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亡国皇孙后》 章节目录 第一章:传位 第一章:传位 夜幕落下,笼罩了整个长安城。长安城中心的皇城却灯火通明。 御书房。姑且叫做御书房吧。这是一座没有提名没有牌匾的宫殿。只是皇帝经常在这座宫殿批阅奏章召见大臣,人们管这里叫御书房。 御书房的门紧紧地闭着,回廊上三两步就有一盏灯笼,却不见掌灯的宫女太监,反而回廊下的庭院里密密麻麻站满了禁卫军。 大太监卢德已经五十有余了,十一月份的长安并不温暖,更何况是半夜。卢德拢了拢袖子,紧了紧身上的锦袍,抬眼看到经过禁卫军搜查后推门而入的六位国朝大臣后,强自打起精神,尖细的喊道。 “方丞相到” “张将军到” “陆将军到” “李将军到” “荀尚书到” “萧御史到” “几位大人快请吧,陛下催了好几次了” 卢德微微弯了弯腰,抬起臂弯里卧着的拂尘一挥。明明是催促的话,却一点儿不会让听到的人感到不舒服。 六人冲着卢德拱了拱手,没有言语,匆匆走进了御书房。 跟在后面的卢德直起了微弯的上身,拂尘重新躺回了臂弯,将门轻轻的关上,下了台阶。 不知道这么晚了陛下召见几位重臣有什么事儿。 卢德只是稍微想了想就收回了思绪。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寺人该想的。有什么国家大事儿交给朝堂之上的那群大臣就好了,他只不过是皇帝陛下的家奴,还是照顾好皇帝陛下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就好了。 摇着头,卢德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打算交代好满院子的禁卫军打起精神之后就想想办法处理一下皇后跟德妃之间的争斗,最近几天随着陛下去皇后那里次数的增多,似乎德妃有失宠的风险啊,自己该不该帮德妃一把,将皇后假孕的消息让陛下不经意地知道呢? 可是皇后毕竟是陛下的妻,陛下像之前那般宠爱德妃,似乎有点儿宠妾灭妻的感觉啊。 要不自己两不相帮吧。 嗯,自己是陛下的家奴,还是两不相帮比较好。最近陛下看起来比较烦躁,也不知道是不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儿。 哎,怎么又想到朝堂上去了,朝堂上自然有那群忠心大臣呢,自己只负责照顾好陛下饮食起居就好。 这么想着,卢德似乎想通了,收回了四处乱飞的思绪,满意的拢了拢怀里抱着的拂尘。张开嘴,准备说几句精神着点儿,仔细陛下的交代之类的话。 “……决定分批派……分化西北诸……各……卿觉得……” 卢德后脚离开台阶的瞬间,御书房内皇帝低沉威严的声音透过厚实的门窗隐约传入了卢德的耳朵。 吓得卢德打了个寒颤。张开的嘴巴重新闭上。推开前面路上的“木桩子”,急匆匆的离开了御书房。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呸呸呸,陛下啊,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奴婢可不是故意心里贬损您威武的形象的啊,这不是一着急嘛。 ………… 百年匆匆而过。大秦经过秦敬宗、秦烈宗、秦庄宗三位帝王,秦庄宗因外出狩猎暴毙,突然崩殂,未能立下太子,决定皇位归属。而大秦并没有什么立嫡立长的说法,大秦的皇位更多的是能者上,庸者,嗯,庸者基本活不到成年。 所以,能顺利活下来并且有资格竞争皇位的皇子,没有一个脑残的。 众皇子争夺皇位,搞得都城长安乌烟瘴气——他们还没有胆量将整个大秦搅和成一团乱麻,也不会这么做。 最终,张四忠、陆平、李靖、旬梦龙、萧规五位先帝的肱骨之臣联合起来,推举了一位谁都没有想到的人上位,他就是后来的秦荒宗——赵荣。 赵荣能力在一干成年或未成年的皇子之中并不突出,甚至可以说在这么一群人精之中比较,连平庸这么个评价都够不到。赵荣之所以能够平安长大,跟他的生身母亲及先帝秦庄宗对他的宠爱有关。或者从某一方面来讲,赵荣又比其他一干皇子聪明,那就是拍龙屁。 赵荣很会讨秦庄宗欢心,而且极为孝顺,再加上经常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们,这让自小生活在秦皇室这个斗兽场中一步步走到兽王位置的秦庄宗很暖心,甚至有时候有那么一刹那,秦庄宗会嫉妒被赵荣看护照顾的小皇子小皇女们,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个这样的蠢萌哥哥照顾。 对于重感情的赵荣,秦庄宗自然少不了偏爱,他心里明白皇位不可能传给赵荣,赵荣的能力实在平庸,同时秦庄宗也明白赵荣并没有对皇位的饥渴欲望,况且他也不想打破秦皇室养蛊一样的培养继承人的方式,毕竟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样的继承人培养方式让大秦强盛地走过了四五百年,让秦人面对其他任何人都会不自觉的高人一等。 但是秦庄宗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突然暴毙,好吧,如果谁能知道自己死亡,那就不叫突然,不叫暴毙了。 秦庄宗更想不到,四五百年的强盛,四五百年的无敌姿态让秦国的一干大臣们飘了,而秦庄宗本人,已经提不起刀了。 公平的讲,秦国的强盛,固然离不开帝王的英明神武,但是也离不开下面的大臣们。 可是秦国的帝王那是通过养蛊的方式培养出来的,每一位都是一群蛊虫里面的王,他们对事态的敏感度,对人心的揣测,对手下的驾驭,对事件的临机决断,都是当世少有的。 于是秦国的大臣们就比较悲催了。 作为一名臣子,最渴望的是什么? 辅佐一位英明神武的天子,文治武功得世人称赞,死后能青史留名。 此三样,是一名刚正的臣子渴望的,其实总结下来,就是获得认可,发挥价值,流芳百世。 可是秦国的帝王太厉害太能耐了,厉害能耐到作为臣子你只需要好好听话,干好手里的活,就可以了。甚至你可以酌情稍稍贪污一点点,皇帝陛下都会体谅你,原谅你,顶多说你两句,拿你开两句玩笑。 因为曾经有一位先帝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如果你是一名庸才,或者人才,没有太大的野心跟抱负,那么你会在秦国的君臣官场体系之中过得相当滋润安逸。 但是如果你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有才华、有能力的四有才俊,那么恭喜你,你将会觉得大秦的官场体系跟你简直格格不入。 你会发现,你想到的,你的皇帝陛下也想到了,你以为你的皇帝陛下没想到,那可能是他故意没做安排留的什么后手。 你的理想,你的抱负,你的才华,你的能力,你会发现他们似乎有点儿多余。你会过的甚至不如那些你眼里的庸才“蠢材”好。 而眼下,秦庄宗秋狩突然暴毙崩殂,未留遗诏。 一众大臣的双眼开始闪闪发亮,他们似乎看到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官场体系,僵化的君臣关系即将迎来改变。 况且大秦强盛四五百年,所有敢于挑衅大秦威严的敌人,都消失在了茫茫历史长河之中。 这一切虽然离不开大秦皇帝陛下英明神武的领导,但是怎么着,做臣子的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功劳吧。 章节目录 第二章 煞气 第二章煞气 就这样,有些玩笑地,又有些悲凉,赵荣莫名其妙地成了大秦帝国的皇帝,年号承和。 赵荣登上皇位这一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他的母妃在得知先帝暴毙的时候,就已经追随先帝而去。 先帝在位之时,对赵荣多有宠溺,总想着找个门当户对的岳家,好在自己不在后对赵荣照拂一二。奈何挑来挑去,从赵荣十六岁挑到了二十三岁,挑到了自己暴毙,也没选出来一个满意的。 因此,赵荣虽然二十三岁了,却没有成亲。当然,作为一位颇受帝王宠溺的皇子,是不会缺少暖床人的。更何况虽然蠢了点儿,中人之姿,却长得丰神俊朗,加之地位尊崇,自然少不了主动投怀送抱的。 所以,赵荣虽然没有娶妻,姬妾却不少。 张四忠、陆平、李靖、旬梦龙四位军中宿老,加上萧规这位御史大夫,可以说赵荣是获得了文武军政双方的支持,上位自然是“一帆风顺”,没有任何一丁点的“血腥”。 新皇登基,没有娶妻。第一件事,就变成了皇帝的婚事了。 五位力挺赵荣登上皇位的大臣嘈嘈切切的商议了一晚上,最后张四忠让出一成的军中势力,加上一部分地方军势力,获得了给赵荣讨老婆这个光荣的差事。 于是,先帝暴毙一个月,赵荣登基,两个月,赵荣大婚,皇后张氏。三个月,张氏查出喜脉。 虽说大秦民风剽悍,百姓以自己是秦人为荣,走路那都是鼻孔朝天,眼角看人的,到底对赵荣这种老爹才刚死一个月就抢家产,俩月娶妻,仨月生娃的行为不太满意。 于是民间开始对赵荣议论纷纷起来。 大秦并不禁止百姓讨论国事,甚至只要你说的有理,当面喷皇帝一脸唾沫星子,皇帝也只能抹一把脸,然后抚掌大笑:好!好!好!你喷的好!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大秦对言论的把控,实际上是地位越低越宽松,地位越高越严肃的。 同样的事情,如果是一部尚书对着大秦的皇帝夸夸其谈喷皇帝一脸唾沫星子,那这位尚书肯定会被以刺驾的罪名拿下的。 尽管民间对赵荣颇有微词,但到底大秦不是什么理学盛行的国家,民风相对开放,所以,赵荣在自家老爹死去不到仨月时间完成继承家产——娶妻生子的一系列活动这件事,顶多就是百姓们茶余饭后吹牛比侃大山的谈资,并没有谁真正的对赵荣进行口诛笔伐,声讨赵荣是个昏君暴君云云。 毕竟子女继承老子的家业,跟成家立业传续子嗣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至于朝堂之上,更没有人谈论这件事情了,问他们怎么看?他们当然用眼睛看了。毕竟这件事是他们一手促成的嘛。 就这样,赵荣登基初期的风波,在民间的茶余饭后,与朝堂上的心照不宣之中,逐渐消弭。 时间匆匆而过,一晃来到了承和十三年。先帝驾崩已经十三年,赵荣登基也已经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中,秦国没发生什么改变,百姓依旧劳累一天在茶余饭后蹲在墙根底下侃大山,文武百官依旧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令人惊奇的是,赵荣这个登上皇位之前姬妾成群的家伙,在这十三年中,后宫竟然没有增加一人,甚至独宠皇后。 皇后张氏先后诞下二子。长子赵珏,次子赵钰。 赵珏作为赵荣的第一个儿子,并且是嫡子,自出生开始,便备受关注。五岁起,每天起早贪黑,布置了满满的课业。 赵珏的老子赵荣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守成、都比较困难,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赵荣身上。望子成龙,希望赵珏比自己强至少一万倍。 如此下来,赵珏自然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每天时间被安排得满满的,除了学习就是看书,然后看一些不太机密的奏章。 好在,赵珏自幼受到的都是儒学的熏陶,为人谦和儒雅,品行端方。又有儒学大家方清之亲自教导,并没有形成叛逆的跋扈性格。相反,赵珏可以说是正统的孔子门生,颇具孔门风范。 这一点,从接下来他办的一件事上,就可以看出端倪。 至于赵钰,因为是嫡次子,自然也备受宠爱。加上赵荣做皇子的时候是个温暖知心大哥哥的形象,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活的水深火热。因此,对赵钰宠爱有加,几乎到了要啥给啥的地步,自然地,赵钰与他哥哥完全是两种性格。 赵钰就是典型的纨绔形象。天天斗鸡遛狗,调戏大姑娘小媳妇。不到十三岁的年龄,就搞大了人家的肚子,不得不将人收入房中。 承和十三年腊月二十七。 一夜的大雪将长安城装扮成银装素裹的白色世界。一大早,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 赵荣昨晚没有去后宫之中,而是在自己的寝殿宿下。 在总管卢勇的服侍下穿好衣服,准备用膳。 卢勇是卢德的族孙。有大秦一朝以来,卢氏子弟一直属于皇帝的家奴,每一任皇帝身边的总管,必然姓卢。卢氏也用自己的忠心证明了皇帝的这份偏爱是值得的。 至于卢氏子弟为何深得大秦皇族信任,天下鲜有人知。 卢勇服侍赵荣穿戴完毕,便传了早膳。 见赵荣有些恹恹的,没动几口就停了下来。卢勇上前轻轻地说道 “陛下,这是几位娘娘跟皇后娘娘一早吩咐膳房备下的。娘娘听说陛下昨晚操劳国事,特意传了旨意,都是陛下爱吃的” 卢勇口中的几位娘娘是当初支持赵荣登上皇位的几家的女子。在皇后张氏诞下嫡长子后先后送入宫中的。尽管赵荣对她们不冷不热的,她们这些年来却也没闹出什么事儿来,相比先帝的后宫,可以称得上其乐融融一派和谐了。 赵荣听了卢勇的话,想了想,不好抚了她们的好意,就又尝了两口。卢勇见赵荣确实没什么胃口,这才挥了挥手,将早膳撤了下去。 用完早膳,赵荣开始批阅奏章。今天不是大朝日,不需要上朝。 大秦的规矩,每逢二五八日,为大朝日。大朝日文武百官五品以上皆需上朝面见陛下。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比如大婚,比如过年,比如病的起不来床了,比如丁忧,大朝日是不允许缺席的,否则轻则下旨贬斥,重则罢官。 就这样,赵荣在书房批阅奏章,卢勇在一旁侍奉。可是赵荣今天却总觉得心神不宁,烦躁异常。卢勇瞧出了赵荣的异常,上前问道 “陛下,是否传御医前来看看?” 赵荣摆了摆手,放下朱批,长舒了口气。 赵荣自知资质愚钝,比不得几位兄弟,更比不过历代先帝,因此在政务上从来不敢懈怠,每每出了什么疏漏,必然全力弥补,更是善于听取臣子的意见,如果臣子指出什么问题,他都会用心去思考,是不是自己的决定是有问题的。即使最终证明自己没错,也不会苛责指出来的臣子。可以说,在赵荣手下办事儿,大臣们安逸的很。 赵荣抬头看了看殿外。此时临近中午,天色却愈发的阴沉,微弱的天光,仿佛随时会消失一样。 他几次想要沉下心来,却始终不得其法。只觉得内心之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奏章之上满目的文字仿佛化作一个个鬼脸,他们龇牙咧嘴的嘲笑着,朝着他扑了过来。 他烦躁的挥了挥手,将手中未批阅的奏章甩到了一旁。正要起身时,外面进来一人奏报。 “启奏陛下,御史大夫萧规与太子率一众大臣在宣武门外求见陛下” 赵荣眼睛眯了起来,瞬间胸腔之中的怒意翻腾不止,好像一锅烧开的水,喧闹起来。 “求见朕?萧规有朕赐的腰牌,可以随时入宫见朕,有什么事不能进宫来说的?” 未等那人回话,赵荣砰地一声排在了案几上,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纠结文武百官?这是想逼宫吗?就连太子都参与了,这是想重演十三年前的一幕吗?” 边上从来人奏报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卢勇听了这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且容奴婢前去问询一二。许是萧大人有什么事儿” “他能有什么事儿?这些年朕兢兢业业,他哪次不是挑这挑那。仗着是父皇的肱骨之臣,为所欲为,数次顶撞于朕!” 赵荣越想越气,烦躁的扯了扯胸口,好像繁重的衣衫勒地他喘不过气来一样。 “朕骑个马他不让,朕出个宫他不让,朕修葺宫殿他也不让,天天当朕是泥塑的不成!” “还有太子,朕对他抱有多大的期许。刚生下来就立为太子,懂事开始就让他翻阅奏章。他呢?跟着萧规这个老匹夫不学好。天天顶撞朕,顶撞他的母后,无君无父。朕看他就是要造反!” 最后一句话说完,赵荣只觉得胸腔中好像一座火山瞬间爆发出来,抽出边上悬挂的佩剑,一剑将案几斩成了两段。案几上的砚台奏章乱七八糟的撒了一地。 “陛下息怒。切勿气坏了龙体。老奴这就去看看,老奴去把他们骂走。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卢勇察觉到赵荣今日有些异常,却顾不了许多,当务之急是让萧规跟太子散去,然后传御医给赵荣探查一二。 卢勇说完就要起身出去,却被赵荣拉住了。他转过头来,只看见赵荣赤红这脸膛,双目充血,浑身散发着热气,衣衫凌乱。 “卢勇,你不能走。他们是来逼宫的,他们想来害朕。你不用去。” 说完,赵荣提着剑气势汹汹的朝着进来奏报的那人走过去。 “你去传朕口谕:召紫金卫全部入宫护驾。另外召萧规、赵珏等为首之人入宫,就说朕在玄武门等着他们。” 紫金卫是这些年来,在张四忠四人的帮助下,赵荣自己组建起来的一支护卫,人数约莫三百人左右,据说都是军中的好手。赵荣组建这支紫金卫的目的就是护卫皇宫的安危。 章节目录 第二章 杖杀 第二章杖杀 那人出去后,赵荣烦躁的在大殿内走来走去。卢勇这时愈发察觉到赵荣的不对劲。他打算悄悄出去找个侍从传太医过来给赵荣看看。 他不敢自己离开去找御医,他怕自己离开了,赵荣这边出了什么事儿。有他在,还可以说两句话,他不在,别人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与资格。届时万一赵荣盛怒之下做出了什么以后会后悔的事儿,没人在边上劝服,那就糟糕了。 平时的赵荣是和蔼的,卢勇从赵荣出生起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三十六年来,他从未见过赵荣像今天这样,狂躁,凶戾。卢勇见过赵荣最生气的时候,也不过是狠狠地拍了几下桌子,骂了几句老匹夫。 赵荣平日的表现不说跟现在相比,就是跟历代的大秦皇帝相比,也可以说是最心平气和的一个了。 赵荣登基以来,甚至从未赐死过一位宫女太监。要知道皇宫中的宫女太监那是皇帝的私有物品,皇帝如何处置,别人都不会说一句话的。 就在卢勇挪到了门口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又一位紫金卫的人跑了进来。 卢勇心下一急,就想拉住紫金卫,现在里面的赵荣因为前头那个紫金卫的奏报已经开始失去理智了,看眼前这个紫金卫的样子,估计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这要是让他进去再在赵荣这儿添一把火,那还不得把天给掀了。 可惜卢勇的想法是好的,却不成想紫金卫不愧军中好手,来人肩膀一缩,腰腹用力一扭,躲过卢勇就进了御书房,经过卢勇的时候,来人冲着卢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启奏陛下,二皇子赵钰府上传来消息,云氏诞下一子。” 卢勇心急火燎地跟着跑进来,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松,这可是陛下的长孙啊,估计陛下再失去理智,听到长孙诞生的消息也该收敛收敛,压下怒火了吧。 难怪刚刚这紫金卫冲着自己笑,开始自己还以为看错了呢,原来是好事儿啊。 卢勇正一边想,一边打算恭喜一番的时候,这紫金卫又开始说话了 “另外,据紫金卫密探奏报,萧规疑似与皇后张氏有染……” 卢勇听着,脸上刚刚要扬起的笑意逐渐消失,心下咯噔一声。 “砰” “混账!” 果然,紫金卫还没有说完就被赵荣打断。赵荣一脚踢翻了刚刚被砍成两段的案几,一道道墨迹散成一朵朵黑色的莲花洒在他的衣服上。接着提起佩剑,指着来人问道 “混账东西!朕问你,消息可可靠?” 还没等紫金卫回应,另一边之前出去的紫金卫又回来 “启奏陛下,太子与萧大人均不愿入宫,太子随萧大人长跪不起。” “好,好,好!” 赵荣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了两下,口中连道三个好。额头上青筋凸起。 “既然喜欢跪着,那就不要起来了!” 卢勇一把拉住转身准备离开的赵荣,跪下哀求道 “陛下,陛下,老奴恳请陛下准许御医前来!陛下,您现在脸色不是很好,老奴担忧您气坏了身子啊。” 此时反应过来的卢勇愈发肯定赵荣今日绝对不正常,但是他不敢说请御医前来是因为赵荣不正常,他怕这样说了赵荣更不愿意让御医来。因此他转了个小弯,打算赵荣同意了之后,等御医来了,自己私下里跟御医说明自己的怀疑。 可惜卢勇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今日的事情已经远远不是他所预料的那般,即使卢勇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一丝的异常。 赵荣此时已经完全陷入癫狂,转过头来阴冷地看了卢勇一眼,挥挥手没有说什么,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而另一边,进来禀报外面萧规跟太子赵珏情况的紫金卫趁着卢勇说话的功夫已经跑了出去。 宣武门外,一片洁白,地上以赵珏、萧规二人为首,身后密密麻麻跪了七八十人。 这名紫金卫一路急跑出来,站在太子赵珏与御史大夫萧规面前,朗声呼喊道 “奉陛下口谕:给尔等五息之时,未离去者,尽数杖毙,以儆效尤!” 话音落地,下面跪着的文武官员一片哗然。当下就有几个马上爬起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萧规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 “陛下啊!” 三个字刚出口,宣旨的紫金卫上前开口道 “五息已过。萧大人,请吧!” 说完,身后两个紫金卫上前,将萧规推倒在地,拿出一团破布塞在萧规口中,按在地上。又有两名紫金卫上前,抬起手中朱红色的廷杖照着萧规的后背狠狠地砸了下去。 萧规今年已经年愈六十,平时身体就不好,又怎么架得住年富力强的紫金卫如此毒打,只七八下,就没了声息,又是十来下下去,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前头开口宣旨的紫金卫笑意盈盈的朝着萧规边上一直挣扎的赵珏走过去。 “太子殿下,请吧” 说完,四名紫金卫放开没了气息的萧规,抓住赵珏如法炮制,二十几下廷杖下来,赵珏趴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 这名紫金卫看了一眼赵珏,挥挥手示意执刑的四人松开后,朝着下一名官员走去。 赵珏此时已经意识模糊,耳边断断续续的传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惨叫,这些惨叫起初带着沉闷声,却十分高亢,很快,随着扑扑的棍棒落下,逐渐转为低沉,最后消失。 有想站起来逃跑的,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三百余紫金卫早已经将整个宣武门前团团围住。 也有绝望之下大喊大叫的,却都被一一塞了破布,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一时间,偌大的宣武门前,寂静的除了廷杖挥起落下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又开始下起了雪。洁白的雪花飘落在地上,晕染成一大片的红艳。 赵珏意识愈发的模糊了。他费力地向前爬着,来到萧规身边,努力睁开仿佛黏在一起的眼皮,发现萧规身上早已覆盖了一层的雪。 赵珏心中空荡荡的,大脑也空荡荡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他只是看了一眼萧规,接着向宣武门爬去。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艳红的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宣武门前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大臣,再没有一个清醒的。宣旨的紫金卫这才转身,看了一眼赵珏,快步走了过来。 赵珏似有所觉,停下了爬动的身子,努力想仰起头,可惜他的脊骨早已被打断,根本做不到。 紫金卫来到赵珏身后蹲下身子,看着赵珏发白的脸色,迷糊的眼神,轻轻地笑了起来。 “卑职知道殿下要做什么,卑职会代殿下跟陛下讲清楚的。” 说着,他又凑近赵珏的耳朵,低声耳语道 “不妨告诉殿下,这天下,很快就不姓赵了!” 赵珏似是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只是摇摇晃晃地,努力想要支撑住身子,却最终颓然地趴在了地上。在他的前面不足一米处,就是宣武门的大门。 紫金卫拍了拍手,站起身,步履轻盈地跨过赵珏的身子,一脚踩在了血泊里,另一只脚跟上踩着赵珏的手掌越过,朝着御书房走去。他知道,赵荣一定还在御书房。 章节目录 第四章 曝尸 第四章曝尸 紫金卫如前几次一样走入御书房,直接绕过卢勇,开口道 “启奏陛下,太子出言要为萧规报仇,卑职等见太子情绪激动,上前阻拦,失手之下,错杀了太子。太子死前朝着御书房爬来,力竭于宣武门前。” 卢勇听完紫金卫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好。果然,抬头看赵荣,赵荣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哈哈哈!好啊!都是朕的好皇后!都是朕的好臣子!都是朕的好儿子!好!好!!好!!!” 此刻,排在卢勇心头第一位的已经不再是陪伴三十六年的皇帝陛下身体的状况。他发现,自己此前最坏的预设,在这一刻竟然变得十分好笑。 御史大夫萧规,同四位军中宿将张四忠、陆平、李靖、旬梦龙乃是世交。而且还有一桩隐秘,到现在卢勇可以肯定朝中知晓的不超过十人。那就是方氏、旬氏乃是二百年前西北降族,当时的大秦皇帝亲征西北,率大军打破多个部族联军,俘虏无数。旬氏、方氏就是那时候投降的。 联想到这些,卢勇愈发肯定自己心中的设想是正确的了。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疯狂的赵荣,心中有了决断。 赵荣听到回禀后,心中的气愤并没有消弭,他沉默了少许后,有了新的决断: 太子失德,着曝尸七日;彻查此案,萧规罪同谋反,诛九族;皇后无德,幽闭寝宫无旨不得出门,收回凤印,后宫诸事由四妃代理。 时间已经是腊月二十七,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却没想到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皇帝杖杀群臣,曝尸太子,幽闭皇后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而且在短短五日之内传遍了整个大秦。到了第六日,已经有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商人带去了这个消息。 而在赵荣下旨太子曝尸七日的同时,京城方府迎来了四位神秘客人。 方清之是知道太子赵珏随着御史大夫萧规去宣武门外跪请圣驾的,他甚至知道赵珏为何而去。 前几日赵珏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皇帝赵荣十三年前设计了那场意外,导致先帝暴毙,顺而登上皇位。同赵珏一同得到这个消息的还有御史大夫萧规。 不过按照方清之对这两个人的了解来看,萧规想要逼问圣上十三年前的事情是假,通过这件事劝谏皇帝倒是真。 毕竟先帝已经驾崩,以方清之对萧规的了解,萧规虽然看上去刚正的有些迂腐,实际上他自己心里有数的紧。从赵荣登上皇位到现在十三年过去了,萧规直言犯谏的次数数都数不清,那天大朝会上萧规不顶皇帝几句,估计皇帝都不会习惯。 萧规抓住了赵荣虚心接受臣子意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这一点,拿着皇帝刷名声。他早就在这十三年来试探出了赵荣的底线了。 而且他们这班老臣都知道,这个消息是假的。赵荣不可能有那个能力设计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搞死宠爱他的皇帝老爹,他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想法。赵荣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这么做。 说萧规拿皇帝刷名声不假,但是萧规也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赵荣能做好、做安稳这个皇帝的宝座的。否则十三年前也不会同他们一起支持赵荣登基了,萧规本人也更不可能做到御史大夫这个位置了。 所以以方清之对萧规的了解来看,他多半是去借此机会刷刷名声,顺便规劝一下皇帝。 而赵珏,多半是拿这个消息当真了。 赵珏从小受儒学熏陶,有些太“实在”了。方清之原本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毕竟儒学在秦国始终还是式微了些。等赵荣将皇位传给赵珏,大秦有这么一个亲近儒学,自小受儒学熏陶的皇帝,儒学在秦国自然就会繁荣起来。 但是,方清之万万没有想到,突然之间,会发生这种事情。 作为降臣,尽管已经融入大秦几百年了,但是终究与大秦隔着一层。涉及到先帝驾崩的事情,他不好,更不能插手。 本来在赵珏随着萧规前去宣武门的时候,方清之想着有萧规这个同样认可赵珏做太子的人照顾一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顶多赵珏出言不逊被恼羞成怒的赵荣训斥一番。有他们这班老臣在赵珏身后,只要不是废除太子之位,训斥什么的,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然而世事难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方清之收到了来自宣武门的消息,所有人全部被杖毙了! 不仅如此,太子赵珏更是要被曝尸七日。 方清之此时十分懊悔。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呆到了深夜。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直到四个身影进了方府,敲开了书房的大门。 “方大人。” 方清之神情憔悴,无精打采,有气无力…… 总之,方清之的状态并不好。他抬头瞄了一眼不请自来的四位不速之客,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惊讶。 这四个人,正是张四忠、陆平、李靖、旬梦龙。 “今日的事情,果真是你们办的。” 方清之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神色有点奇怪。有愤怒,有悲伤,有压抑。 旬氏作为追随方氏一同降秦的部族,两家之间关系要比其他三人与方氏一族要亲密的多。这个时候,自然得由旬梦龙开口。 “大汗……” “住口!” 旬梦龙刚一开口,就被方清之喝止。方清之抬起头,一双眼睛变得通红。他盯着旬梦龙神情激动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害死了赵珏!你害死了珏儿!老夫恨不得杀了你!” 旬梦龙听到方清之的话,神色反而放松了下来。他静静地等方清之吼完,才挂着淡淡的笑意,开口说道 “大汗,你我为降臣,可是不可忘却,我们本是翱翔于天空之中的雄鹰。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重新回到天空,甚至吞吃秦国这块鲜美的羊肉,大汗,您做得到放任机会溜走,臣做不到。” “且一百多年前的那个恶毒的计划,您忘记了吗?他秦人只派了几百人,就让我们数万的族人葬身。这些年我们逐渐掌控了这些人,此时只等大汗您登高一呼,我们不仅可以吞吃秦国这块肥肉,还能完成无数先辈可汗没有完成的遗愿,将其他部族统一起来。届时,您将成就千古以来无人能做到的伟大事业!” 章节目录 第五章 鱼龙 第五章鱼龙(一) 张四忠、陆平、李靖、旬梦龙同方清之于方府商议出来个什么样的结果不得而知。 赵荣在下了曝尸七日的决定后,并没有再下什么旨意。他只是坐在一片狼藉的御书房中,脸色阴沉的好像滴出水来一般。 身边的大太监总管卢勇看了一会儿,默默地退了出去。 晚间,赵荣去了皇后寝宫。 因为卢勇不在身边,其他人是没有资格跟着进去听一听皇帝跟皇后“拉家常”的,因此,也没有人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 只是听说跟在皇帝赵荣身边的小太监后来说,皇帝进去的时候面无表情,出来的时候脸色更阴沉更吓人。 承和十三年的腊月在快走到末尾的时候发生了这种震惊天下的大事儿,这承和十三年的年,自然不好过。 太子赵珏的尸身高高地挂在皇宫大门口,不知道赵荣是怎么想的。这种做法与其说是震慑不轨之徒,倒不如说更像是在丢皇室的脸面。 奈何赵荣是皇帝,皇帝说了要挂在这儿,而且一挂就是挂七天,谁也不敢说什么。 于是,在承和十三年的年夜里,皇宫内灯火通明,皇宫外热闹无比,皇宫门前旗杆上高高挂着一个黑影,随着凛冬的寒风飘来荡去。 年过完,大臣们该回来继续工作了,皇帝也该上朝了。 大朝会的时候,本有人想就这承和十三年腊月二十七的事情说几句,可是看着高高在上的赵荣浑身散发着暴虐的气息,脸色被毓珠挡住看不真切,想来是不好看的,再加上皇帝身边的卢勇换成了一个陌生的小太监后,也被吓得不敢出声。 于是,过完年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满朝文武百十来人,一片寂静无声。赵荣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小太监高呼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声音清脆,带着一丝阴柔,却不如卢勇喊的嘹亮有气派。 如此三呼,无人出列奏事,皇帝宣布退朝。 卢勇这几天愈发的神秘起来,经常喊陪着皇帝赵荣上朝的小太监代班,自己则神神秘秘的,很少露面。 待到正月初四这天,卢勇进入御书房,无视御座上四具衣衫不整的身体,禀明赵荣,赵珏的尸体已被方清之及太子府收敛。等了一会儿,见上面的赵荣敞开着胸膛,正将龙袍往贵妃旬氏身上披,并没有理会他,便叹息了一声,离开了。 转眼来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皇帝赵荣突然拉过身边的小太监说要见卢勇。卢勇安排好手上的事情后匆忙赶到了御书房。 “你这几天神神秘秘的在搞什么?朕有日子没见到你了。” 赵荣一边问,一边伸手在一具躺在自己怀里的娇躯上掐了一把,引来佳人断断续续的娇喘声。 这令卢勇眉心挑了挑,他按耐住到嘴边的话,没有吐出口,转而回应道 “回禀陛下,老奴去二皇子府上看了看皇长孙。” “皇……皇长孙是吧?说起来,嗯,朕还没见过呢。改天抱到,嗯,宫中来,给朕瞧瞧。嗯” 卢勇将头压得更低了。低低的应了一声后,不再出声。 上面御座中发出一阵阵纠缠的喘息声,随后在赵荣一声长长的叹息中没了声息。 又过了好一会儿,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赵荣一边穿衣一边走过来,看到跪伏在地上的卢勇一愣。 “你怎么还没走?” “朕以为你退下了呢。正好,你在这儿,去后面把皇后喊过来。” 卢勇此时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变了味儿的御书房,听了赵荣的吩咐赶紧起身退了出去。 卢勇不知道赵荣宣皇后来御书房是做什么,但是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儿。联想到刚刚御书房里御座上赵荣干的荒唐事儿,卢勇不得不感叹,一个人要是想堕落,那真的太快了。 以前的赵荣虽然平易近人,却绝对不会做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御书房的御座上带着三个后宫的妃子苟合。 皇后被关在自己寝宫中,没有旨意不得出门。门口有两队紫金卫,外面又有两队紫金卫来回巡视,以防他人无赵荣的旨意前来探望。 卢勇与紫金卫此地的队正说明情况后,顺利走进了皇后的寝宫,见到了被幽闭十八天的皇后。 皇后此时一脸的焦急,正穿着一身窄袖的丫鬟衣裳,下身裤脚束起,脚上蹬着一双硬底鹿皮靴,正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往外看。 看到卢勇推门进来脸上一愣。 卢勇一甩拂尘,拱手行了一礼。开口问道 “皇后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皇后看清来人是卢勇后,赶紧说道 “卢公公,你来的正好。快,带我去见陛下。” 卢勇有些狐疑。按理说,皇后与其他三贵妃都是张四忠四人的族人,此时自己应该离他们远一些才是。 可是有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卢勇心头,他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有找到答案,那就是皇后为何会被关起来? 三大贵妃同皇后应该是统一战线的才对。如果光凭腊月二十七那天来人禀告的传闻皇后与萧规有染的消息,据卢勇所知过后皇帝来见皇后,应该当面问了这件事才对。 就算皇帝性情大变了,到底之前一起走过了十三年,两人还是有一点情分在的。皇后只要说清楚,让皇帝派人查探一番,这事儿怎么也能搞明白的。 况且张四忠四人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他们为何选择皇后作为污蔑的对象?如果是因为内部的利益分布不均,想来张四忠不会同意拿皇后作为突破口的。如果没有张四忠的首肯其他三人就这么做,四人之间应该早就闹起来了才对。 可是如今四人伙同方清之,这五人之间一直很安静,没有一丁点的消息传来。这就说明张四忠同意了拿皇后作为突破口。难道他们对张四忠在其他地方做了补偿? 换位思考一番,卢勇觉得如果自己是张四忠,是肯定不会同意这件事的。因为现在后宫一后三贵妃只有皇后有子嗣。皇帝赵荣驾崩之后,皇位必然是张皇后所出的的。放着如此的好牌不用,非要废掉? 无论卢勇如何想,皇后见卢勇默不作声,又急了起来。 “卢公公,本宫知道这天下你对陛下最是忠心。还望你速速带本宫前去面见陛下。陛下现在处境十分危险!” 卢勇心中一动,不露声色的问道 “不知皇后娘娘所说的危险是指什么?” 皇后犹豫了一番,见卢勇一副你不说我是不会带你出去的样子,开口道 “今天是上元节,逆贼张四忠、陆平、李靖、旬梦龙、方清之准备逼宫!你快带我去见陛下,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秘密将军中的心腹带来了。这宫中的紫金卫多是从军中选拔,到底对陛下有几分忠心实在值得商榷。” “为今之计,只有带陛下先行离开,暂避锋芒,等他们发现陛下不在宫中后,再打出王旗,明旨天下勤王,才是唯一的选择。无论如何,都要保证陛下的安危。” 章节目录 第六章 鱼龙(二) 第六章鱼龙(二) 卢勇盯着皇后张氏看了很久,并没有再皇后的脸上发现丝毫异样,皇后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 卢勇舒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 “皇后娘娘,老奴信您所言。只是如今,已经晚了。” 卢勇只觉得满嘴的苦涩。当他察觉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不说现在,就算是承和十三年腊月二十七那天就带赵荣离开皇宫,他也已经做不到了。 皇宫内全都是紫金卫,而紫金卫明面上听从皇帝赵荣的旨意,实际上全都是张四忠四人的部下。 他想带着赵荣离开皇宫?只要涉及到赵荣,他们刚出御书房,就会被拦下。看似赵荣在宫中行动无阻,实际上他基本等于被软禁了起来。 只有放弃赵荣,用赵荣吸引他们全部的视线,这几天卢勇才勉勉强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搞点小动作。 卢勇奉旨来宣皇后本来就是找个借口离开御书房,同时打算从皇后这里解开心中的迷惑。 卢勇的话刚落地。窗外已经传来了火光,以及隐隐约约的喊杀声。 皇后张氏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脸色发白,她咬紧了嘴唇,浑身颤抖。 “卢公公,他们开始攻打皇宫了。快,你快去带陛下离开。我去前面给你们争取一点时间” 卢勇叹息了一声,看着皇后走到床边,床上铺着大红色描金的龙凤呈祥锦被。 “刺啦” 张氏将龙凤呈祥的图案撕扯下来一条,恰好是龙头与凤首交颈缠绵的那一段。她将头发扎起,又从梳妆台后抽出一柄长剑来。 张氏一族是将门,皇后张氏作为将门嫡女,是习得一些护身的武艺的。 “皇后娘娘,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卢勇张了张嘴,看到张氏面上坚毅的神色,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出口。 皇后看了一眼卢勇,推门而出。 卢勇想了想,跟了上去。 皇后张氏为女子,虽然是将门虎女,到底照着男儿差了些,加上门外有四队人马不说,还都是军中选出来的好手。 她独自面对几个还好,趁着门外紫金卫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杀了两人,等紫金卫反应过来之后,被团团围住。左突右支,眼看着就要被制服了。 卢勇在拂尘柄后抽出一支短刃,上前将张氏解救了出来。 卢勇作为卢氏派遣到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心腹,自然是有些身手的。而且卢勇的身手不是一般军中汉子可以比拟的。 只见卢勇左手持着拂尘,右手握着短刃,却并没有急着冲入包围圈。反而绕着包围圈边打边换位置。 这拂尘看着绵软,却被卢勇甩得虎虎生风。左手上的拂尘在来人面前扫过,身影一滑,右手中的短刃已经割破的这人的喉咙。接着短刃平刺,刺入另一人胸口。 有了卢勇的加入,张氏压力大减,很快,两人边打边逃,便跑出了庭院。 卢勇观察了一下四周,逼退纠缠而上的几人,随后翻墙而过。等紫金卫也翻过墙来的时候,眼前哪还有两人的身影。 卢勇与张氏甩开紫金卫后。宫中因为紫金卫与张四忠等人带领的心腹部下里应外合之下,已经大乱起来。到处都是慌乱地四处逃跑的宫女太监。两人一个穿着宫女的衣裳,一个本身便是太监常服,倒是并不显眼。 “陛下在哪儿?” 张氏一边跟着卢勇逃跑,一边问道。 卢勇本就不想带着张氏。因为卢勇接下来的计划连自己能否顺利逃出去都是个问题,更何况带着张氏。虽然张氏有点功夫底子可以帮上忙,但是两个人比一个人目标要大太多了。 因此,卢勇将赵荣在御书房的消息告诉了张氏。 张氏看了一眼卢勇,似乎意识到了卢勇并不打算与她同去,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快步朝着御书房方向赶去了。 没了张氏在身边,卢勇轻松了许多,他顺手杀了一位落单的紫金卫,将衣服换上后,拿着紫金卫的腰牌朝着前殿赶去。 要想出宫,唯一的路径就是皇宫正门。大秦的皇宫并没有什么偏门后门一类的。只正门边有旁门,为太监采买进出。