,我和先生亲近一些,它却还吃我的醋呢!” 十三姑娘被黄莺啄了手,便如此和凤羽嘉说笑。凤羽嘉只是笑,用指腹轻点黄莺的小脑袋。 黄莺颇享受这样的日子,十三姑娘一人说三人份的话,一男一女一鸟,气氛竟也十分和睦。 连带官老爷和主母也高看它一眼,认为黄莺入户是吉兆,寓意飞黄腾达。 然而好景不长,这户人家不幸卷入朝党斗争。权臣铲除异己,治了这户人家的罪。 男子统统抓入大牢,女子和仆役尽数发卖。十三姑娘年少,却也未能幸免,要卖给商贾做妾。 此时,十三姑娘已给黄莺取名,唤它扬灵,含泪把它放飞: “我家不安宁了,扬灵你比我强,你有一对羽翅,你自由自在的,飞回林子里去罢。” 扬灵娇声啭啼,舍不得就此离去。十三姑娘一狠心拿小石子吓唬它,它蹦蹦跳跳就是不肯走。 十三姑娘便捧着它痛哭一场,最终把它交给了被误当做仆役发卖的凤羽嘉。x 电脑端:/ “先生,扬灵它随人过惯了日子,在外难以生存,我别无所求,只求先生代我照顾它。” 凤羽嘉点头应允,将扬灵藏在襟内。便在这夜里,凤羽嘉半睡半醒之际,扬灵倏地化出人形,乃是十三姑娘的模样,冲凤羽嘉盈盈一礼:“受先生琴音教导,奴家修行千年,今朝终始悟道。” 凤羽嘉颇有些惊诧。托了肉胎下凡,他记不得自己从前的身份,但也为这小黄莺感到欢喜。 扬灵道:“先生勿惊,十三姑娘对奴家有救命之恩,奴家思量着此恩不能不报。奴家有一个蠢主意,望先生成全。先生本非这家仆役,待先生父母向官差秉明,自会回家中去。奴家代十三姑娘卖去那商贾家。十三姑娘对先生有意,万求先生念在往日的情分,将十三姑娘带回家中庇护。” 凤羽嘉听闻过报恩的传说,点头应允,只是心中怜惜这黄莺,比比划划让她见机逃走。 如此这般,扬灵取代了十三姑娘,卖去给商贾做妾。 十三姑娘则被凤羽嘉设法换了男装,瞒天过海,当做幼妹带回家中照顾。 凤羽嘉自己也颇有些作为,从此四处奔波,因琴技又结识了许多做官人家,到后来竟入宫为皇帝献曲。他自己编了个黄莺报恩的曲目,皇帝听得喜欢,追问其中典故。引他来见的官员便囫囵讲给皇帝听。不得不说,黄莺确有好名声,既是不妒之鸟,又是友谊之鸟,还有飞黄腾达的好寓意。 加之时机挑得好,皇帝也觉当年做的太过火。有凤羽嘉的状书在先,一时墙倒众人推,许多隐忍已久的官员也来参那权臣。周姓做官人家最终得以平反,十三姑娘也和父亲同僚的儿子成了婚。 按司命星君、月老和赤霞真君的安排,本无黄莺扬灵插手,乃是凤羽嘉为十三姑娘奔波告状。 十三姑娘嫁去商贾家的途中,有山匪打劫又有义士相救,义士便是其父同僚之子。 如此这般,十三姑娘被其父同僚之子藏在家中,想起青梅竹马的过往,修得了好姻缘。 至于凤羽嘉,在周姓做官人家平反时,因体弱多病劳累过度,就已命不久矣。 这对夫妇成婚时,凤羽嘉受邀抚琴一曲,之后便会因赤霞真君的恶趣味,凄美地呕血而亡。x :/ 因百鸟有朝凤的习性,黄莺扬灵阴差阳错地因琴悟道,众神不得不更改原先的安排。 这扬灵确是经得住考验,被那同僚之子搭救,隐瞒身份相处几日,道出了实情。 她称自己只是一个与十三姑娘样貌相仿的人,受过十三姑娘的恩,替十三姑娘出嫁。 同僚之子自去凤羽嘉家接十三姑娘,而扬灵惦记四处奔波的凤羽嘉,留在他家中孝顺其父母。 凤羽嘉归家之后,身体疲弱不堪。扬灵待他十分恭敬,百般照料他。 两人一齐受邀去喜宴,凤羽嘉抱病抚琴,扬灵强颜欢笑唱曲,隔着屏风赢得满堂彩。 曲终凤羽嘉一命呜呼,元神回到本来的躯壳内,随前来迎接的赤霞真君一道隐身看戏。 只见那扬灵犹在低声吟唱,双眸含泪,唱的却已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赤霞真君笑道:“这小妮子怕是对圣前动了真情。” 凤羽嘉道:“她一只小鸟,是认为我对十三姑娘情深,感慨我未与十三姑娘修成正果罢。” 两人说着话,新婚夫妇闻讯赶来,道是要供奉他的牌位,替他照顾家中父母云云。 扬灵却颇有些想不开,萌生了世无知音破琴绝弦的念头,竟要自毁内丹随凤羽嘉而去。 凤羽嘉见势不好,现身相救。扬灵从未见过神界大佬,何况是凤皇,不由得目瞪口呆。 凤羽嘉对白语冰道:“本来以她的功德,再救度些生灵,磨个百千年,她自能飞升。但当时形势不容如此,她的性情又烈,我便将她带回了神界,也算是有个照料。因她弱小又是女子,我对她多有关爱。本打算在她与其他人熟络后,我便放手。孰料她一直格格不入,还养得如此骄纵。” 白语冰唏嘘地道:“哎,郎无情妾有意,难免生出嫌隙。圣前若与她好,就没这些事了。” 凤羽嘉摇了摇头,忽端起长辈般的架子:“是她经历的坎坷太少。我就是太纵着她,始终把她当做当初在琴前啼唱的小黄莺,使她走了捷径,反倒害了她。她才会如此心胸狭窄,走上了邪路。你看看玉华,我不曾娇惯她,她却能打理好百鸟宫的内务,从不见她争风吃醋坑害旁人。” 白语冰忍不住笑道:“那只因,皇贵妃娘娘喜欢的是朱雀,而不是圣前你吗。” “那你喜欢我,”凤羽嘉也忍不住要调侃他,款款地问道,“可曾争风吃醋坑害旁人?” “——这可说不好,可能我还不够喜欢,因此,对圣前管教不严罢。” “管教?”凤羽嘉微一扬眉,转过脸与白语冰对视。这般打情骂俏,心头竟有些难言的火热。 白语冰岔开话道:“好了,该我讲啦!紫薇星主说,我大哥近来一切不错,就是修炼得太勤快,听说他去北极驱邪院没几日,就胜过了天佑副帅,还时不常闹失踪,去探望青龙孟章神君。” 凤羽嘉弯眉微蹙,思索着又在榻前候了一阵,始终不见扬灵元君醒来。 他使着白语冰的躯壳,本领有限,看不出扬灵元君究竟有何不妥。x 恰在此时,桃花宫的飞奴来报:“圣前,宜贵妃娘娘酿好酒了,只待圣前前去取用。” 凤羽嘉命众人看好扬灵元君,仍觉不放心,把青鸾玉华元君也唤来,仔细叮嘱一番。 两人自回桃花宫取酒。赤霞真君笑道:“春深杏花乱,潭清疑水浅,此酒名为‘潭清’。” 白语冰不明所以,赞不绝口。凤羽嘉又取了乾坤袋,带上许多应用之物,便与他去烛照真境。 章节目录 第51章 共神(八) “圣前,这是决意和奴婢好了么?”白语冰不是傻子,来到烛照真境,偏要问这么一嘴。 凤羽嘉打开乾坤袋,祭出许多物件,瓶瓶罐罐,衣衫寝具,林林总总,活似要与他在此长住。 “别问了,先布置罢。”酒坛放在石桌上,凤羽嘉摆好杯盏,又取出了花烛彩灯。 白语冰忍不住要喷笑,忽觉凤羽嘉有一个好处,未认真时轻浮话一箩筐,一旦认真,反倒变成了个缜密的务实派。他领命取了一白玉瓷瓶,到岩厅一壁的汤池注水。这瓷瓶是储物法宝,水连绵不绝注满汤池,似还掺杂了地母神水,干枯的花草转瞬复苏开枝散叶,花卉汲水晶帘般洒落珠串。x 三两下工夫,岩厅焕然一新,眼看再没什么可收拾,凤羽嘉摆弄着酒坛,耳根倏地红了一片。 不知是不是气氛弄人,这般刻意为之,白语冰也感到一种奇异的羞臊。 凤羽嘉自去叶后洗净身躯。白语冰听着淅沥沥的水声,放松心情,哼着歌儿躺在鸟巢里等待。 “你尚未沐浴,别弄脏了寝具。”凤羽嘉披着单薄的软烟罗明衣出来,开始挑白语冰的不是。 白语冰赖在窝里看凤羽嘉:“这是圣前你的躯壳,圣前你放个屁都是香的,有什么好嫌的?” 他故意说些讨打的话激怒凤羽嘉,调节尴尬的气氛。凤羽嘉毕竟没有白活四十余亿年,知情识趣,深情款款且落落大方,与他打情骂俏般地说道:“想挨打是不是,去,里里外外洗干净。” 白语冰顿有高手过招之感,想让凤羽嘉也见识一下他小世子爷的手段,只赖着不肯起身。 “酒不醉人人自醉,奴婢起不来啦,圣前拉我一把?”说着话,二五八迈地抬起手。 凤羽嘉哪里不知他在调情,有心要抱他起来,施施然一欠身,已被白语冰拽倒入怀一顿吻。 白语冰也不猴急,吻到凤羽嘉心乱,笑呵呵跳起身,细眉一挑:“我去沐浴,等我回来。” 凤羽嘉“嗯”了一声,很享受这个欲擒故纵的套路,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好笑和可爱。 等待白语冰沐浴,追求尽善尽美的凤羽嘉,又去点了一小炉熏香,却不是书房用的提神的水沉香,而是清甜的果子香混合稍许花香。香味淡且旖旎,初出炉是一种香味,晕散后又是另一种香味,轻软如羽,令人心情愉快,却不喧宾夺主。如果可以,他还想抚琴一曲,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白语冰披着灿烂的霞影纱明衣出浴时,凤羽嘉已在揭酒坛的红封纸。 这封纸里三层外三层,间夹一张洒金花笺,上有赤霞真君的墨宝:“潭清疑水浅,岂是水浅?桃花潭水深千尺,悠悠我心清昭日月。饮此酒见意中人。祝君良缘美满,终身之盟,同德同心。” 白语冰已有七分明白,却瞪大双眸,向凤羽嘉请教:“圣前,这番话文绉绉的,却是何意?” 凤羽嘉边斟酒边道:“赤霞是说,这酒的效力是,饮用之后,会产生幻觉,看见意中人的样貌。若我二人情投意合,经得住考验,你看我便是我,我看你便是你,不必再受躯壳互换的罪。” 白语冰啧啧称奇,与凤羽嘉执杯在手,不忘感慨地道:“要奴婢说,这百鸟宫里,最厉害的便属宜贵妃娘娘了。他不知我俩为何急需圆房,却能在短短的时日内想清我俩的难处,对症下药。”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一阵枕边风吹过来,凤羽嘉若有所思,长长地“嗯”了一声。 白语冰又道:“都说摩空哥哥厉害,摩空哥哥对奴婢是真好,却也未察觉奴婢中了念。宜贵妃娘娘便不同了,早在圣前回宫之前,便心细如发,料得七七八八,还算准了圣前修复《山河社稷图》时,奴婢定会在场。我看吗,论头脑,宜贵妃娘娘是不输给摩空哥哥和朱雀陵光神君的。” 凤羽嘉想起赤霞真君心仪玉华元君一事:“当真论起来,赤霞司姻缘,是个文官,心思多,荒诞的心思也多,但总算没有坏心——白语冰,你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子,算怎么一回事,嗯?” “是奴婢失言了。”白语冰今日是格外柔顺。自从发觉凤羽嘉因宵行元神已毁萌生死志,他心底颇有一番变化。凤羽嘉身居高位,性情要强,不愿雌伏,否则也不会有如此漫长的准备和挣扎。 他既决心与凤羽嘉好,自是应给凤羽嘉之所需,奈何身无长物,唯有在这些地方忍让疼爱。 谁上谁下是无关紧要,只不想凤羽嘉再守寡似地死去活来惦记宵行,白语冰举起酒盏,拿出讹人的本事,轻叹了口气:“唉,不知圣前饮用此酒,究竟能看见何人。奴婢是不计较的,圣前不论看见的是何人,抱的终究是奴婢。如此,已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只是一条小海龙,龙丹已毁,无依无靠,能得圣前宠幸,已是三生有幸。幸甚,奴婢前世,怕不是拯救了六界,才有此功德罢?”(_ 这番话先说得沉重,却也不过分自怨自艾坏了气氛,到末了显出与有荣焉的调笑之意。 凤羽嘉笑了一笑,毫不谦虚地领受了恭维,不动声色道:“没准你真是拯救了六界。” 白语冰道:“左右是饮酒,喝个合卺交杯,圣前以为如何?”x www.x33xs.com m.x33xs.com 凤羽嘉欣然应允,且许诺道:“论起来,你自入百鸟宫就算是与我成婚了,只是一直未能圆房和定下名分。这是我的不是,先圆房,回头补一个迎娶的大礼给你。” 其实,神仙成婚鲜有大办的,合一合道籍也就是了。白语冰本不在意这个,听起来便觉麻烦。 “算了罢,圣前,大礼不必有,名分也不在乎,只要能陪在圣前身边,奴婢就知足了。” 凤羽嘉将信将疑地看白语冰,白语冰立即摆脱扮可怜的瘾头,敞开心扉从实招来: “奴婢小爷我做答应挺好。没的成了娘娘,说出去丢人现眼,自己也掉一身鸡皮疙瘩。不是说嫁给圣前丢脸,奴婢好歹是雄龙,不能养家周全圣前也就罢了,哪能真当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呢?” “……”凤羽嘉很想挑剔一下吃软饭三字,但一时想得更多的是,白语冰是在曲意迎合。 白语冰也自知说错了话,越描越黑,便有说有笑,张罗着要吃交杯酒。 右手举杯与凤羽嘉的右手一错,盏儿喂至唇畔,他忍俊不禁,直笑得酒液险些漾出杯沿。 凤羽嘉只深深地看着他,想他前世何等威风,如今何等落魄,不觉满溢出怜惜之情。且有拘不住他之感。方才一番话虽无心,却也透露着他本性的自由。只怕目光一错,他又会灰飞烟灭。 白语冰正觉两个男子交杯好笑,冷不防对上凤羽嘉真挚湿热的目光,心中不觉猛地一跳。 “从此,你不必再自称奴婢。”凤羽嘉忽觉自己欺龙太甚,低头噙住酒盏,一饮而尽。 白语冰心跳加速,不复觉好笑,认认真真,也将盏中物一饮而尽。 这名为潭清的酒甚奇妙,入喉淡而无味,片时酒劲冲涌上来,方知其烈,识神也跟着一眩。 白语冰再看凤羽嘉时,眼中人不复是他躯壳的样貌—— 红发金眸,英姿凤质,其色若霁日摇光,灿烟霞而动桃李,矫矫夭夭,容止既端丽又有威仪。 白语冰不由得暗舒一口气,还真怕看见的不是凤羽嘉,而是一只花毛雏鸟,那便下不去手了。 凤羽嘉也抬眸看他,所见乃是前世宵行模样,眉目冷华凛凛,气度峻拔无匹,英挺傲岸。 一笑却又如冰层解冻,春水溶溶,仿佛藏着些调侃的坏心主意,要勾出些惊蛰般的骚动。 “……”宵行和白语冰分明是一人,凤羽嘉却想起修真界的假宵行,忽有对不住白语冰之感。 心念一动,再看白语冰,已非前世宵行模样。银发霜睫,弯弯小弓眉眉,大大的冰灰色眸子。 俊美清秀,肌肤鲜嫩,如玉泽水光,且是个天生的单眼皮儿,有几分难言的淘气和嚣张。 “笑什么?”白语冰见凤羽嘉掩不住笑意,好奇地发问,“圣前看见了谁?” 凤羽嘉故作不屑地道:“一条小海龙。”调子却拖得长且柔,既有认命之意,也有撩拨之意。 “圣前不喜?”白语冰也撩拨地问,却忽有些不服气,“小爷我这样貌在仙界也不算差了。” 一语未尽,凤羽嘉已将他打横抱起。一龙一凤进了梧桐枝叶编织的窝儿,一番缱绻温存。 白语冰两手被扣住,忽想起紧要的问题:“圣前,你抱我是无妨,但这毕竟是你的躯壳。” 凤羽嘉本打算自己遭些罪,只管用吻堵住他的嘴。白语冰本就无所谓,由着凤羽嘉做主。 两人心意谐和,渐入佳境,未想到就在此时,识神一眩,随后地转天旋,彼此竟换回了躯壳。 白语冰回过神时,惊觉自己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关头。凤羽嘉也十分震惊,只因此事十分痛。 “圣前,我这就起身!”生出这个变故,白语冰发觉凤羽嘉神色有异,本能地要鸣鼓收兵。 凤羽嘉咬牙忍了一忍,不甘心就此认输,扭头壮烈且不开心地道:“你只管继续。” 白语冰几乎要狂笑出声,凤羽嘉忘记了最紧要的一节,桌上还有一个放膏脂的瓷瓶受了冷落。 为凤羽嘉的面子着想,之前他没有提醒,哪知还未熬刑和结成同生共死契,彼此心意谐和,就又换回了躯壳。他正经神色,没话找话道:“圣前,你不是叫我白答应,就是叫我白语冰。今日我俩龙凤呈祥,是不是该有新的叫法呢?这么样,你叫我一声世子爷,我保管伺候好你老人家!” 凤羽嘉闭目只是不言,显是十分挫败,白语冰附耳笑道:“那我可要胡来啦?” 说着话,他猛地抱起凤羽嘉,奔石桌而去。凤羽嘉何时受过这等对待,心头火蹭蹭地往上蹿,想起不能再欺负他,艳丽的霞影纱随他一扬,也只能硬生生做出些小鸟依人状,环住他的肩颈。 白语冰在仙界没白当纨绔世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有章法且妥帖地伺候了凤羽嘉一番。 凤羽嘉受了尊重,在无微不至的关怀下,身心熨帖舒畅了,便嘉奖地道了声:“小世子爷。” 此乃意外之喜,白语冰几乎喜极而泣,便也以“凤儿”之昵称回应。凤羽嘉道:“滚。” 章节目录 第52章 共神(九) 情浓意洽,十指合扣,到了结同生共死契的关头,二人有如下一番对话。 “白语冰,”凤羽嘉提出结契,“你可愿与我同生死?” 看着怀中鸟儿被揉搓出百般意态,白语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调笑道:“圣前不专心。” 笼霞美玉似的润红面色倏地一沉,凤羽嘉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关头变卦:“你为何不愿结契?” 白语冰本只是为了换回躯壳,并不想占凤羽嘉便宜。既然心意谐和即可换回躯壳,彼此维持共神契便可,何必同生共死?结同生共死契,乃是瓜分对方寿元。他一条寿数只剩不到百年的小海龙,与凤羽嘉结契,凤羽嘉从此未必就是永生了。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他眨了眨染着汗珠的霜睫:“圣前之前不是想给宵行殉情吗?万一圣前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小爷还想多活几年呢。” “……”凤羽嘉眸色幽深几分,以识神感知,识海那半透明的屏障是一片漆黑。 白语冰得了便宜卖乖:“不过,要是圣前表现良好,从此不轻生,那么我还是可以考虑的。” 凤羽嘉嘴角一弯:“你还要‘以观后效’?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很讨打。” 白语冰心神荡漾,说些没羞没臊的话逗凤羽嘉,还说凤羽嘉暖得像个炉子抱起来甚舒适。 头一回吃了个囫囵饱,搂着闲聊片时,他便试着操纵冰雪,与凤羽嘉又嬉戏了一回。 完事化出真身,雪鬃银鳞的龙躯盘盘绕绕,让凤羽嘉枕着抱着歇息。 此处没有壶天术的禁制,凤羽嘉一身白语冰的气息,抱着一条温顺驯服的大龙,颇有些小鸟依人似的风情。白语冰感慨道:“都说龙凤呈祥,可凤是雄的,不知这话从哪儿说来,也不知龙凤能生出什么来?”凤羽嘉笑弯了狭长的眸子,没说龙可以是雌的:“若想知晓,你我可以生一个。” 白语冰追问怎么生,凤羽嘉只要他别管,白语冰定要知晓,两人复又嬉戏,玩耍直至尽兴。 如此歇息了一阵,白语冰渐渐出了神,终于对凤羽嘉道:“圣前,我要回龙宫一阵。” 凤羽嘉也知晓他的心思:“是该陪一陪令堂,你这一番回门,多带几个飞奴,好好照顾她。” 凤羽嘉不能陪白语冰同往,只因扬灵元君还未处置,为表心意,他筹备了许多礼物和人手。 白语冰道是龙宫又不差人手和财物。凤羽嘉执意要如此,乃至微微有些怒意: “你与我圆房,便是正宫之选,与我荣辱一体。这些事本该你操心,不要落了我的脸面。” 最终,白语冰回龙宫,不但带了一大帮飞奴,还有猎烽将军率精兵相护,奇珍异宝不计其数。 为招待这些神界来客,龙宫海族忙昏了头。白语冰寒暄了须臾,直奔寒玉阁探望母后素娥。 素娥听闻他可能要当正宫,犹如惯受欺压的穷人忽捡了金馅饼,较之欢喜更多的是害怕。 白语冰在百鸟宫磨了些时日,倒也有耐心听素娥念叨了,抚得素娥心平气和,又说笑道: “母后不知,上一回来探望母后那个我,其实就是凤皇所化,说起来,算是你的儿媳妇。” 素娥险些吓昏过去,好容易相信了,叮嘱道:“我儿,这些话怎么说得,可别再外传!” 母子说了会闲话,素娥想起一事:“难道说,我给凤皇讲了那一梦,他只当你是龙祖转生?” 白语冰这才知晓素娥曾做过坠龙之梦,也难以置信:“不是罢。我说他为何转了心意。他便这么轻信,随便说一个梦,他就信了?万一我不是宵行转生,这个,他岂不是白白地赔了身子?” “傻孩子!你究竟是不是龙祖转生,这并不打紧。事到如今,势如骑虎,你不是也得是了!” 白语冰也只能向即将陨落轮回的素娥吐露心事,母子比平日还要亲近许多,他连忙问道: “这是为何?请母后指点。” “听你说来,龙祖元神崩毁,修真界那是个坏的。你若真待凤皇好,便过一过脑子,想一想凤皇要的是什么。龙祖是最有担当的,你便也要有担当,给凤皇撑起一片天。但如今形势不同,洪荒时兵荒马乱,龙祖只要斩妖除魔,对付魔祖冥渊便可。而今凤皇身边许多文官武将,听你说后宫又不安稳,他最缺的是个能把家的。你不愿当正宫娘娘,实是小瞧了我们这些女子。女子把家如治国一般要紧,内不安如何御外敌?为娘就是体弱,未能好好把家。不然,北海也不是这个气象!” 白语冰听得对素娥大为改观,不知是不是圆房之后真正成熟,以往不耐烦入耳的念叨,今始能听出苦心和深意。“母后你是最好的。大哥随你,才那般有出息和懂事。相较之下,孩儿糊涂。” 说着话,想起素娥因生他耗空了自己,又想起她从前的纵容疼爱,他不由得双眸发红。 “哪里的话。我儿,你年纪尚小,如今懂事了,便好了。可惜娘没几日了,帮不了你什么。” 母子冰释前嫌,说到动情处,抱头痛哭。龙王白沧气冲冲来寻白语冰,有意要教训白语冰一顿,碍于素娥在场,勉强和气道:“你上一回回宫,为父忙于招待凤皇,未能和你说上几句话。”(_ 白语冰只是冷笑,上一回白沧陪的就是他,奉承话可是说了一箩筐,却全没提他母后的病。x 电脑端:/ 白沧道:“这一回你是要长住罢,有的是时候陪你母后,先随我去见九老仙都君。” 九老仙都君是北海陆上的仙官,隶属于道德天尊,白语冰问道:“见都君爷爷干什么?” 白沧双目一瞪:“你年幼时,他老人家百般疼爱你,你不该见一见?还有四海龙族、东皇公和众仙官,你入百鸟宫时,人家没少送贺礼,你该随为父逐一登门答谢,不要做了那白眼狼!” “我要照顾母后。再说了,那些贺礼不是父王你收的吗?除了西王母的捆龙嫁衣,我什么也没拿。我不过是凤皇面前一小答应。等白宁公主过了门,父王带白宁公主去交际,不比带我威风?” 白沧闻言大怒,摔了鲛娃递来的茶盏,指着母后素娥道:“瞧瞧你生出来的孽种!” 白沧近来是有些飘,长子入了北极驱邪院,出来大小是个神将,而他自己即将成为神界白龙帝白桓的妹夫。之前他对白语冰还多有不舍,只因白语冰是他唯一一个龙子。现今却不同了,一旦娶白宁公主为妻,龙龙结合,不愁生不出小白龙。何况白语冰龙丹已毁,性情跋扈,像女儿似的入凤皇的后宫,却又生不出子嗣,以后色衰爱弛,早晚被凤皇厌弃,也未必能真正为他北海做些什么。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想带白语冰出去见众仙官,那已是他念在父子之情,趁白语冰尚得宠,去打点一下人脉。 他看白语冰不爽,看王后素娥也就不顺眼,恨素娥给他生了这么一个讨债鬼。 若当初未急于和素娥成婚,不定白桓见他北海龙族即将灭绝,会早一些把白宁公主许配给他。 “你父王说的是,”素娥见他发怒,忙对白语冰道,“冰儿你该多出去见一见人。” 知父莫若子,白语冰只是冷笑:“我若说不呢?父王你这么忙,见天奔波操劳,没时间看顾母后。我做儿子的还不尽孝,待到母后入轮回,让人说凤皇身边的答应只顾在乡里结交仙官不成?” 白沧哪里听不出他的讽刺:“平日怎么不见你尽孝?是为父不照顾你母后么?你不想想白宁公主什么身份,为父若不避嫌,白龙帝还道为父要怠慢她。你当真要尽孝,不为为父着想,也该为你兄长考量。别以为你去了神界便高人一等。这一干仙官,哪一个背后没有神界靠山,得罪得?” 白语冰心中烦恶,终于想起自己为何不喜有官职的神仙,可不正是因有这么一个阿谀的父王。 “猎烽将军!”他也不和白沧理论,向外唤了一声,阁外便有一男子应声道:“小将在!” “把带来的东西分一分,送给那些邀约的仙官,就照实说,我母后病重,我须在榻前伺候,不能登门。派人驻守在阁外,以后谁再没规没矩,敢来扰我母后安宁,你就按你军中规矩处置。” 