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傀儡戏》 章节目录 第一章 第一节课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客店 章节目录 第三章 书信 章节目录 第四章 逃 章节目录 第五章 藏 章节目录 第六章 障眼法 章节目录 第七章 逃出生天 章节目录 第八章 秦毅与秦坚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化解兵变 章节目录 第十章 梅园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三年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乱世现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人质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途中风波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厮杀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使诈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到达磨石城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临川侯府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愿望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近江来访 秦毅再次见到近江道长时,距离新年宴会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想不到这位老人竟会在出征以前专程来临川侯府找他。 近江身高不足六尺,于这身材高大的东楼国人里面,确实如猴子一般显眼。面颊干红消瘦的他,脑袋也正像是架在肩膀上的一枚猿猴头骨,几乎看不到肌肉,只紧贴着头皮留有薄薄一层发茬与那杂色的连鬓短须将骨骼包裹起来。 老人神情矍铄目光锋利,宛然不可侵犯。身着浆洗成灰白的仙道袍,胸前斜扣着一小片护心甲,脚蹬麻鞋,有些不伦不类。 秦毅对东楼国已了解得很多,这里只有能够自由收发剑气的武士才被准许佩剑,称为剑士;而剑气可达一丈开外者,有资格携带双剑,是为剑客。国君公孙义就是一名剑客。 此时近江的身后斜插着三把长剑,举国上下,也只有他这个唯一有着剑豪之称的第一高手方能实现以气驭剑,而不仅仅是单凭剑气对敌。 近江直言想要单独和秦毅谈谈,临川侯便要引着张三与黑瞳二人离开客堂。 张三早已得知了近江道长的身份,更是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不容抗拒的气质,不待太子吩咐,便首先随着公孙礼走了出去,唯有黑瞳不为所动,依旧目不斜视地侍立在秦毅身后。 “那影子,你眼睛瞎,耳朵也聋了吗?” 近江张目直视黑瞳,身上气势陡然攀升,背后所挂长剑之一噌地鸣响,自行离鞘拔起半尺有余。 在这东楼国中,身为军主以及仙道院主的近江道长,话语说出去就是律令,什么时候容得别人置若罔闻? 黑瞳速度也不慢,几乎在近江发散出内气的同时便转动脚步,使出特殊的身法旋过秦毅身前,替他抵挡住气劲,更是直舒左臂,横握已经出鞘的短剑摆起对敌姿态。 这真是瞌睡给个枕头。 近江眼里闪烁出那种“正等着你出手”的狡黠。他再不废话,起身之际右脚抬高狠狠踏向地面。 黑瞳心神剧震。这时他本应伸长自己的影子,首先过去废掉近江的双腿,然而此刻他却发现,随着近江刚刚那一踏,自己的影子似已被束缚般地凝固住,根本无力操控影法。 “斩魅!” 近江一声大喝。他背后那把方才鸣响过的长剑随之跃出,竟如人手持般地独自转动飞舞起来,似在寻找目标。 秦毅听得心惊。他在天工阁学艺有年,可不是毫无见识的幼童了。影子杀手虽然诡谲可怖,令人防不胜防,然六艺当中却也有那么几种技法专克影术。比如射术中的“含沙箭”、乐艺中的“幽明鼓”以及制造术中的傀儡之法,否则没有克制的话,影术岂不早已天下无敌?而此刻近江使出的“斩魅”剑法便正是其一。 眼看飞剑渐已将黑瞳的影子锁定,近江狞笑着便待一剑劈落。这时,秦毅眉眼上挑,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从座椅上跳来黑瞳身侧,平举双臂直指近江头部。 “秦毅!你可知道一旦对我出手,就是公孙义也救不了你。你确定要为一个影子这样做么?”近江道长停下舞动的长剑,紧盯秦毅发问。 秦毅仍不吭声,只是瞟向那悬在近江一侧的长剑,似在提醒近江先把它收回去。 这一带有威胁意味的举动明显惹恼了近江道长。他冷哼之间蓦然低首,那利剑已是呼啸转动着朝秦毅飞去。 原本近江低下头是想防备秦毅骤然击发袖箭,可秦毅毕竟没什么对敌经验,一时间竟然无法做出反应。此刻与他面对那部落杀手时又不相同,秦毅本就没把近江看做死敌,也根本没打算发射袖箭,确实只是想要威胁一下来着。 “主人!” 黑瞳焦急开口的同时发现身体已能动弹。他再顾不上其他,只来得及切换回真身将身旁的秦毅推撞出去,而他自己恰就要代替秦毅来承受那一剑。 长剑撞在黑瞳的后腰之上……的确是撞上来的,因为若非剑柄而是剑尖加身的话,黑瞳定已像是街市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烤麻雀般,给这如竹签一样的长剑刺个对穿。 即便如此,挟裹着近江精纯内气的剑柄也将他打得岔了气,带起秦毅刚坐过的椅子一并撞到墙壁之上,再弹落回地下,昏死过去。 这时秦毅方才勉强站稳脚步。他看着黑瞳倒地,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查看伤势,而是扭转头冷静地注视近江道长,第一次对他生出了敌意,开始琢磨怎样找机会利用袖箭建功。 近江似也有些意外。长剑不待落地便被他收回,倒飞着依旧插去背后的剑鞘之中。 “机会已经失去,你若再想着对我动手,那便真是自寻死路。” 近江道长重新坐回椅上,这才与秦毅对视着,缓和下来语气说道:“秦毅,你刚才的表现很让我失望,我已怀疑你是不是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你说什么?”秦毅瞪大眼。 “是我太心急了。” 近江这才意识到站在他对面的不过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他暗叹着收回了目光,再次换上更加温和的口吻接道:“秦毅,你知道自己刚才犯了几个错误吗?” “……” “首先,在没有弄清楚我的来意和实力之前,你错误地对我进行了威胁。如果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换而言之,如果不是曾听你在新年宴会上说出过那个愿望,则你现在已无法再站着听我讲话了。这样说你明白吗?” 秦毅若有所思,脸上透露出渴求的神情。 近江道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威胁别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说,“可对方是否能被你吓住,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因此第一点你要记住,绝对不可轻易去威胁他人。就像刚刚,那只会让你的对手有所提防,并且更快地做出反抗。” “第二,你的手里握着杀人的利剑,可你却只想用来吓人,不觉得很笨吗?既然你要保护身边的人,既然你已感觉到了我的敌意,那就该当机立断,在我有所防备之前就当先出手,这样才有最大的胜算。而你呢?犹犹豫豫,白白将机会浪费掉——这还不算,更是在明显已没有丝毫胜算的情况下却还想着对我动手,甚至毫不掩藏自己的意图……想要对付别人的时候先让人瞧出你的想法,那就不单是笨了,而且十分危险。” 这一番话,秦毅从未在韩振或是吴先生的口里听到过,这就无疑给他带来不小的震动。秦毅对着近江道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而近江也是坦然领受。 “当然,你也并非一无是处。那份沉着和冷静就十分难得。”近江少见地露出慈祥笑容,“我今天就要带兵出征了。这次过来,原本是想要带着你一起走的,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也许留在都城中学习剑术会比跟着我更适合你。” 近江摇头止住了秦毅的询问,一指地下的黑瞳接道:“我七十多岁,黄土埋到脖根儿的人了,还不至于为这一点小事就拔剑杀人。这影子的眼睛,我在四十年前曾见过一次,那是为修炼上古的影杀之术,而自幼便被烛火熏灼所致。我不知道他是因何跟在你身边的,但这个人,即便在影门当中身份也是极高,几乎不可能为人所用,迟早会威胁到你的安全,因此我才激他出手,想要借此机会替你把他除掉,那样的话,影门的怒火也只会冲我而来。” 秦毅惊诧,看了看黑瞳又疑惑地望向近江道长,再想不通这老人为什么要替自己设想。 “很奇怪,”直到此刻近江还是不解,“刚刚他不可能事先觉察到我的想法。虽然只是想要让你吃些苦头,受点教训,但那一剑我的确是带着杀气而发——也就是说,他方才确实是舍弃掉性命去救你的。” “黑瞳是父王赐给我的仆人,本就该为我舍命。”秦毅补充一句。 近江大笑,说:“那是你不了解影门,也许你的父王也不完全了解。他们全都是无家可归的亡命之徒,是真正的斗士。斗士只为信仰而战,虽然可以为了生存而暂时被人雇佣,却绝做不出舍命救主这种事来。对圣朝复仇、找回尊严、建立国家——这就是他们的信仰,他们也只会心甘情愿地死在这上头……” 说话间近江怔住。他自己又是因何来到这里的呢,且不惜为了秦毅去招惹影门? 利益、恩义、承诺……这些对于能够修炼失传的影杀之术的黑瞳来说毫无用处,他一定不会只为这些就肯替秦毅拼命。那么,仅有一种可能,便是在秦毅的身上,让这影子看到了达成信仰的希望——就如近江自己所看到的那般。 要行非常之事,须待非常之人。近江了无牵挂地出征去了。听了他的一番劝告以后,秦毅还是坚持要把黑瞳留在身边,近江也就没有道出自己的想法。如果真的被他料中,秦毅的志向与黑瞳所坚信的理想不谋而合的话,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这影子更忠诚、更加尽职的侍从了。 “秦毅,不要忘记你自己许下的愿望,一定要给这个天下重新带来太平,让所有的人们都能够吃饱饭啊。” 在乱世初现之时,近江便有着殷切的希望,想要通过武力来尽早结束纷争,让世间重归太平。但他知道自己天年所限,应是无法亲自完成宏愿了,于是他曾把期望寄托在了公孙义,还有公孙万年的身上。 无奈,公孙义刚愎自用,有他的辅佐或许可为,一旦他死掉……那公孙万年则更让近江失望,其人沉湎于声色玩乐,毫无大志,又怎会是可以寄托理想之人? 直到在新年宴会上见到秦毅,听他说出了愿望,近江才如在漆黑的世道里看见了一线天光。只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进一步细致地观察、考验秦毅了,唯有把他带在身边亲自调教,帮助这孩子尽快成长起来,以便继承自己的遗志。 然而经过这次短暂的会面,近江意识到秦毅在天性上还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的心肠还不够坚硬,缺乏果断。如果放到太平盛世,秦毅或许足够成为一代明主,但这种缺陷却无法让他在乱世当中走得更远,所以近江决定依旧让秦毅留在磨石城。 东楼剑宗。 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比得上东楼国的剑宗呢?那里实在是更适合把人打磨成为一把无情的利剑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东楼剑宗 以剑术作为根基的东楼国,拥有十洲之上最为强大的陆战部队。他们的骑兵所向披靡、甲兵无坚不摧。就连皇朝之中专司征伐的白虎圣王都曾经坦言:“若论起正面交锋,天下还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够单独抵挡住东楼国的佩剑军。” 了解内情的人都知晓,东楼剑士之所以强悍,那完全是由他们国内的武斗体系——也就是宗派竞争所决定的。 对比便知,高竹国兵士是由军队在国内统一征召入伍,然后再负责教习武艺,其中能够修炼出内气的佼佼者便可进入到精锐部队,成为竹林射手;比香国就更别提了,他们的大国之名多半都是天工阁中的匠人们给挣来的,至于部队,那简直鱼龙混杂,不分武艺高下统统编为一军,作战时只能把性命托付给精良的装备和陷阱。 再说东楼国,佩剑军士几乎全部是从国内大大小小的宗门当中挑选出来的。国家不但对中级以上的门派免征税收,更是调拨出大量资源来支撑和鼓励宗派之间相互竞争。而且,有门派身份的人,地位还更在普通民众之上,成为了特权阶级。 在这种制度存在的国家里,天下父母之心难免会重武而轻文。免费开设的学堂没人愿意送孩子去读,一心只盼望子弟能够学好武艺,但要是被哪个门派选上了,便从此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 不难猜想,即便是在往昔的太平年月里,东楼国不论男女老幼几乎都能持械格斗。生洲之上一直流行这样的说法:“到了东楼国千万规矩点,别没事找事,有时候一个孩子就能要了你的命。” 连小孩子都如此危险,那么东楼大军的战力便也得窥一斑了——还不只这样。就拿过去这一年来说,频繁出征的巨阙大军竟能始终保持着满编满员,稍有损失,国内宗门总会源源不断地输出新的兵员补上。 虽说是临时调来的新丁,但他们与在役战士所相差的也只是未经历战阵磨练,只要打上那么一两次仗,则大家多是同门师兄弟,昼战目相及,夜战声相闻,彼此呼应配合,很快就能磨合到游刃有余。 如此强悍的军队,再加上近江道长那么一位智勇无匹的军主,这就使得整个东楼民众对于他们国家的实力产生出一种盲目的自信。征战带来的死亡非但没有降低人们把子弟送进门派的热情,相反,戴上名为荣誉的虚幻光环以及每次大军修整时归家探亲的战士们带回来的远乡财宝,都让这个国家的人们近乎疯狂。 这样最好,各门派也正需要比往年更多的新招募弟子来填充后备力量,毕竟从目前已经品尝到的甜头来看,实在没有比东楼国的这种宗门体系更适合战争的国家了。 在整个东楼国中,剑宗就是庞然大物,是国家的基石。甚至很多时候,身为国君的公孙义也不得不听取由五大门派共同组成的长老团的意见。这有别于其他诸侯的一言九鼎,东楼国的各大宗门已经足可和王室分庭抗礼,形成了独特的贵族统治。 千百年来,东楼国的长老团和国君恰如一对掌管着庞大家族的夫妇。家里子女众多,多数时候是国君爸爸说了算,但偶尔也有能做主的强势妈妈。双方自然都为这个家好,分歧只在于更偏向夫族还是妻族——王室或者宗门。 每年的五月,正是东楼国各个门派招收弟子的日子,尤其是国都磨石城,这座苍凉老旧的看台一时间喧嚣无比,连屋顶上都到处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有子弟或亲属报名的人家自不必说,更还有许多未娶待嫁的男男女女,他们纷纷由长辈带着走上五月的街头,穿起冬月节都不见得会穿的衣裳,打扮得花里胡哨,恨不能将殷实的家底一股脑挂在身上,向外人展现美貌和可靠。 在磨石城南郊,有资格来国都招收弟子的一些中级以上门派早早就划分好了驻地,星罗棋布地散落在洗剑广场之上。最中心紧挨着祭台的五个方阵自然便是那五大门派,依次是为:太初剑宗、承明剑宗、金华剑派、麒麟阁与清凉山。 好容易忍耐到开幕庆典结束,搁在往年就会放那些天不亮便早早等候在外的人群进入广场,但今番还有周折,首先要待秦毅这些质子们加入门派之后,方才能轮到他们。 这是公孙义早就谋划好的事情。一来,此举可以对各国有所交代,显示他的确是诚心实意请孩子们来学习剑术的,而并非完全把他们当做人质扣押;再者,公孙义要把一粒粒种子播撒去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各位质子身上,让他们对东楼国产生归属感和依赖之心,日后或打发回去成为他的傀儡;或者替东楼国带兵征战…… 总之门派会教他们搞清楚自己的身份——首先是东楼剑宗的一名弟子,然后才是国君、将军。 秦毅等人在来东楼国之前,都曾是各国王室倾力培养的继承人,最差的也都修炼出了内气,自然不用再参加测试。为表无私,公孙义特地指派同为宗门出身的大将军樊剑引着众人,一一替他们介绍起了五大门派的渊源以及出名绝技,以便这些质子自行选择加入哪个宗门。 “太初剑宗是我东楼国最早开创的宗门。作为五大门派之首,也是国内当之无愧的第一宗门。历史上,太初剑宗总共培养出一十七位剑豪,其中更有九位曾登上过承天榜的前十名,位列承天石碑之上。太初剑宗有三大成名绝技……” 这里边走边听樊剑讲说,秦毅把目光停留在一人身上,想不到东楼国的那个太子公孙万年也正端坐于招生台前方,身穿着太初剑宗的执事黑袍,与其他几人一道做起了招收弟子的工作。 公孙万年眼瞧众人走近,含笑点头示意,那看来带着鼓励的目光颇为潇洒,便有五六个年龄稍长的女孩子动起了心思,如被太初剑宗的名望吸引,欣然上前询问起报名之事。 男孩们则刚好相反,只有两个与秦毅差不多大的跟着过去,馀人虽惊叹太初剑宗的底气,竟能够让太子做这招生的琐事,却是不愿与公孙万年同在一门,因此全都观望着继续前行。 “承明剑宗我就不多介绍了,只强调一点,”充作临时讲解员的大将军暗暗运上内气,几乎是喊了出来:“被这一届承天石碑录为天下第五、我东楼国现今已知的唯一剑豪——近江平原仙道院主,就是从承明剑宗走出来的。” “哗啦——” 听到近江的名字,承明剑宗不论在台上登记还是坐于后方压阵的弟子全都肃然起立,眼中饱含狂热与崇敬。樊剑自豪地摆手下压,示意众弟子坐下,也等待着质子们做出选择。他有理由自豪,因为他也曾是承明剑宗的弟子,更是有幸赶上了门派辉煌的好时候。 这次加入承明剑宗之人明显占了多数。近江道长他们在新年宴会上是见过的,其后更是被其威名震到如雷贯耳,有这一座靠山在,选择承明剑宗绝不吃亏。 颇让樊剑感到意外,他远远地斜瞅一眼,秦毅竟然还不打算报名。 秦毅倒没花心思去比较。对于加入哪个门派他全不在意,只是想跟着多听听介绍,了解一些各门派的情况,长长见识。自小学的都是制造之术,又不爱打打杀杀,学不学剑的,他兴致不高。 如果可能,看在近江道长的面上樊剑愿意这样劝他一句:“小子,别搞不清状况,将来门派就是你的家,选对和选错妈妈那可是两个样。”不过这念头也就稍纵即逝,凭什么劝他?犯不上。 走到金华剑派的方阵前,秦毅又看到了熟人——公孙朝阳。这女子瞟一眼众人便把目光放到远处,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模样。那个李丰,新年宴上同昭阳公主饮酒的高个子李丰,满脸倾慕,不待大将军介绍完毕他就一步窜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想要报名。 坐在朝阳身旁、已听闻了宴会之事的另一女子转向她挑了挑眉毛,朝阳撇嘴回应,心里却想着李丰国家还算殷富,想接近自己的话出手该不会小气…… 富裕、闲适、空虚的贵族生活,是催熟女子和沉沦男子的温床。年仅十四岁的公孙朝阳早已深谙猎手与猎物那套有关男女感情的肤浅关系,她比李丰更加急切地想要展现自己的手段,只是……看着秦毅胆敢无视自己,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呆蠢地走去麒麟阁时,朝阳不禁心生怒意。 来到位于五大门派最边上的清凉山登记台前,秦毅一众只剩下了四个人。 “清凉山是个了不起的门派啊,他们的门主是长老团中的一员,此外,数年前曾被公认为最有希望成就剑豪的一名天才剑客也是清凉山培养出来的。” 大将军介绍完毕,清凉山的多数弟子全都默默地低下了头。秦毅没多留意话语中的细微嘲讽,眼看樊剑已自行返回去向公孙义复命,便懒得再挑选,索性就朝登记台走了过去。 剩下的三人当中,两名女子凑到一起小声嘀咕了几句,很快就放弃清凉山,折回去不知要到哪个门派。而最后的那个男孩原本还在犹豫,可一瞧秦毅都已经开始报名了,他也就打消疑虑,快步走上登记台。 质子身份特殊且来历清楚,报名程序也相对要简便得多。不消一刻全部登记完毕之后,秦毅等人又重新聚在一处,跟随公孙义回到宫中。那里自有宴席等着他们不必细说,翘首盼望已久的人们终于如潮水般涌入广场,很快就淹没了所有空地。东楼国此次为期一个月如挤独木桥般的门派选拔弟子盛会便就此拉开了帷幕。 三天以后,昭阳公主回到临川侯府,单独把秦毅叫到了西花园的水榭之中。像她和公孙万年这样的身份,原本就是头一两天去装点下门面就够了,不用一直留在那里。 “秦毅,你是讨厌我吗?”昭阳公主毫无征兆地问道。 “为什么?怎会。” “那你看见我就躲开,也不去报名我的门派?” “……” “你喜欢我不?” “啊……” “快点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喜欢的。” 对于秦毅来说,这就是个讨不讨厌的问题,不讨厌就是喜欢,可以交朋友,可以一起玩耍。只是此刻心里又想到了唐安,秦毅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子。 就在这时,昭阳公主忽然做出了一个令秦毅始料未及的举动。她快速地查看一下四周无人,竟是猛然倾过上身,一把将坐在身旁的秦毅抱住,紧紧地搂在怀中。 公孙朝阳全然不知危险,秦毅是极力控制才没有就此对她施放袖箭。她吻过秦毅脸颊,凑近他的耳畔轻道:“我也喜欢你秦毅,愿意等着你长大,但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你能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并保证今后不再喜欢其他女孩子吗?” 直到公孙朝阳走了很久,秦毅仍然如同一具木偶般,红着脸呆坐在原处,脑海中不断重演刚刚发生过的一幕。吴先生教的法子不灵了,无论他怎样试图模仿,都丝毫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意。 ()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学艺清凉山 夏天的磨石城并没有因为靠近北方抑或建在山中就增加一些凉爽。相反,少了清水河这样的宽阔水系环绕,地处白亮阳光直射下的石城更让人觉得燥热难耐。 “啊!哎呀,这里果真是两个世界啊。” 听着张三舒服的呻吟声,秦毅抬头看看山门广场前、巨石牌楼额枋上横刻着的“清凉世界”金字,也顿时感觉到连空气都轻薄了一些,呼吸起来直透心胸。四周阴翳蔽日鸟叫虫鸣,这种舒畅之感仅次于回家了,不想磨石城里竟有如此的避暑胜地,怕是连王宫都不能比。 各个门派招收弟子的工作已相继结束,按照学宫的说法,也就该正式开课了。此日秦毅便要到他报名的门派清凉山开始学习剑术。公孙义准许各人带一名贴身仆役随行,并且还另从禁军当中抽调出一批高级剑士专门负责质子们的安全,自然也有监管的意思在里面。 “殿下,”张三瞅了瞅远远跟着他们,充作秦毅侍卫的两人说道:“你为什么不带黑瞳来,关键时候他可比我管用多了。” 秦毅不知张三近些日子勾搭上了临川侯府的一个侍女,实在不愿离开那里,便道:“黑瞳身份敏感,在人家的地盘上,万一门派里出点什么事情他首先要被怀疑。何况张三,你也要认真学习剑术了。” “啊,我?那殿下,咱们多久回一次家?” 秦毅淡淡摇头,“我们在这里没有家。” 东楼剑宗对于新入门弟子的要求是年龄不得超过十三岁,这当然是指尚未修炼出内气的孩子。此刻在那牌楼后面的广场上,已确定被清凉山选中的幼童们难掩兴奋,正扎堆结伙儿地聊着,等待迎宾执事将他们引进山门。 清凉山门派恰如一座嵌入山林中的长方院落,依山势向上延伸铺展。在这石窟般的建筑群上部,已接近山顶的地方正有两人立于岩上,遥望着山门广场中的人群。 靠前站立着的中年男人体格挺拔,一副好模样,腰间悬挂两把长剑,缓缓开口道:“那两个质子都安排好了?” “已经交代过了,给他们单独空出一处院子,现在大概正办手续呢。门主,我们也该去准备授业典礼了。”答话的是一名白发老者,也同样身配双剑。 “质子多留意一些,万不要在我们这里有任何闪失。”男子把目光转向天空,有些落寞地言道:“这些新招进来的孩子也要好生培养,到年底……争取吧。” 听着这没头没尾、如同爵蜡一般寡淡无味的多余话,老人禁不住默默摇头。 清凉山好歹也属五大门派,也曾有着辉煌的过去,可如今什么局面?长老团中被排挤到只剩下门主一个席位、资源争夺赛屡屡失利,连续三年拿着低保。还有去年的征兵份额,派去战场的弟子甚至不如几个中级门派多……而这一切,全都是拜眼前这个软弱无能的门主所赐。 “你就瞧吧,” 老人心里嘀咕,“若再这样下去,不出两年我们就会被白云山的那群饿狼给叼出五大门派。” 加入清凉山的质子拢共就俩人,另一名少年比秦毅大,看着有个十四五岁。这人头脑活泛,总感觉秦毅毕竟是大国的太子,跟着他不会吃亏,于是那日便紧随其后报了名。 因他们人少,门派就把原本是教师居住的一处院子腾出来安置二人,这里是在山壁上开凿出的几间窑洞,包括四名侍卫在内,众人倒也住着宽敞。 第二天清晨,正式的授业开始了。秦毅之前就向公孙义提出过请求,因此张三也能跟着来听课。他们虽为新人,但都已修炼出了内气,便直接被安排去了一个约有五百人左右的小班里。 负责教习他们的是名年龄介于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的虬髯大汉。方面阔口,样子有些凶。他来到位于门派中下部的这处教练场,刚一看到秦毅三人便夸张地咋呼着招手:“来来,你们是新来的,还不认识这些师兄师姐,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下。” “哎,你们看啊,”待到秦毅三个一脸纳闷地走过近前,这人又手指人群面色古怪地讥笑道:“你们看,这些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回炉弟子。怎么回炉呢?那剑要是铸差了,就得回炉熔了重铸——说的就是他们了。” 稍事停顿,等那五百来号人大部分都低下头以后,大汉才继续道:“在我清凉山,新入门弟子一旦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修炼出内气,便会被门派直接除名;而修出内气的弟子若不能通过剑士考核,获得佩剑资格,则还有一次重新学习的机会,这次再通不过,照样滚蛋。所以你们新来的,不要学他们,须勤加努力,争取一次就能晋升剑士。” 三人听懂了大概意思,倒是对这大汉生出些好感。他三言两语就将老弟子身上的优越感一扫而空,更是以这种鞭策的话语简单道出门规,粗中有细,显然是性情洒脱之人。 “我胡胜实力不济,也就只配教这些不成器的弟子了。”他自嘲地一笑,说:“新来的,你们也介绍一下自己,今后大家总算是同门。” “我叫秦毅,来自比香国。”秦毅对众弟子行礼。 “我是陈国的敬绶。” “比香国张三。” 胡胜点点头,换上严肃的面孔对众人说道:“知道你们为什么没有通过考核吗?你们全都修出了内气,个别人甚至不比一些剑士差,可怎么就是无法转化成剑气呢?” “秦毅!” “弟子在。” “你先来说说,制造之术的要诀是什么?” “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利攻守之胜。”秦毅不假思索地答道。 “很好。”胡胜笑着拍了拍秦毅肩膀,转向敬绶问道:“陈国医术为生洲之最,敬绶,还记得你们医道的精义吗?” “弟子记得。”敬绶朗声开口:“观气象、理经脉、辨虚实,一决人之生死。” “对。”胡胜毫无征兆地开始授课:“六艺之中,巫术太过玄远,我们暂且不论,而其他五种则各有其精妙之处——这是我们首先应该了解的。就比如这制造术,秦毅定是从授业之日起就每日拆解各种机关器械,使内气贯通于手足之间,习能生巧;敬绶呢,自幼以博闻强记为能,对于激发自身潜力方面,无出医术之右者。还有射术练目,眼光所及箭矢随至、乐艺练耳,听声辨物,精于操控内气……那么你们谁能告诉我,咱们剑术练的是什么?” “我知道,”一名男弟子高叫:“剑术练心。” “放屁!”胡胜大怒,“哪个糊涂蛋教的你,难怪考核不过。你是剑豪了吗就练心?滚到这里来。” 这孩子吐着舌头上前,胡胜伸直了左臂说道:“来,用你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只要可使我这胳臂挪动半分,那你就不用再去考核,我亲自向首座申请,直接给你佩剑。” “当真?”男孩舔舔嘴唇,问话出口同时已是猛地抬起两手去托举胡胜的胳臂。但他很快发现,这条臂膀竟如同铁铸的一般,打得手掌生疼依旧动也不动。 “哼,小聪明。” 男孩不服,忽然跳起,将整个人都吊在了胡胜的臂上,可来来回回如猴子爬杆一般晃荡了许久还是纹丝未动。这时他灵机一动,一手仍吊着,却是空出一只手想去掏胡胜的胳肢窝……这下众人都被逗笑,连胡胜也气得笑出声,内劲发散,那小子尚未得手就给震落在了地下。 “你小子,成天就想些歪门邪道的事情,能有个好?记住——”胡胜抬头望向众人,“你们也都记清楚喽,说到底,六艺的区别就在于气息的修炼以及运用方法上的不同。我们修行的是剑术,对于剑的使用上,就如同人的这条手臂,什么时候让剑变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挥剑便如动动手指般方便自如了,剑气也就自然而然地凝聚出来了。所以第一步,你们先要练好自己的胳膊。” 从此日开始,秦毅三个人便跟着回炉弟子一道,有时攀岩,有时整日浸在水潭之中劈刺木剑,专练臂力。 时光在平静的生活当中加速流逝,秋去冬来,转眼又快到年底。在这半年当中,秦毅与敬绶,还有那个善于取巧、名为政政的男孩成为了好朋友。 十六岁的政政天生就掌握了倾听与说服别人的技巧,极擅长与人打交道,而他真诚友善的特质又让人无法生厌。因此,不论门派中有什么隐秘或者传闻,他总能最先知道。 通过政政,秦毅已了解到清凉山如今的窘境,还有各门派之间的许多明争暗斗,然而出乎意料,他也听到了有关公孙朝阳的流言。 “你说真的?”问话的人是张三。昭阳公主他见过,只不过因身份地位悬殊,倒是没敢有什么想法。 “各大门派谁不知道。”政政不屑地笑了笑。 在秦毅居住的小院中,四个人正围坐在敬绶房中的火炕上面闲聊。 “岐伯,酒烫好了么?” “哎,来了。” 从外屋端酒进来的是敬绶的老家人,唤作岐伯。敬绶一边给三人倒酒,一边漫不经心地拾起话茬:“三哥怀疑得也是在理,那昭阳公主是太子的亲堂妹吧,你说他们……” “哈哈,”政政一笑,“岐伯配得这酒当真不外传么?喝上一口筋酥骨软,赛过神仙啊,练这一天的功夫都不觉乏了。” 打个哈哈,待岐伯出去了政政方才接着道:“哼哼,堂妹算什么?这世道,一个娘生的亲兄妹都有那不清不楚的事儿呢。” “可他们不是同门啊,宫里头规矩更大,就是想……也没机会吧,我看多半是谣传。”张三笃定言道。 政政喝一口酒,舒服得眯起两眼,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马上要到年关,各门派暗地里都有一些勾连,以便在眼下的资源争夺比斗当中提前分配好利益。这一来一往的……唉,只可怜了那景国的傻子李丰,钱使得海了去了,连人家昭阳公主的手都还没摸过一下儿。” “嘿,管他红天黑地的,这也不是咱该操心的事儿,来,喝酒。”敬绶适时结束这个话题,“政政,照你看这次的资源争夺……” 秦毅始终一言未发,默默喝了杯酒,顿觉心如火烧,几人后面所说的话竟是再没听进去半句。他脑子里一会儿是穿着“岚”字衣裙的昭阳公主,一会儿又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唐安那一对俊俏酒窝,还有眼前的敬绶,仿佛已变成为去年宴会上给人敬酒的公孙万年。当然,压抑着不愿去想却尤为清晰的,还是西花园水榭之中的那个人影。 “我也喜欢你秦毅,愿意等着你长大……” 十二岁了,算不算长大?那天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公主和唐安究竟谁更好看?大家何时才能吃饱饭?黑瞳原本就姓黑吗?什么又是道呢……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资源争夺赛 公孙万年终于得偿所愿。午夜时分,在太初剑宗他那一年也住不上几天的阁楼当中,堂妹公孙朝阳就真切地躺在他的身旁。 公孙义的骄奢淫逸多半影响了儿子,说是家传也行,疏于管教不设关防也好,总之公孙万年沉沦得已经太深。自幼就和几个妹妹在一处厮混,他早对她们垂涎三尺,不过唐静唐安就算了,公孙万年无法肯定这两人是否为父亲和姑姑所生。 他一把搂过朝阳。不知从何时开始,堂妹那发育过早的身材同她故作高傲的虚荣气质一样,总能引起他内心的欲火,公孙万年可不止一次幻想过此情此景了。 “殿下,”朝阳似在呓语,“叔父会同意让我进宫吗?” “啊!” 公孙万年着实被这猝不及防的大胆言辞给吓了一跳。妹妹竟有如此的天赋,能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计算利益,这蠢女人难道不明白自己只能通过政治联姻,迎娶哪个大国的公主为王后吗? 刚刚获得的满足感骤减,公孙万年放开朝阳,开始去摸索着穿衣服。 显然公孙朝阳可不好糊弄,她翻身起坐,拥着锦被在黑暗中冷冷道:“这么说你从开始就没想过要娶我了?” 公孙万年打个哆嗦,试探着言道:“我们……那样的话,将来生出的孩子脑袋会比磨盘还大,怎么继承王位?” 似乎的确是这样啊。公孙朝阳想起来她听说过的那些奇怪传闻,这就麻烦了,她必须要做王后,将来的孩子也必须要当太子,成为一国之君。 “你可以把其他王妃所生的孩子交给我来抚养。” 这时候,公孙万年总算明白了妹妹的执着,于是便放弃继续劝说她的打算。“嗯,这倒也是个办法。”他随口附和,“这样,此事不能太急,你容我好好想想,怎样去和父王——不是,你别……听话,先回去吧,门派里人多眼杂,时间久了也不安全。” 必须要找人接手了。公孙万年脸色阴沉地送走妹妹,首先便想到了景国的太子李丰。 距离天罚二年的新春只剩下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想必今年近江道长是赶不及回来过年了。生洲北方十六国联盟的抵抗比之前预想的还要顽强,有传闻说远在元洲、位列九强之一的广漠国也在暗中支持着他们。 东楼国不仅把巨阙与开河两支大军全部都拉上了战场,更是从那些已经臣服的国家当中接连征调军队。战争升级了,不再是两国间的厮杀,而是已逐渐演变成集团与集团之间的相互对抗。 近江道长不愧是位领军的天才。如果说东楼剑宗连王室都不放在眼里的话,却绝对不敢小视近江。曾在承天观中统领过教兵的他,以管理仙道院的方式,把整个部队几乎变成了只听命于他一个人的私军。 每攻下一处城池,所得的财物近江纤毫不取,也不允许国家染指,而是悉数用以赏赐将士。此外,战败国送出的资源近江也会依据各门派的征兵名额及时反馈回去,不偏不倚,让人从心底里信服,这也成就了他攻无不克的东楼战神之威名。 最近一次战场资源分配,清凉山只得到了其他四大门派的一个零头。这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毕竟他们提供的兵员越来越少,素质也越来越差。眼下到了年关,也只能把精力先放在这次的国内资源争夺赛上了。 东楼国分配给各个门派的资源除钱粮以外,还有矿藏和领地。这两处利益按年度洗牌,在各门派之间轮回流转。分到矿区可以自主开采,除上缴国家的部分,还能剩下不少油水;地盘也一样,宗门负责建立秩序维护治安,甚至还参与建设和经营,比各个衙门效率更高,于公于私大家都有利。 磨石城下辖有十八个县,连同王城以外的五大城区,便是都中各门派所争夺的重点了。今年的争夺赛依旧是在城外山谷中、巨阙骑兵的校场之上进行。规则也很简单,采取挑战制,比如哪个门派看中了别人家的一块地盘,就要带上能令对方满意的赌注上台挑战,赢了拿走,输了留下,愿赌服输。 举办这场竞赛的初衷原是想要磨练门下弟子的斗志,也省得他们在太平时节有力没处使,再到外面去惹是生非。因此,争夺赛会分成三个阶段展开。 首先是热身赛,由当年新招募进来的弟子出战,让新人们也都适应一下这种场合,以便提早进入状态。这一阶段的比斗基本就是花架子,因为没有内气,大家打起来全靠技巧和蛮力,没多少看头,各门派也只会象征性地赌些钱粮,切磋一番。 中段赛就完全不同了,那才是比拼实力的关键一步。对战双方全部都是剑士,虽然只能使用专为比赛准备的未开刃长剑,但实战当中招式繁多剑气纵横,流血受伤在所难免,甚至每个门派还拥有两次致歉的机会。 何故致歉?一着不慎,失手打死了对手,就要专门去给人家的门派和家人道歉了,送出赔偿获取对方的谅解,以解开仇怨。一般情况来说,比试者都会尽量剑下留情,但也有失控的时候,两个人打出了真火就不再顾忌规则。 然而,如果两次被默许的杀人名额全都用完还要下死手斩杀对方,那么杀人者早晚也会变成哪个山沟树丛当中的一具尸体——从无例外。 至于最后的裁判赛,一样没有多大的关注度,不过是类似于献艺表演,走走过场。因为这场比试是为发掘那些能够自创流派的一代宗师所设下的,一旦上场挑战,面对的就不再是同等级的对手,而是由那二十名长老团成员组成的裁判组。挑战者必须与这二十人一一交手过招,只有在剑技之上完胜他们才算成功。这可能么? 因此对于各门派来说,剑士之间的比斗才是重中之重。清凉山在过去的三年当中毫无建树,每次来也几乎就是当个观众,除了象征性地参加一下热身赛便再不派一名弟子出战,最后只能领到公派的钱粮。 原本五大门派在争夺赛的前夕就会达成交易,将利益提前进行划分,到了比赛那天输赢早定,并不会真刀真枪地硬干。可清凉山明显已被排除在外,既没人与他们协商,也不来主动挑战,他们当然更不敢去挑战别人了。 为什么是清凉山?这当中还有一些其他的渊源,但说到底,门主桑奇的软弱便是最大诱因。四年前的那场竞赛,清凉山有七名剑士被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的弟子在台上当众斩杀,而杀人者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这种忍让在用拳头说话的东楼国中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会使得内部离心离德外人趁虚而入。 跟着便是长老团,本来有三名长老的清凉山也被强行踢出去两人,于是太初剑宗多了一人,变成了七位长老;承明剑宗也成了六位,金华剑派与麒麟阁各保持三人不变,唯有清凉山,只落得桑奇一个。 眼看就要被排挤出权利核心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连五大门派的地位也难保住?低级门派是可以向高级门派发起挑战的,同在磨石城中、最近风光正盛的白云山多次挑衅,会否是已经得到了太初剑宗的暗示,就要对清凉山亮出獠牙? “我意已定,这次绝不再忍!” 清凉山顶上的清凉大殿正在进行着赛前会议,门主桑奇仿佛突然间换了个人,他将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厉声对那满头白发的行政院首座大声吩咐道:“许山,你亲自负责挑选精干弟子,我们就拿武德县那座铜山去挑战金华剑派。” 让桑奇感到意外,不但许山一声不发,其他人也都默然无言。这是怎么了,他们不是一直都怪自己软弱吗? “本座说得不够清楚?”桑奇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丝愠怒。 许山连忙起身行礼:“属下是否能先问问,门主这是何意呢?” “何意?”桑奇冷哼,“你说为何?我们就快要搬出磨石城,到乡下去给人养马了。” 许山摇头,“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根本无力与其他四门相抗衡。三年来他们一直没有挑战我们,并不是有所顾忌,而是恰逢乱世到来,不想落个内斗的名声罢了——也可能是近江院主留下了什么话。总之,门主你绝不可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啊。” “许长老说得对!”这次接话的是执教院首座曾兆先,“如果我们现在突然去挑起摩擦,那无异于是倒执长剑,授人以柄。门主,继续忍耐等待时机才是上策啊。你且看,不出两年那白云山一定会先向我们发起挑战,只要我们收拾好人心,能在那个时候给他来一个迎头痛击,就一定能保住目前地位。” 桑奇冷笑连连,“呵呵,这是怎么了,啊?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他怒道:“过去嫌我软弱的是你们,现在又叫我忍耐?” 曾兆先看向许山,许山则是面带惭色地望着桑奇。他们私底下也不知埋怨过多少次了,可却从来没有当面对桑奇本人提出过质疑。谁能料到,正是这种看似维护门主威严的做法,却更加让桑奇感觉到孤立。 他内心一定已被失败填满,这才想到要振作起来,以至于现在改弦更张,导致性情发生大的转变。许山不由地怜惜起了桑奇。 “门主,”这次站起来的是曾兆先座下的胡胜,他收敛起一贯嬉皮笑脸的态度,正色说道:“陈国有句俗语,起沉疴须用猛药。所以我支持门主的做法……” “胡胜!”