除此之外,就是正门了。至于其他方位,都被巍峨的高墙包围了起来。 皇后张氏顺手杀了几名拦路的人后,还算顺利的赶到了御书房。只是看到御书房外已经列队整齐的紫金卫,一颗心沉了下去。 御书房。 “朕等你们许久了。只是没想到过了整整十八天,你们才敢来。” 赵荣早已没了卢勇刚刚见到的放浪形骸,此时他穿着大朝会的冕服,正襟端坐在御座上。脚下是三具赤果的尸体,面前的案几上平放着天子的佩剑。 “不说话了?” 赵荣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用手撑着案几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踱着步子。 “你们给朕吃的什么虽然朕不清楚,但是想来无非挑起人情绪的药物罢了。那日用了皇后及这三个贱人的早膳后,朕就已经察觉出了。” 说着,赵荣踢了踢脚下的三具尸体。脸上露出自嘲的笑意。 “朕在杀了珏儿后查了查。张四忠,你们真是好手段。当初鼓动朕建立新的护卫,却将你们的心腹安插进来。” 方清之张四忠五人站在下首,旬梦龙上前要说什么,被方清之拦了下来。 “陛下……” 赵荣一挥袖子,打断方清之的话。 “朕可当不起你这声陛下,你们方家,荀家,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在西北,过着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族人受冻挨饿,一个冬天过去,死三成的人算是少得了吧?先祖将你们带到中原来,让你们吃饱穿暖,可是你们呢?” “别跟朕提什么我大秦压迫你们,你且去问问你的族人,问问大秦从西北来的子民,他们是念着大秦的好,还是西北的寒风暴雪!” “既然是为了权力,就明着说出来。朕还高看你一眼。如此狡辩,平白让朕看低。” “不管如何说,赵荣,你输了。这中原大地,你赵家坐了数百年,也该换换人了。” 旬梦龙上前说道。 “不错,是朕棋差一筹,朕承认,但是想要掘我赵氏江山社稷,凭尔等聂耳小贼也配?” “赵荣,如今你已经输了,平白呈口舌之利。还是听我们的安排,老老实实做好我们要求的事情,本将军可以保证你性命无忧。毕竟你我君臣一场……” “住口!” 赵荣愤怒的吼道。 “朕虽不如列位先祖。却也是赵氏子孙,岂是尔等可以羞辱的!” 说着,他一把抽出了案几上平放的天子剑。 “哈哈哈哈!!!朕是输了,但是,我赵家的江山社稷,还丢不了!” 反身端坐于御座之上,赵荣面带讥讽地看着下面五个人, “朕在下面等着你们五个狗奴才” 说完,反持天子剑,端坐在御座之上,自刎而亡。 章节目录 第七章 鱼龙(三) 第七章鱼龙(三) 赵荣已经死了。留下御书房五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按照之前几人的计划,赵荣是没有胆子自杀的。这样他们就可以控制赵荣,来达到徐徐图之的目的。 现如今赵荣死了,他们却没做好准备接手赵氏的江山。现在好了。弑君的骂名他们五个人一个也跑不了,好处却也点儿也捞不到。赵荣一死,很快各地不管忠心的还是私心的,都会聚集军队,打起讨伐他们五人的名号。他们五人想要收拢军队,也变得异常困难。毕竟,背着弑君的骂名。 就在五人准备收拢部下,能瞒多久瞒多久,加快动作先占领地盘的时候,皇后张氏终于闯进了御书房。 看着眼前握着天子剑歪在御座上的赵荣,以及屋子中的五人,张氏什么都明白了。 “女儿……” 张四忠嘴动了动,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张氏狠狠地刮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了御座前。 她伸出手给赵荣整理了一下冕服,从赵荣手上拿过天子剑。看着眼前停下手的五人。讽刺的笑了笑。 “陛下,你且等等臣妾,臣妾这就来陪你了。” 语毕,倒在了赵荣脚下。 ……………… 皇宫中的纷乱,可以想见,也许比想象中的更乱。赵氏经营数百年的京城,此刻狼烟四起。 这些,卢勇暂时管不着了。此时的卢勇看着眼前的十几个人,没有说什么,挥了挥手。 众人会意,弯着腰跟着卢勇潜到了二皇子的府邸。 赵荣有两个儿子,皆为皇后张氏所出。大皇子赵珏,刚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二皇子赵钰,是个不着调的。前几天诞下一子,为皇长孙。 卢勇此时来到二皇子府上,目的就是这个婴儿。 皇长孙的出生很不凑巧,或者说很凑巧,正是赵珏级一干大臣被杖毙的这一天,在一干大臣及太子被杖毙面前,皇长孙的出生显得微不足道。也因此,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卢勇的目的就是带着这个婴儿逃出京城,以图东山再起。 卢勇这十八天的神神秘秘,除了将知道这个皇长孙存在的人灭口,尽量减少这个婴儿存在的消息传播开外,就是安排出逃路线。 二皇子赵钰并不在府上。此时二皇子的府上已经被一队队的军卒攻破,可以听见里面的惨叫声。那是军卒在屠杀二皇子府上下人。 卢勇带着这十几个人摸着黑从后面翻了进来。 他早就查探好了皇长孙所在的位置。因此翻进来后并不停留,而是朝着目的地去。 皇长孙所在的位置靠近后面,加上皇长孙出生的事情鲜少有人知道。这群闯入二皇子府上的军卒没找到二皇子后,并没有忙着朝后面来,而是在前面烧杀抢掠开来。 这给卢勇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卢勇招了招手,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小孩儿小跑着赶了上来。 这是卢勇在这十八天内做的第二件事。 卢氏子弟为皇室赵氏的忠仆,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在卢勇洞察了张四忠等人的阴谋后,就预感到了卢氏也要遭受灭门的惨状,因此他提前让卢氏将下一代送了一个过来后,躲藏起来。 眼前这个孩子,就是卢氏送来的,名字叫卢平。 “你去将皇长孙抱出来。记得不要惊动其他人,就是二皇子府上的人也不行。” 卢平点了点头。猫着腰从院墙下的狗洞爬了进去。他蹲在草丛里观察了一会儿,见室内燃着灯,却没有人影走动,料想是前院的动静将这里的下人吸引过去了。 于是卢平半猫着腰快步跑到了门口,侧耳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并没有什么动静。 卢平迅速推开门,将躺在小床上裹着锦被睡着的小婴儿抱在怀里,又将手指割破,将血一路撒到院子里的井边,将井边的辘轳剪断后,又返回屋里,拿了一堆小婴儿的衣服,小被子,小褥子的扔了进去。如此反复了几遍,才顺着狗洞钻了出去。 卢勇接过卢平手里的婴儿,带着一队人迅速离开了。 顺利将皇长孙偷出来,卢勇心情稍好。他拍了拍怀里仍然在熟睡的小婴儿,对身边的卢平赞赏的点了点头。 “不错,你做的很好。” 卢平听到卢勇的表扬,挠着头裂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卢勇表扬的自然不是卢平顺利将皇长孙偷出来这件事。如今赵氏岌岌可危,下一代的皇帝几乎板上钉钉的就是怀里这个小婴儿。如果卢氏送来陪伴下一任皇帝的人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那也不用谈什么以后了。就算做好了,也没什么值得表扬的。在卢勇眼里,这些都是基本操作。 卢勇表扬的是卢平的做法。 那群军卒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短时间内统计出来二皇子府上的下人人数并且一一对应起来。而皇长孙的存在虽然卢勇之前进行了灭口计划,却终究瞒不住,况且也不需要彻底瞒住,不说那个皇长孙待的屋子一看就是府上小主人的所在的布置。就算瞒住了,以后你说你是皇长孙你就是?没人知道皇长孙的存在谁信? 卢勇表扬的是卢平刚刚洒血的行为。无论他之前的灭口计划,还是卢平的洒血行为,都是在为他们争取时间。 卢勇的灭口计划是为在暴露皇长孙存在之前,为他们偷皇长孙争取时间。卢平的洒血行为则是为他们现在争取时间。 等张四忠他们发现皇长孙的存在后,看到血迹会以为是二皇子府上的下人抱着皇长孙投井自尽了。他们想要确认这件事,就要进行打捞。还要仔细打捞。 虽然可能一天不用就会有结果,但是至少争取了一点时间。 卢平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一点,这值得卢勇赞扬。 卢勇带着这些人跑到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处民宅里暂时安顿了下来。 现在不用看也知道,张四忠等人要封锁城门,想出城,只能暂时安顿下来,等卢勇准备好的手段。 这个时候并不能想什么暂且先在城内躲起来,等搜查松了再逃出去之类的。想也知道,等张四忠等人打捞一番发现井下一无所有后,必然会全城搜查。先不说能不能躲得过搜查,就算躲过了最初的搜查,想也知道,张四忠等人在没找到皇长孙之前,是不可能放松搜查的。 至于找一个婴儿代替一番。先不说用什么证明这个抛出去的婴儿就是皇长孙,就说张四忠等人也不会相信的。就算卢勇抱着真的皇长孙出现,张四忠等人也不会轻易相信。 以卢勇的猜测,张四忠等人最可能干出来的事情就是将满城的婴儿屠个遍。然后找到卢勇。这样他们才勉强安心。 要知道,赵荣这一支是赵氏嫡氏。如果没有死绝,天下就算乱起来,以后嫡氏站出来登高一呼,还是会有很多人归顺的。而如果嫡氏死绝,剩下的哪怕是赵荣的兄弟,也是旁支,旁支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就算以后旁支站出来了,凭什么都听你的?天下赵氏旁支可多了去了。只不过旁的多少而已。大家都是旁支,凭什么听你的? 章节目录 第八章 百变 第八章百变 很快,院外传来两声猫叫。有人警惕地靠在门上,朝外观察了一会儿,见不是大批人马,才放心的打开了门。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并不高大,还佝偻着腰的汉子。 “都准备好了吗?” 卢勇问道。 那汉子也知道时间紧迫,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卢勇得到肯定的答复,压低声音叫了声好。赶忙带着人跟着这汉子出了院子。 作为京城。长安是异常发达的。街面宽敞,两边有排水沟,地下更有暗沟排水。用以保证长安城的污水废水雨水不至于积蓄。 而卢勇想到的出城办法就是这暗沟。 暗沟很窄,窄的稍微高大点儿的人根本钻不进去。 一路上卢勇等人跟着佝偻汉子来到一处破落的院子。这里正是一条暗沟经过的地方。院子收拾的很整洁。在长安城,就相当于后世的京城,根本不存在一处荒废的院落的。 院子一角盖着一个柴火棚。佝偻汉子带着卢勇来到柴火棚,掀开苫布,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小坑露了出来。 卢勇紧了紧胸口绑着的小婴儿,随着佝偻汉子跳进了坑里。 坑下的水夹杂着屎尿以及一些不可名状的物件缓缓地流淌着,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卢勇缩着身子,侧身在水里,顺着佝偻汉子一点一点往前蠕动。 卢勇没有注意到,怀中的婴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 这婴儿并没有大哭大叫,而是安静地躺在卢勇胸口,睁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努力想在漆黑的暗沟里面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小婴儿弹了弹小腿儿,蹬在了身下人的肚子上。过了一会儿发现没动静。无奈只好张开嘴呜哇哇的乱叫了一声。 这下终于引来了身下之人的注意。 毕竟暗沟里除了沙沙的水声,一片寂静,小婴儿的叫声还是很突兀的。 可以明显的感知到身下人身子顿了顿。然后一只大手拍在了身上,不重,很轻。 “小殿下乖,不要出声,乖哦小殿下,奴婢带你躲坏人。” 感受到身下之人没有动,想了想,小婴儿觉得他应该是怕闹出大动静来吸引他口中的坏人过来。 只是坏人?你确定你自己不是坏人? 仔细想了想,小婴儿倾向于相信身下的人。除了他侧卧着身子的原因外,更多的是他刚刚的语气。 要知道面对一个小婴儿,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如果是绑匪的话,应该是直接弄晕了才对。而他没有,反而是动作轻盈地哄着,听吧,这会儿还哼起了催眠歌来了。这不像一个拐卖儿童or绑匪做出来的事儿。 于是小婴儿在哭闹or安静之间寻思了良久,决定暂时安静下来。 暗沟很长,至少对于小婴儿来说,它是漫长而且好像没有终点一样。在卢勇缓慢的爬行下,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一样。 许是感受到小婴儿安静下来,卢勇一边爬,一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哼唱着一曲不知名的曲子。 曲子应该是一首安静的小调,曲风低沉安稳,能让人沉寂下来的那种。只不过也许朝堂上的大臣们觉得卢勇的声音清晰嘹亮,很是悦耳,但是至少在这里,在小婴儿的耳朵里,卢勇哼出来的曲子实在没有什么美感。 卢勇虽然受过宫刑,却并不显得阴柔。反而声音比一般男性显得阳刚,再加上身材高大,一身鼓鼓的肌肉,反而较之大多数的男子都要具有男子气概。 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满脸温柔地哼着一曲《夜来香》,那是一种什么画面。 卢勇此刻虽然哼的不是什么《夜来香》,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夜来香》,但是也跟这种画面没啥大的区别了。 小婴儿忍了忍,还是没有哭喊出声来。他知道,卢勇察觉到了自己还没有入睡,同时又担心自己吵闹,所以哼出来这么一首“铁汉柔情”的摇篮曲。 所幸,漫长的暗沟终于走到了尽头,小婴儿终于不用忍受卢勇的魔音入耳了。 走在最前方的佝偻汉子打了个手势,身后一串儿人停下了前行的动作,佝偻汉子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出去观察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后,钻了出去。 暗沟外面是一个臭水坑,水坑下面是腐臭的淤泥,上面是浑浊的污水。 等卢勇等人悉数钻出来后,佝偻汉子已经上了岸,从岸边一个雪堆下面挖出来一个包袱,打开包袱,拿出一件件厚实的棉衣分给众人。 卢勇换好衣服后,摸了摸怀里小婴儿,将小婴儿的被子扒掉,想了想又将小婴儿扒光,敞开胸口的衣服,将小婴儿塞进怀里,又将衣服扎严实。 “暂时委屈小殿下了” 卢勇低头轻轻地对怀里的婴儿说道。 “小殿下,好好看看长安城,奴婢以后带您回来。” 一行人站在卢勇身后默不作声。 卢勇望着眼前的长安城有些伤感。这座雄伟的城池,曾经是他的家,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而今,却埋葬了他发誓效忠一辈子的人。而他却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仓皇出逃,甚至连为他发誓效忠之人入殓的机会都没有。 以卢勇对赵荣的了解,他几乎可以猜得到赵荣在御书房面对逼宫的五个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尽管不知道他们给赵荣吃了什么,但是那毕竟是影响人心神情绪的药物,也只能影响,或许长时间服用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但是毕竟才十八天,就算这药物再厉害,也不会在短短的十八天内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以赵荣的性格,看似随和,实则骨子里刚硬,他是不会屈从于人的,身为赵氏皇族子孙的身份,也不容许他屈从。在御书房面对前来逼宫的五个人,赵荣唯一的选择就是自我了结。 这也是为何卢勇急匆匆地带着皇长孙逃出来的原因。赵荣如果会屈从,无论如何,至少表面上还是皇帝,会给他争取时间将皇长孙带出去,并且安排好后路,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急急忙忙的,狼狈不堪。 卢勇从之前穿的衣服里面拿出一个土黄色的布包,一点一点的打开,里面是一颗私印,私印上面雕的一条翻腾云海张牙舞爪的怒龙,怒龙张着嘴,口中含着一颗龙珠。 “这是陛下的私印,小殿下看到了吗?这是你皇爷爷留给你的。你要记得是谁逼死了你皇爷爷,让着大秦的江山社稷变得支离破碎。小殿下,你一定要记得。” 赵荣的私印一直存放在卢勇身上。这一点也许其他人不知道,但是赵荣与卢勇两人是心知肚明的。甚至皇帝的私印放在卢氏子弟身上这一传统,都是秦国历代皇帝的习惯。一方面是私印属于私人物品,皇帝将私印放在卢氏子弟身上用起来方便,毕竟历代皇帝与身边的卢氏子弟形影不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比如眼下的局面,卢氏子弟手上掌有皇帝私印,可以证明身份。 章节目录 第九章 知命 第九章知命 最后看了一眼掩映在黑夜之中的长安城,隐约可以看到城内街道上一队队举着火把的军卒来回穿梭。卢勇带着众人将换下的衣服包上石头沉入泥塘后离开了。 趁着夜色的掩映,卢勇一行人顺着原本计划好的路线离开。卢勇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可以说很不好,极差。他可以预见到赵荣的反应,自然知道今天赵荣会作何选择。 也就是说,他这一离开长安城,不仅是暂时的分别,更是与赵荣的永别。此生都再无相见之日了。 想着从自己刚来到赵荣身边照顾,那时候的赵荣也想胸口的小婴儿一般大小,在自己的看护下一点点长大。两个人相识相知相守,度过了无数的风雨。而今,自己却要抛下他一个人逃跑,让他落在叛贼手中,甚至连尸首都没有办法夺回来。 “你皇爷爷曾经说过,他的皇长孙要叫赵征,为赵氏江山征战天下的意思。小殿下,你要记得你皇爷爷的遗愿,以后不仅要收复大秦的江山,还要将西北纳入大秦,这是秦国几代君主的夙愿。小殿下,你一定要记得。” 卢勇怀里的婴儿,现在叫赵征,歪着头,费劲地将脑袋从厚实的衣物里钻了出来,却又被卢勇按了回去。 “小殿下乖,外面冷。” 卢勇又将衣服紧了紧,用手拉了拉感觉以赵征的力气应该钻不出来后,对着怀里的赵征解释道。 “祖父,安排好的各路人马已经出发了。” 这时卢平跑过来复命。 卢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说道 “平儿,这是小殿下,殿下讳征,以后就是你辅佐的对象了。我卢氏祖训你自幼诵读,就不用我再强调了。背叛殿下的下场,我想你是知道的。” 卢勇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打眼看了看卢平,见卢平一脸认真严肃地听着,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如今的局势你应该能推测一二,殿下这一生注定了征战沙场,所以,你的任务要比历代卢氏先祖都要重,你记着,一定要保护好殿下。” “殿下如今年幼,你需多加照顾。” “我卢氏子弟辅佐历代先皇,靠的不是谄媚惑主,如果今后殿下犯了错,你要指出来……” 卢勇一边赶路,一边跟卢平巴拉巴拉地说着经验。 这些东西本该由卢氏祖地教导,只是如今情况不同,只能由卢勇亲自教导了。 卢平认真地听着,卢勇怀里的赵征费劲的探出半颗脑袋,也安安静静地听着。 卢勇在这个过程中大概透露了一些眼下的局势,结合着在王府的见闻,以及刚刚所经历的逃生,赵征渐渐捋清了事情的始末。 这个国家国号为秦,皇室姓赵。有卢氏似乎与开国皇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历代秦国的皇帝身边都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卢氏子弟照顾;这个秦国很强,雄霸中原腹地数百年未曾衰败,大秦占据中原、南部、北部诸地,西北的其余的地域被诸多部落、西南的楚国瓜分。一百多年前的一位皇帝想出了一个将西北诸族纳入大秦的办法。 于是皇帝派遣了几百个暗谍,分别潜入西北百族之中,他们暗中挑拨离间,拉拢分化,合纵连横……总之施展浑身解数让西北百族内战不休,从此以后西北百族再没有机会入侵大秦。 一百多年过去了,西北百族的族力被消耗的差不多了,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此时的西北百族因为连年的内战,早已衰败,大秦只需派出一支强军,就可以沿着西北的雪线一路收割过去,西北百族早已没有了反抗之力。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大秦内部却出了事儿。 大秦皇帝,赵征的便宜爷爷赵荣,被人暗算,此刻应该已经归天,大秦被张、陆、李、旬、方五家把持,而他们正面临着五家的追杀。 这还不算完,这五家还在军中有不俗的影响力, 按照卢勇跟卢平两人的分析,很快五家刺杀皇帝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届时天下定会兵戈四起,征战不休。 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赵征心里暗自皱眉,目前的处境比较困难啊。 首先就是他们这十几个人的问题,一行人出逃,逃去哪里?想来卢勇是有计划的。但是吃喝拉撒怎么解决?一行十几人身上压根儿没什么大的包裹,就这套干衣服还是佝偻汉子准备的。 其次,现在还在下雪,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一行人想要掩盖行踪是十分困难的。更何况现在正是正月里,刚过完年。想来古代人出行不方便,不可能像后世一样有什么春运高峰的吧。这样一来,五家人只要派出兵卒仔细搜索一番就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就算卢勇安排了几路人马同时出发向不同的方向逃跑,架不住五姓人手里的兵卒多啊,他们完全可以同时向着所有发现踪迹的方向搜索。 再次,自己是个小婴儿,卢勇带着自己不可能跑得多快。自己吃啥喝啥? 自己不可能跑得快,五姓人可没有这种顾虑,迟早会追上的。那时自己十几个人,就算想办法甩掉这第一批追兵,只要确定了方向,就会有第二波第三波,面对源源不绝的追兵,这十几个人能干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在逃命,信息会相对闭塞,卢勇选的地方靠谱吗?别到时候一行人辛辛苦苦摆脱追兵到了,结果人家把人一绑,又送回长安城了就搞笑了。 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卢勇是可信的,而且赵征也不得不相信卢勇,可是赵征以前并没有见过卢勇,他甚至不太了解这古代人的忠诚,究竟有多少。按照现代人的话来讲,忠诚,只是背叛的价码还不够足。万一五姓人开出足够让卢勇背叛的价码了,卢勇把自己交出去怎么办? 相比起那个素未谋面而且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的接应人,赵征现在更担心的是卢勇。那个素未谋面的接应人那是以后的事情,就现在,眼下,小命儿可是握在卢勇手里呢。 此刻的赵征,还在发愁眼前的事儿,他早已将卢勇开头就说过的,他是注定了要一生征战天下这件事儿给忘记了。否则,他会更加头疼。 章节目录 第十章 路难行 第十章路难行 其实人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比如年轻时你为之着迷,日思夜想的东西总是不会出现哪怕一个影子;等到了中年,经历了许多不如意事,发现原来处处存在着缺憾,处处存在着不尽如人意才是人生的时候,人生这个老东西又突然将你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pia地一下甩在你的脸上。 对于一个经历了从做梦到睡醒的人来说,这样的东西,以这样一种突然的姿态插入生活,这不是惊喜,这是惊恐。 三四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是有,但是那些企图接到这块儿馅儿饼的人最后都被馅儿饼砸死了。 三四十年的人生经验还告诉他,当有这么一个东西,以你曾经做梦中的姿态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这一定不是个好东西,不然,它为啥非要以你曾经最想拥有的样子出现呢? 三四十年的人生经验还告诉他,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果然,活得久了就是有用的。 赵征现在就面临着这种境地,而且他一下子面对的是两件。 第一件事儿,他活了三四十年了,突然,死了。他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楚。只是明确地知道自己确实是死了。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逃避死亡……啊呸! 死亡,并不可怕,赵征经历了三四十年的人世研磨,早已厌倦了这种枯燥乏味琐碎的生活。但是因为责任,他却又不得不继续过下去,每每想到还要继续这么过二三十年,他就想死,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死亡原因,死亡地点,死亡过程,自然死亡or非自然死亡,这些他都忘记了。 这就好像突然猝死了一样。 赵征是特别希望死亡降临的,但是他希望可以至少给他一个小时,十分钟的时间,不说去做他想做而没时间做的事儿,至少让他对自己的妻儿老小交代一番后事吧。 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以及忘却死亡瞬间的所有事情,算怎么回事儿? 第二件事儿,就是他发现他又活了。 赵征是想要拥抱死亡的,因为他厌倦了枯燥乏味琐碎的生活。作为一名文青病的农村娃儿,他得养家糊口,赡养父母,要交际,要应酬,要做太多太多他本身不喜欢的事儿了。 他想做什么? 他只想看看书写写文章,闲时敲着棋坪看灯花落尽,或结社山林间,垂钓清溪旁,悦而引吭高歌,或入定沉思。在午后的阳光下,一把椅子,坐在树荫里,沏一盏茶,浅酌一口,然后微微闭着眼,在椅子上拗过去,拗过去。 可惜,他不是晏几道,也不是苏东坡,更做不成王右军。他既不是家境殷实富有余钱的商贾之子,也不是什么官宦家族,他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没了爹娘的孤儿。 他是孤儿! 生活就喜欢开玩笑! 赵征不是没想过穿越啊重生啊,称王称霸啊什么的,可是那时候他年轻,他痛恨那个姓生名活,字命运,号人生,又号命数居士、定数散人的家伙。于是他想穿越,想重生,想通过这些意外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可是日日想,夜夜想,想了多少年了,穿越啊重生啊它就是迟迟未现。 赵征对生活是有恨意的。这一点他自己从不否认。 他恨的不是生活为何不公地给了他家,然后又收走。他恨的是为何生活给了他一副文人性格,却不让他做一个文人。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从来都是富人家的孩子才能玩儿得起。 没有万贯家财,晏殊哪有什么富贵闲愁? 没有苏氏一族,哪儿来的赤壁咏古? 没有游历天下,哪儿有什么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感叹? 从古至今,可以数一数,有哪几个著名的诗人是穷人家的孩子? 因为你穷,你要养家糊口,你没时间陶冶情操的。 一边陶冶情操,一边养家糊口的,那不是穷诗人,那是穷矫情。 赵征痛恨生活,却拿它丝毫没有办法。于是痛恨着,痛恨着,他就有点儿习惯了。几十年过去了,他习惯了每天起床先诅咒一遍生活不得好死,然后洗漱,吃早餐,送儿子上学,然后去上班。 可能偶尔独自小酌几杯,或者聚三两好友,喝到微微醺醉的时候,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共同缅怀逝去的青春时,偶尔低声呢喃几句。仅此而已。 他真的习惯了! 他那颗诗人的心,文人的胆,早就在这生活的琐碎里消磨殆尽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生活这个小妖精,它一声不吭一声不响地就将赵征又扔到了另一个世界。 赵征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种彷徨不安,那是赵征没有经历过的,或者说,是他选择遗忘掉的。 陡然以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方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更让人惊恐的是,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这种完完全全超出自己掌控与认知范围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尤其是一个中年老男人身上,这让这个老男人如何不彷徨? 他习惯了,已经习惯大家假笑,然后商业互吹,即使心里恨不得对方全家死绝,表面上依旧要笑嘻嘻。 他习惯了生活的温和,大人的世界,大家都很温和,温和地笑,温和地哭,温和地补刀,温和地收人头。 转过身做啥都行,当面,不能撕破脸皮。这好像是大人独有的世界。谁要是当面撕破脸皮,他会被所有大人一起孤立,哪怕他是有理的一方。但是大人的世界,有理没理已然没那么重要。 结果突然,生活撕下了温和的面具,就跟他翻脸了。而且不告诉他为啥,不给他准备时间。 这既不成熟,也不绅士。 可是成熟与绅士没啥用啊。 成熟并不能使他活下去,绅士也并不能给他换来一瓶奶水。 他毕竟是个婴儿,婴儿吃得少,消化快。在卢勇等人去王府抢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又连夜跑了这么远,虽然不用他跑,他也没睡觉啊。现在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这时候还可以往抱着他的卢勇的胸口挤一挤,告诉卢勇他饿了。 可是,他不是啊。他是一个外表看似小孩儿,实际内里已经是老司机的成熟男性啊。要让他往卢勇怀里胸口嘬两口,他下不去嘴啊。 先不提卢勇是太监这个事儿,单说卢勇就是个男的,不,哪怕他是个女的,他也下不去嘴啊。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追兵 第十一章追兵 而卢勇对这一切还毫无所知。 卢勇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要保护辅佐的小殿下,他对赵氏的忠诚的代表,赵征同学,就要饿死在他怀里了。 卢勇依旧在赶路,他心里很急,他跑得飞快,身后十几个人也很急,跑的也飞快,他们是在跟时间赛跑,他们在这场赛跑里面必须赢,输了就是前功尽弃。 所有人都在认真赶路,非常认真,特别认真。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赵征快要饿死了,没有人想到。 直到太阳微微升起。天色发白。 眼前出现了一座古朴的城池。外面青灰色的巍峨城墙,厚重而结实。 城门上用石刻的两个古朴篆体——鄜州! 鄜州是哪里赵征并不知道。但是看了看右手边天际的白色,他大概猜得到,鄜州应该在长安的北面。 也就是说他们离开长安后就在一直往北走。北面去哪里?出了长安,一路向北,就是NMG了,再往北就是大草原。 虽然这方世界并不是赵征曾经所生活的那个世界历史上任何一个阶段,用那个世界的地图来硬套这方世界的地理,似乎有些愚蠢,但是人下意识的总会将眼前所有的一切往自己脑海中熟悉的套路上套。 实际上,他们出了长安城后,确实在一路向北,并且鄜州以北也确实是草原。 卢勇不会带着他往草原跑。 这一点赵征明白,卢勇自己也知道,往草原并不是最优解。 那么卢勇出了长安城没有直接朝着自己的目的地方向去,反而先往北跑,就应该是为了迷惑五姓人了? 出长安有几路人马用作掩护,出了长安后不直接朝着目的地方向去,反而选择往北用以迷惑五姓人。 赵征不禁要为卢勇鼓掌了。 这套路,可以啊。 赵征此时此刻对自己能活下来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因为卢勇。 “武青,吴庆,你二人入城寻些吃食回来,记得给小殿下带些羊奶。另外给小殿下带些衣服回来。” 卢勇带着一行人寻了个山坳躲了起来后,喊出两个人来吩咐道。 赵征好奇地打量着站在自己前面的两个人。 叫武青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下巴上一圈青色的绒毛,想来能有二十岁就不错了。 叫吴庆的是一个一脸老实的汉子,黝黑的脸膛,身上的肌肉即使冬天的冬衣也遮掩不住,颌下有茂密的青色胡茬。 依照古人的规矩,貌似有了儿子的男子都会蓄须。这吴庆应该是还没有儿子,也许他连老婆都没讨。就是讨了,这会儿估计也成了别人的了。 赵征心里杂七杂八地胡思乱想着,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刚刚卢勇已经吩咐了,让武青跟吴庆去鄜州城里带羊奶出来。 记得小时候看过神雕,里面的郭襄是喝豹奶长大的,自己以后估计要喝羊奶长大了。 人家郭襄后来成了峨眉郭女侠,一派创始人,自己不知道能成什么样。 还让他们俩带些衣服回来,卢勇真是好人。胆大心细,还有计谋,不错不错,不愧是卢氏的族长啊。 赵征美滋滋的想着。 此时此刻的他,只要有一杯热乎乎的羊奶,就满足了。其余的什么鲍鱼熊掌血燕窝,什么火锅烧烤小龙虾,统统没有一杯热乎羊奶摆在眼前来的实在。 想着想着,赵征不自觉地靠在卢勇胸口流着口水憧憬着美味儿的羊奶。却被卢勇突然绷直的身体惊醒。 随着卢勇身体绷紧,这个临时的小营地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放下自己手上的东西,无声的抽出刀剑。气氛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难不成是五姓人的兵马追了过来? 沉浸在美食的幻想里的赵征被惊醒,不禁想到。 这个时候最容易想到的就是五姓人发现了他的存在,但是没找到他的人。换位思考一下,赵征觉得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可是追兵这么快就赶到了吗? 虽说是雪地赶路,虽说他们出逃匆忙没办法认真掩盖行踪,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吧。 要知道他们走的是山路,是不能骑马的。也就是说追兵也只能步行,没有其他更快的交通工具可供选择。 而他们又是提前出发的。刚刚他们才停下来不到两刻钟即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有追兵追上来了? 总不至于双方步行的速度差距这么大吧。 气氛愈加的凝重起来。 赵征能够想到的事情,卢勇早就想到了。卢勇甚至在脑海中模拟推测了对方的人数,带头的可能是谁,是谁指出的这条路线等等信息。 但是跟赵征一样,都被卢勇从根本上否决了。不是五姓人! 他们不可能这么快追上来! 至少不是长安城的追兵。 想到这儿,卢勇停住靠近的脚步,朝着身后打了个手势后低声问道 “前面的兄弟,海冷还是吃搁念的?”(当兵的还是江湖混的?)(以下黑话纯属胡诌,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卢勇话音一落,对面传来一阵声音 “并肩子,托线孙可灵了,亮青子,准备招呼吧!”(兄弟们,被他们发现了,亮兵器准备动手吧) 接着,一个声音高声响起 “合字上的朋友,一碗水端来大家喝:”(道上的朋友,把钱拿出来大家分分) “朋友们,灯笼扯高一点,我们这是个黄草窑子!”(朋友,看准点儿,我们这是没钱财的人家) 卢勇的话并没有让对面打消想法,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从林子里三三两两的钻出来一群人。 赵征听到卢勇喊话的时候就十分好奇。从卢勇喊话的内容来听,应该是江湖黑话,也就是说卢勇判断他们遇到的是劫道的了。此时听到劫道的人出来,好奇地探头看过去。 在他以前的那个年代,是没见过劫道的土匪的。更没接触过说黑话的行业。因此他对这群满嘴外行人听不懂的切口的职业,十分好奇。 此时看到人走出来,当然要好好看看了。 况且有卢勇在,他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只见一群穿的破破烂烂的好像丐帮弟子一样,面黄肌瘦的,为首的几个人甚至敞着胸膛。 大冷天敞着胸膛,赵征都替他冷。 这群脸色凶恶的人身后,是一群妇孺老人,手里举着锄头木棍等,脸上做着凶恶的神色。 赵征趴在卢勇胸口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想来也是,见识过天下精锐遴选而出的紫金卫后,再面对这群与其说是强盗不如说是灾民更恰当的乌合之众,卢勇是有这个资格松一口气的。 松了口气的卢勇手上动了动,一柄浮尘滑落到手上。身子慢慢紧绷起来。 赵征明白卢勇要做什么。 卢勇准备杀了这群灾民灭口! 原因很简单,这群灾民见到了他们一行人。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这里是秦国 第十二章这里是秦国 赵征踢了踢卢勇的胸口。 赵征明白也理解卢勇想要杀人的原因。首先,这群人看到了自己一行人,即使卢勇出长安城前有过布置,其他几路伪装找的主要几个人员都长得十分相像,但是自己这一路毕竟是真的,一旦被追兵遇到这群人,逼问之下得到自己一行人的行踪,恐怕会让五姓人确定自己等人这一路才是真的。就算不能确定,对接下来的计划也会有影响。 其次,卢勇有把握将这群人全部杀掉,并且不会惊动不远处的兵卒。 道理很简单。卢勇带着的人虽然不足20个,还有两个被派到城里面去了,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这群人比紫金卫还要稀缺。 而反观对面,虽然有五六十人的样子,却是乌合之众,这群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儿再不就是妇女,只有最前面站着的几个人算得上是青壮年。 一群精锐中的精锐,更懂得战阵合击之术的士兵,另一边是一群不知道饿了多久的乌合之众,虽然人数上对面是我方的三倍,却并不会影响结果。 双方一旦打起来,几乎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赵征虽然成熟,虽然老成,到底没杀过人,虽然他曾经见过某些不光彩的手段甚至也用过,搞得别人比死亡还惨。 可到底那是手段,并没有见血。 成年人的世界,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血哧呼啦的看着多恶心。大家坐下来喝喝茶,谈谈心,拉拢拉拢感情,分化离间一下感情,然后钱权并用,事情不就成了嘛。哪用得着人道毁灭啊。 说到底,赵征想要阻止卢勇杀人灭口,不是出于不忍心或者妇人之仁,只是不习惯这种一言不合上来就是杀人的行事风格。这不符合他几十年来的办事习惯。这就好像你从出生开始大家都告诉你你是个男孩儿,你以后要娶个女孩儿当老婆,然后老婆可以给你生孩子,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身边有一个男孩儿取了个男孩儿当老婆,更颠覆的是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你能习惯? 有什么事儿大家坐下来聊一聊,无非就是利益交换嘛,干嘛要人道毁灭啊。 所以赵征踢了踢卢勇的胸口。打算引起卢勇的注意。 赵征的想法是好的,甚至他找到的这个不动声色不引起怀疑的方法也是极好的,奈何卢勇根本不理会他。 这边赵征还在盘算着让卢勇绅士一点成熟一点,那边卢勇已经开始动手了。 卢勇向后面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开口道 “不知朋友是走哪条道的?” 为首的一个赤膊汉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卢勇身后看了看。视线扫过卢勇身后的一行人,又朝着远处的城门口看去。 赵征借着天色从卢勇衣服的空隙中间看到了赤膊汉子的视线。稍微琢磨一下就想到了。 卢勇等人虽然保持着警惕,防止被鄜州城外的巡夜士兵发现,却也没有离得太远。如果这时候双方打起来,必然会发出声响,这点儿距离,足够让鄜州城外的巡夜士兵发现的了。 卢勇等人怕被发现,这群打劫的也怕。 所以赤膊汉子会朝着卢勇身后的鄜州城城门看过去,他是在目测距离,好估算一下这个距离一旦产生冲突会不会被发现,如果被发现了,能不能在巡夜士兵赶过来之前那道足够的钱粮。 通过目测,赤膊汉子得出了结论:很显然,不能。 于是赤膊汉子抱了抱拳,将手上的柴刀放下,开始准备忽悠卢勇等人跟着自己走远点儿。 这边赤膊汉子打算将录用一行人引得离鄜州城门远些,至少要等巡夜士兵赶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的距离再动手,另一边卢勇也在盘算着最好离得再远一点儿好速战速决,不被发现。 于是两边一个想引开,一个想离开,一拍即合,很快就跑到了山林深处。 赵征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地方别说逃跑了,杀完人估计都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被人发现。 双方对这个地点很满意,便摆开架势,准备开片儿。 这时候赵征才想起来,他是打算阻止双方冲突升级的。 卢勇将第N次把头探出来的赵征按了回去,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天空已经变成了亮银色,再有半个时辰就会天色大亮了。 卢勇抬手把着拂尘,另一只手握着拂尘尾端,快步朝着对面冲了过去,在赤膊汉子面前,拂尘旋转成了一团,握着拂尘尾端的手一抽,一抹。两人交错而过,赤膊汉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脖颈之间已经出现了一条殷红的血线。 “速战速决” 卢勇头也不回地反复了一句,抬脚踹到赤膊汉子身侧一名精壮汉子腰侧。这人腰间吃痛,下意识弯下腰来,卢勇手臂上扬,划过精装汉子的脖颈,顺手斜向下刺入第三个人胸口。 眨眼之间,卢勇已经干掉了三个人。第三个人在拔出手中兵刃的时候,一蓬鲜血迸了出来。他灵巧地侧身闪过。恰在此时,不老实的赵征探了头出来温热的带着腥味儿的血水喷了赵征满脸。 