猎烽已十分信赖白语冰,领命对龙王白沧道:“小将初来乍到,不熟悉路,劳驾龙王引路。” 这是委婉地撵白沧。白沧没料到白语冰有这等威势,面对自家儿子没什么,面对猎烽面无表情的脸却怯。一个伶俐的飞奴见机笑道:“龙王,猎烽将军本是御雷神霄雷主心腹,而神霄雷主是元始天尊和太元圣母之子。将军又为我家圣前管近卫鹰军,你带出去见众仙官,不丢你的脸了罢?” 白沧受宠若惊地诺诺应对,总算找到了可拍马屁的对象,抹头又瞪白语冰一眼,随猎烽而去。 阁内重新恢复安静。素娥和白语冰对视一眼,眼中泪未干,母子却又一齐笑出声。 笑罢了,素娥想为白沧说几句好话:“你父亲原非如此。唉,都说神仙好,却这般磨心性。” 白语冰有意逗素娥开心:“母后想不想知晓,下凡之后,投在哪一家,以后会如何?” 素娥苍白的脸庞,忽浮现出一抹嫣红,好奇地问道:“我儿知晓了?从何处知晓的??” “母后你乖乖的,喝了这碗汤药,我便讲给你听,我还有大哥许多消息呢。” “已是要入轮回了,还喝这劳什子,好罢,谁让我儿心疼我呢。” 这壁厢母子享着最后的天伦之乐,凤羽嘉在神界也没闲着,打算在素娥陨落之前,紧锣密鼓地造出个小娃娃来。对他这般的洪荒大佬,实不是什么难事。这须得用到他和白语冰的元精,以及太阳真火和太阴真水,还有地母神水和泥捏出的蛋,过程羞耻不必细叙。总而言之,造出了蛋,此蛋先交予妪伏院的比翼元君照料,待白语冰回宫,再合二人之力,继续造此蛋的元神和内丹。 做完这件事,凤羽嘉吩咐飞奴收拾金桐宫。 看管金桐宫的飞奴喜气洋洋,道是听得风声,早收拾好了,只待娘娘入住。 玉华元君忽派飞奴来请他。凤羽嘉赶至枫杨宫,玉华元君屏退众人,面色凝重。 “圣前,本不该让你看扬灵妹妹的身子,我别无他法了,这是给扬灵妹妹擦身时发现的。” 玉华元君说着话,将昏睡不醒的扬灵元君翻得背朝上,小心翼翼地揭开黄纱衣的后领。 凤羽嘉凝目看去,只见一片黄碧的叶子,附在扬灵元君的肩后。此叶如若活物,见玉华元君纤指伸来,竟想附在玉华元君身上。玉华元君躲得快,它未能得逞,竟复往扬灵元君的衣底蹿去。 “你让开。”凤羽嘉眉头微蹙,掌心火光乍现,扯开扬灵元君的衣物,便要烧那叶子。 那叶子见势不好,猛地自叶子脉络散出许多古怪的藤蔓,直将扬灵元君缠了个密不透风。 凤羽嘉只得收手,此叶已与扬灵元君的血肉融为一体,当真要烧,只能把扬灵元君整个烧了。 章节目录 第53章 灵叶(一) 琴声泠泠入耳,扬灵元君自昏睡中醒来,朦朦胧胧,张眼打量,案前弄弦一郎君,羽袂轻盈,眉目如画,姿容若曙色初光,照得枫杨宫辉且雅。只是细看金眸,神色比平日幽沉,乃是凤羽嘉。 “扬灵妹妹,你可算醒了。”玉华元君坐在榻边,关切地握着她的手说道。 扬灵元君吓了一跳,只顾看凤羽嘉,心思正旖旎,没想玉华元君也在。缓过了气,想起前事,她垂死病中惊坐起,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地诉苦:“圣前,玉华姐姐,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 玉华元君只道她要讲身上叶子的事,怜悯地道:“好妹妹,你有什么苦衷,尽管对姐姐说。” “难为圣前亲自抚琴,给我调理身体。怨只怨我修为太浅,”扬灵元君娇声哭道,“那白答应素来调皮,玉华姐姐是知道的,他许是没什么坏心,我问他从何处得来玉清药品,他不知受谁挑唆,从哪学了些古怪手段,不好好地答话,作势要拜我,却害我晕了过去,现下还浑身无力!” “……”这是个蠢的,不知下跪的白语冰就是凤羽嘉,还想颠倒黑白,玉华元君暗自叹息。 琴音戛然而止,凤羽嘉冷淡地问道:“玉华,你命白眉查库房,查出结果了么?” “大总管说,”玉华元君说给扬灵元君听,“地阶药品,如三十六芝、灵飞水桂、玄水云华,丢失七百六十一件。天阶寻常药品,如长光流草等,丢失千余件。天阶太清太极药品,丢失紫华虹英、九转丹、玄霜、五云浆,计一千二百余件。玉清药品倒不曾丢失,看来那贼是知道轻重的。” 扬灵元君脸色大变,没想到这二位会查账,不待求情,凤羽嘉又问:“灵石呢?” 玉华元君道:“丢失三百万枚上等灵石,只剩下空料子。我是最懒得算账的,说到这个便头疼,相当于赔了整个仙界仙官一年的俸禄。不过,这个损失对圣前而言,不过是折九凤之一毫。” 扬灵元君当即哭跌下榻,撕心裂肺地道:“宫中许多嫔妃,欺我修为浅没有倚靠,眼红我管账,平日威逼勒索不说,胡乱拿东西也是有的。便是那白答应,也可拿玉清药品,可想而知了。” 玉华元君本是个好相与的,听闻此话也不禁蹙眉,衣色映得眸光寒碧:“妹妹是说,本宫统领后宫不力,圣前未让你倚靠?还是说,圣前不会用人,把这差事交给你,出了事便是圣前的错?” 扬灵元君倒抽一口凉气,面色一僵,遂凄然一笑:“我怎么敢?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是我不自量力,想陪在圣前左右,这才引得众姐妹起了坏心。”端量着凤羽嘉的神色,她以手拭泪,又道:“圣前最是怜悯孤弱。那白答应和我一般受宠,出身又是一般低微,许是有人想将他和我一并收拾了,才闹出这个事来。不然,怎么这么巧?白答应拿了玉清药品,库房便丢失了许多灵石药品。委屈了我没什么,可怜白答应年纪尚小,只是一味与我作对,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玉华元君听得七窍生烟,扬灵元君监守自盗,手段虽做的滴水不漏,架不住凤羽嘉的回光术。那一幕幕重现,什么人干了什么事,一清二楚。枫杨宫的飞奴已处置了大半,扬灵元君竟还反咬。 凤羽嘉也气得七窍生烟,关注的却是:“白语冰出身低微?他是北海龙王世子——” 玉华元君“咳”了一声,以示提醒,圣前你跑偏了。 玉华元君道:“库房失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圣前和本宫早有耳闻,圣前信得过你,怕你受委屈,又怕过于袒护你,众嫔妃说圣前偏心,圣前才假扮成小世子,借口用些玉清药品,看你如何处置。没想到你让圣前下跪,还要掌嘴,这真是意外之事。后来你折了寿数不省人事,圣前只好施展回光术,亲自查明真相。扬灵妹妹,你好糊涂呀,胡乱取药修炼,险些丧了命,你知不知晓?” 凤羽嘉哪有这般细心,往来收送礼不计其数,一概不过手,压根不会操心宫里丢了几件药品。x :/ 只不过他身居高位,做什么事,皆有人善后,按城府解读。这番话倒也编得颇圆。 果不其然,起因不过是吃粥想加几个小菜,想为白语冰调理一下躯壳的凤羽嘉,如吉祥物般陷入沉默。扬灵元君却面如死灰,深感这位神界大佬无所不知心思缜密,浑身发抖不敢再顶嘴。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玉华元君又道:“本宫问你有什么苦衷,问的是你身上那叶子。那叶子缠着你不放,你昏睡这段时日,不曾修炼,它便吸取你的真元,榨干你,还想附在本宫身上。圣前为了救你,烧不得它,便冒险把它引到自己身上去,这才烧了。但你身上也没干净,这不多时,又长出一小片叶子来。” 扬灵元君终于识时务,大哭道:“好姐姐,是这叶子害了我,我也不想偷圣前的灵石药品!” 她一直因修为比众嫔妃浅而闷闷不乐。两百年前,凤羽嘉涅槃重生还未破壳,她正百无聊赖。 忽有一日,一片闪闪发光的黄碧叶子,落在她的窗棂上。此叶似能结契,她的识海里多了些念头,便是这叶子能借修为给她,而代价是,从此她须修炼不辍,不断返自身真元和寿数给这叶子。 凤羽嘉和玉华元君对视一眼,凤羽嘉终于有了说话的时候:“这个路数,像是借阴债。” 借阴债是一种修炼的邪法,修真界不少人使用。就像放高利贷,具体操作如下,冥界鬼神借法力给修真人士,享受对方的祭拜,所得的好处便是利钱。哪一日修真人士疏忽了,便连本带利讨回。管教那修真人士死无葬身之地,且子孙后代跟着倒霉。为防伤天害理和无法回本,冥界鬼神放贷专挑缺德且无法坚持祭拜的人。因此,借阴债虽是邪法,众神仙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问。 但借阴债的目标仅限于人,从未有鬼神敢向神仙放贷的。一是神仙心志较为坚定,二是鬼神和神仙的修为是半斤八两,还没阔到能放贷。这叶子倒大气,生生把这小黄莺的修为提升了许多。 可后果也是相当惨烈,若不是有满库房的灵石药品撑着,只怕扬灵元君早已一命呜呼了。 此后,扬灵元君承认了向白语冰、玄穹太子等人下咒一事。她自己消耗了许多灵石药品,有愧于凤羽嘉,渐渐变得抠门,便看不惯旁人受凤羽嘉好处。因此生出妒忌心,想铲除白语冰这祸害。(_ 凤羽嘉想起好赌的垂云将军来,那也是个抠门的,可见沾了赌和贷,就难以保持原本的心性。 他心中凛然,此事已水落石出,便感到不能太过纵容属下,应该敲打敲打垂云将军了。 扬灵元君哭道:“圣前,我在百鸟宫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圣前救我一救!” 凤羽嘉道:“此叶无法根除,躯壳是保不住,好在元神无损,你下凡投胎,重新修炼去罢。” 扬灵元君痛哭一场,阴差阳错,这恰是偷玉清药品的惩罚,毁去内丹入轮回。她细数当年在凡界遇见凤羽嘉,如何救十三姑娘,如何照顾凤羽嘉的凡胎父母,然而,一步错步步错,救不回了。 想要根除此叶,凤羽嘉除非找到那棵树,按扬灵元君这个病入膏肓的情形,已是等不得。 玉华元君见她可怜,语气一松道:“这样罢,你和圣前也算有缘,许你投胎后有个好身世。” 郎心如铁,扬灵元君见无可挽回,心一横说道:“来世,我不要再做鸟,我要做人。” 凤羽嘉微一颔首,扬灵元君又道:“我要大富大贵,嫁给皇帝,做一宫之主,不,做皇后!” 玉华元君嘴角抽搐一记,真是病入膏肓了,也难得敢如此直白地说出口。 凤羽嘉却已了解人界的安排,只说道:“那是个苦差事,以后的皇帝偏爱一妃,不爱皇后。” 扬灵元君登时难以抉择,不知该做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还是做位高权贵的皇后。 冥思苦想了一阵,她终于道:“我就要做皇后。”她缺的是面子,面子比里子重要。 凤羽嘉念在以往的情分,说了些好好辅佐皇帝也可以积累功德的话,放她去了。 玉华元君噗嗤一笑,对凤羽嘉道:“到底是个傻丫头,当真要极致的富贵,做皇帝不好么?” 凤羽嘉也笑道:“做皇帝是什么好差事,遇见这种刁妃,我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玉华元君道:“这下子,圣前知道宫里嫔妃的厉害了?知晓感恩的是多数,坏的却也有。好在皆是假姻缘,没一个有圣前的子嗣。否则,我这由圣前和往圣造出来的鸾鸟,也镇不住场面。” 凤羽嘉眉心微蹙,听扬灵元君说来,这叶子来得蹊跷,此叶出现的时日,恰和假宵行转生的时日一致。只听玉华元君说道:“往好处看,扬灵元君下凡,小世子的母亲是不是就不必陨落了?” 凤羽嘉摇了摇头,王后素娥还是须得重筑躯壳,何况看她的意思,早已厌倦了做神仙的日子。 他的心思又转回叶子的事上,之前只顾提防沈止念,没想到生出这个枝节。 正所谓一叶知秋,扬灵元君能得到一片叶子,更何况其他神仙,这应该不是个特例。 他唤来垂云逐天二位将军,先敲打了垂云一顿,再引出疑似借阴债的叶子,命二将暗中查探。 章节目录 第54章 灵叶(二) 白语冰不许闲杂人等来打扰,否则要猎烽将军按军法处置。却有个不怕死的,乃是西海郡王玄若定,当初带白语冰逃婚那条小黑龙。二龙一见之下十分欢喜。“小屁股,你还记得来看老子!” 因是太过欢喜,白语冰情不自禁,给自己抬了辈分,不做玄若定的哥了,改做玄若定的爹。 玄若定带来一堆礼物,上至龙王夫妇、猎烽将军,下至众海族和飞奴,见者有份。 白语冰感慨道:“你爷爷的,你们西海近来是挖出灵脉了吗?这气派比东海那几个宛还大!” “冰哥,你在神界不知晓。这事说来,也是沾了北海的光——”见王后素娥精神比往日好,玄若定搬了个珊瑚凳,陪他在榻边坐下。他俩关系好。如素娥半个儿子,玄若定常来探望,边剥果子边道:“御地地母元君身边,本有一位负责管神水的龙女,便是白宁公主,如今要嫁给伯父了。地母须得重新物色一位龙女,神界却已没有堪做童子的年幼龙女,地母就要在仙界龙族里挑一个。” 白语冰笑道:“莫非,挑中了你家灵丫头?东海的小郡主孟宛凝呢,她能让灵丫头抢风头?” 玄若定放声大笑,先孝敬了素娥,再分果子与他吃:“本该他东海孟家。但那小郡主作威作福惯了。地母想与她结缘,以后收她才有说法,化作一个婆子向她化缘。孰料她看不上地母。地母拉住她,她骂死老婆子。地母一气之下,便来了西海,如法炮制。冰哥你知晓,若灵心肠最好……” “若灵是个好丫头。”素娥听得无不遗憾。其实,她意中的儿媳,便是西海郡主玄若灵。 这丫头幼时总缠着白语冰和玄若定。奈何两个大的和小的玩不到一块去。小的常受捉弄。 如今白语冰跟了凤羽嘉,好是好,她却抱不了孙儿。但只要儿子快活,她也就别无二话。 玄若定叹了口气:“世事难料,没想我西海一族要倚靠幼妹。以后,若灵去了神界,婆家自是在神界龙族找。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不称职,没能耐护住她。到时,还得靠冰哥照拂一二啊。” 白语冰道:“你这小屁股也会疼妹妹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灵丫头还没去神界,你就操了你姥姥的心。没办法,谁让她也是我妹子,实在找不到婆家。我大哥还打着光棍,就受些委屈娶了她。以后生黑白花色的鲲或龙,那瞧着也颇稀罕,有洪荒异兽的遗风。母后你说是不是?” 素娥险些笑出泪:“就你会说话,亏得你大哥和你若灵妹妹不在此。否则,打破你的头!” “伯母,我替你教训教训冰哥。”发觉白语冰的嘴愈发欠了,玄若定逮住他便是一通揍。 白语冰缩头缩脑,大叫“反了天了”。小哥俩闹腾片时,素娥笑得有些乏,不觉昏睡过去。 白语冰和玄若定悄然离了寒玉阁。玄若定收了满面喜色,郑重地安抚道:“冰哥你不必发愁,只要弄清伯母下凡转生在何处,我在人界颇有些做河龙王井龙王的亲戚,别的不敢说,保管伯母过河不覆入井不沉。至于白宁公主,常年在地母身边侍奉,将来相夫教子,决不会是骄横的后母。”x 电脑端:/ “没的咒我母后,倒多大霉要入井,”白语冰听得既感激又好笑,“哥哥我也带了好东西给你,都在我房里,随你挑。”凤羽嘉已告知他叶子的事,他又对玄若定道:“你近来修炼得如何?修炼讲究循序渐进,别急于求成。路上看见什么花啊叶的,诓你提升修为,你可要经得住诱惑。”(_ 玄若定心知他在神界消息灵通,此话必有一番用意,点头答应了,说笑道: “难怪冰哥去神界十年有余,却还未结出内丹。这循序渐进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 两人正坐在世子房内说话,见得窗外人声鼎沸,一帮鲛女如云往外涌,个个面如春花。 “外面闹什么呢?”白语冰临窗唤鲛女来问。 鲛女扶着鬓边珠花,满脸小女儿情态,忙不迭笑道:“世子爷,郡王他也回宫了!” 白语冰“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对玄若定道:“好家伙,我这大哥原是个抢手货。” 他也不急着去见白语霜,白语霜最重孝道,定是要先拜过龙王白沧,再探望王后素娥的。 他陪了玄若定一会,玄若定知晓他兄弟二人要叙话,已说了自家妹子的事,便道下一回再来看他,拿了白语冰送的礼,告辞而去。他在房内候了一阵,知晓白语霜与王后素娥有许多话要说,心神一松,打起了小瞌睡。正迷糊,先是鼻子被捏住,继而耳朵被拧起,随后屁股挨了一巴掌。 “哎哟,”他扑腾起身,双眸未睁,已没口子叫道,“我的哥!亲大哥!” 白语霜一身白绢甲,坐在榻边,极高大的身量将他罩住,责问道:“你如何和父王说话的?” “怎么着,父王又告我的状啦?”白语冰歪歪扭扭地坐着,摘下风刀霜剑,拿在手里把玩。 “你别管是谁告的状,以后不许再排斥白宁公主,不要坏了母后转生后的运途。”x 白语冰听得好笑,他还没说白宁公主什么,白语霜却已担心白宁公主给他俩的母后使绊子。 “是是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不赶不上大哥你有理。你是大哥,小弟不敢不从。大哥你还不了解我么?我是人见人爱。白宁公主白捡我这么个倜傥的便宜儿子,还不得高兴死。我是有家室的龙,左右不会妨她。就是大哥你臭着一张脸,且是大光棍,当小娘的见了准得害怕死。” 这说在白语霜的痛处,待王后素娥下凡,白宁公主嫁过来,他这光棍长子就不便回龙宫了。 “不如我给大哥说个媳妇,西海的灵丫头虽然黑了些,恰如一颗黑珍珠,品貌是不错的……” 白语霜微一迟疑,仿佛有所顾忌,最终只道:“胡闹。你这番回仙界,便推说病了,不必再去百鸟宫。凤皇那边,由我去说。彩霓公主即将嫁给凤皇,谅他理亏,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白语冰问彩霓公主是何许人也。白语霜道是仙界凤麟洲的凤族公主,西王母的干女儿。 百鸟宫传出白语冰要做正宫娘娘的风声,百鸟宫外的羽族和西王母皆不是很乐意。 西王母托了自家儿子天帝赐婚,准备把彩霓公主送入百鸟宫,和白语冰争一争正宫之位。 这彩霓公主大小是一只凰,花朵般的年纪,比白语冰还嫩一些,养在深闺不曾抛头露面。 最要紧的是,德高望重的神界大佬,早给她卜过卦,就在今年满两百岁时,她有难逃的一劫。 按凤皇收嫔妃的规矩,这是可入百鸟宫避劫的,何况还是最亲厚的凤族,凤皇没道理推拒。 白语冰鬼使神差,想起当年被囚在昆仑宫时,所见的那只花毛雏鸟:“没听圣前说过。” 白语霜道:“今日的消息,此时,凤皇应是去见天帝了。” 他在识海里呼唤凤羽嘉,两下印证果是如此。凤羽嘉款款地说道:“放心,她是来避劫。” 没什么不放心的,一龙一凤才圆了房,白语冰自认颇了解凤羽嘉,随意打趣了几句。 凤羽嘉却又说了句怪话:“你想办法,查看你兄长的身体,自己小心,我忙过了来接你。” 白语冰心里咯噔一下,转瞬已明白凤羽嘉在担心什么,转头纠结地看白语霜。 他犹豫片时,在白语霜肩头一嗅,皱起鼻子道:“大哥,你身上一股汗馊味,还未沐浴罢?” 白语霜见他发呆,只道他在为凤羽嘉伤神,没想到他有此一言,不由得怔了一怔。 “我兄弟俩许久未见啦!走,一道沐浴去。今夜,大哥歇在我房里,与我联床叙话罢!” 白语霜拗不过白语冰,他兄弟俩在北海有个沐浴处,倒不是水如何特别,而是周遭许多浮冰,景色十分清幽。白语冰化出真身,在海里遨游,惬意地伸展了鳞躯。白语霜却化作一匹雪白的大鹏,立在浮冰上梳洗羽毛。“大哥,来水里泡一泡。”白语冰见了此状,化出人形,赤着胸膛道。 白语霜却并不想化出人形脱衣入水。白语冰做出些幼时嬉戏的模样,上半身是人,腰腹以下却化出龙尾,定要卷白语霜入水。白语霜一个劲躲闪。白语冰半真半假地生了气,渐化出冰雪战甲,与白语霜斗在一处。白语霜万没想到,他失了龙丹还有这个本事,一个不慎,竟被他制住。 “不就是一道沐浴吗?”白语冰按住白语霜,动手扯他的白绢甲,“大哥这个面子也不给?” “……”白语霜为之无语,这小世子爷的脾气来了,看着却不像沐浴,像是在欺男霸女。 不待扯开衣襟,白语冰就觉咽喉一凉,霜剑打横格开他,白语霜冷冷地道:“放手。” 章节目录 第55章 灵叶(三) 兄弟俩闹腾了小半个时辰,白语冰被剑架住,权衡着形势,先嚎了一声,后哭诉自己经历的种种不幸,实在找不到可说的,连吃萝卜闹肚子也添油加醋说了一番,道是险些见不着白语霜了。 白语霜一发地无语。白语冰绞尽脑汁地想不幸的事,倒了一箩筐的鸡毛蒜皮,显是过的不错。 白语冰一计不成,胡乱甩动尾巴,拍得浮冰四溅,又自打了个吉祥结,鳞躯纠结成一团,以示凄惨:“外人待我如何,我全不在意。大哥你拿剑指着我。我是你的亲弟弟,你这么样待我!” 白语霜自知理亏,只得收了剑,耐心解开结,背着似要哭断气的他回宫。 他偌大一个人,骑在白语霜背上,不断念叨父王续弦,母后转生,兄长对他拔剑,凤羽嘉要娶花朵般的凰鸟,他乃是天下最可怜的小海龙。若要他不可怜,除非白语霜如他愿,给他看看身子。 当夜,兄弟俩在世子房歇下。白语霜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一定要看我的身子?” 白语冰道:“本来无所谓,但大哥不给我看,分明是嫌我入了百鸟宫,不把我当带把的看待了。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会伤了你我的兄弟之情。你我打小彼此看大,大哥不想看看我的雀儿有多大了吗?看罢,我就知道,大哥还是想看的!将心比心,我也想看大哥的雀儿有多大啦!” “……”白语霜本是一头素雅沉静的鲲鹏,哪里能听这些粗俗羞臊的话,恨不得削了白语冰。(_ 偏白语冰说得光明正大,仿佛不和他赤诚相对,那就不是爷们。见白语霜还犹豫,白语冰面色一紧,大着嗓门道:“大哥,你不是在外面风流快活,染上什么病了罢?好哇,我要告诉母后!”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他作势要下榻,白语霜扯住他,斥责了一句,终于妥协地开始宽衣。 这极高大的男子,剥了雪白的底衣,露出胸前健实的肌肉,却似遍体刺花绣,乃是极威风的青龙图案,间有草木藤叶水纹云朵。白语霜生得干净,如白纸作画,满身图案,倒也并不难看。x :/ 白语冰没料到是这般模样,一时看花了眼,听凤羽嘉讲那借阴债似的叶子会动,便伸手去摸。 “大哥,你平日一本正经,骨子里离经叛道得很哪。瞧这花里胡哨的,纹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青龙守’,”白语霜避开他的手,穿上底衣说道,“孟章神君赐的护身法纹。” 白语冰在识海内和凤羽嘉交流。凤羽嘉道是青龙孟章神君擅长治愈之术,确有这种护身法纹。 凤羽嘉让他暂不必管了,自去龙变天问过孟章神君,再与他说话。他不再逼迫白语霜,说些体己话,打个哈欠睡过去。白语霜却已修得神体,怔怔地看他的睡颜,良久,垂下银睫叹了口气。 翌日,白语冰和白语霜一道去陪素娥,兄弟俩围着母后说了会话。白语冰逗白语霜道: “母后,我要告大哥一状!”吓唬白语霜一番,却道:“我给大哥说亲,大哥说我胡闹。” 待素娥教训白语霜该考虑终身大事了,白语冰又道:“大哥还想拆散我和圣前。我和圣前已圆过房啦,孩子都有了。大哥打着光棍,却操着我的心。母后,你可要好好地说一说大哥。” 素娥和白语霜吓了一跳。素娥想不出雄鸟如何孕育子嗣。白语霜第一反应是看白语冰的肚子。 白语冰也是昨夜才听凤羽嘉说,大致讲了这孩子从何而来,道是自己须得回神界摆弄那枚蛋。 “不论是孙儿还是孙女,保管在母后下凡之前,带来给母后玩一玩。” 这一日午后,凤羽嘉来接白语冰,手牵手向素娥问安,说了些下凡的具体安排。 