曾兆先不等他说完便转身打断:“大早起的你就黄汤灌多了吗?还不住嘴。” 胡胜充耳不闻,继续道:“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挑战太初剑宗呢?” 曾兆先疑惑地看着他,再要喝骂,却被许山的一声咳嗽给拦下。 桑奇也愣住了。太初剑宗……那也要打得过才行啊,可这话该怎么说?还有一个问题,金华剑派他们就能打得过吗? 桑奇渐已明白,平心静气地言道:“胡教师,把你的想法全说出来吧。”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命案 天罚二年为质子准备的新春宴席没有设在威远厅中,只是由公孙万年主持,在太子府以家宴的形式招待一番,公孙义连面儿都没露。 前些日子的资源争夺赛上清凉山依旧保持沉默,然而就连秦毅都感觉到了,门派中的气象似乎有所转变,对他们的日常培训异乎寻常地严格起来。 还有他不知道的,门主桑奇跳过行政与执教两院,单独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部队——血刃,这是胡胜提出来的,而其首要任务只有一个,便是向当年杀害他们七名剑士的太初与金华两个门派的弟子复仇。 东楼国有个动人的风俗,曾用一把剑分食过烤肉的剑士们就会成为永远的兄弟。那么当兄弟被杀,或者他们家人遭受欺辱的时候,其他人就必须要给他报仇。现在兄弟死去已整整四年,而那两个门派甚至连致歉名额都懒得用,没有一个人来门派解释他们的错误,剑士的妻儿也从未收到过哪怕一粒粮食、一只羊的慰问……这不是东楼人的做派,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四月半,清凉山又要开始为新一年度的招人做准备,而秦毅三人也随着回炉班的弟子一道,参加了晋升剑士的考核。 能够随意发射袖箭,比香国的制造术本就注重以内气协调手足,再加上胡胜教授得法……因此,当秦毅如平时修炼那般,干净利落地挥剑、用剑气将竖立在前方的木杆砍断的一刻,他知道自己已成为了一名剑士。 张三亦是如此。学艺虽晚却打小就干重活,并不影响他入门快。他们这五百多人,只有十几个到最后也无法使出剑气,黯然离开门派,其他多数都和敬绶、政政一样,不能一次成功但总还是砍断了木杆,勉强通过考核。 在执教院的理事堂前,首座曾兆先亲自给众人分赐了佩剑,从此日起,他们才真正算得上是清凉山弟子、东楼国的剑士,便同门派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晋升为剑士之后,按月可以从门派当中领到薪俸,当然也就要接受各种任务,替门派出力。不过这些都只是轮流分派,总的来说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努力修炼,成为剑客。 那太难了,剑士、中级剑士、高级剑士……修炼越发地严酷,会有无数人在这过程当中受伤甚至丧命。就目前来说也许还有条路,被军队招了去,成为佩剑军士也不错。 秦毅与回炉班弟子被编到了初级二班,这个班里面之前就有两千多名剑士,而班长却只是个与敬绶同岁的少女。 第一次接受任务,秦毅被分派到了清凉山管辖的磨石城南城区,在那里十人负责一条街道,每天要不间断地巡逻三个时辰。张三则是去了附近县里面的矿山,还有敬绶,他的任务是护送商队。 班长名叫许晶,多数人都知道她有个厉害的祖父,便是行政院许山首座。这女孩子年龄不大脾气却是不小,性情十分刚烈,颇看不上秦毅和敬绶这两个质子,认为让他们来学剑就是浪费资源。 于是,许晶也不怎么在意二人修炼,专拣着琐碎的任务交给他们,加上时刻不离身边的禁军护卫,一个人当三个人地使唤。 两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已快要就寝的秦毅与敬绶被同班弟子叫来到一处宽敞的庭院当中。那里灯火通明,许晶已是和三十几名弟子预先带剑等候。瞧着二人过来,许晶面无表情地说道:“红石巷有命案报了上来,你们现在就和我去查看。” 俩人没有意外。在东楼国大多数的城镇里衙门早就形同虚设,最多也就是管理一下档案,此外的一切事宜基本全由门派接管了。 夜里少了炎热,在明晃晃的月光下看去,磨石城中的房屋有如一座座阴森的墓碑,更觉远处漆黑的群山便是那沉冤待雪的亡魂们的埋骨之地。临近南城节义街红石巷,间断传来的女子幽郁哭声便把这夜和街道映衬得愈发凄凉。敬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事发地点是在红石巷一处独门独院的人家里面。院子不大,五六家并成一排,被石头垒成的隔墙分开,属于标准的小康之家。许晶让众人守在街面儿上,只点了秦毅、敬绶等五六个人,并那四名禁军一道,来在院中。 这里已先有两名节义街上的巡逻弟子守在一旁,对许晶行礼过后便把情况简单介绍给她。死者是这家的户主,在傍晚刚吃过晚饭就突然暴毙,死因未明。他的妻子于事发之后第一时间就向巡逻队报了案。 许晶看了看跪坐于地、还在不住啼哭的女子,上前掀开草席。那男子……就是个死人,死在七月盛夏,死在尚未被战乱波及到的磨石城中也还是死了,大概和其他死去的人没多少区别,许晶看不出究竟便还把草席盖上。 “大嫂,”也许同为女人,能够体会到一个家里失去顶梁柱的妇人的悲恸,许晶柔声问她:“你先莫哭了,你们晚上吃的什么饭,家里今天还有别的人来过吗?” 那妇人抽噎着停了哭,“尊官,我们家里已经很多天都没有外人来了。晚上我丈夫说想吃莜面,我便去街上淘换了一些回来,他还和我一起搓鱼鱼来着,哪成想这就……” 许晶使个眼色,两名年长的弟子便一人走去厨下查看,另一人先给尸身验毒。不多时二人回报说均未发现异常,不是中毒。 许晶又问:“大嫂,你男人是做什么营生的?平日里有没有什么疾病,或者受过伤没?” 妇人摇头,说:“他是跑商的,隔三差五地会收一些山货,再跟着商队跑去外地卖掉,身体很好的,从没见有什么灾病。” 许晶点点头,责怪地瞪了一眼那两名巡逻弟子,埋怨他们竟把这种事情也上报到侦逻队来。 这世上哪一天哪一刻不死人呢?既然没有伤又不是中毒,那就该算是自然死亡,和那些老死病死饿死之人一样。许晶准备收队,因那妇人又开始哭了,最近门派里面的烦心事已经够多,她受不了这个。 然就在这时,从进门后便一直远远躲在墙根之下的秦毅忽然快跑上前,来到那妇人身边,随着她呜呜咽咽地一同哭泣起来。 许晶愣住,其他人也愣了,莫非秦毅与这死者还是旧相识? 不对!这小子站那么老远,瞅没瞅见男人模样还在两说,岂能先就认识?许晶随即大怒。 “2233!”她吼道,因班里人数太多,许晶也懒得一一记住,平日里便以编号点名,号数不断开就行:“装什么假慈悲?要哭回你比香国哭去,东楼剑士没有这样的懦夫。” 秦毅恍若不闻,越发哭得凄厉,就连那妇人都停下来惊恐地看着他。 眼见许晶前胸不住起伏,就要压制不住火气,敬绶赶紧奔过去拉扯秦毅,却被他一把甩开,兀自不住悲啼。 此时的秦毅,在他的眼前,这处院子安静极了。许晶已然不见,敬绶、侍卫、诸多弟子统统消失,只剩地下被草席裹着的尸身和那妇人。还有……吴先生。吴先生就站在他的身旁。 “毅儿呐,动物我们模仿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开始模仿人吧。在那之前,你先要弄清楚一点,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他们能够被欲望操纵,可以被感情所支配。有时候,人会像你们天工阁名匠造出的铠甲一样坚硬;有时也会如天鹅绒草的草叶那般软弱。 “因此,要想模仿人,你就必须把自己放到他们所处的环境、地位当中、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仔细分辨……一旦你学会这种模仿,就能够很容易地看透别人的心思,了解到他们的需求还有恐惧,甚至能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进行合理的预判。记住毅儿,这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功夫。” 吴先生带着秦毅模仿别人的时候有趣极了,很多人都以为这一老一小得了失心疯。他们有时会紧随一位受到褒奖的臣子待上半日,看他如何刻意地掩饰志得意满;有时也会远远观察某个面黄肌瘦而步伐却异常坚定之人,以判断他是否为窃贼,会不会只为解决一餐饭食便铤而走险。 两人曾混迹于清水河码头打零工的脚夫身旁,吴先生仔细地给秦毅讲解,为什么他们当中那个最不起眼的小个子将来会变成这些人的头儿。还有一次,吴先生竟带着秦毅加入到送葬的队伍当中,目的却是通过每个人的哭声来判断他跟死者的关系…… “哭声,对,就像现在。” 秦毅总算赶在许晶忍着没有拔剑之前结束了模仿。他看看那妇人,妇人也正看着他。 “我来问你,”他对那妇人说,声音不像出自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因何要谋害你的丈夫?” “啊,尊官……” “休要抵赖,”秦毅泪痕未干,伸手指着地下的草席说道:“他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天啊,圣祖在上……”妇人神色惊慌地拍着胸口。 “住口秦毅!” 许晶一步站到他的面前,也头一次叫出他的名字,“你发什么疯?还不随我回去,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退下!” 秦毅宛如君王,摆头命令许晶站去一旁。许晶目瞪口呆,一时间如被震慑,竟是不自觉地挪动开脚步,让出了那个妇人。岂止是她,就连几名环臂靠在院门旁,一副事不关己悠闲模样的侍卫也都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随后却又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奇怪。 “你,你在命令我?”许晶反应过来。 秦毅不再理会她,继续对那妇人言道:“你方才也听到了,我来自比香国,而且还是比香国的太子。天工阁你应该知道吧?我们有办法能与聚窟洲通信。你和别人勾连,通谋害死了你的丈夫,他生前被你蒙蔽,刚刚已经把实情全部对我说了,若你还不肯老实交代,那我就要招他回来,让他自己找你算账了。” “啊!” 妇人闻言惊叫一声,即时便昏厥过去。许晶心知有异,马上指示巡逻弟子,先把这妇人连同他丈夫尸首一起抬回门派,此地掩好门户,只在屋中留下两人,但凡有来打听消息之人一律扣押。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女人心 “秦毅,你跟我进来。” 一路上许晶都黑着脸一言不发,这时回到侦逻队的院子里,她随手遣散众人,只把秦毅叫到房中。 那两名禁军侍卫想要跟上,立刻就被数名侦逻队的值守弟子给拦下,他二人相对苦笑,料想在门派里不会有事,也就乖乖地在外等候。 “刚才的事情,你最好给我个说法。”一进门许晶就冷冷盯着他。 秦毅不晓得从何说起,只好老实言道:“虽然我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办法,但可以肯定那男人就是被她给害死的。” 许晶气消了一些,也有好奇,忍不住问他:“你真有办法能和死人沟通?” 秦毅怕自己笑出声来会惹恼许晶,便强行板起面孔,摇头道:“没有的事,但我们天工阁被外人过分地夸大了,有时倒可以利用一下。” 许晶撇撇嘴,“夸张的是你自己吧?”她说,“不过说起来,你如何判断那妇人就是凶手呢?” “我师父曾经告诉我,”秦毅神色当中流露出浓重的思念,说道:“人们对于自己所亲爱的人,那种感情是真挚的。当他生病的时候,亲人会因为担心而哭泣;病重时,会害怕地哭着祈求上天,求他不要离开自己;一朝别离,积攒起的强烈悲伤之情,也全都会变成眼泪……” 秦毅顿住,他发觉面前的许晶不知被什么引动了情伤,竟也已是泪流满面。 “你接着说。”许晶发觉自己失态,忙背转身去擦拭泪水。 秦毅点点头,“你没有注意那妇人吗?她哭泣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眼泪,反而在哭声当中带着恐惧……这不是为丈夫的死、为自己今后衣食无着而悲伤的女子该有的哭法。 “还有,男人出事,她连大夫都不找就直接报告巡逻队,这不合人情,因此我决定利用她害怕的事情先来诈她一下,没想到……她真的吓坏了。” 许晶呆了半晌,回忆着妇人的啼哭,想不起有什么异常,“你今年多大?”她问道。 “十二——快十三了。” 许晶转而一笑:“听你说话,倒感觉你像是八十二岁的人。” “秦毅!” “是。” “你竟敢命令我,还让我退下?” “……” “看在你查案有功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以后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这里可不是比香国。去吧!”许晶结束了谈话。 如果说这半年里谁最得意,那恐怕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李丰了。他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打从太子府上的新年宴会开始,好运就一直伴随着他。 那次宴席上,公孙万年对他异常殷勤,之后更是常到金华剑派来找他。能够与太子称兄道弟,门派里自然少不了有人巴结,加上李丰本来也出手阔绰,很快身边就如苍蝇一般,围聚起了不少的狐朋狗党。 李丰不傻。这帮人什么德行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有一样,什么人办什么事儿,如果说想给昭阳公主制造个小惊喜、小浪漫什么的,那再没比这帮家伙更合适的了。 对于昭阳公主,李丰是真的喜欢,喜欢到骨子里去了。第一次见面,公孙义还在座呢,昭阳公主就敢一直盯着他看,丝毫没有其他女子的羞涩躲闪,那眼睛里的柔情,差点没让李丰当殿就化成一滩水。 说来也怪,往后再碰着,她却又对他视而不见。这种落差,再加上公主的美貌、地位,加上她冷酷高傲与胆大妄为并存的神经质的贵族个性……谜一样地折磨着李丰,让他为之倾倒,想要征服,也甘愿臣服。 最近可是大不一样了。大概是从五月份开始的吧,天气转暖,门派招收新弟子那会儿,昭阳公主,穿过天工阁“岚”字订制衣裙的昭阳公主啊,竟然有一次单独给他李丰指点了剑术。 六月,还和他在门派有名的情侣桥上站了一炷香略多一点点的时间…… “昭阳公主,这是我母后特地用飞来驿传过来的一对镯子,让我带给你……” 当时李丰就是这么说的。他让身边人传话,说有重要东西须当面交给公孙朝阳,地点就在情侣桥。 公孙朝阳只瞧那盒子一眼便觉心动不已。飞来驿给人带个口信都是漫天要价,跨国托运来这么大一物件儿,就算是她父亲公孙礼也得心疼上好几个月。那么,盒里面东西的价值也就可想而知了。 你这是何意? 公孙朝阳并没这么问,只是扑闪着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李丰,用眼神表达出了疑惑。 李丰如遭雷击,险些没再把那盒子摔了。他故作轻松地言道:“哦,这是先王太后传给母后的宝物,由天工阁前朝的名匠打造,戴在人身上冬暖夏凉,母后听说你贤淑温顺便……便让我把它交给你。” 公孙朝阳忽然警觉。想起来这里是情侣桥,她马上明白了李丰的用意。这是一次对她的试探,先王后传给母后,那再由母后交给未来的王后…… 合情合理。此时若收下,那就等于给了李丰一个承诺,而且将来她反悔李丰还能收回去的承诺;不收的话,这东西又着实诱人……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公孙朝阳轻描淡写地说道,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盒子。在她看来,李丰就该是一头蠢驴,该跟着她挂在前面的胡萝卜拼命奔跑,如今这头驴竟想赶着主人走,想得倒美。 “啊……” 李丰一时间没了主意。这是他跟公孙万年合计出的办法,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才从母后那里弄来的这东西——人家不要。 这就是为情障目。凭李丰的智力原本很容易看出公孙朝阳这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来,以前送她东西几时拒绝过? “当然,” 驴又开始追逐胡萝卜了。他说道:“就是个玩意儿,没其他意思。你穿得都是天工阁的订制衣裳,在你面前哪敢说什么贵重,能瞧上眼就拿去玩吧。” “哎,好嘞。” ——公孙朝阳当然不会这么说。她把眼睛又睁大了一些,仿佛被李丰表现出来的潇洒所困惑。 “不是说,这是你母后家传……而且,请飞来驿托运也不容易吧?” 就这一点来说,实在是昭阳公主的高明之处,是她能够迷住李丰的过人天赋。顺水推舟、装作真的不了解此物价值而就此收下……过于低级了。那样男人马上就会肉疼,而且也不会再有下次。 相反,此时应该接受的是对方的情谊,礼物只是附带,多贵重的礼物也比不上你对我的情谊。越夸大礼物的价值、越显得受之有愧,那这份情谊就弥足珍贵。 让男人自觉因送出这件东西竟收到十倍、百倍的效果而沾沾自喜……昭阳公主觉得自己配得上他送的东西。 “再好的东西,你也配得上!” “谢谢你李丰,我知道,我……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上午阳光正好的时候,金华剑派被鲜花流水点缀得宛如梦境一般的情侣桥上,在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里演完了一场皆大欢喜的爱的告白。 自打那天从红石巷回来之后,许晶似乎就对秦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出任务要带上他、修炼时候专点他的名字,两人捉对比试,甚至就连吃饭,许晶也非要秦毅去帮她打,就差没在一起睡觉了。 其时许晶自己也觉奇怪,但这不难理解,先前对他有多少不屑,现在就全变成了好奇。 她不明白,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孩子、一个背井离乡的质子,他凭什么能有那种从容和镇定?还有那些对待问题的独特见解,观察事物的细致入微,这些都是谁教他的? 许晶想要弄明白,所以她不在乎明目张胆地纠缠秦毅,因为在她眼里,秦毅只是个小孩子。 然而相处久了,她又总时不时地会产生出错觉,似乎在秦毅面前,自己才是那个傻不拉几什么都不懂的幼童。于是,原本单纯好奇或者学习的心态慢慢转变成了依赖,她已经习惯找他出主意。 “秦毅,跟我走。” “许班长,我饭还没吃完呢……” “哼,那还不快吃?” 许晶靠在一旁,静静地瞧着秦毅吃饭。待他吃完,二人漫步沿着林荫山路一前一后地缓缓行走,她不说去哪儿,秦毅也不问。 午后的山林安逸静谧,连虫子都歇了鸣叫,许晶难得有这种闲暇时光去梳理心事,不由地思绪飘远。她脸上冷峻的线条舒展开来,表情柔和得有些迷离,仿佛包裹着一团馥郁的花香,走得不快,整个人却轻快得不像话,颠颠荡荡从背影上都能瞧出一段乐曲来。 直到要踩着树干跨过一道沟壑,不得不仔细去看清脚下的路时,许晶方才惊觉。 她花瓣一样的脸蛋瞬间被炎热焗红。刚才在想些什么自己全不记得,只是回顾起来,为何与秦毅独处一处会如此松懈,没有任何的防备? “那件案子有结果了,你是对的。”恢复平静之后,许晶加快了脚步。 “嗯。” “可惜,”许晶不无遗憾地说道:“侦逻队刑房的刑具上了个遍,可那妇人抵死不说她用什么手段害死丈夫的。” “她承认了?承认她有个同谋?”秦毅问道。 “没有。” “而你们就动刑?” “那男的招了。”许晶皱着眉解释:“他不知道妇人被捕,还去死者家里摸情况,被巡逻队带回了门派。一路上嘴挺硬,可进去刑房,还没等用刑就连他爹是谁都说了。” 秦毅无言,忽然想到吴先生说过的,人有时候就像铠甲般坚硬,有时又像草叶一样软弱。那会不会,铠甲到了哪里都是铠甲,而草叶也永远就是草叶呢? “要怎么处置这两个人?” 许晶摇头,说:“男的拉去南城砍了,女的原本要游街之后零割了的,不过不用了,她知道那男人把她卖了,熬刑完毕就找机会在牢房里撞墙死了。” 秦毅叹口气,可自己也不明白这声叹息是为谁而发。他问道:“就到底也没弄清她丈夫是怎么死的?” “我们东楼国有句老话,”许晶停了脚步,转过身逗小孩儿一样看着秦毅,“一个女人藏起来的东西,十个男人都找不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清凉盛境 秦毅跟着许晶,走了有小半日工夫方才来到一处断崖前面。这里山势渐高,到后面都看不出有人行走过的痕迹,只见怪石嶙峋巨树遮天,两人就站在崖上古树的阴影下面,几步之外,炽烈的阳光晒得人无法驻足。 秦毅不确定这里是否还在清凉山的范围之内。他走到绝壁边上向下眺望,纵使是阳光也无法穿透下面山谷之中长存的幽暗,分不清是何去处。 许晶来到他的身边,伸手指向对面的山峰说道:“那里就是清凉盛境。” “清凉盛境?”秦毅疑惑地顺着许晶手指方向看过去,除了一片苍郁之外便再无所见。 许晶点点头,“我有一笔血债要讨回来,可是对手太强大了,只有去清凉盛境里面寻找成就剑客的机缘。” “成就剑客的……机缘?”秦毅不解,剑客不是需要内气的积累吗?就像比香国的工匠、名匠、天匠一样,也是靠着内气的不断提高才可以逐步制作出更加精巧复杂的器械,以此来晋级的,哪有什么机缘捷径? 许晶知他所想,笑道:“近江院主你熟悉吧?他老人家在十九岁的时候就成为了一名剑客。这里面除了超越常人的天赋和毅力之外,肯定也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中小门派,二十多岁才晋升的剑士比比皆是,而你呢?今年十二岁,不也成为剑士了么?抛开其他不说,在比香国学习制造术的那段经历算不算你的机缘?” 秦毅细想觉得有道理。他想起了吴先生还有胡胜,能遇到好的老师不也是一种机缘吗? “可是,清凉盛境,那里有什么机缘呢?” 许晶怅然遥望,说道:“里面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地方比清凉山,甚至比东楼国存在的时间还要久远。据说近江院主曾在数十年前进去过一次,可他出来的时候已是身负重伤,并且把这唯一的木板桥给砍断了,不许人再踏足。” 秦毅早就注意到崖上有两截断了的石柱,原来是悬挂绳索搭桥用的。 许晶接着说道:“清凉盛境所在山峰无路可攀,我带你来这里,就是希望你能帮帮我。” “啊,我怎么帮你?” “你好歹也是天工阁出来的,这都想不到。”许晶没好气地冲他一句,“我想你帮我制作可以带人的木鸢。” “不行不行。”秦毅头摇得赛拨浪鼓,“不要说我,天工阁现在都没人做了。那东西不复杂,可是,我听说那是上古传说的人仙大战里面专门做出来搭载凶兽用的,动不动就掉下去了,极难控制,没听说有带人的。” 看到许晶眼里的失落,秦毅又道:“连近江道长都受了重伤,你还只是个初级的剑士……再说了,对面有什么你都不知道,万一全是凶兽呢?为什么一定要去。” “因为,”许晶坚定地说:“我知道起码有一个不会使剑的少年曾经进去过,而当他出来的时候,已然是剑圣。” “什么剑圣?比剑豪还厉害吗?” “对!” “天下有这样的人?” “有一个。” “是谁?” “圣祖!” 圣祖之前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秦毅不知道,估计这世上也没人知道。不过从自古传下来的《谪仙》戏中看,那时候没还没有国家,完全是部落的野蛮人与凶兽的天下。 戏文中还模糊地交代过,圣祖也曾是天上的仙人,不知因犯下什么过错被贬来下界,而当时,他也只是个没有半点武艺在身的平凡之人。 然后,一夜之间,这个人就变成了一个横空而降无所不能的圣人,他开创六艺,征服部落,压制凶兽……终于建立起来了辉煌的王朝。至于他一身本领是从哪里来的,戏文当中却是只字未提,因为《谪仙》的第二场,《艰难学艺》部分讲的是跟随圣祖学艺的那些人们,当时的他俨然已是一代宗师。 勇气在少年人的身上,往往会以鲁莽的方式表现出来。因为对这世界还缺乏足够认识,他们便要低估,尤其是低估那些看不见的危险。此刻想来,秦毅敢于单独面对石中蜂杀手,敢触怒近江的时候,就正好解释了这一点。 隔着深涧悬崖的远处山峰,此刻在秦毅眼里已不再是遍地凶兽的险境,阳光洒落其上,青葱翠绿接天连碧,足以压制少年心中的恐惧,让好奇心占据上风。 “值得一试啊。”秦毅想,“若果然那里留有能让人成为剑圣的机缘……将会是什么呢?” 眼瞅秦毅锁眉磨牙,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对面,许晶重新看到了希望,从旁撺掇道:“那可是圣祖啊,秦毅你想想,里边有仙人留下的东西也说不定。” “我可以试试,不过只有我们两个可不行。”秦毅随口说道,信心愈笃他就越显平静。 许晶连忙问他:“你需要什么?” 简单目测一下距离,秦毅思索着道:“此地被山谷所限只有横风,木鸢即便能放起来也无法到达对面……我们倒可以试试满月节夜里燃放的天灯。天工阁曾做过大型天灯送人上天的实验,我需要城里最好的皮匠、铁匠还有篾匠配合,还要做一只鼓风用的大皮排。” “此事不难。”许晶想了一下,“下个月我们两个去铜山矿场值守,那里有现成的匠人。” 一个共同的目标、一个暂时只属于两人之间的小秘密,让这对少年男女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许晶难得有这样开心的时候,因为秦毅还特别制作了一个传音香囊送给她。这小玩意十分精巧,中间原本放置香丸的地方被改造成了鼓形的机关,用到时,只需捕捉一种特殊的虫子放入其中,则人给香囊施加内气它便会有节奏地触动机关,这时跟在另一人身上的虫子就能通过机关感受到同类的召唤,并以相同的节奏做出回应。 如此一来,只要相隔不是太远,人们便能利用事先约定好的暗号进行简单交流。最好周围别有其它同类干扰。 “你们天工阁当真了不起,连这种办法都能想到。” 许晶不无敬佩地称赞起来。她正跟着秦毅在门派的山林中搜寻小虫。秦毅说这种虫子是成对生活的,随处可见,找到一只就肯定能在那附近寻到另一只,也只有相伴的一对才可用来传音。 “嗯,我们天工阁唯一的天匠曾经说过,制造之术是自然的力量,只有了解这种力量才能制作出接近造化的物品。人可以建造起千丈高楼,却没办法做出一只小小的蚂蚁来。” “快看,”许晶一把抓住秦毅的胳膊,“那里是不是有一只?” “嘘,慢慢靠过去,这家伙机灵着呢……” 与这两小无猜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此刻同在清凉山、归属行政院的一处极为隐蔽的小院当中正整齐地站列着一队形容严肃的高级剑士。 他们共有三十五人,却是不着门派弟子服饰,全部都是黑衣黑裤黑巾蒙面,倒如那影门的刺客,彼此之间都无法分辨身份。 胡胜站在对面,一一朝这三十五人的身上打量过去,似在寻找还有没有能够暴露出他们身份的纰漏。这些人都是由他精挑细选,并严格培训了三个多月的血刃组成员,他们此日便要离开门派去完成第一次的刺杀任务——对金华剑派的一名剑士复仇。 汪利亚独自乘马车从门派下来,进入磨石东城时太阳已快落山。他不急赶路,慢悠悠地朝隔着车站两条街远的一间赌坊信步行去。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汪利亚总觉有些心神不宁,希望能赌上两把,赢几手——或者干脆痛快地输些钱出去可以打消这种不安。 磨石城东区是金华剑派的地盘,偶尔路经的巡逻队看到汪利亚都会驻足行礼。 他们知道他要来干嘛。这家伙在东城有个相好的,而那女子的丈夫正随巨阙大军在外征战。对于此事,任何当值巡逻之人都会装作不知,只要汪利亚走到女人家所在的那条街上,那么负责该处的弟子就自觉地在巡逻时绕开那里。 “难道是那娘们儿会惹来什么麻烦?” 汪利亚试图找到让他烦躁的根源。他决定今天不到她那里去了,赌完就直接回门派。大军不在修整期,她丈夫没可能突然回来——也许已经战死也说不定,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摇头失笑,汪利亚看了看天色。虽然这种事情,勾搭在役将士的配偶在东楼国是大忌,一旦抖搂出来连门派都保不住他,可这里是东城,而且这么做的也不止他一个。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今年的征兵名额已经下来了,汪利亚用不了年底就会被派往前线。财富、女人、军阶……不是比守在门派苦修多年才得晋升一名剑客要强得多么? “反正我是不会娶老婆的,”汪利亚心道,“省得人在前面拼命,还要时刻担心后院起火,担心自己在毫不知情之下当了王八却还想着给女人送钱送物回去。” 其他就再没不妥了。连最危险、最让人不齿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好怕? 汪利亚顿觉惊讶,自己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还记得四年多以前,刚刚在门派资源争夺赛上杀死清凉山弟子时,他成天担惊受怕,竟是整整有两年没迈出过门派一步,生怕自己会像以往所有干过这类事情的人们一样,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突然从身后袭来的一道剑气给割断脖子。 后来让他放松警觉,导致他肆无忌惮的也正是这件事。门派阻止他去赔罪,并一再保证清凉山绝没那个胆量找他报复。 那时候的汪利亚对于金华剑派还是绝对信任的,否则就不会听命去杀死对手。于是,他小心翼翼、全身心戒备地下了山。第一次他只敢在山门的范围之内晃荡半个时辰;第二次,他进城买了点东西。 第三次、第四次……似乎真的没事,那么,连做下这种事情都不须担心的话,天下还有何好怕? 赌场到了。汪利亚今天手气不错,心绪上的不安也随之荡然无存。出门之后他摇首阔步,直接就奔了那个他原本便打算要去的地方。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复仇 十月晚秋,深夜的磨石城异常清冷,街道上安静得连条野狗的影子都看不到。 汪利亚熟门熟路,一路上都在激发内气疾奔,不多时便来到了位于巷末最后一户的那个女人的家门前。 他停步调息一番之后并不忙进去,而是首先抬头看向了门楣上面插着的那一簇红缨。 此为现役战士的父母、妻儿等直系亲属才能悬挂的标志,即便在晚上看着也依然醒目,意在提醒那些不长眼睛的窃贼闲汉们别来招惹。 汪利亚笑了。当初他何尝没有忌惮过这个标志,可现在,不过是增加趣味的一些可笑的调剂物罢了,连刺激都谈不上。 当然,他笑容里也包含了别的味道——如果屋中有人或者有其它不方便他出现的情况,那么门上就会贴出一个“求换细面”的小牌子,而此刻,汪利亚并没瞧见那东西。 收敛了内气寒意顿时袭来,他不再等待,伸手便去扣门。 木门应手被推开,原是虚掩着的,并未插销。汪利亚摇了摇头。这女人当初怕得要死,后来竟比他还迫不及待。他穿过黑洞洞的门廊,经过灶房来在院中,早望见上房窗口处灯烛摇曳。 再进到屋中,汪利亚第一眼没看到那妇人,只因炕沿上已被拉起的布帘挡住。桌上一对长烛还在滴泪,闪闪烁烁正将地下摆在一处的两双鞋子晃得分明。 “好贱人!” 汪利亚噌啷提剑在手,大骂之时便是一步跨前跳在炕边下,浑然全忘此非捉奸之地,他又岂能为捉奸之人,就要挥剑去挑那炕帘子。 “不对!” 汪利亚心惊。做这等事哪有不闭街门的道理?然他想到这层时剑已触到布帘,却是从炕上隔帘更有一道剑气自内骤然发出,横切着斩向了他的脖颈处。 纵使汪利亚跳开及时,那剑气依然在他的腹部划出了一道寸许来深的伤口。 他连低头检视的工夫都不敢耽搁。 对方和他一样都是高级剑士,缠斗下去他的伤势很难支撑,必须尽快回到街上把巡逻队引来。 反身奔向门口的同时,汪利亚头也不回地朝身后甩出去两道十字交叉的剑气,以便封住对方的追杀。 “铛、铛,” 听到这两声格挡时汪利亚人已奔到了院子里。他稍松了口气,对方动作显得笨拙迟缓,比起他来还差着一些。一边继续朝门廊跑,汪利亚扭头看了看,那人一身黑衣手握短剑追出了屋门,难道是影子杀手? 厨房是与门廊连在一起的,经过时汪利亚想着,应该放对手追近一些,这样等下他再来个突然袭击的话,那么于这狭窄的门廊之内如何避开?最不济也能给他空出来足够的时间去打开刚刚被他自己插上的门销子。 因担心隔院另有埋伏,汪利亚不敢越墙逃遁,依旧顺着来路奔出…… 黑暗之中,狭小的门廊之内,他只觉胸口处仿佛被扎进来一块烧热的铁,而带来那块热铁的手臂紧跟着一拧,往下再一拉…… 还有身后,那个杀手已经赶上来,一道剑气从背上劈落,还有一把短剑却是从后心处刺进来的。 在弥留时刻汪利亚回顾了一下,对方应是早就藏身在这厨房之中了。起码有两个人,比他进来那会还早,可他们竟不在第一时间动手,而偏偏选择在他最紧张又松懈下来的这个当口,还竟然—— 半点内气都不散发,只把这隐藏在黑衣袖口下面的短剑伸出来,等着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主动扑上去。无耻! 一只手臂贴上胸口,给汪利亚输出了一口内气,这会让他死得更快些,却能暂时留住意识清醒。 “到了聚窟洲别忘替我们给曹枝华带好,”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言道:“就说她的仇,清凉山帮她报了。” 原来是那档事……汪利亚总算死了个明白。 金华剑派负责这一处街道的巡逻队第二天中午就发现了汪利亚的尸体。因为街门一直敞着,小巷中的邻居觉得不妥便进去看了一下……那场面,让门派侦逻队的队长乔落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汪利亚,和那女人双双赤裸着身体躺在炕上。汪利亚身上有三处伤口,这很好理解,他不是被杀死在这里的,而且因他是高级剑士,杀手不管有多少人也很难一招毙命。而那个女人…… 后来乔落对金华剑派行政院的首座祝行解释时是这样说的:“我听说过部落里诅咒仇人用的巫蛊人偶,浑身上下全都是针刺刀割的痕迹。那女人就是。” “这么说,”祝行问道:“你觉得汪利亚的死是因为他沾染了这个女人?” “弟子只是照现场推断认为,女人是主要被报复的对象,而且,炕帘上面不知沾了谁的血写着——奸夫荡妇,死有余辜。” 祝行骂道:“这个蠢货,竟连军士的老婆也敢下手,想女人想疯了吗?” “要先通过军队里面的弟子找到这女人的丈夫吗?” “愚蠢!”祝行瞪了乔落一眼,“这种事,遮掩都来不及,还查什么查?你立刻交代好你的人,还有知道此事的弟子,都管住自己的嘴巴,至于周围的住户……” 乔落赶紧说道:“属下在接到报案时已命巡逻队将那巷子封锁。” “吓唬一下就算了吧,在我们的领地内,这些人不会自找麻烦说出去的。还有,你现在就去查,看看门派里面还有谁和那些军属有染的,赶紧让他们断了,否则一律逐出门派。” 汪利亚的事情过去了仅仅不到半个月,中级剑士、金华剑派侦逻队的队长乔落,被人发现死在了距离他父母家只隔半条街的当街之中。 当时乔落仿佛一条死狗,身上找不到任何的外伤,人人知道他喜欢喝酒,怀疑是喝多以后在回家途中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被活活冻死的。 这件事很快就引起金华剑派的高度重视,甚至就连门主梁南越都惊动了。一个剑士会因为喝醉酒被冻死,在东楼国,恐怕就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行政院中,梁南越听完祝行的分析之后问道:“你怀疑是清凉山干的,除了汪利亚和乔落曾杀过他们弟子以外,还有其他依据吗?” 虽然同为长老团成员,但祝行对门主仍很尊敬,他再次行礼道:“禀门主,据我们在清凉山中的内线密报,他们那边最近有几名高级剑士行踪诡秘,依时间推断,二人死亡之日正好对得上。” 梁南越点点头,说:“如此看来应该没错了。时隔五年,清凉山终于坐不住了吗?” “要不要属下采取报复行动,或直接提交长老团处置,趁机将桑奇也踢出去?” “不急。”梁南越摆手一笑,说道:“凭什么做贼的时候一起吃肉,等到挨打的时候就我们一家顶着?乔落的事情就先按意外处理,等清凉山招惹到太初剑宗门上,自然有人收拾他们。” 祝行有些不敢相信,“难道清凉山还敢找太初剑宗报仇?” “如果二人确实是清凉山杀的,那他们就一定还会对太初剑宗的五个人下手,否则还叫什么报仇?更谈不上重振门人士气。” 说着梁南越眯起两眼,“要是他们真能忍住,就此收手……那我便也忍了,白死两个弟子又有何妨?” 清凉山,同一时间门主桑奇也正和胡胜,还有许山、曾兆先三人在讨论这件事。 “血刃干得漂亮。”桑奇有些振奋,可随即却是不无忧虑地言道:“接下来我们要小心金华剑派的报复了。” “不会。”胡胜胸有成竹。 曾兆先这时开口:“胡教师,你不会以为接连死了两名弟子,金华剑派真想不出是我们所为吧?剑士喝酒醉死,回家问问你的小儿子信不信。” 胡胜笑道:“我说不会,并非是指金华剑派想不出实情,而是他们明知道这是我们干的,却不会这么快给予回击。” “哦?为何?”桑奇连忙问道。 “门主,两位首座,你们想想看,为死去的弟子报仇,这是我东楼国的传统,如果金华剑派这时候闹起来,则就算最后能够证实是我们所为,可他们又没有道歉请罪,错在谁先?” 许山插言道:“那照你的意思,金华剑派会默认这件事?” “那倒也不会。”胡胜说:“他们要等着我们对太初剑宗出手。到那时,太初剑宗便会首先联络他们,于是金华剑派再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由太初牵头来共同对付清凉山。” “那我们就绝不可继续向太初剑宗复仇了。”曾兆先急道。 胡胜没说话,只是看向了桑奇。 桑奇优柔寡断的性格又显露出来,他眉头紧锁,半晌之后左顾右盼,为难地问道:“胡教师,还有两位,你们……这事你们以为如何?” “我意立刻解散血刃组,就此罢手——见好就收吧。”曾兆先坚持意见。 许山却道:“胡教师可有把握处死那五人?” “只要你们敢干,我就有把握。”胡胜许诺般地说。 “放肆!”曾兆先气得大骂:“你这混蛋,是想把门派带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中吗?” “你们……”桑奇不知所为,只好说道:“胡教师先回去休息,两位首座留下,这件事……容我再好好想想。” “那属下先告退了。” 胡胜暗叹一声,临到门口又转回身道:“难聚易散者,士气;难得易失者,人心。门主,你可要仔细想清楚啊,若再迟疑,门派恐怕真的就要散了。” 让胡胜感到意外的是,门主桑奇很快就再度把他找了过去。也不知与两位首座是如何商议的,看样子桑奇对于自己的软弱也十分痛恨,他显得有些激进,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来对太初剑宗那五人进行复仇,以此收拾内部人心,重振门派。 受命之后的胡胜并没有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欣喜,那是做给门主看的,为的是帮桑奇下定决心。胡胜知道,太初剑宗不同于金华剑派,这将是个艰巨且又非常危险的重任。 之所以首先把目标定为汪利亚和乔落,这是胡胜早就计算好的。他派人长时间地观察二人,寻觅最佳的出手时机;另一方面,他聘请了影门的职业杀手来培训血刃组的成员,教他们如何使用便于携带的短剑和迷药,如何把乔落迷晕之后用土囊压在身上扑杀,然后再伪装成冻死。 这一切,都是他算准了金华剑派不会声张,以便在不惊动太初剑宗的情况下进行下一步行动。 而太初剑宗有五个人,杀死一两个容易,又怎样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狙杀 东楼国的冬天纵不说是滴水成冰,可也冷得让人不想出门。李丰趴伏在山间高地上的一蓬枯枝丛中,内心的怒火已经让他忘记了严寒,快把整个人都点燃。 磨石城外有一处巨大的峡谷,是被不知什么年月便已干涸绝流的河水冲刷成的开放滩地,沿着河道故迹,从这里可以轻易地绕过群山包围,直达有山原辽阔的平原之上,最宜骑兵驰骋。久而久之,此地也就成为了巨阙大军的营地。 随着北方战事吃紧,空虚的营地不复昔日热闹,而即将在这里举行的门派资源争夺赛也就只好由各大门派自己负责布置场地。 一夜了。李丰原想这次离开门派执行布置任务是他和昭阳公主单独接触的最好时机,可那女人,竟然钻进了太初剑宗驻地、太子公孙万年的帐篷之中整整一夜都没有出来。 外面早就在流传的风言风语虽然让李丰感到惶惑,可毕竟两人是兄妹,怎么可能……而如今,亲眼所见……他被这两个人骗了,被他们当成猴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自己将会成为替这段无耻丑行收场的蠢货,是个还没有成婚便注定要做绿头王八的可怜虫。可笑,他竟然还费尽心机地去欺骗善良的母后,把传家之宝都送去给了那个贱人。 一想到公孙朝阳惺惺作态的虚情假意,李丰那根植在内心当中的爱意便如发酵一般膨胀,延伸出的憎恶让他感到一阵阵恶心。 于是,被爱恨冲昏头脑的李丰做出了一个大多数偏执之人都会想到的决定——得不到的东西,就把它毁掉。 景国虽然算不上大国,但他们的军力也颇为强悍,同东瀛洲上的高竹国一样,景国是以射艺立国的。 身为太子,李丰自幼便修习到了一手好的射术,他具备狙击手的潜质,能在这冰冷的寒山之中潜伏一夜不动;常年对目力的专门训练,让李丰可以捕捉到蚊虫的飞行轨迹、可以把悬挂在屋檐下的一颗绿豆看得和西瓜同样真切。他的眼睛是在纺车下面紧盯着纺锤练出来的,被笤帚扫到睫毛都不会眨动半分,至于山壁下避风处的公孙万年帐篷,此刻在李丰的眼中便如在目前。 