赵征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人捂着胸口脸上扭曲成一团,痛苦的委顿下去,张了张嘴,想要喊出声来,却从张大的嘴巴里冒出一股股的血液,最后倒在了地上。翻滚两圈,便一动不动了。 赵征眼睁睁看着,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一条鲜活的人,被他人人为地,抹杀掉。那种巨大的冲击让他忘记了思考,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刻,扑面而来的腥臭味儿令他喉头翻滚,终于,自出生以来,他第一次放弃了尊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卢勇又连续杀了几个人,才听到怀里传出来的哭声,他顺手隔断一个人的脖子,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赵征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胖乎乎的脸蛋上迸溅上一滴滴的血水。 他抬起袖子在赵征脸上抹了抹,血水晕开,将赵征的脸蛋涂得更加红润。 “小殿下,奴婢会保护好你的。你要看清楚,杀人其实很简单。” 说着,卢勇没有将赵征按回去,而是就这么让赵征看着,再次屠杀起来。 山林里不时响起一声声的惨叫声,地上雪白的积雪开始被血水染成胭脂红色。 这是一场屠杀。一群老弱拿着木头棒子,面对一群身手矫健训练有素的军中好手。 很快,惨叫声逐渐低沉下来。卢勇带着一群人已经完成了屠杀,此时他们在刑场上来回走动,给每一个倒下的人补上一刀,将头颅割下。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真实的世界 第十三章真实的世界 屠杀结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儿。 这时候卢勇正指挥着人们抱起一堆堆的积雪盖在尸体上。很快地上的胭脂红色消失不见,又重新变成了一片洁白的世界。只有地面上凸起的一个个雪包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卢勇吐出一口浊气,低头看了看已经停止哭泣的赵征,张了张嘴,似乎是响起赵征年纪还小听不懂什么,没有说出口。而是吩咐其他人跟着他返回了原来的临时集合地。 一缕金色的阳光洒下,不远处的鄜州城门打开了,早已在外面排成长队的百姓开始入城。 很快,一个高高瘦瘦仿佛竹竿一样的身影出了城门朝着这边赶来,他身后远处跟着一个身材敦实的汉子。正是入城去的武青跟吴庆。 两人绕了一大圈才从卢勇等人身后的山林里出来。 “属下不辱使命。” 两人冲着卢勇抱拳行礼后,吴庆放下包裹打开。将里面一件件衣服交给众人。武青打开包裹,拿出一个陶瓷的罐子,打开盖子,一股奶香飘入赵征的鼻子。 卢勇一把抢过冒着热气的陶瓷罐子,往里面看了看,笑了起来。 “不错。武青不错。” 说着,接过武青递过来的奶瓶子,将奶倒进去。这时候赵征已经被人伺候着穿好了一套厚实的棉衣。 卢勇接过变成一个球的赵征,开始喂奶。 “小殿下,饿了这么久了,来,吃饭了啊” 卢勇的语气很轻,声音很温柔。单看现在的他,完全无法跟之前在山林深处大开杀戒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此时的赵征依旧呆呆傻傻的,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没有焦距一般泛着空洞。 “小殿下,来,快吃饭了。” 卢勇又将手里的奶瓶子往赵征嘴巴里送了送。赵征依旧呆呆地,机械的张开嘴巴。 卢勇小心翼翼地拿捏好力道抬了抬奶瓶,赵征机械地吞咽着。 此时的赵征满脑子都是那个被卢勇刺死的人死前那张扭曲的脸。那个人一遍遍的在他眼前倒下,翻滚,一动不动,再倒下,翻滚,一动不动。 他根本不知道此时卢勇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这是第一次,他知道,原来一个人,死,不过是一刹那的事儿。 死亡是如此的容易。杀人与被杀又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前世的那些经验,那些所谓的大人世界成人世界的规则,在那一刺下变得这么苍白而可笑。 纵使你有千般能耐万般手段,在那一下刺下来之后,也不过死亡。跟那个人一样,五官扭曲,痛苦地倒下,翻滚,然后一动不动。 他也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么的真实,真实的过分。 之前跟着卢勇逃出王府,钻下水道,雪夜逃亡,不过是小儿科。 可笑他以前竟然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去思考。他以前怎么会那么蠢?丝毫没有意识到,在王府,一旦被人发现他们,在下水道一旦被人堵住,在山林里逃亡一旦被人追上,他也会变成刚刚那个人那样吧,甚至会更惨。被人用枪尖挑起来,或者划开肚皮,或者切下头颅,然后惊恐地死亡。 原来他是会随时死掉的! 这是赵征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第一次正面这个世界,这个区别于法治世界的陌生世界。 她突然发现,他的那一套处世理论,在这个世界,简直幼稚的可笑。 他就这么呆呆的,任凭着卢勇摆布着,大脑终于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他终于开始思考起来,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该怎么活着,或者说,他该怎么活下去。 以前他身边由卢勇,再往前,他身处王府,那种虚幻的安全感让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现在,他不得不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了。 卢勇给赵征喂完两瓶奶后,将罐子盖好递给武青。 “你抱着它,别让羊奶冻了。要保持温热,小殿下还太小,一天至少要吃七八次。我们忙着赶路,没有时间浪费在热奶上。” 起身将穿好衣服的赵征再次塞到了怀里,仔细用自己的衣服盖好。 “走吧。” 说完挥了挥手领着众人重新钻入山林里。 他们离目的地还有遥远的距离,他们要找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才能稍作休息,顺带着吃点儿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一路上卢勇将武青跟吴庆叫到身边,卢平也跟着。卢勇开始问询他安排的事情。 “我跟吴大哥进城后便分开了。我去寻找衣服跟食物,吴大哥去办的事儿。” 武青说着,将怀里的罐子拢了拢。怀里塞着一个大大的陶瓷罐子让他很不舒服,而且这个陶瓷罐子还总是往下掉,这让他不得不走几步后就要将罐子往上提一提。 “卑职将消息交了过去。今天应该就会传遍鄜州城,三天内应该会传遍整个鄜州。” 卢勇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很好。其他几路人马就算被抓,至少也应该能散布一个城。这样消息散播地点就会连起来,变成一个将长安城包围起来的圆。应该能再给咱们争取一点儿时间。同时也有利于消息的传播。” 卢平眼睛亮了亮,卢勇见状点了他。卢平有些兴奋的说道 “祖父您的意思是散布消息会迷惑五姓人,让他们暂时无法确定咱们的方向,同时消息会散播的更快。” 卢平说的不是很明白,但是卢勇知道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卢勇之所以让几路人伪装起来后朝着不同的方向逃跑,除了分散迷惑五姓人的注意力,让他们分不清哪一路才是真的哪一路才是假的。这样可以将五姓人的兵力分散开,毕竟这不是游戏,五姓人可以随便选择一个方向着重追查,万一选错了,追错了,那就真的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了。 按理说他们应该是逃得越快越好,卢勇却额外安排了任务,就是逃到一定距离后要将长安城里发生的事儿散布出去。 这么做其实道理很简单。首先要知道几路人马是以长安城为中心原点朝着四面八方逃跑的。可以将众人逃跑的路线看成一条从长安城到他们行踪所在的一条线段。 其次,五姓人此时刚刚控制长安城,下一步肯定会向四面八方传递命令寻找卢勇一行人。卢勇等人走的是山路,命令传递走的是官道。卢勇等人要比命令的传递慢得多。 也就是说,命令会以长安城为中心形成一个圆,这个圆的面积会逐渐扩大。他们很快就会被这个圆覆盖。 在这个圆锁覆盖的面积内寻找他们的行踪,会方便许多。也就意味着他们会危险很多。 而卢勇采取主动散播消息的行动。一方面散播的消息与命令相对,让接到命令与消息的人自我矛盾,即使这个人最终接受了命令,也比只接到命令没接到卢勇散播的消息来得慢,这就给他们争取了时间,也就是拖慢了命令圆覆盖面积的成长速度。 另一方面,可以混淆视听。 要知道他们单纯的逃跑可能确实比一边散播消息一边逃跑要快那么一点点,但是一旦他们的行踪暴露,就会被五姓人掌握他们逃跑的方向。当然针对这一点卢勇早有布置。他给其他几路人马设计的逃跑路线都不是完全的直线,而是多多少少的有所曲折。他自己逃跑的路线更是拐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弯。 而散播消息后,他们主动暴露行踪后可以有效隐藏一段时间行踪,而这个多久暴露多久隐藏是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的,至少他们可以从容面对行踪暴露后的情况。 另一点是暴露行踪后,消息会变成一个辐射源朝着四面八方散播出去。他们在这个点出现后再次隐藏,下一个点出现后又隐藏……,如此反复后五姓人即使掌握了他们的暴露地点也会发现根本毫无规律,这样五姓人就不得不在每一个暴露地点朝着各个方向查去。这会大大地分散五姓人的兵力,减少被动暴露的危险。 卢勇见卢平想明白了,很是欣慰。卢平是卢勇选出来留给赵征的,眼下来看,他的这个选择并没有做错。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局势 第十四章局势 一行人跑出去不知多远后,卢勇终于下令队伍停下来,开始进食。此时已经是下午了。 转眼间,距卢勇一行人出长安城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卢勇带着这一队人马走鄜州,过夏州,终至勝州城外。 大体上符合卢勇原定计划的路线。混淆拖延五姓人的追捕外给他们隐约指明好像在往北逃的错觉。 这半个月时间虽然不长,却是赵征过的最精彩的半个月。他此前的人生,包括前一世,从未经历过如此紧张惊险刺激的半个月。也是这半个月,让他因为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与死人所产生的不适彻底消失。也是这半个月,让他明白,原来他真的来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一个说杀人就绝不含糊的世界。 他们离开鄜州的第二天,卢勇收到了西北方向数支队伍被屠杀殆尽的消息。随后在刚刚到达夏州城外的时候,逃往西部跟南部的队伍也全部覆灭。 甚至在他们出夏州的第一个夜晚,有一队紫金卫咬住了他们的尾巴。趁着夜色最深沉的时辰,紫金卫摸上了他们的营地。幸好卢勇准备充分,利用营地里事先布置好的各种简陋陷阱跟障碍,将这队追兵杀了个干净。可惜他们也付出了三个人的代价。 随后他们开始不断遇到追兵,直至如今到了勝州,原本十几将近二十个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卢勇卢平祖孙俩、吴庆、武青以及另外两个叫不上名的护卫外加赵征这个拖油瓶七人。 赵征甚至记得,就在前不久刚刚经过的那个小镇子上,因为他还在纠结杀人的事儿而导致身体日渐羸弱,卢勇不得不冒险停止前进,并派了两个人进镇子去买些羊奶出来。其中就有那个带着他们从长安城爬下水道出来的佝偻汉子。 两个时辰过后,这个面貌丑陋沉默寡言的汉子抱着半坛子羊奶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营地,将怀里的坛子递给卢勇后,抬头冲着赵征傻兮兮地笑,一边笑一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然后扑通一声扑在了地上。嘴里还喃喃自语着。 赵征低头看了看,那半坛子乳白色的羊奶里,丝丝缕缕的胭脂红色正在慢慢的氤氲开来,很快半坛子的羊奶变成了淡粉色的花生牛奶。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赵征听不到这个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名字的丑陋的家伙喃喃自语些什么,他却好像理会到了佝偻汉子的意思。那天晚上,当他们终于摆脱追兵可以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赵征从鄜州城外那次后,第一次认真的对待起他的晚饭。 赵征短短的一双胳膊抱着卢勇拿过来的奶瓶大口大口地喝着花生牛奶,一边喝,豆大的泪水骨碌碌地往下掉。 赵征终于彻底地正视起自己现如今的处境以及身份。他是大秦帝国嫡系唯一传人,是卢勇等人的希望,是西北、西部、南部方向逃跑的队伍心甘情愿死去的原因,是佝偻汉子拖着半截肠子从镇子跑到营地的坚持。 所以谁都可以死,他赵征不能死。不仅不能死,他还要好好的活着,然后长大,光复大秦,斩杀五姓人,甚至杀上西北,只有这样,他才对得起那些接连被屠杀的人,对得起佝偻汉子这半坛子羊奶。 赵征终于从低迷的状态缓过来,他开始变得异常配合卢勇,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这让疲惫不堪的卢勇很是松了口气。照着原本赵征的状态,卢勇万分担心没等他们逃出去,赵征的身体就出了问题。 赵征省心的不少,接着又有好消息传来。 卢勇辛苦地布下的计划终于初显成效。 五姓人逼死皇帝皇后后,扶持了一个宗室的旁支小屁孩儿当了皇帝,矫诏赵荣猝死,皇后殉情,传皇位与宗室旁支。并诏各地军中将领进长安城。 各地将领不疑有他,带着亲兵往长安城赶。结果卢勇散播出去的消息陆陆续续传到了这些将领耳朵里,他们便开始对五姓人的诏书起了疑心,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诿拖延,顺带观望事态。暗地里派出自己的亲信打听长安城究竟发生了什么。纸终究包不住火,各地将领陆陆续续地得到了长安城宫变的真是消息。 接着,事情完全朝着卢勇事先预设的方向发展开来。 各路人马纷纷返回原地后,不约而同地率领大军打出诛奸佞,清君侧的旗号朝着长安城进发。 至于这些人中哪些是真心忠于秦皇室的,哪些是借着这个幌子另有图谋的,还有待区分。不过就目前,尤其是近几日追兵没有前几日那么凶猛的情况来看,这群准备“诛奸佞,清君侧”的家伙的行动为卢勇赵征一行人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同时赵征注意到,卢勇虽然手握他这个秦皇室嫡系独苗的王牌,却并没有急于拉拢“诛奸佞,清君侧”的将领,反而依旧埋头于逃跑大业。 稍微想了想,赵征便明白了卢勇如此做法的原因。 他赵征固然是一张绝世好牌,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并不是打出他的最佳时机。因为这群人忠奸难辨。 目前确实可以趁着大秦皇室威严未散尽之时聚拢人心,甚至一举夺回长安城。但是别忘了卢勇,赵征,他们俩人手里没有绝对可靠的军队。他们固然可以依靠大秦皇室余威命令将领帮他们夺回长安城甚至手刃五姓人,各地将领也可以拥兵自重,甚至变成第二个五姓人。 届时赵征卢勇不过是他们摆在台面上的傀儡木偶,真正把握话语权的便变成了手里有兵的将领。这不是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吗? 所以,虽然此时打出赵征的旗号是好事,却并不是最恰当的时机。根据赵征的推测,卢勇在散布消息的时候应该也散布了皇室嫡系有幸存者的消息,为以后做准备。如此来说,卢勇应该是在等。等五姓人被各路勤王军杀了之后,各路勤王军必然会互相攻伐,这时候就可以清晰地看清哪个是忠臣哪个是下一个五姓人。 这时候才是打出赵征旗号的最好时机! 想明白了这些,赵征突然觉得自己很像原本历史上由董卓立的皇帝汉献帝刘协。只不过他的“董卓”是真心帮他的卢勇,可惜的是卢勇没有董卓的“飞熊军”。如果他手里有一支飞熊军,他们现在就可以杀回长安城,杀掉五姓人后威慑天下,然后慢慢收拢兵权,安定人心。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勝州 第十五章勝州 与以往不同,卢勇带着几个人来到勝州城外后,没有分派任务,而是修整了一番后,朝着勝州城里走了去。 勝州与振武隔黄河相望。振武是大秦伸入北方草原的桥头堡,理所当然的,勝州变得异常重要。它肩负着守护振武这个桥头堡的重任的同时,也有防止振武有失后来自草原的敌人长驱直入的作用。 勝州地处北方,加上其特殊的军事位置,让这个原本人烟寥寥的北方边镇小村庄迅速发展成为边陲重镇。不过勝州内并不显得如江南般繁华。勝州的繁华是武人的繁华。 作为边陲重镇,勝州城内随处可见手持刀剑等兵器的人来来往往,不过城内并没有因为武人的聚拢而影响治安,正相反的是,城内治安相当好,甚至很难见到有什么争执。这是因为这座城池里一半以上的人,不是军中的士兵就是士兵的家人。他们常年驻守在这里,可以说在城里随便拉出一个人来他都能认识大半个城的人。 卢勇带着赵征等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勝州,守城门的士兵见卢勇等人从南面入城,并没有多加盘查。在勝州人眼里,南面来的,基本都是自己人。守城门的士兵守的也不是大秦子民,而是草原上来的奸细。他们甚至不会对进城的百姓收钱。 大秦的官制十分健全,不会繁冗混乱,一件事好几个人职能重叠的情况,也不会把人往死里用,让一个人跨衙门管事儿。大秦的官制基本可以分为中央官与地方官,地方官又把文武区分开。大秦将疆域划分为数个道或府,类似于省的概念。各道、府管政治民生等的首官是尹,也称府尹,而管理地方军事的首官则为都督。一道或一府的府尹与都督基本不会出现是同一个人的情况,这也有效避免了地方大权旁落的情况。 在赵征原本的历史上,盛唐的后期,就是因为出现了节度使这种地方军政大权独揽的奇葩官职,直接导致了中央无力控制地方,各地混战,最终分崩离析。 前面说过大秦基本不会出现一道或一府军政大权皆在一人手里的情况,事实上不止府,甚至下到郡、城、县都会明确地将军政大权分开。另外还设有各地监察机构以防军、政首官相互勾连蒙蔽中央。可以说大秦的官制十分完善。 不过这种军政大权分开的情况适用于大多数,却不是用于整个大秦,尤其是边陲。 正是这种军政分离式的管理模式让大秦可以放心四方,却也正是这种军政分离的模式,往往导致地方军政首官相互看不顺眼。大秦的税收与拨款很有意思。他们并不是全部收到中央然后由中央调配再分给地方,而是按各府各道收拢税收,随后由文首官将拨款预算写好后递交中央,中央审批后发还地方,然后文首官按照批示分拨。剩余部分上缴中央,由中央决定如何平衡各地的预算条陈。 虽然看起来文首官只有管理权跟建议权没有决策权,貌似没什么卵用。实际上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倒不是说在税收数目上做什么手脚进行贪墨,那属于触犯律法,如果真这么做,很快就会被地方监察机构给捅到御案上去。这里所说的文章是在拨款预算上面。别的不说,光是文首官的建议权就足够让各部门官员在每年的税收之时好好巴结一番文首官了。 首先,各地的各部门主官可以写条子递到文首官这里进行申请,毕竟文首官不可能对各部门都了解的细致入微,有什么困难,还是需要主官主动提出。可是你提出来拨款的申请了,你的拨款申请往不往递给上面的预算奏章里面写,这个决定权就在文首官手上了。 而毫无疑问的,尤其是边陲地区,军事开销,每年都会占据一大部分税收。这如何能让文首官开心? 文首官觉得军队消耗太大,武首官觉得文官抠门,一点点小钱钱都这么费劲。两方每年因为拨款问题递到御案上的奏章都够给御书房暖火盆暖一冬的了。 要想消除这种军政双方的冲突,最好的办法就是管钱袋子的跟管军队的意见高度一致。可是你们俩是意见一致了,两方欢欢喜喜了,中央不放心了。 有人说了,我对大秦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揽权自重。况且不还有监察机构呢吗? 呵呵,要知道多变的莫过人心,这变的诱因,莫过权、利熏心。 如果军政合作愉快了,想在地方上糊弄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监察机构不要太简单。 况且,人心,怎么经得起试探? 所以这种军政分管,年年斗嘴大打嘴仗的情况,从大秦立国一直延续到如今。 到了后来,地方上的军、政首官都明白了中央这么安排的意思,也就会刻意的配合起来,双方不会上去套近乎,还要时不时地往上面递个奏章给对方上上眼药。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天下也找不出那么多天生就对立的人来。例如这勝州。 勝州不同于其他边陲军镇。它除了看守大秦的北大门外,还要承担起管理黄河的作用。 勝州地处黄河中游。黄河固然是一道天然屏障,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然而黄河它也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每年大秦花在黄河上的钱,都要接近全国总税收的四分之一,更不要说一旦有什么意外发生,赈灾、疏逡河道,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加上勝州本就不是种地的料,勝州的人都觉得砍人比种地简单太多了。所以勝州每年的税收都低的可怜。这点儿可怜的税收不论都拨给军方还是都给地方上或是用在黄河上,都不够用。因此勝州每年都要从中央拿钱。 一百万两也是拿,两百万也是拿,反正每年勝州都要从中央拿钱,一来二去的,勝州的文首官已经麻木了。开始的时候还会因为拿多少、怎么分配跟军方争论,到了后来,他干脆就把各部门预算简单审核一遍,然后加起来,刨除本地税收后,直接将缺口数目往上一报。 中央也明白勝州的情况,理解勝州文首官的难处,基本不会对勝州的拨款申请有什么拦阻。 也因此,渐渐地勝州军政双方大佬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和谐起来。 再加上勝州每年都要面临数次来自北方的骚扰,紧张的时候,管你是文官还是武官,都得上阵杀敌。一来二去的,双方不仅首官,下面的官员也培养出了很浓的袍泽情谊。 勝州人没有其他地方的人那么复杂,他们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守好大秦的北大门,怎么治理好黄河,顺带偶尔出去打打秋风,再就是期盼着什么时候皇帝“想开了”,准备拿草原开刀。 也因此,勝州城内的文气不重,反而武道昌盛。就连文官“开会”,都经常拍桌子骂娘,如果意见实在相左,打起来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勝州的府尹张权就不止一次跟勝州都督穆勤当着文武官员下属的面大打出手。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更何况双方下属官员了。 不过勝州官员们打是打,打完了事情解决了后,要不了多久又会勾肩搭背地喝酒吃肉逛青楼,然后下次“开会”接着打……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勝州城内的军政大佬 第十六章勝州城内的军政大佬 卢勇进了勝州城后没有在其他地方停留,目标明确地直奔勝州府尹府邸。 站在府邸门外,卢勇定了定神,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婴儿,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敲响了大门。 府尹府上的下人素质很高。看卢勇等人一脸的风尘,却并没有刁难,而是问明来意。 卢勇随口说了自己等人是府尹大人旧识后,拿出一支竹筒递给门房,示意门房交给府尹,府尹自有计较。 门房道了声稍等便关上了门。 卢勇整了整衣衫,将赵征从怀里抱出来交给身边的卢平,负手站在门口盯着朱红的大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房的动作很快,一会儿工夫已经回来,打开了侧门,说了声“大人有请”湖,卢勇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过了许久,就在赵征忍不住猜测卢勇会不会把他们卖给了府尹的时候,眼前的宅子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有两队六个小厮打开大门的正门,身后各跟着一列小厮,小厮们捧着水盆、扫帚。待扫撒完毕,后面又跟出来两溜小厮在门外整齐站好。 随后一身穿玄色官袍的儒雅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甲胄未带面甲的将军跟卢勇出得门来。 直到此时赵征才算看明白卢勇为何把自己放在外面交给卢平而不是带着进去,卢勇为何独自进去后那么久才出来。 古代的府邸宅院都有无数个门,什么正门侧门后门角门一大堆,这其中后门是仆从下人所走。府邸里的下人只能从后门进出,包括采买食材用品等等,下人侍从是没有资格从前门过的。 侧门开的最多,主人家平常下班回来从侧门进出,小妾娶进门从侧门抬入府中,子侄辈从侧门进出,或者下官下属来府上拜访,一般也要从侧门进。 正门是一个府邸里最尊贵的门。迎接圣旨的时候会打开正门,正门两扇门扉会大开(我没打错,是大开不是打开),并且主人家要沐浴焚香,还要打净鞭,或者放鞭炮。除此之外长辈或者长者来访,会开正门,但是像迎接圣旨那么隆重的大开正门,不一定会有。再有就是上官上司来访,多数会开正门,当然,跟迎接圣旨的规格更是没法比。 这种颇具特色的“门”文化,是封建社会的社会因素所决定的,它将人的三六九等清晰地划分出来。 如今赵征来府尹府上,走什么门? 后门不要想了,就算如今大秦赵氏的江山已经乱象纷呈,可他张权说到底是赵家的官,就不可能做出让赵氏子孙走仆从才走的后门。 侧门? 如果没有卢勇在,可能赵征只能走侧门了。没见卢勇都是走的侧门吗? 更何况古代拜访他人也是有学问的。 就算两个人关系好到晚上叠在一起睡,白天拜访的时候也要先事先通知一声。比如递上拜帖。 即使你知道主人家在家里,这个递上拜帖的过程也不能少。 大秦武风昌盛,倒是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可是事先知会主人家来访这种事,是礼貌问题,不能算繁文缛节。 赵征看着跟在府尹身后的卢勇若有所思。 卢勇为他争取到正门大开的规格,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这么简单。 按理说他们现在在逃亡,前面也说了,现在不是打他的旗号的最佳时机,卢勇应该不会如此鲁莽。 容不得赵征多想,另一边的张权已经有所动作。 张权上前走了两步来到门槛外站定,躬身作揖 “勝州府尹张权(勝州都督穆勒)见过殿下” 随后起身,张权立于左侧伸手虚引 “殿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殿下入府” 卢平抱着赵征往府里走去。趴在卢平怀里,赵征眯了眯眼,在经过张权的时候飞速看了一眼。 赵征作为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娃儿自然说不得什么,接下来是卢勇跟张权接洽,两人互相商业吹捧一番,往里面走着。 赵征却在想着卢勇的用意。 卢勇不应该犯下贸然暴露自己这么低级的错误,那么卢勇此时的举措应该是另有原因。这个原因最有可能的应该是收拢勝州,或者说收拢张权跟穆勒。 除此之外,赵征想不到一个其他可靠的理由,能让卢勇冒险暴露。 可是从刚刚短短的时间里,赵征并没有感受到张权跟穆勒对于归顺的热忱。 虽然现在还是个喝奶的奶娃娃,前一世怎么说也在体制之内混了那么些年了。基本的察言观色赵征自认本事不差。 先不说卢勇进府之前的表现——那时候他们来得突然,主人家并不知道他们来,并不具备参考价值。 单说卢勇出来之后,张权跟穆勒迎接他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两人的表现。 首先是规格,下人洒扫,主人亲自迎接,这个规格看似很大,就比迎接圣旨低了那么一线。可是仔细想想,这个看似规格很大的迎接简陋的可笑。 这种古代基本礼仪,即使不来到这个世界,赵征也是熟悉的。现代的礼仪基本都是从古代的礼仪之中演变而来。 仆从三三两两,形式简陋。真正与这个礼仪相匹配的规格,要比刚刚隆重的多。会有十几几十个仆从洒扫,并且不限门口,会将整条街清扫一遍,然后主人会在台阶下迎接,而不是迈过门槛。 从这里赵征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规格是卢勇要求出来的。 接着是见面的礼节。 大秦以武立国,以实力说话。虽然大臣见皇子皇孙不必跪迎,当然,除了非常正式的场合,例如大朝会之外就是见皇帝也不需跪迎。但是刚刚张权行礼的姿态几乎就差明面上写着“我不乐意”“你个小屁孩儿不值得我行礼”“我行礼你受不起”这样的字眼了。 虽然面子上看不出倨傲轻蔑,那种不在意却时时刻刻的显露。 光是从这一点上来看,赵征几乎可以肯定,让张权跟穆勒打开正门出门迎接的这一套,必然是卢勇要求的,并且是不顾这勝州一文一武两位首官的反对极力要求的。 赵征甚至已经脑补完毕,卢勇进去之后是如何在两个人面前疾言厉色据理力争,而两人又是如何百般推脱千般不愿,最后卢勇作出了某种让步或者许诺,两人才出门迎接的。 至于这个让步或者许诺是什么,赵征暂时还脑补不到。 不过他倒是有些理解卢勇这么做的用意。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军政大佬 第十七章军政大佬 尽管此时他是在逃命,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是大秦皇室嫡系,是未来大秦的皇帝,是天下共主,是张权跟穆勒的君! 而张权跟穆勒,是他的臣! 他必须摆出堂堂煌煌的样子来。这个样子并不是什么爱慕虚荣或死要面子。而是不得不做。 他是未来的皇帝,如果今日为了逃命悄咪咪的从侧门进臣子的家门府邸,或者干脆翻墙,或者夜里偷偷溜进去,未来张权跟穆勒怎么看他?或者不说未来,一会儿怎么让他们俩归顺,拿什么让他们俩归顺? 所以这就是面子的问题,但不是死要面子,而是气度,是一个王者必须具备并且不能丢失的场子! 其实纵观历史,那些失去皇者气度的人,不是亡国之君就是从这个皇帝开始王朝衰弱最后被取代的。 譬如汉献帝,譬如溥仪。 这些东西卢勇作为曾经的宫廷大总管,跟在赵荣身边这么多年,他是了解的门儿清的。 让赵征得到穆勒跟张权的礼遇是卢勇的必然要求,如果张权跟穆勒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么他们接下来就没得谈了。 实质上归根到底,最终坐下来谈的还是卢勇,而赵征只是一个象征。张权与穆勒也不会指望赵征这个奶娃娃能够开口说出什么话来,如果赵征真的开口说了些什么,相信张权跟穆勒对待赵征的态度绝不会是至少表面上可以得到的礼遇——他们很有可能将赵征切片研究或者用火烤一烤。 而卢勇对于张权穆勒表面上的礼遇也已经很满意了,他不会指望自己空口白牙的三两句话就让这两个地方上的土皇帝俯首称臣。 现如今天下乱象已现,像张权穆勒这样镇守边关日久的大佬,卢勇不敢赌他们对大秦的忠心大过自己坐一坐皇帝宝座的野心,毕竟赌注可是皇家嫡氏的唯一血脉。 因此卢勇对于穆勒的表面礼遇暗地审视只能视而不见。 双方落座后,卢勇稍加沉吟又起身,冲着被卢平抱在怀里的赵征一躬到底,起身后朗声开口 “两位大人,承蒙殿下爱重,命咱家代为问话。” 卢勇略作停顿,给足两位勝州大佬反应消化的时间,才继续说道 “两位大人,可曾收到长安的奏报?” 穆勒下意识地看向张权,张权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起身,却并不回答卢勇,反而问道 “卢公公,不知你侍奉小殿下为何只带了这么几个人?如今正是蛮夷入侵的时节,我勝州军务政事繁冗,恐无多少余力招待小殿下。” 张权的话音一落地,赵征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卢勇,果然见到卢勇脸色僵硬了一瞬,却又被他很好的掩饰了过去。 “二位大人可是要弃陛下血脉于不顾?可是要弃太祖子孙于危难?” 说着,卢勇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张权摆了摆手打断卢勇,想了想才开口,他的声音一如之前的清晰而低缓。 “卢公公,我与穆兄二人得到的最后一道圣旨就是死守勝州,我张家与穆家世代镇守边疆,血染沙场,这是我们两家人的宿命,也是我们两家对陛下,对太祖皇帝,对这大秦江山社稷的承诺。张家与穆家祖训是守护大秦,抵御外敌。” 张权说完,看了赵征一眼,踱着步子重新坐下。 卢勇面色逐渐变得难看,这时候他不再掩饰自己的脸色,只是内心疯狂地想着应对的法子。 赵征变得异常安静,他甚至不敢稍微加重一点呼吸。眼前的局面可以说对他们极为不利。 从开始卢勇表明这场谈判由他为主后,就变得越来越不顺。 本来卢勇开的头很好,他打算用长安城的消息试探一下张权跟穆勒这两人的态度,一来可以了解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消息,二来可以试探一下这两人与长安城的联系是否紧密。 谁知道试探刚递过去,人家反手就是一巴掌。 张权不仅不接招,反而开局就憋大招。 张权的话表面上是关心赵征的安危,实际上呢? 如今大秦啥情况,别说这两个勝州的土皇帝,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估计都了解一二。而张权不仅不搭卢勇的话茬,反而迅速表明态度: 你带着小殿下来我地盘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算了,不知道我现在不想参合你们这群人的撕x吗?赶紧滚犊子。 张权的话如果让穆勒来说,估计就是上面这样。虽然张权说的委婉,但表达的意思可一点儿都不委婉。 卢勇带赵征入勝州城是来做什么的? 以赵征的判断,卢勇是想拉拢这二人的,可是现在你才稍稍流露出一丁点儿的招揽的意思,人家不仅明确拒绝,还端茶送客了。 看看张权说的,什么我们外面有草原上的敌人,我们军政繁忙,我们两家世代奉旨镇守,甚至连祖宗都搬出来了。 大秦虽然是封建制度,皇权至上,但还是比较有人情味儿的,比如皇帝下旨命令某人做什么事儿,如果他家老祖宗曾经明确表示过后代子孙不能做这样的事儿,这个人是可以上书讲明然后推辞差事的。 现在张权已经把穆家张家的两家祖宗搬出来了,你还能怎么说?你还能说什么? 赵征是赵氏嫡系的独苗这不假,可就算如此,他还是个奶娃娃,他还不是皇帝,别人见了他,尊敬的称一声殿下已经不错了。就连皇帝都不能跟别人家老祖宗作对,你一个还没当上皇帝的小屁孩儿想干啥?手撕人家老祖宗?你怕不是欠烤哦! 赵征看得明白,却也没有啥好的解决办法,就算他有,他也说不出来。所以他只能看着卢勇僵硬地坐在那里,一盏接着一盏地喝茶。 卢勇额头上开始浮出细密的汗珠,由不得他不着急。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勝州这两个人虽然不太好说服,却没有想到这么难。而且他的计划里,勝州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 虽然看着张权的话好像还是忠于大秦的,似乎此时没法收下勝州,以后需要的时候可以“借”,但是在卢勇为赵征设计的收复河山的计划里,勝州是必须牢牢掌握在赵征自己手中的,就算是放在两个大秦的忠臣手里也不行。 卢勇从小被培养成赵荣的伴当,长大后又一直跟着赵荣,对于大秦官制的利弊他再清楚不过的。在他看来,不光是官制,还有许多其他的地方,都是需要作出改变的。 这一次的长安城宫变虽然远超他的预料,在他看来却未必不是大秦的又一次涅槃。如果赵征可以借此机会革除弊政,他相信大秦国祚再延长一倍不是啥问题。 因此,勝州作为他为赵征选定的暗地里的第一个根据地,必须掌握在赵征自己手里。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高手过招 第十八章高手过招 卢勇不说话,张权也不催促,只是慢悠悠的饮着茶,不是把目光投向被卢平抱着的赵征。看得赵征心里一阵发毛。 其实从一开始卢勇就已经认定了张权跟穆勒对大秦的忠心,也认定了他们二人会同意,也因为此,他才会带着赵征进城。可是他没有料到张权会一上来就要价。而他手上恰恰最缺的就是价码。 像张权这样的人,卢勇看的太透彻了,你开空头支票,许诺未来如何如何,他一定会反过来继续推脱,甚至真的放弃投靠,唯有切实的利益,才能让他动心。 如今,卢勇就在思考自己有什么办法可以付出最小的代价打动张权。 奈何卢勇现在最缺少的就是价码啊! 想了想,卢勇只好开口 “二位大人,咱家准备带着小殿下前往河东道太原府。还请二位大人帮扶一二。” 卢勇率先表明自己的打算,不再提有关勝州的事情。这让张权有些摸不到头脑。原本张权以为卢勇会以勝州作为根据地进行发展。当然,他不会傻的认为卢勇会开口向他们借兵反攻长安。 眼下大秦内部的情况,张权虽然了解的不够详细,但也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小白。至少他知道大秦内部乱局已定,任凭太祖皇帝在世也不可能旗帜一亮,就能收复天下。 卢勇作为卢氏培养出来跟随皇帝的人,自然不可能如此肤浅。 张权来了兴趣,他很想看看传说中卢氏族人的优秀究竟是真是假。当然他张权不可能带领勝州当反贼,但是想一点儿付出都没有就得到勝州的支持,张权也做不到这一步。他是忠君爱国不假,但他不仅仅是大秦的臣子,还是张氏一族的话事人,是勝州的话事人,他的一个决定,可能决定了勝州几十万上百万人的生死。 卢勇抿了抿嘴唇,开口道 “只是不知二位大人可否送小殿下过河?” 张权思量少顷,点了点头 卢勇继续说 “咱家自长安出发至此,一路上车马劳顿,待渡河之时不知两位大人可否帮扶一二” “如果只是送小殿下过河,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 卢勇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不露声色继续说着 “如此咱家感激不尽。” 黄河在冬天确实会结冰,而北方草原上的人也会抓住这个时机南下渡过黄河进行一番烧杀掳掠。正因为如此,没到深秋初冬开始,一直持续到来年仲春初夏,勝州城都会绷紧整根弦,防备或应对敌人入侵。可以说每到这个时候,勝州城才是最忙碌的时刻。 由此也可以看出卢勇提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且并不过分。如今正是初春,河面仍然处于封锁状态,别说这么十几个人,就算是一只猴子一匹马想要过河,没有勝州的允许,也过不去,如果强行过河或者偷渡,分分钟给你射成刺猬。 “张大人,咱家冒昧的问一句,刚刚你说的话,可能代表穆大人?” 卢勇这个担忧更是合情合理。因为张权说破天也只是勝州府尹,管的是政务,真正决定哪个有过河权利的是勝州的军方大佬穆勒。 卢勇说着话将目光转向穆勒。只见穆勒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开口,反而看着张权。 张权稍作沉吟,代替穆勒开口回答道 “穆兄自然是同意送小殿下过河的。只是如今军务繁忙,穆兄估计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卢勇却并不气馁,继续接着说道 “如此就够了。今次咱家带着小殿下前来拜访,主要目的就是希望穆大人能送小殿下过河。如此咱家代小殿下谢过穆大人了” 说着卢勇抱拳躬身微微一礼。 “殿下还小,需要时间。咱家会好好教导殿下成长。” 说着卢勇冲卢平招了招手。 “这是咱家从卢氏子弟中选出来的殿下的伴当。” “等殿下长大,就是收复河山的时机,也是为陛下报仇的时机了。” “勝州抵御蛮夷日久,小殿下一定希望那时候二位大人依旧能作为大秦北方的屏障。而不是那些蠢蠢欲动觊觎社稷的乱臣贼子” 卢勇的话粗听下来似乎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毫无头绪可言,完全让人摸不到头脑。但是在场的众人估计除了穆勒都听明白了卢勇的目的。就是张权也不得不暗赞一声不愧是卢氏子弟。 卢勇见张权一副稳坐钓鱼台,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样子后,迅速改变了策略,不再直接问询关于归顺赵征的事,反而采用迂回政策,问了个不起眼的小问题——渡河。 渡河问题确确实实存在,也确确实实值得问,不过场间除了穆勒,谁都不会相信卢勇仅仅是为了渡河问题就带着赵征进勝州城与勝州军政两方大佬见面。 于是接下来卢勇开始了一步步的试探。 首先问张权渡河管不管,张权刚把自家祖宗抬出来,他家祖宗可没说冬天到了,就能见死不救。于是张权不得不说可以,不管。 接着卢勇又问那能不能帮帮忙提供一点儿帮助?帮助内容暂定,如何帮助怎么帮助没说,就笼统的问了一句,能不能帮忙。 张权这时候已经有些警惕了,于是回答的很谨慎,提出了“只是帮忙渡河”的概念,言外之意就是眼下你提的筹码只够我们帮忙只渡河不管其他。 卢勇试探到这一步,已经明了许多东西了。 张权穆勒二人是在待价而沽! 于是卢勇猛地提到了另一个颇具现实意义的问题,那就是渡河这件事究竟是你张权说了算还是穆勒说了算。 要知道渡河这种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卢勇要确定的是,穆勒的想法。毕竟穆勒在勝州城的地位是与张权相当的。眼下光听张权在这儿小嘴巴巴的说着,到时候穆勒一个反悔不同意了,怎么办? 而接下来张权穆勒二人的举措,让卢勇放下了担忧的心,也得到了试探的结果。 穆勒是授权给张权全权代表他的,他今天到现场来,估计就是听个热闹。 实际上卢勇这么说也有一点点挑拨的意思在里面。因为这个问题背后暗藏的意思就是,勝州城内究竟谁说了算。如果穆勒与张权不是完全一条心思共同进退的话,刚刚在卢勇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穆勒就会开口的。 卢勇当然希望穆勒开口了,这样他就可以逐个击破,先攻略穆勒,然后再拿下张权,甚至卢勇不介意在攻略了穆勒之后以武力解决张权。可惜的是,两个人真的好到穿一条裤子。这让卢勇稍微有些遗憾,但是也并没有太过,毕竟这个结果卢勇早有预料。