又问了白语霜些闲话,在北极驱邪院感觉如何,青龙孟章神君近来不错云云。 聊不多时,一龙一凤小两口,你掐我一把我掐你一把,仿佛是急于回百鸟宫孵蛋。 凤羽嘉携白语冰告辞而去,仍留下猎烽将军和众飞奴照顾素娥。 “他俩能生出什么?”素娥陷入了迷茫,喃喃地问白语霜道。 白语霜也十分迷茫,他和凤羽嘉之前未说过话。凤羽嘉麾下的垂云将军,给他的印象不好。他本以为凤羽嘉是个张扬的花花大少,没想体美容冶,待人亲切有礼,倒像一只脚踏实地的鸟。 打开界门回了百鸟宫,凤羽嘉带白语冰入了碧梧宫,便问道:“想我了没?” “嗯!”白语冰用力地点了点头,“士别三日……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凤羽嘉故作远眺状,两袖一负,云淡风轻地道:“那还不亲我一口。” 白语冰捧着凤羽嘉的脸儿,先伸舌轻轻地舔了一舔,继而狂风暴雨般亲了一通。 凤羽嘉本只是想亲一亲,奈何心痒难搔,隐晦地说道:“别顾头不顾尾的,也须好好伺候。” 白语冰甚狗腿卖力地伺候一顿。凤羽嘉酥了一身骨头,面色红润了,由白语冰搂着握着,听了些调侃言语,倒也十分受用,梦呓般道:“孟章说,你大哥是向那叶子借了修为,才修得神体。” 白语霜本在青龙孟章神君身边效力。孟章神君曾为白语霜保官,后发觉他修炼的异样,盘问之下,才知晓他为了飞升神界,曾与一片叶子结契。白语霜并不糊涂,只是救弟心切,别无他法。 那叶子在白语霜摔得粉身碎骨时出现,解了白语霜的燃眉之急,从此也使白语霜备受折磨。 孟章神君怕此事影响白语霜的仕途,替他瞒住了,赐了他护身法纹,既可掩盖叶子,也可替他分担些亏耗。但这治标不治根。算来,白语霜已与叶子结契百年,孟章神君始终未研出救治之法。 不过,凤羽嘉与孟章神君摊开说明,沟通了一番,也发觉一些特征,譬如,此叶会在神仙急于求成时显现,叶子索要的真元和寿数,随宿主的修为增长而增长,迫使宿主无法停止修炼。 白语冰听了道:“当年多亏孟章神君,我才没有魂飞魄散,听圣前讲来,他待我大哥是极用心的。圣前你和孟章神君都没有良策,看来只有找出那棵树,将它连根铲除,才能救我大哥了。” 凤羽嘉已听白语冰讲了宵行前世的见闻:“那棵树,应是在大罗天。我能打开大罗天的界门,却会消耗许多法力。万一,大罗天真有凶悍之物,界门一开,我便未必能治住它……” 他想说的倒不是那棵树,而是他的师父鸿钧道君。大罗天若真有这么一棵树,同样藏身于大罗天的鸿钧道君,想必就也参与了此事。他和宵行合力许能一战。他和如今的白语冰,却很难说了。 因此,在准备万全之前,在修复完《山河社稷图》、放生灵入图避难之前,他是决不会动大罗天的。白语霜现下尚无性命之忧,他笼统地对白语冰道:“想救你大哥,你就好好修炼罢。” 白语冰点了点头。凤羽嘉命飞奴取来玉清药品给他吃。他不再说什么吃软饭的话,自运功修炼内丹,心中却也知晓,仅凭外物助力,很难与洪荒初时的宵行比肩。但分析形势,他有一个宵行没有的优势,宵行当初只顾着和魔祖冥渊较劲,不知引发无量大劫的幕后真凶究竟是何方神圣。x 电脑端:/ 白语冰自有一番考量,但时机未成熟,按下不表。 如此修炼了有一两日,凤羽嘉大把大把地砸药品,他总算炼成内丹,有了寻常神仙的修为。 两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对蛋双修,合力为此蛋造出元神和内丹,他的真元差不多又消耗了大半。 凤羽嘉用太阴真水裹住半边蛋,再以太阳真火孵烤另半边蛋。 白语冰见了此状,不由得感慨:“水煮蛋?” 只怕凤羽嘉把他俩的娃烤熟了,他咽了口唾沫,整日眼巴巴地盯着蛋,是提心吊胆。 这一日,凤羽嘉有些事务,去百鸟宫外围的昭苏宫处置。白语冰抱着疑似已烤熟的蛋,在碧梧宫入定修炼。忽觉有一只湿潮的小爪挠他,睁开冰灰色的眸子一看,一条粉红色的小小龙正扒他的手。他大吃一惊,这小小龙金眸粉鳞,前肢以上的鳞躯两侧,有一对小小的状如云纹的粉翼。 小小龙唤醒了他,约是饿慌了,咔嚓咔嚓,开始埋头吃他膝头那碎裂的蛋壳。 白语冰目瞪口呆,眼睁睁看小小龙吃圆了肚子,打了个饱嗝,喷出一小团火焰来。 他忍不住提溜起小小龙道:“你娘生得那么好看,你怎么长得像根壁虎似的,这么丑?” 小小龙扑棱着粉翼,闷不吭声地扭了一扭,见他无放手之意,登时嘎嘎地放声大哭。 一个飞奴闻讯来查看,见白语冰已然被水淹没,叫了声“太子破壳了”,扭头奔走相告。 百鸟宫旋即乱作一锅粥。好容易哄住了这位太子爷,白语冰抱着小小龙,对凤羽嘉说道: “不是我嫌它丑,这是一条异龙吗,我母后说,异龙最容易夭折……” “你看它像是要夭折么?”凤羽嘉见自己的寝殿已被水火毁了大半,并不认可白语冰的担忧。 据说龙的最高境界,便是修炼出双翼。这小小龙的品相是正的,该有的都有,生来还有双翼。 白语冰被凤羽嘉说服了,凤羽嘉又道:“你给它取个名字。”玉华的名字便是宵行取的。 白语冰实在是震惊于小小龙的样貌,脑子里一片空白,冥思苦想半晌道:“我给那飞尸取名,他娘姓姬,而他在永宁山成尸,因此,给了他姬宁这个名字。哎,对了,你不是叫我白答应吗?” 凤羽嘉忽有不好的预感,不该让转生后的他取名。只听他道:“我俩的娃,就叫应儿罢。” “……”凤羽嘉长眸微睇,喜怒不形于色,腹诽道,你可以再随便一点。 白语冰举起小小龙,自得地笑道:“应运而生,应有尽有,这么样,你就叫应儿啦!” 赐名乃是件神圣的事,何况这小小龙是天生神体。话音落,只见华光一闪,小小龙被白语冰举在手中,竟化作一个大胖小子,一头粉红色的毛儿,睁着圆溜溜的金眸,小嘴冲白语冰笑出口水。 “还是丑。”白语冰抱着这大胖小子,渐又被口水淹没,忍不住说道。 至于凤羽嘉,洁癖发作,心内也觉此子不如玉华好看,大约女儿就是比儿子好看的。 两人收拾了一番,带上这名为应儿的大胖小子,便去仙界向素娥交差。 章节目录 第56章 灵叶(四) “哪里丑了?我这乖孙儿,和冰儿年幼时一模一样,起了什么名?来,乖宝贝,奶奶抱哦。” 仙界北海冰晶宫,王后素娥坐在寒玉阁的榻上,抱着粉毛胖小子,心下十分喜欢。 白语冰、凤羽嘉和白语霜坐在榻前。白语冰道:“一个男娃娃,生得粉鬃粉毛,这还不丑?” 白语霜瞧着侄子并不丑。鼻子以上像凤羽嘉,双眼皮儿,细长眉眼,一团英气。其余像白语冰,小挺鼻子尖下巴。湿哒哒的小嘟嘴上,人中沟儿棱角分明。可以说,继承了一龙一凤的长处。 就是吊眼梢长睫毛,英气勃勃的样貌,雪白细嫩的皮肉,配上一头粉红毛儿,有些不伦不类。 “语冰给他起了名,”凤羽嘉含笑对素娥交代道,“叫做应儿,一应俱全之意。” “这算什么名字?”素娥嗔白语冰一记,自有一番考量,“这孩子养在凤皇身边,自是跟着凤皇姓,难道要叫凤应么?这可不大中听。我儿胡乱取名是不作数的,凤皇赐一个名字才是正经。” 白语冰未领会素娥的苦心,老大不乐意:“应儿之名有什么不好?凤应不好听便叫白应。” “母后所见极是,”生米已煮成熟饭,白语霜只盼白语冰少吃些亏,“还请凤皇赐名。” 凤羽嘉点了点头,明白素娥和白语霜的考量。 这一母一兄是怕自己现下不出力取名,将来不疼爱白语冰和应儿。 奈何白语冰已给这娃娃“开了光”,宛如一个不会作画的胡乱画了一气。 他再来妙笔生花挽救一番,颇有难度。名字中的应字是改动不得了。 沉吟须臾,为表郑重,凤羽嘉作掐指卜卦状,引经据典:“龙凤隐耀,应德而臻。此子随我,大名凤应德。生在乙日庚辰,正合辰龙,子贵无疑,以庚辰为太子号。至于应儿,就是乳名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又道:“此子生来有翼,夹在羽族和龙族之间,既不是凤,又不是海龙、天龙。飞龙说来太过含糊,为防他以后受争议,从此,有翼之龙皆以‘应龙’为族名。” 素娥和白语霜听得满意。白语冰不由得感慨,此子真是好命,大名、封号和乳名这就都有了。 “庚辰太子。”素娥笑叫了一声,取出备好的白玉璋,拿给莫名多了一堆名衔的应儿玩耍。 应儿挥舞着白胖的小手,露出一种上神式的假笑,忽奶声奶气嘀咕道:“介肿么好腻呢。”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唯有凤羽嘉淡定。神界孕育的娃,不同于仙界孕育的娃,学习能力极强,有些更活泼的,在蛋里就会蹦跶了。凤羽嘉简短地解释道:“他在学语冰说话。” 白语冰旋即醒悟,之前在百鸟宫,众嫔妃来送礼,他抱着应儿一口一个“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笑得有这么假吗?”他细瞧应儿,发觉此子笑起来的派头,更像是客套时的凤羽嘉。 见应儿彻底开了窍,凤羽嘉便叮嘱白语冰:“以后不许再说应儿丑。” 白语冰道:“是是是,应儿生得不丑,只是这模样有些闹阿爹的心,应儿你说是不是?” 应儿一时未能意会,似懂非懂,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自己长得闹心了。 素娥笑了一阵,逗应儿道:“叫我奶奶。”又指着白语霜道:“这个是你大伯,叫大伯。” 应儿道:“奶奶,大白。”不知是口齿不清,还是如何,白语霜这大伯只能是大白了。 凤羽嘉和白语冰则分别是“父皇”和“阿爹”。 根据此子对众人的喜爱来排序,此子最喜欢的是白语冰,一旦发洪水般嘎嘎地哭泣,一定要被白语冰抱在怀里,狠扯住凉滑如雪的银发才能好。其次喜欢的是素娥和白语霜,凤羽嘉不幸垫底。 是以白语冰自打有了这闹心的小小龙,就没能再好好地束发,仿佛是个散发披襟的皓首大仙。 此子还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和破坏欲,外貌承了一龙一凤的长处,性子却承了一龙一凤的短处。 不但将龙族的圈地意识发挥至极,且比凤羽嘉骄横霸道许多,不许任何人和白语冰亲近。 凤羽嘉本想和白语冰在世子房里温存一番,硬生生被这东西哭闹得整个龙宫险些崩塌。 “我造出这玩意干什么?”凤羽嘉不禁深深地检讨起来,白语冰则是一脸菜色担心自己秃顶。 连化血鲮晶木也不幸遭难。应儿扯白语冰的头发,见了这紫晶豆芽菜,定要把它放口内尝尝。 初为父母的不易,让白语冰一发地理解素娥,一面认真开始教子,一面悉心孝顺母后。 不一日,掌管轮回转生的转轮王,以及负责写命入魂的司命星君来访。 众神仙彼此寒暄一番,张罗素娥下凡投胎了。前来相送的,除了白氏一家人、北海海族、凤羽嘉带来的百鸟宫羽族,还有西海郡王玄若定,以及即将在地母身边做龙女的西海郡主玄若灵。 至于其他仙界龙族,则等着讨好未来下嫁的白宁公主,不便前来送旧人。 然而,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尊贵来客,乃是玄穹太子玄飏。玄飏在悬明山闭关,算准白语冰的母后即将下凡,特来监督此事,以免出什么差错。他是微服来此,白语冰介绍是“一个神界来的朋友”。他盯着白语冰抱的白胖小子发呆,凤羽嘉说要添应龙一族名,他也只呆呆地道“是、好”。 不知情的龙,如西海两个若兄妹,只当玄穹太子比凤羽嘉卑微许多,仅是神界一条寻常天龙。 玄若灵按哥哥玄若定的授意,帮忙服侍素娥起身,说些宽慰的话。她抹头出来,见玄飏是一副历了万道神雷的凄惨模样,失魂落魄至极,还以为此龙和白语冰关系极好,舍不得白母投胎转生。 她便随手给了玄飏一个果子,又自去忙活。如得了施舍的乞丐,玄飏捧着果子,心下茫然。 素娥临转生还操着心,不忘把玄若灵和白语霜往一处凑。 玄若灵十分照顾素娥的情绪,该忸怩时忸怩,该大方时大方,和白语霜互动,举止无不得体。 奈何白语霜略显冷淡,搅得玄若灵像是在倒追他,母后即将下凡转生,这冷淡却也无可指责。 白语冰抱着娃,一忽儿替白语霜圆场,一忽儿逗西海两个若,一忽儿招呼一下被遗忘的玄飏,一忽儿看凤羽嘉和众神仙说话,一忽儿打量溜须拍马的龙王白沧,竟没工夫因即将丧母而悲伤。 众人也是有意要喜庆一些,大讲仙的元神如何与人的三魂融合的事。素娥投胎后的运途,命魂已安排妥当了,不必担忧云云。待以后修成正果,再次飞升,三魂一剥,素娥就是人族的神仙。 素娥下凡十日之后,白语冰的情绪始才爆发。随凤羽嘉回了百鸟宫,他忙得是晕头转向。 为了安抚他,凤羽嘉把金桐宫给了他,还拨了大小百余个飞奴,负责照顾他和应儿的起居。 应儿偏不要飞奴带,脱不得他的手。玉华元君又把管账的差事交给他,好让他有些倚靠。 白语冰除了照顾自家小太子爷,还要管账和管麾下百余飞奴。 应儿这小太子爷,乃是天生神体,按仙界计时来说,一年也未必睡一次觉。 白语霜身上还有那借阴债似的叶子,他想要修炼以便日后救兄长,也得小太子爷肯放过他。 凤羽嘉就潇洒许多了,垂云逐天二将率手下明察暗访,颇查出些个同样被叶子缠住的神仙。 他和青龙孟章神君联手,先把叶子引到自己身上烧了,再由孟章神君赐受害的神仙护身法纹。 如此这般,为以后打开大罗天界门、铲除那棵树、乃至与鸿钧道君为敌做铺垫。 这一日,玉华元君引一女来到金桐宫。此女身着彩羽衣,颜色虽不如凤羽嘉艳,却也颇轻盈。 香香浓浓双螺髻,细细弯弯秋波眉,妩妩媚媚丹凤眼,纤秀端雅的鼻子下,樱桃小口微抿着。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给皇后娘娘请安。”身似弱柳风吹即倒,她却极缓极稳地,向白语冰一礼,声音轻而悦耳。 玉华元君抿嘴儿一笑:“他是什么娘娘了?这是你语冰哥哥。” 白语冰是不爱听娘娘二字。此女也不多问,又盈盈一礼,依言改口:“语冰哥哥。” “这是哪家妹妹,我怎么没见过?”白语冰被应儿扯住头发,心力交瘁地抱娃坐在椅上。 此女听见问话,低垂着眉眼,先看了玉华元君一记,显是极懂规矩,并不急于自报家门。 玉华元君道:“凤麟洲的彩霓公主,便是你们去仙界时,抬入百鸟宫的。说起来,你俩还是同乡呢。”又对彩霓公主道:“你的语冰哥哥,从前在仙界,常去凤麟洲闹腾,你听说过他罢?” “……”彩霓公主娇娇怯怯的,没说听没听说过,螓首微微一低,再施了一回礼。 这若换作以往,白语冰还有心逗弄,如今带娃精疲力尽,只关怀地问道:“现住在何处呢?” 玉华元君道是“合欢宫”,他问是否习惯差些什么,玉华元君逐一代答。 彩霓公主听他俩说了会话,才抬起头来,只见一龙族男子披散着银发,生得冰肌玉骨,霜睫下眸色幽冷,抱着一粉娃,颓然坐在椅中。她面色微红,略有些惊慌地,又再度低垂了螓首。 总而言之,这是一只十分惹人爱怜的凰儿,来不多时,便赢得了众嫔妃的好评和妒忌。 白语冰忙碌的间隙里,偶尔听飞奴说闲话,譬如谁欺负彩霓公主,没想有摩空真君出面制止。 赤霞真君爱逗弄她,请她帮忙做这做那。凤羽嘉发话了,彩霓公主体弱,不要太劳动她。 凤羽嘉本喜欢活泼的人物,自从添了应儿这个极不省心的小太子爷,物极必反,忽发觉温柔娴静的女子也不错。加之彩霓公主劫事将近,凤羽嘉便往合欢宫去得勤,须得问出些端倪。 彩霓公主却太过内敛,整日病怏怏、娇怯怯、心事重重,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至于白语冰这头,不是凤羽嘉不想来。应儿已将金桐宫视为自己的地盘,与凤羽嘉一生疏,再见了凤羽嘉,想起此鸟要抢自家阿爹的前仇,便吃醋哭闹得天崩地裂。凤羽嘉恨不得封印了此子。 白语冰虽也有收拾此子的心,但想起自己母后的不易,决意要做个好父母,只得拦着劝着。 久而久之,凤羽嘉本就忙,为避免自己干出封印儿子的事来,便来得少了。 百鸟宫渐有如下流言:“可怜彩霓公主,凤凰不住梧桐树,反倒住合欢树,太糟践了些。” “圣前也好不到哪去,太子殿下性子差,先是差点毁了碧梧宫,现又不许圣前去金桐宫。”(_ “说到底,那姓白的不会教,一大一小两条龙,在羽族的宫里作威作福,像什么话?” 白语冰想寻些事哄自己开心,无意间翻出陆压道君所赠的吉坠祥珰。贝壳似的祥珰一打开,便觉地转天旋,他和应儿竟被吸入了幽荧真境。好在他已听凤羽嘉说了,此乃宵行前世所造的秘境。 这幽荧真境如永夜幽黑,境内冰灵水灵如大团流萤泛滥成灾,而一汪汪的太阴真水随处可见。 且有一个十分简陋的龙巢,龙巢内散乱放着些石板,石板雕着洪荒人族繁衍子嗣的画儿。 可见,当时宵行造这个秘境,没干什么正经事,是在偷偷摸摸研究,如何以男女之法生子。 此举和如今的愣头小子藏春画是一个路数。可怜宵行死后,这个羞耻的秘密,被他得知了。 他始终没把自己当做宵行,如此待了一会,忽觉此处既寂寞又放松,不觉伏地哭了一场。 哭之前,白语冰先封闭了识海内半透明的屏障,然后想转生尚在凡界娘肚里的王后素娥,再想因救自己而被叶子讨真元寿数的白语霜,最终想到即将嫁给他父王的白宁公主。其实,他在北海冰晶宫那个家,至此已是散了。这么一想,便哭出了泪。他如此哭,应儿反而安分了,轻扯他的发。 白语冰吃痛,泪眼朦胧,一看这倒霉孩子,哭得更厉害。 应儿慌了神,颤声道:“阿爹不哭。阿爹乖。阿爹不哭呀!” 白语冰悲伤地道:“我总有一日是要死的,你闹下去,看谁来疼你。” 应儿一发地慌了神,小脑袋开始疯狂地运转:“阿爹为什么要死,像奶奶一样吗?” 白语冰痛心疾首地道:“阿爹要对付一棵极坏的树,如此才能保护你、你大伯和你转生的奶奶。你不放阿爹修炼,只顾和你父皇争风吃醋。到时候,阿爹打不过它,让它刺出百八窟窿吸干了血,挂在树上晾成鱼干儿,可不就死了。死时,阿爹还是个秃子,头发都被你扯干净了!” 应儿似意识到了问题是何等严重,沉着一张小脸,终于问道:“修炼这么难吗?” 白语冰恨不得揍这小太子爷一顿,天生双翼的小小龙,和他这海龙真是说不到一块去。 应儿道:“阿爹你说我是小小龙,这是不对的。我由两仪之气育成,小入无间大弥宇宙。” 白语冰问应儿如何知晓。应儿道是自然而然便知晓。早在破壳时,他的真身就已极大了。幸而有壶天术的禁制,加之他旋即领悟了大小如意术,白语冰看见的才是一条壁虎似的小小龙。 否则,他哪有一哭险些毁了碧梧宫的能耐。只不过,这些话,他至今才能表达明白。 “我可以保护阿爹,不要父皇了。毕竟不是龙,这些鸟真讨厌。”应儿嫌弃地道。 “……”真是一条有“良心”的龙,竟还学会歧视羽族了。白语冰为之无语。 应儿又道:“阿爹,我不是粉色的。我长大后应该是金色的,比父皇好看。我不要待在鸟堆里。这些鸟也不喜欢我和阿爹。他们以为我不知晓。哼,我听着呢。阿爹,我们离开父皇罢。” 白语冰百感交集地看应儿,本以为此子只是一般的闹他的心,没想到是如此的闹他的心。 “你父皇和你,就好似你奶奶和我,我怎么对你奶奶的,你怎么对你父皇的?” “不对不对,父皇是雄的,我对父皇,就像阿爹对爷爷。”应儿感到自己的态度没毛病。 这娃的应,大概是报应的应。白语冰悲从中来,又伏地哭嚎起来。 苍天大地,好的不学全学坏的,偏还是个真身比他大的,这娃是不让他活了。 应儿只得又哄他劝他,渐发觉,动不动就哭闹,乃是一件令至亲闹心的事。 父子俩最终做了一番约定,如,应儿从此不得哭闹,白语冰从此也不得哭闹。 应儿须得学好,学好的意思是,学会替白语冰管账。为何呢?应儿不必睡觉,而白语冰要修炼。应儿按仙界计时来说,一日读一本好书,再总结心得,说给白语冰听,毕竟,白语冰要修炼。x 如此种种,只要应儿表现良好,白语冰就带应儿离开鸟堆,去花花世界透一透气。 这之中,暂时没有凤羽嘉什么事。鉴于应儿极度排斥凤羽嘉,白语冰暗下决心,得空了一定要和凤羽嘉好好地聊一聊。问题可能出在,洁癖如凤羽嘉,压根儿没抱过总是哭出鼻涕泡的小情敌。 章节目录 第57章 除魔(一) 稳住了小太子爷应儿,白语冰有了余力,开始一件件归置手头事。金桐宫百余飞奴,按资历委任大小管事,排兵布阵似地,一队队分派殿前殿内各房。天下间用人的事是大同小异。他从前在龙宫就耳濡目染,自己上手之后,还添了些军队式的管理之法,且强调小地痞似的抱团精神。 按仙界计时,每十二个时辰训话一次,训话内容如下:“你们是金桐宫的人,我白语冰的人。我们金桐宫,不惹事不怕事,腰板挺直,别畏畏缩缩丢小爷的脸。上一回,蔷薇宫那几个妃子手下的飞奴说我的闲话。乌琼晓得挺身而出,吵架却吵不过人家。妈妈的,你们笑什么?这心是好的,我可是你们的招牌,军队的大旗一般,不维护我维护谁?乌琼该反省的是,为何吵架逊人一等?这吵架的本事,别和我学,向云青学,咱们要拿住对手要害,骂得体体面面,不带一个脏字。还有,当时看乌琼笑话不帮腔那几个缩头鸟,这要是上阵杀敌,就是置弟兄于不顾。不讲义气,该罚。”x 对付好嚼舌头的,白语冰采取递密折之法:“有什么委屈,看谁不爽,想要什么,你们憋在心里不吐不快,私下抱怨又没鸟用,不如向我说。各自写折子,署名与否无关紧要,每日每人交一份,我看了自会处置。咱们轮班休沐,也须有些可玩的,想一想有什么好玩的,一并写了交来。” 应儿有桃花宫带来的兜兜儿照料,除了读书识字,且随白语冰学管账之法,兴趣有所转移。 评判应儿的表现如何,白语冰有两个标准,先让应儿自己讲表现如何,再挑出褒贬各占一半的匿名折子与应儿同观。两个标准互相对照,比对偏差,白语冰摸着应儿的小脑袋,唏嘘地道: “娃啊,你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这么样看很平庸吗,不论面子里子,皆比你父皇差远了。” 应儿十分不服气,然而再如何努力,还是有人说坏话。白语冰道:“自己想哪出了问题。” 应儿冥思苦想,总结是差了人情。这乃是一门大学问,白语冰并不是个好老师,他自己看书摸索了些,又回忆凤羽嘉的仪态和笑法,自己揣摩了些,继而跟着一个圆滑的飞奴学拍马屁的功夫。 白语冰不置可否,待过了些时日,再拿折子与应儿观看,大部分是褒,却还有极少数的贬。 原本一脸期待的应儿备受打击,却见白语冰把贬的折子毁了。“人无完人,事无绝对。有时要学会放过自己,和自己的缺点和睦共处。太在意旁人的说法,失了自己的真性,不是什么好事。” 凤羽嘉再来金桐宫时,发觉当值的飞奴皆利落沉默,见了他这凤皇也无过分的小心之色。 不当值的飞奴,个个活似翻版的白语冰,各有各的兴趣爱好,捣鼓什么的都有,泼辣且魔性。 不待应儿冲凤羽嘉哭闹,白语冰抢先干嚎一通,悲伤地对凤羽嘉道: “圣前,你再忙,也该带一带应儿。我太辛苦了!” 凤羽嘉一见应儿就头痛,却听应儿冷静地斥道:“带个娃推三阻四,闹得阿爹哭才甘心?” 这二龙像是互换元神了。不管凤羽嘉乐不乐意,娃塞给凤羽嘉,白语冰自去研究吉坠祥珰。 凤羽嘉撒不得手。只因应儿说阿爹有令,往后几日,不许他离开父皇的怀抱。 凤羽嘉慰问众嫔妃、见文臣武将,去和众神串门,皆抱着应儿,应儿反倒获益良多。 得知应儿一日要读一本书,凤羽嘉坏心地祭出《天书》,和谐了部分条目,让应儿研读。 如此一来,凤羽嘉便可以批改些奏折,放任自家娃娃读这无穷无尽且会说话的书。 凤羽嘉渐发觉此娃的可爱之处,身上有一股子与白语冰相仿的气息,抱着一闻忍不住亲一记。 应儿被亲得十分震惊,瞧着自家俊美无俦的父皇,竟是越看越顺眼了,便也回亲一嘴儿。 凤羽嘉便带着应儿去弱水沐浴。他父子俩,其实更有话可讲,皆是天生神体,庞然大物。 孕育应儿,凤羽嘉出力更多。应儿生来所带的修为,大多是凤羽嘉给的,便是出生之后,在学会自己修炼之前,其内丹也由凤羽嘉供养。父子俩说些高深的话题,没几日,已好得形影不离。 