作为质子来到东楼国的时候,李丰带来了一把可以组合拆解的便携柘木弓,还有几匣子箭矢,这一方面可以时常习练,不忘旧艺;一方面也做防身之用,无论在门派还是出任务,他总会随身携带。 这时的李丰,仿佛一个专注而深情的情人,他慢慢地将那木弓拼接起来,从怀中拿出一盘弓弦上紧,随后又从背上用锦缎包裹着的皮匣当中抽出两支长箭和三支短箭。拉弦开弓试了试弓力以后,李丰才把腰间的长剑解下放在一旁,把一枚勾弦用的皮木指套套在右手的中指上面…… 这一切李丰全都做得极为精细缓慢。狙杀之时不能有太多情绪波动,他在借此压抑心中的愤恨。 公孙朝阳死定了,狙击长箭会在她走出帐篷的一瞬间从背后自上而下地射穿她的后心。以这种距离和角度看来,她会被直接钉到地下,附着在箭上的内气将把她的心脏绞成一滩碎肉,让她连惊恐和后悔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的死法太便宜这贱人了,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因为接下来还有公孙万年,他也必须死。 公孙万年那时会作何反应呢?李丰紧紧注视帐篷,心中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开始预演他会有片刻的震惊,跟着便是转身扭头,查找这一箭的来源——这是正常人在此种情况下该有的反应,李丰可不是头一遭干这事。 有这点时间,在公孙万年叫人或者上前看顾公孙朝阳之前,足够射出第二箭了,但公孙万年内气深厚,仓促间虽然不足以躲开这一箭却很有可能会避开要害……这时来不及再施放狙击箭,只能利用平射快速地补刀,可能一箭也可能需要两箭,他完了。 又分析了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李丰找到一处岩石舒服地靠了上去,脚不沾地趴着可没法调动内气进行狙杀。 现在就等那对没廉耻的贱人走出帐篷了,他一定会送她的。待到弄死二人以后,李丰会从早就看好的另一边缓坡溜下峡谷中,在两派弟子开始搜山的时候他早就逃到有山原上了,从此改头换面,天高任鸟飞。 此时在紧挨李丰藏身的岩壁下方、太初剑宗驻地公孙万年的帐篷里面,昭阳公主正襟端坐,脸上没有半点轻浮之姿。如果李丰能够看到帐篷内的情形,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因为并不如他所想,这里除了公孙兄妹以外,还有两名携带双剑的老者在座。 公孙朝阳心中冷笑。五大门派全都驻扎在这里布置场地,她怎么可能会选择此时此地来和公孙万年幽会?那个李丰上当了,虽然少了一头听话的驴子有些可惜,但也能一劳永逸地摆脱他的纠缠,同时这也能给太子提个醒,以后别再想着找些不入流的角色来甩掉自己。 原本已经对公孙万年和李丰之间“友谊”起了疑心的公孙朝阳,那日故意找机会当着李丰之面帮太子整理衣衫,言笑之间宛然情人模样。 当时,从李丰眼中表现出的森冷怒意当中,公孙朝阳立刻就明白了以下两点第一,李丰的怒意来自于背叛,可自己并没许诺他什么呀,那么就只有公孙万年了——堂兄把她卖给了李丰;第二,李丰也听到了那些流言,一旦被他证实,则公孙朝阳毫不怀疑他有胆子杀了自己。于是公孙朝阳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人太危险,不能留下了。 “什么?李丰要杀我?” 公孙万年见妹妹夤夜来到自己的帐中,原本心头的一股火热却被她的一句话给瞬间浇灭。 “对,我们的事情已经传到他耳朵里去了,此人必须立刻除掉。” “嗳——”公孙万年以为这是嗅觉敏锐的妹妹耍的把戏,摇头道“没影儿的事,回头我去找他谈谈。” 公孙朝阳暗笑,她早就买通了负责李丰安全的侍卫,那两人是看着李丰携弓带箭离开金华剑派驻地的,“你不信可以,”她说,“但这次你我运气好,可以先试试。” 在公孙朝阳的劝说之下,公孙万年半信半疑地让他的仆从和侍女换上了二人的衣服,然后又在天亮时从大帐后面悄悄请来了他的师傅——太初剑宗行政院首座常贵,还有公孙朝阳的师傅,金华剑派祝行。 这两人年纪相仿,都是长老团的成员,落座之后,常贵惊奇道“哦?竟有这样的事,想要谋杀太子?” “可是,”祝行直直盯着公孙万年,“他为何要这么做呢,活得不耐烦了?” 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想闷声不响地拿他祝行当枪使唤,太子的身份还不够看,别以为谁不知道他和朝阳的那点腻歪事。 “祝长老多虑了。”公孙万年赶紧止住这一引人遐想的话题,说道“不过是我和公主那日多饮了几杯,戏弄了他两句,这就结了仇。一会儿我安排替身先出去,如果他真有歹意,还请二位长老做主,除掉这个恶徒,明年的征兵名额弟子一定尽力为金华剑派争取。” 祝行捞到了好处便点头默认。李丰虽然是他们门派的,可一个质子,死就死了,景国还敢找来金华剑派不成? “可他是质子,国君那里会不会……”常贵揪着长须看向祝行。 “质子怎么样?敢谋害太子便是死罪。区区一个景国,凭你我两派就足够踏平。”祝行倒帮着说话。 这边商议已定,常贵分派了一队高级剑士绕到山后,按照李丰侍卫提供的信息将他的逃跑路线全部封死。 四人静坐帐中,眼见天要放亮,便从旁边的副帐当中唤过已装扮成公孙万年兄妹模样的那两个下人。二人且不知死之将至,尚在殷勤地为这四人侍奉茶点,只当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们。 清晨的第一抹曙光照进山谷,乔装过后的“公孙万年”当先挑帘钻出了大帐,跟着他掀过帐帘,另一只手接着“公孙朝阳”出来,举动十分亲密。 独自在山中冻了整夜的李丰,本已有些心灰意懒,甚至都想放下这一切回去温暖的帐篷里面睡觉了。可是眼前的一幕再度刺激了他,不及仔细分辨面貌,李丰挺直身躯左手持弓右手抓起长箭一支咬在嘴里一支搭于弦上,引弓勾弦,这里内气注于箭矢之上分布均匀,眯起眼觑得公孙朝阳后心真切,便是弓弦反弹更激内气推动——标准的狙杀一箭。 如利矛击中败革一般,假公孙朝阳当场就被射杀在地。李丰更不细看,从口中拿下第二支箭跟着射向假的公孙万年,那侍从早被惊吓得傻了,哪里能有什么反应,连头都还没回过来就同样被杀。 这时,从地上抓起三支短箭的李丰才第一次产生了疑惑,一切似乎都太容易了些。不过此刻不容他深思,李丰索性就将弓箭拿在手里,佩剑也不要了,迅速转身朝着规划好了的路线逃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自保的力量 秦毅依稀还记得李丰。公孙朝阳带给他的困惑自打那夜酒醉之后就荡然无存了,既然摆在面前有如此多的谜题有待解决,既然一个女人藏起来的东西十个男人都找不到,那就大可不必急着去破解女人的心思。 因此,回想起那二人在新年宴上饮酒的一幕,秦毅没有半点波澜起伏,而真正令他心惊的,则是再次见到李丰。 就在已经搭建起来的资源竞赛台上,所有的质子们都被召集过来。秦毅看到,李丰被摆在台子中央,整个身体在冷天之下瞧着就像条白里泛青的死鱼,脑袋扭过一旁,脖颈处皮肉外翻,有一道长长的暗红色剑痕,状如无法闭合的鱼鳃。 之所以躺在这里,理由是李丰受到敌国收买,蓄意谋刺太子——若非太子谨慎准备了替身,则他已然得手。即便如此,搜捕的弟子在与其交手时他也并未主动说出身份,这才于反抗当中被杀的。 景国驻东楼国的使者也来了。一旁还有两具尸首,经他亲自验看,确为李丰所有的箭矢射杀。惊、怒、怕交织,让这使者不知所措,竟然就在众人面前大哭了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向景国国君交代这件事情。 这一幕给秦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动。那可是一国的太子啊,就这么……他的父王和母后又会是何等伤心?这些日子秦毅忙着练剑、忙着与许晶准备一探秘境之事,都几乎要让他忘记质子的身份,快把这东楼国当成故乡了。 秦毅怕了。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像李丰一样,因为那些漏洞百出的借口便如白痴般地死在异国他乡;害怕他的父王、吴先生听到这消息时的悲伤…… 终究他们只是被人装在篓子里面待宰的鱼。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让秦毅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力量产生出了强烈的渴望。 解散后,敬绶单独被秦毅叫住,他显然也被李丰之死给吓得不轻,情绪十分低落。 “这件事你怎么看?”走到远近无人的一片空旷地带秦毅停下了脚步,转向敬绶问道。 努力半天连一丝苦笑也没能挤出,敬绶吸进一大口凉气,等牙齿不再打颤方才说:“我不信,李丰没理由谋杀太子——老天知道为什么,一个质子就这么死了,而他们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是要想法子弄清楚缘由。”秦毅垂下的目光看到敬绶的腿在抖,问他:“你很害怕?” “我……唉!说不准哪天就轮到你我了。”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啊?”敬绶没明白。 “我们要尽早拥有可以自保的力量。” “我们?” 秦毅点点头,“你想想,李丰为什么会死——先别管原因,说到底,他这么容易就死了,是因为东楼国根本不怕景国。那么,如果是我们所有质子的国家一同反抗呢?恐怕东楼国也无法承受吧。” “你想联合所有的质子一起抗议?”敬绶皱眉问。 “那不可能。”秦毅当即否定。他很明白,有些人是铠甲,有些人是草叶,永远都别指望这些人能一条心。 “那你……” “我只是打个比方,这种事不能指望别人。”略作停顿秦毅接道:“我很喜欢东楼国‘兄弟’这个说法,如果我们能有很多兄弟,那就能拥有强大的力量,起码在许多事情上不会后知后觉。” “怎可能,”敬绶摇头,“别人不会把我们当兄弟的,我们是外乡人。” 秦毅紧跟着问他:“政政呢,政政算不算?” 敬绶挠了挠头,“政政……算是吧,可就他一个——” “有一个就会有下一个。”秦毅流露出自信的笑容,逐字逐句地说道:“你觉得政政是兄弟,因为你把他当兄弟,他才会把你当兄弟——别人也一样。你有医术、我会制造术,我们可以帮助很多人,把大家团结起来。 “什么是朋友?”秦毅想起吴先生告诉过他的,“缓急可恃祸福与共之人才是真正的朋友。班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把他们都变成朋友,变成兄弟,变成自己人呢?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总会用得着。” 跟随吴先生学到的对人的了解,以及与许晶结成为好朋友这件事实让秦毅认识到,一个人的强大与否并不完全依靠自己,而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名为友谊的那个圈子。 这圈子被情谊与利益维系起来,谁能真正懂得怎样运用和维护它,谁就能从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这大概就是吴先生所说,天下最厉害的功夫了。 日后敬绶时常都会想起与秦毅的这番对话,并总会对其敬佩到五体投地。 “那时候,”他想,“这家伙才刚十三岁啊。” 有了具体的想法,而且还能以此作为目标坚持不懈地付诸于行动,秦毅努力所得来的回报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来得快。 初级剑士二班,这个原本不起眼的班级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在初级班、乃至于整个门派当中都留下了响亮的名声。兄弟班,这便是门派弟子对他们敬畏的称呼,甚至就连一向趾高气昂惯了的高级班剑士都不敢再对兄弟班弟子指手画脚。 计划在初开始实施的时候困难重重。秦毅想办法说服许晶和政政支持自己,可即便如此——有了许晶的权力和政政的人缘,他们几乎还是要一个人一个人地去争取。 无端对他人表达善意难免会遭来猜疑,不过绝不能忽视新团结起来的每一个人,他们周围也有朋友,看起来只是一个点,可凭借这个点,也许就不难画出一个完整的圆圈来。 友谊建立起来了,第二步就是加深与巩固。朋友也分点头之交、泛泛之交和刎颈之交,想做到刎颈之交尤为艰难,因为秦毅想要打造的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团体,也就是说,每个人相互之间也必须成为好朋友,好兄弟。 “这大概不可能。”就连政政,听说秦毅大胆的想法之后也是不住摇头。 “为什么不能?”秦毅断言:“同一屋檐下的人们不难变成家人,只要让大家感觉到家的温暖和强大就够了。” 希望得到就必先付出,制造术和敬绶的医术在这当中起到了很大作用。耗费大量的才智和心血之后,事情总算是初见成效。 已经结为兄弟的这些人宛如一个家庭,有谁受到伤害,大家都会一起出头,替他讨回公道;谁有难处,众人会在第一时间帮他解决。他们的搏杀和野外生存能力几乎可以媲美中级班,因为人人都随身带有各种稀奇古怪却又非常实用的小装备,甚至受伤也比旁人好得快,他们完成任务的效率最高、负责街区的盗抢案件最少…… 教师们也觉奇怪,怎么一些原本胆小懦弱的弟子,对抗练习当中竟都敢挑战最强的对手了。 变强——这是实实在在的进步,而团体的力量和温暖则更能打动人心。无须过多付出,你最好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不是也无妨,情与义都能培养…… 下面的事情似乎就简单了,只要全班人都加入他们这个小团体,秦毅的目标就能达到。然而就连他也不曾想到,有人竟会成为整个计划的绊脚石,在最后一步上给他出了道难题。 江波是班里最早晋升剑士之人,他外表文静,四肢不够发达而头脑却照样简单。门派中每月一堂的识字课江波从来不去,武艺也稀松平常,当年和他一起佩剑的其他弟子们早就升去中级班了,只有他依旧留在这里混日子。 这种人理应抬不起头夹着尾巴做人,可实际情形正相反,江波久已是初级二班的一霸,平日里公然调戏女弟子欺压良善,虽是混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江波技不如人,从小无父无母境况也差,可班上的其他弟子因何就肯受制于他呢?有言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江波恰就是那种光脚不怕穿鞋的不要命的人。 凶狠蛮横的性格再加上把握好尺度,不要把娄子捅到门派,这就是江波的全部把戏。富裕子弟愿意花钱同他结交,穷孩子拼命省吃俭用给他上供只求不受欺辱,还有臭味相投整日形影不离的一群帮手,足够江波吃得开了。 许晶升上二班成为班长之后江波收敛了不少,他认为自己是喜欢她,就算给她个面子。而秦毅和敬绶来了他也没去招惹,质子们可都是太子来的,动了真格想弄死他也就一句话的事,江波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可是秦毅想搞兄弟班,在江波看来,这就是要在班里称王称霸,那他江波往哪儿搁?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凭借往日积威,江波用恐吓的手段基本上控制了班里七成的弟子,他们虽然看着心动,却是不敢加入秦毅的小团体,不敢接受各种好处,谢绝一切帮助。到了后面,班上甚至形成了两派,摩擦不断。 秦毅起初并不担心,因为他这边大部分都是回炉班上来的人,不会买江波的账,何况自信心已经建立起来,大家不在乎和江波硬碰硬地来一场。 然而秦毅不赞同,这不是一两个人的事,万一结下梁子,以后再想做兄弟可就难了。 有江波扬言的报复在先,秦毅等人再连一个新人也争取不到——这还不算,他数次挑衅,事情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秦毅一边打听江波为人,尽可能地多了解对手,一边先让政政去和他接触,想通过谈判来化解矛盾。最后,江波总算答应和他们当面谈谈,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这天下午,江波带了一大帮人,而秦毅却只带着敬绶和张三,双方在日常闲置的识字客堂当中坐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扫清障碍 “我不想把事情搞大,”江波当先说道,“可你总该听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兄弟,你这是不让我吃饭啊。” 秦毅说:“我没想压过谁,还是这个班,只不过比以前更团结,更强大,我们拧成一股绳,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修炼进度也能提升不少。” “可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没听明白,”秦毅耐心说道:“好处是大家的。” “那么,”江波手指交叉叠放在桌案上,把脸凑近前问:“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秦毅明白了,对方把他当成是小孩子,一直都在戏弄他,不过他对江波已经了解得够深,知道他最想要什么。 “征兵名额,”秦毅说,“年底你就可以上战场了。” 江波身体后撤,直起腰板儿打量着对面的少年。如果早上两三个月,听到这个消息他会欣喜若狂,甚至还可能请秦毅喝一顿酒。 对于他这种没有背景靠山、自己又不够努力的剑士来说,战场实在是最好的去处。那里运气和胆识远比实力重要,而江波自认为这两样他从来不缺。 征兵名额,永远不可能轮到他江波头上。身边的朋友也许有几个能搞到,而一旦搞到,他们自己就去了,都是一类人。 秦毅是质子,而且是东楼国最看重的质子,想弄个名额再简单不过,可江波现在不想要了。很明显,他在等待更高的出价,迟去一年战场没关系,只要吃住了秦毅,随时想去都可以。 “我在门派里活得这么滋润,为什么要去战场上送死?”江波笑盈盈地说道。 秦毅没费心思就看穿了江波的想法,此时他几乎已放弃说服对方。 不过为了稳妥,在思考过后他还是从怀中摸出一枚巴掌大小的贝壳,那上面有三道彩色线条。秦毅将彩贝放在长条桌上,用一只手轻轻地推到江波身前。 站立在秦毅身后的敬绶瞪大了眼。与此同时,江波后面也有两人发出了短促的惊呼。 江波拿起贝壳翻过掉过地瞧了瞧,“什么东西?”他扭转头,循着惊叫声看去。 “钱。”一人回答。 另一人跟着补充:“很多钱。足够你在城里面安个家,再娶上一房媳妇了。” 江波狐疑地回过头再看那贝壳,张三不屑地解释:“这是海联邦专为远程大宗交易方便而特别发行的承兑彩贝,天下通行,到城里任何一家海货商行立马就能兑换出三万现钱来。” “他说的没错。”刚才最后说话那人小声对江波说。 江波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他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过神来。秦毅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然而江波却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以至于身后众人也都吃了一惊。 他两只手指夹着贝壳丢去了秦毅身上,“你想好了再和我谈,把我当叫花子了?” 张三迈出一步却被秦毅拦下。他收好彩贝,不动声色地问江波:“这是一大笔钱了,能打发很多叫花子,你还想要什么?” 如果他够聪明,秦毅心想,他就会报个五万,外加今年的征兵名额。 “我要五万。”江波自以为报了个噎脖子价,给秦毅预留出一万的砍价余地。 到了此时,秦毅终于确信江波是个贪得无厌的蠢货,不计前程也不讲信义。无论现在给他什么条件让他答应配合,最终他也还会想方设法地捣乱,否则他就应该收下征兵名额,拿上钱离开门派。 “五万不是个小数目,我要回去准备下。”秦毅站起身,说完就带着张三和敬绶要走。 “还能商量——”江波忙也起身挽留。 “再谈吧。”秦毅丢下一句话走出了门口。 江波非常懊恼。他责怪自己过于贪心,应当先把已经到手的三万揣口袋里再说的。秦毅肯出三万就不会在乎多加两万,但那正该慢慢炮制。 他算准了,虽说不明白秦毅究竟为何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出大价钱,不过人家是太子,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总不会是耍他江波玩。 眼下除了干等着还能怎么办?哪怕就三万——不,两万也行,再不济一万……若实在不行,征兵名额也认了! 苦苦煎熬过五天,江波才终于不用再为这件事情烦心了。那天他下山去城里闲逛,在街面儿上嫌一个乞丐挡了他的道,随手就推了那乞丐一把…… 可能是好运气到头了,江波推人的时候自己没站稳,不知怎么就打滑跌了一跤,倒地同时后脑勺正好磕在了身后的栓马石柱上,就这股寸劲儿,一命呜呼。 当时街面儿上有很多人瞧得清楚,纯属意外,甚至跟着江波的两个朋友也能作证。他这一死算是替秦毅省下了一大笔钱,最主要还是扫清了组建兄弟班的最后障碍。 没过多久,初级二班就有了“兄弟班”的美名,而当中一些实在难以融入到集体中的无情无义之人,他们都将在年底得到征兵名额。 兄弟班终于按照秦毅的意愿被打造出来。久而久之,所有弟子的家庭也在潜移默化当中发生了改变。起初谁家有事,全班人都会争着去帮忙;谁家日子过得拮据,不用担心,捐助的钱粮送到你家时甚至你本人都还不知道。 没有人敢欺负兄弟班弟子的家属,因为很少有人能承受得起两千多名剑士的报复。就这样,这些家属们也都慢慢变得如同兄弟一般,他们之间组成了一个更为庞大的家庭。 不需要子弟操心,有困难大家会相互帮衬着自己解决,也毋须担心有谁会仗着子弟欺凌别人,因为人们都很清楚,兄弟班对自己人犯下的错误一样处罚很重,于是父兄们更是彼此监督敦促——千万别干坏事啊,当心让孩子在班里抬不起头。 兄弟班的主心骨,也可以说是缔造者,起初只有秦毅、敬绶、政政和张三四人,许晶是最后加入进来的,甚至甘愿把班长的位置让出来给秦毅,因为她知道,兄弟班基本就是秦毅一手建立起来的,她从没见过这么温暖的集体,她喜欢这里。 这一天,五个人正在秦毅他们居住的小院子里商量事情,政政忽然开玩笑道:“我们五个不如各自取一个代号吧,那样叫起来显得亲近,更像自己人。” “好啊,”张三附和,“这样也能让分工明确一些。” “我赞成。”敬绶也说道。 许晶看向秦毅,也许是政政那句“自己人”触动了秦毅,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好,”政政笑道:“我看秦毅就叫国王吧,你们看如何,我们像不像一个王国?” 张三马上拍着手道:“哈哈,我们殿下本来就是要做国王的,我觉得行,挺好。” 于是,敬绶成了丞相、张三是将军、政政为军师……最后轮到许晶,政政戏言一句:“许晶干脆就叫王妃吧。” 没人笑,众人皆知许晶的性情,等着她爆发。然而奇怪的是,许晶脸上微微别扭一下,竟然没有反对,算是默认了。秦毅也少见地笑了笑,事情就这么成了。 这下不但有国,也有了家。忠诚、义气、甜蜜,这代号真像一个美好的祝愿。 “国王”秦毅,在初级二班、他的领地当中已经拥有了绝对的力量,但连张三都不知道,早在李丰死后不久、去年的资源争夺赛刚刚结束的时候,秦毅还曾独自回过一趟临川侯府,专门去找了黑瞳。 黑瞳虽然被秦毅留在了临川侯府,却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也是为了能在必要之时出手保护他。 “黑瞳,”秦毅坐在那里久久地盯着蒙面人,忽然开口道:“我还从没有见过你的真面目,你值得我信任么?” 黑瞳把头压得更低,“主人,我是你的仆人,影子是永远都不会背叛主人的。” “面儿上的话就不用说了。”秦毅思索着近江道长临别时的话语,“你的信仰是什么?”他问道。 黑瞳睁大眼,眼前的小太子此刻给他的压力甚至超越了秦有道,竟然让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秦毅继续问他:“你留在我父王身边,可能是因为他对你承诺过什么。可你那日舍命救我却又为何?” “……” “黑瞳!” “属下在!”秦毅一声大喝,让黑瞳仿佛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被他看穿。 “我不管你是因何留在我身边,若有朝一日,你觉得我已不堪辅佐,那么尽管随时离去——甚至取走我的首级亦可。而今日,我有事情要交给你去办,你能否按我说的做到?” “属下竭力完成!” 多么惊人的洞察力!黑瞳忽然对这少年生出敬佩。确实如近江所猜测,他也是在偶然当中于秦毅的身上看到了某种可能,因而才会有那日奋不顾身之举的。 然而这么做是对是错,黑瞳心里没底。便在此刻,黑瞳决心已定,因为秦毅加强了他的信念。 “你听好,”秦毅吩咐道:“首先,我要了解李丰的真正死因;而后,我需要你在城内部署一队密探——可以从留在这里的卫队当中挑选、也可由你自行招募,人不必太多,可靠就行,要能随时听我调用。” 黑瞳的效率很高,不久便在磨石南城当中盘下了一间店铺,明里以收购山货为由,却是专为秦毅所设的联络点。直到这时,秦毅才感觉自己稍微有了些自保的能力,起码不再是摸黑独行,连迫近自身的危险都觉察不到。 负责守着联络点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秦毅从没见过,也不知黑瞳是从哪里找来的。 “王掌柜,”秦毅初见便对这人感到满意,他沉着冷静,适合做个密探。 王掌柜点点头,“客人有什么吩咐?” 现在秦毅已经知道了李丰被杀的全部真相,证实公孙兄妹之事,只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却并未感到半分难过。 他对王掌柜说道:“那两个人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你去告诉黑瞳,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一个月之内,曾奉命保护李丰的两名禁军侍卫先后在磨石城中被杀。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两人是因何而死的,他们全都于下职回家的途中被人用狙击箭一箭射杀。黑瞳没有自己动手,他只是把打听到的消息由飞来驿匿名传送到了景国。 当然,后来江波的意外身亡也完全是由王掌柜一手安排的。这算是秦毅有生以来第一次下令杀人,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果决强硬,甚至于无情……他正朝着近江道长期望的样子发生着改变。 软弱无以立足、实力不济就去挑衅对手等同于自杀,近江那日想要告诉秦毅的道理,东楼剑宗全都慢慢教会了他。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兄弟班 如果说之前,兄弟班只是在清凉山小范围内引人注目的话,那么天罚三年九月末,发生在南城中的一场争斗便足以令他们名扬整个磨石城。 以东楼人好斗的个性来说,同一个门派、同班弟子之间尚免不了拔剑相向,那么在这被五大宗门划分出势力范围的磨石城内,各派的摩擦也是时有发生,以至于流血斗殴之事层出不穷。 虽然两派弟子间的争斗往往都会在事态失控以前就被化解掉,不过每个宗门都认为这也是意志的体现,平时不会过于约束门人,最多也就是“不惹事、不怕事”这样告诫一番,让他们在不要张狂的同时,也一定不可认怂,因为对于一个剑士来说,保持好胜心和维护荣誉才是至关重要的。 那起事件的起因毫无新意。三角恋、报仇、越界经营……甚至只是一句不恭的言语、一个挑衅的眼神、嚣张之辈遇上了同样嚣张不肯买他账的人,等等,这些原因挑起了磨石城中九成的冲突。此次也不例外,四名金华剑派的弟子闲逛到了南城,在一家店铺当中买东西时,与店家发生了口角,于是店家喊来了巡逻队。 这种事情五大城区时刻都在发生。通常的做法是,巡逻队问清楚情况,然后由过错方道歉,跟着达成交易或者各走各路也就算了,没人愿意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面浪费时间,除非——有人故意来找茬。 金华剑派的四名弟子显然就是来找茬的。四人要以极低的价格强买货物不说,等到店家叫来巡逻队,他们非但拒绝道歉,竟然还动手打了巡逻队的那名小队长。 只不巧,当天负责这条街区的恰巧就是兄弟班的一支队伍,金华剑派那四名剑士虽不至于当场被杀,却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狠揍,最后被人如游街一般拖着,连人带剑半死不活地丢去了东城金华剑派的辖区之内。 这下不得了,最近几年清凉山的软弱使得这件事情更令金华剑派难以忍受。被打的四人分属于一个中级班和两个初级班,于是这三个班里总共出动了六百多名剑士,浩浩荡荡地杀进了南城,要向清凉山讨要说法。他们要求清凉山登门道歉,并交出那一队打人的弟子,送去金华剑派由他们发落。 替四人出头是假,耀武扬威的快感才是引动这六百剑士的主要原因,尤其是清凉山这种软蛋,欺负起来实在是太过瘾了,想想都觉兴奋,而且毫无负担。 事发街道被他们团团围住,秦毅收到消息的时候,行政院里也正在召开临时会议,毕竟只是弟子闹事,看看如何在不损伤门派颜面的情况下解决掉就算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除了在外执行任务的弟子,秦毅即刻下令门派当中所有兄弟班的成员倾巢出动,在未经请示的情况下便直接拉起队伍奔赴南城。 “你们当真有种,敢与我等在此一战?” 金华剑派带头的弟子面对三倍于己方的剑士口气尤为傲慢,他根本不相信会打起来。这些弟子不敢,清凉山更不敢,他们软弱惯了,不过就是虚张声势一番,最后由门派出面协调处理。 以往数人间的摩擦尚且如此,这种大规模的对抗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旦动手,则很可能会引发门派战争。 秦毅也不相信会打起来,可他想的完全不同,他知道不会发生什么门派大战,而这些人,打了也是白打。这里是南城,是清凉山的地盘,出动大批剑士过来本就是挑衅,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占着道理。 “上。”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既没有让人血脉偾张的鼓动,也没有意气风发的言语上的挑逗;没有威胁,亦不留余地。秦毅淡漠得让那带头弟子害怕,就仿佛他们不是气焰嚣张的六百多人的剑士团,而只不过是平日里练习劈刺用的一群茅草扎起来的靶子。 再看对手,将近两千名剑士,随着秦毅一声令下,他们连一些喊杀声都没有,冲上来就把最前面站着的几个领头之人当先摁倒,就地又是一顿毒打。 后面也是这般。金华弟子阵脚已乱,挤在一处,他们来不及拔剑就被卷进了打斗当中。所幸对手也未出剑,那就干吧。于是,在磨石南城一处不怎么宽敞的街道之中,将近三千名两派的剑士就如流氓斗殴一般,相互撕打起来。 虽然金华剑派有不少中级剑士,但一来剑不在手,二来他们哪想过会有这种人。群架嘛,不该是各自保存实力意思意思就算了吗?怎么都跟饿狼见着肉似的,唯恐落在人后,至于不?再加上这些人身上花样繁多的厉害玩意……很快,已无心战斗的金华剑士干脆放弃抵抗,一一被人踩在了脚下。 看出来班上弟子难掩的自豪与兴奋,秦毅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就是想利用这次机会让兄弟班更加地凝聚起来,让他们感受集体的力量。秦毅要保护自己人不受半点委屈,也许有一天,他也需要他们来保护。 清凉山弟子压抑良久,直到这时,南城的这处街道之上方才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之声。门派让他们丢失的尊严在集体当中得到了补偿,凭着今日这件事,有兄弟做后盾,大家日后无论到哪都可以扬眉吐气。 秦毅能让众人都服他,除了高超的判断能力以及冷静、果敢等领导者必须具备的气质以外,他还有一点别人都比不过的地方,那就是不论对自己人或是敌人,秦毅从来不会让人难堪,甚至于侮辱,他不会。 这里命人一一把那些金华剑派的弟子拉起来,秦毅仔细地观察各人的表情,去了解他们的内心,想象着如果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此刻最希望的是什么。 已经得到胜利,挣回了颜面,那么就没必要再去激怒这群人了,逞一时之快而多方树敌,这种事秦毅早在幼年时就曾流着鼻涕竭力避免。他们希望如对手一样得到尊重,希望用实力悬殊来做借口安慰自己,秦毅满足了他们。 他走到对方带头人的面前,认真且毫不敷衍地将他的佩剑递还给他说道:“我们人多,而且又在自己的地盘上,刚刚那不叫战斗。你们回去吧,期待有机会可以公平地切磋一番。之前你们那四名弟子受伤严重,我会让动手的几个人登门道歉的,就这样,你们也不许为难他们。” 回到东城,垂头丧气的金华剑派弟子多数人心中都觉奇怪,尽管在所难免地会感觉到憋屈,但他们发现自己竟然生不出多少的恨意来。 走在前面的一名中级剑士对那带头弟子说道:“就这样算了?我们要不要组织人手,做好准备再过去一次?” “闭嘴。”带头剑士淡淡地回了一句,他以为自己这两个字说得,多少带上了一些秦毅的那种口气。许久,他方才摇一摇头,失笑般地自语道:“那孩子,看起来可真不大啊。” 身为行政院首座,即便是发生群殴也无法使许山着忙。他一面通知曾兆先,让执教院派教师带人过去拉架,一面想着该由谁去金华剑派解释比较好。然而,当有人回报说事情已经解决了,金华剑派那六百多人被教训一通之后灰溜溜地跑回了门派,继而接受道歉,承认这只是两派弟子间的一场小误会,不涉及宗门……许山倒着实有些惊奇。 “秦毅,那个质子么……” 详细询问经过以后许山露出了深思。如果清凉山也能变成兄弟山,那又将会是什么样子呢?最令许山无法理解的还是秦毅,他一个后来的质子,凭什么能让那些傲气的剑士甘心听命于他? 这且不说,金华剑派前来寻衅的弟子被打了竟肯罢休,乖乖接受道歉,他们害怕了?开玩笑,这种事情清凉山可能有,金华剑派决计不会。可那又是为什么呢? 许山很快就把许晶找来,亲自听她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当许晶谈到秦毅时,从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当中许山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只怕在许晶,或者在所有兄弟班弟子的心目当中,自己这个首座也远远比不上秦毅的地位了。 送走许晶,许山在成为剑客后第一次,不,应该说是第二次对一个剑士产生了敬畏。在他看来,秦毅教训完对手之后还能理智地平息对方怨气,以主动让人去道歉这种微小的退让来保留对方颜面,这手段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这还是个孩子啊。”许山长叹,“如果将来放他回去做了国君,则东楼国最好不要与比香国为敌。” 该次事件发生之后,已经快要被人遗忘的清凉山很快就在磨石城的街头巷陌当中引发了热议。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群斗、清凉山力压金华剑派,重拾旧日气象、没有鲜血的战争……说什么的都有,毕竟以五大门派的地位来说,一件小事也足以成为新闻,而其中最被传神了的,则是清凉山以非凡的手段,打造出了一个由顶级精英弟子所组成的初级班——兄弟班。 荣誉带来了对荣誉的更加珍视,凡人被推上神坛也会自以为无所不能。家人的自豪、同门的尊重,让兄弟班中的弟子们更加地严于律己。仿佛真就是与众不同的精英,他们努力修炼,对自身要求到了近乎苛求的地步,却把秦毅的话语奉若君命。 如此一来,精英之称也就名副其实了。有关系的子弟希望家里帮着说情,让他们可以加入兄弟班;其他门派有不服气的班级会通过行政院专程过来挑战,而每次铩羽而归之后,都免不了大加吹捧一番——对手越强则自己输得越有面子。这期间,不少人明明已经成为中级剑士,可他们全都拒绝升班,情愿留在秦毅身边。 直到年底的时候,清凉山初级剑士二班开创了一个东楼国绝无仅有的奇迹,全班两千六百七十名弟子全部通过考核,一体晋升到了中级剑士。 这件事不仅震动了民间和各个门派,甚至连国君公孙义都专程派人送来了奖励,声称这些弟子就是东楼国的未来。 清凉山执教院中,门主桑奇也亲自出面,特别搞了一个升班仪式,并且传下封命:原来的初级二班不另设番号,就沿用兄弟班这一称号,永久保留。此外,他还任命胡胜为兄弟班的首任教师。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山中世界 天罚三年的磨石城继续维持着动荡时局下的虚假太平,清凉山功不可没。 血刃组想要寻仇的五人一整年未曾踏出门派半步,谢天谢地,他们克制着没打上太初剑宗;在南城街上教训完的六百名金华剑士也放任其活着回去了。死了个推搡乞丐的弟子,那是意外,不必追究,资源竞赛作壁上观只因没有能瞧上眼的赌注…… “还有什么,嗯?兄弟班?终于找到点儿可以装点门面的东西了?” 冬月节祭奠完祖师,门主桑奇将年度大事节略一把甩在许山身上,满嘴苦涩。 升入中级班之后,秦毅他们的任务少了很多,不用再巡逻、不用护送也不用看守矿山了。 好在秦毅用心经营兄弟班的这一年时间当中,有关利用巨型天灯带人、跨越幽谷的试验也断断续续地进行过几次。 皮排、天灯都被矿山上的工匠根据秦毅的要求做了出来,他们利用皮排鼓气先把天灯吹胀,然后再于其下点燃混合了松脂木炭的燃料,一次次地试图把它放飞。 因为每次失败都要重新改进外形,还有如此巨大的天灯,缝制过程本就缓慢不说,那些皮、绢、布、幔等原材料也都需要时间浸泡涂抹,而秦毅又不能一直待在矿山上,所以进度始终有限。 天罚四年,春,三月,磨石城武德县的铜山之上飘起了一只巨大的天灯,载着两名矿工从半山之间飞到了山顶。 秦毅仔细地计算着时间,待那二人摇起红旗、示意燃料将尽之时,他让十名剑士转动绞车,将天灯收了回来。 “成了。” 秦毅露出微笑。现在只要想法子把这东西弄进门派,弄到清凉山的后山上面,便可依样操作,等着山风送它到清凉盛境去。 许晶早就振奋不已。然而开心过后,她安静地凝望着秦毅,充满了感激。 在许晶眼里,这个可以带着人飞的庞然大物就和那个小小的传音香囊一样,都是秦毅为她而做的,她很想过去抱抱他,表达自己的谢意。可是,这家伙十四、今年就十五岁了吧,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已经不适合像个小孩子一样拥抱了。 其中最难解决的问题当属燃料的爆发力不足,但这多亏了敬绶。之前他就和秦毅一起捣鼓出许多专为激发剑士潜能而设的训练器械,使得别人需要三到五年方能跨过的中级剑士门槛,他们全班两千多人一次性便全部通过。 药师本就有“伏火”的手法,利用灼烧来减低猛药的药性,敬绶深识药理,再加上秦毅从旁协助启发,能够持续提供巨大热量的助燃剂终于赶在天灯制成以前被研制出来。 此时敬绶只有庆幸,感觉当初跟随秦毅来到清凉山这一决定无比英明。建设兄弟班所花费的心血收益显著,他亲眼目睹了秦毅是如何在集体当中操控温暖以不断加强自保之力的。 现在全班弟子,包括他们的亲友和家人,几乎都成了秦毅的耳目眼线,就连负责他二人安全的四名禁军侍卫也早就是自己人。 还有江波,他死得正是时候。敬绶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秦毅,“老天帮了我们。” ——这是秦毅给出的说法。不错,除了上天,谁还能把死亡安排得如此巧妙,活像个笑话?但如果真有老天帮忙,这人就更加可怕了。 “谁要和秦毅作对,”敬绶突兀冒出个奇怪的念头,“保不齐老天也会给他准备个万箭穿心的死法。” 四月初,在班中兄弟的配合之下,天灯、绞车等一应工具都已在清凉后山,当日许晶和秦毅勘察过的那处崖上安装完毕。 众人皆自告奋勇,愿意先过去探看究竟,可都被秦毅拒绝了。他和许晶的事情,没理由让别人去冒险。 山涧幽谷深不可测,所幸两处相距并不甚远,只在一箭地开外。秦毅把连接天灯的绳缆一头绑在断桥的石柱之上,另一头接好绞车,便架起皮排命人鼓气。 为防不测,秦毅还专门制作出两只木鸢,他和许晶一人背上一只,另有长绳系好与石柱相连。 再三检查无误之后,二人跨上了天灯下面的竹筐开始引火,被皮排鼓吹起来的天灯颠动着渐要升空,这时敬绶上前示意他们低头,随即又把一包药粉丢去火里。 众人只见火光乍现黑烟弥漫,受热气蒸蔚的天灯骤然离地腾空飞出。 同一时间,早有八人鼓动内气,用长杆顶着载人的竹筐猛往前送。便不多时,那天灯已渐渐飘到了对面山峰之前,却被绑在石柱上的绳索扯住,来回地晃悠着。 秦毅与许晶四目对视,点一点头,便由秦毅当先飞身跃出竹筐,伸展木鸢,瞧准下面的林地犹如一只大鸟般滑翔着俯冲了下去。 许晶估算一下方位随后跟上,这边数名弟子一颗心早提到了嗓子眼儿里,木鸢的连线就握在他们手中,一旦两人当中哪个出现意外,他们就要赶紧收回绳子,防其跌落山谷。 秦毅无心体验飞翔的自由,他虽极力保持木鸢平衡,但尚未熟悉这种操作之时,身下的林木已近在眼前。 幸好跳落的高度总不算太高,纵然没有木鸢,内气修士于这林间倒也不至有性命之忧。 