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谈 第十九章谈 话说到这儿,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卢勇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开价码了,只要价码开足了,这俩人就解决了。 问题是,卢勇不想开太奢侈的价码,也就是说卢勇不想溢价收购勝州。多一分他都不想。 因此,卢勇结束了试探,开始正式谈判。他首先提到的,就是给谈判定了一个调子——赵征必定能够收复江山,成为雄主。一切都要基于这一点而进行谈判。否则,接下来卢勇开出的价码会变成张权眼中的空头支票。 就这一基调,双方达成了共识。 因为张权并没有开口反对。 这让卢勇悄悄松了口气。毕竟赵征眼下还小,谁都无法预知未来,他自然也不能完全百分百的确定赵征就是雄主。如果有的选,他肯定不会选择这么个奶娃娃的。奈何赵氏嫡系就剩下这么一个独苗了,他没有其它选项啊。 “勝州由二位大人管理十数年,未有差池,陛下曾多次赞叹张大人能力过人,穆大人亦是治军有方。咱家佩服,佩服。” 卢勇开口就赞同了张权穆勒的能力,言下之意就是勝州你俩做的很好,足够好了,换个人估计不一定比你们俩做得好。 首先明确了勝州的统治权,依旧划归张权穆勒。 这让张权很开心。花花轿子众人抬,赞赏的话谁都爱听。张权也不例外,何况卢勇在确立赵征的统治地位后首先许诺勝州归属权问题,换言之卢勇首先开出了一部分价码,这给接下来的谈判开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哪里哪里,全仗陛下厚爱。” 卢勇客气,张权自然客气。以秦人的骄傲与谦虚,自然不会大咧咧的说自己多么多么有能力,你做得好,不仅是你能力出众,还有领导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嘛。 事实上卢勇有一大堆的话要讲,有一大堆的问题要谈,甚至有一大堆的要求要提,但是在经历之前张嘴就被堵死的情况后,卢勇不好贸然开这个口了。他只能捡最迫切最主要的几个问题确定下来就好。 “张大人,咱家说的可不是客套话。” 卢勇正了正坐姿,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后,笑着说道 “承和十三年初大人曾回长安述职,陛下召见后对咱家可是好一通夸奖。陛下说勝州不仅要肩负起北方屏障的作用还要处理每年的黄河水患问题,虽然大人每年免不了从朝廷拿银子,却从大人上任以来一年比一年少了。而且勝州在大人治理下从没出过差池,与其他黄河沿岸的府州省道相比,勝州任务最是繁重,却也最令他老人家省心,这些都是大人的功劳啊” 说着卢勇感慨了起来,微微叹息着摇摇头,看向张权身边的穆勒,抱歉一笑 “还有穆大人。虽然承和十三年咱家无缘得与穆大人见面,却也从陛下口中听到了不少的夸赞。陛下他老人家说穆家治军有方,有穆大人在勝州,他老人家从不担心北方蛮子南下,陛下还跟咱家开玩笑说他老人家还要时时下旨压一压穆大人,要不穆大人恐怕早就挥师北上不知多远了。” 穆勒从无聊的神游太虚状态回过神来,讪笑着朝着长安城拱了拱手 “公公说笑了,没有陛下的旨意,末将断不敢随意调兵的。” 卢勇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坐在张权身边的穆勒。卢勇讲的这些可以说是转述皇帝的话,张权自然没有权利擅自替代穆勒回话。只是卢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傻大黑粗的家伙说话竟然也滴水不漏。 张权接过话茬 “全仗陛下信重。臣愧不敢当。” 卢勇脸色逐渐严肃起来。 “两位大人数年才回返长安一次,但咱家侍奉陛下日久,自信对陛下的了解超出两位大人许多。” 这话张权是信的。卢勇说侍奉日久了解赵荣都是谦虚的说法了,要知道卢勇可是从赵荣出生不久就一直照顾在身边的人。可以说卢勇对赵荣性格、处事等全方位的影响与了解比赵荣自身还要深刻、透彻的多。 “现如今来自长安的消息纷扰杂乱。但是以咱家对陛下的了解,就算是方贼为首的五姓人也不可能让陛下下出召回各地将领的旨意的。” 卢勇说到这里就没有再往下说下去。其实也不需要说下去了,以张权的智慧自然明白卢勇的言外之意为何。 现在官方的说法是皇帝清理逆贼,以卢勇等人为首,密诏五姓人入宫。在战乱之中皇帝受流矢所伤,由方清之代掌朝政。其实这话说出来基本是没有人相信的。赵荣就算受流矢所伤伤了头,脑子被流矢搅成一团浆糊了,也不可能把朝政交给外姓人。他最有可能的选择也是最佳的选择应该是召见宗室族老选出继承人或者干脆交给二皇子。 更不要提大秦出现叛乱的几率是如何的低,更更不要提这为数不多的叛乱中从来没有卢氏的影子,更更更不要提卢氏在这几百年间证明的自己的忠心,更更更更不要提卢勇压根儿就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叛乱。 所以这个所谓的官方解释从根子上就不成立! 而各地之所以将信将疑,只不过是圣旨上那个大印对他们暂时的震慑罢了。 赵荣不可能屈服于五姓人,那为何现在官方说法会是赵荣将朝事交给方清之? 换一种说法,就算赵荣迫于某种原因,比如威胁,比如囚禁,不得不交出玉玺,皇后又是怎么死的?二皇子怎么死的? 假设赵荣屈服了,这里至少说明赵荣知道了张四忠不是什么好玩意,也就知道了张四忠的女儿皇后张氏不是啥好玩意。从这个角度讲赵荣是有出发点有立场杀了张氏的。可是别忘了假设的前提是赵荣现在受到威胁,或者被囚禁。一个手里啥都没有的皇帝怎么杀权柄正盛的军方大佬的女儿兼母仪天下的皇后的张氏?所以皇后是怎么死的? 再来说二皇子。如果皇帝没死,张四忠等人最大化的利益不应该是拥护二皇子上位吗? 二皇子是个什么德行,全大秦的人都知道,二皇子简直就是傀儡皇帝的最佳人选! 可是没有。官方说法是二皇子谋逆被诛! 而二皇子身后的就是卢勇以及卢氏!、 这个官方说法就很让全天下有识之士不舒服了。这是把他们当猪了还是当他们眼瞎? 就二皇子那个蠢货有胆子谋反? 就二皇子那个蠢货,值得卢氏抛弃数百年忠勇之名谋反? 就二皇子那个蠢货值得卢勇放着好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卢公公不做去谋反?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离开 第二十章离开 而卢勇的意思,张权已经猜到了。虽然之前他已经有过猜测。但是有卢勇这个赵荣身边的人证实,更让张权确定了他的猜测。 “卢公公,你可确定?” 张权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凝重地问道。 卢勇看着张权,脸色古怪,他努力让自己镇定,却每每想到赵荣已经被五姓人逼死,甚至死前可能还遭受了某种折磨,就忍不住内心深处的情绪。所以他此时的脸色是扭曲的。混杂着愤怒悲伤与无助,还有淡淡的自嘲。 “咱家虽无确凿的证据,也没有亲眼所见,却,却是肯定的。” 严格意义上来讲赵荣在张权这一类能臣眼中并不是一个好皇帝。他的资质太平庸了。他既没有皇帝应有的雄才伟略,也没有皇帝应有的才智,他甚至比许多臣子都多有不如。如果硬要从赵荣身上找一个符合帝王的优点,除了他是赵氏嫡系子孙之外,大概就是他还算知人善用且有自知之明了吧。 所以张权这一类能臣总会一边在心里狠狠鄙视赵荣,一边又在心里暗暗祈祷赵荣能长命百岁。 谈不上私心,主要是在这种皇帝手下做事省心啊! 皇帝要是能耐,所有的事都让皇帝去做好了,皇帝聪明绝顶,料事如神,那还要他们这群人干啥?他们只能老老实实按照皇帝的安排做事,哪里还能显得他们的能?哪里还能从皇帝脸上看到当他们提出一个想法的时候皇帝那种惊艳与钦佩的表情?哪里还能心里暗搓搓地爽歪歪小得意外面一副云淡风轻我还是我不一样的烟火的样子? 所以张权对赵荣不是没有感情的。 这种情感不是臣子对皇帝的尊崇与敬畏,反而类似于师长对学生的那种感情,更有对朋友的情谊。毕竟赵荣这个皇帝惯常没有什么架子可言的。 所以这种感情反而比臣子对皇帝的单纯的忠诚更深,更浓。 也因此,张权在听完卢勇的回答后,心里涌起一股怒气,还有悲伤。并不是普通的大臣听闻皇帝崩殂时那种伤心,而是信任多年的知己去世后的伤感。 赵荣之于张权,更像彼此信任的知己! 张权看着卢勇,微微有些失神,接着他又把目光转向卢平怀里的赵征,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赵征抱在了怀里。 他抬起头,眼睛红彤彤的,咧了咧嘴 “卢公公……” 他想问卢勇,是不是在骗他,他想问卢勇,这一切都是卢勇的猜测,还没有证实。可是在内心深处,他早就认可了这个猜测。 所以,那个蠢笨笨的皇帝,就这么,死了? “张大人,你的忠心陛下是知道的,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还望张大人暂缓悲恸,小殿下会为陛下报仇的!” 卢勇的眼睛也有些发红,那毕竟是他从小照看大的人,眼看着从那么小慢慢长大,学会说话,学会走路,然后娶妻生子,一步步蹒跚却坚定地走上那个宝座。而如今,他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甚至还要抛下他的尸首在那个混乱的地方,任凭反贼作践,死后不得安宁。 那毕竟是他一手扶上来的啊! “卢公公,你说的事情我应下了,只是恕张权要务在身无法抚养小殿下长大,万望卢公公能教导殿下成为雄主。” 事情到了这一步,卢勇带赵征进城的目标已经全部达成。 虽然过程比较曲折,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接下来卢勇与张权商议了一番细节后,填补了一下补给就准备动身渡河了。 只是在离开前,张权叫住了卢勇,招来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人。 “卢公公,犬子武艺拙劣,天生愚笨,望其能护小殿下一二。还请不要推辞。” 卢勇眼睛亮了亮,细细打量了一番来人。发现这个少年人绝非张权说的那么简单。但见来者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身形颀长。虽着一身月色长袍,却并不显单薄。尤其那双星目,灵活,明亮而有神。 “张大人,咱家代殿下谢过” 正说着,穆勒也赶了过来。 “哈哈哈!卢公公,某是个粗人,见你们之中没有侍女,就把我家大娘子送了过来,正好能照顾一下小殿下。” “嘿嘿,殿下这么小,你们在如何伺候周全终究不如女儿家来的细心你说是吧” 说着把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儿塞给了卢勇。 卢勇望了望怀里最多七岁的小女孩儿,有些无语。 小女孩儿穿着一身精巧的链子甲,头发扎成一把拢在脑袋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此时正一脸严肃地与他对视。 以卢勇常年呆在皇宫的眼光,怀里的小姑娘长大后绝对是个美人。 鹅蛋脸上,五官已经初现精致,颀长的脖颈,以及笼罩在链子甲的身躯。 卢勇看了一眼五大三粗的穆勒,难以想象这个狗熊一样的将军是怎么生出来这么个美人坯子的。 “如此,咱家代殿下谢过都督、” 卢勇明白这两人的意思。只不过穆勒有些夸张了。 “骥儿,照顾好殿下,决不能有半分差池,否则你也不用回来见为父了。” 张权对着二儿子张骥交代着。 几人寒暄一番,互道珍重后,由穆勒带着往城外走去。 穆勒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看一眼同样骑在马上的女儿,有时恰好遇到卢勇投过来的目光,便嘿嘿一笑转过头去,不一会儿又会转过来看一眼。 很快,几人来到了黄河边。 此时还未到春天,黄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层,冰层之上有雪覆盖,偶尔刮过一阵寒风,雪粒子会随着风打着旋冲上天空,待风停了,又会扑簌簌地落下来。 黄河上以及黄河两岸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是放在明处的,暗地里还不知有多少暗哨存在。 以如此严密的看守,卢勇如果没有进勝州城取的穆勒的首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偷渡过去的。 穆勒让卢勇等人稍等了一会儿,再回来身后牵了几匹马交到了随从手中。 “过了河就不是这关内道这般太平安稳了。一切珍重。” 话不再多说,转头带着众人朝着河对岸走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故长安 第二十一章故长安 渡过黄河,放眼望去一片雪白。北方的春天总是这么单调。放眼望去除了没过膝盖的积雪就是了无生机的枯黄随着寒风摇摆。 卢勇简单地检查了一遍物资,确保不会出现刚出长安城时候的窘迫后,狠狠地给胯下的马匹来了一鞭子。 驾 胯下的马儿嘶鸣一声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赵征费力的从卢勇怀里挤出来,悄悄地将就要留到嘴巴里的鼻涕在卢勇胸口的衣服上蹭了蹭,迎着刮骨刀一样的寒风眯着眼朝着前方看着,他想要说几句话发一发感慨,张开嘴巴被灌了一肚子的风后才想起来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喝奶的娃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只好叹息一声,惆怅地望着眼前的一片苍茫沉默着,然后被冻的满脸通红,又被卢勇蛮横地塞回了衣服里。 …………………………………………………… 长安城,皇宫。 这座整个大陆上最璀璨的城市,也是整座大陆最精华的地方,此时却显得有些荒芜。 前面大殿檐角的明黄色琉璃瓦在一只调皮的鸟儿不断的摆弄下滑落下来。承和十三年时赵荣曾经提过要修葺一番的意见,被朝堂上以萧规为首的大臣们驳回了。理由是太过奢靡铺张。 于是这座会汇聚大秦帝国所有精英掌权者的大殿就一直这么破败着。到了今天甚至开始不断的有瓦片脱落,裸露出一片片白色的屋脊,就好像长了皮肤病的病人一样,苍白,难看,恶心。 方清之没有去管脱落的瓦片,毕竟它没有砸到人,就算砸到人,也不太可能砸到他,因为他很少去这座大殿周围转悠,他很忙。 方清之忙着翻阅大秦帝国皇宫之中秘藏的各种秘辛孤本,忙着将它们整理出来,连同各色雍容贵气的金器银器珠宝装箱打包,准备带走。 是的,方清之准备走了,他准备离开这座生他养他的城市,因为这里开始对他越来越不友好了。 从承和十四年上元节开始到今天,他已经陆陆续续受到了二十多次刺杀。平均每三到五天就会有一次。有时候刺客会是侍奉多年的侍女,有时候会是忠心耿耿的管家或者账房,有时候刺客只有一个,手段低劣,技术拙劣,有时候会是一群,策划周密,计划详尽。 刺客们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拿到他的行踪安排,然后事先埋伏好,准备刺杀他。 方清之不知道这些刺客是有人组织的,还是自发的,每一次刺客被抓,不是自尽就是沉默。 这让大儒方清之气愤,暴跳如雷,然而刺客依旧前赴后继绵延不绝。 这让方清之时刻处于高度警惕的紧张状态,就连街上偶尔路过的行色匆匆的百姓,他都会疑神疑鬼地盯着人看,一直到路人消失在眼前,他才会心里暗松一口气。 这种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日子一天两天还好,连续持续数个月,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折磨。更何况对于已经五十九岁高龄的方清之来说。 方清之并不是什么出身贵族的世家子弟。作为曾经的降族之后,实际上方家并没有什么好待遇,反而处处受尽秦人的白眼。大秦以武为尊,武人的荣耀就是战死沙场,对敌投降被大秦所不齿。所以即使大秦历代皇帝都表现出一视同仁的态度,其他人却不这么看。 方清之出生在这种环境下,可想而知,必然不会有什么锦衣玉食等着他。实际上方家也是从方清之这一代才开始逐渐被秦人接受。因为从小遭受白眼的方清之看明白自己家族的处境后,选择了与其他方家人截然不同的道路——儒学。 必须承认,方清之儒学造诣颇深。堪称儒学大家。 是方清之儒学造诣给方家带来了完全不一样的地位。虽然还是降族,虽然还是与土生土长的秦人不同,缺也不会如他幼时那般受尽秦人白眼。 这样经历的方清之自然不会有一副像穆勒那样的健壮身躯。不说穆勒,就连张权也多又不如,不要以为张权作为文官会体格瘦弱,实际上出任勝州府尹的张权有这完全不弱于穆勒的身手。 毕竟大秦以武为尊。 在经历了连续的刺杀之后,方清之开始变得神经起来,吃不好睡不好,就连洗个澡就可能遇到刺杀,这种整日惶恐不安的日子让方清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瘦了下来。 旬梦龙忙着整军,忙着搜刮长安城的金银财宝,已经许久不曾与方清之见过面了。眼下乍一看到瘦成麻杆的方清之大惊失色。但是他忍着没有说什么,毕竟方清之连续不断的被刺杀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就连他自己也都受到了数次刺杀。方清之为何瘦成这样,他是明白的。他只是按照原本计划好的前来禀报两件事。 “张四忠三人带着自己麾下的人马离开了长安城。另外各路的勤王军已经进了关内。” 方清之本就深受刺杀风波的困扰,此时此刻再听闻这两个坏消息,只感觉眼前金星乱晃,天旋地转。他猛地站起身来,刚要张开嘴说些什么,眼前一片发黑,踉跄着摔了下去。头恰好磕在了掉了一角的案几之上。疼的他眼泪都要下来了。 旬梦龙赶忙上前将方清之扶起来,坐在了御座上。 方清之揉了揉额头,有气无力的说道 “走吧,我们也走。这几日你收拢的应该也差不多了。我们也回西北吧。” 事实上方清之是没有去过西北的,旬梦龙也从未曾去过。他们生在长安城,长在长安城。他之所以说回,是因为西北是他的根。 他们曾无数次从长辈的口中听闻,西北的天是如何的蓝,水是如何的清澈,还有成群的牛羊与骏马,以及唱着清脆的歌儿等着丈夫放牧归来的美丽姑娘。也许说这些的长辈也不曾见过,他们也许也只是从他们的长辈那里听来的,也许他们描述的内容,语气,都与他们的长辈如出一辙。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方清之与旬梦龙是西北人,他们的部族他们的家人,都是西北人,他们的根在西北,他们的魂,属于西北。这就够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烽烟将起 第二十二章烽烟将起 旬梦龙整军很有一套,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将辎重粮草,以及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准备妥当。通知了方清之后,两家的家人也已经准备完毕。 站在古朴高大的城墙上最后看了一眼这座生他养他的城池,方清之接过一名士卒递过来的火把,扔到了早已泼满火油的城门上。 火把遇到火油迅速的燃烧起来,接着将包裹城门的厚实铜皮烤的卷曲,露出里面的木质,火舌舔舐着城门,再加上不时刮起的北风,很快火势就蔓延到了全城。 浓烈的黑烟,伴着城里人们凄惨的喊叫,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 方清之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城池怔楞着出神,身边前往其他几个城门放火的士兵早已回来。旬梦龙打马上前。 “走了。” 方清之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焦黑的城墙。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 长安城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直挺挺冲上天际的黑色烟柱几乎让整个关内道都能看见。自然包括刚刚渡过黄河还没走远的卢勇。 卢勇勒住马,调转马头望着粗黑的烟柱,攥着缰绳的双手骨节开始发白。他双目通红,死死地咬着下唇,腥咸的味道不断刺激着舌尖上的味蕾,还有怀里胸口那一团小小的生命,在维系着他残存不多的理智,让他没有做出返回长安城的决定。 “陛下,陛下啊……” 卢勇哀嚎着,但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陛下啊!你要等等老奴,等等……” 一句话未说完,卢勇双眼翻白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 “卢公公” “卢公公” “殿下” “卢公公” ………… ……………………………… 勝州城内,送走了卢勇一行人,张权坐在书房里开始处理政务。作为勝州城的文官一把手,每天都会有数不尽的公务等着他下决定,更何况现在正是冬末春初青黄不接的时候,来自北方的蛮子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打马南下。 穆勒一脚踹开了书房的门,手中抓着一柄马刀赤红着眼睛大声嚷嚷着 “老张,老张,那群狗曰的把长安城烧了!” 张权握着毛笔的手停顿了一下,饱饮墨汁的笔锋上一滴浓墨落在了铺开的宣纸上,晕染开来。 张权叹息了一声,搁下毛笔,站起身来抬头看着穆勒。 “你想怎么做?” 不待穆勒回应,张权语速飞快的接着说道 “勝州一共不到十万兵马,蛮子随时可能南下,其他各路所谓的勤王军用心不明,你想怎么做?” “我……” 穆勒被张权一句话堵得脸通红,他狠狠地跺了跺脚 “那难道就这么看着?那是长安啊,我大秦的长安!多少代先帝的心血!就这么,就这么被烧了!!!” 张权叹息了一声,神色疲惫的说道 “那又能怎么样?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挡住蛮子南下的脚步。否则天下大乱,蛮子趁机南下入侵,那大秦才是真的完了。你明白吗,穆勒!” 说道最后,张权双目赤红的吼了出来,砰地一声,一拳头砸在了书桌上。 “该死!” ……………………………… 蒲州。 蒲州可以说是离长安最近的大城市。 此时驻扎在蒲州的早已不是之前五姓人的亲信——他们的亲信已经在各奔东西的时候带走了。 蒲州城上高高飘扬的是黑底的“苏”字旗。 苏氏一族并不是跟随秦太祖打天下的老人,他们属于前朝名门,秦太祖打下天下后亲自招安,苏氏祖上深觉大势已去,接受了秦太祖的招安。 虽然苏氏一族被招安,却并没有进入中央权力中心,而是领皇命前往河南道驻守。除非必要,苏氏族人从不会踏出河南道。 苏氏一族的族长苏毅身材高大,体格健壮。颌下短须被精心修剪成好看的形状。此时他正站在城墙上的“苏”字旗下手搭凉棚望着长安城的熊熊大火。 苏毅身边站着一位身着盔甲的将军,这将军嘴里叼着草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正高高抬起下巴斜睨着远方的长安城。 “我说叔父,这长安城已经被烧了,估计等咱们赶到那里,也只能给那五个家伙收拾残局打扫卫生。以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说着他转了个身,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墙垛上,继续劝说着苏毅 “哎,你说你急急忙忙的把大家伙儿都喊上过来勤王,结果呢?这皇室能不能剩下几个人都说不清喽。要我看,干脆咱们直接回去得了,反正所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唔……唔唔……” 这人正说得起劲儿,突然被苏毅一把按住了嘴巴,把接下来的几个字吞了下去。他瞪大了双眼左右扭动着,看着苏毅。 “于元,不许乱讲。” 苏毅低声呵斥了一句,见于元不在乱挣扎,才放下手臂,重新看向长安城的方向 “历代先帝待于家与苏家不薄,我苏毅不能当一个忘恩负义之辈。况且我们是前朝降将,蒙陛下爱重才有掌军的机会,怎么能转头二主甚至篡位自立?这种话以后不要让我听见。” 于元委屈地撇了撇嘴,对苏毅的话不以为然,但是碍于苏毅的威慑,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暗地里自然另有一番打算。 而另一边苏毅还在继续说教唠叨 “出发前于兄染病,令你代父出征,你现在代表的是令尊,不要伤了于兄的威名。” “这次勤王,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到长安去看一看,哪怕那里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 苏毅并没有说什么讨伐五姓人的话,他虽然愚忠了些,却并不是傻子,长安城被烧,就说明五姓人已经跑了。 况且五姓人手握秦国三成兵力,如果是兵合一处,他带来的这些人马完全不够打的。他此次前来勤王,实际上最深处的想法就是联合各地人马推举一位新皇。 当然,新皇帝要从赵氏最接近嫡系的人里面选出来。自然如果赵氏皇族嫡系没有死绝,就更好了。不过看着眼前被熊熊烈火吞噬的长安城,他不看好赵氏皇族嫡系能有人活下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聚首 第二十三章聚首 苏毅正准备整军开拔,却不料遇到了其他的勤王军。 苏毅接到斥候传报后亲率一干主将前往营地门口迎接。之所以如此大的阵仗,是因为来的是一位皇族旁系的逍遥王爷赵荡。 随着这位逍遥王爷一起来的还有其他几路勤王军。大家互相见礼后,一同进了刚刚准备收拾开拔的军帐之中,分次落座。 原本宽广的军帐顿时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苏毅作为主人家坐在上首,与他同坐的是那位逍遥王爷,也就是恭王赵荡。下首位坐着的是两位来自岭南道的勤王军首领徐茂,丁俭。再往下,就是其他几路勤王军首领。 众人刚一落座,徐茂就开口说道 “诸位,相信诸位此来长安的目的都是相同的。我与丁兄初闻噩耗,亦是大惊失色,恰逢恭王爷在岭南做客,便一同前来。” 说着看向上首与苏毅同坐的赵荡,赵荡面色哀愁地点了点头,表示徐茂说的是真的。得到赵荡的回应后,徐茂接着说道 “却不料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眼下长安城被贼人焚毁,我们该何去何从?” 他的话音刚一落地,身边的丁俭站起身来张开嘴准备回应,却不料一直跟随在苏毅身后沉默不语的于元抢先开了口 “那不知徐将军意下如何?” 苏毅皱了皱眉头,扫视一圈,见众人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便没有出声阻拦于元。 被于元插了一嘴,徐茂皱了皱眉头,看向苏毅 “苏兄,不知这位是?” 苏毅淡淡的开口道 “这是于猷于兄长子于元。于兄病重,此次勤王派了其长子代父出征” “小侄于元见过诸位叔父。” 于元冲着厅内的诸位将领行礼后,老老实实的站回了苏毅身后。 大秦尚武,却并非独武,否则大秦也不会传袭这么久了。大秦内部的文武之间还是有斗争的,不过因为大秦尚武尊武的基本国策,决定了这个争斗不会过于激化,加之大秦历代皇帝的开明,使得这种文武之争总体上处于可调和的状态,这就使得文武之间虽然有争斗却属于良性竞争的范畴内。 然而再怎么说,武人之间终究比文武之间来的亲近。也因此,各省府道之间的将领基本都会相互认识,关系好的那就是世交,关系稍差一些的,也类似于于家与苏家这样。关系最差也能认得人是哪个,不会当面给人难堪。 因此,在座的可以说都是于元的长辈,别看于元在苏毅面前可以不在乎礼节,可以想说啥说啥,在场这么多人,他都认识,却大多数都是点头之交。况且这个点头之交还是说的他家长辈,而不是他一个毛头小子。所以,于元干脆老老实实站在苏毅身后充当布景板,听着就是了。 “诸位聚集于此,相信都是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进京勤王。孤王身为陛下族叔,咋闻此讯,焦急万分。” 在大家打完招呼,问候完于元长辈后,恭王赵荡开口了 “只是孤王届时身处岭南,距长安甚远,一路昼夜兼程,才抵达。苏将军,你来的最早,却不知眼下形势如何?陛下是否无恙?” 苏毅坐的很正,身板挺得很直。听完赵荡的话后,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五一十一一述说清楚。 赵荡听闻长安城被焚的消息,脸色一白,怔楞在那里,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陛下,陛下……” 赵荡念叨着,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陛下啊!陛下!!!” 丁俭上前说道 “王爷,末将请战!” 随着丁俭的话落下,屋子里哗啦啦一大群人跟着跪拜在丁俭身后齐声喝道 “末将请战!” 苏毅站起身,嘴唇抿成一条线,脸色铁青的看着满帅帐的人。 “末将请战!!!” 这群人继续大声呼和出声。 很快,外面传来一阵阵兵甲碰撞的声音 “请战!” “请战!” “请战!!!” 苏毅的脸色愈发的铁青,他抬头看向前方,不知什么时候,帅帐被人拉开,外面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的士兵,这些士兵穿着各不相同,有岭南兵,有徐州兵,有蒲州兵…… 苏毅转向赵荡。 赵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此时正将地上的一众将领一一扶起,然后走到帅帐外。 “将士们,本王乃是先帝族弟。陛下亲封恭王。” “如今长安城被贼人焚毁,陛下身处危难,我等臣子不能眼睁睁看着!” “今日承蒙诸位抬爱,孤王暂领全军,入长安,救陛下!” …………………… 苏毅自始至终就这么站在帅帐里看着赵荡,以及赵荡带来的一众人马,夺了他的营地,整军。 于元站在苏毅身后,低着头,偶尔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逆着阳光的赵荡,又看一眼站在自己前面的苏毅,默不作声。 “哎” 苏毅的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终化作一声低沉的叹息。 当了这个时候,苏毅如何看不明白赵荡的打算。 他苏毅是忠,不是傻。赵荡这是挟大义夺他的军权。同时把他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今他苏毅是跟随赵荡还是不跟随? 跟随赵荡,他心有不甘。他苏毅忠的是大秦,是皇帝,是陛下,不是这个耍弄小伎俩的恭王。 不跟随赵荡? 赵荡夺权的口号是进长安,救陛下。就算明白人都明白这只不过是赵荡夺权的借口,天下毕竟明白人从来都是少数。他不跟随赵荡,用不了几日,就会被传扬出去,他都能想得到,他必然会被看成一个贪生怕死不忠不义的人。 忠义,对于苏毅来说有多重要? 也许忠义对于丁俭、赵荡这样的人来说不那么重要,但是苏毅如果背上不忠不义贪生怕死的名声,他会被人活活说死! 苏毅站在那里不断思量着她该怎么选择。 选择跟随赵荡,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强行喂了一口翔一样恶心。况且赵荡今日借口夺权,其心昭然若揭,左右不过聚拢军权,然后争夺天下共主的位置。 跟随这么一个人,与苏毅心里的忠义完全相左。 不跟随赵荡,他不愿背负不忠不义的名声。 …………………… 赵荡可不会管苏毅的选择,这一路从岭南行来,他已经聚拢了数十万的兵马,对于不肯跟随的将领,用不着他动手,自然有人帮他解决。因此,在他看来,收拢了苏毅的兵马后,苏毅已经可有可无。跟随他更好,不跟随他也没什么损失。 况且赵荡早听说过苏毅对皇帝的忠诚,对于苏毅投效他这件事,他并不看好,既然可能性不高,自然不会抱有什么希望。 ……………………………………………… 长安城的一把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这座繁荣昌盛的城池,连带着的这把大火将大秦皇室的颜面彻底烧毁,顺带烧起了各地各路人马的野心,或者叫做雄心壮志。 很快,各路人马以进长安救陛下的名号聚拢兵将,开始互相征伐起来。 而长安城的纵火犯,已经拖着从长安城搜刮而来的金银珠宝过了黄河,进了陇右道。 随着西北故乡的接近,方清之终于病倒了。 这一日,他叫停了马车,掀开帘子钻了出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抬眼看着眼前巍峨雄伟的山脉怔怔发愣。 “父亲,您再休息一下吧,我们已经过了磐石关,眼下绕过萧山,就到家了。” 方清之身后一中年男子给他披上大氅,轻声说道。 “萧山啊。” 方清之微微仰了仰头,这个动作让他有些难受,他却执拗地仰着头看着萧山的山顶。 “当年就是在这里,埋葬了无数我西北大好的男儿” 一句话说完,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方清之再也坚持不住,软软的靠在了身后男子的怀里,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一蓬蓬血水顺着嘴角滴落在了雪地里。他努力挣扎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肺部却好像一只破败的风箱一样呼呼作响。 “回家……回……回家……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太原 第二十四章太原 方清之靠着长安城皇宫里的贡品,终于撑过了萧山,这位大秦帝国的终结者,帝国的儒学宗师,在过了萧山后便撒手人寰。其留下的一切因果,财富与债务都由他的长子方审继承了下来。 ………………………… 卢勇醒过来后,变得沉默寡言,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来。很快,便瘦成了骷髅一般。赵征被抱在怀里,甚至能感觉到卢勇硌人的胸骨。 这个精气神十足的老头就好像风中的烛火一样,身体愈来愈差,等他们到了太原,卢勇终于病倒了。 赵征一路上看了许多,经历了许多,虽然他下定了决心要尽快融入这个世界,却总感觉跟这个世界隔了一层纱,当卢勇怀抱着他躺倒在太原城门外的时候,他觉得这层纱被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轻轻地掀起了一角。 他明白,夺回赵氏的江山,杀上西北,这些是这位老人的企望,却不是他的初衷,但是不知怎的,他净不忍心不按照这位老人的企望走下去。 事实上人就是这么奇怪。在他对世界的认知与理解还很偏颇的时候,这个人会坚信他看到的听到的那一丢丢就是这个世界的全貌,并对见识过整个世界的先行者们的话不屑一顾,认为先行者们过时了。等到他对世界的认知不再偏颇,理解逐渐全面后,他才发现,原来先行者们的话是对的。于是他开始化身先行者,来嘱托后来的后辈,然后被嫌弃…… 这是一个轮回,是一个人必将经历的轮回,且不可重复。所以要好好享受这种轮回。 赵征不记得是他的哪位“哲学家”老师这么对他说过来着,但是他现在就可以肯定的反驳这位“哲学家”的话! 因为赵征很明显经历了一次这个轮回,现在又要经历一次。 虽然“哲学家”告诉他这个经历很美妙,但是这个美妙是相对于其唯一性来说的。钻石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其数量的稀少,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掌握钻石的人在控制。 但不管怎么说,物以稀为贵这句话是没错的。当一件事的价值在于唯一性的时候,如果这件事变成了可复制的,那么这件事也就没了价值。 赵征并不想做一件没有价值的事儿,参与没有价值的抗争,然后被镇压,然后被同化。 不想再走一遍这样的流程,那就只能从一开始就尝试着融入其中,和光同尘。 这一点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的赵征做的很努力。 他在努力的融入这个世界,努力地扮演好一个哈姆雷特的角色,他甚至在脑海里偷偷地回忆了一遍王子复仇记的剧情,并且努力地模仿着。因为在他的经验里,没有办法找到一个雷同的经历,他只能寄希望于戏剧之中,毕竟有句话说的好——艺术来源于生活。 我们不能指望一个现代人尤其是一个成熟的现代人不遵从经验主义做事。 赵征来太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太原并没有他想象之中的神秘后手,也没有他认为的兵多将广,更没有皇室的秘密部队。他用了十年时间证明这三者都是他的臆想。 赵征曾经疑惑过,他很小心很小心地,假装无意间提起过有关为何选择来太原这个问题。他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他刚跟着卢勇学完有关利用姻亲关系来平衡朝堂的课程后,卢勇懒洋洋地歪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一头白发梳理地整整齐齐的。 赵征维持着端正的坐姿一个上午后,看到卢勇微微闭着眼微笑着,他小心翼翼地松了松腰板,闲聊间问出了这个问题。 事实上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要与计划制定者本人相印证一番的想法。 果然卢勇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闭着眼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选择太原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毗邻关内道。太原所在河东道与长安所在的关内道隔河相望。这样的地理位置可以为以后重返长安做准备; 其二则是河东道作为中原腹地,是大秦最精华的所在。不论粮食产量,还是百姓人口,以及富庶程度,都远超大秦其他府道。 当然,他们能顺利地在太原安顿下来,是离不开大秦历代皇帝的安排。或许大秦历代先帝有这个先见之明,他们高瞻远瞩地想到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眼下这种情况。他们把这个大秦最精华的府道留了出来。 河东道从来都是直接控制在皇帝手上的,也就是说,河东道的文武官员是可以保证对皇室嫡系的绝对忠诚的一班人马。 并且,最让赵征感到惊奇的是,大秦历代先帝从未将任何一个能臣干吏派到河东道。河东道从上到下从文到武,所有的官员无一例外,都是那种不拔尖不垫底的人。扔在大秦数以万计的官吏之中,属于不专门关注的话你完全不会知道不会注意的那种。 也正因为如此,在大秦,只有很少一部分精明人才会知道河东道是大秦最精华的一个府道。 而不凑巧的是,卢勇就是这一小撮精明人之中的一个,于猷则是另一个。 在赵征坐在书房里下笔如飞的时候,徐州府府尹于猷也在书房里。不过于猷并不是在写什么,而是严肃的看着站在对面的儿子。 于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能站在长辈身后默默地看着其他人发言,无人认识的小子了。 古人都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于元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如今奔着知天命而去的他,隐隐约约之间对天命这回事儿有了几分明悟,虽不如他的父亲,却也比而立之年的于元要靠近了许多。 这父子俩正在商议的是前不久刚刚收到的消息。 来自河东道太原的消息。 于猷问于元有关河东道出现皇室嫡系这个消息的看法,于元并没有急着回答。莫名的,他想到了苏毅。 十五年前在蒲州城军帐内,恭王收拢军权后至今,于元再没见到过苏毅。苏毅就在那天所有人的欢呼声中消失了。没人注意到这个格格不入的失意者去了哪里。于元也没有注意到。那个时候的他正忙着堆起笑脸迎合恭王殿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站在他前面的苏毅已经消失不见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出师 第二十五章出师 “父亲,我认为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我们都不宜有所变化。现在最着急的不应该是我们,应该是关内道那群王爷们。毕竟他们争了这么久的关内,突然出来个正统嫡系,该慌的是他们。 我河南道虽然与河东道接壤,但是相比河南道,关内道跟山南道才更加重要。 关内道事关皇室颜面,更是西进的大门。而山南道则辐射整个南部。与这两个府道相比起来,我们河南道东面临海,北面是与河东道挨得更紧密的河北道。 我们只要先观察河东道对这几个府道的态度,以及其他府道的反应后再做决断更好。” 于元组织了一番语言后开口回答完于猷的问题,脑海中却不可抑制的又想到了苏毅。 如果苏毅还活着,听到这个消息他应该非常欣喜。 于猷点了点头,对于元的回答不置可否。他微低着头又翻看了一番,在纸堆里仔细对比着,然后抬头说道 “这个皇室嫡系子孙要大婚了,娶的是勝州穆勒的女儿。” 于猷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起伏。听在于元的耳朵里却不亚于春日的惊雷。 自古以来大婚是一名男性从未成年迈向成年的一个标志。 一个未成年的皇室嫡系与一个成年大婚的皇室嫡系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且不论皇室嫡系身份的真假——过了十五年,当初卢勇散播的有关赵征存活的消息早已天下皆知。 一个未成年的皇室嫡系能做什么? 可以有名号无实权,可以有摄政王,可以有托孤大臣,可以只管盖章不管内容,可以只管学习不管政务,可以被别人规劝甚至管教。 这些都说的过去,毕竟你还是个小孩子,你还需要多学习学习,你还需要增长知识,你还需要尊老,你还需要听话,至于听谁的话,反正不管是谁的话,都不会是小孩子的话。 小孩子没人权的好吧! 小孩子的声音没人听的好吧! 小孩子就该乖乖的坐在那里多听多看不要说的好吧! 反过来讲,一个成年人,这差距就太大了。 成年人尤其是成年男性,在古代一旦成年就会被看成独立的一个个体。当然这里说的不是分家单干啥的,而是只有成年了,别人才会拿平等的眼光看你,你说的话,你发出的声音才会有人听。你才有机会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是的,只有成年人才有机会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一个成年人说一句话,做一件事,没人再会拿童言无忌说事儿,所有人都会当你说的话做的事是你的态度。既然亮明了态度,就要对自己的态度负责。 当然,成年人中也有不想负责的,只不过这些人通常过得不好,下场也不是太好。 而结婚,组成一个家庭,则是一个男性从未成年走向成年的一个重要的标志。 所以于元在听说这个皇室嫡系要大婚的时候处于懵逼的状态。 按照他的设想,这个一直存在与传说中的幸存者应该老老实实的猫起来才对,甚至早已经在不知道哪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某伙山贼或兵匪杀掉了。至少不会这时候冒出来才对。 谁知道他不仅冒出来了还高调的宣布自己要结婚了! 