凤羽嘉和应儿父子和睦,金桐宫内部安定,整个百鸟宫便也少了许多闲话。 白语冰又开始照顾合欢宫的彩霓公主。一龙一凰得空唠嗑了一番。白语冰提起当年被关在昆仑宫的事,说当时遇见了一只花毛雏鸟,捎带脚打听西王母的用意。彩霓公主支支吾吾,有心说自己便是那雏鸟,与他套套近乎,却又一个劲摇头,最终忍不住交代,自己并非自愿入宫。西王母什么用心,她不敢妄自猜测,若有什么后招,以后总会告知她。她不想掺和进来,只盼能暂躲个清闲。 一切算是渐有了条理,应儿脱得了白语冰的手,凤羽嘉便得了和白语冰温存的机会。 彼此想得慌了,布下结界,狠狠地折腾了一通。没想事后应儿问道:“为何父皇要哭呢?” 凤羽嘉顿感结界要加强,白语冰笑道:“你父皇不是在哭。就像应儿许久不见阿爹,难免要哼哼唧唧,撒一通娇。你父皇许久不见阿爹,也是要撒娇的。但你父皇长大了,许多眼睛盯着,不能在人前撒娇。因此,应儿须得顾着你父皇的脸面,让你父皇来和阿爹撒娇,不让其他人来打扰。” 白语冰说要修炼,内丹修为却止步于仙级。凤羽嘉把之前修复《山河社稷图》得的独眼三尾猫的内丹给了他。他用幽荧真境里的冰灵捏了个雪猫儿。应儿见了惊叹道:“哦,小猫!” 这小猫名为欢,糊里糊涂,被应儿摆弄了些时日,因元神识神还不曾散,渐恢复了神智。 白语冰问欢为何入魔,欢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当年魔祖冥渊来到翼望山,找到此猫,告知他,天上有一棵天极灵树,乃是鸿钧道君的开天辟地幡所化。此树将发动劫难,为鸿钧道君收集生灵的寿元。具体之法,便是把一切生灵的怨气炼成魔气,植入一厉害生灵体内,让那生灵去大开杀戒。被选中的生灵,不是旁人,正是龙祖宵行。 按龙汉初劫本来的安排,龙祖宵行这只肥羊入魔,由鸿钧道君的爱徒凤羽嘉斩妖除魔。 冥渊一时不是鸿钧道君的对手,为护住打小看大的宵行,代承了这股子魔气。 为避免魔气发作,冥渊寻得猫欢,想借助他的或然之刻,化解这股魔气。结果失败了,冥渊入魔,欢也未幸免,便用或然之刻让自己陷入沉睡,以免危害生灵,孰料后来被鵸鵌齐嫣唤醒。 “至此,我总算是解脱了。”欢说着话,摊开四爪,宛如一只废猫,任应儿的小胖手揉搓。 白语冰对凤羽嘉道:“看罢,我说冥渊是个好的。宵行是他养大的,何至于反目成仇呢。” “你几时说过?”凤羽嘉含笑问,心底觉亏欠,但毕竟冥渊造下滔天杀孽,不禁皱了皱眉。 “我没说过冥渊,说过沈止念吗……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凤羽嘉一直命玉华元君监视修真界的动静。这些年,沈止念离开无思天之后,与那假宵行辗转了好几个大宗。譬如释天宗,宗主任少坤道貌岸然,私下里竟献祭童男女炼些邪法。 沈止念让飞尸孩童姬宁卧底,斗垮了任少坤。所得的好处,全用去给假宵行修炼。x www.x33xs.com m.x33xs.com 据说沈止念十分宝贝假宵行的躯壳,尤其关怀假宵行的内丹修为进展,好吃好喝伺候,却不大在意假宵行的言语,一概靠哄。至于他自己,采用的依旧是采补的修法,日子过得不堪入目。 凤羽嘉挑不出沈止念有什么大毛病。仿佛是知晓有人监视,沈止念行事谨慎至极。 就如无思天之劫,沈止念斗垮这个那个,可归为对方自作孽不可活,自己全不沾因果。 能与假宵行共处,带着一个邪祟娃,还没出过大差错,可以说是十分厉害了。x 电脑端:/ 凤羽嘉最终只道:“沈止念快飞升了。” 白语冰大吃一惊。四御会时,众神圈出两个飞升的候选人,一是灵宝宗的,一是感应宗的。 然而,沈止念闷声发大财,这些年辗转下来,功绩和修为,皆已超过众神内定的候选人。 神霄雷主的雷城那边,已在准备沈止念历劫的神雷。由于众神对沈止念的人品存疑,且还是偏心眼,想让原先的候选人飞升,此番将降下的神雷,要比以往翻一番,威力也要强一倍。 如此这般,沈止念若还能扛得住,那众神也没辙,只能任这半路杀出来的可疑修士成仙。 论私心,凤羽嘉并不想沈止念飞升。但沈止念飞升也不是没好处,改邪归正总是一件好事。 白语冰是打心底期望沈止念飞升,到了时辰,抱着应儿,去玉华元君的圆光池观礼。 只见那天地变色,神雷噼里啪啦不断砸落,电光吞没一切,压根儿瞧不出沈止念如何。 应儿嗷地叫了一声,近来语气词一发地丰富,对白语冰抱怨道:“阿爹,你掐痛我啦!” 白语冰这才发觉自己紧张,放应儿去与猫欢玩耍,自与玉华元君观看。 待到雷威最盛时,情形似有了变化,雷电光芒倏地收凝,聚在沈止念的剑尖上。 沈止念不知催动了什么咒诀,长剑挟雷霆之势一挥,竟劈开了修真界的结界。 为防止修真大能擅闯神仙二界,也为防止妖魔擅闯修真界,这修真界的结界最为牢固。 沈止念却另辟蹊径,吸收了度他飞升的神雷,硬生生劈开结界,召出了一道界门。 见那界门被黑气环绕,白语冰目瞪口呆,不由得问玉华元君道:“这是去哪的?” 玉华元君脸色也不好:“这……好像是魔界的界门。” 沈止念本是占用沈十三躯壳的魔祖冥渊,眼界当真与众不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作势要飞升,忽悠了天上一帮神仙,借神雷之力劈开结界,他便招呼假宵行和飞尸姬宁开溜。一家三口入界门,不忘顺手再把劈开的修真界结界马马虎虎补好,转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语冰不知该作何感慨,但仔细一想,又觉在情理之中。 沈止念若是飞升了,假宵行和飞尸姬宁便要留在修真界,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白语冰不由得深深叹气,自己若真是宵行转生,沈止念便是两番被自己拖累了。 就此事,凤羽嘉在天枢院和众神开了小会。会议内容主要围绕,沈止念究竟是何方神圣,沈止念身边那个是不是龙祖宵行,这一行人意欲何为,由谁去修复修真界结界,由谁去缉拿沈止念等。 因是白语冰当年放走了沈止念,凤羽嘉作为白语冰的“夫君”,逃不过众神的一番逼问。 事已至此,凤羽嘉只得告知众神,假宵行不是龙祖宵行,真正的宵行在自己身边。他还没说真正的宵行是谁,众神已有答案:“是庚辰太子罢?没想到,龙祖转生,竟做了凤皇的儿子。” “……”凤羽嘉眼观鼻鼻观心,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白语冰混得是如此不走心。 同样的,模棱两可打太极,凤羽嘉也不承认沈止念是魔祖冥渊,以免再度牵扯白语冰。 如此打太极的结果是,众神也打起了太极,客客气气地提要求,凤羽嘉须得去魔界走一遭。 章节目录 第58章 除魔(二) 凤羽嘉回到百鸟宫,讲了要去魔界一事,与白语冰道别。白语冰坚持同往,应儿不甘落后。 爷俩一块哭闹,吵得地覆天翻。凤羽嘉蹙眉:“我是去缉拿沈止念。”哪能拖家带口呢。 “我是去探亲,看一看小姬宁,不会妨碍圣前。”白语冰讨好地道。x “阿爹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我比阿爹厉害。阿爹答应带我出去玩。”应儿振振有词。 凤羽嘉耳内咣咣乱响,恨不得把这爷俩关入烛照真境,白语冰却抱着应儿开始卖惨: “圣前你别忘了,此番的无量大劫,名为赤明成劫。万一你出了事,我和应儿怎么活?” “你就是想去见沈止念。”凤羽嘉微然一笑,无动于衷地拆穿道。 “这话说的。圣前你还真能抓了沈止念不成?那假宵行能答应?他答应我还不放心。圣前莫非连这点底气也没有?我俩已生米煮成熟饭,有了应儿,还怕我见了沈止念,沈止念会将我夺走?” 他俩在水镜宫渐渐吵起了架,唬得玉华元君连忙屏退众飞奴,布起结界从旁相劝。 凤羽嘉也再顾不得遮掩,指着玉华元君,对白语冰笑道:“当年有了玉华,你可曾留下?我和玉华被你封在山洞里。你自去和冥渊共生死,从此四十一亿年杳无音信。你说,我有没有底气?” 玉华元君听闻此话,“啊”了一声,登时忘了劝架,睁圆碧青的妙目,一个劲瞧白语冰。 白语冰冲玉华元君歉然一笑,论起来,玉华元君算是他和凤羽嘉孕育的长女。可他现下还无法接受自己有这么大一个女儿。虽说他和凤羽嘉龙凤呈祥,多亏了他前世是宵行,但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他没觉着自己是宵行,凤羽嘉却把宵行“抛妻弃女”的账算在他头上,这不太对罢。 只听凤羽嘉垂下眼睫又道:“你已圆了与我成婚的诺。如今说来,一切全是我师父鸿钧道君的过错。就连我当初接近你,也是他老人家的安排。我若出了事,恰成全你和冥渊,岂不是好?” 白语冰便故意笑道:“圣前,你这么明辨是非,深明大义,正应带我去,让我看看你如何出事。那假宵行似也肖想你的身子,你不如牺牲色相将他引开,我和沈止念才好破镜重圆。”x :/ 凤羽嘉气性上来了,怔怔看白语冰一眼,忽沉声应道:“好。” 玉华元君和应儿已听得目瞪口呆。白语冰冲玉华元君眨一眨眼,大有让她放心之意。 玉华元君道:“……多带些人去罢。” 白语冰笑道:“我是去‘破镜重圆’的,圣前是去‘出事’的,带那么多人干什么呢?” 凤羽嘉默然,感到他十分可恨,却又忍不住一笑。应儿哭咧咧地道:“我保护阿爹和父皇。” 白语冰应声道:“对,应儿也去,一家人吗,要死得整整齐齐。” 玉华元君看白语冰一记,追忆洪荒初时宵行的言行举止。前世今生两个人相差甚远,骨子里却确有些微妙的相似。她心底略有些落寞,阔别数十亿年,却也羞于相认,只道:“……平安回来。” 仿佛是忽然乱了辈分,白语冰一时无法酝酿出父爱,臊眉耷眼、尴尴尬尬地答应了。 凤羽嘉祭出九霄琴,打开去往魔界的界门。白语冰抱上应儿,应儿又抱上名为欢的雪猫儿。 玉华元君见状,忙取来一枚避尘珠,给应儿挂在脖子上,道是驱除些魔气。 如此这般,三人入了界门,再看周遭的景象,已如未修复的翼望山一般。黑雾漫漫,腥风惨惨,怨气冲天。应儿从未见过魔界,不由得哇哇大叫,挥舞着小胖手,以示兴奋。 这是个不怕死的,凤羽嘉睇白语冰一记,似在责怪他把娃教成了傻大胆。x 电脑端:/ 白语冰在识海里与凤羽嘉沟通:“圣前你说,宵行……也就是我,前世也生得不错。那树下界作怪,用我前世的皮囊。我还在树上挂了许久,不知是不是完璧,没准早被吃干净了。” 凤羽嘉道:“说这些怪话干什么。”心底却消了气,张开神域,为他驱除迫近的魔气。 一路遇见许多奇形怪状的死物,应儿很兴奋地现学现卖指认道:“邪祟。” 这些邪祟修为极浅,行动缓慢,全无神智。而稍厉害些的邪祟,只见尸首,内丹皆不翼而飞。 凤羽嘉也不用回光术查看,他们打开界门处,便是之前沈止念一行人打开界门处。 顺着这些失了内丹的邪祟尸首深入魔界,白语冰一面找沈止念,一面放化血鲮晶木转化魔气。 不多时,凝聚的冰灵,已将猫欢造得有一座小山大小。 欢未入魔之前,本是一只驱除凶邪气的好猫,喜欢像个小老头子似地念叨。因应儿十分爱他的肚皮,他念念叨叨之余,不觉把一身毛抖得蓬松柔软,自愿充当起了应儿的玩伴和保姆。 总而言之,这画风不像来缉拿沈止念,倒像带着坐完月子的妻和出生不久的娃游山玩水。 以至于见到沈止念时,凤羽嘉已没了脾气,眼睁睁看着白语冰和沈止念打招呼。 沈止念的画风,比他一行人还清奇,似早料到白语冰会来,张罗姬宁帮忙端菜,手在围腰上抹了一把,向白语冰道了声:“小白仙。”又看向凤羽嘉、应儿和欢,平平淡淡地点点头。 白语冰啧啧称奇。这沈止念真会过日子,一路斩杀魔物取了内丹,寻得个依山傍水的地头,竟造起了一座农家小院,旁边还有小桥流水、菜园药圃。自给自足,如若世外桃源。 一大圈竹栅栏围出的结界外,则是另一番气象,各式邪祟魔物成山成海。 对此,沈止念解释道:“魔界无法孕育生灵,这些是用乾坤袋从修真界带过来的。” 姬宁已然被沈止念养熟,依旧是五岁孩童的样貌,见了白语冰却不好意思。 他自顾自吃一碗不知以什么秘法炮制的魔血羮。对邪祟来说,这大约是一种美味。 应儿感到这个肤色灰白的尸娃娃很带劲,兴奋地对他感慨道:“哇,邪祟,活的!” 姬宁颇有些难为情,捧着碗小声嗫嚅道:“我不是活的,我是死的……” 应儿瞧出这是个软柿子,颐指气使起来:“你快点吃,吃了带我去玩。” 白语冰看了应儿一眼。应儿又改口道:“你慢慢吃,不急。”说着话,还假笑一下子。 沈止念摆放碗筷,低眉顺眼,对白语冰道:“太子殿下真可爱,和小白仙幼时相仿。” 凤羽嘉坐在桌前,支头看沈止念,怎么看怎么做作,怎么看均觉此魔是在引诱自家龙。 白语冰胃口大开,十分心大地抄起筷子,吃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赞不绝口。 “来客了?”那假宵行从里间出来,搂住沈止念的腰,先看凤羽嘉再看应儿。 应儿见了假宵行,震惊不已,扯着白语冰的衣袖:“阿爹,他也有双翼,好大的龙呀!” 白语冰“嗯啊”应对,忙着饱口福:“这是你宵行叔叔。” 应儿道:“咦,不是该叫贾叔叔吗?”之前听了半截话,只以为假宵行是贾宵行。 白语冰险些喷出一口菜,凤羽嘉也忍俊不禁。白语冰勉强打圆场道: “人家在修真界的化名叫做莫绝,你这小脑袋瓜记得都是什么浆糊!” 假宵行倒也好相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并未发作,只不过看应儿时,目光略有些阴沉。 “要吃你便好好吃。”凤羽嘉不动声色地从白语冰怀里抱过应儿。 白语冰问沈止念道:“沈兄,怎么来了魔界,上面都闹翻天了,派我们来缉拿你呢!” 沈止念道:“说来话长,之前在修真界,多有不便,未能及时相告。看来,你们和莫绝是旧交。原来莫绝从前叫宵行么?嗯……那我也就直说了。宵行需要内丹供养。我在修真界尚可寻些恶人的内丹,去了仙界却不方便。索性来了魔界,一面斩妖除魔,一面收集内丹,也是功德一件。只要心中有道,一心向善,在哪里修不一样?便如此了。还望小白仙网开一面,不要抓我去仙界。” 白语冰笑道:“好说好说,我知道你是好的,斩妖除魔毕,总归是要成仙的罢?” 沈止念含蓄自嘲:“我这个身子,那般修炼的法门,这些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说着话,看向假宵行,忽甜甜一笑,又道:“我没什么盼头,在哪里都能容身,只要他成仙就好了。” 假宵行、白语冰和姬宁听闻此话,均流露出怜爱之意。凤羽嘉抱着应儿:“……” 凤羽嘉实在听不下去,想起要“成全”白语冰和沈止念,对假宵行道:“我有话和你讲。” 沈止念十分贤惠地起身道:“之前杀死那只魅,我却忘了取内丹。我和姬宁出去一会。” 白语冰便也起身笑道:“好家伙,我还没见过魅,我陪你去罢,应儿和我们一道去?” 凤羽嘉权衡了一下,感到应儿由自己护着妥当:“你要去你便自己去,当爹也没个正经。” 待白语冰、沈止念等人离去之后,假宵行才以一副老姘头的口吻道: “你有孩子了。我本以为你会等我。你也瞧出了罢,冥渊一意孤行,无意改邪归正。我此番转生,本想修炼亏损的真元,解决了他,与你再续前缘。看来,到头来,放不下的人,竟是我。” 凤羽嘉道:“我有洁癖,宵行你应该知道,不论你因何选择冥渊,我决不会再求你回头。” 假宵行古古怪怪地一笑:“既然你如此决绝,那你支开冥渊,是有什么话对我讲?” “我和你无话可讲。只不过忍你已久,见了你,便想怼你几句。” 假宵行听出些暧昧,眼盯着凤羽嘉怀中的应儿,口中试探道:“你有你的可爱之处,冥渊也有冥渊的可爱之处。可惜我只有一个,不能一分为二——不然,你也不会如此拈酸吃醋。” 凤羽嘉含笑道:“你怎么不能一分为二,身外化身也使不出了?你盯着我儿干什么?” 假宵行道:“这孩子面善,长得竟像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转生做了你的儿子。” 章节目录 第59章 除魔(三) 白语冰与沈止念、姬宁一道离开那农家小院,一路无话。 沈止念携姬宁御剑而行,白语冰腾云驾雾。越往魔界深处走,魔物越厉害。 行不多时,所见多是有翅的魔物。而无翅的魔物,要么个头和他们飞掠的高度相当,要么各有千秋能遥遥地伤人。沈止念在前引路道:“这些都是我的属下,能不杀就不杀,一会就消停了。” “沈兄,你真的是魔祖冥渊?”白语冰万没想到,这厮会如此不打自招。 沈止念“嗯”了一声,轻巧地避开袭来的魔物,掠一把乌泱泱散开的发,淡淡地道: “我现下用的是沈十三的躯壳,这些魔物不服从我的调遣,待我取回自己的躯壳便好了。” 听沈止念说来,他此番到魔界,说什么斩妖除魔,实是为了取回自己藏在此处的躯壳。 “到了,”沈止念道,“这是我的埋骨地,叫做沉沙冢。” 白语冰随之看去,只见满目血岩,间有红沙。他揉了一揉姬宁发懵的小脸蛋,忍不住说笑道:“哎,你们做魔做邪祟的真有趣,带朋友看自己的坟冢,是不是就如生灵请朋友到家中作客?可惜我去不了大罗天,见不到那棵天极树。不然礼尚往来,我也可以给你指一指我的埋骨地。”(_ “小白仙,”沈止念笑了一笑,神色放松,似很享受魔界的风物,“你想起前世的事了?” “还没能想起来。不过,我的心牢里有宵行前世的识神,零零碎碎知道些。按说,我对不住你,你将我养大还替我受罪,我却恩将仇报要了你的命。估计,我俩是不能和好如初了罢!” “沈兄,”白语冰说着话,单膝扣地,朝沈止念便是一拜,抱拳道,“我先赔个不是啦。” 沈止念微一怔。白语冰起身又笑道:“前世恩怨前世消,今生你若还作恶,我拼了小命,照样还是要除魔的。不过沈兄是个聪明人,不会执迷不悟。上一世咱们手足相残死得糊里糊涂,这一世怎么着也不能再让那天极灵树渔翁得利。我俩虽不能和好如初,却可以避免重蹈覆辙,是不是?” 沈止念望着那沉沙冢,极黑的眸子浮出萧索之意,低声笑道:“哪有重蹈覆辙一说?当年招摇山一战,你对我已是手下留情。我的躯壳和元神皆完好无损,你只不过是用封印隔开了我的躯壳和元神,劝我不要再作恶。那时天塌地陷,你便把我埋在这沉沙冢里,自去寻了那棵天极树,将真元修为与了它。凤羽嘉还未修复招摇山罢?他若修复了招摇山,便知晓你当初是何等的护着我了。”x 电脑端:/ 白语冰听得震惊万分:“你的意思是,我就没想杀死你,只是做做样子?” 沈止念不答只道:“你本来喜欢我多一些。若不是我成魔,你也不会和我反目。当时你选择凤羽嘉,也算是间接归顺了鸿钧那些神。你自己不知晓,我却是有意为之,只要护住你,其他无所谓。结果,你打败了我,却还是对我余情未了,反倒又来周全我。这一世我想明白了。早在两百年前,拿得那枚龙蛋又见到你时,我就已认出了你。你是我养大的龙,我能认不出真假么?若要你好,便要彻底断了你的念想。我自甘堕落,特地选了采补的修法。不过,也很难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可能你会对我有更多遐想。就像我现下也情难自已,想囚禁你,不放你回那只凤身边。” 白语冰听得“嗯”了一阵,几乎想不起要说什么。前世的是是非非,他没什么发言权。 沈止念倏地狡黠一笑:“你信了?” 白语冰仔细打量沈止念。只见那清癯的脸庞上,笑意在不断加深,眸中似有水光漾散。 沈止念狂笑道:“宵行,你还是这么可爱。你真以为你前世喜欢我,而我会因你作践我自己?你知不知道,我最初是什么模样?你怎么可能喜欢我?你是天生神体,太阴之气育成的龙,只不过是对我充满了同情。神是神,魔是魔。神魔殊途,不要相信魔说的话,也千万不要同情魔。” 说到此处,沈止念忽又温和了几分:“不对,我叫错了。你现下是小白仙,不是宵行。不论你是小白仙还是宵行,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其实,你是谁根本不要紧,最初陪我的是你,如今因我失了龙丹的也是你。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在送你那件礼物之前,我要先取回自己的躯壳。” 白语冰诚实地道:“这个,好的坏的你说尽了。我的心底毫无波澜,却听得很难过。特别是你说你因我而堕落,我却只想问一句——你用沈十三的躯壳,修采补之道,那原主的魂魄允许吗?” 沈止念自怀中取出一枚魂玉:“十三不愿投胎转世,自愿追随我,魂魄在此,你自己问?” 问得果是如此,虽不能全然理解,他的心情却有所好转,看来这沈止念确不是无药可救。 白语冰厚着脸皮道:“哎,礼物你就不必送了。方才听你说来,你前世今生皆喜欢我,我也没干什么特别对不住你的事。那我邀你一起去干大罗天的天极灵树,想必你是不会拒绝的了?” “你信得过我,我是无妨,”沈止念抿起薄薄的嘴唇,好笑地道,“你问那只凤答不答应。” 白语冰也笑道:“有什么不答应的?我和他有共神契。这些话不曾瞒着他,他全听见啦!” 沈止念便不再说什么,转向血岩红沙地,目光一凝,念动咒诀。 白语冰才觉脚下抖动,便见魔气冲天,数千柄神兵魔刃破沙而出,继而荡为齑粉。 此地显曾是洪荒神魔大战的古战场之一,因彼时地陷埋入沙底,是以鲜有人知觉。x www.x33xs.com m.x33xs.com 紧随其后,一个巨大的结界爆出紫光,紫光汇作一条巨龙,恰是宵行真身的模样,咆哮不已。 听沈止念说来,这便是宵行封他躯壳的龙守印,已魔化变成了煞,封印的效力弱了许多。 沈止念有备而来,祭出一口破旧的钟。此钟遍体裂纹,贴着许多修复用的符纸。 那钟掷向龙守煞,霎时钟声浩荡,肉眼竟也能看见圈圈法纹波动,转瞬将龙守煞荡没了影。 白语冰捂住姬宁的耳,待钟声止息,向沈止念道:“好家伙,这是什么宝贝?” “混沌钟,当初匆忙炼成之后,我只决战试用了一次,就被你打碎了,如今才集齐残片。” “我怎么这么淘气呢?”白语冰向头顶的化血鲮晶木道,“刺儿,是你干的罢?” 化血鲮晶木“哼”了一声:“击破此钟,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我自己是不会干这蠢事的。” 两人说着话,只见红沙陷落,现出深足百丈的一个沙坑。坑中一具男尸,这男尸样貌比沈止念硬朗许多,身着一件样式奇特的战甲,不知什么兽毛的领子还缀有铜骷髅,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沈止念话不多说,向那男尸掠去,纤白温热的身躯软倒在男尸怀中,男尸强健冷硬的身躯便是一动。显是元神归位,男尸旋即睁开赤红的双眸,将沈止念的躯壳打横抱起,又跃回白语冰身边。 “你爷爷的……”似被一座小山罩住,白语冰发觉,自己竟要仰视这男尸,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男尸垂目看着他,颇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严,一开口语调浑浑地道:“你很意外?” 白语冰窥知过宵行前世的识神,却从未看清冥渊的人形究竟是怎般模样。 这就好似一个小娇娘,忽变作八尺男儿。尽管这男儿生得凌厉英健,别有一番阳刚之美…… 想起沈止念平素那颓唐淡雅的做派,那柔若无骨的温婉的风情,白语冰还是觉得五雷轰顶。 