丢下被树木枝杈扯破的木鸢,秦毅急忙抬头观望。没瞧见许晶,只有那天灯渐渐攀高,已是横在了山谷之间。 他拿出一枚预警箭射去天上,这箭与早年和离的师傅祁山在高竹国靶场当中打出的形相类似,伴随着一声鸣响过后空中会绽放出彩色烟雾,这样一边可以给对面的同伴报个平安,让他们适时收回天灯,一方面也能让许晶循着方向找过来。 做完这些,秦毅方才整理下衣衫,开始查看周围环境。 此地便是被四面峭壁如柱子一般顶起来的清凉盛境所在山峰。眼前地势陡峭森林层叠,颇不似磨石城附近的岩石荒山,地面十分松软。 秦毅很快拔剑在身边树干之上参照着天灯刻下记号,以免迷失方向。他用神凝听,除了咕咕呱呱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便再无其他声息,许晶不会出了什么状况吧。 大半天时间过去仍不见许晶人影,秦毅持剑四顾茫然,在这进退无计之时,他开始自责,暗恨如何竟让自身落到如此的窘境当中。 被许晶三言两语说动,冒失地来到这里,即便真有什么机缘,以近江道长的修为都负了重伤,又岂是他们能够觊觎的,这同样也是对许晶的不负责。 夜晚的山林如被黑雾遮蔽,秦毅决定不再等下去。新月漏下的那一点点幽光连脚下的地面都不足以看清,他只好用长剑探着路,艰难地缘木登山。 再往后山地已极为陡峭,他又不得不像一只壁虎般,将身子紧贴在山壁之上缓慢爬行,虽然摸索着走了有大半夜光景,实际却并未赶出多少路程。 直至翻上了一处绝壁,眼前豁然开朗,景物为之一变。秦毅坐地观望,这里已临近山顶,似乎是被人为清理出来的一块平台,干爽宽阔,除了埋在地下的两根石柱以外,还有些残破的绳索和木板散落其上。 秦毅很快想到,这里便是被近江道长毁去的绳桥另一端。他回身看去,对面崖上有几处火光,那是等待接应他们的留守弟子在宿营。脚下几步之外的来路已被黑暗吞没,许晶不知更在何方。天上星光月辉闪烁,照耀着平台延伸出去的一条小路和两侧已结出青果的核桃树林…… 再往远看,山顶突起的巨石有如远古猛兽狰狞的头骨,料想其下漆黑的岩洞便是这凶兽待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爬这半夜的山路秦毅也累了,他就近捡来木头麻绳也围起了一堆火,准备在此地过夜。 微弱的火光让他和对面的兄弟产生了一些联系,他看见那里有人在摇动火把,许晶或者也能看见光亮寻找过来…… 一夜就此过去,秦毅待晨雾散后方才起身。看看对面,天灯已被收拾妥当,只等着他的信号便会再次放飞过来接二人回去。 还是不见许晶踪影。他拿出干粮吃了一些,然后就沿着小路,往远处山顶之下的那个岩洞走去。 “选仙场?” 来到山间岩洞不远的地方,秦毅发现石壁上竟然还有削刻出来的字迹,什么意思,选中的就能成仙?他摇摇头,迈步前行就要进洞。 正在此时,身侧林中蓦地穿出一道白影,以极快的速度朝他飞奔而来。 秦毅眼角瞥见同时已来不及细看,他横过身,拔剑于面前挥作半幅扇面,先挡住了再说。 “笃!” 一声闷响,退后两步躲闪间秦毅用剑尖指着再瞧——有那一物,浑身遍布白毛蹲在地下,龇牙咧嘴地也正盯着他看,像是准备要再次进攻。 “原来是只白猿。” 秦毅模仿过多少生灵,怎不认得?只它手中所拿、刚刚被自己用剑拨开去的,正是许晶的佩剑,没有出鞘,这家伙看来是拿着当棍棒使唤的。 “我朋友在哪?” 他急切中开口,一步跨前就要伸手去捉。而那猴子龇一下牙,转身疾奔回了林中倏忽不见。纵有内气,秦毅在这树林里哪能赶上猿猴敏捷,他也不浪费体力去追,决定先返回山洞一看究竟。 这里刚来到洞口,白猿竟再次现身,还挺着许晶的长剑直刺过来。 秦毅明白了,这家伙是不想让他进去。 他错身避开攻击,依旧抓它,那猴子却是改刺为削,用剑身去打他的手臂。这一下变招颇有章法,秦毅已是中级剑士,能看出其中有剑法的痕迹。 在没搞清状况之前秦毅不欲伤这猴子,便未曾二度拔剑,只闪躲挪动着往洞口去凑。白猿似也瞧出来他的意图,手中带鞘长剑舞动得更加密不透风,竟是逼得秦毅连连后退,越发地离着山洞远了。 秦毅失去了耐心。瞅个空子,他踏地飞跃而起,从半空中使出鹞子翻身之后张开两臂收双腿直坠,如鹰鹞一般朝地面的猿猴猛然踏落而下。 迅疾又漫长的下落过程当中,秦毅眼神锐利,浑身肌肉缩紧,力量、内气甚至于意念所聚之处竟全在双脚绷紧的足尖上方,使得他整个人看来宛如一只俯冲贴近猎物的猛禽,忽然就从不断放大的无声噩梦中被释放出来。 地下的白猿目中被噩梦填满,身子觳觫颤栗以至于连逃跑都做不到,唯有丢掉长剑捂住眼睛,认命般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到底还是动物。秦毅见识过食猿雕的凶残,一试之下果然那猴子出于本能的畏惧已放弃抵抗。他自然不会真的伤它。 在压下的刹那,他散去内气撤走大部分力道,只用双手按住白猿两肩,跪坐在它腿上,牢牢把那猴子卡在地下。 “别怕。” 秦毅看了看旁边的长剑,说道:“我朋友在哪?那把剑是她的。” 白猿尚在逃得性命的余悸之中,可能是反应过来秦毅无心伤害自己,眼中惊惧逐渐消散,它似乎也明白了对方在问什么,便扭头看向一侧树林,还挣扎着动了动手指。 “好,我放你起来,你带我去找我的朋友。”秦毅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可不许再跑了。” 白猿眨眨眼,秦毅把它放开之后便拾起许晶的佩剑,那猴子果然也不再逃,跳开几步戒备地盯着秦毅,一面还瞧了瞧天上,似想不通方才的大雕到哪儿去了。 “走吧。” 秦毅开口白猿转身,就带着他往树林里钻。行去不多远,来到了林间的一处空地当中那猴子停了下来,他跟近一瞧,眼前有个塌陷的土堆,露出一方延伸直通向地下的坡道入口。 “在这下面?” 秦毅指向地洞。白猿咧了咧嘴,然后两步跳上树干跑远去了。秦毅也未再阻拦。 他了解动物,有些狡猾的生物也会布置一些欺诈手段,但它们绝无可能实施得如此自然,如此具有策略。可以肯定,许晶就在这下面。 没有急着下去,秦毅首先绕土堆观察起来。这处坑洞四四方方,似乎是人工开凿出来的,阳光倾泻其上,流落到洞口附近的尘土迅速地滚动着被吸引下去,显然是里面的空间巨大,尚还有空气流通。 看来这通道也存在了相当久远的年月,踏入其中,脚下泥土就和周围地面上的腐殖土一样松软。秦毅燃起火折,又寻了一些粗大的干树枝充作火把,全身心戒备着滑落下去。 这条地道算得上宽大,然而却是陡坡,到了后面,秦毅只好把脊背贴在地上,撑开双腿扽住两侧土壁一节节地往下滑。 再往后就变成了岩洞,不时会有蛇虫鼠蚁出没,他直起身子,攀援而下,有些发潮的腐朽气息几乎已形成气流,秦毅想不通许晶如何会到这下头去的。 到底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洞穴趋于平缓,岩壁摸上去触手湿滑,人却可以不必再扶墙而行。又经过一段这样的路,空气更加地阴冷,而在前方曲折通道的拐角之处,已渐有光线隐约透露。 “这里……” 走出通道的一瞬间,秦毅感觉到了震撼,甚至连许晶都被抛于脑后。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道碑 那是一片极为广阔的地底世界。秦毅想到了清凉山他们在门派中居住的窑洞,他此刻就像是站在自己的窑洞前面,看着被环形山壁圈起来的巨大空间,显得多么渺小。 和他立身之地一样的窑洞还有很多,不知通往何处,这里就如同一只倒扣下来的大碗,碗底没了,天光从上面涌入,直对着最下层地面中间的一个水潭。 秦毅低头看去,从他站立着的仿佛圆形看台其中某一环的台阶上面往下看去,水潭中央耸立着一柄宽大巨剑模样的石碑,那上面清晰明白地刻着“清凉盛境”四个大字。 插天巨石的下端正好是一块呈剑柄形状的圆形平台,漂浮在碧油油的水面之上,其边缘还有五枚金光闪耀的石碑,与剑身上面的金字一并把周围的绿水搅动得流光溢彩。 以水潭为中心辐射开去,碗底世界恰如一片浩瀚的石林。一枚枚的石碑高低错落,当中有数不清的猿猴或盘膝打坐,或追逐相斗,将眼前刻板阴森的场景点缀得似同活画。 “许晶!” 秦毅看到了许晶。虽然她在那碑林里面就像虫子一样渺小,可夹在一群猿猴当中还是十分显眼的。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呼唤,秦毅看到,此刻许晶仿佛着魔一般,正面对着一枚石碑不断地挥舞手中木棒。 秦毅用了很久的时间方才下到地面的石林之中。他需要一边攀岩一边观察,就像人在俯视复杂的迷宫,必须首先确定好线路才不至于迷失在石林里面,错失掉通往许晶的那一条道。 山腹中的光线逐渐暗淡,越往下面,越是远离水潭的边缘地带便更加如此。秦毅不得不将火把重新点燃,沿着早已看好的一段线路快速穿行。但那并不容易。与居高临下地俯瞰不同,面前的灰色石碑犬牙交错,乱纷纷全都一个样子,而人在其中行进的又非直道,极易丢失方向。 这就是秦毅花费半天工夫仔细观察的原因。他将许晶的佩剑背在身后,又抽出自己的长剑拖地而行,一边走,一边回顾地下的剑痕是否与早先便刻画在脑海当中的那条线保持着一致。 所以,秦毅是依靠感觉和记忆在行走,并不需要眼睛辨认,这也就让他有暇能够大致地浏览一下石碑上面的内容。 这里的每一块石碑,无论高低大小都有字迹图形,其内容就和他近年所学到的剑法招式差不多,主要都是些剑士的修炼法门,相当于是把教师所教授的东西搬到了书本上面。 秦毅走到许晶身边的时候甚至她都未曾发觉。不惜消耗火折,许晶一手举着那微弱的光芒抵近石碑,另一只手还紧握木棒,配合脚下的步伐,如痴醉般地不停舞蹈。 火光也吸引来了不少猿猴,秦毅再瞧那石碑,上面记录的已不再是基础的修炼内容,而是正适合剑士学习的刺杀招数。他恍然大悟,难怪晌午遇到的白猿通晓剑法,原来此地竟还有这么个去处。 悄悄将火把藏在身后,提一口内气,秦毅猛地吹熄了许晶手中的火折。猿猴惊散,许晶再无法看清石碑上的图文这才回过神来,继而发觉背后似还有微光,她跟着转身。 秦毅拿过火把,倒先诧异。没有哪个女孩不注意自己的容貌,许晶虽有不输于男子的个性,但从来也都会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可这时如何?她头发散乱,脸上满是煤烟土尘,额头鬓角之间还扎着木屑草根,再加身上衣衫多处破损……简直就像一个乞丐。 被周遭黑暗衬托出来的火把光晕更显温暖。许晶看到秦毅的脸,光滑圆润,没有毛,不是猴子,她就再忍不住,一把扑去秦毅怀中,紧紧抱住他。很明显,许晶吓坏了,只有沉浸在一招一式的剑法当中才能暂时压制住内心的恐惧。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秦毅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就任由许晶抱着。倒是她,她始终还是女孩子,从喜悦当中惊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想到自己的样貌,便赶紧放开秦毅,背过身去拿出水囊收拾起来。 二人重逢不免互道所见。听许晶讲说,她昨天紧随秦毅落入山林,倒也没有受伤。可是在看到秦毅施放的信号、正要赶过去汇合之时,却被几只猿猴给拦住了去路。 “好厉害。” 直到此刻许晶似还心有余悸,说道:“它们抓着木棒对我围攻,起初我只想将它们赶走,并不打算伤它们的性命,便徒手应对周旋。可你知道吗?那些猴子,它们使出来的全都是剑法招式,被打中几次之后我也气恼,就忍不住拔剑抵挡了。” “那后来呢?”见许晶停住不说,秦毅催促着问道。 “后来……”许晶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后来我刺伤了其中一只,跟着就跑出来一只老猴,它竟然,它……” “怎样?” “它是剑豪。” “什么?”秦毅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一只猴子是剑豪?像近江道长那样?” “对!”许晶很肯定地说道:“它用的是驭剑之术,从远处向我丢来两只木棒,一只打在我肩膀上,另一只绕去背后拍打在了我头上,跟着我就昏了过去……” “带着内气?” “带着内气!” 秦毅沉默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一只猿猴,竟然会是内气深厚的剑豪,这事谁能相信。 “秦毅,”许晶这时开口,“你有什么发现么?” 秦毅摇头,“我也碰到一只白猿,确实像是懂得剑法,还是它引着我找到这里的。” 许晶一听来了精神,赶忙说道:“我清醒过来就在此地了,原来那些猴子全是根据这里的石碑学到的剑法,清凉盛境,果然名不虚传啊。” “看来,”秦毅取过许晶的佩剑递给她,说道:“这些猴子也没有恶意,应该就是它们把你带到此地的。” 两人背靠石碑坐下,吃着干粮,秦毅又问:“清凉盛境为什么会在山的中间?是谁建造的?近江道长又为何要毁掉木桥?” 许晶摇头,“我也是曾听我父亲说过,我们清凉山中有一处上古留下来的修炼圣地,那时候清凉山十分强盛,门下弟子都可以随意进出此地修炼。后来,大概几十年前吧,清凉盛境就经常发生丢失弟子的事件,直到几名剑客也失踪之后,当时已成就剑豪的近江道长便被请来这里察看……再后面的事情你都清楚了。” 长话短说,就在原地过了一夜,秦毅打算要回去,可许晶不依。 “石碑上面记录的东西你也看到了,”许晶说,“连教师都没办法传授给我们这么多。还有中间那个水潭,金色的石碑,秦毅,这就是机缘啊。” “好!最多就到水潭那里看看,但你要听我的,一有危险就马上离开。”秦毅决定再不让自己和身边人置身险境,也再不让好奇心战胜理智。 白天阳光从穹顶上面的洞口照射进来,这片石林又恢复了面貌。秦毅还是用剑在地面上留下痕迹,二人就朝那巨大金字石剑所指示出的方向前行。因为先急着赶去水潭,许晶也不再留意石碑内容,只是偶尔会有猿猴突然跳出来,缠住他们两个打斗一番,似在印证所学剑术。 “没路了秦毅?” 穿行过一段距离,许晶觉得奇怪,无论他们怎样绕道,总是只能围着像个圆圈边沿一样的最外面的那层石碑打转,再无法向纵深迈进一步。 秦毅思索一下说道:“不会,我昨天在上面还看到,这蓝色石碑当中也有不少猴子的。” “对,我怎么没想到。” 许晶把注意力放到石碑上面,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灰色石碑区域,来到了蓝色这里。身在其中不像从山壁上看得那么明显,此地的石碑分成了几种颜色,最外面是灰色的,然后蓝色、红色,最后才是水潭当中的五枚金碑。 瞧了一会儿,许晶脸上露出凝重,“这是剑技,”她叫道,“我明白了秦毅。” “剑技?” “对,你是后修的剑术,不了解也在情理之中。”许晶边看石碑上的图画边解释说:“剑技已经和我们所学的招式不同,是一整套的提炼以及运行内气的方法,只有达到剑客的实力方才能够驾驭双剑,修习剑技。” “你是说……”秦毅似想到什么。 许晶点点头,不无失落地言道:“如果我没估计错,我们只有掌握了外面这些石碑上的任意一种剑技才能打开通路继续前行,可我们只是中级剑士……” “或者找块小点的石碑翻越过去?”秦毅问。 “肯定不行。”许晶跟着又补充道:“没那么简单。” 秦毅笑笑。东楼人在某些方面有着谜一样的执着,这他早已知晓。你也能说他们过于迷信,比如一个剑士回家的时候发现没带钥匙,则他宁愿将锁砸掉再换一把也绝不肯跳墙进入院子。不过秦毅无所谓,没路了正好回。 不用想,再往后的红色区域一定只有剑豪才能通过,那就更别试了。放下心来,他便饶有兴致地阅读起了身前石碑上面的内容。 旋风斩:人为轴,剑为引;或于空中,或在地面,以内力运气于剑身,再借剑气牵引内力……每多旋转一周,则威力倍之…… 秦毅拔剑尝试了一下,这不就像转着往外扔东西么?怎么可能办得到。也不用再往下瞧了,修炼的方法倒是有,可就像许晶说的,凭他俩还理解不到这么深。 “走吧?”秦毅安慰许晶:“等成为剑客咱们再来不就是了。” 许晶眼睛一亮,“对啊,”她说,“我们多看看,能记住一些技法也好,总有一天会成剑客的,到时候不就用得上了?”说着她已经开始了背诵。 秦毅无奈,也就只好随她去,自己便也百无聊赖地一面接着一面观看起来。 “咦?” 读到第三块石碑下面秦毅停步,被那上面所记载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拔剑式:集气于未出剑之前,以跪姿或坐姿按剑,料敌在先而敌莫能测,得失只在收发间,成败悬一线……” “这个……这不就是一种招式吗?”秦毅不解。 接着继续看。果然,下面讲解的行气方法不是太深奥,他也可以做到的,只不过与现在所学差异极大,若不是于此间看到,凭谁也没办法自己琢磨出来。这就好比算学当中的二加二与二乘二,虽是殊途同归,但要让不懂乘诀的人自己领悟,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与其它所见石碑不同,这一块的最下头还单独留下了一行小字:想某早年间坏掉双足,本已万念俱灰,料此生修行无望,岂知天无绝人之路,竟更让我悟得此法。今日成就剑豪,有感而发,特详细记述于此,幸为剑客道碑收录,愿世间如我般身残志坚之士皆能得见,修行之路无涯,善自珍重。 “原来这些叫做道碑。” 秦毅明白了一些,也对留下这面石碑之人生出了敬意。想来这本是一个无法继续修炼的残疾人,可他硬是凭借自身极大的毅力开创出了新的修行方法,并且还成就了剑豪…… 也许从前,每个突破剑豪的宗师都要在此处刻石碑记录下自己的心得,以便于后人参考学习,而这个本应留在灰色区域的剑法招式,大概是因为它的意义重大,竟然被蓝色道碑给收了进去。 既然能练那还等什么?秦毅就地盘膝坐下,依据石碑上面的方法运行内气。很快,他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按在剑柄之上,一改挥剑时方才激发剑气的日常修炼途径,而是让剑气在未出鞘之际就先布满剑身……这倒有点类似射手们的狙杀手法。 “原来如此!” 秦毅想到了总诀当中提到的,“料敌在先而敌莫能测”,应是积气一击本就会扩大攻击范围,而因为剑还在鞘中,一招未发,则对手便无法根据你内气的薄厚来预先判断提防。妙。无往不利的偷袭妙招啊。 集气完毕,拔剑,斩——收剑! 威力确实不同凡响,简直比平日修炼时能多伸展出去半丈有余的剑气。只可惜,收剑这一下非短时间可以练就,发出去的内气断了回路招式就跟着走了样儿。秦毅又试了两次,差点把自己的左手给切下去,便就此停止练习。 而就在刚才,秦毅第一次挥剑成功的时候,这块石碑的后面喀地一声轻响,跟着有重物挪动的声音——新的道路出现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贯心刺 许晶隔着不远,听到动静后便立刻赶来。 “秦毅!”她看那石碑后面有了通向纵深的道路,忍不住惊呼:“怎么做到的?” 秦毅简单解说,许晶虽有好奇,却仿佛深怕秦毅不肯再走,已是当先轻巧地跳跃着闪进了那条通道。 秦毅摇摇头,只好跟上。 二人依旧以那中央巨剑作为指针,穿插行进。按照许晶的意思,应该先去红色石碑前面查找一番,没准还能捡个漏呢? 穿过蓝色区域,在红色道碑的外层又绕了几圈,两人决定分头观摩石碑,有什么发现再共同研究。 秦毅粗看了两三面石碑记录的内容,果然如他所想,讲解的全部都是驭剑之术,给他这个剑士去瞧,那就跟看天书没什么差别了。不过这回秦毅也学了精,他加快浏览速度,专门查找看有没有哪块石碑的末端会单列出小字说明的。 还别说,费了一番工夫,还真叫他给找着一块——这次先看说明:某所创之贯心刺,本属剑技,今能被红色道碑收录,当因其中暗含身法妙用无穷之缘故,后世弟子须留心习练,切勿舍本逐末。 剑技?剑技也不是现在的秦毅可以掌握的。再找找。 又绕了一圈,许晶还在那里逐行逐字地仔细观看,秦毅感觉那就是在浪费时间。此外,还有一块石碑上的碑文都被木板封起来了,木板上刻着“禁止习练”四字。 他重新回到记录贯心刺的红色道碑下面,打算先把它背熟。能被高级区域收录的下级内容,肯定有其不凡之处,而且剑客听着还有盼头,正如许晶所说,总能用得着。 贯心刺:挺剑直指敌之心脏部位奋力一击,使剑气于将发未发之际于剑身中段炸裂反冲,其威力,因人而异将以十倍、百倍之力化为实质剑刃临敌,而后段剑气亦同时将持剑之人逼退,有瞬间挪移之效果。 秦毅只是看看总诀就感到头晕。什么前半段后半段,炮仗吗?从中间炸开,一半崩向敌人,另一半再自己炸回来?不过他总算也明白了,这剑技能被红色道碑记录下来,的确是别有妙处。 一方面,看那意思这个剑技不会随着修为的提高而成为鸡肋,相反是修为越高威力也就越大;而另一方面,最主要是它在后坐力的加持之下会让人瞬间倒退出去一段距离。这可是保命的手段了,秦毅马上就反应过来,难怪那人在说明里写着,不要舍本逐末。 意思是弄懂了,可下面的修行方法秦毅只能去死记硬背,想来应该比平常剑技更难掌握,他是一点都看不明白。一个剑士,能尽量把内气转化为剑气击发出去就不错了,还要在这中途一正一反地分个叉……不明白。 又过了一夜,第三天起来秦毅接着背。因为不得要领,记住的就容易忘,停下来试着修炼一下吧,内气又不达标,无法体会到石碑上面记述的那些步骤,一切都是空谈。 临近中午的时候——这山肚子里也没个时辰,权当就是中午,秦毅掏出干粮,准备吃完就去劈木板,看看禁止习练的内容是什么。正吃着,从红色石碑的后面转出来一只年老的白毛猿猴。 秦毅当时也不奇怪。这两天猴子没少见,不新鲜。可他却完全没意识到,这一只白猿是从红色区域出来的。 老猴不紧不慢,拄着一根木棒,晃晃悠悠地踱到了秦毅一侧不远的地方。它看看秦毅,又抬头瞅了瞅那块记述着贯心刺的石碑,然后再看秦毅,似有所思。 忽然,这白猿看似随意地一挑手中木棒,秦毅还那坐着呢,手里的干粮却不知怎么就飞了,飞到老猴的手里。 秦毅一愣,心说你吃吧,我这还有呢。他不在意,还对那猴子点了下头,又摸出一块饼来吃。这还没进口,又飞了,又被老猴给弄走。 秦毅站了起来。他盯着那猴子,见它也不吃,便走上一步,想看看它要干嘛。昨天没少和猴子打,秦毅知道老猴可能也是手痒痒了,来讨教两招的。 果然白猿见着秦毅上前,一手还抓着干粮,另一只手就挺棒直刺过来。秦毅再跨前一步,使个空手夺白刃的招式,打算先把那根木棒拿来,最近他都是这么干的,因为能使出内气的猿猴秦毅还没见过,不怕它用剑气伤人。 不过他这回见着了。自己两手刚刚合十夹住木棒,一道内气就直接冲撞过来打在胸口之间,让他跌飞了出去。 秦毅心知遇上了劲敌,爬起身的当口也抽出了长剑,不伤你,削断你的木棒总没法再打了吧? 白猿看到秦毅拔剑,抬起手爪挠了挠脸颊,挺身追过来依旧是直刺。 秦毅也还是对付小白猿那一手,横贴在面前的长剑展开扇面,只这木头可不是许晶的剑鞘,一下就得给削断了。 “铛!” 这可不是削断木棒的声音。秦毅眼神一凝,那老猴竟然能在他挥剑的瞬息时间当中找准剑身,用木棒一头点上,他那剑帘儿就再也撩不动了,而是长剑如被黏住一般,被老猴用剑气直逼着大步后撤。 站稳再来。老猴照样直刺,仿佛它只会这一招。秦毅这次主动迎上去,他挥剑自上劈落,不带剑气,可长剑对木棒,秦毅能砍得中吗?就凭老猴刚刚那一手也能轻易避开吧。 其实这是秦毅耍的一个花招。他剑锋直直落下,自然是没有对上木棒,却是在下落的过程中手腕搅动,前头跟着翻出剑花,像个挺长的喇叭,这就要把老猴手里的棍棒给搅碎了。避无可避,老猴的木棒已经被圈到喇叭筒里了,说什么也得碎,它只能赶紧撤棒躲避,总不能跟着一起撞到剑上吧。 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嗵”地一声响,真像在放炮仗,秦毅只见那只木棒仿佛被放大了好多倍,撑开了他的喇叭,将他连人带剑推撞出去,而那老猴已然是凭空闪退到了数步之外。 “贯心刺!?” 秦毅心心念念背一天了,哪能认不出来,这老猴所使的就是标准的贯心刺的身法。 那里是闭门造车,这里看见了真家伙,秦毅仿佛对贯心刺的领悟提升了一大截,他连忙拾起剑继续冲上,指望那猴子能再完整地使一次出来。 上砍下挑前刺倒勾,秦毅用上了浑身解数,可那老猴这回只是躲避,不时轻巧地将他的长剑拨开,却是再不肯出像样的招式。 没办法,秦毅早明白老猴比他高明得多,可能就是许晶遇上的那只剑豪猿……对,这里是红色区域,他刚想起来。于是,他在下一次的出招当中避开了白猿的要害部位,直接激发剑气刺了过去。 白猿两眼微眯,看着秦毅长剑刺来,在他剑气还未发出的空当里,那猴子侧身一让,然后一棒头就点在秦毅的剑身上面。 “啪!” 秦毅有似梦醒,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剑尖仿佛变大了,如同佩剑换成了宽大的重剑,而身体也不知怎么就倒退出去两步。 “这老猴子,它……它在指点我剑法!” 秦毅哪里还不明白,站稳之后他赶紧倒持长剑剑尖冲下,对那老猴恭敬地一拜。老猴点点头,这才拿起手中的干粮咬上一口,然后朝秦毅勾勾手指,意思是再来。 “多谢了!” 秦毅道谢完毕挺剑冲上。这次他加大了内气,偏向白猿的一侧直刺过去。猴子也不用躲了,它抬手一点剑身中部,秦毅留心感受之下,只觉得自己本已顺当通过剑身、就要随剑尖发出的剑气,蓦然间一滞,似被压缩,又似有两根弹簧在那沉滞的地方两面拉扯着……跟着弹簧崩断,那股剑气也被分成了两股,前面挺出后面回馈,是贯心刺。 这就属于无上的机缘了。首先得有一个剑豪,肯手把手地去教授一名剑士;然后这个剑豪自己还要先学会贯心刺,懂得其中内气的运行方法、懂得以气御气,把那名剑士自己的内气引导出来…… 许晶远远站在秦毅身后,早瞧得眼花缭乱不能自已。这白猿她认识,就是打晕她的剑豪,看来当初它也是好心把自己带来这里,让自己学习石碑上面那些剑法的。而秦毅,竟能有这种机缘。那可是剑客才能掌握的技法啊,他竟然也在那一次次的习练当中依样画葫芦地领悟到了。 终于,秦毅用握剑的右手信心满满地拍击自己胸口一下、满怀信心地一剑刺出,这次白猿没有动作,它默默地看着秦毅出剑,看着他的剑尖变宽变大,看着他被自己使出的内气震退半步。 成了!师傅领进门,再往后就是个人修行的问题了。秦毅露出会心的微笑,躬身对那老猴拜了三拜。老猴也是龇牙咧嘴,它看了许晶一眼,然后大口嚼着秦毅的干粮,慢慢转去一枚蓝色石碑后面,消失无踪。 毕竟阻止他们观看封印石碑的目的已经达到。 代表着剑豪才能踏入的红色石碑区域裂开缝隙,秦毅又看一遍记述贯心刺的石碑,这次只一遍已是牢牢记住。 这时许晶走到近前,不无羡慕地调侃道:“还进去吗?我们要不要回去啊?” “好!就回去吧。”秦毅淡淡点头。 “你……”许晶一口气噎住。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肯过多表露情绪,“没劲。”她说着,又是自己先赌气迈进红色道碑林。 剑豪这里更不用细看了,最外面那层许晶都没背下来。那只巨大的金字石剑已近在眼前,没花费多少工夫二人就走出了碑林,站在水潭的边沿。 “看起来有十几丈距离,我们游过去?” 许晶打量着水潭中央承载着巨剑的平台说道。这里光线最亮,阳光从上面斜投下来,先在这水潭周围照耀成了一方金色的大圆。碧水金光闪耀,地下苔痕鲜亮,景致十分精彩。 秦毅也盯着石碑在看,因为隔得远,上面写着什么一个字都瞧不见。他沉吟一下说道:“先不忙,这里不简单,不会那么容易过去。” 许晶待要说话,秦毅摆手止住她,跟着又摸出一块饼来远远朝着潭中抛去。 这时,不等饼子落到水面,突兀就从金色石碑当中闪过几道金光,将那枚饼割得四分五裂之后方才消散。 “啊!” 许晶惊骇地退后两步,“这……如果我们刚才贸然下去,那岂不是……” 秦毅点了点头,却似并不多奇怪。 许晶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里有危险?” “也没什么,”秦毅指着水潭说道:“我们天工阁擅长制作陷阱,有些危险的陷阱做出来之后,许多动物都会凭借本能避开,就像这里。你看,多么美的一处水面,却连半只蚊虫都看不到,不是很奇怪吗?” “好厉害!” 也不知许晶说的是那金色剑气,还是在说秦毅,她跟着又道:“看来这一次,我们真要打道回府了。” “未必。” 秦毅抬头看眼穹顶上面的洞口,说道:“这里也许另有方法过去,也许……”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金色石碑 比香国中唯一的天匠曾经认为:如果把这世上古往今来所有的智慧统统集合起来、简单归纳为两个字的话,那么这两个字就是——也许。 凡人能否获得造化之力,制作出改天换地的东西?也许。 若我更进一步,成就神匠,能否登仙?也许。 总之他认为,也许,这两个字就是未知给人们带来的虚无的承诺,而为了实践这一承诺,无数人所尝试作出的努力、他们付出的艰辛,正是推动这世界不断向前的车轮。 许晶此刻就坐在水潭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面,两手托腮,呆呆地看着秦毅为了“也许”这两个字而无休止地奔波忙碌。 他时而绕着水潭,用步幅测量地面距离;时而瞧着头顶的破洞沉思。或者以剑作笔,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面飞速写算,又或者紧盯着周围山壁,目光锐利似在搜寻何物。 “我明白了!” “什么?” 秦毅拍着手一声叫喊,把许晶又不知飘到哪里去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她迷茫地看着他。 “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秦毅就返身跑回了红色石碑林,沿着自己一路留下的剑痕快速离开。直到星光从穹顶上的洞口探出头时,许晶才看到远处山壁上亮起的火光,他在干什么呢? 秦毅从石碑林中又爬到了山体上面。他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却握住长剑,不断地在用剑柄敲击身侧岩壁。不时有灰土落下,或者还有些栖息在岩层石缝中的生物被惊动,秦毅时刻躲避,进度不快。 “嗒、嗒,” 敲打还是发出沉闷的碰触到石头的声音,但秦毅却感觉到了不同。他运上内气,加大力度使劲捶挞面前这方岩壁,石屑不再像尘土一样飞散,而是剥落土墙般地小块掉了下来。 果然如他所想,秘密就在这片墙上。秦毅将火把插到岩缝中,从身上摸出一把天工阁特制的锋利匕首,削割岩层,就如划草刻木一般轻松。经过半夜挖凿,整块的石壁上面被秦毅掘出了一方足有门洞大小的凹槽,也露出其间镶嵌着的巨大铜镜。 这镜子的表面打磨得极为光滑,也不知是铜与什么金属合炼的,经年累月置于阴冷的岩洞之中竟也未曾蚀坏。秦毅凑近火把瞧瞧,光可照人,他便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挑去锈斑,撕下一片内里的衣衫开始擦拭…… 翌日晌午,当阳穿过顶上洞窟、正好能照到铜镜所在山壁上的某个时刻,有一束光,被那铜镜所反射,直直地投射去了水潭中央的一块金色石碑之上。一时间金碑光芒大盛,闪耀良久方才逐渐消散,却是重又汇聚到了水中,将一整块的碑文清晰地展现在了离岸不远的潭水上面。 “在那儿,快点过去。” 秦毅说着奔向水边,许晶也急忙跟上。来不及惊叹,许晶微微眯眼,适应亮芒之后便仔细地观看起了碑文。 “秦毅,这……这真的是仙术。” 粗看一遍,许晶已是张口结舌,震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是。”秦毅神色凝重,点头道:“没想到这金碑之上记述的竟然是修炼心法。只是,其中提到的‘炼气’之说,与我们所学差异太大。我们修炼内气是为了运用,而这里所讲,似乎是要养炼内丹,完全看不懂,更没办法修炼。” 二人在水边站了有移时,不觉日影渐渐偏移,被石碑反射到水面上的光线也开始部分消失。就在最后一片角落也隐没的刹那,突然从那金碑当中放射出来一道耀眼的金光,毫无征兆地直射向了他们所站立的地方。 “秦毅!” 许晶最先发现。她一声惊叫,同时猛地推开秦毅,独自被那光芒击中,如同一尊金人般瞬间凝固,停止了所有动作呆立在地。 秦毅一个踉跄,站定后也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异象给吓住,恍惚片刻方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去扶许晶。 “我没事,我……” 许晶看看身上,零件儿都在,也没哪个地方变成值钱的金子。她本以为自己会像昨天秦毅丢出去的那块饼一样被那金光截断,当时只想着要救秦毅,竟是全然没考虑自己。 秦毅全明白,可他不擅表达,只紧盯着许晶双眼,用心点头感谢。 再看那石碑,发射完光芒之后已经变得灰蒙蒙的,和一块普通石头没什么区别,跟其他四块格格不入,细瞧似乎连上面的文字都不见了。 “你再好好感觉下,身上没什么不对劲么?”秦毅一指石碑,接道:“那东西归你了,这是天大的机缘啊。” 许晶疑惑地望了望,感觉秦毅这么一说仿佛自己刚刚救他的举动打了折扣,不满道:“这算什么机缘,我没被劈了让你失望了?” 她嘴里说着,却也是仔细地调动内气查看有无异常。 “可一而不可再,独一无二的才叫机缘。”秦毅认真道:“现在这碑文没了,之前没人得到,今后也不会再有人看到了。” “没什么不同啊。”许晶说道:“只不过,好像上面的内容我都能清楚地记起来。” 秦毅摇头,“一定不止这些,不过我们先回去吧,以后慢慢再说。” “回去?还有其它几块呢,不看了?” “其它的看不了。”秦毅回头遥望铜镜所在山壁,“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五块石碑,还有中间那把大石剑,都是需要对应的六种技艺才能打开的。” 许晶这时才想起来,忙问:“对了,你怎么知道那里,”她顺着秦毅目光一指,接道:“可以……在水面上这样?” 有时候人在未知领域方面表露出来的一小点无知会显得特别有趣,秦毅现在就感觉许晶有些可爱,他少见地对她展露笑容,耐心解释道:“天工阁偶尔也会花大力气去制作一些无用的东西,比如在镜子当中留下字句,直接看不到,却可以被月光或者灯火影印到墙壁之上…… 外人不理解里边的奥秘,就会觉得很神奇。昨天石碑上面发出的剑气将那枚饼切碎,我注意到了其中有一块碑的碑文在水上浮现了一下,想来应该就和那种镜子的原理差不多。” 许晶假装听懂了,又问:“那剩下的四块碑不能用这办法看到吗?或者全看过以后,我们就能学会仙术心法了。” “不行。”秦毅恢复严肃,摇头道:“若如此简单,也就没必要弄这种玄虚了。我是刚好懂得制造之术,知道有那样的镜子又看见水上倒影才偶然想到的,至于其它……大概要通晓别的技艺,还要机缘凑巧了解怎样操作才能解开吧。” 虽有遗憾,两人却也并不怎么失落。秦毅学会了只有剑客才能掌握的神奇剑技,而许晶也得到了那枚石碑的青睐、留下一个名叫“也许”的无尽可能,可以说这次对清凉盛境的探索之行也算收获颇丰。 再次站到地面之上星月朦胧,入夜天气变得有些阴沉,但空气却是格外清新。秦毅带着许晶,依旧是从那林中的地道里面原路钻出来的,他们准备先去断桥那里再过上一夜,只等明早天一亮便发信号让对面兄弟放起天灯。 “这里面是什么?” 走出林子便是山顶下的那方石洞,许晶见秦毅轻车熟路,以为他进去过,就随口一问。 “选仙场。” “什么?”许晶没听清,夜里也瞧不见山壁上刻的字,她站住脚瞧向石洞。 “走吧,还没钻够山洞?” “我进去看看,”许晶摸出火折,说道:“有这个遮风挡雨的去处,我们晚上就在里面过吧。” 她刚走出几步远,紧跟着便有四五只白猿从林子里飞快钻出,列成一排挡在了洞口前面。 秦毅估计就是这样。这些猴子都不坏,山洞里有些动物才知晓的秘密,他不好奇。既然它们不想让人进去,那不看也罢,只不过现在阻拦适得其反,许晶的好奇心和她的倔脾气一样大。 “走了。”秦毅试着喊了一声,知道多半也是白费口舌。 不出所料。“凭什么听你的?”许晶脾气上来,拔出长剑指着白猿呵斥道:“让开!” 猴子们举起手中棍棒,许晶挺剑前冲,打算撕开一条口子进洞。 秦毅怕她再伤到猴子,忙跟上去要阻拦,然而他却慢了一步,更有一根短棒从林中飞出,后发先至地打在了许晶的后脑之上,再度将她敲晕。 众猿猴退回到洞口处,恭敬站立,一只年老白猿这时方才慢吞吞地步出树林。秦毅瞧过去,正是那时指点他学会贯心刺的剑豪老猴。 秦毅对这老猴施了一礼,带着些歉意便要上前去看顾许晶。 然就在这时,漆黑的山洞之中蓦然发出一声闷响,犹如人的呻吟,原守在洞口的几只猴子仿佛遇上了食猿雕,惊叫着一时逃散。 那只老猴,前一刻还在悠闲地踱着步,却也是闻声驻立,本有些驼背的身体也在瞬间抖得笔直,如同长高一截,僵硬地紧盯着山洞。 事发突然,忽然从那山洞里面无故喷涌出来一大股青烟,裹挟住了许晶,然后倒卷着将她拖拽进去…… 这不妖怪吗?秦毅哪见过这阵势,更没想过世上真有妖怪,当场脑子就转不过弯儿了。倒是那老猴,在烟雾喷薄出来的瞬间它也退后了两步,但看到许晶被抓,又紧往前迈一大步,似想救援,却最终还是止住脚步,看了秦毅两眼之后便快速地掉头消失在了树林当中。 如同看戏,前一刻还闹哄哄的地界儿,转眼间就剩了秦毅一个,孑然一身,孤零零地站在血口般的妖洞跟前——怎么办。 看来那些猴子都是出于好意,阻止他们进去犯险。秦毅捡起许晶丢在地下的长剑还有火折。如果等天亮回去,带两个人再过来搜寻,许晶定是性命难保,可若这时硬闯,会不会只是多赔上自己的性命? 算了。计算过各种可能性之后秦毅把心一横。因为想到许晶下午在金光到来之际推开自己的那一幕,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弃之不顾。就权当是报恩了。 也许会丢掉性命,又是“也许”,但人总不能时刻都按理智去办事,因为除此之外,这世上还有凌驾在所有智慧之上的三个字——没办法!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晚来遇仙 秦毅拾了些树枝燃起一大束火把,内心又把贯心刺的要诀默默过了一遍,这才抓着许晶的长剑缓缓走进山洞。 洞口处从身后灌入的冷风迎面倒卷,带来黑暗中些许发潮的馨香。莫非有其它出口?秦毅加快了脚步。 走了有十来步,岩洞逐渐收缩,伸展成为一个蜿蜒向下、椭圆形的通道。秦毅横剑在前,留意着脚下,碎步疾行。又折过一截低矮的横洞他停下了脚步。所在竟然是十分整洁的一处小院,青砖铺地,两边的岩壁上缀满爬藤,而正前方却是一截白墙灰瓦的月洞门,真像是戏文中见过的,仙家洞府的入口之地。 门洞后面紧连照壁,左侧接着墙,右面是条小道。秦毅沿小道下去,渐有光亮透出,待到再翻过两面夹壁,仙境就在眼前。 此地同那碑林所在的空间一样,也像是山腹当中开辟出来的一大块空地,只顶子上面为全封闭的,并没有开口。脚下的石板小路已经接上了石阶,下得台阶,满地的芳草兰芝争奇斗艳,品种不类人间所有。 继续前行又是一座雕刻精美的小木桥,桥下水波如镜,上面还漂浮着金莲托起的灯盏,五光十色奇幻非凡。许晶也不知怎么醒来的,此刻已经走到了木桥上面,正在那里左顾右盼,欣赏着各处的奇异美景。 秦毅熄掉火把追下石阶,边走边看,桥对面空地的远处是一排小屋,屋前有几只猿猴正在玩耍;石制的灯笼沿途铺设,把道路引向小屋右侧、坐落在洞府中央的一处三层高阁。 那阁楼灯火通明,外侧窗上全部都是红纱粉帐装裱,墙涂红泥柱包紫金,栏杆施彩绘瓦当皆琉璃,极尽奢华。 再过去一些,挨着阁楼的边上又是一片粉红的桃林,芳菲依稀香暗渡,使人沉醉。更有飞瀑流水从山间壁上流落下来,围绕着桃花林、亭阁,徐徐注入小桥下面的池塘。如此景致,怎不是仙境? 许晶早看得痴了,而秦毅却是警觉更甚,手中长剑一刻不曾垂下。 “秦毅?” 许晶听到脚步声时,二人都已过了木桥,正到了那排小屋的前面。许晶见着秦毅十分欣喜,却是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佩剑,插回到自己腰间剑鞘,皱眉说道:“在这里挺着把剑不觉得煞风景么?” 秦毅瞟一眼不远处玩耍的猿猴,总觉哪里不太对劲,好在许晶看上去并无大碍,便道:“我们出去吧,这不是好地方。” “神仙住的地方你说不好?”许晶那个脾气,“要走你自己走吧。” 秦毅还要劝说,却见第二个小屋门口走出来一个妇人,身材短小满头银发,佝偻着身子圈着腿,形象极不入眼。 许晶嫌弃地往后避了避,秦毅先施一礼,直上前问道:“婆婆,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妇人似听不懂,歪着头看他。 秦毅再走近两步,提高音量又问:“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别问了。”许晶怜悯地看着那妇人,说道:“她不是聋就是哑,可能没办法回答你。” 这时妇人有了反应,她伸手往外撩了一撩,做个驱赶的动作,像是让他们赶紧滚蛋。 许晶不忿,秦毅却是趁机说道:“主人不欢迎,我们还是趁早走吧。” “她哪里像主人了?我们去那大殿里面瞧瞧。” 妇人似乎听懂了,接连摆手,然后一指桃花林那边,又做出驱赶动作,样子颇为着急。 许晶不再理睬她,也不管秦毅,自己转身朝着石灯笼引导的方向步去。 “噢,谢谢婆婆。”秦毅道声谢,急忙要去追赶许晶。 妇人一跺脚,快速返回屋中,又很快出来,手里端着两碗水,追上二人分别递到他们面前。 许晶停下一看,那粗糙的手指,连带黑乎乎的长指甲盖儿都伸到水里去了,哪里肯接。倒是秦毅,他拿碗过来,端详一番,又闻了闻,却也是不敢喝,只灌在自己的水囊里面,再次谢过之后把碗递还。 妇人还在不停地摆手驱赶,许晶早走远了,秦毅也就只好跟上,不时回头看看那妇人。 走不多远,来在高阁的台阶下面,许晶看到大门紧闭,不得主人邀请却也不好贸然去敲门。秦毅便又劝道:“夜深了,估计主人早就歇下,我们不如先出去,等天明后再来拜访不迟。” 许晶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转身就要跟随秦毅离开。便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极为动听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长夜漫漫,佳客何必着急离去?” 