于元无法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操作,在他过去四十五年的人生中并没有一个相近的案例可以作为对照进行分析。 赵征听到卢勇的话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懵逼。 他倒不是排斥结婚这件事,毕竟再怎么说作为一名光荣的老司机,他开过的车是不少的,这一世久不开车,还是有点儿想念的。也不是排斥结婚对象,毕竟从勝州城内穆勒把穆菡推给卢勇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更何况穆菡长得挺漂亮的,就他目测而言,他以前开过的所有车,不论外观还是配置都与之相去甚远。这样比较下来,赵征没什么不乐意的。 他只是想不到。 这件事没有一点儿征兆,没有一点儿前戏,突然就来这么一下子,他有点儿懵。 所以面对脸上放光地宣布这个消息的卢勇,赵征一脸木木然的表情。 “殿下,殿下?” 卢勇连续喊了好几声,赵征才从一脸懵的状态恢复过来。 “哦,啊?” 卢勇见赵征反应过来,脸上再次挂起仿佛发光一样的笑容 “殿下啊,您欢喜不?” “啊?哦,自然是欢喜的” 赵征反应过来后迅速收起木木然的表情,挂起了笑意。 “殿下与穆家娘子大婚后可要努力为皇室开枝散叶啊。如今就剩下殿下一人,” 赵征上前打断卢勇的感慨,笑嘻嘻的说道 “怎么会是我一个人?这不还有卢公公你呢嘛。” 卢勇看着一脸笑意的赵征,也笑了,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起来。 “好好好,殿下心肠好,拿咱家不当下人。” 说完他朝着外面招了招手 “去吧殿下,该交的咱家都教完了。剩下的就看殿下的了。” 外面卢平已经走了进来。如今已经二十有四的卢平身材挺拔壮硕,却并不显笨拙,个子也抽高了不少。只是不若小时候活泼好动了。 卢平进屋来只是向着赵征跟卢勇行了一礼后,就沉默地走到了赵征身后安静地站在那里,低调地好像屋子里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这几年下来,赵征其实见到卢平的时间并不太多。他自己每日的时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不是看书就是听卢勇讲如何做皇帝,不是跟卢勇出去见识各种奇怪的事儿就是见各种奇怪的人,还要跟着武青或者吴庆学习兵法,还要练习骑马练习射箭练习刀枪功夫。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后,还要练习几个时辰的毛笔字。 等终于折腾完了后,他还要挤出时间来把自己上一世的所知所想所见所闻写下来,还要给以后的路做个规划。 等这些都完事儿了,基本也该起床去卢勇那里听课了…… 而卢平也经常不在太原,因此两个人这十五年来实在是没见过几面。 今天听完卢勇讲课后,卢勇宣布他这里的课程全部结束,紧接着就说了赵征即将大婚的消息。这导致赵征察觉到卢平的时候,已经是在校场里面了。 校场里,今天是武青教导赵征武艺。武青到的很早,赵征走进校场的时候,武青已经站在那里了。 不过他并没有教授武艺的意思,反而示意赵征跟卢平跟他走。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行宫 第二十六章行宫 无论是西方的亚当夏娃还是东方的女娲抟土,都说人是按照造物主为模板创造出来的。但是女娲是蛇身人首,而人生双足,可见传说并不可信。 传说并没有解释女娲这样可以随手一拉就是一大堆人的大神会需要眼耳鼻口,毕竟按理来说这些肉眼凡胎才需要的对外界感知的器官对女娲来说可能不太合用。如果一个器官不经常使用,经过漫长的进化,这个器官很有可能萎缩甚至就此消失。比如说人浑身的毛发跟尾巴。显然,祖先们认为人不需要尾巴,于是经过漫长的时间后,人只剩下了尾骨。 眼耳鼻口是肉眼凡胎的人类对外界感知认识的唯一依靠。但是他们并不一定可靠,因为人类学会了说谎,学会了掩饰。 在赵征的记忆里有太多眼见不一定为实的例子了,简单的伪装可以骗过眼睛,简单的语言可以骗过耳朵,用更浓郁的味道可以掩盖掉原本不太浓的味道,就骗过了鼻子。 所以赵征并不相信眼前所见与耳中所闻。他更倾向于自己基于已知条件下的推理判断。因为感官可以被蒙骗,逻辑不会。 所以赵征在拐过一个街口后遇到赵莹这个老不死的时候,他并不认为这是偶遇。 赵莹是皇室旁支,勤勤恳恳地在太原府任府尹一辈子了。 赵征停下步子看着赵莹无视武青的行礼直挺挺的朝着自己走过来。看着老家伙笑的一脸的褶子,好像风干的野菊花一样。 老家伙越过略显尴尬的武青站定在赵征面前。笑着看着赵征,并不说话。 赵征无奈,只好拱手行礼,主动开口问候。 老家伙见赵征规规矩矩地朝着自己行礼问候,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了,整张脸完全抽抽在了一起。赵征只能按照褶子的纹路隐约猜测老家伙的眼睛在哪里。 “好好好 征儿这是要去哪里啊?” 老家伙满意地拍了拍手,笑呵呵的问道。 赵征这才直起身来,却并不答话,而是先看向老家伙身后的武青。 老家伙顺着赵征的目光转头瞥了一眼武青,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鄙视,或许老家伙并不屑于掩饰自己的鄙视,这使得场面有些尴尬。 武青拱了拱手替赵征解了围 “赵大人,某正要带殿下前往行宫看看。听说今日行宫建成。” 武青口中的行宫是卢勇来到太原后就开始准备的,这个行宫是作为赵征登基昭告天下后的临时落脚点,相当于临时皇宫。从准备到动工再到如今落成,前前后后持续了十五年。虽然是行宫,占地面积与恢弘程度却并不小。毕竟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征可能都要住在这座临时行宫的宫殿里。 武青的话明显很合赵莹的胃口,这让赵莹脸上的鄙视退色了不少,笑意重新回到脸上。老家伙捋了捋一翘一翘的山羊胡,笑呵呵的说道 “正好老夫刚从那里过来,不若老夫带征儿去吧。 从准备到如今,前前后后的经历了十五载寒暑,终于建成了。哈哈” 赵征没有什么意见,武青也没什么意见,本来就是要去看看,如今有督建行宫的赵莹在,比他对行宫的了解要详细的多。身后的卢平是个闷葫芦,他的职责就是跟着赵征,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一行人继续向着行宫的方向出发。只是队伍里多了个赵莹,由刚开始的三人变成了四人行。 赵莹说是带路,却并没有走在前面,反而落后武青几步走在赵征身边。他一边走一边跟赵征说这话。 “征儿啊,怎么想起来去看行宫了?” 赵征奇怪的看了一眼超前半步的赵莹,口中回应着赵莹的问题,心里却感觉很别扭。 赵征并不会把人往最坏处想象,但也不会把人往好处想。在赵征的处世观念里,至少到目前,即使经历了一路的逃亡跟十五年的再教育,他仍旧坚持认为人不会坏的彻底,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 秉持着这种处世观念的赵征对往日里古板刻薄的赵莹,今日突然如此热情的变化是抱有警惕的,尤其是那朵老菊花在面前一直绽放,绽放,绽放,他心中就会更加警惕。 然而赵征警惕了一路,一直到行宫前,赵莹也只是跟他拉着家常,到了行宫之后,就不再说话。 赵征搞不懂赵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干脆不再纠结,而是开始打量起这座专门为他修建的建筑群来。 事实上行宫落成后赵莹会遣人禀报赵征知晓,赵征在遇到赵莹之前并不知道行宫已经建成。 新建成的行宫散发着一阵阵木料与漆料混合的味道,不算好闻,有一点刺鼻。行宫外是朱红色的城墙,城墙上有宽阔的驰道。这是用来防御外敌的地方。正门处大门用大黄色漆料漆成,饰以同色的琉璃瓦。大门上是门楼,同样以大黄色琉璃瓦装饰。 跨过大门,是一座内城。内城被四面带有驰道的城墙围着。这座内城四四方方,极为空旷。跨过内城,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大道尽头是丹陛,陈设日晷、嘉量各一,铜龟、铜鹤各一对,铜鼎18座。 丹陛的尽头是一座大殿。大殿的装饰十分华丽。檐下施以密集的斗栱,室内外梁枋上饰以彩画。门窗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大殿很高,也很空旷。除了几根被漆成大红色的规规矩矩的承重柱子外,就是突出台子上的案几及案几后的宝座。 此时大殿内只有几个宫人在弯腰低头地打扫着,那个突出的台子上却没有人。 赵征随意看了看,撇着嘴出了大殿。对于他来说,这座大殿后面的建筑群才是他的家,这个大殿,充其量就是工作的地方。所以对于这座肃穆恢弘的大殿,他没有什么兴趣。 绕过大殿后,是一个个独立的院落。院落之中有正殿,有偏殿,与赵征曾经见过的四合院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着重巡视的是与前面的大殿、大门处于同一轴心的两座没有宫墙包围的建筑。一座将会成为他的寝殿,一座将会成为他的书房。 当赵征走进书房的时候,遇到了匆匆赶来的赵钜。 赵钜也是皇室,作为太原府府尹赵莹的佐官历练了多年,却一直没有被赵莹放出去正是出任官位。 赵钜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人,赵征来到太原府十几年了,见过赵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如果不当着赵钜的面,赵征甚至想不起来赵钜长什么样,说了什么。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回馈 第二十七章 赵钜是来请赵征为各个大殿提名的。 这项工作也是武青带着赵征来到行宫的目的所在。 书房里,已经准备好笔墨,外面已经准备好工匠,就等赵征提名后拓下来雕刻牌匾后悬挂。 其实说是提名,一些重要的宫殿却由不得赵征随便命名。比如前面那座恢弘大气的工作场所,名字就是固定的太极宫,比如他的书房名字就是固定的两仪殿,比如他的寝宫就是固定的千秋殿,比如未来皇后的寝宫就是固定的百福殿。 之所以找来赵征提名,也是为了他的字而已。 挑挑拣拣的提了一大堆字后,赵征也没了兴趣。 工作,休息的地方没有命名权,其他的还有啥意思呢。 赵征失去了兴趣,只好把提名看做一个任务,规规矩矩地一一提名完毕,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了赵钜。 赵钜拜谢过后,捧着赵征写的一叠纸张退了出去。 没了兴致的赵征敷衍地顺着赵莹的意思转悠一圈后,面对赵莹询问是否有改进意见的问题摇了摇头,就离开了行宫。 此时天色已经近黑,赵征仰头看了看天,才发现这一天已经过去了。 告别了武青,赵征带着卢平朝着住处走去。 “老卢,你说赵莹为何如此反常?” 卢平跟在赵征身后,没有反应。 赵征似乎也没指望卢平给出什么反应来,而是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着 “这太原府内反对我最激烈的应该就是赵莹,之前命他督建行宫的时候他还数次找过卢公公,为何建成之后他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赵征的问题自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回应,他也不在意,挥了挥手,带着卢平回了住处。 跟卢勇打了声招呼,卢勇从不会管赵征跟着武青他们学了什么,做了什么,这给了武青跟吴庆很大的空间。 简单说了一下下午的事情,吃过晚饭后,赵征回了住处,将笔墨准备好后,凝神静气。 今天是卢勇给他上的最后一堂课,也就意味着从今天以后,他的作息时间要做出调整。他首先要将以前卢勇给他上课的时间拿出来做一下分割,合理地将这些时间运用起来。以前这个时候他要跟着卢勇练字,今天下午卢勇宣布他的课程全部结束,吃过晚饭后也没有喊赵征练字,似乎随着这一声课程结束,卢勇认为他不再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赵征的了。 赵征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了,除了每天卢勇等人教授的知识外,他还有各种生活上的认知与认识,这些内容对他来讲都是以前不曾经历过的,除了新鲜之外,也格外占据了他的大脑,这让他对以前的记忆逐渐模糊起来。 赵征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自从能够握笔写字开始,他就在有意识的记录誊写以前记忆里的内容,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一天需要的时候却想不起来。 但是以前他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的,这导致他记录的速度非常低。对于这一点,他有些着急,但是毫无办法。 现在终于可以有宽裕的时间来记录,这让赵征有些兴奋。 稍微回想了一下,赵征翻开昨天记录了一半的线性代数,开始画一幅凹凸不平的曲面。 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讲过,数学是科学之母。在有限的时间里,如果做一下取舍,赵征认为他应该抓住的就是这个科学之母。如果他来不及记录其他学科就已经遗忘干净,他希望通过他记录的“学科之母”能够成功繁衍出其他学科。因此,除过基础内容外,他首先选择的就是这门学科之母进行拔高。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上一世的赵征并不是什么超级学霸,加上长达十五年的遗忘周期,按照他自己最乐观的估计,能够将大学时期的数学知识记录完整就已经很让他满意了。 如今他正在记录的是高斯公式。 实际上高斯公式在现代学科之中有非常高的地位,利用高斯公式可以推证阿基米德浮力定律,可以推证静电场中的高斯定理等等。 但是赵征在这个地方已经卡了十多天了。从动笔开始记录高等数学开始,赵征就感受到了来自学科之母的深深的恶意。 让一个本就对高斯定理一知半解的人将高斯定理、高斯公式完整默写出来可能不算困难,但是要求这个人将它们解释透彻,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赵征无数次想要仰天哀嚎,他这完全是自讨苦吃啊! 甚至赵征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记录高斯定理跟高斯公式。他们起作用于力场跟曲面,赵征不知道在这个连地球是圆的都还在争论不休的时代,他得什么时候见到力场跟曲面能成于纸面。 但是赵征还是想要记录下来,他很害怕这些东西会彻底离他远去,如果有一天他将所有的这些都遗忘干净,那么他就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大秦人,秦国皇室嫡系,大秦皇位第一顺序继承人,他不再有前生。他不想否定自己的前生。记录海量的大秦所没有的知识,就是记录他的前生。 所以矛盾出现了,执着于记录前生的赵征,发现对自己的前生了解并不透彻,这让他很痛苦,于是他决定学习一下前人,只记录结果,至于推导过程跟应用解释,留给看到他的手稿的人好了。 涂涂改改终于一个时辰后将高斯公式的曲面画完,赵征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这本折磨人的手稿合上,放回书架。顺手从另一个书架上抽出一本新的书本。 在学科之母上每天能够有一点儿的进步足够让赵征自己满意的了,更何况今天更想到了解决这种情况的办法,以后什么七大难题八大定理的,完全可以仿照这种解决方式将结果写出来就好嘛。 人类最高级的行为就是模仿,这是赵征的观点。他认为模仿对于人类来讲其作用不下于创造。人类因为有了模仿的能力,每每遇到困难只要有了解决办法,以后再遇到类似的问题,就能拿出以前的经验来应对。 创造让人类可以不断面对新的挑战,模仿则让人类在挑战的过程中省时省力,不必没遇到一次新的困难就要重新创新出一个新的解决办法来。 经验,是人类宝贵的财富,人们从先人的宝贵经验中总结创造,不断前行。 但是模仿这个行为并不是完全的好。 当人类遇到一个全新的问题的时候,翻遍自己的过往没有发现与其类似的情形时,人本身就会慌张,这时候他会开始翻阅前人的经验,渴望从前人的经验里找到模板进行模仿。如果找到了类似的情况,他就会安定下来,按照前人的模板来设定自己的计划。 赵钜就很擅长模仿。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来自李延年的警告 第二十八章来自李延年的警告 赵征认为他正在做的事情就是总结经验,将前人的经验总结出来,留给后人——尽管这些经验有的他都看不懂。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烛花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赵征的书房是不能进的,也就没有人来打扰他。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火红色衣衫的少女双手托着一碗羹汤走了进来。 “喝点儿汤吧,刚出锅的。” 少女声音并不清脆,反而有些低沉,却很有气势。 赵征放下笔,顺手接过汤碗喝了一口放下,刚刚坐得笔直的身板弯曲了下来,毫无形象地活动着脖子,另一只手敲打了一下后背。接着,一双手轻柔的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缓缓地按摩起来。这让赵征舒服的直哼哼。赵征舒爽地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穆菡啊,啥时候你炖汤的手艺能跟你按摩的手艺相媲美就好喽” 肩上的力量稍微加重了一下。身后的少女声音响起来 “绿珠儿炖的好,你去找她好了。” 赵征往后靠了靠,将头在穆菡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绿珠儿笨得要死,一道龙凤汤我教了她多少遍她都学不会,你看一遍就学会了,还是你这个学生好。你再练练,再练练应该就好了。” 赵征微微闭着眼心不在焉的回应着穆菡,脑海里却在想下午发生的事情。他不太理解为何赵莹变得那么热情。这一点他直到现在也没想透。 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眉头就会下意识地皱在一起。穆菡见赵征眉头拧在了一起,就用手轻轻地抹平开来。红色带金色流苏的袖子拂过赵征的面,带起一阵阵淡淡的香气。这让赵征感觉鼻子痒痒的。他皱了皱鼻子,想要打个喷嚏,却感觉还差那么一点。 穆菡见赵征鼻翼耸动着,感觉很有趣,抹平眉头的手就没有收回来。 赵征探手抓住这只作怪的胳膊,放在自己胸口处,无奈的说道 “你不要这么调皮。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 “是啊是啊,我都二十一了,再过几年就人老珠黄了。也不知道你都在想什么。” 穆菡说的话让赵征的思绪从下午的事情上转了回来。与穆菡的关系他是心知肚明的。这种关系也是经过了卢勇与穆勒等人的认可的。说起来赵征两世为人加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穆菡对他来说像妻子更像女儿。 赵征微微有些失神,他在努力回忆他的妻子,却发现脑海里一片模糊。他与妻子的结合夹杂了太多的东西在里面。感情自然是有的,更多的是其他。他看重的是妻子对他的帮助,妻子看重的是他事业上的能力。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两情相悦了吧。 穆菡见赵征一双眼睛迷迷茫茫的,就知道他又开始神游太虚了。这让她心里感觉有点儿不舒服。就抽回了被赵征抓着的手。 赵征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落寞 “再等等,行宫已经建好了。我们很快就能搬进去住了。” 说完,他又将心头的疑惑说了出来 “这几天你有没有听说赵莹遇到了什么事儿?” 穆菡听到赵征说很快就能搬进去住,有些高兴,扬了扬嘴角,就不再计较,顺着赵征说道 “没有。怎么了?” 赵征做起来,转过身面对着穆菡,把下午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你觉得赵莹是因为什么开始支持我的?” 听了赵征的话,穆菡咯咯地笑了起来 “人家什么时候说过不支持你了?赵莹只是对你要求严苛了些。他觉得你现在还不是一名合格的君王。 张琪跟我说我们的婚事就是赵莹极力促成的。他还一直在催呢。” 说到这儿,穆菡有些微微的得意,说道婚事,又有些害羞,脸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这让面对着她正在一本正经地思考问题的赵征微微有些失神。 温暖的橘黄色火光照在穆菡淡淡的泛着红晕的脸庞上,加上她微微闭合的一双眸子,整个人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赵征情不自禁地伸手扶住穆菡的面庞,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赵征用咏叹的语调低低的吟诵着,双目迷离。 “呸” 穆菡轻啐一口,脸上显得愈发的红润。她低着头找着借口掩饰自己的羞意 “做的真好。是你写的吗?” “什么?诗吗?” “嗯” “不是。是一个叫李延年的优伶写的。” “优伶?” 穆菡有些诧异,微微抬着头瞪大了双眼问道 “优伶也可以这么有才华的吗?” “是啊。他是一位皇帝宠妃的哥哥,这首诗歌啊就是写的他的妹妹。” “我怎么不知道有过这么一位优伶呢?” 赵征口中的话让穆菡愈发的惊奇。 “那是一个非常强硬的帝王。这位帝王曾经打败帝国四周的异族,就像北方的蛮子一样。这时候这位帝王得到了一位美人,就是李延年的妹妹……李延年的妹妹早卒,李延年因为他的弟弟李季霍乱后宫被诛,李延年的弟弟李广利投靠了异族,李家被灭族。” 赵征说完李延年、李夫人以及李广利李家的故事后,一双亮晶晶的双眼看着对面的穆菡。 穆菡脸上的红润已经退去,只是低垂着双眸,似乎在认真品味着赵征故事里人物的悲欢。 赵征等了半晌见穆菡没有反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李延年他依稀记得,《史记·佞幸列传》里记载的“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延年坐法腐,给事狗中。而平阳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上见,心说之,及入永巷,而召贵延年。延年善歌,为变新声,而上方兴天地祠,欲造乐诗歌弦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诗。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与上卧起,甚贵幸,埒如韩嫣也。久之,浸与中人乱,出入骄恣。及其女弟李夫人卒後,爱弛,则禽诛延年昆弟也。” 他很不愿意把“与上卧起”这四个字理解成男宠,但是后面跟着一句“埒如韩嫣也”。让他不得不把这四个字理解为男宠。 他很确定自己并不会学习刘家人喜好男色,但是他不确定自己能时时保持清醒。 穆菡在他面前更像一个他自己设置的考验。刚刚他没有通过。这也就意味着以后他也不一定能够时时通过考验。通不过考验的他,就很有可能变成汉武帝那样的人。 想想汉武帝因为李夫人做出的事儿,李延年还好说,记忆中李延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说法,李广利就不一样了。 “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母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馀人。” 靡费亿万,毫无建树,最后更是投靠了敌人,这让他心里不安的很。尽管最后李家被诛灭满门,李广利造成的破坏并不能因为李家满门被诛就恢复。 更不用提李季霍乱后宫了。赵征可不想自己头顶一片青天。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制墨高手 第二十九章制墨高手 “你说是赵莹提的大婚是吗?” 讲完故事,赵征就将话题重新引回到了之前的问题上面。 “嗯。” 穆菡低低的回应了一声,就不再出声。 这让赵征心里有些别扭。 跟眼前的穆菡一比,他就好像一个不识好人心的斤斤计较的小人一样。人家费尽心力地为他炖羹汤,端过来给他喝,他却讲了一个外戚最后被皇帝满门抄斩的故事作为报答给她。这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跟谁提的?你知道都谁在场吗?” 强自压下这个刚刚冒出一个小头的莫名的内疚感,赵征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是前几日下午。你去习武的时候,赵莹跟赵钜来府上碰到了卢公公,赵莹就顺嘴问了一句具体的时间。还说回去要尽快赶工完成行宫,好把时间提前一点。当时很多人都在场听见了。” “卢公公说了时间以行宫建完为准?” 赵征疑惑地问道。 “是的。开始赵莹问时间,卢公公说是什么时候行宫可以搬进去,什么时候大婚。赵莹开始时候好像说第二日就可以了。他身后的赵钜提醒他宫里的牌匾还没有挂。赵莹才改口,说回去就催促工匠尽快完工。 赵钜说要你题字。赵莹因为这个问题还跟赵钜争了两句。后来是卢公公拍板决定由你题字的。 说完这些,赵莹就带着赵钜匆匆的离开了。” “也就是说在赵莹赵钜碰到卢公公之前? 他们俩下午来府上目的是什么?” 赵征自言自语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后来绿珠儿遇到了赵钜来府上拿墨。据绿珠儿说赵钜是那天来府上拿墨的,只是被题字一事一耽搁就忘了。” “也就是说他们俩是来府上取墨的,恰好遇到了卢公公,就把取墨的事儿忘了。过后赵钜来府上取走了墨弥补了过来。” 赵征顺着穆菡的话将事情捋顺后,转头问道 “绿珠儿说没说赵钜取走的是哪种墨?” 穆菡朝着赵征案几上的砚台努了努嘴, “喏,就是这种。” “他们取墨做什么用赵钜说了吗?” “没有。” 赵征又想起了下午时候他用来题字的墨,触感跟自己用的墨完全不一样。 赵征用的墨是他自己调配,经过穆菡改良的。这种墨粘性低,并不好驾驭。赵征调配这种墨也不是为了写字用的。而且这种墨的存在知道的人并不多。 “走,跟我去看看我的墨还剩多少。” 想到这儿,赵征起身拉着穆菡跑了出去。 赵征的东西本来应该由卢平保管。但是卢平一直不在府上,赵征就将东西都交给了张骥保管着。张骥是张琪的弟弟,张权的次子。承和十五年生人。现在卢平回来了,他准备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东西交给卢平。 赵征找到卢平,带着卢平穆菡两人又找到张骥,赵征并没有说看墨,而是提出以后东西交给卢平保管。 张骥早就不耐烦帮赵征保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零碎了,将钥匙扔给卢平后由带着三人把东西看了一遍。 赵征一边看一边不经意的说道 “听说前几日有人来咱们府上拿了些我的墨?” 张骥回头答道 “是。赵钜来取的,拿了一块。” “他拿我的墨做什么?” “他说他听闻殿下是制墨高手,想求一块,但是来府上几次没遇到殿下,就跟卢公公讲了,卢公公也同意了。” 说话间,仓库已经清点完毕。 其实赵征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他跟穆菡调配的墨之外,就是一些零碎的小玩意,比如一个架子上悬挂着七颗用绳子吊起来的铁球,铁球排成一排,将一边的铁球抬高后,铁球落下击打在第二颗上,中间的五颗铁球反而不会动,只是第七颗铁球扬起来。 这是赵征小时候做的一个小玩意,他记得那次好像是跟卢勇打赌赢了,他央着卢勇给找来的木匠做成的。本来打算送给穆菡的,后来不知为什么忘记了。 赵征见穆菡拿起木架端详,就走过去拨弄了一下, “送你了。” 正好,见穆菡对它起了兴趣,赵征将礼物送了出去。 见穆菡不时拨弄着小球,赵征转头对卢平张骥吩咐道 “你们明天拿着墨送给太原府的各位。” “都送谁?” “都送。” “都送?!” 穆菡听了赵征的话转过头来尖叫出声。 “这个墨你平时宝贝的不行,现在怎么就送出去了?” 赵征摇了摇头,苦笑着坐到了地上,见卢平三人围着他坐下,才出声解释 “赵钜对赵莹的影响太大了。” “这关赵钜什么事儿?” 穆菡知道赵征不是小气的人,不会因为赵钜求了一块墨就说道赵钜的不是,况且赵钜求墨还是卢勇答应下来的。 “以前我们一直以为赵钜只是赵莹找的佐官,但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 赵征说着转头对着卢平说 “你下午跟我说的听人讲是赵钜前来投靠的赵莹是吗?” 卢平点头应下,赵征接着解释 “制墨的时候我给你演示过这种墨用印印在纸张上会非常清晰,而且不粘纸。这种墨干的特别快,而且不容易污染。我制墨的初衷也是如此。 可惜的是这种墨制作起来太过于昂贵,再加上书写起来不太方便,我们还没找到降低价格的材料,这才导致这种墨没有推广开。 赵钜虽然是赵莹的佐官,但是在督建行宫一事上他只负责调配工匠,以赵莹的做事性格,应该不会将行宫的布局透露出去。平日里赵钜是不被允许随意进出行宫的。但是今天下午我们在行宫见到了赵钜,赵钜是赵莹带进去的。那么赵钜应该已经了解了行宫的布局。 对赵莹我是放心的。赵莹总的来说就是个顽固不化的执拗老头儿,但是赵钜就不一样了。我们在太原府呆了十几年了,却连赵钜主动找上的赵莹这件事也是最近才知晓的。这让我对赵钜的看法不太好。 我担心赵钜会利用我们的墨将行宫的布局透露出去。 距离我跟穆菡大婚剩不了几天了,我不想在我跟穆菡大婚的日子里出什么意外。” 说完,赵征叹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怀疑。 “我这就去赵钜府上看看。” 赵征说完,张骥站起身来拱手说道。 “行宫里面的布局事关殿下安危,不能轻慢。” 赵征摆了摆手, “现在已经晚了,从我们离开行宫到现在这么长时间,如果赵钜真的要做什么,他应该早就做完了。现在我还有几个问题没有想明白,就是赵钜拿什么说通的赵莹这个古板的老头儿带他进的行宫。 还有,赵钜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行宫的密道是为太原府陷落准备的。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太原府怎样都不会迅速陷落。 况且他做的并不严密,就像现在,我们已经推导出来事情的经过了,如果他真的是谁的间谍潜伏在赵莹手下,这么做似乎并不划算。要知道他潜伏了这么久,结果只是为了弄到一份可能用到的布局图?这说不通。” “殿下,还是派人去赵钜府上盯着吧。” 张骥又提了一句。 赵征这次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张骥见状出去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又回来冲着众人点了点头。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赵钜在行动 第三十章赵钜在行动 这世上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定律。比如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比如当你信心满满地觉得自己掌握一切的时候,那么一定会有超出你掌握的事情发生。 现在赵征就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但是这样的感觉并不好,他总觉得将要有什么超出他掌控的事情发生。 今天是承和二十九年元月初十,天上的月亮还要几天才会变得圆满而明亮。这使得太原府的夜总有一些地方处于黑暗之中。 赵钜府上。 赵钜将手上的墨块小心的塞进一个锦袋里,递给自己面前的人。 “这种墨就是赵征殿下研制出来的。干的快,且不会污染,刚刚你也看到了。作价五百金并不贵。” 对面的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点了点头同意了赵钜的说法,将一个装满了金锭的木盒推给赵钜。 赵钜满意的手下木盒。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 “我这里还有几个消息不知恭王殿下有没有兴趣?” “赵征的消息一千金,其他的就没必要了。” 对面的人并没有像赵钜希望的那样表现出极大的渴望,这让赵钜微微有些失望。 “一个行宫图纸,一个赵征穆菡大婚时间。两千金。” 对面的人摇了摇头 “一千五百金,最多了。” “成交、” 赵钜听到对方的回价有些窃喜。这两个消息一个形同鸡肋,一个过几天就会天下皆知。虽说消息的重要性在于时效性,但是这两个消息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能卖价一千五百金他觉得赚到了。 想到这儿,赵钜从案几上拿起两张纸条交给对面的人。 那人拿起来并没有看,而是直接揣到怀里,看了一眼赵钜。 “我赵钜做事是有口皆碑的。干这一行儿如果没有信誉,我以后就不用做了。” 得到赵钜的保证,那人点了点头,又拿出一个木盒递给赵钜,起身离开了。 “一千五百金按规矩先付一半,剩下的七百五十金等消息确定了再给你。” 赵钜目送来人离去,摸着胡子自言自语道 “且不说行宫地图你没法验证,等你验证的时候我早就换地方了。 看来还得我亲自去取啊。” 说着赵钜站起身来抱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盒准备离开,却又坐了回去。 “看来我真的要离开了。” 声音低不可闻。 说罢,赵钜从案几上拿起几张纸看了看,就着灯火点燃,放到了案几测的铜盆里。 赵征的感觉很快就应验了。 被张骥派过去监视赵钜的人并没有按照张骥的吩咐去做,而是很快就回来了。 “赵钜不在府上。” “不在府上?” 面对属下的答复张骥不是很满意,追问道 “其他地方呢?” “属下查看了一番。赵钜消失了。” “消失了!!!” 赵征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顾不得坐久了的晕眩感。急急说道 “赵钜平日没有应酬,也没有在外夜宿的习惯。这时候不在府上,一定有蹊跷。 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离开了。” 扶着边上的架子,等晕眩感过去后,赵征捋了捋思路,接着说道 “卢平你去通知城外的武青、吴庆跟张琪三人封锁官路,堵截赵钜,张骥,你带着人去赵钜府上看看,另外你亲自去赵莹府上把这个消息通知赵莹。穆菡,你跟我去见卢公公,卢公公一定知道些什么。” 说完众人散去。 赵征带着穆菡朝着卢公公住处赶去。路上随着冷风吹拂,让他冷静了下来。 刚刚听说赵钜失踪的时候,他有些着急,发现事情不受他控制后,显得有些急躁,现在逐渐冷静下来,回想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他发现自己的推断可能是错的。 首先自己的几个问题在自己的推断中找不到答案,这是一个破绽,其次,赵钜这么快消失,就是说还有更大的破绽自己没有找到。最后,墨是卢公公同意送的,卢公公平常不会擅自做主赵征的东西,这次做主送墨,一定有什么事是赵征自己不知道而卢公公知道的。 卢勇还没有睡下,而是坐在案几后面看书。见赵征穆菡走进来,就将手上的书本放下,抬头冲着赵征点了点头,等赵征穆菡双双坐下才开口 “赵钜溜了?” 卢勇一开口,赵征就知道卢勇一定知道赵钜有问题。 他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嗯,咱家琢磨着这个小兔崽子也该溜了。 殿下能在今晚就察觉到赵钜有问题,这已经很不错了。殿下不必气馁。” 卢勇安慰了一句赵征。这让赵征脸上发烫。 就在刚刚,仓库里,他还信誓旦旦的觉得自己掌控了全局,现在看来,自己实在是太自大了。 “赵钜其实不是皇室子孙。” 卢勇的第一句话就让赵征十分震惊,他感到不可思议。 “什么?不是皇室子孙?” 卢勇点了点头,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说道 “赵钜是皇室子孙这句话他本人跟赵莹从未说过。都是外面流传的。所以殿下,传言并不可信。不管是多少人相信了,您一定要对未经证实的传言保持怀疑。” “赵钜就是一个掮客,他专门贩售情报牟取利益。赵钜本人并不是任何一伙的。 另外,赵钜来太原也没有多久。殿下小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赵钜来太原比殿下来太原晚了七八年的样子。他来太原是为了躲仇家的。咱家代殿下点了头接纳了他,作为交换他为咱家提供了五年的情报。 一年前,咱家跟他的交易已经结束了。留着这个小兔崽子,是为了给殿下用。” 卢勇解释着,赵征却在想自己的事。 实际上除了开始的时候震惊与着急外,接下来他并没有太大的意外,这得益于他的两世为人。 当然,也因为两世为人,让他放松了警惕,不自觉的变得太过于自信了。 赵征审视着自己在这一次事件中的所作所为,他发现除了自大外,最重要的一个导致他失败的因素就是他没有在事情刚有苗头的时候就加大力度追查,而是选择暂时搁置,自己琢磨。这导致赵钜从他手上溜走了。 “殿下的墨对于赵钜这样的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望殿下恕奴才私授之罪” 赵征回过神来的时候,卢勇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完了,正跪在面前请罪。 赵征听了卢勇的话心中一动, “卢公公何罪之有?是我没有抓住赵钜。这并不怪你。另外,有了这份情分在,我相信以后我们可以从赵钜手上买到关键性的情报。” 到了现在,赵征相信卢勇允许赵钜求墨的原因,应该就是将双方的关系定位为不仅仅是交易,方便以后用。 “殿下英明。” 果然,卢勇起身,夸赞了一声赵征。 “殿下,现如今,您该想的,是如何应对赵莹。” 见赵征不出声,卢勇说了一句。 这让赵征想起来,他好像吩咐张骥去通知赵莹了。就赵莹那个古板执拗的性子,如果得知自己多年的佐官是个情报贩子,他还不得以死谢罪! 见赵征露出好笑的表情,卢勇郑重地拱了拱手说道 “殿下,赵莹虽然为人食古不化,却也刚正不阿,如今殿下正值用人之际,不可因个人喜好而决。” 赵征点了点头,肃容拱手道 “是,征受教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少年人的躁动 第三十一章少年人的躁动 这世上跑的最快的就是消息了。从前卢勇散播的消息如此,如今赵钜散播的消息同样如此。 赵征十日后大婚的消息仿佛一夜之间跑遍了大秦江山的每一处。 对于自己登基及大婚的消息是否昭告天下这个问题,赵征与卢勇争论了许多次。 按照赵征的意见来讲,是没有必要刻意的昭告天下弄得人尽皆知的。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这个预备役皇帝班底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由于卢勇的提前安排以及赵氏皇族数代的布置,他们才得以拥有河东道这个小小的地方安身,现在天下不说大乱,其实也没什么差了,各地军阀征战不休,有能力的皇室也趁机参和一脚,尤其是距离赵荣崩逝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大秦赵氏皇族的威严早已经被破坏殆尽。此时登基及大婚闹得人尽皆知,这让赵征有一种满满的羞耻感。 赵征并不是不同意昭告天下,而是觉得现在己方处于弱势,还没有完全掌控天下,这时候公布出去很容易把自己变成一个靶子,明明可以选择简单难度非要选择地狱难度,这不是赵征希望的。 但是卢勇有不同的看法。 卢勇认为昭告天下是树立正统地位的声明,除了将自己置于大义之上以外,对于以后讨伐其他势力也有很好的借口,这叫讨伐逆贼。 赵征与卢勇争论了数次,也没得出个结果来。现在好了,卢勇通过赵钜之口,将消息提前散播出去了,赵征再想悄摸摸的搞已经不可能了,只能昭告天下。 而且最让赵征无语的是,这是卢勇与他之间的一次博弈。卢勇将智慧传与他后布局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考验,赵征不仅接招了,还没通过。这时候再说什么也没有任何用处了。愿赌服输,赵征只得同意卢勇的意见。 于是第二日,在卢勇的帮助下,赵征明发旨意,昭告天下,承和二十九年元月十五登基,元月二十大婚。 消息即出,本来打的火热的天下诡异的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之中。 但凡有一点儿野心并且有一点儿脑子的人,都会不断派遣暗谍到其他势力范围内打探消息。太原府开始几年堪称水泼不进,神秘异常。这让各路人马感到惊奇。直到赵征长成,卢勇才逐渐放开阻挡,让各路人马的暗谍渗入太原府。 卢勇这么做不能说不好。一个暗谍在不被人察觉的时候确实具备很强的破坏力,但是卢勇将每一个渗入太原府的暗谍都标记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要公布什么消息了,就透露给这群人,通过这群人的嘴巴将消息弄得天下皆知;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就会严防死守,如果这群暗谍开动脑筋准备窃取消息,就会被人通知离开太原府。这让暗谍们很是心累,他们俨然成了卢勇的嘴巴,除了用来公布消息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之前赵征登基及大婚的消息这群暗谍就隐隐约约的知道一点,但并不详细,现在好了,卢勇吩咐人带着消息敲响他们的家门亲口把消息说给他们听,让他们将消息传递出去,随后明发旨意,昭告天下。 一明一暗两相印证之下,天下各方势力才反应过来,原来卢勇玩儿真的了。 不管各方势力什么反应,是派遣使者前来观礼还是亲自前来俯首称臣,这都是几日后的事情了。当赵征拿着卢勇不知从哪里弄到手的玉玺给一道道旨意用印的时候,他的感觉很奇怪。 赵征的奇怪之处卢勇也察觉到了。从赵钜事件就已经有所表现,这种急切与焦躁,以前是从未出现在赵征身上过的。卢勇仔细观察了几日,发现赵征虽然在极力压制,这种焦躁与不安却与日俱增,这让他觉得需要跟赵征好好谈谈了。 卢勇给赵征上课的房间里,卢勇并不理会坐立不安抓耳挠腮的赵征,慢条斯理地将茶汤沏好,推给赵征一杯后,制止了赵征几次张开的口。 “殿下,这皇位本来就该是您的,这一点从您出生那一天您就应该明白。” 卢勇浅酌一口茶汤,任由添加了糖霜、盐巴与牛羊油的茶水在口腔之中停留少许,再一口咽下,继续说道 “殿下从承和十四年一路来到太原不容易。 殿下素有智慧,经历过的事情应该还记得,从勝州开始,一直到太原府,殿下您是经过了考验的,如今即将荣登九五之位,这是您应得的。 您以后更要习惯这种感觉,不能在臣子面前露怯,君臣之间的相处之道咱家与殿下讲过,殿下怎么忘记了呢?” 