至于姬宁,眼看着自家修士养父变成了个高大的邪祟,早已是合不拢嘴了。 思想了半晌,白语冰终于道:“果然男子最懂男子……”这么说也不对。 这男尸,沈止念,应该说是冥渊,闻话低眉顺眼一笑。 神色如故,却因样貌变了,添了几分冷冷的邪气,似嘲讽又似调侃,末了竟还有一丝温柔。 同样一个元神,同样一个表情,原来皮相不同,就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白语冰心神受到重创,生无可恋地说道:“行罢,大兄弟,你快别对我笑了。” 冥渊只是笑,低头把魂玉给了怀中的沈止念。沈止念悠悠醒转,面色微红轻道声:“魔尊。” “……”这事太乱,远超出他的想象,白语冰整条龙都不好了。 冥渊对白语冰道:“明白了么,十三自愿追随我,如今我把他的躯壳还给他了。” 白语冰为之疯狂,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懂,不明白,我还是一条小龙,今年才两百岁!” 冥渊笑了笑,放下沈止念,替他理了理散乱的发:“和小白仙先回去,别露馅,知道么?” 章节目录 第60章 除魔(四) 白语冰问冥渊要做什么。冥渊抬眼看向不远处。一块巨大的血岩上,跃下一只金毛尸犼。 这尸犼矫健无匹,落爪处土地焦枯开裂,忽化作一金发公子哥,红眸冷冷扫白语冰一记,却在看见冥渊时把持不住,毫无体统地扑入冥渊怀中,家养的狗子般,亲亲热热地撒娇道:“魔尊!” 这尸犼与冥渊甚亲密,显是洪荒初时便为冥渊效力。果不其然,冥渊对白语冰道: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是我的坐骑,现下魔界归他掌管。”说到此处,又对尸犼道,“现下有个什么名字?” 尸犼大羞:“魔尊当年不曾赐名,我须在魔界立住脚,自己取了一个名,叫做温如酒。” 白语冰忽有沧海桑田之感。他以为冥渊离了宵行一无所有。但当真说起来,冥渊和宵行共处两亿年,之后便反目成仇。倒是这尸犼陪冥渊更久。冥渊昔年以尸犼为坐骑,恐怕也是针对宵行了。 他打趣道:“世间万事不如酒,大兄弟,你的坐骑不但自己取了个名,似乎还颇读了些书。” 名为温如酒的尸犼,视这小龙如口粮,哪能忍受他消遣自己。 却见他称冥渊为“大兄弟”,冥渊并无不悦之色,温如酒心中微诧,只得忍了一口气。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魔界大佬,俊俏哥儿妖娆女子花团锦簇围拥着冥渊。 听他们说来,冥渊还要去取一柄剑,此剑名为魇昧,是冥渊的本命法宝,也是魔界的魔源。 冥渊让白语冰、沈止念和姬宁先回那农家小院,他收拾妥当,稍后自有一份大礼相赠。 这一切被凤羽嘉以共神契知觉,在识海内与白语冰沟通:“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你听信冥渊的话,与他称兄道弟,放任他取回躯壳召集旧部。待他收拾好了,抹头对付你我,看你如何收场。” 白语冰意欲与冥渊联手,前前后后盘算过,不仅仅是看前世的交情: “圣前,冥渊的头号敌人是鸿钧和天极树。何况他才回魔界不久,未必能抵挡神仙二界的讨伐,决不会在这时与我们撕破脸。我们先与他合作,探一探他的虚实,以后翻脸以后再说吗。” 凤羽嘉在识海内道:“你只不要忘记他是魔。他本身只是一团肉。他用的这个样貌,是吞噬了人族正神,才化出来的。还有,他用沈止念的躯壳干那些龌龊事,扮些柔弱之态引得你怜悯,说什么要断了你的念想才自甘堕落,到头来还不是换回了自己的躯壳,沈止念只不过是他的玩物。” 虽知凤羽嘉是在吃醋,白语冰却也听得颇为认可,确是神魔殊途,他与冥渊早已背道而驰。 想到此处,他问魂魄归位的沈止念道:“哎,十三,你真打算依靠冥渊,不轮回转世了吗?” 沈止念点点头:“两百年前,我被架在火上烤,本已经死了。是魔尊进入我的躯壳,保住了我的魂魄。他不单替我修炼,还教了我许多法术,以便我拿回躯壳后使用。从来没人待我这么好。” “……”白语冰无话可说,又问姬宁道,“哎,倒霉孩子,你也想留在魔界吗?” 姬宁已不复害羞:“大哥哥,养父待我也很好,莫绝打骂我,他都护着我的。” 白语冰无语问苍天,这一人一邪祟的要求何其低,看来是铁了心要与冥渊共存亡。 再回到农家小院,凤羽嘉仍抱着应儿与那假宵行周旋。白语冰绝少在人前与凤羽嘉亲热,此时见这凤儿抱着自家小粉娃,不觉心头一暖,自后方环住这父子俩,便在凤羽嘉耳根处香了一口。 “阿爹回来啦!”应儿举起双手要抱抱,“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呀?” 白语冰抱过应儿笑道:“不是你闹着要下界,怎么这么快就想回宫啦?” 应儿告状道:“宵行叔叔想抱我,还说我像他转生做了父皇的儿子,他是要和我抢父皇吗?” 白语冰道:“恐怕是想抢应儿。没有父皇和阿爹的许可,应儿可不能让陌生的龙抱。” 应儿道:“嗯!应儿不让陌生的龙抱,他若抱我,我一口火喷死他。” 那假宵行听得乌头黑脸,要发作未发作,转向沈止念待要问话,倏地地动山摇。 众人放眼看去,只见一头巨大的金毛尸犼出现在竹栅栏围出的结界外。这大尸犼还带来了许多小尸犼,以及各式道行不浅的魔物,称是要向之前一路斩杀魔物的沈止念和假宵行讨命。 沈止念见状对假宵行道:“这尸犼修为颇深,我取了它的内丹,你便能修成神体了。” 假宵行冷笑一声,任沈止念前去应战,心思全放在应儿身上,怀疑应儿是宵行转生。 他之所以敢用宵行的躯壳,只因宵行的元神早已崩毁,他不会被原主揭穿。 按原计划,他是要以宵行的身份挑拨冥渊和凤羽嘉,让冥渊一面供养他一面多造些杀孽,又以暧昧的态度稳住凤羽嘉,迫使凤羽嘉不得不袒护他,引众神仙起疑。同时在仙界西王母和妖界乌帝那头牵针引线,做出些栽赃陷害凤羽嘉的事来,使凤羽嘉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渐生出心魔。 一切只为酿造新一轮的无量大劫,然而,事态远超出假宵行所料。 冥渊看似在努力造杀孽为他填补亏损的内丹,却迟迟没干出出格的事,以不想过早被众神仙盯上为由,行事谨慎,倒也说得通。就是见了凤羽嘉,丝毫不担心他被凤羽嘉夺走,未免太过温顺。 凤羽嘉就更莫名其妙了,在无思天相见时还有些念旧情,如今却已和一条小海龙造出了娃娃。 假宵行也不是傻的,白语冰心牢内有他和宵行混杂的前世识神,这不难猜。 他原也想过白语冰是宵行。但白语冰修炼了许久,还只是个仙级的道行,宵行岂会如此窝囊。 反倒是应儿更像宵行转生。可问题是,宵行元神崩毁,如何能转生? 假宵行思索着这些有的没的,眼看沈止念飞掠出去,与尸犼为首的群魔斗在一处。 “我去帮一帮沈兄。”凤羽嘉则压根没有动一下子的意思,倒是白语冰又把应儿递给凤羽嘉。(_ “谁的道侣谁护着,”凤羽嘉宛如一个妒妇,颇有威仪地道,“龙祖素来心地仁善,却可以坐视自己的枕边人单打独斗,想必是彼此信任得很了。你一条小海龙倒热心,你去帮了就别回来。” 白语冰听得好笑:“那我不去,你亲我一口。” 他一龙一凤已生米煮成熟饭,凤羽嘉倒也不忸怩,抱着应儿,凑头轻轻一吻。吻毕,目光还在他的脸颊上徐徐一扫。仿佛是在检阅此一吻是否到位,又仿佛是知晓他在调戏,却偏要当众接招。 白语冰也说不出这是个什么风情,泼辣着忽地小鸟依人一下,还带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式的好,不由得发自内心赞道:“我有没有说过你生气的样子很好看?真想你就这么着亲我一辈子。” 这并不是出色的情话,奈何情人眼里出西施。 凤羽嘉听得心中一凛,隐隐觉得后一句话不吉利。白语冰乃是宵行转生,虽已忘尽前尘,却必有些因由刻入元神,引导他下意识说出某些话、实施某些举措。这难道是说,他俩实不能亲一世? 患得患失地如此一猜想,如初日光华的双眸,看向白语冰,那神气一发地缠绵悱恻。 假宵行见他俩情意连绵无暇出手,而自己听了凤羽嘉一番话还不出手,那未免不符合宵行的性情。沈止念此时已寡不敌众,落于下风。假宵行只得出手相救,心底却暗暗唾弃,这冥渊夺了舍也不过尔尔,被男子玩惯了屁股,沉溺于那件事,骨子里透出柔媚之态,竟连群魔也镇不住。 凤羽嘉也不去看假宵行如何救沈止念,冷不丁地问白语冰道:“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白语冰被问得一愣,急忙细想了一遍亏心事,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亏心事:“没有啊!” “那你为何说出方才那些话?”凤羽嘉一定要刨根究底。 白语冰被问得一头雾水,凤羽嘉追问道:“那你为何始终血劫缠身,为何不结同生共死契?” “……”前一个问题以他的修为无法回答,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没有必要分摊寿数吗。 凤羽嘉也发觉自己无理取闹,大约是龙汉初劫带玉华那娃时被宵行坑怕了,如今再带应儿这娃又觉白语冰要一死撂担子,便悻悻地总结道:“最好无事瞒我,否则后果自负。” 两人这么一拌嘴的工夫,战局是急转直下,只见那假宵行救得沈止念在怀,待要对付尸犼时,倏地浑身一僵,不知沈止念贴了一张什么符在假宵行的胸膛处。紧随其后,一柄黑气奔腾的魔剑自后方扎穿假宵行的胸膛。此剑显是非同一般,不见那躯壳受伤,却有黑气灌入上下丹田宫。 那假宵行睁圆了眼,咆哮着化出龙躯转头看时,身后乃是持魇昧剑在手、身穿战甲的冥渊。x 电脑端:/ 一龙一魔一番缠斗,颇有洪荒遗风。白语冰大大地开了眼界,应儿也瞪圆了金眸。 凤羽嘉虽知晓那是个假宵行,见冥渊如此施为,心中却还是隐隐有些不悦。 假宵行毕竟不是真正的龙,用着宵行的壳子,又没有本命法宝,实不能施展出与冥渊抗衡的威力。不多时,已一败涂地。冥渊自那躯壳中拔出魇昧剑,假宵行的元神识神便已被剑气黏住,最终封在了混沌钟内。如此这般,便只剩干干净净的宵行的躯壳,除了没有元神之外,竟是毫发无损。 冥渊看了一看这躯壳,对白语冰笑道:“小白仙,这便是我送给你的礼。” 白语冰望龙兴叹:“好家伙,这份礼可太大了!”沈止念贴了封印的符,龙躯也十分可观。 凤羽嘉长出一口气,他之前听冥渊说要送礼,已隐隐约约猜到是一份什么礼。这确是他们结盟最好的投名状。冥渊如此悉心将宵行的躯壳拉扯大,最终毫发无损归还原主,可见确是一片真心。 没想到,白语冰绕着宵行的龙躯转了一圈,竟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不能用这躯壳。” 凤羽嘉和冥渊均是一怔。白语冰笑道:“我家凤儿洁癖吗。大兄弟,你和这躯壳不知好了多少回。我若用它,那——多不合适。再说了,我如今的躯壳生得玉树临风,不比前世的躯壳差啊。” 冥渊倒也面不改色心不跳:“你不用这个躯壳,便无法与大罗天的鸿钧和天极树抗衡。” 凤羽嘉心中挣扎,冥渊说的是实话。他再怎么砸灵石药品,时下毕竟不是灵气充沛的洪荒,白语冰要想如前世那般威风,至少也须修个几千年。想要迅速提升修为,自是用前世的躯壳最妥帖。 白语冰坚决道:“烧了罢。” 凤羽嘉道:“我不在乎。” 两人不约而同说出口,表达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意思。 白语冰古怪地看凤羽嘉,凤羽嘉明白他这一眼的意思:“又不是你自愿的,只要你心中……” 冥渊垂目只是笑,笑得消无声息,似有一丝沧桑,也有一丝痛苦。他其实没想和宵行的躯壳做什么,只不过当时假宵行那般主动,他若是抗拒,未免会令假宵行起疑。但他也找了些折中之法。 冥渊沉声道:“我若说,我,或者该说是沈止念,用的是嘴,你俩会不会好过一点?” 白语冰捂住了应儿的耳朵,凤羽嘉想了一下子,感到应该把冥渊给烧了。 冥渊讥讽地笑道:“难道我要说,我用的是宵行的屁股,你俩才不会如此矫情?” 章节目录 第61章 除魔(五) 话是越说越没体统,到末了,已是露骨的滥污之语。 不待凤羽嘉发作,冥渊又对白语冰道:“小白仙,有交情归有交情。但联手对抗鸿钧和天极树,我是与宵行联手,而不是与你联手。你不用宵行的躯壳,休怪我坐山观虎斗。” 白语冰听罢,看了看宵行的躯壳。其实,他已用冰灵强化过战甲,又有化血鲮晶木在,便是不用宵行的躯壳,也未必会败。只不过,这么勉强行事,身体承受不住,难免要落个粉粉碎的下场。 凤羽嘉道:“我可以用定颜冰蝉保住你现下的躯壳,以后再换回来也无妨。” 冥渊见白语冰有所松动,对凤羽嘉说道:“我还有一个条件,你须把他让给我,一夜。” “你不要得寸进尺。”凤羽嘉双眉一轩,金眸里透出一股子怒意。 冥渊不疾不徐地道:“我尚未得寸,如何进尺?得寸进尺的是你——宵行之名是我所赐,我的玄元之力也分给了他。凤羽嘉,时至今日,你也未能唤醒他前世的识神,再如何结契,你也走不进他的心牢。小朋友,我再说明白一些,论五行之属,即便我入了魔,我也是与他最亲的一个。” 白语冰自感像是秦楼楚馆里的红牌,看两个恩客争夺所属权和讨价还价,一时间生无可恋。 “……”四十五亿岁的凤羽嘉,还是头一遭被称作小朋友,然而,这诱惑委实难以拒绝,不由得确认道,“你是说,给你一夜时间,你能进入他的心牢,剥离天极树的识神,唤醒宵行的识神?” 冥渊点了点头:“你也不希望,他一直想不起前世的事罢?这一点,你我一样。宵行与天极树纠缠最久。他此番转生必有一番布置。若能唤醒他,对付大罗天的东西,不在话下。” 这一凤一魔又说了几句,得到冥渊的再三保证之后,凤羽嘉决心让冥渊试一试。 白语冰叹了口气:“行,唤醒宵行是无妨,我要先去见一个人!” 神界,北极星宫,驱邪院内。白语霜正在自己的房中,收拾乾坤袋和一应法宝。 沈止念历劫打开魔界界门的消息,已传遍整个神界。据说此人极可能是魔祖冥渊夺舍。 凤羽嘉若带不回沈止念,他们这些专掌驱除邪祟的将士便要出征,因此须得提前做好准备。 白语霜没别的牵挂,唯挂念幼弟白语冰,不知他和凤羽嘉究竟过得如何。 “大哥。”正想念白语冰,白语霜听得一声唤,一袭白衣已飞扑入他的怀抱。 因是鲲族身量高大,他搂着始终矮一截的幼弟,便和年少时没两样:“怎么来此?” “大哥不欢迎我来吗?”白语冰是个闲不住的,东摸摸西瞧瞧,“莫非金屋藏了娇?” 房内像是闹了兔子,看这白毛儿兔子四处蹦跳,白语霜面无表情地训道: “你若是来说灵丫头的事,就免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总想张家长李家短。” 白语冰随意翻找一阵,笑嘻嘻地往榻上一盘:“哪能呢?我想大哥了,来说说话。” “无事献殷勤。”白语霜不觉露出些柔和之色,陪他坐下。 他把脑袋往白语霜胸前一歪,翻开单眼皮儿往上瞧:“大哥,你该不会是断袖罢?我瞧着灵丫头挺不错的,你就没给过她好脸色。莫非喜欢的是青龙孟章神君?他没有性别,倒也不算断袖。” 白语霜合上颜色极淡的双眸,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流水飘萍,离合无定,何必误她。” 这话说得含糊,白语冰却颇有感触。说起来,王后素娥投胎之后,鲲鹏只剩这么一头,比他这即将灭绝的海白龙还惨。他年幼时听白语霜讲过,鲲喜静,唯有求偶时会唱歌,歌声会传很远。 但海中已没有其他鲲,白语霜也就静默如死,从未唱过歌。想要繁衍子息,只有两条出路,一是与凤羽嘉这般能造出下一代的洪荒大佬成婚,一是与能与一切生灵孕育子息的龙族成婚。 偏偏雪上加霜,白语霜为救他,求助于天极树的灵叶,欠下了填不满的窟窿似的真元寿数。 成婚生子什么的,自是打消了念头,再好的姑娘也不多看一眼,过一日是一日。 白语冰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拼命护他的到底是他这位兄长。 而要让白语霜脱离这孤独的苦海,他却须得放弃这个白语霜拼得头破血流来保护的躯壳。 “大哥,我从前过得无忧无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很少为家人考虑。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知长辈的不易,我必须长大了,会长得很大很大,心里也变得很老很老,没办法再和你撒娇、气你、逗你开心了。但,我总是要长大的,是不是?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我,不那么难过?” 白语冰明白接受宵行前世的识神意味着什么,就像一场美梦醒来,或者一条虽有些小坎坷却还算开朗的小龙,忽然被植入天天被妖魔鬼怪玩尾巴的记忆,心性必然会改变,无法再天真烂漫。 甚至,他可能会被宵行的识神吞噬,这一世的小幸福小坎坷乃至爱重的人,都会被冲刷了去。 这和他死了也没太大差别。到时候,爱凤羽嘉的龙,也不是他白语冰,而是宵行了。 白语霜微一怔,揉一把他散乱的银发:“你不必长大,只须懂事些,有我替你挡风遮雨。” 说到此处,白语霜在心底默默盘算,想是自家幼弟在百鸟宫受了气。赶在灵叶把他耗空之前,他须得再多挣些功绩。白语冰不愿离开百鸟宫,他至少得弄个神将当一当,这娘家才算有底气。x 如此一急,便觉身上那灵叶作祟,催促他修炼,他眉心微蹙,不动声色抓了抓衣襟。 白语冰看在眼底,红着眼圈起身笑道:“不早啦,我走啦,大哥,再见!” 他也不待白语霜追出来,飞出北极星宫,便与凤羽嘉汇合,又去了魔界。凤羽嘉已将应儿送回百鸟宫,交给玉华元君照料。如此这般,两人再至魔界那农家小院时,魔界恰已是深夜。 按照约定,凤羽嘉只是把人送来,这一夜全留给冥渊和白语冰,自己要回神界去等待。 凤羽嘉还是不放心,因是五行相冲,给不了白语冰保命的法术,便交了一块碧梧符节给他。 “这符节的禁咒,我改过了。他若对你不利,符节会将你传回百鸟宫,触发的禁咒够他受。” 白语冰笑道:“圣前,你放心走罢,他要对我不利,早不利了,哪能在这节骨眼反水。” 冥渊显是把魔界上下整顿了一番,浩浩荡荡足有数千魔前来迎接,带他去了一处堡垒。 这堡垒修得十分宽大别致,梁柱不知是什么异兽还是虫子的魔化骸骨,还会轻轻地蠕动。 白语冰坐在看台上,俯瞰堡垒四面搭的稠密的棚子,棚子用的不是布料,而是蝠翼般的肉膜。 一轮血月挂在夜幕中,映照出许多怪异的骸骨和魔物,绿血红尸恶臭冲天,景色苍凉粗犷。 白语冰看习惯了,莫名竟有熟悉怀念之感,仿佛远古时见惯了这景象,常杀个七进七出。 “准备好了么?”冥渊行至他身后,知晓他心内有些感伤,低声问道。 白语冰“嗯”了一声,身子一歪,元神已离体,飞入身后伏卧的巨大翼龙的躯壳内。 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体会与用凤羽嘉的躯壳全然不同,一切严丝合缝,元神归位如大树生根发芽,转瞬蔓延出一片无比宏大的识海,他的识神相较之下显得渺小,亟待更多识神填满。 心目内观,他行至心牢前,手往无形的结界上一罩,心牢应声而裂,无数识神如潮水涌出。 心魔痨儿被困已久,此时见他送上门来,便要与他争夺躯壳。然而这是宵行的躯壳,被已被痨儿吞噬的宵行前世的识神,渐渐鲜明活跃起来。倏地又有魔气入体,这魔气乃是混沌一体之气,与太阴之气极为亲近,千丝万缕剥开混杂的识神,引导宵行前世的识神,与白语冰的识神融合。 此番彼此吞噬的争斗中,心魔痨儿也知悉假宵行的元神已被混沌钟炼化,冷笑道:“原来你几人早已暗通款曲,不要太过得意。没了这一部分元神,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失了一枚树种而已。” 白语冰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肯定会去大罗天,将你连根拔除的。” “哈哈,连根拔除?我护此世已久,将我连根拔除,放太虚群魔入内,便是毁天灭地!” 随神识融合,白语冰也已知晓,天极树撑开的屏障,隔绝了许多窥探的太虚群魔。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太虚,乃是凌驾于众神之上的三千大道。 譬如鸿钧、陆压这等的创世神,在太虚也只是寻常的修真弟子。更别说凤羽嘉、宵行和冥渊了,就好似蝼蚁里称王称霸,忽然有一日,发觉还有一种名为人的庞然大物,方知自己的渺小。 白语冰平心静气,待痨儿被冥渊的魔气制住,再睁开眼看时,不由得骂道:“你爷爷的!” 他和冥渊正相对打坐,而冥渊的魇昧剑,黑气奔腾,正毫不客气地插在他的脑门上。 冥渊拔下魇昧剑,痨儿被此剑带走,他再摸脑门儿,竟是毫发无损。 没了心魔痨儿,心牢整个崩散,也化作识神碎片,与白语冰的识神融合。 白语冰一怔,识海中多了些新鲜的记忆,竟是宵行的元神崩毁后的记忆。 原来,大罗天不止有天极树和鸿钧道君,还有一个即将陨落的修士。这修士不是旁人,正是陆压道君。陆压道君乃是鸿钧道君的师兄,两人落难来到此世,一个重伤一个将死。重伤的鸿钧便打坐,让陆压陷入沉睡,以便日后带他返回太虚救治。但陆压的躯壳在沉睡,识神却未曾歇息。 在宵行的元神崩毁之后,陆压化出了身外身,用自己的法宝太虚造化珠,替宵行重聚元神。 陆压道君对宵行的元神道:“我师弟是此世的创世神,却看此世如蝼蚁,只想收集生灵的真元寿数,以便日后返回太虚。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去,只不过,见你等如此挣扎,有些不忍了。” “我的法力已剩的不多,寿元将近,以造化珠替你聚好元神,少说要四十余亿年。到那时,就算你等化解了无量大劫,制止了我师弟,我也该陨落了。造化珠是我的本命法宝,一旦我陨落,造化珠会随我烟消云散,你重聚的元神也会再次崩毁。这么一算,其实,你转生之后,再如何修炼,也只有三百来年可活。你好好享受罢,能否救世一切随缘,若不能救世,我俩还能活久一些。” “……”白语冰默然无语,陆压道君苦哈哈打趣的模样,倏地竟历历在目。 铲除天极树,便断了鸿钧和陆压的供给。而他和陆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真正的同生共死。 替代天极树隔绝太虚群魔的法宝倒是找好了,便是化血鲮晶木。这由他的玄元化血圣兵改造而来,颇耗费了陆压道君一番心力,可以保证他等陨落后,化血鲮晶木还能屹立不倒撑起天地结界。 冥渊关切地问道:“感觉如何?可有什么眉目了?” “……”白语冰疯狂地想了一阵,真个如美梦初醒,现实如此残酷,他已没多少时日可活。 再看冥渊,前世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原来,对宵行而言,或者该说对他而言,冥渊不但是他的挚友,还如同他的父母兄弟,独一无二。与之反目成仇,曾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困惑和痛苦。