许晶循着声音回头看去,不看则已,一见之下就再也挪不开目光。就连秦毅也忍不住心中赞叹:“世间当真竟有如此美貌男子。” 那人如何?续衽钩边直穿交领的一套深衣也不花哨,却极显儒雅。一眉一眼如描似画,鼻子就像用面搓个模子先粘上去,然后怎么好看怎么捏,嘴巴也像手艺最精巧的木匠拿尺子比上给刻出来的,那手、那脸,再就没词儿形容了。这要是个假人,估计连天工阁都做不出来。 “深夜失道,误入此间。打搅主人了。”秦毅道个扰,施礼问道:“敢问这里是何去处?” 男子一笑,好似光风霁月,“此地为逍遥仙府,两位既是有缘,何不登楼共饮一杯水酒?” “只怕太晚了,不便……” “好!” 秦毅这里还没说完就被许晶打断。她答得虽然干脆,却马上低下头去,不敢与男子对视,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脸色恰似被远处桃花映红……秦毅还从没见许晶这样扭捏过,有些奇怪。 “两位请,”男子侧身让出门口,做个邀请手势,举止风度绝佳,有着不容抗拒的魅力,“叫我逍遥即可。” 进入阁楼,屋中华丽精美就不必多说了,秦毅注意到每层的厅堂里面都码着层层叠叠的一大摞酒坛子,乌漆墨黑,与四周装饰极不协调。 “逍遥兄,请问这里因何叫着选仙场?” 秦毅自打进屋之后便满身的不自在,可又说不出原因,此刻一边留心观察一边问道。 “尊客马上便知。”逍遥说着手指楼上。 说话间来在顶楼,从右侧扶梯登上,对面靠墙处有一张异常宽大悬挂着帷幔的卧榻,旁边灯台屏风,还有梳妆台、衣柜等物一应俱全,似是女子闺房。前行两步,原来从这阁楼外间无法看到,楼的背面竟然还有纵深延入山体当中的另一处洞府,与此地阁楼经由一座廊桥连着。 “尊客请看。” 逍遥带二人走到廊桥边上,将脸转向对面。秦毅跟着望去,只见奇花异草仙泉流水环绕着的一座亭上,像是有两位仙翁正在对弈,其间仙雾缭绕,光明如昼,却不知光源是从何而来的。 看到秦毅疑惑的表情,逍遥若无其事地言道:“此地时有贪慕山中闲暇光阴的仙人下凡,暂住洞府之中玩赏景致。若遇福泽深厚之人有缘得见,能被他们看中,便可直接带去仙界修行,从此脱离凡趣…… 今夜尊客至此,而恰逢仙人降临,岂不正是天大的机缘?真是可喜可贺。”他语气平淡之中略有生硬,秦毅可没听出这是值得称贺的事情。 仙人啊。许晶闻说迈步上前就要踏上廊桥,不想却被逍遥伸手拉住,说道:“仙人一时也不会离开,可让你的同伴先行过去参选。今夜……难得相遇,你又美貌无双,实在让我心生爱慕,不知可愿暂留一宿,与我同床共枕,一度良宵?” “啊!” 许晶瞬间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儿上,再想不到这人竟是如此直白大胆,手就任由他抓着,一时间思维都停止了转动,只拿眼去瞧秦毅,倒像等着秦毅自己开口说:好嘞,那你们歇着,我成仙去了。 秦毅不考虑许晶怎么想。他低头瞅眼两人握着的一双手,说道:“逍遥兄孟浪了吧?” 逍遥将目光从许晶脸上移开,神情自若地看着秦毅道:“我等自愿,与你何干?仙人就在眼前,机不可失,还不速速过去?” 这时秦毅瞳孔猛然收缩。之前他一直找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因这次偶然间的低头一瞥,秦毅清楚地看到,在一旁灯烛的映照下许晶的身影在地板上清楚明白,而那逍遥,竟然没有影子投下。 “去吧。” 就在秦毅惊愕抬头之间,逍遥翩然舞袖,跟着就腾起一片青色烟雾,推着他直送过了廊桥,来在亭边花下。 眩晕过后,秦毅急回头观望,廊桥已然不存,对面逍遥一只手已搭在许晶肩上,另一只手对他告别般挥了一挥,然后揽过木偶似的许晶,低头凑近她耳边安慰诱惑,双双转身,一同步向闺房中的锦绣幔帐。 “她自愿意,本也确实不关我事,”秦毅着急,心道:“只那逍遥不知为何方妖物,为什么没有影子?” “——是何人在旁打搅?” 听到人言,秦毅暂时敛了心意,回头看向亭上。那里对弈的二人,一为绿袍老叟,一为花衣汉子,正都停下了棋局,齐盯着他看。 秦毅被晚间发生的这一桩桩扑朔迷离的事情都给弄蒙了,他走上两步来到花亭的台阶前站定,先看地下,两人影子都在,便勉强躬身施礼道:“不敢打扰二位,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怎样回去那边?” “你是何人?”那绿袍老者当先发问,声音干巴巴的,全不像经由口腔发出。 秦毅尚不及作答,花衣大汉便瓮声瓮气地接道:“凡间有什么好留恋?你既有缘到此,可先饮一杯仙酒,随我等成仙去吧。” “不错!”老者说完从一旁石凳上取一杯酒递给秦毅。 “仙酒就随身带着,什么都不问便让我成仙?”秦毅心中疑虑更甚,慢吞吞地走上台阶,却不忙接杯,而是仔细地观察起那绿衣老叟。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逍遥仙君 秦毅有模仿人的本事,若他说细致观察,那就是不知不觉地加入模仿了。 绿衣老者身子挺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倒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只他的五官长得,按一般说法就是有点破相。 长脸,没脖子,脸都不能叫马脸了,那就好赛一根胡萝卜粘到白萝卜上面,躯干拼了个脑袋。 再说脸面,眼窝、两颊,皆都深陷,只鼻梁眉骨那一块拱得老高,鼻子小还不说,塌得不能再塌,也就是撅起的长嘴上开了两个窟窿,又不停地伸出细长的舌头去舔自个儿干瘪的嘴唇,獐头鼠目,不能比他更形象了。 秦毅跟着模仿,舌头也跟着他一劲儿地伸缩,嘴唇舔着舔着,不由地就带出了“咝、咝”,这样的响动。 “妈呀!” 他打个激灵。这哪儿是人,分明就是蛇嘛,当年跟着吴先生没少模仿,绝看不错。 一边继续模仿,秦毅一边琢磨该怎么办。那老者却看得眼都直了,咣当,手里酒杯掉棋盘上他也没注意,不由自主已经站起了身子,被同类气息吸引,慢慢凑了过来。 老者躬身把脸贴近,此刻他眼里只有好奇、迷惑的神情,哪再能看到秦毅的右手正悄悄按去左侧腰间悬挂的剑柄之上。 就在两人脸对脸,相距快到一拳间隔的当口,突然间,秦毅面容猛地一变,大概是又模仿出了什么让蛇类天生惧怕的生物,绿衣叟骇然撤后上身,而思维却还没有跟上身体的动作,整个人僵在那里。 是时候了。秦毅现学现卖,趁老者退后让出位置同时也落在他攻击范围之内的这个机会,抡开手臂出剑横扫,集聚了半晌的内气随剑而发,只一招,就将那绿衣仙人当胸劈成了两半。 招式没有使完秦毅也不去看那老者如何,借着收剑的工夫,他跨前一步变换招数再发出剑气回斩,顺势也把表情错愕的花衣大汉连着脑袋,斜切下去半个膀子。 甩去剑身血痕,慢慢收敛内气归剑入鞘之后,他方才有工夫查看眼前景况。 天哪,这哪里是什么仙境。秦毅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潮湿阴森的岩洞当中,眼前精美的亭台只不过是爬满枯藤的石洞,散落在地的棋子全是石头,酒杯为蜗牛壳所变…… 还有地下,刚刚被他斩杀的一条蟒蛇,断开的躯体兀自不停扭动,旁边翻倒着花斑豹的无头尸体尚有余血从腔子里面淌出…… 再说逍遥,把许晶带到帐中已经褪下了她的外衣,山里边摸滚几天了,头上身上,脏兮兮引得逍遥不住皱眉。 许晶察觉到了,神色尴尬之中难掩失落。她忽然想到秦毅,那天在碑林重逢,秦毅可没嫌弃自己。但这个男人实在太好看了。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洒脱当中自带着温情和镇定,让许晶芳心萌动,不忍心拒绝他,迷迷糊糊就跟着他来到榻上。 这时许晶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衬衣衫,逍遥把手按在她的裸肩之上,一根手指不住地来回轻触抚摸,动作缓慢饱含爱意。许晶不安地挪动下肩膀,呼吸转急。 她原本一直低头绞着手指,却忽然伸手抓住逍遥胳膊,第一次抬起头直对他的眼睛,轻道:“你……是真喜欢我么?” 逍遥眨眼,柔声反问:“你不喜欢吗?” “我……” 许晶鼓起的勇气不足以让她说出想说的话,看向别处,她说:“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 “我叫逍遥,就住在这里。”他一边说一边往下移动手指。 “别,”许晶慌乱地摇了摇头,“这不行,我……” 逍遥手一顿,许晶怕他生气,鼓足勇气,用更轻的音调补充道:“我也喜欢你的。可是……” “我明白。”逍遥理解地一笑,说:“你放心,我从不强迫女人,等你想清楚愿意留在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暗,锦绣帷幔跟着不见。 逍遥眉头紧锁,就势伸手拂过许晶脸面,许晶还没瞧见发生什么事情就昏睡了过去。 这床榻恢复成为一块平坦的石头台子,美轮美奂的三层高阁整个都变成了分层的山洞,逍遥托着许晶在石台上躺好,又从地下卷起她的外衣给她盖在身上,这才长身站立,快步走去刚刚廊桥所在之处。 原来所谓的廊桥,不过是几条粗大藤蔓缠绕成的像锁链一样的过道,中间隔着相距不远的山壁夹缝,下面最多正好就是三层楼高。 秦毅、逍遥,两人遥相对立,秦毅看到那些之前见到过的酒坛,堆堆叠叠,在洞中灯盏的辉映下泛着惨淡的白光,却也是人和猿猴的骷髅头骨罢了。 “逍遥兄,我说你家里……还有点真东西没了?” 秦毅奇怪,自己对这男子竟然既不生气也不害怕,于是他绝无仅有地开了个玩笑,以便让自己放松,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逍遥发现他对这男孩的感官也不坏,于是笑道:“你不好好去成仙,偏要坏我好事,现在倒来问我?” 轻松一刻过去,秦毅板起面孔问他:“我朋友呢?” “放心,”逍遥说着踏上藤蔓,“我不会伤害女人。” 秦毅拔剑,挥手砍断藤条,接着他自己也飞身从那山洞边上跃下去。不等落地,秦毅后脚踏上山壁前冲,运内气疾奔出了岩下夹缝,往桃林方向跑去。他想起聋哑老妇的指点,直觉告诉他当中定有蹊跷,因为那片桃林还在,不是假的。 逍遥皱了皱眉头,身形随即变淡,像一道烟,又似被风吹起的青色薄纱,凌空紧追秦毅背影过去。 桃林的中间只有一方大墓,墓顶的石丘是打开的,有台阶可以下去墓道当中。这里光线很好,被周围山壁上的无数火盆照亮,秦毅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墓碑上面刻的字——逍遥仙君之墓。 他停在墓碑前,逍遥也不紧不慢地凝聚人形走了过来,说道:“你怎么不下去?” “你到底……”秦毅转身看着他,心里开始有些打鼓了。 逍遥这时才流露出不解的神情,就像当年那部落杀手见到秦毅模仿金甲蜜蟾时的样子差不多。 他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不可能是炎阳部落的大巫,却为何懂得降仙之术?” 秦毅听不懂他说什么,反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影子?还有,这里怎么会有你自己的墓地?” “好,我就先告诉你。”逍遥答道:“仙人有夺舍之法,可以假借孕妇转世重生。我为妖仙,自然也有换形之术,大丹未成而天命将至,那时就需要找到壮盛的新躯体,暂时借来修炼了。” 秦毅还不明白,又问:“这里为什么叫选仙场,莫非真有仙人?不然怎么可以随意变化?” 逍遥笑道:“仙人是没有的,或者说我就是仙人。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术罢了,包括那两只蠢物。有人来到这里先由它们灌下迷汤吸取精血,然后躯壳供我挑选。这样,将来雷部自然追究不到我的头上。” 秦毅想了想,这都不是人间的事情了,他管不来,也不想多打听,便道:“放我和我的朋友离开,这里的一切我保证绝不外传。” 逍遥摇头,“我功力千不存一,数十年前又被一个剑豪毁去假尸,只落得元神仅存,直到今天方才遇上了你……就把你的身体送给我吧。你放心,那女孩子我会好好照顾的。” 秦毅至此总算明白了,所谓选仙场,不过是一场吃人的骗局,当年被近江道长揭破,同这逍遥大战之后毁掉了他借来的身躯,而自己也受伤严重。近江心知实力有限根本没办法除掉逍遥,就只好断去通路,防止他人再来送死。 没什么可说的了,既然走不掉,那也不能束手待毙,秦毅抓上佩剑。 逍遥露出微笑。他现在是元神,还无法直接与人拼斗,再说也根本用不着。一个剑士,远不足以用内气封闭六识。 逍遥拂袖一挥,秦毅瞬间就被青烟裹住。仿佛陷入黏稠的泥浆之中,他先是感觉身体动作缓慢,剑都无法抽出,接着耳畔轰隆隆地发出鸣响,眼睛也被烟雾遮蔽,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时,逍遥的身影从烟雾当中走来,由远及近仿佛无处不在,笑吟吟地说道:“不要无谓挣扎了,放松些,我保证你不会有任何痛苦。” 这声音像在脑海当中响起,震得秦毅头脑发蒙。他尝试调动内气抵抗,稍稍好些,不过想来只是时间问题,无法支撑太久。 烟雾中逍遥从四面八方越走越近,秦毅有种感觉,当这些影子穿过身体的时候,他就永远不再是自己了。 结束了。逍遥已经走到秦毅面前,“临!”他一声大喝,仿佛当头一棒,要把秦毅最后的自主意识全部给击碎掉。然而万没想到,音波扩散到秦毅身上时,像是钟声,又像是玉罄鸣响,阵阵音纹如同实质一般回弹过来,不但瞬间就击溃逍遥的喊声,更是化作了一条绳索,将他从头到脚紧紧地缠绕起来。 “金声玉振!” 逍遥大骇,镇定之态荡然全无,第一次流露出惊恐的神情,“你,你……你是炎阳大巫?绝不可能!” 秦毅身子能动了,脑子也恢复清明——比任何时候都灵光。他一愣,烟消雾散之后逍遥神色古怪,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捆住了身体,站在那里不停地扭动挣扎。秦毅哪肯放过这机会,当时就拔剑要砍。 “且等!”逍遥恢复冷静,他不再挣扎,却是仔细打量着秦毅说道:“我为元神,兵刃对我无用。你身上怎么会有金声玉振的?” “金声——玉振?”秦毅头一次听说,“什么东西?”他问道。 逍遥也愣住,但看上去秦毅似乎真的不知,他带着疑惑发问:“你戴着金声玉振,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秦毅想到什么,拉开衣襟摸出一块吊坠般大小的玉牌,那玉牌之上还有金色光纹流转,不是镶嵌上去的那种,而是如同生长出来一般,浑然天成。 “你说的是这个吗?”他举起玉牌。这还是吴先生亲自给他戴上的,没交代是什么东西,只让他好生保管,不能摘下来,也不能给任何人,更别缺钱拿去卖了。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逍遥吁一口气。他的元神被那金纹锁住,正在不断缩小,此刻看上去差不多要和秦毅一边高了。 “你听着,”逍遥加快语速,说道:“这次我认栽了。有两件事:第一,等会你下去墓地里,有件东西……你带上走,帮我保管好;第二,将来遇到给你金声玉振之人,让他放我出来。” 秦毅怎可能理会他的无理要求,要不是吴先生给的这件宝物自己都被他占去身体了,现在还想发号施令,“我朋友在哪?”他淡淡说道。 逍遥一听就知道他不打算按自己说的办,只好换成恳切的语气道:“她没事,就在榻上,你去那边第二间小洞里找一只老猴,跟它讨碗水给那女孩喂下她就能醒。” “原来那妇人是只猴子,定也是被逍遥抓来当做仆役的,难怪她让我们快走。” 秦毅想着,又听逍遥说道:“你我也无深仇大恨,就当你帮我了,做到这两件事,我承诺让你用降仙之术召唤我出手三次——那可是能百分百施展出我实力的手段。” “降仙之术?”秦毅记得刚刚他好像就提到过一次,“那是什么?还有,金声玉振到底是什么东西?” 逍遥飞快答道:“金声玉振是炎阳部落大巫代代传承的宝物,来历我不清楚,它可以保证传承者在施法时不被任何形式的夺舍或是换形之术影响,仙人也不行。至于降仙,你自己……” “啊!没时间了。”逍遥已经缩小到了一个三岁孩童一般大小,而且压缩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拼尽最后的元气喊道:“下面的宝珠……带走……我……再找你……” “咻——” 一道光芒闪过,逍遥消失无踪。秦毅眼看那道光直接飞到了自己的玉牌当中,跟着金纹流光大放,待逐渐暗淡下去之后便再无动静。 “这家伙……被玉牌给关进去了?” 秦毅低头把玩了好半天才重新收好玉牌。实在是太惊险了,若不是吴先生给的这东西,那今天…… 他不愿多想后果。然而摆在眼前的问题还有一个,到底要不要听那家伙的话,去墓地里看看,会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呢?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羽檄从北来 或者里边有什么宝物,下去看看吧,危险与机遇并存,死就死了。 这种想法秦毅是从来不会有的,他不喜欢冒险。唯一的一次——来清凉盛境,他已经一再地自我检讨过,要求自己绝不能再有下次。 什么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吴先生说过,那都是赌徒的想法,真正有远见的人不会那么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之上。 秦毅喜欢往好的方向去想问题,但往往先要做出最坏的打算。打造兄弟班,这是他在李丰死亡之事上看到了危机,虽然发生的几率很小,却不得不预先防备;进山洞救许晶,那是开始就打定必死的决心。事实也证明了,如果不是吴先生…… 秦毅知道,若他总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么早晚会把性命丢在某一次的“没有如果”之中。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到墓道下面去呢?并非好奇心,也不存在侥幸,甚至秦毅连佩剑都收了回去。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逍遥让他请金声玉振的主人放自己出来,那就绝无可能设计害他,墓里边没有危险。 墓室不深,地方也不大,却收拾得干爽洁净,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下面不用点灯,尽头墙壁上安置的那颗珠子圆润可人,散发出的柔光正好照亮周围的一座石台,石台上面摆满了鲜花,当中还有个挺大的高背座椅。 远看是个空椅子,走近一瞧,秦毅才发现那椅子上竟有一只比猛虎雄狮体型还要大的青毛狐狸。 “原来是他……” 秦毅知道逍遥托他带走的东西是什么了。这只狐狸形容威严端庄,一只前爪撑在扶手上,脑袋又支在爪子上,像是打个小盹儿,随时可以醒来的样子。它的另一只前爪垂在身前,上面缠绕一挂珠玉结成的串珠,爪子里还抓着根儿短绳,其下吊了一块翠玉牌子。再靠近些去瞧,那牌上写着敕封逍遥仙君。 逍遥让秦毅带走的,就是他自己的尸体,这狐狸就是他的真身。当然这么大一只动物秦毅可没法拿走,也不必要。之所以近看才有,是因为椅子上面见到的只不过是个投影,逍遥的真身不知用什么办法封在那珠子里了,拿走它就成。 秦毅摸出匕首,踩了座椅准备去撬墙上那珠子,可连这点劲儿都用不着费,他手刚摸上去,珠子顿时光芒一敛,化作一粒更加细小的宝珠落入了他的掌中。 这边刚把珠子栓在玉佩绳上,洞府之中就发生了剧烈的震荡,像是要坍塌一般。 秦毅哪还敢耽搁,三步并两步跑出桃林爬上三层洞穴去那石榻上面找到了许晶。拿出水囊,正要将老妇人给的一碗水帮许晶灌下,可他却忽然停住,叹一口气又把水囊收起,连人带衣裳地抱起许晶,再把她解下来的佩剑揣了,一股脑甩肩膀上扛着就跑。 早先的小屋变成了石穴,木桥变成枯树,玩耍的猿猴也是灰鼠所变,早已逃去无踪,只剩那恢复猴子模样的老妇人,尚坐在第二个洞口外抱着脑袋不知所措。 秦毅也不同它啰嗦,经过时用空着的那只手拽了它的胳膊,带到背上接着往外狂奔。 远处三层洞穴已然崩塌,碎石尘土淹没了桃花林,墙壁上的灯火纷纷掉落熄灭,顶上不断也有巨石落下,逍遥仙君的仙府,像个华丽的梦一样,行将破灭。 秦毅逃出山洞的时候,天色已泛起了青,他放下许晶和那猴子回头看去,原本的山峰已经塌陷成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选仙场不复存在。两侧的树林里渐渐有听到动静的猿猴钻出来,全都惊叫着围到秦毅身边,后面那剑豪老猿也现身了,它第一眼看见被秦毅背出来的老猴子就飞奔过来,兴奋得手舞足蹈,全无高手风范。 “谢谢你们。” 秦毅对那老猴说道,感谢它们默默地做着和近江道长一样的事情。 剑豪猿猴拉着那老猴来到秦毅面前,突然,它迅速地出手,用木棒在秦毅身上点了五六处地方,秦毅还未做出反应,就先感到体内内气更加地充盈,似乎有一些关隘被冲破,自己……成了高级剑士? 做完这些那剑豪猿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背驼得更弯了。 “你这又何必……” 他明白,老白猿是把自己的内气过继给了他一部分,帮着他更进一步,而这些消耗是无法弥补的,否则世上早就遍地都是剑豪了。 秦毅想不通一只猴子怎么可以修炼内气,但狐狸都能成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白猿摆一摆手,拉着那老猴转身走远,群猴也都各自散去,天就要放亮,他们也该回去了。 帮着许晶穿好衣裳,秦毅才把那水囊里面,可以破解幻术的汤水喂给许晶。之所以夜里不给她喝,是不想让她看见洞府坍塌的情景,就让她的记忆停留在仙境中吧,梦,一般不都是天亮才醒么? 秦毅长大了,心思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细腻起来。 细心归细心,想要了解女人的想法却远远不够。他都想好了一套说辞,打算好怎样对许晶解释了,可许晶竟然,自醒过来之后一个字都没问。闺房怎么会变成山野、选仙场因何坍塌,逍遥呢?怎么就成了秦毅?她半点不问。 许晶很想问,但她更怕秦毅会先问她昨晚我不在的时候,你和逍遥做了什么?你就任由他拉你的手,搂着你? 没道理会怕。许晶把这归结为难堪。她喜欢逍遥,和他没关系。然而紧接着,秦毅的冷漠又让许晶气恼。 “没事吧?”他问。 她默默摇头。 “那就好,我们回去吧。” 就算是关系一般的朋友这也的确有些过分,可秦毅偏还自以为是替许晶考虑,以为她不愿提起隐私,见她不说话便也沉默。这就让许晶情绪更差。 就这样,两人默默坐到晨雾散尽,秦毅放起了信号。 对面留守的兄弟当时就收到了,打出信号回应,然后马上回门派去找敬绶等一干主事之人。 这里秦毅带着许晶早早下了山,估摸着来到当天着陆地点附近等候。因他不在,别人捣鼓起来难免手忙脚乱,折腾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才勉强放起天灯,照秦毅的要求在那筐下面吊了两根长绳,以便他们够得着。 长话短说,回程途中自有一番艰难惊险不提,秦毅面对众人的询问也只是大概讲了一下他们在碑林中的见闻,其它一概略去。而许晶,自从清醒后她就没有主动再和秦毅交过一言半语。 马上进入五月,门派招收弟子的时候清凉山还特别拿出兄弟班作了一番宣传,秦毅也被要求去磨石城中的洗剑广场作为执事弟子负责登记,一忙就是一个月。 如果要在十洲之上挑选出十座最不宜人居住的城镇,那么除去一些不毛之地以外,磨石城肯定能够入选。这里冬天寒风刺骨,又因地势高拔,夏天晒得人恨不能连自己身上的皮都脱掉。 就在一年当中寥寥几天最难耐的炎热天气里,一只大鸟像箭一样从北面天空投来,径直降在了磨石城的王城上方。 那日公孙礼正在和大将军樊剑一道,在将军府里核对新征调上来的军粮,半晌午时,有道竹筒样的中粗木管突然就从天而降,“噔”地插在了庭前的廊柱上面。 樊剑不耐暑热,难免借这响动发泄火气,不待卫兵禀报他就自己走出前庭,按剑瞠目吼道“谁敢……” 只说得两个字,“笃笃笃笃笃”,又是五根雉羽掇在那木管周围,樊剑脸色大变,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快……”他声音带着哆嗦“牵马来,是五翎羽檄,快啊!” 随后跟出的公孙礼一样面带惊容。飞来驿的报价当中,最贵的不是大宗货物,也不是保价的金银宝物,而是火信和羽檄。 羽檄是专门用来替战场传递军事文书的,其中按标记的雉羽数目分作五等,从一到五。五翎羽檄,代表着十万火急,要求是同洲两个时辰内送到,隔洲一天,跨洲三到五天…… 可想而知,要按东楼国的算法,那五翎羽檄几乎是剑豪级别的顶尖高手代为传送的,其代价……公孙礼想都不敢想。 国君公孙义当时正在冰屋中吃着井水浸过的西瓜消暑,一听说是五翎羽檄,他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光着膀子朝腿上一抹手就快步奔过来取看。 羽檄肯定要在第一时间处理,而且不能由别人代阅,肯花费这种代价传信,那就说明前方出现了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大事。 拆开木管,绢书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被困梭峡高地,速调三万佩剑军来援。月内不到,我死军灭——近江。 有约定的秘密签押,无法作假。公孙义把书信一捏,急叫道“通知所有长老,一个半时辰之内长老院议事——不要派人去,用飞来驿直传,五大门派各给他们送去一枚雉羽。” 清凉山门主桑奇回到门派的时候已是深夜,只有他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的,显得有些凄凉。不过桑奇也没工夫感伤,军务大事谁都不敢耽搁,他连夜传召了行政与执教两院的首座以及相关下属清凉殿议事。 “三万剑士……” 曾兆先听桑奇讲完之后皱起了眉头,说道“去年总的征兵名额才一万,今年涨到了一万五,三万,要我们掏出老底吗?” 许山却问道“门主,有没有说,是按征兵名额的比例还是……” 桑奇叹口气道“唉,平均分配,五大门派每家出六千人,因为时间紧迫,这次就不从其他门派征调了。” “什么?”曾兆先更火了,“征兵名额给我们的最少,凭什么这事儿就均摊?” 桑奇白他一眼,“要不曾首座去找国君谈谈?” 曾兆先缩回了脖子,许山沉思着道“关键是,这些人怎么出,门主可有和其他长老商量过?” 桑奇点点头,说道“大家都一样,一二三。” 许山明白了。所谓“一二三”,也就是高级剑士一千人,中级剑士两千人,初级剑士三千人,正好六千,五个门派总是三万。 “谁来带队?”曾兆先又问。 桑奇说“每个门派两名剑客教师,领军的是大将军樊剑。” 曾兆先说“那这么着,高级班四个,每班出二百五十人;中级班七个,每班三百人——到时候再往下刷一百;初级班十个,也是一班三百人,教师人选容我和许首座商议再定,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明日正午。” “这么急!” 桑奇忧心忡忡地说道“马匹每个门派出一千匹就够了,剩下的樊剑负责,沿途换马人不休,若半月内到不了梭峡,三万人一律按叛国罪论。” “我这就回去安排。” “请稍等。”胡胜这时候站了起来,说道“门主、首座,这一次的中级班人选,不如就派兄弟班去吧。”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初征 曾兆认为他对胡胜的不满完全是出于公心。这个人缺乏远见好大喜功,总想着出风头。没错,故意在门派里放出风、暗示清凉山将对太初剑宗采取报复行动的正是他这个执教院首座,当然这也是公心。 门主和胡胜,两人一个软弱一个激进,曾兆先想不通他俩因何就能打对调。病入膏肓正该缓慢调理,说什么起沉疴下猛药,这么一来只会把事情弄糟,把门派带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兄弟班就不失为一剂良药。近日门下风气多有转变,其他弟子纷纷将他们视作榜样,修行热情高涨,这很好,正该借此慢慢恢复元气,实在不宜于这个时候多生枝节。 私心也不是没有。兄弟班带来的名望首先要归功于执教院,归功给曾兆先,而诸多门派的执教首座来向他请教有什么秘诀可以调教出这班弟子的时候,总会随附着送上表示谦虚和诚意的礼物,这是真正的名利双收。自打失去长老席位,曾兆先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外界的尊重。 胡胜手握血刃又执教兄弟班,深为门主倚重,曾兆先平日也是尽量忍让。而这时听他又要把兄弟班拉上战场,曾兆先忍无可忍,不待桑奇说话他便厉声斥责:“胡胜!这不是平常征兵,不是去扫平一座小城,也没有战利品等着你捡。近江院主被围,我们挑选弟子是去充当敢死队的,你要毁掉兄弟班吗?” “曾首座……慎言!”许山赶紧打断。 胡胜看眼曾兆先,却是对桑奇说道:“门主,两千名中级剑士全部从兄弟班抽调,这样一来可以大幅度提升战力,有效减少弟子伤亡,二来对他们也是一次难得的磨炼。若能立下战功,那于我清凉山今后的征兵名额会有很大帮助的。” 正是考虑到这次出征会有死伤,胡胜才主动建议派出兄弟班。他任教半年多了,对于兄弟班的战力实在是太清楚不过,若就整体实力而言,可以说随便拉一个高级班出来都不定能比得上。 那种勇往无前的气势、协调紧密的配合,还有高效的救援以及层出不穷的手段,不就是战阵当中最宝贵的东西吗?如果运用得当起好带头作用,把初级和高级弟子也结合进来,那么这一次清凉山不说一战扬名,至少也能多保住一些弟子的性命。 “这么说,胡教师你愿意带队?”桑奇也觉得这是个机会,毕竟被人说起来清凉山弟子到战场上就和他们门派一样畏缩,征兵名额给他们就是浪费……他这个门主的心里是最不好受的。 胡胜点点头。而曾兆先又劝道:“门主,要三思啊。我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这么一班弟子,万一有失……” 桑奇怎不知他心思,不温不火地说道:“是你培养出来的吗?” 一句话,呛得曾兆先又羞又恨,却也不敢再多嘴。于是桑奇接着问胡胜:“那个质子,要不要让他去?” 胡胜想了一下,说道:“秦毅是班里唯一不可或缺之人,弟子们就只服他。不过……毕竟是上战场,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谁也不敢保的。万一有个不好说,不知国君会不会问责,他可是大国太子啊。” 曾兆先看到许山要说话,知道他为人谨慎,就忙抢着说道:“既然秦毅如此重要,那就该让他去的,即便是为国捐躯,国君又怎么会怪罪,只会认为我们是一心一意替国家着想。” 去吧,死在战场上最好。到时候他曾兆先就可以换上惋惜的口吻说:“这样一个精英苗子陨落,真是门派的大不幸啊。唉!当初要是早听我的,不要把兄弟班派去就好了。” 许山看了曾兆先一眼,也就没再吭声。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两千名中级剑士的名额由胡胜负责从兄弟班直接选出来,还有一名带队教师从高级班出,次日清晨山门广场点到,一并开赴城外巨阙大军校场。 烈日当空,五大门派选出来的三万剑士就要开始他们的初征了。这里除樊剑以及几名退役教师之外,其他人都没上过战场,匆忙披挂整齐,不要说人,胯下战马都热得汗流浃背。 秦毅手揽缰绳,编在身穿蓝衣的清凉山方阵里面,左手是张三,右手许晶,还有敬绶、政政等一众兄弟班弟子,也是巴不得樊剑赶紧下令开拔,跑起来还能凉快些。 校场之上五色旗帜鲜明,太初剑宗是黄色,承明剑宗黑色,金华剑派白色……敬绶的红衣方阵与别人不太一样,全都是头盔、护手、靴套……整副的重型铠甲将人和战马一体包裹得严严实实,便向身旁政政询问:“他们怎么穿这么多,也不热吗?我记得你们东楼国的开河甲兵就是这身装束吧?” 政政脸上还带着丝铁血之气,点头说道:“麒麟阁本就和我们不同,人家修炼用的就是重剑,专门为铁甲军提供兵员呢,都是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主儿。” “好了!” 点将台上樊剑大手一挥,飞身一个起落跨坐上了由两名亲兵揽住的战马。他目光横扫过五大方阵,运足内气朗声说道:“此次出征若能旗开得胜,本将保证你们所有人,就算是腿断了,也能躺着吃喝上一辈子。所以,东楼国的儿郎们,拿出你们的勇气,出征!” 三万骑兵出发了。不像是浩浩荡荡的进军,倒像在举行一场不惜马力的竞赛。沿途各城镇早接到命令,提前准备好军马给他们替换。赶路不分昼夜,樊剑只要求每天中午连吃饭带睡觉休息一个时辰,哪个门派来晚了就没份儿,若是有超过一个时辰才赶到集结点的,一律斩首。 就这样,仅仅十二天头上,援助近江的大军便陆续抵达了东楼国的北方边城。然而也只能到这里了,再往前就是十六国联盟之一的肥宇国镇南关。 此地原本早就被近江军攻占,可是近江被围在肥宇国腹地的梭峡之后,联盟军又重新夺回关隘,这样等于是近江腹背受敌,而五大门派的援军想要接应他,就只能先拿下镇南关。 两军交战细作先行,援军赶到之时,早已收到消息的联盟军同时也在镇南关内增派了重兵防守。其意图很明显,不惜一切代价消灭近江。 梭峡,地如其名,两头窄中间宽。近江此刻正和他麾下的五万巨阙军苦守在峡谷当中的一处高地上。面对四周数倍于己的联盟军,他们已经坚持了半个多月,人困马乏粮草不济,形势岌岌可危。 储计是近江身边最为亲信的副将之一,入夜时分,他匆忙赶回营中,来到近江的军帐。 “军主,”储计一来就兴奋地说道:“他们果然分出五万军队去驻守镇南关,我们要不要趁机突围?” “这是意料中的事。” 近江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多地吸引对方兵力,只要再拖上一个月,那么巨阙军就可以吃掉西连平原上的十万敌军,开河军也有足够时间去占领灵根国全境,切断元洲方面的小动作,到时候便能稳操胜券了。” 储计闻言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敬佩之意。军主不惜以身犯险用自己做饵,只带着五万军士就生生地拖住了联盟国近二十万大军。 可以预见,一旦上述的计划完成,那么巨阙与开河两军回指之日,即是联盟国崩溃之时。他真不愧为东楼国的战神。 “可是……”储计不无担忧地说道:“军主,敌军还有十五万围在这里,万一国内的援军不能及时突破镇南关来援,那我们就很危险了。” 近江凄然一笑,“为将之人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听天由命吧。”他说,“布局已成,用我的死去换取提早五年统一生洲,不是很划算吗?” 樊剑带领着三万剑士很快就离开边城,驻扎在了镇南关下。这里也是一处形似葫芦的山谷,镇南关就恰如卡在葫芦中段的一片隔膜,两侧都是崇山峻岭,易守难攻。 在山谷当中扎营,夜里连对面关上的灯火都瞧得一清二楚。樊剑此举原本是想吸引对方趁夜出来劫营,可两天过去了,守关军队就是紧闭关门不出,根本不给援军正面对决的机会。 “无耻!” 樊剑气得大骂:“五万打三万竟然还像王八一样缩在龟壳里面不敢露头,简直丢尽军人的脸。” 五大门派十位教师齐聚中军大帐议事,倒是给了门下弟子不少机会。近江军中一向不留女剑士,最多只是将她们独立编成一军专门负责粮草转运,而此次仓促出征,三万人里面还是夹杂了不少女子的。 平日里门规威严弟子不敢造次,这好容易出来了,而且明天是死是活尚且不知,那些往日彼此瞧上眼的许多男男女女便成双结对,趁夜晚偷偷跑去周围山上的树林之中幽会。 他们这样,别人跟着就受了刺激,便有一些胆大的男弟子,借机就去撩拨其他门派女子。有勾搭上的,也有弄拧巴了的,自然更有那不带眼的,对方无意还硬往上凑,事儿也就生了出来。 兄弟班遇到的这类情况最多。其他门派都是尽量优先挑选男子,可他们是全班上阵,女弟子当然跟着就多,招蜂引蝶无可避免。好在名声在外,凭气势也能阻挡大部分的狂浪之徒,却也有不怕事儿的,就是想杀杀他们的威风。 政政和张三两人现就正在处理这事儿。清凉山的蓝色连营地内,五名麒麟阁的高级剑士身披重甲,将两名兄弟班的女弟子堵在了帐篷外面,若非张三他们及时赶到这五个人早被揍惨了,可面对周围越来越多的兄弟班弟子,五人依旧气焰嚣张。 其中一人说道:“她们两个收了我兄弟的礼物,答应跟我兄弟夜里上山,难道想赖账不成?” “怎么回事?”张三看向两名女子。 二女也并不害怕,一人昂首开言:“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个,”她指着边上两名甲兵,“死皮赖脸过来和我们搭话,本来聊得还好,我们也确实拿了他俩送的肉干,可……”女子羞愤怒道:“谁说要和你们上山了?” “听听,”那名麒麟阁甲兵说道:“不承认了,这可不是要赖账?” “拿你什么东西了双倍还给你,赶紧滚蛋。鸡儿痒了回去自个儿用剑去磨。” 张三店伙计出身,有的是好话,引得周围兄弟一阵大笑,不少女子都羞得捂住了脸,却也是颤着肩膀捂脸在笑。 麒麟阁规矩最严,哪见过这号人,五个甲兵气得直哆嗦,可硬连一句脏话都想不出来回敬给张三。先头说话那人直接抽出背在身上的重剑,这剑有普通佩剑的三个宽两个长,他双手握紧说道:“你们是想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喽?” 政政晓得麒麟阁扎手,不愿多生是非,赶紧出来打圆场,拦在拔剑那甲兵身前说道:“都是兄弟,力气留着明儿朝对面使吧。这样,给兄弟个面子,你们先回去,等我们商量下看怎么办,凡事总有个理说。” 这人一听像话,一看打起来也确实吃亏,“好吧。”他说着收了剑,对那四人一招手:“我们先回去,就看看他们怎么解决再说。” 本来事情到这儿就算完了,可方才一直憋着不言语的另一名女子这时面带讥讽地撇撇嘴,对给她肉干的那个甲兵嘀咕道:“就你那样儿,我就是明天战死了,今晚也不可能和你上山。” 男子如何能忍下这口气,他前进一步转过身撩起腿沉下腰,用脚代手就甩了女子一耳光。用的是腰劲儿啊,虽不带内气,可女子毫无防备之下还是当场就被踢飞出去,半边脸瞬间就肿了…… 一炷香后,五人被抬回麒麟阁营地。 ()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攻城 麒麟阁再度找来清凉山营地的只有三十几名高级剑士。他们全都衷甲背剑,也没戴头盔,看样子像是那五名被打之人的兄弟,当中还有四名女剑士。 为首的就是一名女子,政政认得她。楚琪,东楼国这一代剑士精英榜上名列前茅的天骄。 几年前,也就是清凉山有七人被杀的那次资源争夺赛上,精英排位赛也同时举行,当时还是初级剑士的楚琪就打败过三名中级对手,而现在,人家都是高级剑士了。 政政可不会因对方人少就松一口气。麒麟阁平日里基本都是单打独斗,与人结了仇怨,不找机会宰了对方是绝不肯罢休的,能来这么些人,那五个家伙在门派里面已经算是人缘极好了。 楚琪来到清凉山营栅之外也不进去,三十多人一字排开。这里张三和政政刚安顿兄弟们回帐篷,见又有人闹事,便也都纷纷带剑赶来。 政政嘱咐众人不要轻举妄动,只带着十来个弟兄和张三一道迎出栅外。 “你就是那个质子?”楚琪打量着政政。 政政知她把几人中看上去年龄最小的自己当成秦毅了,笑着道:“我们班长不在,楚娇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呢?” 楚琪身旁也有人纠正,她从政政脸上移走目光,望向营地里面道:“你没资格和我说话,叫他来见我。” 张三在兄弟班中也是惯于发号施令的角色,这时听到楚琪口气,他马上反唇相讥:“我咋听得这么刺耳呢?你算哪根儿葱?又有什么资格见我们殿下?” 楚琪没言语,甚至都没拿眼睛去瞧他,可旁边一名甲兵却是飞快抽出背上大剑,横过剑身来单手就拍在了张三的左肩上面。张三感觉这边肩膀都快给敲碎了,想要矮身躲避,可那把重剑跟着下压,一下儿又将他按得单腿跪在地下。 感觉到脖子上热乎乎的,已经被贴上的剑刃给拉出条口子,张三这才开始害怕,就那么跪着,再不敢动一下,也不敢以内气相抗。 这时楚琪说话了:“去叫那质子过来,”她重新盯着政政,说道:“有胆子动手你们就试试,如果金华派的那些孬种当天去的是北城,那他们一个人也回不去。” 政政转头吩咐身边一名弟子:“你去叫班长过来。”他熟悉楚琪的眼神,沉着、坚定,不是恫吓,也不容置疑,完全就像秦毅。既然如此,还是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吧。 用剑抵着张三的那名甲士弯下腰,凑近些抬起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说道:“老子真想用剑伺候伺候你,帮你磨磨。”说完他站起身收了剑,运上内气一脚就将张三踹出老远。 兄弟们立刻拔剑围上,麒麟阁众人也纷纷抽剑准备拼杀,政政赶紧拦着自己人:“都住手!班长就来了,听他的。” 众人停下脚步,却不收剑,显然是想到秦毅过来也还是要打的。政政同几人过去搀扶张三,张三嘴角带着血,紧盯着伤他的那名甲士,此人一样也在看他,还扬起了下巴,眼里满是蔑视和挑衅…… 至此,这二人的心中已经结下了无法化解的仇结,一直到半个月以后,在肥宇国镇南关的城楼上面,才由张三亲手将这疙瘩解开。 秦毅过来的时候身边跟着敬绶,许晶没有出现。他已经了解了情况。来到栅栏外面,楚琪不禁有些惊讶,这人名声在外,想不到竟还是个少年。 “你就是那个质子?”楚琪盯着他问。 “什么事?” 秦毅也好奇,面前女子眉清目秀长相挺标致,可个头竟那么大,快高出自己一头去了,想瞧她还得仰起脸。 “你的人打了我的人,这事怎么说?” “你想怎样?” 楚琪摇头,“不怎样,”她说,“你也不过如此。希望明天到战场上你们清凉山的人不要再做缩头乌龟。” 这就走了?政政眼睛瞪得老大。