赵征安静地听着卢勇东一句西一句的唠叨,这些话其实在过去十几年间卢勇都已经说过了,只是今日将这些话集中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很奇怪,随着卢勇的说话声,赵征不由自主地回忆着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经历的一点一滴,长安城的下水道,鄜州城外的杀戮,勝州城内府尹府上的争锋,渡过黄河后看到长安城付之一炬后的悲凉,雪夜里刺骨的寒意,隔三差五的追杀,初来太原府的怀疑与不信任,一直到掌控整个太原府,辐射至河东道。 原来这十几年来,他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不知不觉间与此间世界变得不可分割起来。 他已经从一缕来自异世界的孤魂变成了此间有血有肉的人。 卢勇的话音逐渐低沉下来,最后消失,掌间黑乎乎冒着气泡像巫婆的药汤胜过像茶水的茶汤热气散尽,赵征也从回忆里逐渐回过神来,心中的不安与焦躁逐渐消失,重新归于平静。 卢勇微笑着点了点头, “殿下,感觉好些了吗?” 赵征望着眼前的卢勇有些失神。 记忆里的卢勇体格强健,小时候被卢勇塞在怀里的时候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卢勇胸口的肌肉,发达而坚硬。 如今眼前的卢勇不过才经历过十几年,头发已经全变得白而干枯,两腮处塌陷下去,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浑浊,去年新作的衣服如今披在他身上,竟然又变得宽大起来。跪坐在那里的身板也变得微微弯曲了。 赵征一直知道长安城被付之一炬的事情对卢勇的打击很大,这些年来他一直耿耿于怀,有时候说着说着话,就会望着西方怔楞出神。 卢勇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以他的阅历与经验,可以感觉到卢勇是真心的全心全意的对他好,只是如今,他老了,老的厉害。 突然之间,赵征有些害怕,害怕有一天卢勇会一睡不醒。 “行宫那边还有事情我先走了,卢公公注意些身体。以后,以后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赵征忍住心头的恐慌,起身匆匆忙忙地告别,转身离去。 他本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尽管他全力地想要融入其中,却总觉得隔了一层,如今他在卢勇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完全融入,却突然发现,这个帮助他的人就要离他而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四方云动 第三十二章四方云动 因为要登基了,赵征表现出了不足的一面,焦躁不安欣喜等,喜怒无常。于是赵征去找了卢勇。卢勇 许是受到这具年轻的身躯影响,恐慌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在卢勇这里经历了一番心理调整后,赵征开始隐隐有些期待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与大婚了。 出了卢勇的房间,遇到卢平前来禀告赵莹求见。 自从出了赵钜的事情,赵征好不容易应付过去赵莹后,这是赵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赵征见了赵莹后,发现赵莹已经不见那日里的愤怒与羞愧,只是平静的诉说着行宫已经建好,明日可以入住。 赵征又问了关于各地方的反应,老家伙擦了擦口水,开始吐沫横飞,这让赵征有点儿后悔自己多事问了这么个问题。 “殿下,眼下关内道以长安城为界,长安以北处于张府尹与穆都督控制之中,长安以南及山南道处于多方混战之中,再往南的岭南道处于赵荡控制之下,向东河南道处于于猷控制之下,徐州都督苏毅下落不明。殿下……” 赵征赶紧挥手打断赵莹的长篇大论 “好了好了,赵公,你就直接说说都有哪些人遣人来太原府了吧。” 赵莹被打断兴头,有些怏怏的,听了赵征的问话掰着手指头说着 “于猷派了他的长子于元前来,目前已经进了河东道的地界儿,赵荡派了徐茂来,还有穆勒带着幼子穆靖,应该快进太原了,还有就是楚国的夏言,剩下的就是来探风声的小喽啰。” 赵征想了想问道 “楚国的夏言?” 赵莹点了点头,身边的卢平见赵征好奇,低声解释道 “夏言是楚帝萧璜儿时的玩伴,传言萧璜十二岁继承其叔父皇位,七年前,十三岁的萧璜从黔城出发去京城,,就是夏言陪着萧璜化解了一路上的明枪暗箭,在萧璜到京城之后,传闻夏言躺在车厢里昏迷了十余日。在夏言醒来之后楚帝萧璜对夏言说了一句:你若不负朕,朕定不负你。从此夏言与楚帝萧璜的君臣关系传为佳话。” 赵莹接过卢平的话头继续说道 “有消息说楚国前段时间的礼仪案闹的很大。 萧璜的皇位来自他叔父,现在萧璜想为其生父冠以尊号。楚国大臣不同意。有数位内阁大臣跪朝,欲逼迫楚帝收回旨意,萧璜借此机会联合夏言一举换了一半的内阁官员,现在萧璜应该正在整顿朝纲。这是我们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一旦萧璜整顿完毕,我们在想插手就难了。” 赵征无奈的看了一眼双眼冒光的赵莹,干瘦干瘦的一个小老头儿,怎么就没看出来这是个好战分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赵钜的刺激,现在开始一门心思往别人家里掺沙子了。 “其他人呢?” 赵征觉得自己这边还没整理利索呢,没必要现在就活跃于其他国家。想到自己的计划,他不觉得就算现在往那边参和一脚之后,以后会顾得上。 两世为人的赵征自然有自己的政治诉求。秦国的政治体系在当前来讲确实比较完善,但作为一个见识过两千多年封建王朝演变的人来讲,赵征自然有这个权力以批判的眼光来看待秦国的官员系统。在这一点上,赵征有足够的自信,毕竟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然能看到更远方的风景。赵征甚至可以自己在脑海中借鉴历代王朝的官员系统来自己优化出一个更完善的体系出来。眼下,唯一欠缺的,就是登上至尊之位。 赵莹领会到赵征的意思,稍加整理并未回答赵征的问题,而是开口说道 “殿下,眼下我大秦正处于危难时刻,先帝遇刺,长安被焚毁,五姓逆贼携我大秦累世收藏逃回西北,天下战乱不休,这些都是拜五姓逆贼所赐。且老夫听闻五姓逆贼已经建国,逆贼孽子遣使者前往楚国请求和亲,楚国之心昭然若揭,望殿下早做准备。” 赵征看着赵莹在那里慷慨激昂唾沫横飞,有些发呆。 坦白来讲,赵征对于长安城,对于赵氏皇族,对于他那个早早驾崩的便宜皇爷爷没有什么印象。不是赵征冷血,而是赵征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没有见过他们人。就连他的便宜老爹都没见过。赵氏皇族如何如何,他那个便宜老爹如何如何,他那个便宜皇爷爷如何如何,都是赵征从卢勇口中听来的。可以说赵征对于他们的印象完全来自于卢勇之口。 而卢勇是什么人? 卢勇是赵荣的绝对心腹。类似于赵征与卢平。赵征对卢平的信任程度并不是特别高,但赵荣对卢勇可是绝对信任的。当然,这些也都是来自于卢勇之口。 所以这些人对于赵征来说约等于史书上的一个个人物。就好像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祖上是朱元璋,你对朱元璋会生出亲近之心吗?你对朱元璋的敌人会生出刻骨铭心的仇恨吗? 显然不可能。 两者对于赵征来说都是陌生人,区别只在于一个与他有那么些关系,另一个没有罢了。 所以赵征虽然对登基有着期待,却并不是卢勇与赵莹以为的那种期待。赵征更多的是把这些看做是自己的东西,自己的东西当然值得自己用心经营了。而有人要抢自己的东西,赵征当然不乐意了。 所以赵征现阶段对于除秦国疆域以外的事情的兴趣,实在是乏善可陈。况且赵征信奉的是攘外必先安内的理念。想扩大地盘,首先先把自家院子里的事情弄利索了再说。 赵莹正是察觉到了赵征这种在他看来可以说是胸无大志的表现,他才差过话题说了楚国与西北联姻的事情,希望借此引起赵征的重视。 可惜赵征也不是小孩子,他懂得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好高骛远的时候。 按照赵征的想法就是先把黄河以北安定下来,然后休养生息,将自己脑海里的理念逐渐实现,然后图谋黄河以南,温水煮青蛙一般将大秦重新统一,至于大秦之外的地盘,在做完这些之后,按照赵征的预估,他也没什么精力继续扩张地盘了,那时候的他大概已经老得只能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了。 赵莹说了一大堆西北与楚国种种对大秦图谋不轨的表现,却发现赵征已经昏昏欲睡了,这让他有些失望,如果放在以前,他可以以宗族长辈的身份训斥赵征,但是现在不同了,赵征马上就要登基当皇帝了,君臣之别在老头儿眼里比天大,于是赵莹只好失望的告辞离去,准备再找机会。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王朝之始 第三十三章王朝之始 承和二十九年元月十五,丙寅火月丁亥土尾收日。岁煞西,宜祭祀、入宅、签约、嫁娶、定盟;忌开市、安床、安葬、求财、破土。 寅时许,赵征就被卢平不厌其烦的提醒叫醒了,打着哈欠在卢平与卢勇的伺候下穿戴上了隆重的天子衮冠。穿戴完毕后赵征感受着头顶的重量,按照卢勇教导的步伐稳稳当当不疾不徐地朝着行宫走去。从丹陛边的台阶拾阶而上,步入太极宫。过太极宫后通过两边高耸着朱红色宫墙的甬道后进入千秋殿。 过宣武门后来到瓮城,从玄武门而入,经过长长的铺了厚厚的地毯的行道后, 坐在千秋殿内的床上,赵征才微微松了口气,刚要弯弯腰板,却被宽宽的封腰抵住动弹不得,只好挺直腰板扭动扭动脖子,缓解一下头顶上似乎有千斤重的冠冕。 今日的卢勇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朱红色袍子,穿戴整齐,臂弯里躺着一柄雪白的拂尘。 “殿下,请。” 卢勇望了望窗外,估算了一下时辰后来到赵征身边微微弯腰说道。 赵征随着卢勇的指引起身迈步走出千秋殿,再次往外走去。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候在外面的两排宫女跟太监微微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腹部,脚步轻盈地跟在赵征身后。 等赵征走到玉辂前登上后,前面几辆马车排列整齐地出发了,几辆马车后面是两队骑兵及六行步甲队组成的“清游队”,清游队后是分列两排手持十二面龙旗的士兵。 龙旗后则是由四匹马牵引有驾士十四人、匠人一名的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 紧随导驾后的是引驾。 引驾的仪仗不同于导驾仪仗,由十二排分别手执横刀、弓箭,相隔排列的骑兵组成。 随后是鼓吹乐队,鼓吹乐队前世两名鼓吹令,其后跟着持各色乐器的宫人。 鼓吹乐队后是手持幡、幢、旌旗组成的旗阵。旗阵中央是二十四匹神俊的骏马,在旗阵后面坠着两列分别手持青龙旗与白虎旗的士兵,其中参杂着全副武装的骑兵与布甲兵,虽然种类繁多却显得井然有序,并不杂乱。 青龙旗与白虎旗后是赵征的玉辂。 赵征的玉辂由一名太仆卿驾驭,前后四十一位驾士簇拥,左右则是带着一队人马的武青与吴庆护驾。 赵征的玉辂后是由张骥率领的新组成的禁军。禁军后面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手持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等的仪仗。 其后坠有后部鼓吹乐队跟后卫部队。 随着车队的行动,前后鼓吹乐队开始奏乐。 赵征端端正正地坐在玉辂内。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随着车队的行动,鼓吹乐队的奏乐逐渐变得庄重起来。这让赵征本来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变得紧张起来。一会儿想到会不会有刺客出现,一会儿又想到张良博浪砂刺秦王的桥段会不会上演,脑海中纷纷杂杂好不混乱,却意外的让他逐渐紧张起来的心情得以缓解。 等赵征回过神来的时候车架已经停了下来。鼓吹乐队的演奏也缓和了下来,最后停止。 “祭天” 随着一声高亢的喊声,赵征略微整理一下衮服,从玉辂内走下来。 玉辂下是一条地毯,地毯两边站满了身着官服的官员。地毯笔直的延伸至远方的宗庙处。 这处宗庙是赵莹提供的。赵莹作为赵氏皇族在太原府经营多年,再加上整个河东道被历代皇帝作为后手准备着,建有一座不下于长安的宗庙。 宗庙前世两座祭坛,分别为天坛与地坛。此时赵莹正身着衮服(衮服是一个模糊的称呼,不是只有皇帝才能穿)肃容站立。 赵征一只脚登上祭坛,顺着跟随在身后的赵莹言语指导,一步一步完成祭告天地。 赵征走下祭坛,又顺着地坛走入宗庙。给大秦历代皇帝焚裱祭告,然后走了出来站在两座祭坛中央。 赵莹从赵征身后走过,走入地毯两边的官员队列内。 随着一声高呼,百官跪迎。 “参见吾皇。” 赵征缓缓扫视一圈,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抬起来,低沉的嗓音说道 “平身。” ……………………………… 赵征的登基仪式虽然一切从简,却并不失周到。等赵征完成一切步骤登上玉辂回到行宫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 接下来就是赵征赐宴,百官谢礼等。 忙忙碌碌纷纷扰扰终于一切结束,赵征喝了不少酒,有些微醺,却并未醉倒。 回到两仪殿后,赵征喝了卢平端来的醒酒汤后,看向下方早已跪坐好的赵莹。 老家伙今日紧绷了一整天的脸,许是面部肌肉麻木了,此时依旧紧紧地绷着,只是从他红光满面的脸庞上,以及赐宴上来者不拒的喝酒气势来看,老头儿是很高兴的。 此时见赵征目光投过来,冲着赵征拱了拱手, “老臣恭贺陛下。” 赵征摆了摆手,此时他有一点儿醉意,却并不严重,这种熏熏然的感觉让赵征很享受。他回头吩咐卢平去取些吃的过来,刚刚的赐宴,赵征仅仅吃了几口,就被前赴后继前来敬酒的人淹没了。此时清静下来,才感觉到有些饿了。 “叔祖刚刚的赐宴也没吃什么东西吧,朕吩咐卢平去取了吃食过来,先吃点儿东西。” “谢陛下。” 赵莹离开坐席躬身拜礼后重新坐下。不再开口。 卢平回来的很快,身后跟着两名宫女,端着两个托盘,赵征与赵莹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后,赵征吩咐卢平将东西撤下去,换上茶汤,自然赵征喝的是茶,给赵莹的是茶汤。 “叔祖说说那几个使臣吧,可还安分?” 赵莹直了直身板,肃容开口 “回陛下,于猷之子于元与徐茂走得很近,两人结伴拜访了很多使臣。夏言在四处结交百官,穆都督……” 赵征皱了皱眉头,问道 “穆勒怎么了?” “穆都督从赐宴上回去后就闭门谢客,什么人都没见。” 听到这儿,赵征心里松了口气,其他几个使者如何勾连都在意料之中,唯独穆勒,是他最担心的。幼时在勝州城的经历给了赵征很深的印象,他最担心的就是张权跟穆勒两人起了其他的心思。如果两个人起了异心,不仅他手下刚刚提拔起来的张琪张骥不能用了,甚至此前制定好的发展计划也要重新修正。如此,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 穆勒张权的存在不仅仅是他以后控制黄河一带的一颗钉子,更是为他看守北方门户的重要人选。 从北方草原南下,东部要翻越群山,这在这个时代对于北方蛮子来说无异于自寻死路,唯有勝州城一带,地势平缓,最适合南下。 赵征此前制定的发展计划中,勝州城必不可少。且无可替代。 又与赵莹说了一会儿话,赵征有些困顿,赵莹起身告辞。在走之前,赵莹提醒了赵征几位使臣明日请求面圣的事情,提前给赵征打了预防针。 赵莹离开了,赵征在两仪殿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向了千秋殿。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三十四章都不是省油的灯 承和二十九年,即开元元年元月十六。赵征登基后第二天。 昨夜的太原下了一场薄雪,将新落成的行宫染成了白色。 赵征迷迷糊糊地起床,守夜的宫女伺候着穿好衣服后,用温水洗漱完毕,才略微清醒过来。用过早膳后,换上朝服在卢平的陪伴下朝着太极宫走去。 赵征的第一次早朝其实很没意思,整个河东道在他登基之前就有现成的规制在运行,如今赵征初登大宝,并不想立刻做出改变,以他的想法,突然到来的改变会被大多数人所排斥,让一些本来可能接受的人站到反对的一面上去。更何况他并没有多少威望,能够顺利登上皇位,还是借助祖宗的余荫,至少要等他有了足够支撑做出改变的威望后,再谈改变。 因此,赵征的第一次早朝就在一片歌功颂德恭贺声中结束了。 赵征在观察百官,百官也在观察赵征。此时的赵征是皇帝,与之前的皇孙身份孑然不同,尽管百官与赵征之间已经足够了解,但是随着彼此身份地位的转变,各人本身的改变还是需要时间来观察摸索的。这个时候没人会傻的跳出来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来。 下了早朝后,赵征在两仪殿召见了各路使臣。 这才是赵征今天的重头戏。 能够有资格来到两仪殿面圣的自然都是背后势力雄厚之人。前来恭贺的数十位使臣,只有夏言、于元、穆勒、徐茂有这个荣幸。 赵征端正的跪坐在上,此时换了一身常服,与早朝之时的朝服相比,少了一份威严,多了一丝平和。 使臣参拜后,赵征赐座,四人分列两边。 赵征的目光在四个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定在了夏言身上。 真见到夏言这个人,连赵征都不得不说一个服字。夏言身材高大骨骼健壮,但是并不显得笨拙,反而长着一张帅气的脸。用面如冠玉来形容最合适不过。两道剑眉飞挑入髯,星目明亮有神,鼻梁高挺,嘴角噙着一丝温暖的笑意,使人如沐春风。 看着夏言,赵征眉头突突直跳,他觉得这夏言简直就是男人的公敌,女娲娘娘在造夏言的时候一定不是用葫芦藤拉的,而是精心捏制而成的。 赵征心里暗暗提醒了自己好几遍,再过四天就要大婚了。面色才恢复正常。 赵征刚调整好自己,这边夏言已经出列行礼,开口说道 “楚国使者夏言,代吾皇恭贺陛下终登大宝。唯愿秦楚延续先祖遗旨,永结同好。与诸王共牧天下……” 赵征眯了眯眼,笑呵呵的打断道 “夏言,楚皇还好?” 夏言礼数周全回应 “回秦皇话,吾主安好。” 赵征一脸笑意的问道 “不知夏卿觉得朕登基仪仗可还好?” 赵征的问话一出,夏言停顿了一下,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回秦皇话,夏言不在秦国出仕,不知秦国礼仪。望秦皇赎罪。” 赵征挑了挑眉,转向穆勒 “穆卿,今日赵卿没来,你给夏卿说道说道。” 穆勒出列行礼,随后咧着嘴笑了笑,说道 “臣遵旨” 转向夏言,开口说道 “吾皇贵为天子,乃代天牧万民。寰宇之内皆为王土,率土之滨皆为王臣。吾皇陛下晓顺天意,承祖宗遗志,登基为帝乃是天命所归。” 顿了顿,穆勒轻蔑地说出一句“即有些不通天意者,也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挂虑”后朝着跪坐于上的赵征拱了拱手 “陛下,臣说完了。” 在赵征微笑点头示意下返回自己的坐席。(是真的坐席,就是坐着的席子的意思。古人跪坐在席子上。) “夏卿可听得明白?” 赵征笑呵呵的问了一句。 夏言顿了顿,拱手开口 “回秦皇话,穆将军的话夏言听明白了。 夏言有一事不明,还请穆将军解惑。 十五年前,听家中长辈言到秦都位长安,乃秦皇室先祖数代经营,其繁华如仙境,其人口如织锦,其富贵如天下之中心,今秦皇登基,为何不祭告秦历代先皇言说迁都于太原府?还请穆将军为夏言解惑”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双方几乎跟撕破脸没什么区别了。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刚刚在赵征的授意下穆勒质疑了楚皇的皇位正统性,由于最近萧璜正在搞礼仪案,为了给自己生父上尊位与大臣们闹得不可开交,这件事可以说是楚国的重大丑闻,被赵征穆勒君臣拿出来说事,这几乎就是当着夏言的面啪啪打萧璜的脸,不仅打脸,还是打完左边打右边的那种。就算夏言只是一位普通的楚国使者,他也不能忍,更何况夏言与萧璜还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发小。 因此,前面赵征穆勒君臣做得初一,轮到夏言自然毫不客气做十五。 十五年前无论是五姓人宫变导致秦国一夕之间分崩离析,还是那场烧了数天的大火,都是秦国的耻辱,而且还是那种没有任何掩盖可能性的耻辱。 萧璜如果能强按着大臣同意给他自己的生父上尊号,其实礼仪案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是秦国不一样,哪怕以后重建长安,征讨西北成功,也掩盖不掉那场宫变与那把大火,这是要永远刻印在所有大秦人骨头上灵魂中,追随着大秦人生生世世的耻辱。 赵征脸色的笑意并没有消失,只是有些僵硬,他看了下边众人一眼,徐茂捏着杯子,面无表情,于元端着杯子正在品茶汤,穆勒桌子上茶汤撒了一案几,杯子在他攥紧的拳头里,估计已经粉身碎骨了。 “穆卿常年驻守勝州,自然不知晓。朕看徐卿跟于卿应该是知晓的,徐茂,你给夏言说道说道。于元给徐茂补充补充” 赵征抢在穆勒站起来之前开口,钦点了徐茂跟于元。 虽然被人当面把巴掌扇的啪啪作响,赵征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出言将穆勒保护起来,随手将两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家伙扔了出来。说的好了,夸奖一番就是,说的不好……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徐茂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冲着赵征憨厚地笑了笑。开口道 “陛下,末将刚刚走神了,没听到夏言与陛下说了什么。还望陛下恕罪。不若让穆都督为末将复述一遍。” 赵征看着徐茂暗自皱眉。徐茂的话真假遑论,单最后一句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赵征转头看向于元。于元冲赵征拱了拱手开口说道 “陛下恕罪,臣觉得陛下的茶汤滋味甚美,不自觉就沉溺其中了。还请陛下恕罪。” 赵征看着两个不接话茬的人,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卢平,去把两位爱卿的茶汤撤了,虽说这不是太极宫,却也不能让两碗茶汤让两位爱卿失仪。另外捡着朕的好茶给于爱卿包点儿。” 卢平诺了一声,带着两个小太监将徐茂于元的茶水撤了下去。 “穆卿,你给他们说说吧。朕那是年龄尚幼,也很想知道我煌煌大秦怎么就迁都到太原来了!” 赵征说到最后,语气清冷。既然都不想参合,想着看笑话,那干脆把桌子掀了,大家都别玩儿了。你们都不怕丢人,不怕被人看笑话,不怕啪啪打脸,我一个十五岁的初中生怕什么? 这一刻赵征突然发现自己此前的估算是错误的。古代的这种政治话术以及政治斗争与他前一世的现代经历是不一样的。 尽管此前卢勇教过他这方面的东西,他却从来没有亲身实践过。此前他总以为自己拥有的丰富阅历可以使他在以后的争斗之中能够保持不败,但就在刚刚,他觉得他错了。 现代人可以唾面自干,曲意逢迎,可以谄媚讨好,以图将来。但是古代显然不是。古代的政治斗争更高端。不仅要赢,还要赢的漂亮,不能让人说你不择手段,不能丢了面皮。现代的政治斗争就像现代舞一样,随意发挥只要达到目的就好,古代的则是在戴着镣铐在刀尖上舞蹈。 赵征此时觉得,这种条条框框所束缚的争斗竟然有点儿迷人,他有点儿迷上了这种危险而美丽的活动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三英战穆勒 第三十五章三英战穆勒 穆勒松开了攥紧的手掌,精美的瓷器化作细碎的碎片落在了坐席之上。 “臣遵旨” 穆勒冲着上首的赵征行礼,后看向对面的夏言。 “百年前,吾皇怜悯西北众生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感念上帝仁慈,收西北蛮人归入我大秦,命官员教导其耕织之道,使其不必再过茹毛饮血朝不保夕的日子。然蛮夷野蛮,畏威而不怀德,多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不念吾皇怜悯之心,反觉吾皇觊觎其蛮荒之故土,心怀怨怼。 吾皇心知蛮夷之族心有怨恨,感念西北之地一毛不拔,且蛮夷亦为天下芸芸众生之一,怀圣贤之道予以教化。 直到十五年前,蛮夷之辈觊觎我大秦长安都城繁花似锦,妒火中烧,遂利用吾皇仁慈之心,不念君父之恩义,泄邪欲私愤于其上。” 穆勒说这段历史的时候语调并没有什么起伏,经过穆勒的美化,大秦先皇的身影被无限的拔高,其实在座的各位都知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甚至例如卢平之流更是知晓百年前提出攻略西北的策略的,就是五姓人中方清之的先祖。究竟其先祖当时提出这个策略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目的谁也不得而知,方清之的这位先祖早已离世多年,但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这一步棋,其实是方氏一族先祖刻意落子所为。 处于为尊者讳的原因,穆勒没有说大秦那一代先皇的愚蠢决定,其实也不能说愚蠢,方氏先祖这一步可以算是阳谋。大秦对西北之地觊觎已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但凡有机会大秦就会把疆域往西北推一点儿,方氏先祖提出这种内部分化然后携天威威服四方的策略本身是极好的方式,不仅使敌人自我消耗,还降低了大秦自身的损失,可以说一举两得。那么大秦在方氏先祖提出这个策略的时候必然会忍不住去考量,大概率会采纳。接下来就是方氏子孙于赵氏子孙之间的斗争了。如果赵氏子孙技高一筹,大秦就会利用这种方式侵吞整个西北,完成大秦历代先皇的遗愿,如果是方氏子孙棋高一着,就像现在这样,不仅可以搞得大秦烽烟四起有覆灭之危,更能携此消息归西北,届时西北各部族将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大秦。方氏子孙再借此机会收拢人心,很容易就能结束西北常年以来的混战局面,走上统一的高速发展道路。 从结果上来看,方氏子孙胜了,方氏先祖赌赢了。但是方氏子孙再赵荣之前一样丝毫不干有小动作,从这一点上来看,赵氏子孙也并没有彻底的输掉。 穆勒说完这一段话,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冲着赵征拱手,走到夏言面前, “既然说到了历史,臣倒是还知道另外一段很有意思的历史。 据说楚国上一任皇帝子嗣艰难,驾崩后竟然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侄子,楚国先皇满以为自己此举怎么说也算得上是隆恩了,却没想到他侄子竟然不尊其人,反而欲为自己的生父上尊位。 夏言使者,都说楚国为儒法大国。本将是个粗人,读书不多,还请夏言使者教本将天地君亲师之道” 在穆勒提到楚国的时候夏言脸上的笑意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在穆勒说出天地君亲师的时候,夏言脸色变得铁青。 楚国号称儒道大国,尊崇儒法,尊儒道为治国之道。以文儒为尊,其他学说均为邪门歪道。儒家最讲究的就是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君自然讲的就是君王,亲则是父母。以儒家的看法,君王要排在父母前面。 但是最近几年楚国皇帝萧璜一直在做的事情,却完全背离了君在亲前的道理。 萧璜想尊其生身父亲为皇考【注1】,这样一来将传皇位给他的先帝,他的伯父置于何地? 如果萧璜不是先帝的子孙,他是没有继承权的。要知道先帝的侄子可不是只有他萧璜一个人,论资排辈萧璜这一辈的老大才是最具皇位继承权的人,如此一来萧璜的皇位正统性将受到严重的质疑。 所以萧璜继承皇位以后,楚国臣子、百姓以及士林都默认为萧璜已经被过继给了先帝,也就是说萧璜的父亲只有一个,不是他的生身父亲,而是先帝。 现在萧璜从先帝手里继承了皇位,结果转身就不承认先帝这个父亲,还要篡改历史,想给他的生身父亲上尊位,抹杀先帝的存在,这完全是背离楚国治国之道的,况且萧璜这么做无异于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楚国上下是忍受不了自己侍奉的君王是这么一个无耻之徒的。 这也是楚国现在闹腾的厉害的原因。 穆勒就是在揭短! 既然你敢跟我提十五年前,我就敢跟你提礼仪案!穆勒已经自动忘记了这场互相揭短是赵征先挑起的这回事儿了。 身为大秦人,尤其还是一位领兵将领,穆勒的字典里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他的道理就是我打你你就得受着,你就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否则就是不对的! 赵征乐的看到夏言脸色难看。笑了笑开口帮腔 “哦?还有这种事情?朕倒是不知道其中细节。既然穆卿提出来了,夏言你就解释解释嘛。对了,徐茂跟于元,你们俩也帮着朕想想,这是怎么回事儿。天下间怎么会有这种有违君臣之道的人。” 赵征不仅乐的看夏言吃瘪,更往上面添了一把火,把一直在看戏的徐茂跟于元也拉了进来。反正在赵征眼里这三个人已经是一伙的了。 穆勒见夏言暂时没有开口,却不愿就此放过他,反而冲着赵征说道 “陛下,臣最近还听闻了一件趣事。楚国的大臣在楚国皇帝提出为生父上尊位的时候于宫门前死谏,结果被恼羞成怒的楚国皇帝一举杖毙了十数人,罢官流放的更是多达百余人。臣听闻第二日的早朝空出了一大片。臣想请夏言使者为臣分说此为仁德之君所为乎?” 赵征嘴角噙着笑意看向夏言。 夏言抿紧了嘴唇,站起身来行礼 “穆都督,大秦皇帝陛下。” 赵征扬了扬头,品味着夏言的称呼。夏言并没有把他放在第一位上,反而先称呼穆勒,这就很有意思了。 人们在称呼多个人的时候,会约定俗成地将尊者放在前面,眼下夏言却把他放在了后面。 【注1】皇考,考妣指的是父母,考是父亲的意思。妣是母亲的意思。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三英战穆勒(续) 第三十六章三英战穆勒(续) “吾皇为生父上尊位,此为为人子之常情。且儒道虽说天地君亲师,却并未讲灭绝人性。 先皇驾崩之时,未留遗诏传位,自然吾皇亦有继承大统之权。所以并不存在都督所言的违背天地君亲师之道。” 夏言知道他并不能反驳儒道,儒道作为楚国治国之道,是楚国立国的根本。如果他为了萧璜反驳儒道,就是在掘楚国立国之根,这样的结果会比眼下更加糟糕。所以他从儒道出发,讲了人性。这样说就没有问题了,儒道是楚国治国之道,但儒道分为数个学派,有存天理灭人性的,自然也有讲人欲的,不管怎么讲都是在儒道里面打转转,自然他怎么说怎么对。毕竟儒道是楚国治国的根本,但存天理灭人性并不是。 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后,夏言开始解决第二个问题 “本使尝闻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反之亦然。 今吾皇有难,为人臣子不仅不体恤君父之难,反而以君恩为挟,妄图裹挟君父,不奉君召,还企图抗旨。此举不仅有违儒道,更妄为人子,不感念君父之恩,为君父分忧,造福黎庶,反而要挟君父,此举妄为官身。于宫门前抗旨之时不思君父雷霆之怒可能波及家人,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妄为人父。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慈之辈,君父只是罢官流放,尚未祸及家人,已然是君父仁慈。如何算君父之过?” 夏言的话让赵征暗自佩服。 夏言避开穆勒的锋芒,另辟蹊径,从为人臣子的角度说问题,将穆勒的攻势完美的化解于无形。 如果不是分属不同阵营,赵征已经忍不住要鼓掌叫好了。 只是可惜,夏言是楚国皇帝萧璜的夏言,不是他赵征的夏言。 “好!夏使臣此一番为人臣子的话说的鞭辟入里,令本将茅塞顿开。为人臣子自然就要为君父分忧,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君父,简直妄为人臣。” 穆勒却并不气馁,见夏言接下了自己的招,知道暂时无法拿下夏言,立刻将矛头转向他人。 刚刚赵征命徐茂于元回话的时候,这两个人装聋作哑的姿态才过去不久,如今就被穆勒拿出来说事儿了。 见穆勒大赞夏言的为人臣子的说法,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二人,徐茂于元知道自己二人再不发言就完全说不过去了。只好起身开口。 虽然决定了开口,这时候的话却不好说。无论是反驳夏言还是赞同夏言都让这二人难做。 反驳夏言,就是反驳盟友,这样一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想反驳夏言的发言,不仅仅是不好说这么简单,还要考虑到夏言这番话本身的作用。要知道夏言说这番话的缘由是为了反驳穆勒质疑楚国皇帝萧璜皇位正统性所说,反驳了夏言的话就是赞同穆勒的质疑,跟着穆勒质疑萧璜皇位的正统性,这已经不仅仅是反驳一番话这么简单的事情了,这么做会让夏言认为他们是站在秦国的立场上的。这会严重破坏与楚国的关系。 这其中尤其以徐茂最为难做。徐茂所在岭南道可是直接与楚国接壤的。 赞同夏言,就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毕竟这两个人无视赵征的命令的事情才发生不久,二人还没有这个厚脸皮坐到唾面自干的地步。 因此,这人选择直接绕过这个话题,将这个两难的选择直接搁置。 “陛下,夏言使者与穆勒都督的一番辨言令臣受益匪浅。臣此番收获不菲。” 徐茂先给穆勒与夏言的争论做了一个结论,两个人只是在辩难,只是在说道理,将事情暂时完结。接着重启话头。 “臣此番奉恭王之命前来恭贺陛下登基,能得见我大秦重整旗鼓,臣死而无憾。 恭王听闻陛下准备登基之时,欣喜异常,恨不能亲身前来,奈何恭王殿下身体抱恙,事务繁多,无法抽身,只能将此重任交付于臣。往陛下恕罪。” 说着,徐茂躬身拜礼。接着说道 “十五年前,恭王忽闻噩耗,急忙整军赶往长安,奈何山高路远,行至蒲州之时长安已经付之一炬,恭王殿下望见长安烽火,哭天抢地,悲恸不以。天佑我大秦,幸得陛下存世,得以延续我大秦。臣代恭王殿下叩首。” 徐茂的话听在赵征的耳朵里,让赵征有些疑惑。 徐茂代表的是赵荡,赵荡在岭南道,属于大秦最西南的府道。按理说天高皇帝远的,赵荡应该做做表面功夫就够了,甚至如果赵荡胆子够大当场称帝也不是没可能的。赵荡完全不用担心赵征会率军攻打,毕竟攻打岭南道要剑南道与江南道,隔着两个府道打仗,赵征脑子还没坏掉,不可能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但是现在徐茂态度前倨后恭,不仅转变的速度极快,而且恭谨的有些过头,甚至可以称之为卑微了。这完全出乎赵征的预料。 按照赵征的预估,这种恭谨到卑微的态度应该出现在于元身上才对。却没想到两个人完全反过来了。现在于元已然老神在在,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反而是本该稳坐钓鱼台的徐茂恭谨到谦卑。 如此反常的举动不得不让赵征警惕。他还猜不透徐茂此番作为的用意,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谨慎处理此事。 因此,徐茂恭谨谦卑地代恭王赵荡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后,趴伏在地上五体投地【注1】,给足了他面子后,他也就顺势暂时放过了徐茂。 “徐卿平身。朕知恭王镇守岭南,亦深感安心。徐卿可回恭王:恭王的态度朕看到了。” 徐茂谢恩后回到坐席重新跪坐好,再不发言。 赵征此番话算是暂时认同了赵荡在岭南道的统治权。反正暂时他也够不到岭南,不如顺水推舟在双方没撕破脸之前给个笑脸,让赵荡先发展着岭南,总比让岭南战乱不休,然后以后接手一个被打烂了的岭南要好得多。, 况且如今徐茂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原因还没搞清楚,实在不宜节外生枝。 在政治场上,稳妥才是最合理的做法,政治场上那些冒进的,喜欢剑走偏锋的,喜欢赌博式行事的人,从来活不长久。 在搞不清楚敌人手段的时候,稳妥,维持眼下的局面,远比冒险打破平衡要合适的多。 【注1】五体投地:是佛教的一种最恭敬的行礼方式。此处仅借用其象征最恭敬的行礼方式一意,无佛教之说。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赐墨 第三十七章赐墨 与徐茂相反的是于元,于元对着赵征只是说了一番场面话,就返回了坐席。 赵征与四个人说了会儿话,接收了四人带的贡品,又走马观花地接见了剩下的使者后,这番发生在两仪殿内的大型外交活动就结束了。 赐宴后,赵征并未出现在宴席上,而是独自一人用了午膳,然后回到了千秋殿小憩片刻。 此时穆勒出了宫,来到了赵征以前的住所。他并没有去见自己的女儿,而是带着自己的长子去见了卢勇。 将发生在两仪殿的事详细地跟卢勇说了一番后。卢勇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将火盆拉近了一些,闭着眼睛思量了片刻开口说道 “赵荡已经达到目的了。他就是来求一个正统的。 赵荡此人空有大志却德不配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他最大的想法也就是守着岭南终老了。陛下年幼,被徐茂唬住了。” 说完赵荡,卢勇叹了口气,接着说起了于元。 “于猷是个人物,算是难得的枭雄,可惜他老了。 虎父犬子,于元此人恃才放旷,无所顾忌,凡事不考虑利害得失,任意为之。虽有小智却易得意而忘形。此次态度倨傲对陛下不敬所仪仗者不外乎河北道绿林跟楚国虚诺。然楚国所拒甚远,只能是虚妄,河北道绿林此刻虽与河南道交好,他却忘了河北道虽多慷慨激昂之士,更多的却是忠君爱国之辈。故此于元的依仗完全是他的自以为是。” 说完这些话,卢勇有些气喘,平复了一番,才继续说道 “于猷未曾亲自前来,看来是时日无多。于元是于猷的独子,为后人计,于猷此时应该已经交给了于元一部分权力,这也是于元妄自尊大的原因。如此可见河南道不足为虑。陛下当初选择河南道立威,看来是选对了。” “夏言此人精明异常,应该已经看出了赵荡这冢中枯骨的本质,他与于元徐茂二人结盟应该是假的。其目的是为了扰乱陛下视线,为萧璜处理礼仪案余波争取时间。只是他可能对徐茂看走了眼。” 穆勒有些诧异,忍不住抬头看向卢勇。卢勇淡淡的说道 “徐茂此人虽然奸猾,却是个军阵天才。其领兵才能非凡,远不是他的那个副手丁俭所能比拟的。我大秦皇室沉寂十五年,赵荡又胸无大志,徐茂应该已经生了野心。只是他虽然为人奸猾,却到底是个武人,所以才有了前倨后恭的态度变化。” 穆勒见卢勇分析完就不再说话,就推了推身边的长子。挂着一脸憨厚的笑容搓了搓手说道 “卢公,这是某家犬子穆靖,还请卢公指点一番。” 穆靖长得唇红齿白,虽然九岁了,脸上却仍然带着婴儿肥。显得十分可爱。此时顺着穆勒的力气跪在地上冲着卢勇行礼 “穆靖拜见卢公。” 卢勇耷拉着的眼皮翻了翻,就闭目说道 “陛下是个有主见的,此时陛下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这个小家伙儿可以放给陛下用用。” 闻言穆勒笑的更开怀了,冲着卢勇拱了拱手 “借卢公吉言,某家这就带他去见陛下。如此,某家不打扰卢公了,告辞。” 出了屋子,穆勒一把抄起穆靖,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满足,忍不住重重的在脸上亲了一口。眉开眼笑的说道 “不错,是劳资的种。哈哈” 说着把他抱在怀里不顾穆靖的挣扎朝着穆菡住处走去。 来到穆菡住处,穆勒并没有贸贸然闯入,而是让人通禀了一声,在客堂驻足。 虽然穆菡还没有嫁给赵征,但这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作为未来的皇后,就算是她的父亲与弟弟,也不能随意想见就见。 礼数方面穆勒一直十分注意,做的周全。 穆菡很快就出来了。见到父亲与弟弟,令她十分欣喜。 此时的穆菡还沉浸在赵征数日前跟她讲的那个李氏一族被灭满门的故事里。穆菡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就算放在民风彪悍的大秦,也属于老姑娘了。如果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二十一岁还没嫁娶,早有官府找上门来给拉郎配了。 但是穆菡是赵征内定的妻子,未来的皇后,加上大秦现在乱糟糟一片,自然没有人说什么。 所以穆菡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恰恰相反,她懂的比一般在朝为官的官员都不遑多让。而且穆菡从赵征满地乱爬照顾到现在登基,一伺候就是十五年,也许赵征自己都不知道,论对赵征的性格了解,穆菡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在穆菡看来,赵征看起来很少在政务上发表意见,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隐形人一般,实际上他就在那里冷眼旁观,心里有数的很。就好像高高在上的昊天上帝,在冷眼俯瞰人世间芸芸众生。大多数时候赵征都是一个看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你表演,好像看一出猴戏一样。 所以虽然有人觉得赵征很好糊弄,但在穆菡看来,谁若是这么觉得,那他就是那只被赵征冷眼旁观的猴子。 虽然赵征从没乱发过脾气,表现的也十分彬彬有礼,但在穆菡看来,赵征这人就是一块石头,冷心冷肺的,捂不热。他所表现出来的彬彬有礼只是他想表现出来的而已,穆菡觉得如果需要,赵征甚至能下一刻就变得粗鄙不堪。 要说嫁给一块石头穆菡愿意吗? 穆菡的回答当然是愿意的。前提是这块石头镶金嵌玉。穆菡能跟赵征一起生活十五年,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怀春少女,等着霸道王爷们蜂拥而上。 在赵征轻飘飘讲故事一样跟她讲了李氏一族的事情后,穆菡感到十分不安。这几日她仔细思索着,再结合昨天得到的赵征召见使臣的消息,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此时见到父亲前来看望,内心深处的欣喜不加掩饰地表现在脸上。当听说父亲准备将弟弟穆靖送到赵征手底下的时候,眼睛更是明亮了几分。 “女儿啊,你劳资我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送你来太原,一呆就是十几年,甚至连见你母亲最后一面都未能成行,委屈你了。” 穆勒看着眼前雍容的女儿,有些失神,随后感叹了起来。 “陛下是个有雄才大志的,为父打算把你弟弟送到陛下身边,代为父为陛下尽忠。刚刚为父带着你弟弟去探望卢公,卢公点头同意了。” 穆菡看了看安静的坐在那里默不出声的弟弟,柔声说道 “这些事情父亲决定就好。女儿自不会有意见的。” 说完转头吩咐跟在身边的绿珠儿道 “绿珠,你去屋里把前些日子陛下赏赐的墨拿些来。” 又转头对穆勒笑道 “这墨是陛下与女儿共同研制出来的,或许初用不太习惯,但用久了就会发现它的好处。 这墨现在制作起来还很复杂,要不是陛下吩咐,女儿还真舍不得呢。正好父亲今日来了,顺道将张伯父的那份也带回去。” 穆勒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女儿,接过绿珠递过来的礼盒,眼神微微一缩,随后恢复正常。拿好礼盒起身,声音却有些淡淡的 “多谢陛下赐墨,时候不早了,某家告辞!”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选择 第三十八章选择 人的一生要做出很多选择,不同的选择塑造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也许怎么选择是没有对错之分的,有对错之分的大概就是旁人的立场吧。 亲人已经离开不知多久,穆菡还呆呆地跪坐在那里,愣愣的望着穆勒离开的方向 “为什么?” 这里只有绿珠与穆菡两个人,这个问题自然是穆菡的自言自语,绿珠只是个侍女而已。 因此绿珠只是福了福身子,开口提醒道 “小姐,老爷已经走了。” 穆菡回过神来,看了看绿珠,沉默不语。 “为什么?” 跪坐在案几后面的赵征有些烦躁,他不太受得住这种规规矩矩的跪坐的姿势,反正是在千秋殿,是自己的寝殿,干脆将两条腿伸直,一屁股坐在了坐席上。 但是心中的烦躁并没有纾解多少。他皱着眉头,见没人回应,又问了一句 “卢平,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朕需要通过一个女人来拉拢那两只老狐狸吗?” 被点名的卢平再装不下去哑巴,只好开口 “陛下,穆菡并没有假传旨意,赐墨的事情也是陛下您提的。” 卢平的话并没有让赵征的烦躁得到纾解,反而加剧了这种感觉,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朕是说了让她给张权拿点儿墨去用,但是朕没有她说的那个意思。她这是曲解朕的意思!” 说到最后赵征有些出离的愤怒了,他啪啪地拍打着眼前的案几,案几上的砚台随着他的拍打不停地跳动着,悬挂在笔架上的毛笔顺着节奏滚落到了地上。 “陛下,您有的!” 卢平任凭赵征把案几拍打的啪啪作响,任凭他手掌变得通红,声音没有起伏,平稳依旧。 赵征的动作明显因为卢平的话而停顿了一下,他的表情有些错愕,随后变成狂怒。他冲着卢平大声地怒吼着 “胡说八道,朕没有!” 卢平不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赵征,渐渐地赵征脸上的愤怒消失不见,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好吧,朕确实有这个意思,卢平啊,你说朕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卢平仔细地端详,确认了赵征现在处于事后的平静期,才开口说道 “陛下,您没有做错。眼下您初登大宝,虽河东道及勝州的军权名义上在您的手上,实际上您一声令下能调动多少人马还要看诸位将军的意见。 不可否认,诸位将军对陛下的忠心。但这种情况以前可以,今后则不妥。您贵为天子,军权必须出于陛下。由陛下授予将军,而不是反过来。 臣知道陛下的想法,但是臣恳请陛下收回这种想法,陛下是陛下,不再是殿下了。” 卢平的话说得赵征有些失神,他喃喃的说道 “是啊,我已经是皇帝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啊。 算了,且如此吧,等朕收复了河南道跟河北道,有了威望后,就不需要如此了。” 卢平望着赵征自言自语沉默不语。他现在就是个听众,听完之后筛选一下,然后当个传话人就好。 但是在卢平内心中是觉得赵征还是有些顾及情面了。因为在他看来,勝州的军权不应该是赵征主动去要,而应该是张权跟穆勒主动交上来才对。 晚间赵征睡后卢平来到卢勇住处,跟卢勇简单交代了一下,说明了自己的看法。 卢勇瞥了一眼卢平,重新闭上眼,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低低的声音自口中响起。 “愚蠢。 陛下到底是有天赋的。这一手试探很好。收复河北道跟河南道是陛下接下来必胜不可的一战。与其在出征之后让矛盾爆发,不如现在就将人看清。 陛下初登大宝,威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足,看似繁花似锦的局面,实则是烈火烹油,危险万分。如若不赶紧看清楚哪些人可用哪些人存有二心,必出大患。” 随后卢勇叹了口气,睁开眼看了一眼乖乖跪坐在那里的卢平,挪动着身子往火盆靠了靠,继续说道 “平儿啊,你要记住,我们卢家是陛下的家臣,可不是外面那些拿着陛下俸禄干活的官员。” “是,孙儿记下了。” 卢平将头低得低低的,回应道。 “陛下是个念情的人,这是好事。但陛下首先是陛下,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才会念着情谊。陛下是看透了如今的局面,才不得不这么做的。就连你都对陛下有轻视之心,可见这天下谁又真正把陛下放在了心上?陛下现在并不好过。 今日里陛下能在你面前表现出心里的急躁,这是十分难得的信任,你可不要让陛下的信任白白辜负了。” 深夜里,赵征独自起身,穿着里衣负手而立。 按照赵征的吩咐,千秋殿由卢平一手打理,除了卢平跟卢勇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因此,尽管外面有宿卫守卫,里面是没有一个人在伺候着的。 他在竭尽全力地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急躁。 卢勇说的没错,赵征通过这场繁花似锦的登基大典看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局面。 他是皇帝了,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头上冠有赵氏皇族嫡系独苗身份的皇帝。或者说皇帝是赵氏皇族嫡系的独苗,而不是说皇帝是赵征。 这二者之间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他一没有名望,二没有威望,三没有军权,四不能威服四海。空有的一个皇帝的名头,还是没多少人放在眼里的一个皇帝。如此局面,他如何不会心急? 经过卢勇多年的教导,加上自己的体悟,他已经明白,如今他最需要的是军权。只有保证手里的力量足够,才能有机会为自身套上名望跟威望的光环,威服四海,被所有人承认,成为天下共主。 没有军权作为基础,一切都会成为空谈。 这让他想起了脑海里的一个可怜人,汉献帝刘协。 他跟这位可怜人是何其的相似! 他可不想最后落得个被退位让贤的田地。因此,他现在只能将所有的其他放下,全力收拢军权。什么脸面,什么情谊,有了军权之后,这些可以慢慢来,没有军权,他可能连慢慢来的机会都不会有。 卢平今日的表现他看在眼里,但是他并不怪罪卢平。因为如果易地而处,他可能比卢平过分一万倍而有余。一个空有名头的皇帝,卢平虽然表现出微微的轻视,但说到底还是在为他着想。换做是他,可能已经在琢磨着如何取而代之了。 勝州那边两头老狐狸应该会交出军权,但不会太顺利,总要表现出一点儿闹情绪的样子出来,否则不符合张权那个老狐狸的行事风格。还有穆勒这个扮猪吃虎的家伙。这两头狐狸信任是可以信任的,但彼此之间的关系,要小心处理。 河东道内的军权这些年其实已经收拢的差不多了,但还不能掉以轻心,必须巩固一番才是。 还有穆菡这个小丫头,二十几岁放在如今的大秦,已经是老姑娘了,还好过几日就是大婚之日了。 只是她的想法,似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最难猜测的就是女人心。 这句话赵征是同意的。因为他看不透穆菡的想法。穆菡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出他喜欢的样子,天真可爱而不闹腾,通情达理而懂事,话不多,却十分体贴。 这简直就是他脑海里最理想的择偶标准。 只不过如今不一样。他变成了皇帝,他必须以审视的目光来看待所有表现的符合他择偶标准的女性。尤其是穆菡这个对他了解透彻的女人。 将一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赵征急躁的心才得以缓解一二,他重新躺回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昏礼 第三十九章昏礼 承和二十九年二十,宜动土、嫁娶、开市;忌入宅、出行。 婚礼,作昏礼。赵征记得前一世对昏礼有一个非常简单而有趣的解释,就是一男子在黄昏时分用木棒敲晕一女子,扛着走进了山洞。这就是最早的昏礼。 具体是谁说的从哪里听说的赵征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他还是希望古人能完整保留最初昏礼的流程,而不是后期往里面加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可惜,他的希望注定落空。 昏礼并不是中午举行,而是在黄昏时分举行,因此婚礼为昏礼。 赵征在黄昏时分被伺候着沐浴焚香,卢平则吩咐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鼎食抬了出来。 在千秋殿外东边陈放了三只鼎,面向北,以北为上。鼎中所盛之物有:一只小猪,除去蹄甲,合左右体盛于鼎中。举肺脊、祭肺各一对,鱼十四尾,除去尾骨部分的干兔一对。以上各物,皆为熟食。鼎上设置抬扛和鼎盖。洗设置在阼阶的东南面。又在房中所设置醯酱两豆、肉酱四豆,六豆共用一巾遮盖。黍稷四敦,敦上都有盖子。煮肉汁炖在火上。酒尊设在室中北墙下,尊下有禁。玄酒置于酒尊的西面。用粗葛布为盖巾,酒尊上放置酒勺,勺柄都朝南。在堂上房门的东侧置酒一尊,不设玄酒。篚在酒尊南边,内装四只酒爵和合卺。 等卢平将物品一一摆放完毕,赵征也已经身着冕服走了出来。卢平赶紧引着赵征朝外走去,身后跟着一队身着黑色服饰的随从。登上一辆黑漆漆的车厢后,朝着宫外出发。 来到以前住所后停车下马,跨门而入。早有穆勒在堂上房门西面布设筵席。此时穆菡刚梳理好头发,穿上饰有浅绛色衣缘的丝衣,面朝南站立于房中。有女师以簪子和头巾束发,身穿黑色丝质礼服,站在新妇的右边。穆菡的弟弟穆靖则身着黑色礼服头戴籫子和束发巾,肩着绣有花纹的单披肩,跟随于新妇之后。 穆勒身着黑色礼服出门迎接,面朝西两拜。赵征面朝东答拜。随后穆勒作揖,入门。赵征接过卢平递过来的两只大雁随后而入。来到庙门前,相互作揖,走入。如此再三,来到堂下阶前。 赵征与穆勒并排上堂,穆勒面朝西,赵征面朝北。赵征将大雁放在地上后,躬身而拜,随后下堂出门,穆菡跟随在后,从西阶下堂。穆勒站在堂上看着赵征与穆菡一前一后的背影沉默不语。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开口言语,就好像演默剧一样,沉闷,压抑。这跟赵征此前经历过的婚礼孑然不同。他甚至在下堂的时候看到穆勒眼眶微微的发红。 穆菡的车架与赵征的一样,都是纯黑色的。赵征掀起车帷请穆菡上车后,象征意义的拿着鞭子轻抽了一下,回到自己的车子上,车队沉默着返回宫中。 来到宫门前,两人先后下车,穆菡冲赵征跪拜,赵征冲穆菡作揖后,两人行至千秋殿。赵征引着穆菡入门后,有宫中侍女为赵征与穆菡盥洗。随后赵莹撤除酒尊上的盖巾。张骥等人盥洗后出门,撤去鼎盖,抬鼎入内,放置在阼阶之南,面朝西,以北为上。武青与吴庆一人持匕一人持俎随鼎而入,把匕、俎放置于鼎旁,吴庆面朝北把牲体盛置于俎上,执俎立待。武青从后至前,依次退出,回到寝门外东侧原来的位置,面朝北,以西为上。赵莹在席前设酱,肉酱放在酱的北边。吴庆再次走入,把俎设置于肉酱的东边。鱼依序设置在俎东。兔腊单独陈放在俎的北面。 赵莹把黍敦设置在酱的东边,稷敦更在黍敦之东。肉汁陈放在酱南边。在稍靠东边的地方为新妇设酱,肉酱在酱之南,以北为上首。黍敦设置于兔腊北边,稷敦在黍敦之西。肉汁陈放在酱的北边。后为新妇设席。 赵莹打开婿敦的盖子,仰置于敦南地上,妇敦的敦盖,则仰置于敦北。随后赵征牵着穆菡手入席,赵莹将黍移置席上,并把肺脊分给赵征与穆菡,二人就着肉汁和酱进食。接着是肺。如此三次后祭祀完毕。赵莹斟酒请赵征漱口安食。赵征拜谢,赵莹在室门之内面朝北答拜。又请穆菡漱口安食。穆菡拜谢。随后二人祭酒,赵莹将肝分与二人以佐酒。二人尝肝后放置于菹豆中。干杯,拜谢赵莹,赵莹回礼后,再次服侍二人漱口饮酒。第三次则以卺酌酒。赵莹在室外的尊中斟酒。进门,面朝西北,置爵于地一拜,赵征穆菡二人答拜,赵莹祭酒,然后喝光,冲二人行礼,二人还礼后,赵莹离开。 直到此时,这场颇具古典意义的婚礼总算没了外人什么事儿。赵征输了口气,在穆菡的侍奉下脱下冕服,呆呆的坐在那里,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已经一片漆黑。原来在他发呆的时候屋子里的蜡烛已经被人拿走了。 赵征摸索着来到床榻前,刚要掀开被子,手上触碰到了一抹温热。赵征抓住害羞想要抽回的手,摸索着往上……【注1】 都说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食素十余年的赵征终于吃到了荤腥,一不小心吃多了,于是第二天的早朝取消了。 赵征平躺在床榻上,一只手握着穆菡的手,另一只手在穆菡的腹部慢慢的揉着。 “陛下……” 穆菡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羞涩之处,见赵征盯着顶梁出神,开口唤回了赵征遨游太虚的思绪。 赵征侧头盯着穆菡看。穆菡脸上昨日的妆容并没有卸下,昨日的盥洗也不知都洗了什么。加上一夜的欢愉,此时汗水在她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的痕迹。但是看上去并不丑,配上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让赵征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赵征抬手从地上捞起一件不知是谁的里衣看了看,又丢到了地上,一把扯过帐子在穆菡的脸上擦了擦,发现效果并不好,便高声喊道 “卢平,卢平,让绿珠儿端一盆热水进来。” 门外传来卢平低沉的应和声后不久,绿珠儿推开了房门端着一铜盆走了进来。赵征起身赤裸着身体走下床接过绿珠儿手里的铜盆,对绿珠儿羞红的脸庞毫不在意,挥了挥手让绿珠儿出去后,拿着帕子坐在床边为穆菡卸妆。 “以后这些乌漆嘛黑的东西不要瞎往脸上涂抹,抹这玩意儿的活不长。朕还等着你跟朕白头到老呢。” 穆菡眨巴了几下大眼睛,轻轻的开口 “陛下……” 话未说完就被赵征打断。 “别动,小心擦到眼睛里面去。还有,以后不要喊我陛下陛下的,喊我夫君。” “夫君……” 穆菡声若蚊萤。 “哎!” 赵征眉开眼笑 【注1】以上婚礼流程全部来源于《礼仪·士昏礼》,鉴于《礼仪·士昏礼》为士昏礼,与赵征身份有区别,有改动。《周礼》、《仪礼》、《礼记》,合称三礼。《周礼》又称《周官》,讲官制和政治制度。《仪礼》记述有关冠、婚、丧、祭、乡、射、朝、聘等礼仪制度。《礼记》则是一部秦汉以前儒家有关各种礼仪制度的论著选集,其中既有礼仪制度的记述,又有关于礼的理论及其伦理道德、学术思想的论述。【注2】 【注2】以上内容全部来自于复制粘贴……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准备 第四十章准备 赵征大婚后,各地使者也抱着或满足或不满足的心情纷纷离开了太原。 赵征大婚,按照大秦固有的规定,皇帝大婚,休朝七日。因此,这七日里赵征是没有什么政务要处理的。当然,这里不包括他自己主动找上去的。 比如此刻,赵征在两仪殿召见了姜渊。 姜渊出身姜氏大族。姜氏是太原本土名门望族。然而却出了姜渊这么个奇葩。 在大秦以武为尊,大秦立国树百年来能够伴着大秦屹立不倒的大族其祖辈无不是拥有赫赫战功之人。而这些大族就算到了现如今在军方依旧保有很大的话语权。 大秦的政治体系相较于楚国已经可以说非常完善了,但这并不能解决大族越做越大这种现象。 这一点赵征也很明白。就算他拿出科举这一大杀器也依旧没什么用。可以想想看,知识一直由大族把持,现在的大秦传播知识还是非常困难的。人们手中的书都是手抄本。尤其是寒门子弟,为了得到一本书,其所经历的过程堪称千辛万苦。因此拿出了科举,择优而选,选的也不过是大族中的忧。当然,不管是寒门还是大族,只要是有能力的忠心的就可以用这一点没有错,但是大族出身者其忠心忠的不仅仅是大秦与大秦的皇帝,还有他的家族。 其次,就算解决了知识传播的问题,选出了一部分寒门子弟与世家大族相互制衡。但是别忘了世家是如何形成的。世家就是从这一步走出来的。 选出来的寒门子弟为官多年,历经三代后,也就变成了又一个世家大族。也许这名寒门子弟可以帮助赵征有效的削弱某个世家,但是过一段时间,他本身就变成了世家。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没有任何一个行之有效的手段可以说实行之后不必再管,从此天下世家大族要么忠心耿耿绝无私心,要么再不存在世家。 因为成为世家,其本身获取资源与渠道就要比其他的寒门子弟要多。 实际上世家大族并不是赵征的心腹大患,如果世家大族对大秦,对他本人及后世子孙都忠心耿耿,将大秦与大秦皇帝放在第一位,保证不会出现将自己的家族放在大秦与皇帝前面的情况,那赵征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一点赵征看得很透彻,他明白世家大族的问题在于公心与私心的先后以及平衡问题。 这位出任工部尚书的姜渊恰恰就是这么一个人。 姜氏是太原本土大族,祖上出过无数高官,然而姜氏现任的话事人族长却是一个另类。 在世家大族的圈子里,人们对姜渊抱有一种看怪物的眼神,不亲近,也不恶语相向。他们就淡漠的保持着疏离的态度。说到底,就是因为姜渊这个人太爱国了。堪称眼里只有国没有家。 姜渊的大名赵征老早就听卢勇说过,其人也见过数次。早在他刚来太原的时候,出城门迎接他们的人群中,走在最前端的就是姜渊。 姜渊是个清瘦的老头,头发胡须花白一片,形容清瘦,看着就是个清官。 得赵征召见于两仪殿奏对,这对于心里只有大秦与皇帝的姜渊来说是个可以让他高兴一整天的消息。要知道赵征登基后就在准备大婚,今天才是大婚后的第二天,他就得到了面圣奏对的机会。算起来,刨除穆勒这种可以算外戚的人,他可是满朝文武之中第一位得皇帝在御书房召见的官员,这让他脸上十分有光,深感皇恩浩荡。 因此,姜渊小跑着进了两仪殿后,正冠敛容行礼,一气呵成。 “姜卿免礼。” “谢陛下” 姜渊声音洪亮,起身后并没有到两边的坐席上,而是弓着身子站在原地等着皇帝的问话。 “姜卿,今日召你来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聊聊。爱卿不必拘谨。随意一些。归席入座吧。” 赵征很怕姜渊这么站下去一场奏对下来会累倒,因此先让老人家入座再说。 “谢陛下体恤。” 姜渊很听话,行礼后端端正正的跪坐到了坐席上。 “前几日朕让卢平送了几块墨,老大人用过了吗?” 见姜渊入座,赵征才开口问道。 “回陛下,用过了。” “这墨是朕与皇后一同研制的,老大人可说说用过后的感受。” “陛下,此墨与臣常用之墨并不相同。更易研磨,化开后墨粉细腻,但书写之时因其墨汁细腻圆润而更加润滑,且此墨书写清晰,字迹均匀,不易透纸。因此初用之时并不十分顺手,须多次使用,习惯后,方可发现此物之妙。 另外,臣斗胆谏言。陛下乃一国之君,皇后乃一国之母,如今我大秦内忧外患,危机重重,陛下当用心国事,不应过于关注此奇技淫巧。” 赵征笑了笑,没有在意姜渊后面的话 “此墨为朕与皇后闲玩之作,姜卿可安心。 既然用过,可有发现什么缺点?” “回陛下,臣仔细研究过,发现墨块所用为上等油烟墨加工而成,油烟墨靡费颇多,因此臣以为此墨不宜推广。” 姜渊一句话就说到了赵征的死穴上。墨本来就是赵征制成的,他当然知道这种墨是用上等的油烟墨提炼而成,再加上他的加工,最后成型的。油烟墨以动物或植物油等取烟制成,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其本身就已经够铺张浪费的了,而他制成的墨还是从这种上等墨之中提炼出来的,这么一算,更是奢侈。 因此,赵征今日召见姜渊,其目的之一就是找到一种降低成本的方法。 “姜卿可与朕说说现今的几种制墨手法。” 见姜渊要开口,赵征又补上了一句 “朕不会沉迷此道,只是好奇。” “回陛下,制墨大体分为两种,一种为松烟墨,一种为油烟墨。松烟墨为树枝烧制而成,所耗甚低,制作方便,松烟墨色泽乌黑,字迹清晰,且因其价格低廉,因此我大秦大多用松烟墨。油烟墨多为一些世家望族自制,很少贩卖。油烟墨是用油烧制而成。其糜耗颇大,且出墨甚少。” 赵征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姜渊,嘴角有些抽搐。这拐弯抹角的还在说我铺张浪费啊。别以为我不知道油烟墨的好处。 “姜卿可有办法降低油烟墨成本?” “回陛下,臣无能,未曾听闻有价格低廉的油烟墨。”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纸与粮 第四十一章纸与粮 “现今纸张贵否?” 赵征沉吟少许,又问了一个问题。 “回陛下,如今贩卖的纸张多粗糙,却着墨差,墨迹易晕染纸张,好的纸张多为世家把持。很少贩卖。” 赵征看着眼前的老头儿,几日不见,他发现这老头儿对于狠插世家大族几刀的功力愈发的见长了。 “而且好的纸张制作靡费不菲。因此,就算贩卖价格也会十分高昂 好的纸张从选材到制作所添加的药水均十分精细,因此价格一直降不下来。” 赵征继续问道 “朕听闻上好的纸张需要添加专门提取的药水,既然药水贵重,为何没有专门种植这种原料?” “回陛下,眼下百姓吃饭尚且成问题,如何会有闲田种这种无用之物?” 赵征算是听出来了,在姜渊眼里,他的这个问题已经约等于“何不食肉糜”了,因此老头儿语气有些不高兴了。 事实上赵征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大约就是老头儿回答的这样。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全年拼命种粮食尚且不一定吃饱饭,谁有闲心种什么经济作物去。只有填饱了肚子,人们才会有闲心关心钱。事实上比起兜里的钱,人们更关心仓里的粮。 别把古人想的一文不值。实际上经过长久的经验总结,古人早已发现有钱不一定能吃上饭的道理。货币只是人们约定俗成的一种代换物,并不等于物品本身。人们只是人为的赋予了货币价值,实际上脱离了物品本身,货币一文不值。 想到这儿,赵征觉得自己现在有些冒进了,于是他又与姜渊聊了一会儿有的没的,最后交代姜渊回去研究如何降低墨与纸的成本后,赏赐了一盒墨后,就放姜渊离开了。 姜渊离开后,赵征又召了户部尚书宁瑜。在等待宁瑜面圣的时间里,赵征一直感叹着赵氏祖先的先见之明以及识人之明。老早准备了河东道这么一个地方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先见之明。找了姜渊、宁瑜这么一帮公心为上的老人是为识人之明。 宁瑜作为朝廷户部尚书,管着朝廷的钱袋子,可以说是一个十分难打交道的人。宁瑜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前面说了,即使不是世家大族出身,当几年官也变成了世家,但是宁瑜是个例外。 宁瑜把自己做成了孤臣,与朝堂上所有大小官员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连家里的子孙娶妻,也从不挑有官身的人家。 同时宁瑜对递上来的批款条子审查极为严格,他甚至会亲自计算每一次请款条陈中每一分钱的用处,然后给出一个他计算出来的数目遣回去,如果对方认同他就照着自己计算的数额批款,如果对方不认同,他就不再理会,直到对方认同为止。 总结下来,宁瑜就是一只铁公鸡,锱铢必较的那种, 宁瑜很快就来了。他对赵征要比姜渊对赵征随便的多。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进来,规规整整的行礼,然后坐到坐席上,准备听赵征用什么理由从他手指缝儿里扣钱。他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不管说啥,先回答两个字——没钱! “宁卿,现如今我大秦税收几何?” 这个问题让宁瑜有些愣住了,这跟他想的并不一样。但是没关系,他回过神来后几乎没有思考张口就来 “回陛下,国朝税收为全年一次,十税其四。这其中三成必须用粮食缴纳,剩余一成可用他物代替。” 十税其四,讲道理,赵征不认为这是一个十分高昂的税收标准。秦国与其他国家不同,与以往朝代也不同,秦国是秋天收税,且只有这一种税收,上到朝堂衮衮诸公,下到牙牙学语的幼童,都知道大秦严禁巧设名目横征暴敛,朝廷只承认这一种税收,且除了灾荒之年从未变过税率,十税其四,从未变过。因此老百姓交完四成税后,剩下的六成全归自己处理。 放在封建王朝,这已经是十分合理十分人性化的税收比例了。虽然历朝历代不乏十税其一的税收比例,但是加上层层盘剥叠加,到了老百姓头上,那就是十税其六十税其七的程度了。两厢一对比,就会发现秦国的税收比例真的十分合理。 “既然是十税其四,那黎民百姓可能吃饱肚子?” “回陛下,不能。” “为何?” “虽然我大秦严禁巧设名目盘剥百姓,税收自太祖开国以来就定死了十税其四,但是土地是变化的。遇到灾荒之年,百姓只能变卖土地换取口粮,如此历经数百年来,土地多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上,十税其四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对世家大族的保护。世家大族拥有大量土地,他们缴纳四成税粮后,余下的六成实际上是属于他们的,并不是属于百姓的。百姓拿到的是世家的工钱。” 土地兼并! 这又是一个常见的弊病! 随着一个朝代的延续发展,土地会逐渐集中于世家手中。百姓手上的土地会越来越少。为了种田,为了口粮,百姓只能从世家手中租地种。而秦国规定严禁擅加税名,租种就变成了打工,世家付给租种土地的百姓的是打工钱! 赵征暂时放下世家这个难题,转而问道 “爱卿可知那种粮食产量最高?” “回陛下,关中多种稷,产量可观,其次为麦。南方多种稻。还有黍、麻、菽等。其产量视土地不同,产出不同。” 古代多种植五谷,就是稻黍稷麦麻,南方多水,因此多种稻,北方水少,多种稷、麦。古代还没有什么红薯白薯玉米这类产物。这类产物实际上是外来品种。 “最好的土地,亩产高否?” “据史书记载,亩产最高为二石。为前朝崇炎四年潞州所记。” 赵征大致算了算,秦国一石约等于一百斤,也就是说最高纪录是亩产两百斤。按照古人的开垦能力及耕种能力,一个五口之家,算两个儿子,一共三个劳动力种四十亩田顶天了,三十亩田按照最高产量算就是六十石粮食。缴纳税收后剩余三十六石,也就是三千六百斤。按照古人这种没啥油水的吃法,一个人一天三斤粮食不能再少,五口之家一天就是十五斤。一年下来要五千余斤粮食。这其中两千斤的缺口,赵征不认为凭借一点山货野味能补得上。【注1】 这还是按照最佳的产量计算出来的。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即使朝廷税收不重,没有旱涝灾害,风调雨顺,一年下来百姓依然吃不饱肚子。 想想那亩产八百,亩产一千的时代,赵征深深地觉得差距的巨大。 “你回去召集你户部的人员,仔细研究一下,将产量提高到两百石。朕今年要出征河南道河北道,朕希望待朕凯旋归来之时,能听到爱卿的喜报。” 想了想,赵征下达了命令,又道 “朕以前听经年的老农说过,春种之时选种也十分重要。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先期选出最好的种子,种下后反复筛选。” “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大秦没有农业部门,这让赵征颇感意外,没有办法,他只能将改良种子的使命交给管理土地的户部了。 【注1】这里计算的数据基本真实。由于古代历朝历代的重量计量单位及面积计量单位存在差异,可能会有一定的偏差,但是再怎么偏差也不至于差两千多。因此,这个数据是基本可信的。这也可以看得出,古代即使老天爷给面子,官员清廉,百姓依旧吃不饱。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都拉出来溜溜 第四十二章都拉出来溜溜 陛下先后召见了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两位重臣两仪殿奏对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太原城。其他各部门的首官纷纷正襟危坐等待着皇帝的召见。 不久,传来消息陛下先后召见了吏部,刑部等各部主官入两仪殿奏对。只是比较奇怪的地方在于,此次陛下所召官属均为文臣,鲜少有武勋得召入宫。 就在最后一位被召见的吏部尚书出来以后,不出所料的,张骥,张骐兄弟,武青,吴庆以及穆勒一同被召入宫。 此时已是金乌西垂玉兔东升之际,远处天光暗淡,近处灯火阑珊。由内监持着火把带着一行武将匆匆入宫,人数不少,却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行色匆匆。 此时的赵征在卢平的侍奉下刚干掉一碗人参汤,长达一天的用脑以及奏对让赵征有些吃不消,顾不得卢平在侧,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后,又抹了抹额头,然后毫无形象地坐在坐席上,叉开双腿,大喇喇地用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大殿的顶梁输了口气苦笑道 “累死老子了” 身边的卢平将参汤碗递给一名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退下后轻声说道 “陛下,这是最后一波了。” “明明只是一时兴起召见了姜渊跟宁瑜,谁知道最后搞成这个样子啊。我可是在在休假啊。” “如今您已登基为帝,一言一行是为天下表率,即使您是无意之为,在天下人眼中也能解读出不同的含义。陛下,如今您的身份与以前不同了。” 赵征摆了摆手双目无神。 “陛下,刚刚皇后那边遣人来问什么时候结束,皇后那边等着您用晚膳呢” 赵征摆了摆手有些烦躁“派人去跟皇后说,让她等朕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后没结束就让她先吃吧,不用等朕了” 赵征在两仪殿趁着吴庆等人还在来的路上抓紧时间休息,另一边前面被召见的各部首官也没闲着。他们相约在一家酒楼里碰面,酒楼已经被包场,除了各部首官及得陛下召见的官员外不再接待他人。 今日起初赵征召见姜渊,大家虽然好奇但并不会感到奇怪,虽然皇帝还在休假中,但没有哪条规定说明皇帝休假期间不得召见臣子。当宁瑜也被召入宫中的时候,众人开始感到奇怪,并隐隐有了想法。随后是赵莹,这时候,大家明白事情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于是太原城里开始暗流涌动起来。大家都想知道新皇大婚之际为何召见各部首官,召见各部首官又所为何事。虽然皇帝对每个人都有所交代,但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于是大家决定聚在一起研究研究。 皇帝于大婚期间召见各部首官,这本身其实就传递出了一个信息。皇帝开始动手了。 当然,他们并没有预谋什么阴私之事,只不过弄明白皇帝的意图,是每一位合格的臣子应该做的事。这一点就连被大家隐隐排斥的姜渊也很清楚。 臣子为皇帝做事,如果连皇帝办某件事的本意都没弄清楚,那么这名臣子在做事的时候很有可能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一名搞不清楚皇帝意图的臣子,不可能能够坐到部门首官的位子上 大秦并不缺忠心不二的忠臣。缺的是用起来顺手的臣子。 按照惯例,新皇登基之际,皇帝与大臣们是要度过一个甜蜜的蜜月期的,这个蜜月期可能长达三五年也可能只有短短的三五个月。不管怎么讲,双方需要时间来摸索清楚对方的行事风格以及底线。在这期间,皇帝不会随意针对某位大臣,大臣不会对皇帝的某项政见提出明显的反对以及。双方在蜜月期间会十分平和,场面会一片和谐。 当蜜月期过后,双方才会逐渐试探着做一些事儿,大臣摸索清楚皇帝是强硬派还是温和派,皇帝摸索清楚大臣之间的派系争端,哪些是能臣干吏,哪些是宠臣弄臣。客观地讲,历朝历代对于能臣干吏以及宠臣弄臣都是有需要的。宠臣弄臣听着不好听,但实际上不论皇帝还是其他大臣都需要这种臣子的存在。他们是皇帝与大臣之间最好的润滑剂,在皇帝与大臣因为某件事闹的很僵的时候,他们可以剧中调和。另外,皇帝也是人,说到底是人就需要鼓励。有弄臣在侧,可以给皇帝有一个正向的积极作用。如果满朝都是魏征,这个皇帝估计什么事儿都办不成。 不管怎么讲,新皇与大臣之间存在一个或长或短的蜜月期,在此期间双方握手言和休养生息,朝堂之上一片祥和景色,这是不论哪个朝代不论谁登上帝位都必然存在的时期,这个时期也被大家默认为一个潜规则。 现在好了,赵征登上皇位滴六天,大婚第二天,开始动手了! 赵征成为了这片大陆上新皇与大臣蜜月期最短的创造者,只有短短的六天! 这还是从登基开始算起,而不是从大婚算起。如果从大婚算起,只有两天! 这由不得满朝大臣不紧张! 因为俗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结束蜜月期的时候,就是新皇开始动手洗掉前任执政者印记开始布局自己的政治布局的时候。这种时候不谈对错,不谈忠奸,谈的是立场! 立场与新皇政治立场一致的,会在这场政治风暴中留下来得到重任,立场不一致甚至截然相反的,多数会遭到清洗。 这些无关其他,只关乎立场! 前面就说过,大秦从来不缺忠臣,缺的是听话的忠臣。 因此,在这种新旧交替之际清洗掉几个忠诚、能干但是不听话的立场不一致的臣子,也无可厚非。 毕竟政治,从来没有唯能力论的说法。政治,说到底看的是立场。 因此,在赵征连续召见了两位部堂首官后,太原城内的大臣们敏锐的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这不是寻常的休假无聊找人聊聊天,而是一场趁着大家放松警惕之际单方面的掀起战争的行为。在这场战争中,赢家真的通吃一切,输家一无所有。 赵征掀起战争的时机并不好,他不仅违背了历朝历代的潜规则,还在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的时候就开始了。但是这不是他的一时鲁莽,而是他不得不这样做。再有不到两个月就是他亲征河北道的时候了。他必须在出征之前完成他的政治布局。而完成政治布局不是说完成就完成的。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他没有时间度过温吞的蜜月期,跟满朝大臣们相互试探,相互了解,他必须尽快完成。否则,在他出征之后,很容易出现后院起火的情况。 这次出征对他来说非比寻常。这是他奠定自己皇帝威严的战争,有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坐稳皇位,从容布局,这是一份丰厚的政治资本。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早朝,狗 第四十三章早朝,狗 承和二十九年元月二十五,冬,天气晴朗。 赵征大婚五日后,距离赵征召各部首官入两仪殿奏对过去了四天。赵征以政务紧要为由,取消了自己剩余两天的假期,宣布早朝。 元月二十五日的天气不错,难得的晴朗天,天空中万里无云。前几日下过的雪映着铂金色的阳光熠熠生辉,将整个太原城照的亮亮堂堂的。 太极宫内,赵征身着衮服端坐上首,下方分列坐齐了所有有资格上朝面圣的大臣。 皇帝临朝百官跪迎,接着小太监宣布有本启奏,大臣之间相互对视,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台院侍御史刘同出列了。 台院侍御史位列正六品官职,分属御史台,职责为纠弹中央百官、审核重大案件。 刘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形有些瘦弱。 百官见刘同出列,都正襟危坐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御史台要出招了。 “启奏陛下,臣刘同有本要奏。 臣弹劾工部尚书姜渊扰乱集市秩序,伙同户部尚书宁瑜与民争利,结党营私。” 刘同的弹劾不同于想象中的御史那般长篇大论。理论上讲,御史做的就是闻风弹劾的差事,他们有权利上弹皇帝,下弹县官,可谓是无物不可弹,万物皆可弹。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肆意妄为。大秦的法令虽然赋予御史闻风弹劾的权力,但至少要空穴来风【注1】,有所依据。否则很容易弹劾不成反被责罚,更何况弹劾一个比自己高出六级的一部首官。 “二十三日起,姜渊姜大人与宁瑜宁大人先后多次流连市集,搜集市集之上各物物价,并预制定新的物价标准,抬高税收。” 刘同补充完自己弹劾的论据后就立在那里不再多言。 刘同话说完,整个太极宫变得静悄悄的。刚刚还在挤眉弄眼的诸位大臣纷纷收回自己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眼眸不言不语。 “宁瑜,姜渊,你们有何要说的?” 赵征眯着眼盯着刘同看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开口问道。 其实赵征的问话并不符合大臣与皇帝之间的潜规则。刘同弹劾工部、户部首官,按照流程应该是工部户部下属与刘同地位品级差不多的官员出列辩驳,然后逐渐抬高品级,最后视情况决定御史大夫以及两位被弹劾的当事人是否出列辩驳。毕竟要兵对兵将对将才好。 如今赵征一开口直接省去了这中间大约一个时辰的下属辩驳时间,一下子快进到了两方老大辩驳的阶段。 然而赵征毕竟是皇帝,他开口问话,宁瑜与姜渊如果不想背下这口黑锅,就只能出列辩驳。 姜渊对于弹劾已经司空见惯了,过去数十年里有事儿没事儿他就会遇到御史台的弹劾,当然双方心里都明白这只是走程序,双方谁都没有当真。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当着新皇的面弹劾,而不是给远在长安城的朝廷递折子。 相比较于宁瑜,姜渊应对弹劾更加得心应手。因此姜渊准备率先出列。但宁瑜先一步挡住了姜渊。 “回陛下,臣与姜大人查访市价是为了了解市场,户部有管理天下市易之责,臣身为户部尚书邀姜大人一同了解市易,臣以为并无不妥。恰好,臣亦有本要奏。 臣与姜大人查访市易之时恰逢御史大夫武寿武大人同吏部尚书诸葛琼诸葛大人数次私会于东市酒楼,武大人身为御史大夫有纠举弹劾百官和参与审讯重大案件之责,诸葛大人身为吏部尚书身具官吏选拔、任免、升降、考试、勋赏之责,恰逢陛下登基大赦天下之际,此二位大人数次私会,由不得臣多想。 臣姑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两位大人可能是在商议勋位封赏之事。然勋位封赏此乃陛下天职,岂容他人染指。臣奏请陛下查明真相,如若真如臣所言,则可避免陛下天职遭人侵染。” 宁瑜一番话下来,不啻于深水炸弹,引起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没想到宁瑜一上来就放大招。这可比刘同的弹劾要狠多了。 刘同的弹劾说到底除了捕风捉影外,就算是事实,这也是宁瑜的职责所在,宁瑜解释清楚后顶多受到一番训斥,了不起罚奉半年,就是姜渊可能要倒霉一点,但姜渊完全可以说是公务在身恰逢宁瑜寻访市易,于是二人结伴而行。这样一来什么结党营私什么与民争利纷纷不攻自破。 实际上大家都明白,刘同的弹劾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就好像两军对垒之时叫阵一样,慢慢的才是两军厮杀。 可是宁瑜倒是好,上来不管你叫阵还是对将,直接全军出击,这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赵征瞅着宁瑜笑了笑,扬了扬下巴,沉声问道 “武卿,你可有话说?” 武寿被宁瑜上来就灌了一个大招,却丝毫不慌,老头儿耷拉着眼皮,听到赵征问询,慢条斯理地起身,整理了一番仪容后出列回话 “回陛下,臣无话可说。” 赵征挑了挑眉,无视满朝的哗然,出声问道 “这么说武卿是认下了宁卿所言了?” 武寿依然沉稳,看不出半点儿慌张。 “陛下,臣行的堂堂正正,宁大人所言皆为虚妄,因此臣无话可说。” 赵征笑了笑,十分配合地接着问道 “哦?那可要跟朕仔细说说了,宁瑜的话如何是虚妄?” “回陛下,臣与诸葛大人确实数次见面于酒楼,但臣与诸葛大人所谈论之事乃是赵钜一案。陛下大婚后休沐七日,此间各部皆有假日,臣想要办理公务,继续追查下去不得不另寻他地。 至于约诸葛大人,则是因为诸葛大人乃吏部尚书。虽然赵钜一案已然结案,然臣在阅览卷宗之时依然觉得此案尚有多处疑点,因此臣主张重审此案。恰逢诸葛大人时任吏部尚书,臣想着赵钜此前为官一方,当有些许线索留下,因此臣找到了诸葛大人。 因此臣说宁大人所言皆为虚妄。 倒是臣有几件事要问宁大人。 二十一日晚酉时许,宁大人与姜大人会于东市酒楼。说来也巧,那日恰好臣与诸葛大人及几位同僚查完赵钜案的卷宗,见天色已晚,臣过意不去,便邀几位同僚去酒楼犒劳一番。结果恰好遇到了宁大人与姜大人。 臣隐约听到两位大人商量着什么纸张墨块,什么农田之类的话语。臣斗胆请问陛下,如今我大秦虽然尚有余粮,却也不是这么祸害的吧,难不成真的要按照宁大人与姜大人所言那般,朝廷即将下令命百姓不种粮食改种他物,就为了纸张墨块?如此政令,与逼民造反何异?况陛下即将亲征河北道,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虽不闻军务,却也知晓这打仗,最是消耗粮草。再过一月就是春种之时,不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此政令,宁大人与姜大人是何居心?况姜大人乃工部尚书,擅专农事已是僭越,再者姜大人乃工部尚书不通农事实属有情可原,宁大人身为户部尚书,正是管理天下户籍土地之责,竟然不通农事,这是否说不过去?还请陛下圣裁!”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早朝,咬狗 第四十四章早朝,咬狗 赵征敛去了面上的笑意,面无表情地盯着武寿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其他人。