在冥渊吃掉生灵一意孤行化形时,他是真心实意希望冥渊能吃掉自己,只盼冥渊从此不再作恶。x :/ 白语冰往后一仰,舒展四肢:“有眉目了,该来的总会来,该死的总会死。当初你就不该替我受过,闹出那么大一场误会,平白受那么多苦。待铲除了大罗天的东西,你以后如何打算?” 冥渊想了想,俯身凑近,打量这变得活泼聒噪的宵行:“囚禁你,扳倒那只凤,如何?” 白语冰难以回答,心念一动,化作一条小小的翼龙,飞至冥渊的头顶:(_ “你现下有许多新伙伴啦,不要再执着于我,我已是一条快嗝屁的龙,这么样陪你一夜罢。” 待冥渊弄清他是个什么死法,便也化作一团肉,让他垫在底下盘卧,问道:“能不能不死?” “我死的日子远比活的日子长,早已习惯,这一回死透了也好,省得你们熬油似的再惦记。” 一龙一魔发了一夜的呆,回忆洪荒初时的种种。白语冰大打温情牌,终于得到冥渊的保证。 只要神界不为难魔界,冥渊便约束群魔,不再兴风作浪。不知为何,说到末了,话题跑偏,冥渊对太虚大道和造化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翌日,凤羽嘉来接白语冰,见到的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好似没什么变化。”白语冰用了这个英挺傲岸的壳子,却依然是小海龙般的闹腾。凤羽嘉抱起银发霜睫那个沉睡的躯壳,在他的舌底垫了一枚定颜冰蝉,这躯壳转瞬被晶莹剔透的薄冰罩住。 白语冰看了一眼冰冻的躯壳,仿佛是在瞻仰自己的遗体,心情十分微妙,与凤羽嘉咬耳朵: “你要有什么变化?要说尺寸,我确是大了许多。” 章节目录 第62章 除魔(六) 白语冰、凤羽嘉与冥渊约定了时日,到日子再来魔界,直接由魔界打开去大罗天的界门。 这么做有两个考量。一是避免冥渊和众神仙发生冲突。一是就算不敌,先失守的也是魔界。 紧接着,一龙一凤回到神界,以两仪二圣之名,与四御谈判。 四御已从凤羽嘉口中得知宵行在他身边,见了使用宵行躯壳的白语冰,仍是又惊又喜又疑。 白语冰原原本本,讲述了洪荒与冥渊一战发生的种种。“此番化解无量大劫,我要与冥渊联手。冥渊将功补过,望诸位不计前嫌。从此由他统管魔界,约束群魔,若无是非,便两不相犯。” “也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凤羽嘉则道,“我等权且做个先锋军,若我等不敌,还须倚靠三清天尊、四位御陛下,天枢院天摄军、雷城雷部诸将及北极驱邪院诸将见机行事。” 闹出灵叶一事,四御也多少察觉是神界大佬在捣鬼,只没想到是大罗天的鸿钧道君和天极树。 此事非同小可,上要禀报三清天尊,下要调遣麾下的神将神兵,四御自去安排。 白语冰随凤羽嘉回了百鸟宫,一面加紧修炼,一面参与羽族关于此战布置的讨论。 至于龙族,率先得知龙族宵行回神界的消息的,乃是青龙孟章神君和玄穹太子玄飏。 呼啦抄一群龙来看白语冰,闹着要接他回龙变天去供养,玄飏竟没认出他便是白语冰。 白语冰也享了一回万龙敬仰的滋味,客客气气地婉拒了,只答应到时候让青龙孟章神君掠阵。 众神仙为表心意,灵石药品如萝卜白菜一车车送。加上百鸟宫本来的储备,白语冰使着宵行的躯壳,这躯壳已由冥渊供养了许久,又极能吸收药力,没几日便修得神体,大有赶超凤羽嘉之势。 凤羽嘉感觉最明显的是,白语冰的威压是一日胜过一日,越来越像洪荒初时的宵行了。 白语冰时不常会出神。他本以为与宵行前世的识神融合,他会一下子被前世的自己吞噬。 实则不然。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闪电,总是在猝不及防时到来。 有时他正嬉皮笑脸说话,一忽儿想起前世杀得鲜血飞溅的情状,一忽儿想起彼时许多人族正神如何阵亡,一忽儿想起如何在杀伐的间隙里赶回山洞,逗弄彼时年少的凤羽嘉和年幼的玉华元君。 有时他会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身躯,总觉周身有天极树的藤蔓缠绕,不习惯自己完好无损了。 “白语冰。”凤羽嘉发觉他日渐沉静,好似有些异样,不由得唤他道。 白语冰却置若罔闻,只顾和诸将推沙盘,凤羽嘉又唤道:“——宵行。” “嗯?怎么?”白语冰一下子笑着抬起头,目光有一种看惯世情变迁的坦然和温柔。 “……”凤羽嘉倏地发觉,他犯了一个大错,竟没有和白语冰道别。在他看来,白语冰和宵行都是一样。但白语冰只是一条两百来岁的小龙,哪能一样呢,早料到自己会消失,才会去见白语霜。 连亲近的方式也变了,白语冰总是带着些讨好,满嘴孟浪言话,却小心翼翼,像一条小奶狗。 宵行却更强硬,把他当只小鸟宠着,只不过发乎情止乎礼,知晓他有洁癖,不用这躯壳抱他。 最大的改变还在于对待玉华元君和应儿。他一龙一凤去水镜宫看两个孩子。 宵行一把抱起玉华,转了个圈,大笑道:“哎呀,许久不见,玉华是个大姑娘啦!” 四十三亿岁的玉华元君,霎时似又变成了一只小青鸾,扒着宵行的肩,一阵面红耳赤。 抹头瞧见应儿,宵行想了半晌,问玉华元君道:“应儿叫我阿爹,你是不是也该改口了?” 玉华元君已说惯了往圣,羞于改口,被宵行逼迫了一阵,方才轻声叫道:“父亲。” 话一出口,已羞得满面通红,碧眸却粼粼发光,久违地得了宠,显是十分幸福。 应儿窝在凤羽嘉怀内,并不愿认宵行,冷声问道:“父皇,我阿爹呢?” “这就是你阿爹,”凤羽嘉百感交集地道,“你阿爹换了一个躯壳。” 应儿嘎嘎大哭,凤羽嘉哄不住,宵行也哄不住,怕这娃毁了水镜宫,暂且封了法力。 一龙一凤带应儿去看白语冰的躯壳,好一番解释,奈何应儿不愿接受事实。 守着冰封的躯壳,应儿凄凄惨惨地哭道:“阿爹,阿爹,你不要应儿了吗?你快醒一醒!” 宵行搂着凤羽嘉,既觉好笑又觉苦恼,察觉不出自己的变化:“我和白语冰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不同,”凤羽嘉昧着良心道,“小孩子便是如此,哭几日就习惯了。” 宵行低头思索,白语冰对他而言就如一场短暂的梦,要想再模仿梦中自己的言行举止,却是不易了。一来是自己的识神太盛,记不住白语冰的细枝末节。二来是一把年纪装嫩,怎么也不像样。 前世今生的识神融合本是有风险的,凤羽嘉也怕他再出什么问题:“好了,你别多想了。”(_ 宵行为了赢得应儿的欢心,还是花了一番心力去回忆,带应儿去了幽荧真境一遭。 “应儿,你还记不记得?阿爹从前在此对你讲过,阿爹总有一日是要死的,阿爹要对付一棵极坏的树,如此才能保护你、你大伯和你转生的奶奶。我们做龙的要有担当,你是一条雄龙,又是天生神体,阿爹在你这个年纪,嗯,也是破壳不久,已在保护自己的挚友冥渊。你也该懂事了,往后你父皇和你姐姐还得靠你周全,阿爹不能像惯女孩儿似的惯着你,和阿爹做个约定,好不好?” 应儿含泪问是什么约定,宵行祭出一身战甲,笑道:“若你遵守约定,以后代阿爹庇护天下苍生,照顾好你父皇和你玉华姐姐,阿爹的战甲、幽荧真境,还有这一身修为,全部留给你。”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这是死后转赠法宝和真元的契,应儿抹着泪珠点头答应了,宵行又讲些凤羽嘉的苦处。神界的孩子早慧,同样是天生神体,耐心讲道理是讲得明白的。白语冰从前溺爱此子,此子才要闹一场。 宵行又讲了些自己在洪荒时应对无量大劫的事,着重讲当时生灵涂炭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再离开幽荧真境时,应儿也沉静了许多,按宵行传授的一套去修炼心性和真元。 凤羽嘉看得放心了不少,要说起来,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宵行一向比他会带孩子。 在回忆白语冰经历的细枝末节时,宵行还想起了一件事,便是朱雀陵光神君意欲加害凤羽嘉。 他与凤羽嘉一说,凤羽嘉道是陵光必有苦衷,他便笑道:“此事你不必管了,交给我罢。” 他把陵光叫来金桐宫单独说话。陵光没料到白语冰是宵行转生,此事再瞒不住,苦笑道:“都是西王母了,其实早在洪荒,她和东皇公未陨落至仙界时,已窥知天极树的事。依圣前的性情,定要铲除此树。此举却会毁天灭地,没了结界必引来太虚群魔。相较之下,倒不如每一轮无量大劫,献祭一两个神魔和一些生灵。何况圣前这样的神,连她的儿子天帝也要低一头,她早已看不过眼。她是两头卖好,一面向妖界的乌帝许诺,由乌帝替代圣前,一面向我卖好,说以后由我统领神界羽族。我是守护神,自是要为生灵计长远,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又下不了手加害圣前,拖延至今。” 宵行与陵光神君促膝长谈,保证不会毁天灭地。陵光神君道:“龙祖你老回来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忧呢?圣前一向待我不薄,又想把玉华元君许配给我,说实在的,我不惦记圣前这些东西,只要生灵无恙,便皆大欢喜。只是,我真的不想娶玉华元君。哈哈,这个小小的烦恼,不说也罢。” 如此这般,百鸟宫里的事,算是彻底理顺了。众神仙也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眼看与冥渊约定的日子也近了。让玉华元君抱走了应儿,凤羽嘉来到金桐宫与宵行相处: “这些时日,你连轴转,就没歇过罢?” 宵行苦着脸吃汤药:“再补,我这龙丹都快炸了,你来得正好,我正要与你说玉华的事。” 凤羽嘉笑道:“儿女的事,有什么可操心的,陵光无意,还有人眼巴巴盼着玉华。干什么这么心急?待铲除了大罗天的东西,你想怎么操心,便怎么操心。这百鸟宫交给你,我只是不管。” “……”宵行生无可恋地往榻上一躺,“早知你会这般撂担子,我便不该转生受罪。”x 凤羽嘉试试探探地与宵行相处,坐在榻边揭开他的衣衫,打量这一具久违的英健躯壳。 宵行一把抓过凤羽嘉的手腕,把这小凤儿拢在胸前,暧昧地问道:“想要了?” 凤羽嘉低低地“嗯”了一声,感觉好似和白语冰换了强弱之势,心情十分奇妙。 宵行搂着这小凤儿一番温存。凤羽嘉浑身舒适了,闭眸倚在他怀中询问:“为何不给?” “你还要?吃得消?”宵行捏住已浑身柔软的他,满面促狭神气,若有所指且惊诧地笑道。 凤羽嘉顺着宵行的胸膛往下爱抚:“你还未……你知道,我不介意。” 宵行坚决地制住凤羽嘉,把这不安分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肩头,也不亲他的嘴唇,脸贴脸亲亲热热厮磨:“给我留一点念想,得不到的就一直想。出征时也想着你,从前便是如此,一如既往。” 凤羽嘉一时不知所措,笑道:“你换回了躯壳,阅历也见长。论情话,我是说不过你了。” “我说的是真话,你就是争强好胜,什么都要闷在心里和我比一比,这有什么好比的呢?” 凤羽嘉挫败非常:“我想我的小世子爷了,他又软又甜,看不穿我,不会说这些扎心的话。” 宵行喷出一声笑,仔仔细细回忆一番:“不,他知道你要强,只不过打不过你,得让着你。” “讨打。”凤羽嘉轻轻地打了他一记,总算调整好心态,能把宵行和白语冰合在一处想了。 “我是来替白语冰报仇的,谁让你总是欺压他?”宵行并不让凤羽嘉打,一发地咄咄逼人。 凤羽嘉道:“你要怎么报仇?”做一只被欺负的小鸟,滋味似乎也不错。 “多让我看一看你动情的模样,把你弄成一只风骚的小凤儿,跌下神台,那便如他的愿。” 凤羽嘉听罢,便把自己全交代出去,任由宵行欺负,纵使忍受不得触碰,也没完没了地讨要。 这日子快活无边,看尽凤羽嘉的种种情态,听尽羽族特有的美妙嗓音,宵行得意地笑道:“我这一番转生,初见你时,想的便是,与你应了游龙戏凤的老话,快活一场,死在床上也值了。” 凤羽嘉“嗯”了一声,精疲力尽地趴在他怀内,浑身甘美得快融了,只心疼他什么也没做。 宵行爱抚着凤羽嘉柔顺的红发,满腔怜惜之意,最终说道:“大罗天,你就别进去了。” “为何?”凤羽嘉睁开金眸,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直直地望着他。 “说到底,你的九霄琴,不是用来对敌的,省些力气,若有不测,你便关了大罗天的界门。” 章节目录 第63章 除魔(七) 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 凤羽嘉趴在宵行胸膛上,细软的红发受着爱抚,自拿过榻前玉壶,乜乜斜斜往嘴里灌酒。 太过思念一人,就会把这人往好处想,忘记这人的毛病—— 宵行实不是完美无瑕。譬如说,这自作主张的毛病,可比他厉害多了。 否则,洪荒初时,他和玉华元君也不会被封在丹穴山洞里。 宵行视他如家眷,有时还把他当做一个小不点,出战从不会带他。 他凤羽嘉霸道,自作主张,到底还是讲道理的,万事是可以商量的。 宵行平素温和好说话,决定的事却没的商量,只不过是告知他一声:“你不必进大罗天。” 四十余亿年前的他,大约还是听话的。如今,这位龙祖余威犹存,他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发作。 “生气啦?”宵行见他不言语,明知故问,放柔了声音,甚讨打地附耳关怀一句。 凤羽嘉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不愿结同生共死契,不愿共进退,你是为我好。我等了四十余亿年,不是你求着我,是我求着你,辜负你一片好意。最好你死你的,我得以保全,以后另寻新欢,才叫好。你这一世化出个白语冰来,不就是想看一看,我会不会红杏出墙么?会。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你放心。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再等。我百鸟宫佳丽如云,只是与你无关了。” 宵行呵呵地只是笑,笑中故意透出一股讨喜的傻气:“我就爱听你说话,气话也这么动听。” 这脸皮比城墙还厚。装傻的功夫炉火纯青。凤羽嘉拿起他壮实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宵行哎哟哎哟没口子叫痛,抱着凤羽嘉翻滚一番,一个劲用嬉戏糊弄过去。 到了约定的日子,白语冰和凤羽嘉赶往魔界与冥渊相会。同行的除了羽族的一帮武将,还有摩空真君、精卫元君、伯奕、欢等后宫的人,青龙孟章神君、朱雀陵光神君等四位守护神也到了场。 据说玄穹太子玄飏也想来,却被天帝天后禁足了,这么一根独苗子,到底是舍不得断送的。 冥渊冲宵行颔首,介绍自己麾下的魔将给他们认识:“温如酒,尸犼。叶藏影,魍魉,是个偃师。钟远音,本是我的法宝混沌钟,这几日修复好了,他便化形了。说来都是宵行的老熟人。” 宵行笑道:“是,都认识。神界的,我就不介绍了,闹不好,你比我还清楚呢!” 冥渊看向欢道:“嗯,也都是些熟面孔,活到今日均是不易。” 这是神界和魔界头一遭联手,势如水火,气氛难免有些紧绷。 朱雀陵光神君是个八面玲珑好说话的,当即活跃气氛,笑着说反话道:“多亏龙祖和魔祖当年手下留情,龙汉初劫那一战,彼此杀伤的少,剩下我们这些残兵余勇,如今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冥渊和宵行闻话互视一眼,心里明镜似的,当年彼此杀伤的可不少,便一齐哈哈大笑。 众神将魔将也跟着笑,心照不宣,笑得大有“找机会还是得把对方弄死”之意。 凤羽嘉默然无语,活似操持内务的小娘子,祭出九霄琴,便要施法打开大罗天的界门。 就在这时,三朵祥云显现,三光与瑞气迸发,云头一老者道:“凤皇且慢,本座有话要说。” 众神抬头看去,均大惊失色,齐齐拜倒:“参见三清天尊。” 唯有冥渊与群魔不拜,凤羽嘉和宵行作揖为礼。宵行笑问:“天尊有什么话要说?” 元始天尊把宵行叫上云头,捋须与他密语:“法有万千,源归大道,不可己是人非。” “我是一条愚昧的龙,”他听罢耿直地说道,“天尊有什么吩咐,便直说了罢。” 元始天尊便笑道:“鸿钧道君的事,本座早已知晓。论起来,他是太虚大道的外来者,与我们不同,可以归为邪魔外道。但修道讲究清静无为,若要开创无争的新宇,也须得饶人处且饶人。” 宵行道:“天尊向来心善,鸿钧道君若肯罢手,我自不会和他不死不休。” 元始天尊点了点头,又亲切地道:“这些年,我们三个做天尊的只顾打坐,倒也非一事无成,除了炼丹,紧赶慢赶,也炼得一阵。此阵名为三清除魔阵。此阵一出,鸿钧道君必灰飞烟灭。我们三个也会耗空法力,须得再修炼数劫之久。你斟酌使用,但凡他有悔过之念,便手下留情罢。” 元始天尊说着话,递了一支祭阵的小令旗给宵行。宵行意味深长地看元始天尊一眼。x 到底是做天尊的,看似不理事,一切明明白白。什么是狠,狠得客客气气,这才是真的狠。 三清天尊说要为凤羽嘉掠阵,守魔界通往大罗天的界门。此后若有不测,还有大批神将赶来。 一切布置妥当,九霄琴动,界门大开。因是舍近求远,从遥远的魔界打开去往天极的门,又要预备让后续的诸神将入内支援,这门开得足有十余丈来高,门内天火雷电闪动,气势十分恢弘。 凤羽嘉早料到自己会消耗颇巨,没想到,仅是打开大罗天的界门,就直接耗空了法力。 幸而有三清天尊护住他,喂他些玉清药品,他才堪堪地缓过劲来。 元始天尊问道:“那《山河社稷图》,凤皇修复好了么?” 凤羽嘉道是修复好了,便在前几日,宵行连轴转地修炼时,他修复了最后一座山,招摇山。 此山是前世冥渊和宵行的决战之地,看似魔气最浓,却因一龙一魔临死化解了仇怨,反倒没有之前的翼望山那么难修复。也是因抢修此图,他的法力始终在消耗,此时才会如此不济。x :/ 元始天尊笑眯眯地道:“那就好,就算我们败了,生灵还可入图躲避。想必龙祖是瞧出你无力再去大罗天应战,才会让你留守在界门外。他这条龙,虽然无礼了些,却从未做过错误的决定。” 凤羽嘉微一怔,仔仔细细地一想,确是如此。 不论前世今生,不论是宵行还是白语冰,都在尽可能保全自己能保全的人和物。唯一不用心去保全的,唯有他自己。而宵行和白语冰的差别,不过是阅历的差别。白语冰会伤感会闹腾。而宵行已过了那个年纪,习惯了自己担着一切,懒得仔仔细细沟通,更隐忍克制,也更懂得及时行乐。 宵行已在张罗众神将随他入界门,与冥渊勾肩搭背说笑的间隙里,还不忘往这厢看一眼。 凤羽嘉不由得笑了一笑,他一亿年一涅槃,到底还是年轻着的,因此似和白语冰更投缘。 面对一个骤然老了四十余亿岁、学会把心捂得严严实实的白语冰,才会不知所措。 这便不对,他本来爱的就是这个老了的白语冰,始终比他年长的自作主张的龙祖宵行。 至于幼年时的宵行,有着白语冰般的性情,会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本该只有冥渊见到。 今生他也有幸见到,只是来去匆匆,再没办法把宵行宠成一条天真烂漫的小龙了。 按魔界计时来说,凤羽嘉在界门外守了九个日夜。到了第九日,天地震动,日月无光。 众神仙忙昏了头,协力布置施法,总算稳住了各界濒临崩毁的结界。 大批神界赶来界门外待命。群魔也密匝匝如蚂蚁般,候在界门外盼望冥渊归来。 神霄雷主与凤羽嘉私交最好,见众神将等得心焦,上前说道: “凤皇,是封界门还是支援,总该下决心了,我让雷部诸将进去瞧一瞧?” “再等等。” 紫薇星主也带着白语霜过来,道是可以让北极驱邪院的诸将先进去一探究竟。 白语霜已知晓白语冰乃是宵行转生,如今拿得前世的躯壳,入大罗天对付天极树和鸿钧道君。(_ 旁人是不知晓,白语霜却明白,白语冰干出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还是因他身上的灵叶。 各有各的心焦。众神仙正说话,忽见界门里顶出一个黑黝黝的大脑袋。这脑袋奇大无比,几乎撑满了十丈来高的界门。脑袋上全是血红的眼睛,不知是什么魔物,前所未见,生得难看至极。 这魔物显是庞大非常,即便用了大小如意术,一时未能把握好尺寸,脑袋还是被界门卡住了。 到底还是三清天尊有见识,识神一扫,这魔物的道行深不可测:“不好,是太虚群魔。” 众神仙为之色变,由此可见,天极树已铲除,不知出了什么差池,许是鸿钧道君阻拦,宵行未能种下化血鲮晶木。如此这般,大罗天没有结界遮护,使得太虚大道的群魔蜂拥而至。 凤羽嘉心中一沉,眼瞧这魔物要将界门撑裂,便要以太阳真火焚烧此魔,以便封印界门。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层细薄的肉膜,如潮水般漫出界门,转瞬将这魔物吞裹了回去。紧随其后,这细薄的肉膜,直接封住了整个界门,还吃饱了似地,渗出些黏滑津液,十分有碍观瞻。 “……”凤羽嘉识得这肉膜,不是别物,乃是冥渊的真身,那擅长吞噬化形的混沌。 紫薇星主心有余悸,蹙眉道:“这,这冥渊,连太虚的魔也敢吃,以后只怕不好对付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凤羽嘉抚了抚额角,现下不是远虑的时候,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亏得方才那太虚魔物没什么心智,干出脑袋被门挤的事来,堵住了后面的太虚魔物。否则,真不知是什么惨状。瞧这个群魔乱舞的形势,宵行再不出现,他必须封印大罗天界门,谋杀亲夫了。 章节目录 第64章 除魔(八) 宵行与冥渊率一众神魔进了大罗天,所见乃是遮天蔽日一棵树。 此树之大,一树成林。许多藤蔓扎地生根,连绵如海,瞧不出主干在何处。 却有萧败的气象,叶子枯黄飘零,穿过大罗天的结界,不知落往何处。 “这便是天极树?”众神魔无不感慨,慢说鸿钧道君,便是这棵树,修为已是深不可测。 见这帮不速之客闯入大罗天,天极树立时做出反应,藤蔓花叶果子无不致命,连香气光色也暗藏幻术阵法。宵行早有一番布置,一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路披荆斩棘,还算顺当。 宵行有意让小辈磨练,自己不大动手,紧盯着猎烽提携。朱雀陵光神君烧了袭来的藤蔓,见他已对猎烽施了好几回援手,打趣道:“算是沾了圣前的光,龙祖爱护我们羽族,倒胜过了龙族。” 宵行闻话看向青龙孟章神君:“谁让我们龙族省心呢。” 孟章神君正施展庇护法术,笑道:“陵光这张嘴,叽叽喳喳编排,永远闲不住——当心。” 宵行打眼看这四位守护神,玄武有两种法相,龟盾蛇闪,操纵水土两系法术,是个打头阵的。 白虎擅长金系法术,身法最敏捷,爪子也厉害。青龙精通木水系治愈法术,负责救死扶伤。 朱雀由火风元气育成,炼出的天火威力几近于太阳真火,算是这一队的主心骨。 这四神自成阵法,说到底是三保一,只要保住朱雀,便是铁打的营盘,任谁也攻不破。 宵行看得竟有些羡慕,感慨地对冥渊道:“到底是老了,我们那会儿,哪懂这些啊。” 