咋咋呼呼闹了半天,好像专门就是过来看看秦毅长什么模样的。不过确实如他所想,楚琪可不在乎什么兄弟班,原本来就是想找秦毅单挑一下,以为这人有多厉害,能让一班弟子都听他的。 结果一看,就是个小孩儿,便立马兴趣全无。楚琪知道明天就要攻城,才不会因为眼下这点小事大动干戈。 镇南关闸门紧闭吊桥高悬,连日来,不管樊剑百般叫阵,对方始终不曾有一个人出关应战。近江院主亟待救援,樊剑不敢再耽搁,到了第三日,他便决定按照原计划攻城。 三万大军在狭小的葫芦肚子里无法排开阵势,只好像条长蛇一般,由麒麟阁打头,清凉山在末尾,当中依次为太初、承明、金华三派。 城关下有一道堑壕是专门防备骑兵和冲城车的,而唯一的吊桥又被收起,对方摆明是要死守,樊剑就安排了麒麟阁强行登城。 大多数剑士都和张三一样,坐在马背上心潮难平。炽烈的阳光已不足畏惧,他们眼睛直勾勾盯着城楼,心脏怦怦跳动,口干舌燥呼吸转急,设想着敌人究竟是射手还是乐工——明摆着的,守城军自然不会是剑士,该如何在进攻当中尽可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也有部分人则是与政政一样兴奋,一边舔着嘴唇,一边两眼冒光地回忆起了门派当中所学到的冲锋战法。终于有机会实战了,那鼎鼎大名、由近江平原仙道院主创造出的雷霆骑兵战法——冲锋中,第一排剑士不断地向前催发剑气,如同用剑气编织出的雷霆之网,切割冲破途中遇到的所有阻击,一人倒下后面即刻补上,勇往直前。 一个时辰过去了,从结阵到现在,樊剑一直静坐在马上,始终没有下令进攻。他也曾经历过第一次征战,对于弟子们的心态一清二楚。 畏惧或者亢奋,实乃人之常情,却都不利于战斗。他要等,等着他们渐渐平静下来、松懈下的那一刻,那时候再骤然发令,则人就会像射出去的箭一样,完全抛开自我,眼里只有目标,不再被鲜血和死亡束缚。 樊剑一样也在等着对面城楼上的守军放松。他们又不同,经历过战争,见识过杀伐,起初他们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时刻准备拿出最厉害的手段消灭来犯之敌,可过段时间之后,这些老兵就没什么耐心了,喝水、谈笑、窝在城垛的阴影当中躲避毒日头……这时再进攻,他们仓促起来迎战就会失去章法,暴露出可乘之机。 是时候了。 城上的瞭望壕前空了一大半,守军也是人,水喝多了也要去撒尿不是么? 樊剑猛地拔出佩剑,遥遥一指城上,大声吼道:“麒麟阁的勇士们,扬名天下的时刻到了,冲!” “杀!” 战马奔腾,六千人好似一片红云般飘向了镇南关。对面楼上守军伸长脖子,有拿弓箭的,忙着喊人的,慌慌张乱作一团。 东楼甲兵确实是攻城利器,而麒麟阁在日常训练当中便是以此为重点,最擅长山地和攻坚战。一时接近壕沟,身在最前方的一千名高级甲士蓦然蹬上马背,跟着冲前飞跃,借助内气和冲力轻松就越过了壕沟来到城下。 那些丢了主人的马匹有的掉下壕沟,有的及时站住,却也被后来的骑兵再次推下去。 第二批赶到之人不忙翻沟,而是抽出重剑运足气力往城墙上面投掷,第三批、第四……不大工夫城墙上就插满了重剑,如同可以攀登的阶梯。 这时最后面的甲兵也到了,他们直接驱马跃下沟中,把自己的大剑插在沟槽壁上,跃起、借力、再跃起…… 就这样,身披重铠无法直接跳上沟槽的数千名甲士便全部到达城下,开始借着他们扎在墙上的重剑登城。 樊剑的耐心等待收到效果,麒麟甲士都攀上小半城墙了,竟还有射手站在城垛上面朝下放箭,而对付骑兵的速射短箭又无法穿透重甲,这时他们才想起滚木礌石,慌忙沿城边投放。 被内气投在墙上的重剑卡得密集且深,木石只能砸歪或砸掉最上面的一些,随后就会被登城的甲士合力拨开,甚至有的因为扔得太急,连边都没碰着就直接丢出了城外。那些掉下去的剑也不必担心,留下的坑洼一样可以攀附,眼看最先上去的高级剑士已渐渐接近城垛了。 “冲!” 随着被砍断绳索的吊桥落下,樊剑立刻指挥太初剑宗和承明剑宗两个方阵同时进军。一旦有甲兵登城,则城楼上面定会发生混战,就无暇再有效狙击其他攻城兵士了,届时三万大军蚁附蜂屯,不消片刻就可攻占镇南关。 远在最后面压阵的清凉山弟子也全都开始摩拳擦掌,很快就要轮到他们。敬绶感叹着对身边的张三说道:“这东楼国的战法果真名不虚传,幸好父王当时答应他们把我送来这里,否则开战的话,如何能够抵挡。” 秦毅始终一言不发地密切注视着城关,这时他转向敬绶,接过话茬问道:“不太对啊,敬绶,你们陈国是靠医术对敌,若换做是你们守城,该当如何应对?” 敬绶笑着答道:“我们平日对战都是以医理改进战士的体能,比如初级剑士,最多可以让他们发挥出高级剑士的水准,如果城守,不外乎是倾倒药粉,遇到逆风天气或有用湿布遮掩口鼻的敌人,便又用硫、硝等物引火烧他。” 政政听他们说话也凑过来问秦毅:“国王,你说哪里不对?” “你看,”秦毅一指城上说:“五万守军的防守怎会如此薄弱?而且他们是联盟军,各种技艺手段都有,也并未见他们使出。还有,他们与东楼国交战日久,早就应该熟悉你们的战法,又岂能如此轻易就被攻到城上?” “哈哈,国王你多虑了。”政政大笑道:“这就叫闻风丧胆……快已经登上城楼了。” 秦毅都能想到的事情,身为大将军的樊剑又怎会不起疑心,但此刻麒麟阁的甲士已经登城,太初与承明两派的剑士也都冲过吊桥开始攀登,如果对方留有后手,那就更得全力以赴随机应变了,否则一旦前军失利救援无望,回去也难逃罪责。 “后军压上,随我一起攻城。冲啊!” 樊剑喊着,一马当先就带领卫队冲了上去。随后是金华剑派。胡胜与另一名清凉山的教师也赶紧招呼弟子跟上,三万大军至此已经全部出动完毕。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火信 “兄弟班立刻停下!” “停,停!” “弟兄们快停下!” 随着秦毅勒马回缰的一声急令,张三和敬绶也下意识地横过马步,分头约束住后军。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壕沟边沿,场面混乱极了。沟里面人仰马翻,周围被前军丢弃的战马挤作一团,有的来回奔走,有的不知所措就地打转,还有跑去山坡边上找草吃的…… 前军都已渡过吊桥争抢着登城,而后面还有三千名清凉山的初级剑士也跟着拥上来,这里又要停下,马嘶人吼的,一团糟。 “怎么回事国王,为什么喊停?”政政此刻都下了马准备挤过桥去,听见秦毅命令很不理解。 许晶这还是两个多月以来主动和秦毅说的第一句话:“你什么意思?” 兄弟班众人虽也纳闷,可他们早习惯了唯秦毅马首是瞻,都陆续地停下,而且连那三千初级剑士也给拦在后面。 吊桥上金华剑派的弟子们已经快要过完,清凉山的一千名高级剑士正准备跟进。秦毅拨开马匹来到壕沟边上,探下身子抓起一把泥土凑近鼻尖闻了下,用手一搓,然后对身边敬绶等人说道:“不对劲,这是新挖的沟。” “你怎么知道?”敬绶问道。 “那又如何?”许晶问。 张三朝敬绶哼笑一声,说道:“比香国太子再看不出坑是什么时候挖的,早掉陷阱里面儿了。” 秦毅对政政和许晶解释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么?明知道这种东西没用,为什么要临时挖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许晶不耐烦了。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建议暂时退兵。”秦毅看着几人。 众人都不出声。秦毅这是真把自己当国王了,临阵退缩,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前面高级剑士已经基本过了吊桥,都争抢着登城,也顾不上他们,可那些初级剑士却不干了,眼看就要和兄弟班打起来。这时秦毅飞身跨上一匹战马,对后边的人高声说道:“我班兄弟往两旁让开,让他们过去。” 这里兄弟班给让开条道,后面人反倒有点狐疑,彼此看顾着不敢前行,秦毅便趁机又说:“我是兄弟班班长秦毅,明告诉你们,前面有问题,是个陷阱。你们要去的我不拦着,如果有愿意留下和我们一起撤退的,我保证你们安全,将来如果上面追究下来,我个人承担。” “共同承担!”兄弟班众人习惯性附和。 这是大罪名啊,可不是秦毅简单一句保证就能管事儿的。他不说还好,开口之后,原本还不明就里的初级剑士这下再没了疑心,哄地一下就拥上了吊桥。 甚至于,兄弟班里也有那百十号人,假装被推着站不住脚,混在初级班里面就过去了。前面是胜利在望有机会立功,后边则是要担掉头的干系,怎么选? 这些秦毅全都看在眼里,此刻也只当没瞧见,并不阻拦,让他意外的是,初级剑士那三千人中竟有四五百个主动留了下来。他们的家人多和兄弟班弟子沾着亲,平日里少不了受些恩惠,这时留下完全是存了报恩的心思。 很快收回目光看向身边几人,张三咬着半截舌头笑得像条饿狼,两眼紧盯吊桥,似要把那百来号人的背影牢牢记住;敬绶脸上显露出为难,与他对视之后点了点头,表示愿意留下,也许没那么难决断,愁眉不展只为卖个人情。政政在生气,因为班长下了个错误的指令,倒是许晶,她冷哼一声,掉头就往吊桥走去。 可能许晶太久没和秦毅说话了,想要个台阶下,走得很慢。但许晶弄错了,忘了秦毅本就不是那种会挽留别人的人,她为这个生他的气,现在却指望他能拦她。 政政看不下去,过去硬拽住许晶,还不断给秦毅使眼色。这里正闹腾呢,胡胜挤过吊桥折了回来。 “你们干什么?都活腻歪了?”他是领队,要对全体弟子负责,当然时刻关注后面的情况,一看这里停滞不前,两千多人扰扰攘攘的,立马就返回来斥责。 秦毅把疑惑解释了,说道:“老师,我们决定先撤退,否则很可能会中埋伏,到时候可就全军覆没了。” 胡胜一向看好秦毅,压低语气说:“那也先过去,看情况再说。你现在是临阵逃跑知道吗?要掉脑袋的。” 秦毅摇摇头,“明知道是陷阱还往里钻,这事我不干。” 胡胜瞧一眼身后,连樊剑都登上城墙了,便说道:“大将军都过去了,没商量,赶紧走。” 秦毅还是摇头,干脆就不吭声了。胡胜也知道这孩子的脾气,“真要撤退?”他问道。 秦毅点点头。 “好!”胡胜一跺脚,“那我也留下,信你小子一次。” 秦毅看着胡胜眼睛,完全明白他的心意。如果将来追究罪责,胡胜一定会说这是他下的命令,那么有什么罪名他就替众人担了。这人…… 凤麟洲地处西海和南海的交汇处,更像是一座孤悬在海上的陆地岛屿。因其不与别洲接壤,且四面皆被鹅毛不浮的弱水所环绕着,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羽族的乐土。 不管是凡鸟还是养丹炼气的仙鸟,总也离不开吃喝拉睡,那么如此庞大的一个王国竟能够不耕而食,便全靠着它们把持住了十洲之上最赚钱的产业——飞来驿。 飞来驿主要依靠替人传递消息和托运物品获利,驿站几乎遍及十洲之上近九成的城镇,而且在各国的都城乃至皇朝当中,它们也设有专为统治阶级服务的特别专递。 火信,这就是飞来驿只对有资格签约的客户开放的顶级服务。近江自然就有这样的资格,东楼国一个大州一年的税收——他完全做得了主,所以他此刻就能通过火信掌握镇南关上的战况。 一枚洁白晶莹的凤羽直接穿破中军大帐的顶棚插在近江身前的几案之上,储计在旁看得喉结不住耸动。那羽毛尾端有根引线般的精致小枝,一旦拔掉就可以拆阅火信,国家也就少了一个大州的年税。 他不明白,既然无论如何都不会突围,军主为什么非要付出惊人的代价以求亲眼目睹?没错,火信就是昂贵的空中侦察服务——需要羽族首领授权完成。 近江都没有仔细去端详一番那根精美的羽毛,他扯掉引线之时随意得就像拍去酒坛上面的泥封,也让储计再次咽下口水。凤羽无火自燃,升起的一缕轻烟没有飘散,而是徐徐地氤氲开来,并且很快就在二人的眼前展开了一幅宛如仙法凝成的实景画卷。 镇南关。这画面也太生动了。从全局俯瞰推近到可以看清对战双方具体的打斗场景;从关前到城楼,从樊剑下令麒麟阁甲士进攻再到…… 关下秦毅指挥着一帮人马,两千多吧,不随着前军登城,而是争相跨上无主战马的马背,看样子是想挤出马群往后方逃走。有个带着双剑的蓝衣剑客应该是清凉山的教师,他也跟着胡闹。 城楼上面厮杀已近尾声,楼上守军近战怎可能会是剑士的对手,逐渐被压制到了瓮城当中。因为三万大军都是从城墙登上,也就没必要再去打开闸门,双方在那巨大的瓮城之内再次展开对决…… 就在这时,原本正面对敌的五个门派弟子组成的方阵忽然乱了阵脚,他们遇到了地面上的陷阱,紧接着,左、右、后,宽敞无人的空地之中也冒出了数不清的敌军——原来是地道,守军藏在地道中等着他们进入伏击圈。 画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包围住剑士军的有手持大戟的甲兵——这应该是灵根国调制出的“药人”,这些人实在是强悍,对面过手一招就能击飞中级剑士的佩剑;右面应该是仙音国的乐工,诸多乐器吹吹打打,敌方听到音乐越战越勇,我方则是昏昏欲睡;切断后路的正是肥宇国的射手,可怜那些没了马匹,不能冲锋的骑兵,简直全都成了活靶子。 能够冲破包围圈的只有麒麟阁的几百名甲兵。他们最先登上城楼,可因为剑还在城墙上挂着,手无兵刃,等大军登城之后他们就逐渐让出先锋位置,退到最后面跟着其他四个门派转战瓮城。这里陷入包围,麒麟阁中有一名剑士当即便指挥众人冒着剑雨朝肥宇国射手的方向冲了过去。他们当中大部分又被挡回,重甲上面挂满箭矢,如同一群刺猬,可还是有大约五六百名高级剑士和一名剑客在射手阵中撕开一条口子,奔到了关口。 来不及开闸,几百人分成两股从两面逃去城上,准备越城翻出。他们成功了,可守军似乎早料到这样,关前吊桥下的壕沟突然被从一面打通,原来这壕沟就是地道的另一个出口,无数的射手踏着马匹从沟内涌出,只等着射杀从城上逃走的敌人。 凤羽燃烧得就剩下一小截了,近江声色不动,默然无言地注视着画面。城内被围大军想借着麒麟阁撕出的口子突围,却很快遭到最强烈的阻击,只得重新收缩到瓮城中央结起方阵逆用雷霆战番交替由最外面的剑士织起剑气网死命防守;城外跃下的甲士已有数十人被射杀,好在敌人并未料到兄弟班这个变数,秦毅和那蓝衣剑客带人杀了个回马枪,击溃射手军,把大多数的甲士都给救走。 这些人在翻下城墙的同时也捡回了大剑,纷纷骑了战马随秦毅他们一并后撤…… “你怎么看?”近江凝望着几案上面燃烧剩下的一小撮灰烬,向储计发出询问。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兵不厌诈 储计微张着嘴,神情就像刚吃进一颗酸梅,画面都消散半天了他还没回过味来。 “完了”,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三万大军被困在镇南关的瓮城当中,虽不至于马上就被吃掉,但救援的希望已经断绝。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了——援军和近江军到底哪一个先会被消灭。 “我觉得是他们。”听到近江发问储计下意识答道,“五万守军没办法短时间灭掉三万剑士,但他们有吃有喝,可以活活将援军困死。” 近江明白他的意思。援军如果结阵突围,对方必定猛烈阻挡,但守军也不会主动进攻,只要渴死、饿死这些剑士就够了。 “我不是问这个。”近江说道:“我是说我们该怎么办?” 储计一愣,很快就猜到近江想法,“军主是打算突围去救他们?” “唉!”近江叹气,“我原本也没想过这三万人能赶到梭峡,他们只要在镇南关前牵制住守军,给我们这里减轻一些压力……一个月,再有一个月就够了。” “是啊!”储计想,能再坚持一个月,等西线和北线战场的捷报传来,一切就成定局。而现在,镇南关的援军能坚持几天?一旦守军吃掉他们再来增援梭峡…… “属下以为,我们应该突围。”储计说,“军主,继续等下去结果是可以预料的,我们不如趁此时杀去镇南关,待消灭那五万守军救下援军之后再以镇南关作为据点与联盟军对抗。” 沉默许久后,近江缓慢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是眼下最正确也是唯一应该采取的做法。”他说,“但我还是想最后再赌一场。我们在煎熬,难道我们的敌人不是吗?他们开始也许不清楚,但现在也该看出来我的意图了,而他们一样选择去赌。” “赌……” 储计想说赌也要分情况啊,哪有明知道必输的结果还去赌的。 近江摆手不让他说,继续道:“敌人也一定想今天就撤围去援助其他战场,但近江老儿实在是太诱人了,他们舍不得,他们在小小的镇南关里布置下如此精密的手段,就是认为能够将我吃掉以后再走不迟。 “如果我们现在突围,虽然可以保住自己和那三万将士的性命,但敌人也会因失掉消灭我的时机而干脆撤围遁走,根本不可能再同我们纠缠。到那时,我苦心布下的这一路棋就没用了,战事又将无限制地拖延下去……” “可是军主,即便不突围,我们也坚持不了多久啊。等那五万守军回到梭峡,我们……” “听天由命吧!”近江有了决断,说道:“听天由命。现在敌我两方基本是亮明了牌在打,我不计代价观看火信,就是想估算出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既然结果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去了,那就只能求上天保佑,让这些战士可以多支撑些日子……” 储计明白了,军主已经放弃那三万弟子,无论守军是十五万还是二十万,他都会带领他们死钉在梭峡的这片高地上,直至最后一人…… 怎么办?秦毅等人现在同样面临着这个问题。兄弟班,加上初级班和带伤逃出来的麒麟阁弟子,他们现在总共只有三千人不到,而身后源源不断从地道中钻出来追赶他们的射手少说也有七八千人,继续逃下去,迟早也会被敌人追射殆尽的。 “停——下马!” 之前三万大军连营的营地后面有一条小河,河水宽阔但是很浅,战马就可以渡过,原是大军取水之地。现在他们刚刚跑过河对岸秦毅就忽然停下来命令众人下马,大家当然全都无法理解。 “秦毅,你又要干嘛?”胡胜并过马头着急问道。后面的追兵大概都要接近他们留下的空营了,不抓紧逃跑,难道下马受死吗?或者他以为凭这点人就能战胜追兵? 麒麟阁逃出来的楚琪还有一名剑客教师也是黑着脸一言不发,以此表达他们的不满,可毕竟刚被兄弟班救了性命,却不好当面斥责。 “老师你看,”秦毅指着两旁林木茂密的山坡说道:“这条路很窄,山林里面如果埋伏一支骑兵,则那些射手追着我们来到这条小路就会被冲下来的骑兵给全歼掉。” “骑兵?” 麒麟阁教师实在忍不住了,拍马过来对胡胜说:“这孩子不会是给吓傻了吧?” 胡胜没理他,看着山林若有所思,他问秦毅:“我们哪里有骑兵?” “但他们不知道啊。”秦毅说着已经跳下马背,甚至连自己的佩剑也解下来放着,一屁股坐在地下说道:“逃能往哪逃呢?离我们边城最快也得走上一天,这里再过去就是平原,我们很快就会被追上来消灭掉的。 “只有在这里停下,我们表现得越轻松对方就越会怀疑,他们以为山上会有伏兵——因为我们没有随着大军攻城他们已经先起疑了,认定我们肯定是留下来负责接应断后的。” “下马!” 胡胜当机立断,命令道:“全都下马休息,大家互相帮衬着包扎一下伤口。” 这时秦毅很快叫过张三和政政,让他二人各带一些弟兄跑到山上,在林子里面躲起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两个人依言去了。而那名麒麟阁教师却是厉声又问胡胜:“胡教师你这是何意?听信小儿之言,让大家全都跟着送死吗?” “何雷教师,”胡胜一边解剑一边说道:“难道秦毅说的不对?逃下去我们就能逃掉?” “你,可这不是伸长了脖子等着让人杀么?” “老师,我认为可以一试。”楚琪这时候也过来了,她说完马上对麒麟阁众人道:“我们也下马休息。” 这边刚安顿好,麒麟阁甲士摘了头盔,清凉山弟子也都下了剑,帮他们清理箭伤,马儿不安地啃着地皮。还有人干脆躺倒在地,撩起衣裳遮了面,看着就像在日头底下睡觉,实则却是不大敢看,命就搁这儿了,爱咋地咋地。 刚弄好,追兵就到。他们隔着河也都停下了马,彼此面面相觑,不知这帮剑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长官,怎么不追了?” 射手队伍当中也有兵士不理解,从后面赶上前询问队长。 “不大对头啊。”那名射手小队长疑惑地观察着,说道:“你们看,他们怎么就敢……” “怕什么,就这点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我觉得他们是知道跑不了,索性也就不跑了,抓紧吃喝上一口,别饿着肚子去聚窟洲。” “不对,你们看山上,万一有骑兵预先在那里埋伏,再由这些人吸引我们过去……一旦进入对岸的小道上,密林不利仰射,有五千骑兵就能干掉我们。” “不能吧,”一名射手说道:“只有这几个人,一路仓皇逃窜,怎可能还有伏兵?” “所以你当不了队长。”小队长不屑道:“他们不随大军攻城,明显就是留下来接应的后军——那些甲兵不就被他们救走了吗?接应大军的队伍会只有这点人?” 适才上前的射手紧盯着对岸,开口道:“这样队长,让我带着三五百人先过去探探路。反正他们也不做战斗准备,如果没有伏兵我们就放箭,你抓紧出击——如果有伏兵,那最多也就损失我们这些。” “是条汉子。” 队长用长弓拍下他胳膊,说道:“你就带着两百人去吧,行不行也都够了。”随后他转过身喊:“有不怕死的弟兄都跟着他上。” 谁不怕死?这人最后只招募到百十个人就打马过河,拿弓搭箭在手朝着秦毅他们奔去。 “麒麟阁,你们全部上马列阵,但不要冲出去,守在这里就行。”秦毅紧张地吩咐着。 麒麟阁众人一听,这是让我们伤兵还做挡箭牌啊,心里都不愿意,没人肯动。 还是楚琪,她首先戴上头盔跨到马背上喊一声:“按他说的做!”接着楚琪回头看一眼也刚上马的秦毅,冷冷道:“你要是想跑,我先宰了你,不信可以试试。” 秦毅没言语,而是跟着麒麟阁散开的甲士上前,将后面坐着的清凉山弟子都给护住。这边百来号人也正好过来,一看对面甲兵披挂上阵了,凭他们肯定是放箭也没用,就缓下速度慢慢往前走着,一边还仔细留意两侧山林上面的动静。 “果然有埋伏!” 带头过来的射手心里一惊。阳光下的密林当中这时有好几处地方都闪烁出刺眼的光芒,除了刀剑的反光还能是什么?他赶紧再看对面,阵前那小子正摇头摆手,隐晦地向山上打着信号,这是看到己方过来的人少,示意埋伏之人先按兵不动…… “撤!” 他轻喝一声,当先拨转马头两腿用力一夹,狂奔着渡河而去。跟来的百多人心里暗松口气,哪用再吩咐,全都紧随其后转身就跑。 “怎样?”那射手队长见他回来急忙问道。 这人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将他观察到的情形一说,便道:“真有你的队长,若不是你警觉,我们全都要玩完。从山上那些按捺不住暴露出的剑光来看,隔着都挺远,绝对不止五千人。” 小队长听了不无得意,连最勇敢的人亲自去瞧过都这么说了,还能有谁不服?于是他再望一眼对面,收回目光说道:“撤!我们回去尽快消灭那些瓮中之鳖才是最重要的,这些人只要不到镇南关去就先不用理会了。你们以后全都记住,穷寇莫追,把他们全杀了联盟也不会多赏我们什么,万一有闪失,送掉的可是自己的命。快撤!” “这就走了?” “哎,快看,他们真的撤了。” ……清凉山,包括麒麟阁的弟子也是,有些不敢相信,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那名叫着何雷的教师此刻也起身走到胡胜身边,刚才他没同众人列阵,这还有点不好意思,抱拳说道:“胡教师,我……服了。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们不做防备对方却反倒退去?” 胡胜望着马背上秦毅的身影瞧了好半天,这才给从没上过战场的何雷讲起了什么叫兵不厌诈。楚琪也转头看看身旁的少年,却没说话。能想到这法子固然不易,但让她记住的还是他的当机立断。 不多时政政等人下来,敬绶和许晶赶紧围过去询问秦毅让他们干什么去了。 “唉!”政政故作长叹,说道:“国王真是神人啊……” 听他讲完,许晶露出微笑,敬绶一脸倾慕。原来秦毅早想到对方可能会先有试探,于是他让政政和张三带人藏去林子里,若是敌人过来,他们就只管三两个一伙,分开距离不断去举高佩剑,让剑身上的反光被人瞧见,这时他在阵前再一配合,装出制止伏兵轻举妄动的样子,则敌人就会发挥想象,自己把后面的情节给补充完整。 终于,等秦毅过来的时候许晶拦着他问:“这些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秦毅明白她是在缓和关系,具体细节大概不会在乎,便开玩笑道:“我们站着的地方,不就是戏文当中安排下伏兵的场景么?” “你还喘上了?”许晶笑着捶他一拳,结束了冷战。 吴先生教会秦毅细致缜密地思考、深刻入微地观察,让他在部落杀手以及选仙场、瓮城陷阱、追兵等险境当中一再地化险为夷。 眼下的危机利用空城计解决了,那么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呢?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救援计划 摆脱掉追兵之后,秦毅一众人不敢稍歇,马不停蹄地赶往东楼国边城。从镇南关逃出的麒麟阁弟子已经说明了情况,大军被困瓮城亟待救援,可只凭他们这些人无异于杯水车薪。 传信国内调兵肯定是来不及了,边城之中虽然也有守军,但因战争年月,正规军全都在外征战,守城军只是从各门派无法晋级剑士、被辞退的弟子里面选出来的,毫无战力可言。 这真是进退两难。逃回国内是死罪,再去镇南关也还是送死,起初两名教师尚在研究有无其它可行之策,可到后面就没人再说话了,三千弟子一般地死气沉沉。 近乡情更怯,望见边城,大家全不自觉地放慢了马步。胡胜这时一勒缰绳,停在队伍前面对众人说道:“都别垂头丧气了,打起点精神到城里面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就回国。我亲自去向长老团请罪,和你们都没关系。” 无人回应,就连秦毅也是低下头默不作声,似乎默认了就由老师顶罪。楚琪已知是他要求兄弟班撤退的,张了张嘴,无奈这是清凉山自己的事情,她不好插言。 “进城!” 楚琪低吼一声,当先绝尘而去。 入夜时分,秦毅单独叫过张三,问他:“我记得你曾说起过师父当年化解白衣军兵变的事情,现在你重新再讲下当时的情形。” “殿下,就是李志和赵正国找上我们那晚吗?” “对,你尽量说详细些,师父是怎样对他们讲的?” 张三努力回忆着,把吴先生那晚说过的话又给秦毅复述了一遍。 “等等,”中间秦毅打断他,问道:“师父说,只要父王一道旨意赦免白衣军士,则那些家眷都在城中的下级军官就会马上投降?” 张三笑道:“是这么说的。殿下你想,谋逆反叛是族诛的大罪,下面的军官和将士开始不知情,等到他们明白过来,已经是湿手伸进面瓮里——拎不清了,也就只好孤注一掷,继续跟着作乱。但如果国君赦免他们,而他们的家人又多在城中,谁还愿意去拿全家人的性命冒险?” “对啊,”秦毅眼睛一亮,“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怎么了殿下?” 秦毅说:“士兵们也是人,也要把家人放在第一位的。下午听两位老师说,联盟军夺回镇南关后忙着围困近江道长,是就近在肥宇国的另一座边城,东城当中调来的一万守军。东城军是常驻军,家人也一定都在城中,如果我们此时拿下东城,那这一万人岂能不着急?” “没用啊殿下,”张三反驳说:“那一万守军就和我们边城的驻军一样,没多少战斗力,而这次从梭峡调回的五万联盟军更不会听他们的。” “呵,”秦毅眯起眼,自信言道:“师父告诉过我,就连最小的蚊虫都可能害人,你怎么会说一万士兵无用?只要他们想救家人,我们便有机可乘。” 想到办法秦毅一刻也不耽搁,马上就去见胡胜,同时还找来边城中熟知地形的一名向导。 经那向导介绍,东城距离此地凭快马只需三天左右的行程,而且和东楼国边城一样,因非战略要地,目前只剩着一万普通士卒守卫,城中也并无内气射手。 胡胜听完秦毅的想法第一反应也是摇头。 他说:“你想用这个办法去营救被困镇南关中的大军恐怕行不通,就算我们占领了东城又如何?他们过些日子再夺回来就是了,绝无可能于此时分兵。” “治重症须用猛药,”秦毅笑道:“老师,这不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么?” “你要屠城!”胡胜吃惊不小,继而严厉地说道:“绝对不行!我不允许你这么干——你不能这么干!” “老师放心,”秦毅打个宽慰的手势,“我们只管先过去,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真有办法?”胡胜也笑了,他是真的喜欢这孩子。 “真的有。”秦毅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他说:“那我们明早就出发。老师,你出面能不能从这里再借五千军队?那样我们就可以更快些拿下东城。” “不,我们不借兵也不去东城,明早天一亮直接回国。” 第二天清晨,胡胜带领着三千名剑士换快马离开东楼国边城,直奔国都的方向开进。 此时秦毅已经意识到他思虑不周的地方,甚至有些高兴——下次就不会了。 就像胡胜所说,边城当中也定有敌人的细作,如果他们直接去往东城,则马上就会暴露意图,也很可能会遭到镇南关追兵的阻击。同样道理,多带五千普通士卒起不了多大作用,反而还会拖慢行程,万一再走漏风声就得不偿失了。 转道需要多出一天时间,秦毅他们昼伏夜行,专门拣着偏僻的地方走,一直到四天后的深夜方才赶到东城城下。 相比于掩藏行迹,攻城反倒如儿戏般轻松,这里的守军大多连内气都没有,事先又无防备,岂能抵挡住兄弟班和麒麟阁的精英剑士,仅仅一个时辰不到便丢掉了城池,所有驻军都被缴了械押在营地当中,由初级班的剑士负责看守。 从大军失陷镇南关之日算起,到了第六天,紧守住东城所有城门之后,秦毅从城中抓来了五千名十三岁以上的男子,连同营中选出的在押兵卒也是五千人,把他们一并带到城内的一处空地上。 这里已经挖好了数个巨大的土坑,秦毅下令将这一万人全部赶去坑下便示意敬绶动手。敬绶先已在城内配齐了大批药粉,此刻按照他们进城前就商量好的办法,带着数百名弟子同时去往各个大坑里面投放,只过去了半刻不到,一万活人就全部倒下。 剩下的五千士兵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悲伤、愤怒,再也不顾后果,瞬间就发生了哗变,手无寸铁便去冲击看守他们的剑士。结果可想而知。 好在初级班弟子早得到秦毅的命令,下手都有分寸,五千人只是伤了几百个就又被镇压,绝望中他们也放弃了继续顽抗,纷纷跪地哭泣起来。 “照顾好你们受伤的弟兄,”秦毅站出来对被俘士兵说:“下午我就给你们马匹,放你们出城。我需要你们去镇南关上报信,如果五天之内不撤围放了我的兄弟,那我就开始屠城——就像你们刚刚看到的一样,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秦毅的语气过于平淡,反而使那些士兵相信他会说到做到。他们全都急红了眼,镇南关的战况也是秦毅告知的,他们恨不能当时就走,但这里还是先把受伤的几百人抬回营中治疗。 秦毅当然不会真的杀人。敬绶是陈国太子,东城之内药草又充足,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些药粉只是让人假死的迷药罢了。而且送去坑里的五千士兵也不是随便挑的,秦毅早观察好了其中有个人和政政模样颇为相像,便把这人同他那一营的军士都给摘出来,再让化妆后的政政趁乱混进士兵当中,用“受伤”抵消一切可疑。 东城去镇南关较之东楼国的边城还更近些,第九日上午,五千名被放出来的士兵就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镇南关。关上原有的一万守军本就来自东城,所以不少人都相互认识,他们没费多少力气就进了城。 秦毅猜测得不错,一万守军听说家人有难立时便心急如焚,那些关于土坑和可怕药粉的描述几乎让他们腿软得无法站立。 请求联盟军放了东楼剑士显然是不可能的,看看那些人,就算内气修士比普通人更能忍饥抗饿吧,可毕竟都过去了九天,干粮饮水早没了,他们全都耷拉着脑袋缩在瓮城中央,就靠一口内气吊着。相信再过三四天联盟军就会发起总攻,到时候他们只怕连剑都拿不动了。 然而让东城的一万五千名士兵无法接受的是,联盟军甚至都不同意肥宇国的射手去帮忙。 关内足足有近三万的射手军,他们都主动请战了,一来都是本国的,二来有些射手自己也是东城人,可即便这样,联盟军的将领就连一万射手都不肯派去救援东城,以为边城易守难攻,纯属浪费时间。 “怎么办?” 当天夜里,一万五千名东城军全部聚在城防营中商议对策,很多人都哭了。父母妻儿命悬一线,他们一个个全都急得发了疯,可这就是干着急,凭他们这些人回去就是送死,关键送死也救不了家人,还可能激怒对方更早屠城。 “唉!毕竟不是一国的,我们的死活人家不在乎。”一名士兵边哭边说,“可怜我儿子,五月份才刚刚会爬着走……” “反他娘的了!” 有几个人再也受不了,脖子上青筋鼓起老高,起身把帽子朝地下一掼叫道:“狗屁的联盟。我就不信,赶明儿他们家人快叫毒死了,这些狗娘养的也能说出大局为重这样的屁话。” 政政坐在人堆里,再次按捺住想把实情告诉这些人的冲动,尽量显得悲伤、义愤填膺。义愤填膺不用装,他正在生自己的气,守着一个不值钱的秘密静静地躲在暗处,眼看别人发疯……如此说来,悲伤也不用装了。 能做到这般扪心自省之人,在何时何地都不难交到朋友,这些天在路上政政已经隐约成了那五千多人的主心骨。他尤其会安慰人,不是三言两语敷衍了事的那种安慰,而是像安慰亲人、安慰自己一样,说出的话语充满力量,带着温度和光。 “老六,你怎么不言语了?”身边有人碰碰他,“倒是快拿个主意啊,光哭有个卵用。” 政政至今也不知道老六是谁,但他们都这么叫他,政政知道,他们依赖他信任他,把他当兄弟,以至于并不在乎是否真的曾见过他。 正要说话,周围吵吵嚷嚷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片人。有两个走到政政他们这边说道:“走吧弟兄们,我们一起再去找长官请愿,如果他还不答应,那就反他娘的,我们拼死也把东楼人放了。” 政政明白火候差不多了。他拍了拍刚刚说话之人,站起身大叫道:“别忙,大家都别冲动,听我说一句。” 众人都围过来看他,政政接着道:“我们连几千东楼狗都打不过,难道就能在数万大军的防守之下救人吗?那狗东西当官的肯定不会答应。到时候我们造反,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将我们全杀掉,我们死就算了,而且还会落下个叛国的罪名,再说我们的老婆孩子怎么办,爹娘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有人问,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全都垂头丧气地又低下了脑袋。 “需要好好计划一下,想个好办法出来。” 政政看着众人,“这样,人多了七嘴八舌也弄不成事,咱们选出几个代表来一起研究,最后定下什么办法了,大家伙就一条心去干。行不行?” ()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瓮城解围 东楼国三万大军被围困在瓮城的第十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政政带着一万五千名东城守军凑起来的满满一大箱财物来到了灵根军的营地当中。 这些天灵根国主力都守在瓮城,军营之内只有几十名初级医工留守。医工、医师、妙手,这是医术国家对修炼出内气的修士给出的等级划分,就相当于东楼国的剑士、剑客、剑豪。 政政刚一进营门就被两名医工拦住,内气也不写在脸上,看他穿着下级士卒的军装,两人有点瞧不起,也不问因由,不让政政进去,懒得搭理他。 政政把那箱子放在地下,气喘吁吁,仿佛实在抱不动了,歇口气才说道:“两位大人,你们也知道小的是从东城来的,我们城里边最近闹瘟疫,不少人染了病,本地的医师也都束手无策。 “这不,运气好,能和你们灵根医军同守关隘,弟兄们就凑了点钱,想来讨要个方子。”说着,政政打开箱子露出条缝隙。 一箱的金银玉石,两名医工也没见过,其中一人便笑道:“什么人也配叫医师。” 另一人回头瞅瞅营地,瞧着没人,他就自己带起箱子,极为客气地对政政说:“世道乱,这瘟病就多,医者父母心,既然让我们碰上了,哪有见死不救的。”随后他就让政政跟着进帐,并答应替他们写一张方子,保证药到病除。 小半个时辰过去,政政方才走出灵根军的营地,他手里攥着张药方,远处躲着等待的几名士卒看见他出来,赶紧围上去问:“咋样了?” 政政严肃地看看众人,摊开手掌露出药方说道:“成了。” “嘿,”一人振奋地发声喊,“走,先回去再说。” 这就是他们连夜想出来的办法。大家凑钱,然后由政政出面,去找灵根人买个方子。 那方子自然是敬绶早就写好的,东城的守军并不知道政政只是去买了张治瘟病的药方,还以为他真的搞到了迷药的配方呢。 就这样,当天下午政政便和几名军士去城里面把药配齐了。一包包的迷药被带回镇南关营地,只等着天黑就依计而行。 “老六,这真的行么?” “是啊,尤其是灵根国的那些医师,他们也能让自己配的药给办了?” 事到临头了,不少人心中都很忐忑,万一失败,那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就都要遭殃,毕竟这是去对付炼气的武士。 “放心吧,万无一失。”政政给众人鼓气,“我和他们说的就是有个射手仇家,要买这方子来报仇,咱刚才不也试过了吗,沾着就倒,而且解药也灵验。” 如果是内气医师,自然都有一套利用药物对敌的手法,可这些人全都是普通士卒,又不懂医术,便只能采用敬绶告诉政政的最笨的办法,在食物和饮水当中下药,或者干脆就用迷烟。 五万联盟军来镇南关驻守,原来的东城守军本就充当起了杂役,这倒是便利之处,只是在瓮城当中守着东楼剑士的三国军队是分批进餐的,政政他们也就只能利用晚间点燃瓮城灯火的机会,自己嘴里含了解药,再把迷药一点点地投放到火焰当中去使其挥发扩散。 陈国是生洲之上医术最强大的国家,身为陈国太子,敬绶配出的迷药就连灵根国的医师都没有丝毫察觉便中招倒地,就更不用说那些射手和乐工了。 被四面灯火环绕的瓮城很快就宛如一个梦乡,除了守着火炬的东城守军之外,无论是五万联盟军还是三万剑士,全都昏昏然沉睡过去,而内城联军营地留守的军士也同样被药倒,即便有没吃晚饭不曾中招的一些人,也无法对抗东城的上万名士卒,很快也被制服。此时此刻的镇南关,已然成为一座无人防守的空城。 一部分士兵隐约感觉到事有蹊跷。有这么厉害的迷药为何早不拿出来对付东楼人?不过算了,没人真想弄清楚,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抓紧时间去解救家人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政政带着一些东城守军,利用事先配制好的嗅药先去帮那三万东楼剑士恢复清醒,这里自有兵卒打开闸门将联盟军的马匹赶来瓮城。折腾了半夜功夫,眼看迷烟的药力就快到了,政政便催促樊剑,让他尽快指挥众人上马。 东楼剑士饿了十天,又遭这迷烟一熏,身上筋骨疲敝,连爬上马背都觉艰难。好在有东城守军帮扶着,那一万五千名兵卒准备了水和干粮,也都骑上马与他们一道赶往东城。 终于脱困了。狂奔了半夜,等到清晨时分五大门派的弟子方才下马暂歇。吃过东城兵递上的干粮恢复了气力,他们渐渐回过神来,感觉就像做梦,想象不到自己竟还能活着离开镇南关。 然而,让政政怎样都无法想到的事情也发生了。就在他们再次上马准备出发之时,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的弟子骤然拔剑发起突袭,对那一万五千名东城兵卒展开了杀戮。 余下的三派弟子虽未动手却也没人阻拦,政政狂奔到樊剑面前,“为什么?”他喊道,“这些人刚刚救了你们啊。” 樊剑面露惭色,垂下眼没有做声。这时一名太初剑宗的教师走了过来,甩着剑上的鲜血厉声对政政呵斥道:“他们都是敌国的士兵,留下也是祸患。还有你——”他忽然举剑直指政政:“你是清凉山的逃兵吧?我等攻城之时你们竟敢抗命逃跑,还不受死!” “慢!” 樊剑这时提缰挡在政政身前,“有什么话等到了东城再说。” 政政失魂落魄地上了马,在两名太初剑宗剑士寸步不离地紧盯之下随大军赶往东城。他到了此刻还是无法相信,这些人怎么就下得去手?前一刻他们可还在吃着人家拿来的干粮啊…… 这几天相处下来,政政已经对那些东城兵卒生出了感情。他们同他一样也是人,也会怕死,也会不顾一切地去救自己的家人,会亲切地叫他老六,在最痛苦无助的时刻轻易地听信了他,把性命托付在他的诡计之中…… 秦毅和胡胜也没有想到,他们迎出城来等到的不是热切的感激,而是太初和金华两派弟子的持剑相向。政政也被人押到了城下,眼里全是悲伤。 胡胜噌就拔出佩剑,兄弟班众人也跟着拔剑,两派弟子压上,眼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樊剑对胡胜怒吼道:“胡教师,难道你们真想造反?” “大将军,”胡胜就在马背上面拱了拱手说道:“大军被围,是我等想方设法救你们出来的,属下倒想问一问,难道是我们做错了?救你们反倒成了造反?” “花言巧语!” 一名金华剑派教师打断他道:“我等奉命拼杀之时你们在干什么?若非你等战场抗命畏惧逃跑,大军全力进攻又岂能失利被困?” 樊剑心说这不胡扯么,拢共就那三千来人,还得加上麒麟阁后面逃出去的甲兵,这点人上去能顶屁的用。他心里也清楚,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向来同穿一条裤子,就是刚刚,对那些普通士卒突然发难也是两家商量好的,害怕这营救大军的泼天之功落到清凉山头上。 果然,斥责过政政的那名太初教师也上前说道:“大将军,战场抗命必须重处,我意应当按叛国罪论,就地将他们全部正法。何况……那些肥宇国士卒又怎会甘心援助我们?