洪荒初时的神魔,多是单打独斗。谁能耐大法宝厉害谁赢。即便统军,也按一己的意志行事,阵法较为粗浅。冥渊听得轻笑:“懂得和我联手,你已是长进了,造出这两个冰雪娃娃干什么?” 冥渊指的是伯奕和欢。宵行对这二位有所加强,如今伯奕和欢的道行,均比猎烽高了不少。 宵行道:“此一劫是赤明成劫吗。料想凤儿要出事。他那太阳真火,不是寻常的水能扑灭的。我之前的身体又没了内丹,便造出冰神雪神,以备万全。现在看来,凤儿无恙,是用不着了。” “万事皆有因果缘法,”冥渊模棱两可地道,“当年龙汉初劫,我以为能破劫救你。没想到绕了一圈,你还是即将元神崩毁。由此可见,这赤明成劫,我等铲除天极树,也未必从此无劫。我做魔这些年,颇有些体悟——凡是劫,皆系于情,渡不尽。就如同神魔,皆系于性,一念之差尔。” 宵行若有所思地道:“你说的对,凡是劫,皆系于情。天地人是三才,我等修道,修的是与天地同气,与人同心,但尽人事。不能尽善,也不能尽恶,要紧的是一个平衡。譬如,你我并存,彼此忌惮,两不相犯,让生灵得以安宁生养,那便是好了。”末了又惊叹道:“我竟在与魔论道。” 他已瞧见天极树的主干,笑着拍了冥渊的肩,手中化血鲮晶木化作锋刃,冲杀出去。 冥渊随宵行而去,那树干化出一张人脸,咬牙切齿地怒道:“宵行,你果然没死!” “托福。”与冥渊联手,将这棵已腐朽的树连根拔除,宵行虽费了些气力,却是有惊无险。 天极树临死不忘谴责诸神魔忘恩负义,称是没有鸿钧道君创世,没有它罩住大罗天,便没有诸神魔的今日云云。冥渊冷冷道:“若无鸿钧,我那混沌之气再修炼数劫,本也可自然育出生灵。” 宵行瞧出冥渊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缓过一口气,不由得笑着安慰道: “得了罢,以往种种,就是你的劫,你的日子还长,向前看罢。”x :/ 话说到此处,他手中不停,赶在天极树彻底倒塌之前,要种下化血鲮晶木。 化血鲮晶木本是玄元化血圣兵,他的本命法宝,后被陆压道君炼成了树木,以便取代天极树抵御太虚群魔。不料这时却出了变故。随天极树的法力消失,宵行浑身倏地爆开许多可怖的伤口。 原来,他这躯壳在前世时,已被天极树吸干了真元血气,弄得体无完肤。天极树借他的躯壳转生,乃是以树汁为血,藤丝为筋,这才修复了伤处。如今天极树一死,他这躯壳自是要分崩离析。 宵行险些拿不住化血鲮晶木,眼看身体就要四分五裂,将战甲拆作万千冰灵,全用来填补自己的伤处,以调遣冰灵的法子,来调遣自己破碎的躯壳。如此一耽误,天极树已彻底倒塌。 紧随其后,藤蔓最密集之处,忽现出两个人来。一人闭目打坐,一人躺在藤棺内。 这两个人均穿着不起眼的灰衫,闭目打坐的是个年轻男子,躺在藤棺内那个却已有五衰相。 此时,年轻男子睁开眼,把手一招,倒塌的天极树化作一面破损的宝幡,到他手中。他望向冥渊,口中说道:“孽障!”宝幡只一挥,便有毁天灭地之威。众神魔若躲闪,九霄整个会被劈裂。 这一击是必须挡的,宵行等人早有防备,使尽浑身解数,什么罡风龟盾天火魔偶一齐招呼。 抵消了些威力,眼看众神魔要丧命,钟远音又化出混沌钟的真身,罩住众人。 冥渊这法宝厉害,宝幡击中钟身,钟便嗡嗡响,将宝幡的威能化作声波,尽数反弹回去。 宵行未入混沌钟,见机从混沌钟后掠出。 有太阴真水所化的坚冰护体,他硬吃了宝幡与混沌钟相抗的威力。 又有摩空真君以风相送,他闪转近这年轻男子的身。兵刃虚晃一枪,太阴真水与摩空的离火之光合力化出水镜幻象,颠倒了左右攻势。龙躯如电游走避开宝幡,祭出了三清除魔阵。此阵赔上三清天尊毕生心血修为,宵行又自耗法力改进了一番,再由欢的或然之刻加持,威力也是奇大无比。 这惊心动魄的一刹,看似只有一刹,实则宵行筹谋已久,预想了万千种可能。 在这万千种可能里,他一众皆有应变获胜之策,彻底封绝了年轻男子的退路。 这年轻男子被困住,转瞬便要崩裂,宵行说道:“鸿钧道君,三清天尊劝你向善,只要你再无害人之心,从此放下执念,不要再草菅人命,这除魔阵便不会触发,也不会伤害到你。” 被称作鸿钧道君的男子,困兽犹斗,冷笑道:“我从无害人之心,你们在我眼中,不过是草木和家畜。我所做的一切,为的是带我师兄回太虚大道。你们杀了我,自会落入太虚群魔口中!” 话是说不通,除魔阵华光大现,转瞬将鸿钧道君撕扯得粉粉碎,连元神也不曾剩下。 此时已有许多太虚魔物落于大罗天。宵行种下化血鲮晶木,化血鲮晶木生长至遮天却要时间。 化血鲮晶木倒没忘记原本躺在藤棺里的陆压道君,率先将那显出五衰相的男子身体掩住。 混沌钟受了宝幡一击,已然支离破碎,众神魔与太虚魔物缠斗,均是苦不堪言。 这些太虚魔物,便是小喽啰,也有不亚于鸿钧道君的修为,所幸才从太虚降临,一时未能适应大罗天的气候,稍显迟钝。众神魔按宵行的布置,打定主意,宁死不让太虚群魔突破界门。 作为神界和魔界的大佬,宵行和冥渊出力最多。 奈何宵行的躯壳由冰灵维持,连番苦战支撑不住,渐渐散了架,被冥渊眼疾手快捞住。 他二人均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事已至此,生死存亡之际,互视一眼,心中均有一念。 宵行先苦笑道:“本来,我是想把我的修为留给我儿子的——你打算从我的哪一部分吃起?” 冥渊低声道:“你闭上眼罢。”亏得凤羽嘉不在此处。 早在洪荒初期,冥渊吞吃异兽化形时,宵行便想让冥渊吃了他,从此收手不再危害生灵。 当时冥渊只是不愿,如今心知宵行注定陨落,化出真身一团肉,吞此龙倒也吞得十分干脆。 “……”众神魔默然旁观,宵行显是早把生死看淡,被冥渊吃依旧是笑着的,仿佛回家般松快。 摩空真君十分能理解这一魔一龙。他做妖时也吃了挚友伯奕的心,见了此状不由得想起往事。(_ 眼看宵行活活葬身于冥渊之腹。冥渊化出的那一团丑陋的肉,登时大了数倍。 冥渊也不化作宵行的模样,自解了大小如意术,真身要多大有多大,散作铺天盖地的肉膜。 整个大罗天好似都成了他的胃。他开始疯狂地吞噬横冲直撞的太虚群魔。 直至化血鲮晶木长得遮天蔽日,他方才住手,重新化出了人形。 凤羽嘉在魔界守至第九夜,夜空现出异象,一轮血月被黑气吞吃,最终只剩了一丝微光。 紫薇星主叹了口气:“龙祖又陨落了。”守在界门外的众神还算镇定。三清天尊已发觉,除魔阵消灭了鸿钧道君。此一番的天地无量大劫,便已化解了大半。伤亡是难免的,换个太平长安罢。 众神纷纷来安慰凤羽嘉。凤羽嘉盯着界门不言语。 白语霜也是若有所失,身上的灵叶已消失,从此自由自在了,却也没了最要紧的亲人。 这一时半会,感觉不到伤痛,便只是愣怔茫然。 待界门处的肉膜退去,不复有太虚群魔冒头,凤羽嘉抢先进入大罗天。 化血鲮晶木已生长得枝杈漫天,紫晶叶子不断将太虚的魔气转化为灵气,景色煞是清幽好看。x www.x33xs.com m.x33xs.com 众神魔立于树干下,大罗天干干净净,已变成了个宜人的地方,唯独不见了宵行。 “宵行呢?”凤羽嘉问冥渊。 冥渊不急于答话,化出宵行的模样,复又化出自己的模样,淡淡地道:“我吃了。” 朱雀陵光神君见势不妙,忙对凤羽嘉道:“圣前,这个我可以解释,龙祖……是自愿的。” 参战的众神皆替冥渊说情。只因冥渊吞吃宵行,又吞吃许多太虚魔物,修为必会突飞猛进。 一言蔽之,惹不起啦。冥渊念着宵行的情,不为难众神仙还好,倘若生气,颠覆了六界秩序也不在话下。凤羽嘉倒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作,沉默片时,追问冥渊道:“那他的元神呢?” 冥渊自掌中祭出一团微光,这微光宛若月华,仿佛被什么吸引,倏地向化血鲮晶木飞去。 化血鲮晶木默默然,散开遮掩的荆棘条儿,显出陆压道君的身体来。陆压道君显是濒死动弹不得,此时微光靠近,却化出一身外身,衣衫褴褛宛如叫花子,和鱼鲮岛白语冰的师父一模一样。 陆压道君的身外身,拢了宵行的元神在手中,环视众神魔道:“本来创世是一件好事,我却不能眼看我师弟因执入魔,坏了太虚的规矩。我和我师弟鸿钧,早该作古了。该死的总会死。也不是没有好事——冥渊,你蹉跎数十亿年,阴差阳错吞噬宵行和太虚群魔,可去太虚大道瞧一瞧了。” 冥渊“嗯”了一声,方才吞噬太虚群魔,他已知晓,太虚还有无数个与此世相仿的世界。 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此时他已具备与太虚魔物抗衡的修为,想瞧时,自会跳出六界五行去瞧一瞧。陆压道君祭出一枚闪着星点光芒的宝珠,又对凤羽嘉道:“这是我的本命法宝,太虚造化珠,是具有创世资格的太虚神才能炼出的宝物。原本,我师弟鸿钧也有一枚,后来化了天极树。我这枚造化珠,因我在太虚时受了重伤,身体不济,法力微弱许多,最终用来替宵行重聚元神。” 话说到此处,宵行的元神已被造化珠吸了进去。陆压道君叹道:“我寿数已尽,即将陨落,这珠子会随我崩毁,宵行的元神也会随之崩毁。凤皇,你有什么话,想对宵行说,便如此说,道个别罢。万物终有尽时,尘归尘土归土,归为尘土也永在天地间。不要太执着,走了我师弟的老路。” “道别?”凤羽嘉怅然一笑。宵行虽未明言,却一直在对他道别。而他之前对宵行说的最后一句话,乃是“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再等,我百鸟宫佳丽如云,只是与你无关了”。 早知如此,当时他该说些中听的话。在等待宵行转生的数十亿年里,他曾发过誓,定要好好地怜惜这条龙。可无论是白语冰还是宵行,这么匆忙地来去之间,他并没有做得如他设想的那般好。 宵行的目的很明确,转生就是为了化解无量大劫,生生死死虽匆忙,却也算是有始有终。 唯独他是有始无终。想到此处,凤羽嘉道:“我不习惯当众告别,这珠子且赠予我罢。” 陆压道君应允道:“我还撑一刻,你拿去也只有一刻,要与他说什么尽快说。” 章节目录 第65章 涅槃(一) 凤羽嘉收了太虚造化珠,对陆压道君颔首:“多谢道君成全。” 他拱手告辞,祭出九霄琴,打开由大罗天去往烛照真境的界门,唤朱雀陵光神君同去。 一凤一朱雀行至丹穴山洞岩厅。他冷不丁地问陵光神君:“你可知,此处为何叫烛照真境?” 陵光神君微一怔,此真境独立于六界之外,位于照耀十方的日心,不知为何要叫烛照真境。 “陵光,”见陵光神君尚未开悟,凤羽嘉肃然呵斥道,“还不跪下!”(_ 陵光神君不明所以,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测,一时扛不住他陡然释出的威压,单膝跪倒在地。 凤羽嘉款款训道:“一烛一薪终会燃尽,火的传续却无穷无尽,此为薪火相传不知其尽也。” “圣前……”陵光神君脸色骤变,总是笑眯眯的双眸猛地睁大,破天荒地惊慌无措。 他二鸟颇有些相似,一是太阳之气育成,一是火风元灵育成。单论火系法术的造诣,已是旗鼓相当。只不过朱雀通体赤金,虽被稀里糊涂地归为凤,却没有凤羽嘉那般艳丽斑斓的五色凤羽。 凤羽嘉伸出一指,在陵光神君的眉心一点,轻声念道:“以我心头血,点燃灵台火。” 陵光神君再无话可说。寿命总有尽时,意志却可以代代相传,新旧交接,薪火不灭。 这才是真正的长生之道。凤羽嘉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从未因他妄图加害自己而不再信任他。因为只要时候一到,火候一到,如此略一点拨,在绝对的大道面前,他只有心悦诚服的份。 “火不能灭。”最终,撂下担子的凤羽嘉,只和蔼地叮嘱道。 “是。”金眸如初日曈曈,陵光神君展开火翼,光焰炽盛的璀璨红羽,天火已炼成太阳真火。 凤羽嘉欣赏着这只朱雀,赤明已启,此番无量大劫圆满了。“你去罢,我要和宵行说说话。” 陵光神君百感交集,说实在的,这位凤皇颇招人嫌,身为两仪二圣之一,不拜天帝天后。 新生的神仙不乏腹诽的,这么猖狂干什么,于龙汉初劫苟且偷生,有朱雀这样的继承人摆在面前,若真是圣贤,为何就算涅槃也要死皮赖脸地活着,为何不学龙祖和那许多洪荒人族正神陨落。 其实,并非贪生怕死,并非舍不得一身尊荣,只不过是在等龙祖宵行转生。 陵光神君也听玉华元君讲过,凤羽嘉想再拥抱宵行一下子。 这等待的日子太长,总要找些事做,修复《山河社稷图》,庇护多灾多难的后生,热闹热闹。 结果本末倒置了,拉扯起一大家子鸟,忙于神界的事务,反倒顾不上转生的宵行。 待陵光神君行礼离去后,凤羽嘉祭出《山河社稷图》和《天书》:“去找你们的新主人。” 《山河社稷图》转赠上清天洞神堂的异兽白泽,《天书》给了百鸟宫里待在玉华怀中的应儿。 这两件法宝本属于陨落的人族正神,已不是第一回被转赠,明白个中道道,闻话自去寻新主。 凤羽嘉抚摸着膝头的九霄琴,这是他的本命法宝,琴弦是宵行前世临别的一缕发。 他喃喃自语,轻声笑道:“我舍不得送了你,九霄琴,你就陪我走到最后罢。” 说着话,他又祭出太虚造化珠。这宝珠藏有宵行的元神,此时已开始碎裂。 “我不知该说什么,”凤羽嘉对宝珠忽词穷,笑道,“你好像明白我的心意,好像又不明白。我总是留不住你,哪怕与你契合,那也还是太浅了。要有多深?吃掉你么?那也没我的份了。” “我本想和你厮守。你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却没有珍惜。那就,退而求其次罢——” “不论有没有我,你皆可以生可以死。待你好的人有许多。他们为你抛头颅洒热血,你也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我不过是其中之一。你若活,定可以活得很好。如今的冥渊,也须你来约束。”x www.x33xs.com m.x33xs.com 话说到此处,凤羽嘉心中一定,自己想做的事,且还来得及做的事,便只剩这一件了。 他与宵行已结成共神契。若说元神是一棵树,那便是两棵树从根部相连。 若把自己的元神全化作养料,去供养宵行即将崩毁的元神,那是可以搏一搏的。 十年后,仙界北海,冰晶宫。龙王白沧迎娶神界下嫁的白宁公主。 神界来了许多天龙,众海族忙得焦头烂额。白语冰趁乱溜进厨房,偷些好酒好菜吃。 “冰哥,这不太合适罢?”玄若定替他打掩护,眼瞧他大胆包天,施展幻术,往酒坛里兑水。x 电脑端:/ “我父王那个酒量,小屁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是为他好!”白语冰振振有词。 玄若定待要说话,倏地往后一缩。白语冰只觉耳朵被攥住,似有一片阴云从后方笼罩而来。 他哎哟叫一声,扭头看时,乃是自家大哥,一身银甲威风八面。 白语霜已在紫薇星主麾下做了天佑元帅,却不忘教训幼弟:“少喝些酒,一会还要见母后。” “她又不是我亲娘,瞧着比我还年轻呢,哎哎,大哥你轻些,我肯定不会闹出乱子就是了!” 白语冰被白语霜牵去见白宁公主,先前还有些抱怨,见面却笑问:“父王,哎,这位母后,今个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儿子给你们道喜啦,永结同心,早生贵子,有我和我大哥的红包吗?” 白宁公主颇有些惊慌,见了这两个皎如玉树的儿子,没口子施礼:“不敢当,不敢当。” “我怎么觉着她有些怕我?”白语冰得了些灵石药品,转头问白语霜道,“或者怕大哥你?” 白语霜道:“……谁让你在仙界胡作非为,臭名远扬。” 白语冰叫屈道:“我几时胡作非为了?自打那西王母去了我的冰魄龙丹,我就一直沉睡至今日,连母后下界投胎,都不曾见上最后一面,还错过了大哥你们去讨伐那什么天极树!” 白语霜和玄若定默然无语。玄穹太子玄飏牵着玄若灵走过来,道是要与白语冰吃一杯酒。 白语冰笑饮了杯中物,抹头问玄若定道:“灵丫头怎么和这神界太子走在一处了?” 玄若定略有些惭愧地道:“舍妹在地母麾下看管神水,太子殿下有旧疾,常来地母处走动,偶尔在神水里泡一泡,这么一来二去认识的。本来,舍妹是要说给令兄的,唉,人算不如天算。” 白语冰听得恨铁不成钢,拍白语霜的肩道:“大哥,你也太不争气了!” 玄若定看了白语霜一眼,对白语冰道:“也不怨元帅,这些年,元帅要照顾冰哥你……” “照顾我干屁?我又不能嫁给我大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还要找只花毛小凤凰做妻呢!” 玄若定和白语霜均听得脸色一变。当年凤羽嘉自毁元神救宵行,把那些彼此相知相爱的识神全摘了去。于是宵行元神回到白语冰的躯壳内,只记得这一世被西王母毁了冰魄龙丹,仍是白语冰。 可就是如此,白语冰还念念不忘,要去凤麟洲找一只花毛雏鸟,说是困在昆仑宫时见过的。 众人正说着话,忽有夜叉来报:“启禀龙王、世子和元帅,日蚀啦,该点烛了!” 一帮神仙听得沉默一阵,依言撤了夜明珠,点烛复开酒席。白语冰问道:“这是干什么?” 白语霜道:“二十年前的今日,也就是铲除大罗天的天极树后,神界的羽族之祖、凤皇凤羽嘉陨落,由朱雀陵光神君接替凤皇之位。此一劫,旧神陨落,新神继位,是为赤明成劫。彼时天有异象,便是日蚀。紫薇星主和朱雀陵光神君商定,从此,每十年日蚀一次,悼念这位羽族往圣。” 白语冰“哦”了一声。玄穹太子玄飏就是他见过的最大的神界大佬了。至于这位羽族往圣吗,对他而言是遥不可及。他装模作样陪众神仙沉重一会,悄声对玄若定道:“一会去凤麟洲玩玩?” 玄若定瞪大了眼:“可别罢,令尊大喜的日子,还要去招惹那些凤族?” 白语冰鄙夷道:“小屁股,你不但屁股小,胆子怎么也这么小?哎,说来也怪,我还没干什么。那些凤族雌儿,见了我就和见了瘟神似的。我不就是废了龙丹吗,我大哥劳动青龙孟章神君,已给我补上了一枚内丹。如今我大小也有仙级的修为,又是北海世子爷,嫁给我有什么不好?” 玄若定赔着笑脸,欲哭无泪地被白语冰拽离了席。白语冰吃了许多酒,腾云驾雾,乐颠颠地携好友来到西海凤麟洲。今日,凤麟洲却不见一只凤凰,唯有一八尺男儿,立在弱水环绕的岸边。 这男子黑发如墨,双眸赤红,英健的身量穿着战甲,比白语霜只高不低,且修为深不可测。 玄若定只瞧了一眼,便唬得屁滚尿流,止步不敢再上前。 白语冰却已掠了过去,好奇地上下打量这男子:“你是谁,怎么我从未见过?” “冥渊。”男子低眉顺眼,冲他一笑,语调浑浑,颇有些个邪气。 白语冰一时无话,仔细以识神扫量,发觉这男子的战甲样式甚古怪,似乎不是神仙: “我说,这位大兄弟,你怎么以骷髅为饰物,打扮得有些像——邪祟呢?” 冥渊道:“有眼光,我是魔。” “……”白语冰一下子祭出冰刃,魔竟敢跑来仙界凤麟洲。看来神界那什么羽族往圣陨落了,凤麟洲的凤族过得甚可怜。他须得做个护花使者,以免此魔调戏凤族,干出些欺男霸女的事来。 “冰哥、冰哥,住手!”玄若定见状,顾不得害怕,忙不迭上来劝架。 白语冰不明所以,只见冥渊一个劲冲他笑,笑得他浑身发毛。 玄若定哭丧着脸道:“这是魔界的魔尊,时下神魔已休战,魔尊是可以来仙界作客的。” 白语冰惊道:“妈妈的,不是罢!作客来凤麟洲干什么,该不会是要和小爷我抢凤族雌儿?” 冥渊再也绷不住,自顾自笑一阵,复又认真道:“你不想我抢凤族,索性我抢了你,如何?” 白语冰五雷轰顶,万没料到自己生得如此招蜂引蝶,身为一条雄龙,竟能吸引堂堂魔尊! 章节目录 第66章 涅槃(二) “你怕不是在开玩笑?”白语冰不太确定地问道,“虽说我的犄角短,但我是一条雄龙。” 冥渊忽道:“你少时救了一个孩童,名叫沈十三的,后来你因他失了冰魄龙丹,可还记得?” 白语冰点点头,冥渊又低声笑道:“如今,他是我的妃子,我是来替他报恩的。” “我记得,我救的是个男童,”白语冰毛骨悚然,“你这魔莫不是有断袖之癖,强抢民男?” 冥渊同情地看着他,论断袖之癖,彼此是半斤八两,谁跟谁呢。且把手一扬:“接着!” 一枚鸟蛋被冥渊掷过来,白语冰眼疾手快接住。此蛋甚暖热,金红颜色,还点缀着彩纹。 乍一看,此蛋之美,恰如手托日月之光。彩纹若星云灿烂,红霞弥天,藏着即将飞腾的旭日。 冥渊道:“听说你常来凤麟洲,在找一只花毛雏鸟,这是我特地从日心掏来的鸟蛋。” “日心也有凤巢吗?”白语冰一头雾水,瞧出此乃凤凰蛋,被大小如意术封住,才如此玲珑。 冥渊不置可否,红眸几许清冷之色,略有些惆怅道:“媳妇要自己养,才更有意思,对么?” 白语冰笑道:“大兄弟,你费心啦!没想到,魔界也有你这般热心肠的魔。但我找的是一只花毛雏鸟,和我有前缘的,从前在仙界昆仑岛出现过的,可爱着呢,想必就在这凤麟洲。何况——” 识神一扫此蛋,此蛋美则美矣,却没有元神,即便孵化了,也只是一具空壳子。 冥渊似有些不耐烦了,大手一负,满面孤傲狷狂之色,说的话却透着精打细算过日子的讲究: “你就说你要不要罢,我敢保证这开出来是只花毛的雏,你不要我拿回去做茴香炒蛋了。” “要!谁说不要?你一魔,还会做茴香炒蛋……哈哈哈……了不起,佩服!” 冥渊嘴角掀起一个弧度,又祭出一枚与此蛋不相上下的璀璨宝珠,一团华光蕴于珠内: “此乃造化珠,近年我游历太虚,所炼成的本命法宝之一,本是用来创世的。”x :/x 电脑端:/ 白语冰没口子赞厉害,虽不知太虚和造化珠为何物,却瞧得出此魔非同凡响的厉害。如此厉害一个魔,却一本正经,惦记着报恩之后,回魔界炒菜。他不由得狂笑一阵,揉了揉笑痛的太阳穴。 冥渊见他醉醺醺地笑,俨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倒也不和他计较,隆重介绍此蛋道: “你手中的蛋,元神已毁。所幸在司梦周乾真君的处,还寄放了不少前世识神。我用造化珠提炼这些识神,重聚了一个元神。只不过,如此一来,前世识神耗尽,他不会再记得过往之事了。” 说着话,造化珠华光大现,光芒融入白语冰所托的凤凰蛋中,凤凰蛋陡然又烫手了几分。 冥渊又说了些邀白语冰有空去魔界作客的话,也不念咒,散作一股子黑气,便没了踪影。 玄若定旁观至此,目瞪口呆,创世的太虚造化珠,拿给凤凰蛋聚元神,这手笔气派非同小可。 白语冰这时酒劲上头,随手把蛋抛着玩耍,唤玄若定打道回府:“咦?怎么还不走?” 玄若定已猜出蛋中是哪位神界大佬,见冥渊如此糟蹋太虚造化珠,又见白语冰如此对待此蛋,崩溃道:“我妹子嫁给太子殿下,我本以为我有些见识了,没想修为还是限制了我的眼界!” 白语冰回龙宫之后,又被众神仙拉去吃酒,这一吃断了篇儿,也不知自己怎么回的世子房。x 翌日,众海族被这位世子爷的龙吼声吵醒,刚上任的后娘白宁公主,忙不迭率众去查看。 只见这世子爷披头散发,衣襟大敞,焦虑不安地摔在榻下,仿佛是一副被糟蹋了的荏弱模样。 “哎——母后,你来的正好。”见了白宁公主,白语冰结结巴巴,略有些尴尬地道。 白宁公主提裾,半蹲半跪地,惶恐地扶他问:“圣……世子,怎么了,这是?” 白语冰不知所措,往榻上胡乱一指,狼狈掩面道:“我、我、我生了个蛋!” 总而言之,白沧和白宁公主新婚燕尔,却没能享受那鱼水温存的滋味,只因白语冰生了个蛋。 一家龙忙于安抚受惊过度的白语冰。白语霜则火速回神界,与众神紧急召开会议,商议此事。 “诸位不必惊慌,”紫薇星主不尴不尬地瞎猜,“龙祖是太阴之气育成,能与一切生灵孕育子嗣。这个也是龙族的特性么。