当中定有其他阴谋,我怀疑这些人已经投敌了。” “张教师多虑了。”樊剑看向政政道:“此事那名弟子不是解释过了么?我看他们这次还是有功的——但抗命之罪也是事实,本将之意,就不赏不罚,功过相抵吧。” “大将军,这,” “好了!”樊剑一摆手,“就这样,大家抓紧时间进城修整,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夺取镇南关,眼下援助近江军主才是头等大事。” 两派一听也就只好收剑罢手。这边麒麟阁由教师何雷带着归队,其他门派也各自分开阵营,依照顺序先后入城。 “武教师呢?还有你们,怎么……” 秦毅等人自去照顾政政,胡胜却发现归来的清凉山弟子减员严重,而且另一名被困的教师也不在队伍里。 “武教师他殉国了……” 许多弟子这才哭了起来。原来就在他们被困瓮城的这些日子里,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自己挤去里边,却不断地将清凉山弟子往最外围去推,逼着他们一刻不停地防守或是突围。 “他们还嘲笑说,清凉山都是孬种,有那么多人都怕死没有进城。” 胡胜眼里都快冒出火来,生死悬于瞬息的战场之上还不能精诚团结,竟然还想着排斥打击异己。“好了,先整队进城。”胡胜说道。 这时候,攻城那日随着初级班一起登城的百来名兄弟班弟子就要往秦毅他们队伍里站。 “等等,” 秦毅没有开口,胡胜却将这些人给拦下,“从今天起,你们就不再是兄弟班的弟子了,排到最后面去吧。”胡胜平静地说道。 这一百来人羞愧难当,灰溜溜地走在最后,也不敢再去看昔日的兄弟们。他们这时候肠子都悔青了,班长什么时候出过错?怎么自己当时就那么软弱,鬼迷心窍地去怀疑班长的决定,抛弃了集体。 这要战死在肥宇国也就算了,一旦将来回到门派,说起被兄弟班开除……脸往哪儿搁?家里的亲友又会怎样看待?要知道东楼人可是最注重荣誉的。 倒是日前留下来的几百名初级剑士看到这一幕内心难免激动,他们见胡胜虽不让那些弟子归队,却也并没有叫自己这帮人再回去初级班。 直到日后回归门派、被破格提拔升入兄弟班以后他们才终于相信好运来得真这么突然,只要知恩图报一次。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军事教学 在东城安顿下来之后,樊剑很快就召集几派的教师军帐议事,商讨下一步如何攻取镇南关。原有的城防营安置不下三万人,因此一半的剑士还要露宿街头,这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没有人通知胡胜,可能已经把清凉山排除在外了,胡胜也不放在心上。可他却再想不到,樊剑竟然在散帐之后会单独派人来请他,还特别吩咐带上秦毅一起过去。 “胡教师,秦毅殿下,”二人一进大帐樊剑就起身相迎,他真诚地说道:“你们受委屈了。” “大将军……” 樊剑不让胡胜说话,“我知道,我要感谢你们这次的英勇表现,挽救了全军。”樊剑对着二人低身一拜,接道:“胡教师应该清楚,很多时候就连国君都要看长老团的脸色,何况是我……” 这次太初与金华就各派了一名长老带队。 胡胜舔着嘴唇一笑,表示理解,樊剑便又说道:“请你二人过来不单只为道歉,同时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我们有无胜算夺下镇南关?” 排兵打仗方面的问题樊剑自然不会征询这两个人。现在形势很明朗,镇南关中的守军已经没办法再一次布下陷阱,要不就是开关迎战,要不退居瓮城死守,无论如何都只有真刀真枪地硬干了。 然而联盟军毕竟人数占优,除了肥宇国的射手还有医工和乐工辅助,即便素质优良的东楼剑士最终能够攻克镇南关,损失也一定不小,如何再有余力去支援近江?樊剑就是看准了秦毅他们逃脱陷阱、吓退追兵以及成功救出大军这一步步显露出来的奇迹,想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其他办法来夺取关隘。 胡胜明白樊剑的意思,他问秦毅:“主意都是你想出来的,现在可有好的办法尽快夺关,让我军的伤亡减少一些?” 其实这两天胡胜和秦毅几人一直就在研究这个问题,办法他们也早想到了,现在胡胜这么问,明显就是对樊剑处事不公有些失望,要不要帮他,把这决定权交给秦毅了,反正功劳也再不会归于清凉山。 秦毅理解,胡胜还是希望他能将法子说出来的,毕竟后面也关系到近江的存亡。“可惜,”秦毅说道:“如果你们不杀害那些东城士兵,就还有机会利用他们再一次混进镇南关。” “这里不是还有五千被你迷倒的守军吗?”樊剑接了一句,跟着却是忧虑地说道:“可联盟军已经遭到过背叛,还肯放他们进城吗?” “会的。”胡胜生怕秦毅先说出拒绝的话,连忙道:“守城的是肥宇国射手,如果我们驱赶这五千人去攻城,他们对自己国家的士兵一定下不了手,也就只好先接他们入城了。” “将军,我们对于攻城一窍不通,还望你能详细地讲解一下,如何进攻,敌人可能采取哪些防御手段。” 看到胡胜急着表态,秦毅也就不便再有所保留,他补充道:“听说你们在瓮城当中遭遇了机关陷阱,还有吊桥那里的沟堑、地道……这些都说明,城内有擅长制造之术的部队,我必须先了解攻城的细节才能做出应对。” “对啊!”樊剑顿悟,确实除了这些日子围困他们的医术、射术与音乐之术混编成的三国联军以外,还应当有一支看不见的制造部队被自己给忽略了,而谈到制造术,十洲之上又有哪一国能够强于比香国呢,眼前这孩子不就是比香国太子吗?难怪他可以瞧出陷阱,果断地止步于城下。 想通了这一点,樊剑马上就明白自己有些乐观了,敌人不是可能,而是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必定会倚仗这支部队分配好兵力,于正面决战之时对己方发起偷袭。 向秦毅二人寻求建议本来只是临时做出的决定,他原也没抱有多大希望,此刻看来,这却是个十分正确的英明之举。于是,樊剑耐心细致地勾画出了镇南关瓮城前后的平面草图,仔细去为秦毅讲解他将如何发起进攻,而作为防守一方,联盟军最可能做出的抵御措施又有哪些,其中的依据为何。 掌管着十洲之上最善征战国家军务的大将军,樊剑也许没有近江院主的战略眼光和战争天赋,但他的基本军事素养却尤为扎实。可以想象,秦毅等于是上了一堂比任何教师所传授的军事知识还要宝贵的对战课程,其中有攻守双方的兵员配置;对阵中的时机、地形选择乃至于如何调动士气,樊剑全都在不知不觉间无所保留地传授给了他。 的确,秦毅也确是无论哪个教师都梦寐以求的学生了。他专注、细致,不随便发问,而每每又能找出问题的关键点,这样就勾引起来樊剑对他平生所学的自豪,务必要让这学生充分理解自己的过人之处。那么谈论到深夜,连带着提及以往的优秀战例、那些樊剑亲手安排下的得意之作、点睛之笔,也就不足为怪了。 秦毅学到了新的知识,不是战争理论,也不是行军布阵,在这偶然的机缘巧合之下,在樊剑的高谈阔论当中,他最终掌握到了战阵之间最为宝贵的秘诀——审时度势。 没有什么技巧,每一次对战因为时间、地点和领军将领的不同都没有完全固定的战法,这其中有别于纸上谈兵的差别正是一个优秀将领首先需要考量的地方,秦毅凭借其高超的领悟能力和过人的理解、观察技巧终于堪透这一秘诀,将听来的知识转变成了自己的实力。 可以说,如果之前他还只是凭借小聪明来躲避危机的一名剑士的话,走出这间军帐,他就完全有能力通过时间的磨练使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 樊剑亲自把秦毅二人送出军帐,并且一直目送着他们消失在中军营地的拐角之处。“这孩子,”樊剑心中大呼过瘾,而眼底却掩藏着残酷,“难怪近江院主会对他有所期许。”樊剑心想,“若有朝一日他要与东楼国为敌,则必将会是一个不得不尽早除掉的劲敌。” 大军在东城修整的第二天没有按原定计划开赴镇南关,樊剑亲自带上亲兵,与秦毅一道搜刮来了城中几乎所有的大型皮排。 那些用在冶炼或者水利设施当中的鼓风器械甚至比秦毅当初和天灯一起收在清凉山住所院内的皮排还要大出许多,以至于改装完成之后,樊剑不得不命令亲兵架起六匹快马驾辕的大车,先行运往镇南关。 然后是敬绶,这个人把木炭和劈柴用药液浸透之后重新晾干,接着再于其外层包裹上内中含有硫、硝等引火之物的皮纸,分发给兄弟班每人携带一捆。 第三天清晨,之前被药倒在大坑下、“死”过一次的最后五千名东城守军和另外那五千名十三岁以上男子被从营地当中再一次带了出来。这回没有大坑了,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有像个死神一样的敬绶和他手里牵着的一条狗。 敬绶没牵狗的另只手上端了个粗泥碗,那里面盛着半碗黄橙橙的液体,站在前排的好些东城兵都亲眼瞧见了。 “在所有的药剂当中,”敬绶面无表情,声音也好像大夫在让病人准备后事。他说道:“在所有的口服药剂里,汤剂是见效最快的,其次为散,再次为丸药。” 说着,敬绶把手里的泥碗放在地下,那狗凑上去闻了闻,似乎很可口,便再不迟疑地舔尝起来。 敬绶直起身又道:“现在你们每个人都必须要吃下同这碗中汤药成分一样的丸药,如果十天之内得不到解药……” 他低头看去,那狗喝得正香却忽然僵住,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起来,痛苦到连悲鸣都无法发出。接着它身上肉眼可见地泛起了黑斑,整个肿胀成一条灌满水的皮口袋,需要用爪子抓、用牙去咬它能够得着的所有地方,而那些皮肉倒像脱了骨的扒鸡一般软糯,一刷就掉,不多时,这狗就只剩下了一堆骨架,蜷缩着,发了黑,似还在诉说无尽痛苦的一堆骨头。 死过一次的人更应当珍惜生命。那些士兵有的人吐了,死真的是最让人恶心之事,而当每一个剑士一对一地站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些人又不得不马上将对面递来的黄色药丸吞下去,否则不用说,当场就要被砍死。 等这些人全部服下气味辛辣、由敬绶特别调制出来的,主要由荞麦和胡萝卜做成的“丸药”时,他才接着说道:“好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完全照我所说的去做,那么大家都会得到解药。而且不论你们会不会被镇南关里那些无情的同胞给杀掉,只要做好我吩咐的事情,另一个保证我也定会遵守——不将相同的散剂投到东城的饮水当中——那些你们的亲人每天都必不可少的,喝的水。” 经过敬绶的一番做作,东城兵卒和平民全都重新挎上弓箭,骑马随着三万东楼大军共同奔赴镇南关。时间已经浪费得太多了,托飞来驿带给近江院主的问安信迟迟未见回复——这在意料之中,战场上只有羽檄和火信才能传递,樊剑可不敢用火信查看,况且飞来驿也不会与他签约。 这次扎营在更远的地方,比秦毅他们之前摆出空城计的那条窄路还要靠后,而率先抵达镇南关下的,自然便是那一万东城杂兵。 果然如胡胜所说,守关射手不忍射杀这些同胞,他们被带进了瓮城。境况没变,当东楼大军攻上城楼之时,这些人又要第一批冲上去送死,改变的只是作战对手罢了,甚至联盟军一样如待囚徒般将他们监禁在了瓮城当中。 秦毅当然知道事情理应如此,半天后他们来在关前,秦毅就知道自己高看那些其他制造国家的部队了,他和樊剑预先准备好的对策根本就用不着,镇南关守军甚至连地道都没有填起来,皮排足以应付。 樊剑也发现了这一点,吊桥悬起,城关之上人头攒动,堑壕内当天坠下的马匹和其他兵刃杂物都被清理一空……一切完全恢复到了半个月前第一次攻城时的模样,只有壕沟一侧壁上通向瓮城之内的地道没被堵上,仿佛在向他发出召唤。 樊剑松了口气。如果没有与秦毅的那次彻夜长谈,他也许还会考虑安排清凉山或者金华剑派作为奇兵,从这地道穿过,配合攻城大军去夺取瓮城,而现在他已明白,对方正等着他这样做呢。 “交给你了!”樊剑保持着笑容对秦毅说道。 方阵前方的太初剑宗长老可是记住了,大将军不但带那清凉山小子共同勘察战场,甚至连对他说话的口吻都不像命令。 “交给你了,”他撇起嘴在心里阴阳怪气地模仿一番,想着:“何不让我等都退后,由这孺子独自去攻城?”看来回国后得马上禀报,这个樊剑有偏袒清凉山之嫌。 秦毅领命,打马返回清凉山阵营。如果他们钻地道,守在瓮城地道出口处的敌人就会如等蛇出洞的猎人一般将他们掐死;而如果他们不理会地道继续攻城,则敌人又将故技重施,自己从堑壕里面钻出来,截断大军退路…… 起码留下地道和壕沟不用防备冲城车,不管怎样局势都将重演,这就是打明牌,你要么认输,要么开牌以后服输。 ()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镇南关大捷 二次攻城樊剑没有再等待,秦毅刚离开他就即刻下达了进攻指令。 双方不是第一次交锋了,套路彼此都熟,这边还是由麒麟阁的甲兵打头冲锋,只是与上一次不同,他们都是徒步翻越壕沟的,并没有骑马。前次攻城战中丢掉大剑的麒麟阁剑士只能利用挠钩攀援,而城上的守军也不再遮遮掩掩,一开始就直接投下滚木礌石给予痛击;太初剑宗随后跟上,也是步军,然后是金华剑派,承明剑宗却被放到了大军最后,排在清凉山的后面。 已经有人登上城楼了。秦毅带领兄弟班弟子也来到壕沟前面,将几驾大车搬空,对应着地道口一字摆好皮排。 瓮城之内,一支预警箭突兀窜上天空,绽放开了红色的烟雾。有多少人能注意到不清楚,而秦毅的目光却一直都越过城楼,在等待着这个信号。 “动手!” 又过去许久,盘算着进入地道的敌人应该不少了,秦毅一声令下,那些携带来特殊柴捆的兄弟班弟子便全都点燃引线,站在沟上往地道口中轮番投掷木柴。 “轰!” 敬绶搞出来的东西简直就像火油沃于柴山之上,瞬间燃起的高热火焰登时便把离着壕沟较近弟子的眉发都给燎了。近百人牵扯住的皮排这时候再一鼓气,焰浪顺着地下通道似条火蛇般地直蹿了进去…… 一鼓尽皆焦烂——都用不着第二下,皮排鼓足气扇一次就够了。而且十洲之人尚不知晓的是,其中的氧气瞬间会被清空。 据后来生还的、当时还待在瓮城中照敬绶吩咐发出信号的那些东城兵说,他们亲眼见着火光就从地道口上腾出到了地面,至于已经下去的那些联盟军……只好祈求圣祖保佑,不,圣祖也保不住,就是不知这样的死法还有没有机会去聚窟洲了。 之所以前军都不避锋镝徒步接近城墙,为的就是给皮排腾出地方,也为了排在最后面的承明剑宗骑兵可以迅速驰援。 秦毅这边刚刚收好皮排让开道路承明剑宗的弟子就赶到了壕沟边沿,他们舍弃掉马匹,快速跃下沟堑钻进地道,敌人一定不曾想到,自己的埋伏会变成为对手的突袭,一手好牌打烂了。 最先登城的大军下到瓮城没有第一时间进攻,而是夺下了城关,斩断吊桥拉起闸门,首先释放那些被押来与他们交战的东城杂兵出城——这是樊剑与秦毅事先约定好的。等这一万兵民出得城来,秦毅方才率领兄弟班和清凉山其余弟子由城门入城,与大军合兵一处压向瓮城中的守军。 联军依然采取三面防守的阵势。他们人数占优,可以做得到。医术调理出的药人照样勇悍,乐工也还是那么烦人,然而就像木桶上面的短板,唯一的疏漏终成泛滥——地道。这一次如潮水般涌出地道的不再是肥宇国的射手军——他们已经化为灰烬——是承明剑宗的剑士。 大军也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压上,而承明剑士的分袭又给了乐工们一个措手不及。提起近战搏杀,乐工就好似突然遭遇饿狼的一大群懵懂的绵羊。 这就只剩下灵根国的药人和肥宇国余下不足两万的射手了。射手很快退居内城,关闭城门固守在了内城的城楼上面,而侧面的灵根国距离内城较远,又不敢放弃抵抗全力奔逃…… 边战边退实为下策,心无旁骛的剑士们等于是三个打一个,药人也扛不住,灵根国军队除去几百名被射手们接应到内城去的医工,其余便同那些仙音国的乐工一样,全军覆没。 到处都在死人,每时每刻,鲜血横流残肢遍地,秦毅感到的只有震惊。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第一次感受面对面的拼杀,究竟是何种力量操控人们这样做的,一部分人舍去性命不要,只为杀死另一部分人,莫非他们也像《谪仙》剧中的木偶一样,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绳牵扯着东奔西跑? 怎么会这样?大家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平平安安地去为吃饱饭而努力,难道真像近江道长所说,我们不去打别人别人也要来打我们吗,只有先把敌人消灭掉百姓们才能吃上饱饭?那敌人呢,战败国的百姓又将如何? 带着这些疑问,秦毅很想马上见到近江,听他亲口解答。这还是秦毅没从地道经过,不像那些承明剑宗的弟子,早已对他产生出了无比的恐惧。比香国太子,比传闻中兄弟班的班长更加冷酷。聚窟洲什么样没人见过,可他们相信,哪怕是去往聚窟洲的路途都不会有那条地道漫长。 张三和许晶几人原本就自发地围在秦毅身边充当起了他的保镖,那四名禁军的剑士也一样,就连守护敬绶的两人也都把重点放在了他的身上。可是张三却突然慢了下来。他看到了一个人,那天在营地中一脚把他踹到地下的麒麟阁甲兵,这家伙不是拼在最前面阻挡射手么?怎么就落后了这么多,都退到清凉山的阵营中了。 “原来如此……” 很快张三就明白过来。日前大军从东城出发的时候他多看了这人几眼,早上排阵也是,这种不同寻常的关注被对方留意到了,此人此刻便正在寻找他,想趁乱…… 越看越像,确实肯定。身穿蓝衣的张三混在清凉山队伍当中辨识度不高,而那人却像头红毛骆驼一般显眼。他无心斩杀残敌,一直都在左顾右盼地停滞不前,如逆行的游鱼、似横在江流中的顽石…… “是想一口吞掉,还是一下子把我撞碎掉?”张三紧盯住高大的身影,慢下来的脚步重新加速赶上,横握手中的佩剑随时准备激发剑气——是时候解开这段仇怨了。 接近他了!张三骤然出剑猛刺,“当心!”他同时大喊出口,一剑就洞穿了一名伤痕累累的灵根国医师的左胁,而那人正举着个药杵模样的铁锤准备砸向红衣甲兵的头部。 “你?” 甲兵愣住。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张三就送来眼前了么?可是,他竟然在救自己?麒麟阁甲士早就看见身旁的医师了,他没管他,现在还活着的也就剩下这些半口气的医师,医工早就被杀光,这人就交给别人收拾吧。抓紧找到张三才是要紧,谁想整天被人惦记?既然结下仇,就必须宰了他,战场还真是个快意恩仇的好地方,会省去多少麻烦。 “要小心啊兄弟。”张三还拍了拍甲士的胳膊,对他说道:“你动手打过我,而我却救了你的命,你回去得请我吃肉啊。” 蓝衣显得人越发黑,可牙却挺白,甲士想,他看着张三露出笑容,笑容和他的白牙一样真。“吃肉哪够?”甲士也笑了,“我请你喝酒,北城最好的烧酒。” 二人相视大笑。这不过节儿就解开了吗?虽然甲士知道,就算挨上那一锤子他也没事,盔甲这么厚,而那医师早已油尽灯枯……可情他领了。现在他才体会到,看着仇人低头示好远比斩杀来得痛快,特别是这种不必非用鲜血去洗刷的微小嫌隙。 大军开始进攻内城。 始终都在内城城楼上观战的联盟军将领知道大势已去,凭手上这些吓破了胆的肥宇国射手根本就阻挡不住士气正盛的三万佩剑军,而弃关逃走,战马又在那晚被东城守军给盗走一多半,余下的不够他们所有人骑乘。让谁留下?争执起来一个也跑不掉。于是,他留下鼓励的话,留下那些射手守城,而自己却带着本国的制造部队偷偷地溜下城楼,逃往梭峡去了。 等到清凉山弟子登城的时候,内城上的战斗也快要结束,镇南关即将被攻克。张三甚至连佩剑都收了起来。他一直同那麒麟阁的甲士并肩杀到城下,这时笑道:“老弟,你们麒麟阁攻城真是这个。”伸出拇指比划一下,张三接着道:“你可要教教我啊。” 甲士哈哈一笑,“简单,你瞧好了。” 他见张三弯腰拾起地下的一杆断箭,奇道:“要这干嘛?” “我可没你那两下,得借这个插墙缝里上。”张三指指上头。 “用不着,瞧了!”那人说着手脚并用,抓上前军留下的钩爪就攀登着上城,张三紧随其后,却是把那断箭含在嘴里,并没往什么墙缝里边塞。 两人一为高级剑士,内气充盈;一个身形灵活,更兼修习制造之术在前,手脚得力,不消片刻便一前一后地登上了城楼。麒麟阁甲士先一步翻上城垛,回身去拉张三,张三借他手掌一握跳在他身后,同时已快速地观察过城上,还有射手在垂死挣扎。 “谢了。”张三开口之间已抬起了胳膊。 甲士转身,笑道:“你也不慢嘛……” 笑容戛然而止,一枚袖箭不偏不倚,正正好穿透了他的喉咙。 “兄弟!”张三一步跨前,惊呼声盖过周围的喊杀声,“你怎么样?”他扶住甲士手臂,暗中用力往后一推,甲士靠倒在城垛上,而张三却用身体遮挡,装作查看伤口,并将刚刚道谢时松口落下接在手里的那枚断箭讯速准确地插去伤口当中。 “快!我兄弟中箭了!”周围渐有被吸引过来的弟子近前看视,可任谁都被张三那声嘶力竭的喊叫声给感动。 “冷静点,”有承明剑宗刚刚登城的弟子拍拍张三肩膀,“他运气不好,”这人摇一摇头,“流失长了眼睛,没救了……” 张三的举动迅雷不及掩耳,天衣无缝,可还是被后面登上的一名弟子给看到了。这弟子已经吓呆,他是清凉山初级班的剑士,正好在第一次攻城时留下跟着秦毅撤退。 只可惜,张三也瞧见了他。一番拉拢许诺必不可少,该名弟子死于三日后的梭峡之战,这个小秘密也就随之湮没。 镇南关大捷。三万对五万,阵亡不到一千剑士,全歼守军。樊剑凭此日一战定会声名鹊起,成为东楼国的第二战神。而他也没有时间得意,甚至连清理战场和搜刮关内都来不及,只简单地整顿兵马之后便穿过这片葫芦地形的底部,直奔梭峡去增援近江。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凯旋起波澜 当日大军脱困,一到东城樊剑便托飞来驿给近江送了信,而近江没有回复。倒不是舍不得一张羽檄,一是因为守住梭峡的联盟军进攻日渐猛烈,近江所部的军队已减少到了三万,疲于应付无暇顾及其它;再者,近江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虽然樊剑只是简单说了他们是被殿后的大军给救援解围的,可一切都瞒不过近江,他早就打听清楚了。 秦毅,这个曾经让他心动,天真地请求国君、并且许下天大心愿的孩子,此刻都快被他遗忘,那日于火信当中看到也未多留意,却不想,这孩子还有如此的天赋。若真是这样,那么自己的心愿是不是也可以放心地托付给他? “禀军主,”储计匆忙来到军帐,未及行礼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镇南关被攻破。飞来驿传一翎羽檄,樊剑他们此刻已向梭峡赶来,三日之内便可到达南面谷口。” “这么快……”近江有些失神,挺直的腰身也松懈下去,嘴里喃喃自语:“天意!” 储计神情振奋,“我们有救了军主。据报,镇南关的五万联盟军几乎全军覆没,而梭峡南口只有五万守军,等樊剑大军一到我们再于内冲杀,两面夹击他们必定也会被吃掉——到时候,我们就有力量可以正面硬撼北口的十万联军了。” “梭峡战役结束了。”近江摇头,“这是天意!三万临时拼凑起来的攻城部队不到一日便攻克镇南关,而且还全歼守军,这一点连我都难做到。你去,发出羽檄信号,让飞来驿传檄西连战场上的巨阙军,准备撤兵吧,全部赶去灵根国增援。” “军主,我们……” “还不明白吗?”近江厉声打断储计,说道:“我的计策失败了,一旦梭峡的联盟军回援,巨阙军就是想走都走不掉了,速去!” 近江所料不错,联盟军也接到了飞来驿传信。就在镇南关失守的当天夜里,驻守梭峡南口的军队便向北口移动,去与另外的十万大军汇合,准备撤围去援助西连战场。只要西连战场不丢,那么联盟国就不会被分割,广大的东西区域也还在他们的掌控当中,能够与近江持久地对抗下去。 三日之后,樊剑率领的五派剑士毫无意外地赶到了梭峡高地,成功完成救援近江院主的任务。而日后被樊剑吹嘘成为梭峡之战的“著名战役”,也只不过是顺手灭掉一些来不及撤退的小股殿后部队、损失一名清凉山的初级剑士,仅此而已。 近江继续奔赴北方战场,樊剑凯旋归国,就在这即将分别的前夜,近江单独召见了秦毅。 没有斥责他毁坏掉自己的计划,近江耐心听完秦毅提出的疑问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战争……” 他终于开口,却并不考虑秦毅的年龄和经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当中。他说:“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很奇怪,北莱国没有夏天,每年冻死之人不计其数,而南海长洲只要呆上半个月身上就会长出鱼皮斑,膝盖也疼得要命。 “东海呢,三个大洲上面聚居着全天下近半的人口和四大诸侯国,拥挤不堪摩擦不断,人们叫嚷着土地太少而税收又太重,努力得不到回报,辛勤劳动也不足以养活父母妻儿,活得担惊受怕…… “这时候他们就要问了,为什么西海有大片的土地,可那里的人们既不用耕田也不用交税?大概北海和南海也抱着类似的想法,大家都有各自的压力,都想到更好地方生活,想当人上人,奴役别人。 “公孙国君他喜欢乐舞,做梦都想一睹南风国的‘太平’和‘盛世’之舞,可是没办法,就像你们天工阁顶层、那些由天匠亲手打造的神奇器物一样,外人是见不到的,除非……他成了圣皇,或者拥有了不弱于圣皇的权力。” “生存的压力和人的欲望,”近江继续道:“这两者组成了战争,所以你不能埋怨战争,起码不能埋怨战争本身,那就太不近情理了。能够改变的,秦毅,只有让自己足够强大。我大军所过之处一向都是城池损坏生灵涂炭,为什么?是我残忍嗜杀么?不,只有这样才能瓦解敌人的意志,尽早结束战争,人们才能少受些苦。不论战胜还是战败,都一样。” 秦毅静静地听着,不完全听得懂,也没有出言否定。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近江说道,“谁又能操控战争呢……”他想说这是上天的意志,而突然间,某个念头就像一道细微的闪电在脑海中凭空乍现,近江没能捕捉到。这一点非常非常关键,只可惜他当时不再深挖,秦毅也就未得到答案。此次的错漏最终导致日后的石破天惊,等到秦毅自己揭晓答案的一刻,十洲大地已是沧海桑田。 近江换了一种方式,他反问秦毅:“你知道什么是‘道’吗?” 秦毅摇头,却想起来在一个遥远的冬夜里,师父吴先生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什么是道。 “那你知道怎样才能成仙吗?”近江又问。 秦毅点头,“知道,”他说,“得道成仙。” “是谁告诉你的?”近江骤然起身。 秦毅想了一下,跟着摇头。他不知道吴先生的来历,而吴先生也不许他对任何人提起有这么个师父。 “对,得道成仙。”近江很快坐下,仔细地端详着秦毅,说道:“想要成仙,首先要明白什么是道,就像你的愿望,希望所有人都能吃饱饭,这也是一种道。” 秦毅似乎要明白些什么,正想询问,而近江却匆匆地结束了这次谈话。临别时,近江赠予秦毅一把短剑,皮鞘,不甚精美,抽出来寒气逼人,没有护手,只在剑身的末端刻着一个“江”字。 “无论在国内遇到任何危险,秦毅,将这把剑交给长老团。” “无双圣座……”目送秦毅离去,一个名字同时跃上近江心头。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个人,他才没对秦毅说出他的道,继而也放弃掉把秦毅留在身边的想法。 三万剑士归国,受到了各大门派以及公孙义本人的热情迎接——不到三万人,殉国者的家人领到了三倍的抚恤,而活着回来的这些人,非但给予宫中赐宴这样最高规格的荣耀,且所在门派也有不同程度的封赏。 最先登城的麒麟阁受一级赏赐;发起奇袭的承明剑宗受二级赏赐;太初剑宗与金华剑派同获三级赏赐,而清凉山……末赏。 樊剑在事后单独找过胡胜,想要私下褒奖一下清凉山以及秦毅本人,可是都被胡胜谢绝了,而秦毅,竟然收到了行政院转来的公函,麒麟阁公开请他去做客。 麒麟阁占地不如清凉山,却是危楼高耸,比清凉山的石头窑洞要强上百倍,秦毅觉得即便是王城也不如此地气派。跟随他一道过来的是胡胜和执教院曾兆先,这二人一进门派就被麒麟阁的行政院给请了去,一队身穿常服的礼宾弟子将秦毅单独带到一处带阁楼的小院当中。 楚琪,等在院中的只有楚琪一个,这女子不穿盔甲换上女装之后秦毅怎么看怎么别扭,太高了。 “秦毅,谢谢你救了我们。我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吃顿饭,表达麒麟阁的感谢。”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对,原本也没说过两句话。吃饭中间也没什么话,菜倒是挺好,秦毅察言观色,试着琢磨楚琪的心思,明白了,这人真就是为请自己吃饭的,觉得有所亏欠,想把这人情还了。 临别还有句话,比这顿饭值钱多了。楚琪送秦毅来到院门口,说道:“你回去抓紧练剑吧,年底会有剑士排位赛,到时候你会被要求必须参赛。那时,长老团会投票,你清凉山一票等于没有,好自为之。” 曾兆先肯定又没少捞好处,一出麒麟阁山门便红光满面地先行离去,秦毅与胡胜并骑而行,正好向他询问起剑士排位赛的具体情况。 “不要去秦毅,这是圈套!”胡胜听说当即变脸。 “圈套?针对我的?” “对!”胡胜咬牙切齿,“这帮王八蛋,我们救了他们,没了功劳不说,竟还想除掉你。” “可这又为什么?”秦毅不解。 “也许是你在战场上表现过于出众,又或者近江院主单独接见了你,他们不想你继续留在清凉山。”胡胜摇头,“你不了解排位赛……” 听胡胜详说过后秦毅明白了,剑士排位赛,是东楼国七年一届、所有门派剑士均可报名参加的一项重要赛事。同样为了鼓励弟子的进取精神,资源争夺赛偏向的是门派,而排位赛关注的则是个人。这是为了选拔最优秀剑士而设立的比赛,如果能够排进前十,则不但个人,门派也会获得丰厚的奖赏,极为诱人。 “有伤亡不是整个东楼国的损失吗?为何会有这样规定?”秦毅很难想象比赛当中竟然不计死伤。 “正是。”胡胜忧虑地说道:“因此默认规则大家都不会下死手,比赛用剑也是特制的,还有解斗裁判,只要控制得当,小伤不免,却绝对不会死人。不过,也有例外,有仇的两个人相遇难免就要拼命,那些技不如人或者遭遇到了厉害仇家的选手,一般都会主动认输退场。” 可以认输秦毅就放心了。毕竟这种比赛,初级到高级剑士没有分级,统统加入车轮战,以期选出真正的最强剑士。秦毅明面儿上还是中级剑士,不觉得自己会贯心刺就能稳赢。 胡胜知道他的想法,皱眉道:“如果真是长老团要对付你,会注意不到这点吗?我看……你还是退出门派吧。” 退出门派?这倒也是个法子。秦毅想,很多时候人在无心当中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没有他,秦坚顺理成章就能继承王位;这次他不去战场,北地战事也许就是另外一种局面;有人担心他的存在会给清凉山带来喘息之机,急欲除之而后快,那些无端被杀的东城兵,他们的家人会不会也把怨气撒在他的头上,夜夜咒其早死…… 这些情形不常见,可也无法避免,总不可能一退再退。 “不过这事儿可信吗?”秦毅问,“那女子如何能知道长老团还没有决定的事情?” “楚琪?”胡胜叹气,“如果是她的话,那就基本没跑了。她是麒麟阁门主的唯一女儿,如果太初和金华两派想借长老团之手,在排位赛上对你有所动作的话,就必须拉拢到承明剑宗或者麒麟阁任何一方的支持,那样才能以多数票通过。” “门主的女儿?也跟我们上战场?”秦毅疑惑问道。 “哈哈,”胡胜笑了,“你觉得一个打进剑士排行榜前十的女子会乖乖听他父亲的话?” 秦毅的麻烦还没有解决,胡胜却顾不上了。胡胜育有一儿一女,小儿子今年才六岁,殁了。 胡胜是个性情中人,性情中人不怕挫折磨难,却易为情伤。儿子死了,掉井里淹死的,家中仆役也紧跟着吊死,承认是自己疏于看管,酿成的灾祸。 这种事胡胜不会信。谁家孩子六岁了还大老远跑去井架上玩耍?何况家人从小就一再地叮嘱过。还有那仆人,在胡胜家里呆了有些年头了,顶老实仔细一人,能犯这种错?一定是有人用他的家人相要挟,逼着他这样做的。 秦毅去过胡胜家,见过那孩子。得知此事,他带领兄弟班全体弟子上门问候,可胡胜拦着没让他们进去。 现在老婆也承受不住打击疯掉了,胡胜除了复仇还能做什么?就没必要把兄弟班再牵扯进来。 ()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饮恨今宵 祸不及家人,这是东楼人千百年来所严格恪守的复仇准则。而这一次,到底是谁竟如此地丧心病狂?胡胜仔细勘察过井架,并且在那周围找到了一根金线,金华剑派的弟子服上才会有这种颜色的丝线。 胡胜拿着这根线头去找了许山,质问门派管不管这件事,如果不管,那他就要自己动手了。 “你怀疑是金华剑派干的?”许山捻着线头问道。 胡胜摇头,他脸上的毛发许久没拾掇了,一摇头像只雄狮:“太初剑宗,这是他们的嫁祸手段。” “那会不会,”许山思索着道:“是金华剑派顺着你的思路自己嫁祸给了自己,反倒让你不疑?祝行可是最喜欢干这个了。” “不会。如果是祝行,”胡胜悲伤地说道:“我那仆人也得掉井里淹死,用不着上吊。” 许山点点头,“的确,祝行办事利索。不过证据不够,门派没法帮你出头——我劝你也不要轻举妄动,那样不但你,门派也将更加艰难。” 胡胜听了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许山也没拦着,只有一声叹息传出。他知道,胡胜原本也不指望门派能管,只是变相来打声招呼而已。 下午,清凉山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当中竖起一面黑旗,这是召集血刃组的约定暗号,三十五名成员皆都不知彼此为谁,却是只认这黑旗。不多时,身着黑衣蒙面的三十五人便从各处赶来,齐聚小院当中。 “今天我会和你们一起行动。”胡胜看着三十五人说道:“各自混入中央城区,晚间亥正隐痕街取齐,亮剑!” 所谓的亮剑,也是暗语,指的是处置仇人之后不加掩饰、直接让尸首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摆明就是为了复仇。而与之对应的则是藏剑,比如金华剑派的汪利亚和乔落,那就属于藏剑。 儿子死过三七了,胡胜直到此刻才有所行动,那是因为今早收到了可靠情报:太初剑宗,他们一直等待的五人之一晚上会离开门派,在十名剑士的陪同之下去到中央城区、隐痕街杨花巷中的一家妓院。 天赐良机。胡胜从战场上回来就加紧制定了一系列针对太初剑宗的复仇计划,大概正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了幼子身亡。对方在以此来威胁他收手。胡胜不怕动静闹大,正好,门仇家恨一起报了。 遣散血刃之后,胡胜先回家,烧水洗了个澡,刮了脸剃了头,给老婆准备好饭菜,安顿大女儿好生照料母亲。然后他又去井架上坐了许久,再折回家,给幼子的灵位上了香添了供果,拿出孩子常穿的贴身衣物收在怀中,这才挑好水生上火,一气用剑劈了足够半个月烧的木柴,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曾经无比温馨,而今却支离破碎的家,掩好街门离开了家。 天擦黑,胡胜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恍惚中宛如带着幼子在逛街,不觉就走到了卖糖葫芦和烤地瓜的路边摊市上。这天气里,儿子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可不就像溜圆透红的山楂糖葫芦?胡胜掏钱买了一串,捏在手里,呆呆地走,又买颗地瓜放在怀里,烫,儿子衣服还揣着呢,不行,抓出来另只手再拿了,继续走。 无人的街漆黑的夜悲伤的汉子哼唱起了旧时的歌: 石头山上石头城 石头板凳石头做的门 石头砸着怎不知道疼 原来你也是石头人 石头有口难说话 金银疙瘩脖上挂 我有儿来你有大 长命百岁…… 唱到这里胡胜早已是泣不成声。一辈辈磨石城传下的这歌,过百天给小孩儿戴长命锁时候逗孩子玩的,想那情形,极尽天伦之乐,却不道如今在这夜里唱出竟这般凄凉,冷透肺腑,痛彻肝肠。 胡胜是条真汉子,哭得真放得也快。他把糖葫芦和地瓜一并搁进怀中,收泪即长路,大踏步就往中央城区奔去。 这是太初剑宗的地盘,走这许久了,怎不见巡逻队?胡胜可没有用长袍遮挡双剑,也没有穿带帽斗篷掩饰他那张标志性的络腮胡子脸,他就是来杀人的,谁挡杀谁。 隐痕街,杨花巷到了,冷冷清清的。胡胜路过两回,可从没进去过。这大冷的天里,那些姑娘不到门外招揽客人尚能理解,如何连个站街的龟奴也不见?各家门上红纱粉罩的灯笼影影绰绰,就和赌场当中总是点着最明亮的灯火一样,瞧得人晕头转向,不到倾家荡产的最后一刻,你永远也分辨不出赌桌上拍着胸脯给你借钱的朋友和妓院里兜售爱情的女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心的。 想远了,胡胜摇摇头。亥时已过,怎么一个血刃组的成员都不曾露面? “你?” 有人拍上胡胜肩膀,他转身,那人摘掉斗篷上的帽子,“是我。” “你怎么会来……” 他没有说完,没法接着说,对面人摘掉帽子的时候胡胜走神了,注意不到他的背后还藏着个人,而后面人正用一把利剑穿过前面人的斗篷,擦着他搭在胡胜肩膀上的那条胳臂,从腋下的位置捅进胡胜胸膛。 “长命百岁……” “嗯?你说什么?”那人还问。 胡胜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长命百岁……天不怕……” 那人脱掉斗篷一带,兜头盖脸正面挂在胡胜脑袋上,然后侧身一让,身后人拔剑,血就被斗篷挡住了。 “长命百岁还天不怕?”就着斗篷擦了擦剑,归鞘的时候凶手笑道:“这死人倒挺风趣。” “唱儿歌,追他儿子去了。”开始拦住胡胜那人扯过斗篷,最后叹息,看胡胜一眼后走了。 秦毅再见胡教师时,胡胜已经回到了清凉山,连那三十五名黑衣人,都是各个高级班里的精英,夜里就被人丢在山门前的广场之上。 糖葫芦碾碎红薯冻硬,一并散落在尸首旁边,也没人收拾,秦毅只从他怀中拣出件小孩儿穿的衣裳留下,倒也无人去管。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磨石城,甚至长老团都亲自下令,务必要将凶手找出来。太恶劣了,一夜袭杀三十五名剑士和一名剑客,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简直骇人听闻。 门主桑奇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脸色刷白,手也一直哆嗦,还是许山和曾兆先两位首座给主持的后事。清凉山上就在门派里面建了坟,秦毅带同兄弟班弟子帮着胡胜下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下山,来到了王掌柜山货铺中。 “王掌柜,”秦毅一来便直接下令:“我需要你去查明胡教师的死因,可有办法?” “主上……”王掌柜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 “唉!”王掌柜叹口气,接道:“说起来,那三十五个人还是属下调教出来的。” “嗯?” “属下没有其他本事,就会这些老手艺,如果主上用得着,黑瞳统领也是同意的……”王掌柜给秦毅讲了他如何培训的血刃组,又如何策划针对汪利亚和乔落的“藏剑”行动。 “有这样的事?”秦毅奇道,“这么说,金华剑派知道那两人被杀是胡教师所为?” 王掌柜摇头,“主上还记得江波么?若照我的安排,通奸的妇人应该自己吊死,而那酒鬼则不该死在街上,这样才合理。做这种事情怎么能带着情绪,年轻人还是手脚太嫩。” “你的意思,是金华剑派干的?” “黑统领一直暗中监视五大门派动向,”王掌柜说:“胡教师幼子落井那天,太初剑宗有两名剑客进了南城;昨天夜里,金华剑派出动六名剑客去了中央城区。” “中央区不是太初剑宗的地盘吗,怎么是金华剑派去人?”秦毅问道。 “先摆你一道再拉你下水,”王掌柜一哂,“恐怕清凉山的日子不好过喽。” “黑瞳怎么说?”沉默片刻秦毅又问。 王掌柜凑近些,低声言道:“他让我禀告主上,我们随时有办法保护你离开东楼国。” “王掌柜,”秦毅想了想忽然问道:“如果有个妇人杀了他的丈夫,可又查不出死因,怎么办到的?哦,”他补充一句:“吃过晚饭后死的,吃的莜面。” “这个,”王掌柜垂低眼睑,不假思索地笑道:“金屑、锯末,或者其它一些坚硬矿石的粉末掺和进饭食里,除非划开肚子,否则验不出伤。” 看秦毅没说话,王掌柜又道:“主上,要不要我去……” “不用!”秦毅摆手,“我需要剑士排行榜上前二十人的资料,尤其是太初剑宗与金华剑派的,越详细越好。” 兄弟班里面几个最讲义气的剑士多次找过秦毅,恳请他下令为胡胜报仇。全班两千多名弟子,其中绝大多数人的亲友都在磨石城,有子弟作为纽带,他们自发地编织起了一张巨大高效的消息网,因此得来的情报绝对不比王掌柜慢,甚至更为全面、准确。 而秦毅表达得简单清楚:禁止所有人轻举妄动。他知道,从梭峡回来所受到不公正对待以及胡教师之死已经让兄弟们的愤懑转变成了怨恨,如果他继续阻拦,那么很有可能长时间累积起来的威望和信任都将毁于一旦,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许晶越发地沉默了。“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当她对秦毅说起来的时候,秦毅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做好自己。” 这是什么狗屁话?胡教师对他那么好,而他竟如此冷血。许晶很快想明白了,秦毅是质子,将来始终是要回到他的国家去当国君的,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东楼人,可能也包括自己吧,对他来说终究只是生命中的过客。 然而真正让许晶以及诸多门下弟子心寒的,则是随后发生的事情。清凉山竟然由行政和执教两院共同颁下了严令,禁止所有弟子报名参加剑士排位赛。