即便转生为雄龙,若是受孕,生出蛋来……也,也不无可能。” 白语霜脸色不佳,不卑不亢地道:“舍弟生的是凤凰蛋,观其色,应是五行属火。小神修为尚浅,瞧不出究竟。舍弟虽受了些惊,却将此蛋看护得紧。小神也不能取来给几位御陛下观瞧了。” 神霄雷主闻话哈哈大笑,看向身旁的猎烽将军:“那不消议了,依本王之见哪,这定是凤皇的骨肉。他俩先是孕育了一条应龙,便是庚辰太子。如今又有一只凤凰做遗腹子,好事,好事!” 众神卜不出凤凰蛋的来历。连司命星君也不敢妄言。只因涉及太虚造化珠,已超出此世因果。 最终,众神决定静观其变,不惊动好不容易才保住元神的白语冰,由着他孵蛋消遣去罢。 白语冰却不知该如何孵化此蛋,他冰冰凉凉的一条小海龙,这是火火热热的一枚凤凰蛋。 怎么看怎么犯冲,请了南海赤龙王世子朱隐烨来看。朱隐烨吓了一跳,他一族以龙火见长,龙蛋须在火中孵化。但这凤凰蛋的壳儿已是滚热,识神一扫壳内之物,比壳儿还烫数万倍不止。 “我说语冰兄,你别担心此蛋能否孵化,且担心此蛋自己孵化之后,冰晶宫保不保得住罢!” 朱隐烨逃之夭夭,玄若定又来探望。玄若定最清楚此蛋的底细,却不敢明言,只暗示道: “冰哥,这是魔尊自日心掏出的鸟蛋,本该在日心孵化的。你道是为何?我看它破壳时怕是要炸,到时候整个仙界皆难以保全。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如去魔界寻魔尊——炸了魔界也好啊!” 白语冰得知此蛋非他亲生,乃魔尊冥渊所赠,只好辞别父兄,取天枢院符节,往魔界走一遭。 他这一回醒来,发觉换了新天地,不但众神仙待他友善至极,连群魔也异常热情好客。 自从神魔休战,冥渊回归,群魔好过了许多,日子过得舒坦了,自是念着宵行的功劳。 短短二十年之内,魔界已有了繁华的气象,都城市井、宫殿府邸、大街小巷,秩序井然。 白语冰捧着蛋,随冥渊游逛,不由得感叹道:“乖乖隆地咚,这比人间还热闹呀!” 街上俊男俏女如云,或妖娆或奔放,皆是丰姿楚楚,衣衫华丽,眼见得许多酥胸荡漾。 冥渊生得人高马大,样貌凌厉伟岸,却低眉横眸,只专注看着白语冰一个:“喜欢么?” 白语冰看这看那,宛如一条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龙:“还不错!”时下仙界也挺不错的。 冥渊笑道:“也有些不肯安分的,嫌魔界地盘太小,我准备带他们去妖界活动活动筋骨。” 白语冰在冥渊的宫殿安顿下来。一龙一魔闲时讨论些道法,或切磋一下子武艺。 他发觉,冥渊什么都无可挑剔,就是床榻那档子事甚乱,后宫一堆魔,可谓群魔乱舞。 唯有一个叫沈止念的散仙,在后宫安养着,冥渊对其十分亲热,却从不曾与之同寝。 他怀疑此人乃是冥渊的真爱,因是反其道而行之,从不曾碰过。但沈止念虽死心塌地追随冥渊,却喜欢一个名为叶藏影的魍魉。这叶藏影是个偃师,能造出好些魔偶,唱些戏本逗沈止念笑。 作为一条游手好闲的小海龙,他也颇受了些貌美之魔的引诱,却一直不大提得起兴致。 冥渊见他闲得慌,托他帮忙打点后宫事务,他笑道:“我啊?我哪行呢!我又不懂这个!” 冥渊不管不顾,给白语冰封了个大总管的衔。白语冰硬着头皮着手,发觉自己似有此等天赋。 他竟将争风吃醋的一群魔给冥渊理顺了,只不过,这些争风吃醋的多是魔界有身份的男妃。 冥渊偏好性情暴烈的男妃。他很吃了些呛,每每叹息:“妈妈的,乌烟瘴气,歪风邪气啊!” 末了,回到自己房内,他又抚着凤凰蛋道:“都是因为你,阿爹才来魔界,拿魔手短,替魔办事。哎,你可不能向这些魔学,等你破壳了,咱们就离开魔界,要做一个好姑娘,知道么?” 凤凰蛋已有了灵智,闻话摇动蛋身,一蹦一跳到他怀内,暖暖圆圆,十分黏着他。 他不禁问道:“宝宝,你这是摇头,还是点头呢?” 冥渊得知此蛋名为宝宝,埋头足足笑了一整日,从此见了此蛋,便要抓发扶额狂笑一阵。 “我这名字取得不好吗?”白语冰百思不得其解,他本来称之为宝贝,嫌麻烦,才改了宝宝。 “好,好,凤凰么,自然是宝,他一定会喜欢的。”冥渊已无法直视此蛋。 章节目录 第67章 涅槃(三) 名为宝宝的凤凰蛋在魔界安养,魔界是一日比一日炎热,魔不聊生。 到了连旱魃也把自己种在土里嚷热、尸犼把鼻尖爪子浸在水盆里哼唧的时候。 凤凰蛋终于裂开一条缝,放出炽盛的五彩光华,冒出一股股扑不灭的太阳真火。 白语冰惊叹道:“宝宝真厉害!”遂以冰雪环绕之。 他近来时常做梦,梦游幻境,除了见到司龙梦的蜃女元君之外,还见到两个男子。一男子头顶四角,身形矫健,自称伯奕,是神界新封的冰神。一男子猫耳独眼,自称欢,是神界新封的雪神。 这二位说是前世与他有缘,今生也要供他役使,正果方得圆满,如此结了守护契。 从这以后,他每使用冰雪法术,便有伯奕和欢的化身法相显现,冰雪也带了太阴之气。 这般勉强镇住泄出的太阳真火。而魔界的太子姬宁赶去妖界,向率众活动筋骨的冥渊报信。 冥渊自妖界凯旋归来,听闻此蛋要破壳,祭出混沌钟,抢在此蛋炸裂之前,将此蛋罩住。 白语冰已知晓此钟的厉害,只怕冥渊把凤凰蛋炼化了,冥渊再三保证不会。 一龙一魔正撕扯,碰地一声响,混沌钟炸得抖了一抖。冥渊笑着收了混沌钟:“破壳了。” 白语冰一跃而起,冥渊也跟去查看,只见一只毛绒绒灰扑扑的小胖鸟窝在地上。 “不是花毛的。”白语冰微觉失望,但辛苦照料此蛋已久,父不嫌子丑,捧在手心轻抚。 “叽——”小胖鸟轻轻地叫了一声,偏头看看这看看那,继而看看自己的毛儿,似有些委屈。 冥渊沉吟片时:“他破壳时受了焚烧,识神不稳,许有一段日子懵懂,你先带他去沐浴罢。” “你是说宝宝把自己烧傻了?”白语冰发觉此鸟叫起来甚好听,指腹忍不住扒拉细软的灰毛。 这怎么看怎么不像凤凰,反倒像是麻雀,只不过眼珠是金色的,像两粒掉在尘埃里的琥珀。x 电脑端:/ 冥渊点点头:“他想沐浴,你带他去寻弱水,还有,他只吃练实,你记住了。” 白语冰向冥渊道了谢,带小胖鸟赶回仙界,行至西海昆仑岛。此乃弱水发源之地。 小胖鸟一路无话,像是霜打蔫的秧子,委顿在他手心。他怀疑此鸟是否成活,又担心弱水将此鸟溺死。没想到一至昆仑岛,小胖鸟就来了精神,张开肥嘟嘟的灰翅扑腾几下,长出小小的翎羽: “叽!哔叽叽!哔叽啾啾!” 小家伙掠入弱水中,仔细梳洗羽毛,叫声渐千变万化,一发地婉转悦耳,大有载歌载舞之势。 白语冰忍不住笑道:“原来是只话唠鸟。”弱水和西海水有明显的分界线,弱水更稠密也更清澈。他化出真身,雪鬃银鳞一条大龙,盘踞在西海水里,半拢住这只在弱水里梳洗的话痨小胖鸟。 小胖鸟洗净纤尘,细软毛儿倏地闪闪发光,羽色五彩斑斓,宛若锦绣织金花团朵朵。 白语冰“啊”了一声,神思一个恍惚,这可不就是他关在昆仑宫时,见过的那只花毛雏鸟么? 他不觉感慨道:“我失了冰魄龙丹,沉睡至今,没想到你已涅槃,又浴火重生了。” 小胖鸟显是知晓自己好看,如此清洗了小肥躯,扑棱到他眼前,开始卖力地展示自己的羽毛。 白语冰忍俊不禁,那些年他遍体鳞伤,关在牢里,此鸟恰飞过天窗,他便随口道:“真美。” 没想到此鸟闻话停落,从此常来向他撒娇,陪他玩耍,就为了讨几句夸奖。 “宝宝,你真美!”想至此处,白语冰强忍住笑,夸张地惊叹道。 小胖鸟听得乐没边了,给他瞧左翅,又给他瞧右翅,继而翩跹转身,让他瞧尾巴毛。(_ 白语冰一叠声夸赞,险些憋出内伤,这是多么好哄的一只鸟啊! 白语冰带这小胖鸟回龙宫,本以为一家龙会反对他养凤凰,结果白沧和白宁公主比他还殷勤。 白沧俨然是一位慈父,弯腰轻拍两手,怡声哄道:“宝宝乖,来,祖父抱抱。” “……”小胖鸟置若罔闻,爪子按住一枚练实,自顾自地埋头啄食。 “父王,你得夸宝宝好看。”白语冰指点道。白沧依言行事。此鸟却神气漠然,无动于衷。 约是要讲眼缘的,此鸟只和白语冰一龙有缘。至于其他人,待它恭敬有礼,它才会睬一睬。 此鸟还十分好吃醋,不但时时刻刻黏着白语冰,还不许任何人与他亲近。 白语冰免不得要教训它:“这是我大哥白语霜,这是我好友玄若定,你还要不要我做龙啦?” 此鸟便生闷气。生闷气时,屁股对着他。一个小翘屁股,瞧得白语冰手痒,屈指一弹。 小胖鸟闷不吭声地扑跌摔开两翼,又十分倔强且有凤仪地敛翼立起来。 总而言之,是没有隔夜仇,过不了一会,一龙一凤就和好了。 日子是一日日地过,羽族与龙族不同,羽毛是一天一个样,每日均有新的惊喜。 这一日,白语冰忽然发觉,小胖鸟头顶有一小撮毛,似乎在他怀中磨蹭得翘了起来。 他用手轻轻地抚,沾了些儿弱水去梳洗,这一小撮毛,无论如何不肯服帖。 “哈哈哈哈!”一只怒发冲冠似的小鸟,待弄明白此乃羽冠,他还是觉得有些傻气可爱。 待羽冠长成了金钩模样,毫尖隐隐似有火珠成形,小胖鸟终于化出人形了。 “有什么好笑的?”红发金眸少年,头戴金钩火珠冠,身穿五色羽衣,款款地问道。 白语冰大受打击,万没想到,这是一只雄凤。玄若定免不得要再次告知他,羽族是雄的艳丽。 龙宫众海族则相顾失色,本以为此乃凤皇的遗腹子,可怎么越长越像凤皇转生了。 白语冰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家宝宝是雄凤,宝宝却似到了叛逆期,不再像从前那般小鸟依人。 有时,宝宝还会对自己的名字不满,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如:“你好大的胆子,我本是……” 白语冰问本是什么。宝宝却戛然而止,想不起自己本是什么,仿佛自己有自视甚高的妄想症。 白语冰为哄宝宝开心,带他出去玩耍,顺道下凡探望自己的母后。此时人界已过了百余年。 王后素娥轮回转生,这是第二轮了,投在富户人家。没想遇见山匪劫道,又被一个坤道所救。 这坤道乃是修真界感应宗女弟子。感应宗以行善为外功,修内丹为内功,称是“欲求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这坤道有意收素娥为徒,素娥却舍不得家中父母,错过了提前入修真界的机会。 白语冰化作一个疯道士,暗中陪护,在人界一待又是一百年。 这一百年之中,宝宝已然长成一只大凤,也习惯了宝宝之名,约是不似从前有一帮羽族哄着供着,渐渐放下脸面,性子重新变得黏人,霸道却是一如既往,乃至无理取闹,总要白语冰看着他。 “宝宝,你长大啦,讲道理,我怎么能总看着你呢?” 白语冰发觉此鸟已被自己惯出了毛病,偶尔回仙界弱水沐浴,也要自己目不瞬地盯着看。 宝宝却受不了这个委屈,白语冰的目光总是刻意避开他身上几处,难道这几处不值得赞赏? “没有,宝宝你别多想,你的鸟屁股是极美的。”白语冰已练出了憋笑的本事,为培养此鸟的自信心,无比严肃地讴歌道,“我从未见过如此美轮美奂的屁股……真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好屁股。” 宝宝越听越不对劲,于弱水中眉梢一挑,金眸是不怒而威:“白语冰,你见过几个屁股?” 白语冰疯狂地想了一阵,发觉自己只见过这一个光屁股:“两个,一个你的,一个我的。” 宝宝显是不信,微然一笑:“你若不化出真身,如何看见自己的屁股?” “我的腰好使啊!”白语冰倚坐岩上,腰如轴转,回头看屁股,摆出了一个妩媚的姿势。 金眸霎时幽深几分,宝宝忽然发觉,碧海蓝天银龙照影,这乃是一条极美的海白龙。 又二十年,素娥终于踏上了修真之路。三世已过,此生是个孤苦伶仃的小伙子。 白语冰万没想到,自家母后会转男身。哎,他没想到的事真是太多了。 他跑去冥界一问,本是全安排的女身。但这一世,素娥说做了几世女子,想试试男子。 素娥这一世,名为秦子默,身世凄惨,而天资惊人,乃是先天无瑕灵体。 近三百年,修真界各宗挑选弟子,编出了十大先天体质的说法。最厉害的是先天道体,其次是先天混沌体,再次是先天太阴体和先天太阳体。道体谁也没见过,其余的,就是混些太阴太阳气。 秦子默这个先天无瑕灵体,十大先天体质排第五,就是能更快地炼化灵气,突破原有的境界。 各大宗抢破了头,均想收秦子默为徒。尤其是剑修为主的扶摇宗,极力邀秦子默加入。 白语冰陪护自家母后已久,心知这体质是自家母后投胎积攒的功绩修得的,倒也并不意外。 感应宗也来邀秦子默加入,派来相邀的女弟子,恰是前世救素娥的那坤道。 这坤道颇有些难为情,相较其他宗派,她所在的感应宗就是行善积德,没什么可炫耀的事。 其他宗的弟子也百般嘲笑这坤道,力图拉拢秦子默。没想到,秦子默反倒因此厌恶其他宗派。 “我跟你走。”秦子默对坤道说道。这坤道姓卢,单名一个宛字。 卢宛吃惊道:“你、你为何肯跟我走啊?我也就是随意邀请一下。其实,你是先天无瑕灵体,加入我们感应宗,有些暴殄天物。若是加入扶摇宗,剑修最快,说不定一百年就能成仙了。” 秦子默道:“瞧不惯他们,欺人太甚,剑修只要有剑,在何处皆能修。” 白语冰携宝宝隐身旁观,暗觉好笑,自家母后投了男胎,却还是个女孩儿的性子,心地善良。 秦卢二人便去感应宗,路上遇见些眼红的不轨之人,秦子默颇维护卢宛。 加之有白语冰暗中相助,秦子默几乎是无可匹敌,卢宛喃喃道:“本该是我护着你的……” 入了感应宗之后,秦子默依然抢手。示好的女弟子层出不穷,一口一个小师弟,叫得甚亲热。 秦子默始终无动于衷。白语冰见了心道:“毕竟做女孩儿的日子长,我母后不近女色。” 可没想到,卢宛被意中人辜负之后,秦子默献出自己积攒的家当,大张旗鼓向卢宛告白了。 “……”白语冰无话可说,眼睁睁看自家母后转了男身,还和一个女修身结为道侣。 宝宝则豁然开朗,冷不丁地说道:“道侣,白语冰,我不做你的宝宝,我要和你结为道侣。” 如此这般,白语冰是自身难保,也就无暇再过问自家母后的私事。 世事变迁得快,做神仙,也有许多料不到的事。宝宝对结为道侣之事,似有着很大的执念。 在决定结为道侣之后,不管白语冰乐意与否,羽袂一挥,小鸟依人的宝宝,消失得无影无踪。x 不多时,神界炸开了锅。在白语冰疯狂寻宝之际,两仪二圣之羽嘉圣祖,凤皇凤羽嘉归位了。 章节目录 第68章 大结局·龙凤呈祥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凤皇凤羽嘉涅槃归位,所做第一件事,点名道姓,要迎娶北海龙王世子白语冰。 众神仙皆淡定,这一对大佬,早已龙凤呈祥,无非是补个礼,要一个排场。 办,要大办。神魔携手化解无量大劫,少说能享一劫之清福,还未好好庆祝。 闲着也是闲着,打坐腻歪了,下棋下厌了,批折批倦了,正好找个地方会友吃酒。 羽族几乎是倾巢而动。龙族也不甘落后,不能让羽族骑到头上来,欺龙祖转生娘家无龙。 白语冰在修真界寻失踪的宝宝,冷不防七龙从天而降,为首是青龙孟章神君和玄穹太子玄飏。 还有五位,是五位天龙帝的太子。要干一件极刺激的事,以下犯上,劫走这位转生的龙祖。 捆龙嫁衣早已预备好,拆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根捆龙索,织的是天衣无缝,比从前更华美精致。 里三件外三件,白龙族素净的款式。后裾幅如长旗重幔,银线绣龙纹,能拖出云雾的气象。 于神界龙变天的白龙宫铺筵设几。凤羽嘉迎娶时,须得过五关斩六将,方能升阶登堂。 白语冰哭爹喊娘,妈妈的,堂堂凤皇强抢民龙,神界天龙助纣为虐,还有没有天理啦? 世态炎凉,喊破喉咙无人相救。连伯奕和欢也不帮着他,直把凤羽嘉夸成一朵花。 白语霜淡淡道:“你不嫁,凤皇会杀了我,为我前途着想,你嫁罢。”这怕不是亲兄弟。 “冰哥,”玄若定则说些不知所谓的风凉话,“你嘴里说着不要,到头来还不是真香吗。” 到头来,最讲义气的还是魔尊冥渊,赶在成婚之前,潜入白龙宫探望,可谓情似海深。 “大兄弟,小爷我屁股不保,念在往日情分,且救我一救。”白语冰挣扎求助。 冥渊挑起他的下颔:“二选一,选我还是选他?选我,我可为你杀了他,从此与诸神为敌。” “……”白语冰无语凝噎,作为一条注定不平凡的小海龙,他的命怎么这么苦。 唇畔荡起稍许笑意,冥渊垂眸更露骨地说道:“你今日真美,选了我,我会待你好的。” 白语冰无言以对,悲极生怒:“去你的二选一。你问我是生煎好吃还是爆炒好吃,其实我一小海龙怎么做都好吃,皮薄多汁,鳞片也好刮,但能不能别吃了我?你爷爷的,不带这么玩我的。” 那厢凤羽嘉已然过五关斩六将,与白语冰的现任父母白沧和白宁公主拱手行礼,由司仪的龙族神官一重重吆喝着,便要入内来领自家龙过门了。白语冰慌了神,眼看屁股从此不保,如何是好? 冥渊二话不说,倏地将身穿嫁衣的他打横抱起,念动咒诀,直飞出白龙宫去。 他“哎哎哎”叫个不停,奈何动弹不得,冥渊不由得问道:“你到底是想走还是不想走呢?”x 电脑端:/ “大兄弟你听我一言,”白语冰虽不想嫁给素不相识的凤皇,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神魔修好不易,难得有今日的安宁。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哎,算我倒霉,无非是屁股受点罪。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宝宝,他说要与我结为道侣,我没答应——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我一手拉扯大的宝宝,还是一只雄凤,我怎么能干这么缺德的事呢,是不是?不知他赌气去了何处。你代我寻他……” 冥渊听了笑道:“你还怕缺德?说到底,你对他无意,不想嫁。我也不能看你受委屈。” 一龙一魔正说话,忽见一彩衣男子赶至。凤羽嘉今日是格外隆重地打扮了一番。 滚金凤纹宽袍大袖的羽族礼服,五色羽袂茫茫荡荡,如日出云霞烂漫非常。脸儿就似笼霞的美玉,明眸含情似笑亦凛凛。乍一看,那唇也红齿也白,颜色鲜艳俊美。凤仪熠熠,分外夺目。 白语冰险些闪瞎了眼,脑子空了一瞬,勉强从瑞光中辨出此鸟的模样:“宝宝?” 凤羽嘉温柔地“嗯”了一声,祭出九霄琴来,又俨然是一位盛怒的上神,要与冥渊一战。 冥渊一手揽住白语冰,一手祭出黑气奔腾的魇昧剑,彼此说些骂架的话,欣然应战。 一凤一魔要搞个决斗的大场面,专挑气势恢宏的法术,一个劲招呼来招呼去。 白语冰不明就里,夹在中间,眼看乾坤易色,云卷山摇,金焰狂涌,群魔乱舞。这景象如若末日,他急劝二位大佬住手。二位大佬似杀红了眼,不共戴天,却齐声问道:“那你,嫁是不嫁?” “嫁!我嫁!”白语冰不及细思,天都快被搞塌了,没口子答应道。 话音落,便听得周遭许多神仙拊掌喝彩,漫天搅乱的黑云散开,显出日月同辉的美妙景象。 原来是此番龙凤呈祥的流程,凤羽嘉过五关斩六将,这最后一关吗,就是冥渊这个魔了。 法术尽是空架子,以幻术居多。至于末日般的大场面,也是经过天帝许可,四御出力安排的。 还有白语霜率神兵维持秩序。真个是日子过得太安稳,风调雨顺,一众没事干了,闲得蛋痛。 白语冰腹诽不已,冥渊如若他的长辈,对凤羽嘉叮嘱道:“得来不易,好好爱护他。” 凤羽嘉倒也十分郑重地答应了,又谢过了冥渊的养育和照料之恩,从冥渊怀内接过白语冰。 白语冰一头雾水,被凤羽嘉负在背上,倏地这背变得宽阔,乃是一只巨大无匹的凤凰。 凤羽嘉竟化出了真身,他坐在灿烂的羽毛中看不清全貌,只见众神仙倒抽气继而赞叹不已。 乘凤飞去神界百鸟宫,一路群龙伴驾万鸟陪护。白语冰本是莫名其妙,有游街示众之感。 待看了沿途美景,他渐渐平静放松,最终长出一口气,四仰八叉瘫在松软温暖的凤羽里。 凤羽嘉大致讲了自己如何归位,乃是下决心结为道侣之后,去羽族查自己的身世。 也不必凤羽嘉查,羽族一见到他,便禀告朱雀陵光神君。不多时,他就被拥回了百鸟宫。 一切过往记录在由应儿保管的《天书》中,又有百鸟宫文臣武将众嫔妃代为补充。 他这才知晓,他与白语冰早已成婚,之后发生了种种事,尚欠一个大礼。x 从前之事,彼此不再记得,无妨。从前种种,譬如从前死。而今种种,譬如今日生。 于百鸟宫吃罢筵席,众神仙挽留不住,凤羽嘉携白语冰移居烛照真境的丹穴山洞。 此后不久,应儿带着欢,还有飞奴兜兜儿,也移居至此。 白语冰乍见应儿时,感觉凤羽嘉是在碰瓷,昨个才抱了此鸟,今个就有偌大一个娃啦! 玉华元君偶尔也来小住,后来还带上了不正经的赤霞真君。幸而这丹穴山甚大,不怕住不下。 一见心许,三生缘订,终得谐所愿。说来短道来长,一龙一凤不再管身外事,可以慢慢讲。 往后岁月无惊。彼此恩爱圆满,寝同床起同游,连打坐也须相对而坐。 不知修为深几许,亦不知流光如何倥偬,有与天地同化之感,对外界的事是越来越不敏锐。 偶然惊闻,冥渊与白语霜不明不白,白语冰颇有些怀疑自己的耳力。 原来,白语霜因职务常和冥渊打交道。冥渊又念他是白语冰的兄长,多有照顾。 不知怎般机缘巧合,白语霜发觉,冥渊床榻那档子事混乱,且是下面那一个,总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作为一个古板负责的大哥,白语霜一时忘记修为差距,忍不住要教训白语冰的这朋友了。 看来教训颇有奇效,做魔的不再瞎胡搞,做神的却也以身饲虎了,算是各让一步罢。(_ 为此,白语冰和凤羽嘉特地去了一趟魔界,因为白语冰有一个极要紧的问题要问。 冥渊约是动了真情,难得有些做贼心虚。白语霜还算镇定,兵来将挡,自顾自只管吃茶。 白语冰急不可耐,只管问道:“大兄弟!你和我大哥,那什么,你俩究竟谁上谁下啊?” 白语霜喷出一口茶。冥渊默默然,显是早已预料到了白语冰有此一问,却不似从前坦率了。 凤羽嘉抚着额角,真不想管这档子事,也只有拉着自家龙一些,这有什么好问的呢。 凤羽嘉更操心应儿。应儿长成之后,认为此世已无自己的用武之地,立志去太虚闯荡。 求爹爹告奶奶,没获得凤羽嘉的许可,应儿竟来缠冥渊,论起了亲戚关系。 白语冰撒娇干嚎那一套,应儿是有样学样,冥渊招架不住,把他扔到了太虚才创世的一处。 应儿从此忙碌起来,鲜少回来探望自家父皇和阿爹。若问他忙什么,便道是协助人皇治水。 “你干的好事。”凤羽嘉冲冥渊发牢骚道。 冥渊则道:“你若放心不下,我可以把宁儿派去看一看。” 姬宁和应儿交情颇好,不似上一辈神魔,有许多坎坷误会。 见凤羽嘉如此挂念应儿,白语冰决意也去太虚走动走动,由大罗天出去,顺道探望了化血鲮晶木。如今天帝和四御皆已搬来此处,大罗天有神官数百万,以便抵御太虚群魔。化血鲮晶木享着众神的照料,过的并不寂寞,只是有时想念陆压道君,见了白语冰也没好气,免不得要呛他几句。 白语冰笑道是身子骨快锈住了,想必化血鲮晶木也是如此,不若随他们出去闯荡一番。 化血鲮晶木不屑于去,但为看这位旧主吃亏,还是化出一枚紫晶种子,窝在蓬软的银发里。 众人一入太虚,若沧海之一粟,渺小无比,又有新的天地,新的挑战。 白语冰得悟太虚大道,所谓轮回不过如此,动则生,不动则常驻于世亦是死。 虽说一动不如一静,但静极也会思动。既然能动,趁着还能动,到底还是动一动好。 鱼在水,鸟在天。这事儿若以他古板的大哥为例,哪一日鱼在天了,有变化即是轮回。 嗯,他这么聪明的一条龙,一入太虚即悟大道,前途无量,注定是一条不平凡的龙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