这似乎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资源竞赛也就算了,可剑士排位赛是证明自己的舞台,是收获荣耀的地方,即便拿不到好的名次,起码说起来也和其他优秀的剑士同台竞争过,能够亲身体验那种对战氛围,了解到自身的差距和不足,好处极大。这一句话就不让人参加了…… “凭什么?”许晶第一个不同意。她首先去找了祖父许山,而许山却说这是门主的意思,自己也是无能为力,于是许晶又和秦毅商量,希望秦毅能带头组织兄弟班向门派请愿,至少准许班上弟子以个人的名义报名参赛。 “没用。”秦毅回绝得很干脆:“门派不会同意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一眼就看到结果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尝试。” “秦毅,”许晶几乎是在求他,她说:“就算是我个人请你帮个忙,尽力去试试好吗?” “你不像是那种会在意排名的人,又为何一定要参加比赛?”秦毅问她。 许晶决定道出实情,“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有大仇要报吗?我想就在这次比赛上做个了断。” 秦毅想了一会儿,却只说出两个字:“不行。” 语气淡漠,连许晶的仇人是谁,甚至因何结下的仇他都一句没问。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精英排位赛 秦毅刚刚过完他的第十五个生日,东楼国一年一度的门派资源争夺赛就如期举行了。而这一届争夺赛还不同往日,国内关注度最高、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剑士排位赛也将同期进行。 剑士排位赛全称为东楼剑士精英排位赛,每七年举办一次,而其所对应的东楼剑士精英榜更是被万民推崇,是所有学剑弟子一生中梦寐以求的最大荣耀。 依据东楼国的历史来看,最终能够踏入剑豪的大家宗师几乎全占据过精英榜的前十,而那些名动当下、在他们各自时代里面书写过光辉事迹的诸多人物也无一例外,皆曾在排位赛中榜上有名。 这就不难想象,世上追名逐利的捷径无过于此。不论你曾经是多么地籍籍无名,只要能够上榜,便说一步登天,境况判若霄壤也不为过。门派会给你最好的待遇,这么说不够准确,应该说是礼遇;不想留在门派了,朝中也会预留出高爵厚禄虚位以待,等着你货卖帝王家。 财富、声望,那都是次要的,跟着就来。在亲友们的眼睛里、心目中,你就是神,登门结好提亲的、解释仇隙的……都要踏破门槛,全认得你啊,去酒馆饭店都不肯再要你的钱,只怕请你不来……这听着就流口水,人活一辈子,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磨石城会有盛大的庆典,从城中到山下,穿着皮毛衣裳的人群蹦蹦跳跳,一路直排到了城外山谷中、巨阙大军的营地前。 高涨的热情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也赶走了战争阴云埋在民众心中的恐惧,大家需要这种庆祝来打发掉枯燥乏味的日子,需要看到战斗以激起雄心壮志;希望有胜利者出现,那将预示着国家的明天更加灿烂,而人们也更渴望能够亲眼目睹失败者的不甘——瞧,处心积虑不可一世的勇士倒在了争夺名利的路途上啦。 最早下到山谷中的人群发现,他们只能像猴子一样攀上临时架起的木头栏杆,围在大军校场之外观看比赛。前方已被那些钉在校场围栏之上的宽大的挡风木板给层层包裹起来,木板上面阴刻着一幅幅的图画,有拜师的、学艺的,使场地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校场后面的营房加进了专为王室成员以及各国使者准备的豪华大帐,比赛得持续个几天,各门派弟子和前来观礼的受邀人员晚间便可在营中留宿。 比赛擂台设在主席台,也就是点将台的下方,要比每年的资源争夺赛擂台大出将近一倍。在那周围便是五大门派弟子们的观看席,还有都城及国内其他门派有报了名的,也专门给空着地方。 裁判组高坐点将台的最前沿,居中列席着国君公孙义和大将军樊剑,今年近江无法到场,加上长老团便总共是二十二名主裁判。再往后又是王室、使者和重臣们的坐席,当中都有暖帐隔开,连带着裁判席,三面铁板围挡还盖了顶,外面两步一个火盆,烟往外冒热气朝里边散,浑如一个舒适宽敞的小剧场包厢。 不多赘述,比赛开始。 呈现擂台之上的首先是门派资源争夺赛程中的初段赛。前面说了,这就是个暖场的热身赛,出战的全都是各门派今年新招入门的弟子。虽说没有内气,但从好战的东楼人里面精挑细选出的这些孩子们也自身手不凡,一个个手持着木剑,在擂台上一名解斗裁判与四角边裁的注视之下使出浑身解数全力拼斗。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位于磨石城西面群山之上的承明剑宗也大开了山门,准备迎来剑士排位赛的揭幕战。 为何在承明剑宗?报名参加排位赛的剑士实在是太多了,来自全国各地,要是一场场地捉对比拼下来,那恐怕冬月节都要留在都中度过,分开场次选拔也够呛。这还是来之前已先在地方上进行过筛选,否则磨石城光是安排选手的食宿都要成问题。 就如清凉盛境一样,承明剑宗也有那么个地方很适合弟子修炼。昔年圣祖统一天下后,专门把炎洲赐给了兽族,那里太热,赤地万里长不出庄稼,人没法住,却挺对凶兽胃口,于是就有了兽族大迁移,全给赶去炎洲了。 事无绝对,十洲地方多大?也总有一些凶兽藏在深山老林里头扎下了根儿,或者占山为王或是袭扰住民,再与凡兽杂交繁衍,日久也就成了一害。 麻烦大到了一定的程度,以至于有些凶兽吃着人肉喝着人血都已成精,各国也就不得不征调军队去将它们剿灭,连根儿铲除掉。天香城金城上林苑里的凶兽哪儿来的?对外说是炎洲上的,其实就都那时候留的种。 还有少数凶兽,它们初步开启了智慧,通了人性,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去专心修炼,也不扰民,这样国家也就懒得去赶尽杀绝,划个禁区出来,就像炎洲那般,由着它们自生自灭。 承明剑宗的野牛岭就是这样,一代代的凶兽从不跨越雷池一步,而弟子进山去搏杀磨练,只要不是组队围剿,就一定不会遇到兽群的袭击,这边伤几名弟子,那边死些个野兽,其乐融融。 和平相处得久了,乐事还在后头。东楼国也不知怎样沟通的,竟把七年一度的剑士排位赛的预选赛就安排在了野牛岭上。 选手们要在野牛岭中经过为期三天的野外生存,这时候他们会与山上的野兽进行搏斗,而双方又都不会出现死亡,默契到什么程度?彷如为虎作伥,野兽被哪一名弟子收服了,觉得打不过,它就会乖乖跟在这人的后头,直到三天过去,下山之时根据各人身后所带的野兽数目区分排名,数目一致的,则又以下山的先后作为依据。 有个前提,那野兽也跟人一样,有的好欺负,挠两爪子一看不放弃它吧,它还偏追着你不放,非要决出个高下。这时候,脾气暴躁之人难免就会动怒,要下杀手。可别,千万别,但杀了哪怕一只野兽,身上沾着血腥气了,那可就再也下不了山。 所以,以上全都是废话,守住自己的俘虏,尽可能多地掠夺他人……说到底这就是一场抢夺的盛宴,还是人与人的战斗。 也许在这场比赛中秦毅会首先解开自己的一个疑问——为什么打仗。大家各凭本事,只去对付野兽不可以吗?做个快乐的贪吃蛇,管好自己的尾巴就行了。怕不行,这世道是联机模式。 “规则大家都听明白了?” 负责精英排位赛初赛场的裁判全部都由禁军的好手组成,一名年老的剑客裁判讲述完规则之后便命人收缴了选手们的佩剑,再人手下发一条木棒和铁铲作为武器。 “我再重申一遍,”他说:“千万不可杀死任何野兽,而它们也绝对不会危害你等的性命。此外,切记不要踏入禁地。” 木门打开,门后有一条进山的小道出现在众人眼前。承明剑宗的两百多名参赛选手可谓轻车熟路,率先就站到了最前面。其他选手还都在组队,别看他们有一万多人,散在这山中还真不算多,只有抱起团来才能最快地获得猎物,也才能更好地防范别人的觊觎。 五大门派当然是各自为阵,其余有的三两个,最多有七个门派结合到一起的,总之都是上百人的团队,唯有……清凉山,甚是凄凉,竟只有秦毅一个人。 楚琪告知的不错,清凉山都已经集体放弃比赛了,可长老团声称为了检验质子们的学习成果,还是要求所有的质子都必须参赛。 秦毅这就来了。组不上队,没人要他,难道白白带上给他分配猎物吗?此外,大家很想看看名声在外的兄弟班班长是否也会抹鼻涕掉眼泪,那将是道不错的开胃小菜,同情心在乱世可吃不开了。 敬绶没来,他听了秦毅的话,事先弄了点药把自己给灌倒了,说是得了重病。因为敬绶不是长老团针对的目标,派御医检查属实也就特许他退出比赛。 上万人的目光投来,秦毅尤其显得孤单。有可怜他的,绝大多数都是嘲笑,这还比的什么劲儿?俘虏多少猎物也是在给别人做嫁衣。而且今年也不知怎么了,明确规定不允许退赛,看来这小伙儿也只能乖乖地在林子里面给人家打上三天的短工了。 “比赛正式开始,选手进场!”对秦毅最后投去同情的一瞥之后,裁判老者宣布了比赛开始。 承明剑宗一马当先,跟着是太初、金华……麒麟阁那身盔甲得占多大便宜?楚琪回头再看看秦毅,摇摇头带着队伍走进了木门。她倒是可以让秦毅跟着自己,可没必要,就算秦毅一只猎物不得,后面的比赛他也必须要参加,必须得死。 前面人都走完,秦毅这才慢吞吞地步向木门。他心里也打颤呢,不是担心受伤或者被人欺负,而是如果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真想要杀他,那这三天里他们就有大把的机会。早知要落单,真该好好考虑下王掌柜的提议了。 根据胡教师生前所做的分析,也许是秦毅在镇南关的表现太过惹眼,遭了嫉恨,也可能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原因,总之太初与金华两派鼓动长老团,要求质子必须参赛,就是想借着比赛的机会把他给除掉。 这一点秦毅毫不怀疑,李丰不是白白就死了吗?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打算,逃走简单,却会给比香国带来不小的麻烦——死了也一样,父王大概不会如景国那般忍气吞声。于是秦毅让王掌柜收集来两派上榜剑士的资料,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就像他和张三说的,再装孙子也没用,必要时他的剑也能杀人。 秦毅依仗自己学会一招保命的剑技,仗着别人会低估他的实力,决定参赛,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事——组不上队。两个门派进去了五百多人呢,凭他一个怎么抵挡? “唉,”那老裁判走来秦毅身边叹道:“尽可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别想着成绩了,三天一到就赶紧出来。” “等等,”秦毅想起件事儿,他说:“我不比了,我要见长老团。” 老者摇头,“那可由不得你,快点进去吧。” “真的,”秦毅比划道:“我有近江道长的信物。” 老裁判一点怜悯已经被他的无理取闹给磨没了,手按在剑柄上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马上进去,否则就按破坏比赛论罪,当场斩杀。” 秦毅早都忘了近江给的短剑,临到危机时刻想起,无奈却在住所藏着,这人又不肯信,没办法,只好踏上山路,听着木门在自己的身后重重关闭。 冬日山林一片萧索,干枝枯草遍地,长青树木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烟色,让人无心再去观看景致。沿山道往上走,一直走,秦毅打定主意,那老者口中所说的禁地怕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两侧山坡林地都有枯死灌木被踩踏过的痕迹,想是诸多队伍全已经分散开来,没走多久就遇上了第一头野兽。 那是只体型不算大的黑熊,按照规定,所有具备攻击性的猛兽都可算作猎物,秦毅横过木棒准备搏击。还好,这熊和他一样,对于彼此间的这场打斗都没多大兴趣,转个向钻进了树林。 再走,前面有支队伍,他们身后跟着五六只被俘的野兽,一边走众人还在一边搜寻。 “你小子,还要不要脸?”走在最后边的几人转过身停下,其中一人看着秦毅说道:“没人要也不能赖在我们这里。” “我上山。”秦毅指指上头。 “好,好好,”那人笑了,“您先请。” 路都被他们占了又不见让开,怎么过去?秦毅无奈,便只好钻林绕过。 再遇到其他队伍也是这般,受尽冷眼讥刺。有主动攻击的野兽被秦毅制服,他也领了两只在后头,可转眼就又成了别人的。那也无所谓,他要猎物没用,反而更麻烦。 ()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禁地 越往山上走秦毅遇到的队伍就越少。这也难免,看到林中有野兽了,众人自然会去捕捉,跟着又被其它的吸引,便渐渐进到了树林深处。 再到后面开始有大片的未消残雪从两旁漫延到山路上,露出雪面的枯草使得白雪看上去有些脏,而积雪又让草丛看着像洗过一样干净,不错的美景,起码说明此地还未有他人踏足,不过也无可避免地留下脚印。 秦毅大大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果然,两派剑士认定他只有一个人,进了山大概是要赶紧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于是便在入口处的木门后面分开把守住两侧山坡,一家一边,等着他自投罗网,却不想他就敢大摇大摆地走道上山。 两大门派也确实这样做了,一进山就分开,然而秦毅则是想得太多了些。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还不至于公然命令弟子去追杀他,只是单独给个别的高级剑士传下了密令,让他们有机会就将这质子除掉,而且还不能被别人看见。 走了大半日,终于来到禁地。那很好辨认,周围的树木全被砍伐一空,只留下两排如同栏杆一般的直树,意在给出醒目的提示。 路还是这条路,只在道边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个颜色鲜红的“禁”字。 秦毅看看身后,他已经像条尾巴一样带着十一只野兽了,也就是说,在这里很久都没有再遇到过其他队伍。看来大家对这禁地都很忌惮,远远不到就不肯继续往上走。 怎么办,进还是不进?秦毅注意到身后那些野兽明显都很害怕,仿佛攻坚战中冲在最前排的士兵,不愿去送死,而某种力量却又如军令一般约束它们不得不紧跟他的步伐。 秦毅最终踏上禁地。他不知内情,不知道有人的地方反而更安全,以为一旦遭遇两支队伍自己就会受到围攻,不敢在外面逗留。 进去也不敢深入。顺路刚一过转弯处,回头瞧不见入口了秦毅便即停下。在一旁的林中转悠半圈,他打算找块没雪的地方布置一处陷阱,危急时刻还能当做藏身之处。 冬天地硬,禁地中已看不到阔叶树,全被针叶林所取代。挖个坑秦毅出一身汗,回头把土散掉,再用树枝编好盖子把周围地面恢复成原样天已经快黑了。他正要歇下吃口干粮,却发现自己带来的尾巴好像短了一截。 这些野兽就仿佛接到谁的命令一般,也不跑,秦毅挖坑它们就趴在那里看,再数数,真少了两只,地上还有滩血……秦毅跟着血迹找去,翻过一处土坡他明白了,有头虎兽正抓着半截残躯在撕咬。 原来看管好猎物还有这个意思。秦毅懒得管它,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善茬,直冲他龇牙。正待要回去,秦毅一愣,发现不远处的林子里面露出了几点红光,正一点点地朝着他这边逼近。 那头大虎也察觉到了,扭头一看,当时就趴在地下。吓趴下的,四肢铺展得倒像一整张虎皮,还不忘伸出只爪子指了指秦毅。 “这是,这……” 凶兽!秦毅是见过也模仿过凶兽的,虽然是杂交出来的后代,但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外表像野猪,身子却有牛犊一般大小,铜铃样的眼睛散发着红光,全身上下布满钢针也似的尖刺。 这东西不能以常理度之,眼睛发光说不定可以喷火,那些尖刺会不会发射出来?秦毅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杀死凶兽会当如何,而是能不能够打得过。 眼看三只牛兽渐渐靠近,他丢下木棒,一手握住铁铲,一手就要去摸怀中的匕首。然而,出人意料之事发生了,三兽竟都是忽然停住,眼睛瞪得更圆,前腿一跪后腿一耷,整个身子就瘫软在了地下,单瞧那模样,秦毅都要以为它们是在害怕自己了。 紧接着,三头牛又腾地从地上蹿起,掉转过头一溜烟儿就跑得没了影儿,倒弄得秦毅这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明白了,难怪不让人靠近,原来禁地里还有这玩意存在。 秦毅是不敢继续待在此地了。刚才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三只凶兽没冲上来,但这种事情可不能当做侥幸的借口,太危险了,必须赶紧离开。 瞪了虎兽一眼,那老虎竟还冲秦毅吼了一声,极为桀骜难驯,可就像被看不见的契约牵绊着,它也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哈哈,秦毅殿下,你可让我好找。” 秦毅刚出了禁地就有人喊他,侧身一看,那人身穿着太初剑宗的弟子服,正拎着把铁铲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面转悠。 “居然找来了。” 他顿时心惊。这人身后带着七八只野兽,瞧见他便飞速地朝他奔来。秦毅撒腿就往回跑,一名剑士倒不足为惧,他怕的是引来太初剑宗的大队人马,这些人肯定是来找自己的,而且一定就在这附近。 那人皱一下眉。他其实是单独离开队伍来寻秦毅的,都不需要费事打听,一路上不少人在议论秦毅上了山,而山上就只有禁地。他不相信秦毅敢闯禁地,就循着脚印过来碰碰运气,可现在亲眼所见,这孩子从禁地出来,还带了一串尾巴,看来禁地里边也不像传闻所说的那么危险嘛。 不做停留,太初剑士跟着秦毅就跑入了禁地。两人身后都有尾巴跟着,野兽们其实挺愿意看见这种场面,总归是要追随一人,还是跟着强者更有趣些,那样食物也多。 紧随秦毅身后的正是刚刚的那头虎兽,它一直都不喜欢秦毅,可能是他出手制服它的时候太过温和,让它心有不服,便在这时,虎兽猛窜出两步,张口就要去咬秦毅的上衣后摆,想把秦毅拽住被后面这人收拾。 一人一虎速度都太快,而冬天穿的衣服又裹着身,虎兽这下没咬到。秦毅也有所察觉,回头扫它一眼,也看到了后面人正在逐步缩短距离。 很快来到陷阱处,秦毅跨一大步迈过去接着跑,那些野兽刚也都是看着他挖的坑,巧妙避开,没一只踏上去的。 太初剑宗那名剑士可不知道有坑,一脚踩下就陷了进去,他身后跟来的那些野兽则纷纷躲避。这时秦毅住了脚,一个急刹车站住,猛转回身,抡起腿飞脚踢在才跟着他刹住的那只虎兽颔下,直接就给掉个个儿踢向了大坑。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两个人,秦毅和那剑士,两人反应都不慢,那人掉坑里着实吃了一惊,可脚落地一看没事,再瞟眼两侧,估摸只是个空无一物的大坑便随即跃起,这时候秦毅也刚把虎兽踢出去。 剑士正到坑口正有一物砸来,又把他给顶回到下面,而那东西被他脑袋一阻,微有停顿也跟着掉落…… 天不是要黑么?在坑里头更难分辨,加之其时间不容发,那剑士只当是秦毅过来偷袭,落地瞬间他凭着本能收腹提气,后背紧贴在壁上让出一段距离,正好那物也砸在坑底,就掉在了他的脚下。 剑士甚至都没等它落地,抓实铁铲运气于抬高的右手臂上,另只手摸黑伸出去紧往下按,随来物下落之势,他屈条腿蹲了,等膝盖似顶住“秦毅”的胳臂,便箍住劲儿一铲就跟着扎下,动作流畅舒展一气呵成,绝不留半分余力。 一下、两下、三……嗯?刚刚品着劲儿,估摸着落点,注意力全在拿铲的那只右手上,而左手好像是抠住了对方的嘴脸,这怎么?这脸,毛茸茸的,骨头也不对……不对! 太初剑士这一下可惊得不轻,丢掉铲子翻过来调过去细细辨认比对,天!这是虎兽、是虎兽、是虎兽……“秦毅!”剑士仰首对着坑口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听那声儿,都快哭了,“你坑死老子了,啊!!” 秦毅倒也不想那么多,当时他纯是厌恶那虎兽,踢走它就为阻挡一下剑士,这里都摆好架势准备格斗了,正琢磨要不要等他出来先拿袖箭偷袭一下。猛听见这么声喊,稍一过脑子秦毅就明白了,八成……这是把那只虎当成我给拾掇了? 那又会怎样呢?秦毅也不知道。光听裁判一再叮嘱说不能杀野兽,不能杀,可也没说杀了……很快他就知道了。待在一旁的,不管是他的还是那剑士的俘虏,此刻全都围聚到了陷阱前面,眼露凶光地紧盯着坑口处,似乎只等那人出来就要将他撕扯成碎片。还有远处,一片红光闪耀,渐渐变成了多盏鲜艳的小红灯笼,正飞快地飘来这边。 “凶兽!” 秦毅急切之间再没个躲避处,只得飞身跃上了一颗松树,扶着树干站立在枝杈上等着随机应变。 这时凶兽已奔到近前,而那剑士也刚刚跃出陷坑。野兽们早都趴下了,十多只凶兽呢,剑士一看这场面有些愣神,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儿,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秦毅也没想到,这些看似笨拙的牛兽速度竟有如此之快,粗短的四条腿一蹬地就像支箭一样弹射了出去,外露的一双獠牙瞬间就轻松贯穿了迷茫剑士的身体。 这还没完,牛兽一甩身子,剑士又如布袋般被抛了出去,而另只凶兽鼓起背上又尖又长的钢刺接住……总之最后那剑士被丢去给了野兽,不大功夫地上就只剩了一只鞋跟一把铁铲。 “原来野兽真不能杀。”秦毅大口喘息,整个面部都被他自己的呵气给笼罩起来。这些凶兽一只就不好对付,何况这么多。不过好在,它们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工夫就又都隐没在了树林深处。 现在这剑士死了,太初剑宗的队伍一定正在外面四处搜寻,他不敢出去,可待着也不是办法。想来想去,秦毅把心一横,干脆就跳到那陷阱里边,靠虎尸待着算了,是祸也躲不过。 迷迷糊糊竟也睡着了,秦毅就这样过了一夜。衣服上粘的全是老虎血,都结成了冰碴子,不会因此惹来麻烦吧。他可不想步那剑士的后尘,于是就摸出匕首,脱下外衣裤翻来覆去地检查,能刮的刮掉,刮不掉就直接割掉,把血先清理干净,这才跃出大坑。 一出来,他傻眼了……几百近千头的凶兽就挤在陷阱周围的林木之间,那些野兽也在,缩在地下一动都不敢动。 秦毅终于理解昨晚那名剑士为何会毫无反抗就被杀掉,十倍百倍地理解了。 ()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初赛结束 冬天的景物不如春日那样明丽,不似夏日般鲜艳,没有秋的深邃,总显得单调,像被一道似有若无的轻纱给滤掉了颜色。 于是,当那些身上长满尖刺的牛形凶兽挤在这上午阳光照耀下的山道、林地之间时,秦毅竟发现它们也不比搬家的蚂蚁可怕多少。挺好看,钢针也不刺眼,反倒给这孤单的色调添加了不少生趣。 早知道就不用把衣服弄破了。秦毅想着,揪一揪下摆,正了正衣襟,死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能在早上最好,再体面些就更好了。不过也无所谓,秦毅丢掉手中铁铲,反正到最后什么也不会剩下。 挺胸、抬头、闭上眼,再深吸一口气,好,准备迎接第一下撞击带来的剧痛……还不来?周围踢踢踏踏是在干什么? 有序地迎接死亡毫无疑问是需要莫大勇气的,但绷住的这股劲儿一泄就完了。秦毅再睁开眼,松气同时两条腿已经软得快要撑不住身子。 这些凶兽,这上千头的野猪牛在干嘛?沿山道向上排成三列,全都整齐地半跪在地下,昨夜那不到二十只野兽战战兢兢地伏在它们前面,趴在秦毅脚边,身后是陷阱,两边林地依稀仿佛,铁铲、剑士的铁铲、剑士的一只鞋…… 这事换了谁,不是晕倒就是逃跑,但晕倒似乎不是时候,也不雅观,秦毅转身就跑,顺着山道往禁地外跑。野兽、凶兽就在后面追,他能听见,能感觉到大地在震动。 提内气跑也还甩不掉。他快后面也快,他慢则都慢,都跑出禁地、跑去树林子里了,还在追。最后秦毅索性停下,背靠在树上大喘粗气,而那些动物便又乖乖地趴伏下来,牛还是猪的鼻子上喷出的白雾呵气成云。 秦毅看看野兽,再看看野牛,这时,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连自己都决然无法相信的想法:“这些野猪牛,难道和野兽一样——成了我的俘虏?” 小心翼翼、谨慎地抬脚走出两步,是后退了两步,秦毅面对着兽群倒退出去两步……真的,这是什么感觉?这不是野猪牛,倒像是门派演武时见识过的、东楼国骑兵在发起雷霆冲锋之前、佩剑出鞘举高之间,战马压向敌阵时所踢踏出来的缓行步伐——雷霆舞步。 那场面无法描述,除非亲眼看到,配上鼓点就是战阵,配上铙钹就是傀儡戏。可以肯定,安排下这一幕的定是个不着调的将领亦或者顽皮的傀儡师。 秦毅在前面走,后面一群野兽和凶兽全都亦步亦趋地踏着舞步跟随,尘雾扬起山地动,雪片簌簌纷落,这队伍不断还在壮大,但有遇上的野兽,不自觉地就会加入进来。 “咦,那不是落单的那个质子?” 终于遇到其他队伍了。一人睁大眼说道:“他还有心情闲庭漫步?后面……天,俘虏了那么多野兽,哈哈,请圣祖原谅我的贪心。” “等等,”另一人道,“远处土哄哄的那是什么?” “凶……” “跑,快跑,” “快跑啊!凶兽从禁地里跑出来了。” 恰好这是承明剑宗的队伍,他们已经俘获了几百只野兽,这里闹哄哄地一开始跑,狼奔豸突,顿时就是混乱不堪。 秦毅并不追赶,他也在发愁,不知遇到太初和金华两派会怎样,野兽是不会帮人战斗的,虽然还没弄清楚这些凶兽为什么跟着自己,可一旦落败或者被杀,俘虏也就成了别人的。 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遇到的队伍也有好几支了,有的像承明剑宗一样逃跑,有的则是眼馋秦毅的俘虏,羡慕他的威风,就要抢夺他的猎物。 拿来给我们玩玩怎么样?不白要你的,喜欢铁铲还是棍棒,随便挑。 那是一支由五个地州上面的门派拼凑起来的队伍,约莫不到两百人,也带着为数不少的俘虏。队长一声招呼,众人不退反进,迎着秦毅就过去了。 “小子,规矩你知道,识相点,让出猎物我们也不为难你。” 这队长所说的规矩秦毅清楚,他自己还实践过两次呢,就是丢掉木棒,坐地举高铁铲,也就等于是认输了。不是给对方看,而是已经俘虏的野兽,看到主人这样就会跑去对手的身后易主。 秦毅没言语,顺手秃噜下木棒,这里刚刚坐了还没等举手,身后,那些野兽还有凶兽却突然越过他奔出。 妙曼的舞步不见了,雷霆骑兵已进入冲锋阶段,野兽伸长利爪露出尖牙,凶兽挺起钢针随时准备弹起激射…… “妈呀!” 对面是哭爹喊娘,丢下一地的棒铲没命奔逃,这什么情况?没听说猎物还能自己战斗,牛竟成了赶车的,难道是它们俘虏了秦毅? “不可伤人!”秦毅情急之下站起身大叫。他没想到,这些凶兽还真听他的,只是把对手的俘虏给带了回来,人倒由着他们跑远。 发达了!秦毅尝试过几次,弄明白自己不是做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漫山遍野地去寻找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的队伍,就看看你们如何杀我。 楚琪遇到过一些四下逃散的队伍,也听说秦毅叫凶兽给俘虏了,可当她亲眼看到之后,还是狠命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像俘虏?将军还差不多吧。 麒麟阁甲士本就是冲阵攻城的先锋,早锻炼得浑身是胆。尽管如此,他们虽没有如其他队伍那般逃跑,却也是紧紧围在楚琪的身旁,不住气儿地吞咽口水,强自镇定。 秦毅就从他们面前不远的地方走过,还挥手对楚琪打了个招呼。那些野兽,踩着像战马一样舞步的长长的野兽队伍,也全都随着秦毅的动作转头盯了过来,仿佛将军在检阅部队,凶兽没脖子,红丢丢的眼珠子竟然也齐刷刷地跟着转,气焰嚣张气势凌人。 秦毅慢慢发现,这些野兽很善解人意啊。一旦碰到之前嘲讽过他,或是想要夺他俘虏的队伍,凶兽出马,很快就把人家赶跑,将猎物都给抢了过来;而遇到没有恶意的,比如楚琪他们,则就不管不顾,简直就像他肚里面的蛔虫。 就是这样,不过半天的时间,参赛队伍已无人不知秦毅成了这山里面的大王,全都分派出去哨探专门监视这一个人和一群兽的行踪,但要他靠近就退避三舍。 到第三天,秦毅身后的兽军已快过两千,而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的弟子他竟连一个都没有瞧见。下山吧。 他顺着来时的山道,不急不慢地带领着如潮水一般铺满路途的兽群走到了进山时的木门前面。那木门已经打开,很多队伍早就出去了,还有没出去的则都纷纷躲避,先行给秦毅让开条道。 外面空地上的禁军裁判如临大敌,显然已经听说了凶兽越界之事。而分散站在四周的各支队伍也都领回了佩剑。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统计成绩,有的人群后面还跟着猎物,而有的却是被秦毅给抢去了,这时怒目圆睁,且看他如何收场,之后再与裁判理论。 “这位……你……” 那年老主裁判乍着胆儿迎了过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山道木门本来不小,而此刻却如开闸泄洪一般,突突地往外奔流着野兽,这得有多少,难道都是他一人所得? “怎么?” 秦毅到现在也不清楚怎么一回事,生怕惹来麻烦,便不去解释,轻描淡写地问他:“难道哪支队伍获得的猎物,也都要把来路交代清楚吗?” “不,那倒不需要。”人老了,知道好奇心太强不是什么好事,他说:“只要带下山的俘虏都算,能得多少也全凭各人本事。可……” 兽群快要走完,后面的凶兽也跟着出来了,老者退后几步,警惕地问道:“这些也是?”他指指凶兽。 秦毅不知该怎么说,转头看一眼,而那些凶兽却都乖乖地走到他身后,整齐地跪伏在地,连眼睛都半闭起来,凶态尽收,仿佛在说:是的,我们也都是他的俘虏。 老者再不多问半句,当场就宣布了秦毅为第一,并亲自将佩剑交还给他。 被夺去了猎物的队伍也不敢多言,只好自认倒霉,成绩为零淘汰回家。那些同为质子的人们,四大门派的弟子们,无不惊惧地看着秦毅,想象不到此人是如何驯服那么多凶兽的。 野兽和凶兽,围成一片,趴伏在他周围宛如众星拱月。今天天气晴朗,没有雾,阳光照射下来,秦毅的脚下却环绕着大片呵气形成的云烟,仿佛他随时都有可能腾云驾雾而去。 这感觉太过不真实,比他身上破烂的衣裳更假,那真是搏斗造成的吗?他真的和那些凶兽一一交过手?秦毅扫视众人,众人瞧着他或野兽,没人说话,像是在玩一场谁先笑出声来就算输的游戏。 楚琪呆头呆脑地站在远处发愣。她从不看戏,可却不知为何,一句唱词竟在她的脑袋里面不住蹦跶:吾乃昆仑仙,遭厄入凡间…… 成绩统计出来了,野兽跟着凶兽自己跑回了山林,就像被借用来的筹码;木门关闭,贪吃蛇的游戏也告终结。不得不说,很多原本有资格继续留下的选手都因为秦毅而失掉成绩被无辜淘汰,但这世上到处充斥着不公,想通了就好。 一万多人里面只挑选出了五百名剑士,他们却都是当之无愧的强者,是在捕获与抢夺猎物之时展露出实力而队友自觉将成绩交给他们的。 这些人都将在一天以后去到太初剑宗的第二分赛场,进行前五十名的角逐,而最终剩下的这五十名剑士才有资格登上剑士精英排行榜、在巨阙校场的赛台之上于众目睽睽面前争夺排名。 太初剑宗就像一座小型的王城——这是秦毅来到此地后的第一眼印象。 也的确如此。太初剑宗本来就相当于是王城之下的翼城,它们同在中央城区,甚至还同处于一条中轴线上,高耸的石墙、广阔的占地以及富丽堂皇的石头殿堂,无不显示出这个国内第一宗门的非凡气派。 秦毅没能多看看太初剑宗垣墙外侧那些精美的石雕上面刻画了什么内容,有个人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即便迎宾弟子看上去全都一个样,漂亮得难分高下,他也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复赛 太初剑宗南门外面是条东西向的长街,平日里有不少乞丐会倚在临街店铺的窗台底下晒太阳,因为排位赛的缘故乞丐们都被暂时清理出去,街上多少冷清一些。 进出山门的弟子可能事先得到过门派的训诫,在街上遇到参赛剑士总要彬彬有礼地打声招呼。一名塌鼻阔口,豁唇和泪槽一样醒目的女子独自在长街上驯马,她有满头枯黄蓬乱的长发,就像鬣毛一样,凡见过雄狮的人看到她无不大吃一惊。 没人管这女子,由着她在门外面大呼小叫地踢那匹马,马始终不肯看她,情愿被揍到口吐白沫。少女弄出如此动静适得其反,她长得已经够威风了,用不着再卖弄。 从车站或驻马场步过长街的参赛弟子见识过母狮之后,就会觉得太初剑宗山门两侧的男女迎宾弟子格外地英俊漂亮,也不再指摘他们土黄色的服饰有多难看。 其实还好,太初的织锦冬服用料已属上乘,清凉山的蓝色棉服才真是丑得没了边儿,领口、袖口和下摆都有一圈毛边翻出,十分扎眼,这还是天工阁按样式给秦毅特别缝制的,四季服饰,皆由飞来驿托运。 此间身穿蓝衣的只有他一个人,秦毅在初赛上面出尽了风头,无人不晓,无可避免会引来注目,和那驯马的狮女一样成了街上的焦点。 唐安站在迎宾弟子里面不算出众可也绝不逊色他人。高腰身、细长颈,挺拔的后背雪白的美腿……这些在土黄冬装下面全瞧不见,太初剑宗改了口味,挑选的迎宾弟子都偏向丰满,远看就像一排树桩子,今冬主打甜美系。 她认出了秦毅身上的蓝色弟子服,等他走近之时主动绽放笑容算是打招呼。秦毅马上就认出了她。你好,多年不见,你酒窝还是那么好看,只笑颜中少了纯真,不似当年。 秦毅被唐安吸引,并未注意到门内也有一人已经盯着他看了半天。这人不着太初弟子服色,而只穿一条翻毛羊皮袄,最奇特便是他的胳膊下面拄着一条单拐,似乎右腿自膝盖以下是空的,棉裤在那个位置有明显塌陷。 男子三十来岁,只是邋遢的形象把他带得显老,站在门边正逐一地认真核对选手们的复赛资格。当他在瞧秦毅时,也不知是否被秦毅身上所穿的清凉山弟子冬衣给刺痛了,脸颊上的肌肉不住在跳动。 秦毅验过号牌就随着人群往比赛场地走去,心里终究还在想着唐安,竟连男子左侧腰间悬挂着的双剑都未加留意。倒是这人,看见一号牌后又惊讶地目送他走出老远。 这里经过的大多数人都和秦毅一样,对男子的存在视而不见,却也有人朝着他点头微笑。男子面无表情,因他太了解这种笑意了,较之无视那更加地残忍,就像是在施舍。不,比施舍恶心多了,笑容里饱含着优越感以及竭力想要表现出的与众不同。 “我没看错吧,剑客把门儿?太初剑宗谱也太大了点儿。”金华剑派一名中级剑士小声地向身旁的另一名高级剑士发出询问,后者刚刚友好地对那男子打了个招呼。 高级剑士回头看一眼,哼着笑道:“你入门晚,不知道也正常,开成成名那会儿你还抓石子儿玩呢。” “开成……听着这么耳熟呢?” “当然耳熟了。”高级剑士摇头,“十四年前精英榜上的第一,二十三岁成就剑客,被认为是继近江道长之后最有望成就剑豪的国内第一天才。” “是他……”中级剑士回头,“不说他原来是清凉山的弟子么,后来被太初剑宗给要走,怎么就……” “走吧,这些事儿少打听。” 五百名参加复赛的选手跟随着指示来到位于太初剑宗西北角上的一处极大花园。说是园子,实际上比起王城的御花园来也不遑多让,只是时值隆冬,除去结了冰的冻湖和一些松柏之外便光剩下些干枝枯树。 有的剑士一边走一边还在指点着述说那片与金华情侣桥齐名的约会圣地,太初鸳鸯湖,而绝大多数人则是早知比赛场地,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园中一座极为显眼的巨大建筑——五方阁。 走到近前一看,秦毅也是感叹东楼人在建造上就如他们的长剑一般,可谓是棱角分明。面前乃为一座下沉广场,斧剁面的整条青石拼接起来的石阶围成一个正五边形,与广场之下的五层石砌高阁边边相对。 这种建筑不能纵观全貌真是浪费了营造者的一片苦心,假如旁边有座山峰,你站在峰顶朝地面望下去试试,即便是个外行也要惊奇于当中的几何之美,不消片刻,眼晕得就能一头栽下。 站在地面上的第一阶的三层位置处于同一水平,因此远望并不觉高。整体再瞧,石阁底层沿边约莫有个五百来步,五边、五角,是为五方,秦毅料想每一面也应该和他所见这边相同,在第一层上开着十个方洞门,然后层层递上皆还有与之对应的小窗洞口。 下到广场当中,那里由禁军组成的裁判组已然就位,五方阁前面的五十个入口处每个都有三名裁判值守,而每三人的旁边又分别放置了铜漏壶和火盆,却不知有何用处。 主裁判已不是初赛时的老者,另换成一名稍微年轻些的剑客。他等待参赛选比赛规则:“大家听好,能来太初剑宗的五方阁参加比赛,对你们每个人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停顿一下,待众人议论稍息他又接着道:“此地共有五十道门,一次可以进去五十名参赛者,而每上一层,你们都需要去点亮窗口处的那只灯盏,最后的比分,就是根据你们能够到达的最高层数以及点亮灯盏的先后顺序来做出评定的。” 很快就有第一批参赛者进入了五方阁。这边裁判同时拨动漏壶计时,比赛也就正式开始。每位剑士的比赛时间都是一个时辰,超时以后就不算成绩了,因此决出前五十名能够打入决赛的精英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 广场边上还有专门给参赛选手准备的十几顶暖帐,这次是按初赛成绩倒序排列入阁参加比赛的,秦毅也就等于是最后一批进场,正好也可以先究竟是个什么去处。 他在这里只认得楚琪一个人,跟她来到暖帐之后,秦毅便主动坐去楚琪身旁,向她请教。麒麟阁的参赛弟子今天也不披甲戴盔,全都穿着门派的冬日常服,楚琪少见地没有冷面以对,搓着手就和秦毅聊了起来。 通过与楚琪交谈,秦毅很快就了解到五方阁也是太初剑宗只对高级班弟子开放的修炼场所,它不知是在何年何月为何人所修建,似乎早在门派开宗之前就一直存在了。其中五方五层五十道门,无论从哪个门进去,每层上面都有一只持剑的傀儡在守护,只有战胜傀儡才能点亮灯盏,出现通往上一层去的阶梯。 “傀儡?”秦毅大感惊奇。他知道啊,这可是早已失传的手艺,不是唱傀儡戏用的木头人,而是制造术中最为神秘也最难掌握的一种门类,据天工阁保留下的残缺史料记载,傀儡术似乎和聚窟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的,”楚琪点点头,“这就和你们清凉山的清凉盛境一样,传说都不是这个世间的东西。” “你进去过?”秦毅知道楚琪参加过上一届的精英排位赛,而且成绩还不错。 “是。” “上到几层了?” “第二层。”楚琪补充道:“不过没过去,没点着灯。” “第二层都没过,很难吗?”秦毅顺口一问。 楚琪面无表情地的最高纪录保持者是近江院主,他上到了第四层,而且坚持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你很快就可以自己体验。” “那……”秦毅想了想,“如果大家都到了第二层又都过不去会怎样,怎么计算成绩?” “放弃!”楚琪道:“大声喊出来就可以了,傀儡会停止不动,窗前显示失败的蓝灯自动燃起。说到底,比的就是谁在里面坚持的时间更久,然后再综合你点亮前一层灯盏的用时给出总分。” 这是什么手艺?比香国的制造之术十洲传誉,可贵为太子的秦毅竟连听都未曾听说过,此刻他倒真想去见识一番。揭帘走到帐外,秦毅门洞大部分都有红光透出,料是有人已经闯关成功,而第二层上却还未有一盏红灯能够亮起。 就在张望的工夫,二层窗上便有三处蓝光几乎不分先后地闪烁出来,下面的三组裁判看得真切,当时就止住漏壶,停掉了计时。不多时,三名参赛者从一层门洞走出,其间蓝光还在接连不断地亮起,陆续又有失败之人离开五方阁。 秦毅在外站了有些时候,估计比赛开始也差不多快半个时辰了,一层右手边上的那个门洞方才现出红光,只是二层处的蓝光亮起也快,裁判几乎是刚录完刻度它就亮了,一名外地的剑士随后出现在门洞口,身上衣不蔽体,嘴角似还有血迹,显然是才经历过一场苦战。 架在五角方向上的铜锣被敲响,各个暖帐当中都有剑士走出来,准备第二批进入五方阁参加比赛…… 秦毅不时出帐观看,夜已经深了,门窗洞口处的光亮尤为清晰,可这都已经是第八批选手进去,竟还是没有一人能够最终点亮二层窗上的红光。 第九批,总算有一名伤痕累累、身穿太初弟子服的矮个子剑士上到了第三层。这时守在帐外观看的人有不少,虽然这名剑士没能在三层待上多久,但一见他出来,众人还是自发地鼓起掌来,表达着各自的羡慕与祝贺。 楚琪听到掌声也钻出暖帐,站来秦毅身边凝望蓝光。秦毅便问:“他比你强么?” “卢光,”楚琪瞟一眼那人,“上一届精英榜上排在第五,说起来他和你们清凉山还有些过节,不过这人向来低调,初赛名次不高……应该是让出不少猎物,为了太初剑宗能够多几人打进复赛吧。” 秦毅仔细瞧了瞧卢光,并没说什么。楚琪都感觉自己今天话特别多,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究竟是怎样制服那些凶兽的?” 秦毅一笑,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又如何能够回答?楚琪只道他不肯说,就也没再追问。 越到后面参赛者坚持的时间就越久,这批虽然只有卢光一个人上到了第三层,但还是有几名剑士一直在五方阁中待到铜壶漏尽,估摸超过一个时辰之后方才走了出来。 弯月坠下,长夜就快要过去,终于轮到秦毅等最后一批选手进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