声音有些飘忽的问道 “宁瑜,姜渊,你二人怎么说?” 赵征是有些佩服武寿的,如果不是他高举反对大旗的话。 其实眼下的局势很明朗,不仅赵征看得懂,满朝文武看得可能比他还明白。 二十一那天是赵征率先召见了宁瑜与姜渊这两个人,商议的是有关市易以及农户的事儿,姜渊与宁瑜调查市价以及商量种植经济作物的事情也是赵征授意的。只是令他意外的是两人商量的内容被武寿知道了。 武寿说他本人听到了,但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认为这是真的。武寿说他当时也在这家酒楼这事儿不假,但是说他听到两个人商谈内容了,这事儿就有待商榷了。大家更倾向于他从其他渠道得到了消息,比如这家酒楼。 眼下就是姜渊与宁瑜奉旨办事儿,武寿通过某些渠道得到了两人所办内容,推测出了他们要做什么,进而提前狙击而已。 事情很简单,局势很明朗,但是解决起来并不容易。 宁瑜以及姜渊奉旨办事不假,大家都知道他俩是奉旨办事也不假,但赵征不能站出来说这事儿是他交代下去的。因为武寿弹劾的内容主题并不是两人结党营私,而是两人不称职以及与民争利。不管怎么说,在没有施行政令之前,让一部分百姓不种粮食改种桑麻等造纸植物以及松枝等制作墨块的植物这就是不对的。中原王朝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大国,种粮食,多种粮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谁违背了这一条真理,谁就是错的。 一旦赵征这么做了,这些罪名就会落到他的头上,届时他将寸步难行。失去了百姓的支持,还没有得到军方的认可,他这个皇帝,也就当到头了。 赵征问宁瑜以及姜渊话,同时自己也在思考。武寿不出意外代表的应该就是那些世家蛀虫了。他们明白让一部分农民改种是可行的,当然前提是另一部分种粮食的能供应得起大秦对粮食的需求。他们可能不知道赵征如何能够让一部分种粮食的百姓供应天下对粮食的需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抱着谨慎的态度来面对赵征。 就假设赵征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也无可厚非。毕竟凡事多想一步没什么坏处。 况且赵征这么做明显流露出的意图就是与世家大族夺利,不在新皇刚露出这种意向的时候就打掉他的臆想,难道要等他割世家的肉割习惯了之后再想办法不成? 防患于未然,才是最佳的解决之道。 赵征看的明白,却不能插手。他不能让与民争利这顶帽子扣在自己头上,更不能即当裁判又下场踢球。他顶多可以倾向一方,做出比较偏颇的判罚。但也不能太过于明显,明显手球明显越位,明显0:1输了还要判赢,这么做他会失去皇帝公正的裁判位置,这比被扣上与民争利的帽子更可怕。 眼前的情形让赵征想到了记忆中的一件事,汉景帝杀晁错。晁错进言削藩,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诸侯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为名,举兵反叛。景帝听从袁盎之计,腰斩晁错于东市。 晁错的进言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进言时机。汉景帝时期并不适合削藩,强枝弱干的情况使得堂堂汉景帝连自己的臣子都保不住。 赵征不希望自己变成大秦版的景帝。 对于世家的反扑他是有预想的,只不过他没有预想到反扑来的这么快。按照历代秦皇与世家的关系来看,世家始终处于弱势,皇帝的政策他们并不敢明面上反抗。但他忽略了一个事实,大秦已经没有皇帝十五年了。长安城的那把火把大秦皇族的威严烧了个精光。如今野惯了的世家面对他这么个并不强大的皇帝,是极有可能给他来个伸手剁手伸脚剁脚的。世家野了十五年,他们并不希望自己头上再重新戴上紧箍咒。 错估了眼前大的形势,使得赵征一下子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赵征有理由相信,眼下朝堂上的发难只不过是世家出的第一步棋,如果他妥协了,接下来世家还有无数的后手将他制得死死的。所以他不会也不容妥协。 “回陛下,臣有话要说。” 宁瑜也看明白眼前的形势了,他肃容回话 “老夫尚书之位乃先帝密旨亲封,配不配的上尚书之位不是武大人一言可决的。御史大夫如此是否有僭越之嫌?如果武大人觉得我与姜大人不称职,那不若我二人将尚书的位置让给你,你来当,老夫正好观摩观摩武大人口中的称职是个什么做法。 另,武大人说隔墙听闻老夫与姜大人的对话,那不知武大人可听的仔细?老夫与姜大人在酒楼里呆了一个时辰有余,不知武大人可听了个完整?先帝曾言御史可闻风奏事,却不可捕风捉影信口开河。武大人如此断章取义,如此武断,依我看,失职的不是我这个户部尚书,反而是武大人。武大人是先帝钦点,如此违背先帝圣言恐是愧对先帝信重。 武大人数年来多次上书弹劾姜大人及列位同僚,先帝圣裁,却鲜有真实。先帝念武大人年事已高,不忍斥责,武大人却变本加厉,不思悔改,愈加僭越,如此怎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先帝的信任!” 宁瑜的话一落,满朝文武包括赵征都惊呆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宁瑜如此简单粗暴。这是完全撕破脸皮啊,宁瑜一番话就差指着武寿的鼻子骂了。 宁瑜的话听起来气势很足,实际上毫无逻辑。在场的哪个不是政治斗争的行家里手,宁瑜的话完全就是撒泼耍赖。 赵征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眯了起来。宁瑜简直太合他的胃口了。这番话都能说得出口。 你说我不行,你行你上啊! 这就是宁瑜的话的中心思想。 武寿耷拉着的眼皮猛地睁开,他抬头直视着一副气势汹汹的宁瑜,慢慢的转向上头的赵征。看了许久,又慢慢的耷拉下来。 “我御史台有闻风奏事之权,无接手百官职位之责。如果宁大人自觉德不配位,可奏请陛下另择贤能。” 武寿耷拉着眼皮沉声说道。 宁瑜听了这话眼睛亮了亮。 “启奏陛下,既然今日之事是御史台闻风奏事之权所引起的,臣恳请陛下下旨,革除御史台闻风奏事之权。如若御史台如此闻风奏事成为常态,这满朝文武不知还有何人还能专心办事。长此以往,诸位同僚必然风声鹤唳,战战兢兢,畏首畏尾,如此则朝事废弛,祸事不远矣!” 武寿的眉毛抖了抖,垂在身侧的手掌动了动。 只见他身后呼啦啦站出了一大片的御史。 “陛下三思!” 赵征捏了捏拳头,看着下面跪了一大片的臣子不言语。 武寿跪在首位,他直起身板,双手缓缓地将头冠摘下,放在身侧,叩首悲声说道 “陛下,御史台自太祖皇帝设立以来就有闻风奏事之权责,御史台的本分就是监察文武百官,臣愧受先帝恩重,蒙受恩泽,简拔臣为御史大夫,继任以来,臣兢兢业业,夙夜忧寐,不敢有半分松懈,唯恐愧对先帝隆恩,臣自知愚钝,然陛下不可以臣庸碌之姿擅撤御史台闻风奏事之责啊陛下! 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说完,他身后一大批御史哗啦啦跟着叩首口呼“陛下三思”,接着又有数位他部臣工出列口呼“陛下三思”。 赵征阴沉着脸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从坐席上起身,脸上带着笑意,一步一步走下来,将武寿的头冠捡起来重新给他戴上。 “武卿多虑了。朕岂是鲁莽之人。武卿快起来吧。” 武寿抬头仰视着俯瞰下来的赵征,睁开了那双好像睡不醒一样的眼睛,略显浑浊的眼珠中仿佛有丝丝的光彩流转。 他知道朝堂上的准备并不充分,如今被宁瑜突然抓住闻风奏事这个把柄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能保住这个权力,维持原样已经不容易了。当然,他更希望看到的是赵征一怒之下不顾满朝文武的意见直接废除这一权力,可惜的是赵征没这么做。但这并不妨碍什么,他也没寄希望于这上面。毕竟他早就知道,一个有魄力突然发动的皇帝,不可能被如此简单的圈套套住。 “武大人,快起来,难道还要朕给你道歉不成?” 赵征看着这双看似昏聩的眼睛,笑呵呵的说道。 “臣惶恐。” 武寿扶着赵征的胳膊站了起来。 “嗯,这就对了嘛。” 赵征点了点头,环视一圈没再出声,而是转身走回了坐席。等他坐定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怒意。 “你们这算什么?向朕逼宫吗? 朕还没怎么样呢,你们就来向朕逼宫了,真是好,好得很啊。你们是想效仿五姓贼行十五年前的长安旧事吗!” 刚刚站起身来的一干臣子以及看热闹的臣子纷纷出列叩首。 “臣,惶恐!” “哼! 都给朕滚回去好好想想,退朝!” 赵征甩了甩袖子起身离开了,身后小太监扯着嗓子宣布退朝后小跑着跟上了赵征。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伴读 第四十五章伴读 赵征返回了两仪殿,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过周围的低气压却彰显了主人的情绪。两仪殿内的宫女太监无不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生怕受到牵连。 对于这个结果,赵征在意识到自己错估了形式的时候就有预料。而且还是他预料到的最好的结果之一。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开心,相反,一种名为憋屈的感觉袭上心头,让他愈发愤怒,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毁掉。想要下令把那些出来请他三思的人全部诛灭九族,他一点儿都不想三思,他想诛他们的九族! 不知过了多久,赵征终于把心头的暴虐压了下来,开始复盘这场虎头蛇尾的早朝。他必须吸取教训,迅速成长,因为今天早朝的事情世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有什么样的后手在等着他。 这场大朝日的闹剧是他挑起的,首先他在二十一日这天突然撕毁了双方刚刚签订好的和平共处条约,毫无征兆地开始召人入宫奏对,这直接导致了这群刚刚放松下来的人们瞬间陷入一级战备的紧张状态。赵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自己只不过是想要打草惊蛇,试探一番,却让草丛里的一众物种都受到了惊吓,蛇鼠虫蚁的,一股脑都钻了出来。 然后今日大朝会,这群蛇虫鼠蚁的开始暴起发难。 从过程来看,他们是想先剪除倾向于自己的人,再慢慢控制自己,所以武寿发难的对象看似是自己这个皇帝,实际上是先堵住自己的嘴,让自己不得不保持公正的判罚态度,做一名公平的裁判。 然后矛头调转,直指姜渊宁瑜二人。 不过在这期间,给了自己莫大的惊喜的却是宁瑜。 本以为这场早有预谋的发难会被姜渊终结,或者姜渊被武寿终结,谁能想到一向不声不响的宁瑜口才之犀利竟丝毫不输身为御史大夫的武寿跟经常被弹劾的姜渊,甚至犹有过之。 直接抓住武寿话里的漏洞。 然后武寿暂时退让,抛出了一个看似十分诱人的诱饵——罢免武寿或者夺御史闻风奏事的特权。 别看武寿哭的稀里哗啦呼天抢地的,实际上当时一旦赵征下了收回御史闻风奏事的特权的命令,那么他即将面对的将不仅仅是这些世家大族所控制的蛀虫,还要面对几乎朝堂上所有的官员,他将真正做到举目皆敌的地步。 原因很简单,官员的职权是历代先帝所赋予的,不是说当今皇帝不能更改,而是不能毫无征兆毫无缘由,仅仅是因为某种利益之争就夺职夺权。 今天你可以夺武寿的职权,明天是不是就是我们了? 所以,赵征今日一旦剥夺了御史闻风奏事之权,他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他下这个命令后还得不到良好的执行。 曾经混过体质的赵征太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了。 体质内的事情,不是说谁的等级高谁就能通吃,等级高,依然要打好跟手下之间的关系。否则你寸步难行不说,说不上什么时候还会被人莫名其妙地匿名整治一番。 反过来,与手下打好关系,不仅行事方便,还会减少很多自己本不必处理的事情,同时在有什么大事件或不起眼的小事件发生的时候,也会有人给你通风报信让你有所准备。 小人物的能量,着实并不小。 赵征一眼就看透了武寿的举动目的所在,因此他没有像一个真正的政治小白一样,得理不饶人,对对手一通穷追猛打,反而见好就收。 在赵征看来,通过这一场虎头蛇尾的大朝会,收获最大的其实并不是预先知晓世家的动向——他们的阻拦是必然的,反而是通过武寿的表现,赵征看到了一个控制御史台的契机。 御史台,从这个机构出现开始,就一直不停的跟皇帝作对,皇帝是昏君的,他们能把这位皇帝骂死;皇帝庸碌无为的,他们能把这位皇帝气死;皇帝是圣明之君的,他们也能鸡蛋里面挑骨头,总能找出皇帝的不是。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帝也是人,也会犯错,也有私欲,可是这个名叫御史台的机构总希望他们的皇帝是运行完美从不出错的精巧机械。 赵征将来要做的事以一个大秦人的眼光来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一些,因此,他一直很担心将来自己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改革的道路上,反而被御史台烦死了。 如今,他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改变御史台或者说掌控御史台的契机,如何不令他兴奋。 脸色阴沉地挥退了两仪殿内所有侍奉一旁的宫人,赵征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正笑着,不防有人走了进来。赵征赶紧恢复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进来的人是卢平。 “查清楚了吗?” 卢平躬身行礼后起身回应道 “陛下,查清楚了。 四十年前,武寿在前往长安的途中遭山匪抢劫,自身险些丧命。幸得路过的李家家主所救。后在李家担任幕僚。三十三年前,得李家嫡出大娘子所重,下嫁于他。李家大娘子一直无所出。三年前孕有一子,后因血崩,母子双亡。” 赵征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案几,笑呵呵的说道 “没想到咱们的御史大夫还是个倒插门儿的。他在遭抢前的事情还能查到吗?” 卢平摇了摇头说道 “查不到。据说武寿当时遭抢,山匪是要灭口的。因此连他的文书也一并抢了去。山匪剿灭后也未发现文书。武寿现在所用的文书乃是其在李家当幕僚后重新办的。” 赵征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 “你刚刚说李家的大娘子一直无所出。那这期间武寿可曾纳妾?” 卢平继续说道 “三十年间断断续续的纳了几房。都意外死亡了。只有十年前的一个头牌为他诞下一子。这也是武寿唯一的儿子。” 赵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冲着卢平说道 “朕记得朕的妻弟还在宫中是吗?” 卢平听到赵征的问话楞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回应道 “是的,小公爷今年九岁,正是进学的好时机,况且小公爷聪慧好学,精力旺盛,正需几位伴读一同进学。” 赵征点了点头,装作很深沉的样子说道 “嗯,朕瞧着这武寿家的就不错。虽说是庶出子,但有武寿教导,得武寿宠爱,应该是个不错的孩子。 卢平拟旨,着武寿之子,姜渊、宁瑜、林羡、诸葛琼之子,及赵莹长孙入宫伴穆靖读书。 既然一个已经叫上了,干脆都来好了。另外通知皇后那边,今日午膳朕过去用。让她叫上小穆靖。” 说着赵征笑了笑。摇了摇头。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先手落子 第四十六章先手落子 午时,宫中传来消息,陛下为他的小舅子选了一堆伴读。这些伴读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们的父亲,都是部堂首官,是一个决定就可以影响整个国家的存在。当然,目前来看这个国家还很小。 不提外面的纷纷攘攘,赵征午间在皇后穆菡几次三番的催促中放下了笔,赶到了百福殿。 入内,皇后起身接过赵征的大氅递给身后的宫人。 赵征一面往里走一面笑呵呵的说道 “哎呀,朕的错,朕的错,有点儿事儿要处理,来晚了。” 穆皇后摇了摇头,噙着笑意看着笑的爽朗的赵征,待他坐定,拿过帕子,顺手抬起赵征的手,轻轻地擦了起来。 “不打紧的。妾身遣人勤了些。” 擦完手后,又拿起干帕子将赵征的手擦干,这才起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赵征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的僵了僵,随后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的小孩儿跑了进来,小孩儿唇红齿白,头上用红绳扎着两个丸子,显得格外喜庆。 赵征起身一把抄起小孩儿掂了掂,大笑着说道 “小靖儿,想姐夫了没有?嗯?” 穆靖并不怕赵征,伸手搂住赵征的脖子,身子扭来扭去躲避着赵征的抓痒痒,笑呵呵的说道 “想了。姐夫都不来看我。我还以为姐夫不要我了呢” 赵征笑呵呵地继续抓着穆靖的痒痒,刚要开口说话,冷不防被穆皇后打断。 “靖儿,下来。” 闻言,场面一静,赵征张了张嘴,脸上的笑凝固在了那里,穆靖顺势挣脱了赵征的怀抱,溜到了地上,然后一溜小跑来到穆皇后面前。 “靖儿,” 穆皇后摸了摸穆靖的脸蛋,许是刚刚在外面玩耍来着,白里透着粉红,让穆靖显得愈发的可爱了。 穆皇后却没管穆靖,她走到赵征面前,盈盈拜倒在地。 “臣妾扰了陛下兴致,只是靖儿刚从外面进来,难免染上寒气,臣妾恐靖儿将寒气过给了陛下,因此出言扰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穆皇后声音显得有些柔弱,赵征收敛了面上凝固的笑容,转身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的穆菡,眼前的穆菡身形与记忆中相比瘦了些,头上戴的赵征看不懂的头饰,散发着一片雍容华贵的珠光宝气,身披暗红色皇后常服,精致的脸蛋上没有涂脂抹粉——穆菡一贯不喜欢那些厚重苍白的铅粉。因此脸蛋透出红润的健康色泽。一双大大的眼睛此时正半合着,有神的眼珠儿从剩下的那一半缝隙中与赵征对视。 虽然跪着,她的背却挺的笔直,脖子哽着,看起里像极了一只气鼓鼓的的青蛙。 赵征认真地盯着穆菡,虽说皇帝大婚有数日休沐,但真正跟穆菡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多少。再加上大婚前登基的准备,前前后后已经有半月不曾与眼前之人相处过了。此时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来,赵征突然发现一向面色红润体格康健的穆菡,现在瘦了许多,加上此时的表情,格外惹人怜爱。 赵征的心却只是颤动了一瞬,便恢复了冷静。 “你且起来” 赵征越过穆菡,走到案几边上,弯腰抱起穆靖,在穆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后,抱着他走过穆菡,站到了门口。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件事不是家事。朕不可能让步。” 赵征说完,身后一片安静,穆皇后依旧跪在地上,没有依言起身,也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赵征叹了口气,说道 “待朕东征之时,让小家伙跟着朕一路吧。” 说完,赵征抱着穆靖大步离开了,身后,穆皇后盈盈叩拜。 出了百福殿,赵征将穆靖放到地上,牵着小手慢悠悠的走着。赵征不经意间问道 “小家伙,说说,姐夫让那帮子小混蛋跟你一起进学,你想不想去?” 问着,赵征地头看向穆靖。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小穆靖的脸蛋冻得通红。赵征探手摸了摸,有些尴尬。刚刚在百福殿他把大氅脱了下来,走的时候却忘记拿着了。这会儿风一吹,不要说一个九岁的孩子,他自己都感觉有些冷。 正想着,身后一宫人匆匆追了上来,走近了一看,却是绿珠儿。手中端的正是脱在百福殿的大氅。 赵征拿起大氅给穆靖裹上,才开口问道 “皇后让你送来的?” 绿珠行礼,回应道 “回陛下,奴婢确是奉了皇后的懿旨。” 赵征看着绿珠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有些烦躁,干脆挥了挥手,给穆靖系好大氅的带子,一把抱了起来,大步向着千秋殿走去。 “该说的朕早已经说清楚了。皇后究竟是要做朕的皇后还是当穆家的皇后,这要看她自己怎么选了。此事下不为例。” 赵征心情很烦躁,好不容易看到收服御史台的希望的好心情在短短的不到一刻钟时间内被破坏殆尽。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跟绿珠儿这个宫人解释了一番,这是因为绿珠儿说到底曾照顾过他很长一段时间。 赵征刚迈进千秋殿,怀里的穆靖突然开口了。 “姐夫,我听你的。” “嗯?” 赵征一愣,不明白穆靖在说什么。 于是穆靖又重复了一遍。 “姐夫,我听你的。” 这会儿赵征才反应过来,穆靖是在回答路上他问的问题。一瞬间,赵征为穆靖解大氅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睛重新打量了一番小小的穆靖,九岁的孩童,长得并不十分强壮,也没有显得十分瘦弱,只是可爱。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白里透红,眉眼如同年画里的胖娃娃一样招人喜欢。他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丝的嘶哑,这是变声期导致的结果,以后会越来越严重。 此时,声音的主人正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眼睛里没有害怕,没有算计,纯净地好像一块水晶,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有的只是亲近,濡慕。 赵征忽然想起穆勒带着这个小家伙找到自己的时候说的话了。穆勒说穆家世代忠良,穆家忠于皇室,说的天花烂坠地涌金莲,说的赵征差点儿就信了。穆勒还说,穆靖是他穆家嫡系长子,也是独子,以后就跟在他身边了。 当时的赵征想了很多,过后想的更多,但是除了表示穆家的忠诚之外,赵征没想到其他,如今看到这双濡慕的纯净的眼睛,赵征突然明白穆勒话语里的含义了。这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穆靖的跟班们 第四十七章穆靖的跟班们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就发现了一个规律,小鸡小鸭刚孵化出来后,它们会跟随并学习它们第一眼看到的动物,把它当做母亲。哪怕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狗,一条蛇。 这种现象在赵征脑海里叫做印随行为,是幼鸟跟哺乳动物的特性。 人,很显然是属于哺乳动物一类的。这一点,赵征记得很清楚。 ……………………………… 脑海中想了一圈,赵征手上又继续动作了起来,将穆靖身上裹着的大氅脱下来递给身后的寺人,笑着说道 “那好,要听姐夫的话哦” 眼看着穆靖点着头,赵征重新站起身来。 数日后大朝会。君臣礼节完毕,赵征抢在前面开了口。他不管武寿等人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如此安静如鸡,没有给他找事儿做。在赵征看来,既然你们不出手,就不要怪我连续落子才对。因此,他毫不客气地抢在了武寿等人前面开口。 “皇后前几日因为一件事儿求到了朕的面前,按理说,若是小事儿朕就应了下来,但是朕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与众位爱卿商量商量。毕竟此事也涉及到众位爱卿。” 赵征扫视了一圈,见满朝大臣都认真倾听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开口说道 “是这么回事儿。皇后想念家人,就让穆都督把弟弟接到了宫中住了几日。小穆靖九岁大小的年纪,正是淘气的时候,不是爬山就是下水。前几日把朕颇喜欢的一盏砚台打翻了,园子里的各色花木也被折腾了一番。整日里淘气的跟个泥猴儿一样,皇后就求到朕这里来了。让朕管管。朕思来想去,觉得小穆靖这么淘气还是因为宫里头没有玩儿伴的缘故。因此就想着看看众位爱卿家里可有适龄的孩子,一并送到宫里来,一来可以陪着小穆靖玩耍,二来宫里头给小穆靖请了师父,正好可以跟着学习一二,三来也好让朕瞧瞧我大秦勋贵家子弟的风采。 这个事儿朕也不好强按着诸位,就看诸位自愿吧。” 赵征停顿了一下,接上 “朕听闻武大人家的嫡长孙自幼聪慧,只是身子骨弱了些,正好儿朕给小穆靖请了骑射师父,可以跟着学学,强壮筋骨,我大秦的男儿,像个病秧子可不行。还有诸葛大人家的小儿子,听说深受诸葛爱卿影响,对大秦律倒背如流,正好可以教教那个小泥猴儿,省得长大了触犯律法。 对了,还有林爱卿家的三子,听说自幼天资聪颖,正好好好教教那个不开窍的。” 赵征一脸轻松,面含笑意地说完,静静地观察着下面的反应。 看到武寿扯了扯嘴角,林羡、诸葛琼面部肌肉狠狠地抽动着,其他各部的首官也面色各异,这让赵征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了。见武寿上前一步要开口说话,赵征假装没看见,抢在前面开口说道 “当然这么多人宫里也不能一直留着,这样吧,让他们进宫六日回家一日,在各位面前尽尽孝,也省的别人说朕无情。这六日孩子们就住在宫中好了。反正宫中新落成,正好让朕跟皇后沾沾人气儿,也好让皇后早日给朕诞下子嗣。” 见赵征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上升到了皇室子嗣繁荣的程度了,武寿蠕动了两下嘴唇,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今日的早朝是卢平跟着赵征来的,站在赵征身后的卢平臂弯里搭着拂尘,双目半合,好像一尊睡佛一样,一动不动,只离得最近的赵征眼尖,看到了他偶尔抽动的面皮。 这是卢平极力克制的结果,他怕不克制住自己会笑出声来,他从未听说过,更从未见过如此行事的皇帝,这让他赶到面皮发烫。 赵征却不以为意。他暂时没有其他办法牵制这群人,只能出此下策,但凡他有其他办法,也不会拿各部首官的心头肉作伐。 于是大朝会就在这种皇帝撒泼耍无赖之中开始了。商量到最后,各部首官都将自家最疼爱的孩子送了出来。这让赵征很满意,于是接下来只要不是出格的事情,他都只是寻问清楚,就同意了。 早朝过后,未过午时,孩子们就三三两两地被送进了宫。 赵征在两仪殿召见了七个小孩子。分别是七岁的御史大夫武寿嫡长孙武狄,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家伙,看起来有些怕人;十二岁的文渊院文渊监宋忠次子宋霖,一眼看过去给人非常温暖阳光的感觉,是个酷爱读书的孩子;十一岁的户部尚书宁瑜次子宁津,小家伙自打进了两仪殿两只眼睛就滴溜溜地直转,不大会儿已经将两仪殿里的所有陈设过了一遍,赵征稍稍留心了些,发现小家伙目光停留稍长的地方无不是价值比较高昂的物品;十二岁的礼部尚书、穆王赵莹长孙赵律,这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孩子,按照辈分算起来,赵律是赵征的弟弟呢;十岁的工部尚书姜渊次子姜堰,长这一身壮实的腱子肉,皮肤黑黑的,笑起来有些傻里傻气;十岁的刑部尚书林羡三子林宗,一脸的阴沉,站在最后,缩在一个角落里,很不惹人注意;八岁的吏部尚书诸葛琼幼子诸葛盛,正板着脸小大人儿一样地站在人群首位,身上深蓝色的衣衫穿的一丝不苟,没有一点儿褶皱。 赵征大概看了一圈,对于这七个被各自家人捧在掌心的宝贝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他牵着一脸乖乖样的穆靖走了出来。 “靖儿,还有你们七个,以后你们八个就是伙伴了,多余的话朕也不多说,就一条,你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闯下的祸事朕不问是谁做的,被朕知道了,你们八个一起受罚。师父布置下的任务都完成的很好了,一起奖赏。明白了吗? 不要说朕是非不分,冤枉尔等。朕已经说过了,你们八个是伙伴。” 赵征见有人犹豫,就又解释了一句。随后见张琪急匆匆地走进来,就挥了挥手,让卢平带着八个小萝卜头下去了。 有一件事赵征没有撒谎,那就是宫里确实比较冷清,这一方面是由于行宫刚落成,也有赵征克制的原因。当初行宫落成的时候殿中省的殿中监曾经问过赵征是否要多选些宫人伺候,被赵征拒绝了。因此宫里面的寺人宫女只满足基本的运转,宫内有大片的建筑是空闲起来的。早在大朝会之前赵征已经吩咐穆皇后将八个小家伙的饮食起居准备好了。鉴于那日与穆皇后的不欢而散,赵征后来又特意叫卢平关照了一二, 几个小家伙被安排在两仪殿后面的一个大院子里住下。 卢平带着八个人来到这里做了一番安排交代后,也离开了。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掌 八小只的初次见面 第四十八掌八小只的初次见面 赵征说完话,丢下八小只大眼瞪小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把八小只弄到宫里来只是第一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虽然他也很想见证一下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因为如果剧本按照他的设计进行下去,并且演员都很听话的话,往后,这八小只将发挥很重要的作用。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留下,他还有一大堆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卢公公教过他,做了皇帝,就不能全凭喜好办事了。留下来见证八小只初次会面是他的兴趣,是他的喜好,却不是他此时应该做的。他不应该再停留在这个都是孩童的院子里面。 在没人的时候,赵征走路的姿势很不雅观。当然,这里说的没人,指的是没有外人。这里说的不雅观,也是相对于皇帝的仪态姿容来说。 赵征走得很快,带动着地面上厚厚的积雪跟随在他脚步后面,很快就将厚实的大氅染湿了一个边。但赵征没有留意到这些,他走的依旧很快,因为他还有很重要的事儿去处理。 他约了各部堂官。接下来,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赵征到的时候,他约的人已经在堂前候着了。赵征快步走入,跺了跺脚,将靴面上沾染的雪块震散,身后卢平解下赵征身后披着的大氅,轻手轻脚地交给上前来的小太监。 赵征此时已经做到了上首位上。他抬手免了众人的见礼后,赵莹站了出来。 “不知陛下召见臣等,是有何事。” 赵征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嗯,今日把你们都召集过来,是要定下开春以后,是先对河北道动手还是先对河南道动手” 赵征直接说出了今日两仪殿内这场小朝会的议题。 实际上赵征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他赵征初登大宝,需要一个机会把军权抓到手中。这事儿全太原的人都知道。但这个抓到手中的时间,尚未定下来。对于赵征收拢军权这件事儿,下面的人不支持不反对。他们抱有的想法就是,你赵征没有明发旨意,那我们就假装不知道。 然而赵征能明发旨意吗? 他除了一个皇室正统的空架子之外,什么都没有。过了这么久的时间,这太原城究竟还是不是他赵氏的,满朝文武百官像姜渊这样一心为国的臣子有几个?赵征不敢赌。 他不敢赌满朝文武都是姜渊这样的臣子,因为很明显,他们不是。否则姜渊也不会备受排挤了。否则姜渊也不会变成每次大朝会不遭到攻击就会浑身别扭了。 话说回来,赵征不敢赌,因为结果的心知肚明。这也让赵征不能明发旨意收拢军权。 至于赵征迟早要收拢军权这件事儿,大家都知道,按理来说应该这样做。但说到底,他前面加了四个字,叫做按理来说。也就是说,究竟做不做,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全看赵征的。 赵征真的要收拢军权的那一天,他们不会撕破脸皮摆明了不想给,他们更加不会造反,但赵征能不能拿的回,能不能接得住,这就要看赵征自己的本事了。 而赵征今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直接摆明了告诉大家,我要动手拿回军权了。 赵征一句话掀开了这场君臣之间蜜月里的军权之争。下方很快就给出了反应。 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武寿率先开口了。 他依旧一副温吞的模样,动作慢腾腾的,看得人着急。一双眼皮耷拉着,好像随时会睡着一样。但在座的所有人都不会认为这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儿会睡过去。 “陛下已经定下了具体的时间吗?” 这是赵征这个皇帝私底下召开的小朝会,相当于私下里的聚会,因此称呼礼节并不会很严苛。 武寿说完一句话,弓着身子,站在那里,没有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也没有站起身来。他在等着赵征的回答。 赵征放在双膝之上的手掌握了握,随即松开。他面无表情,声音平稳地给出了回应 “定下了。” 武寿再次拱手。垂头问道 “不知陛下准备何月何日亲征?” 赵征彻底松开了双手,他笑了起来, “定在了开春以后。怎么?武爱卿可有什么好的想法教朕?” 武寿依旧低着头,弓着身子,他的声音很严肃。 “不敢。只是陛下御驾亲征乃我大秦的大事,臣常闻言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然臣身为御史大夫,此前却未曾听闻陛下提起此事。还望陛下三思。”【注1】 武寿的话让赵征有些烦躁。尽管赵征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但他今生今世才只有十几岁。对于一个充满了抱负的少年帝王来讲,武寿的话,不啻于指着鼻子骂他‘嘴边眉毛办事不牢’了。即使对于赵征这个假的少年帝王来讲,这话也着实不客气。 不客气得赵征怀疑武寿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他一直等着今天这一天的到来,甚至暗地里埋伏好了诸般后手。 不过赵征还是将这股气压了下去。他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事到如今,他开场的那点儿小算盘已经被武寿破坏殆尽,他的那点儿侥幸心理已经完全消失。不过事态尚未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他开始之所以耍了个小聪明,提前将未曾商议未曾定下来的事情一口定下来,也只是抱着能成最好的心思。如今既然被武寿发现了,他也没什么好懊恼的。一点一点来就好了。 “那武爱卿认为,朕该怎么做?” 武寿的头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来,此时听到赵征的问话,依旧低垂着,让人看不见他的脸色。 “回陛下。臣是御史大夫,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这事儿陛下问臣,臣不知。” “哦?这么说武爱卿是只知道怎么做不行,不知道怎么做是行的了?” 赵征被武寿的态度气笑了。 武寿此时将御史的那一套不要脸技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她这话摆明了就是‘我就说你这么做不对。至于你问我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又不是带兵打仗的人,我不知道啊。你去问问他们好了。’ 卢勇准备了十五年,赵征准备了十几年,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为了这场仗准备了数年之久,这是赵征作为皇室正统,代表赵氏皇族在沉寂了十五年之久后,第一次正是发声。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呢。自然不可能因为武寿的一句话就作罢。 换做先帝,也许对于武寿这样的人会有所礼遇。换做在楚国,也许武寿会受到大半个朝堂的支持,但可惜的是这里是秦国,皇帝是赵征。 赵征不会因为武寿的一句话,就搁置这么久这么多人的准备,更不会因为武寿年长就对他有所区别。 赵征是对武寿有所区别的,不过这个区别不是扩大容忍程度,而是厌恶。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青萍 第四十九章青萍 “既然武卿不知道,那就起来在一旁听听知道的人怎么说。” 赵征放下一句话,便不再理武寿,转头看向其他人。 在做的众人里面,姜渊是工部尚书,让他谈一谈怎么疏逡河道还可以,带兵打仗的事儿,自然找不到他头上;宁瑜是户部尚书,管着国家的钱袋子,后面自有他发挥的余地,但是说到何时出兵,他没有发言权;诸葛琼是吏部尚书,让他谈谈官员的升降,战争后的赏赐是可以的,但讨论战争之前的事儿,他除了举荐安排官职外,也没有发言权;满屋子数一数,在座的诸位也就只有穆勒这个军武世家,镇守边关多年的老将能说两句了。 事实上,赵征看向的也正是穆勒。 穆勒站起身来。谈到用兵,穆勒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回陛下。臣认为陛下说的开春以后出兵,是恰当的。” 穆勒自然是站在赵征这一边的。他一开口,并没有就着武寿的问题继续纠缠下去,而是直接盖棺定论,言明赵征的选择是对的。 “眼下正是寒冬,除了遭了白灾活不下去的蛮子,我中原大地没有冬季出兵的先例。况且我军士兵也不适应冬季作战。开春以后出兵,如果战争结束的快,还能赶上秋收,如果战况焦灼,也能为战争留出大把的时间来。” 穆勒解释完毕后,接着才开始回答赵征最开始提出的问题。 “陛下问选择河北道还是河南道。两者各有优劣。” “河北道一直处于战乱状态,选择河北道,我军可以逐步蚕食。但河北道多燕赵慷慨之士,民风彪悍,我军初入河北道,容易引起河北道的同仇敌忾,将本各自为战的局面变成合力抵抗我军的情况。” “河南道一直为于氏所掌,陛下只需压服于氏,便可尽收河南道。但于氏于猷是军中宿将,并不容易对付。” 赵征听了穆勒的分析后,轻轻颔首。穆勒回到席间重新坐好。 赵征又看向宁瑜,出声问道 “宁爱卿。户部这边,粮草辎重可有负担?” 宁瑜瞬间起身,仿佛身下装了弹簧一样,快步走过来说道 “陛下,户部可以勉力承担,但需速战速决。开春后,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各地税收上不来,上一年的税收又已经花销出去。仅剩的一点儿银钱,还是户部上下精打细算,省下来的。” 赵征看着宁瑜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主要内容就是哭穷,诉苦。中心思想就是户部有钱,但是不多。 这是宁瑜一贯的性子。铁公鸡,属貔貅的,只进不出。让他往外掏钱,比割他的肉还困难。 不过赵征没有在意,询问她这个户部尚书只是例行公事,告诉他一声,要开始准备了粮草银钱了,他这个皇帝马上就要用了。至于宁瑜的话,赵征全当没听见。因为户部究竟有没有钱,他是心知肚明的。 所有人准备了这么久,万事俱备了,不可能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没粮没钱。 户部是有粮有钱的,至于具体多少,赵征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打断了宁瑜的喋喋不休,突然问道 “户部的粮草银钱能否支撑起两场战争?” 宁瑜顿了顿,随后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陛下!” 宁瑜抬起头,面色因为激动而涨的通红。他深吸一口气,随即语速飞快,好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突突个不停 “陛下,户部挤出这么写银钱不容易,陛下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这些银钱还是臣等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才省下来的……” 宁瑜后面的一大堆话语赵征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看着宁瑜的反应,他只知道一件事儿,那就是户部有钱。 赵征笑了,他耐心的等待宁瑜的机关枪熄火,挥了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朕就是说说,究竟如何,还未有定论。好了,宁爱卿,你吵得朕头疼。” 宁瑜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最后给自己的发言做了总结臣子,一句话——户部没钱。这才重新跪坐回去。 赵征目视宁瑜重新回到座位上,露出了笑容。这是他今天,尤其是踏入两仪殿以来,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得到了户部有钱的答案,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了。 他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目光在下面的几位堂官身上来回逡巡。 果然,听到他准备在今年同时对河北道河南道两府动手,就连武寿都抬起了头。 此时武寿已经顾不上跟赵征这个小皇帝唱反调了。 他被赵征的胃口惊到了,他不知道赵征何来的自信,有如此大的胃口。也不怕消化不良? 说到底,不管如何上眼药,窝里斗,他们终究是一个整体,一条绳上的蚂蚱。是一荣俱荣的关系。 世家确实可以凭借千年底蕴不那么依靠朝廷,但每一次王朝更迭之中,站错队的世家,必然会吃些苦头,受些损失。伤筋动骨。如果在下一次更迭之中再站错队,那这个世家就危险了。如此几次下来,世家也受不住折腾。 说到底,每一次的选择,对于世家来说,也都十分重要。世家只是抗风险能力强,并不是完全不在乎风险。遭受几次打击后,世家也会衰落。 因此,武寿在听到赵征的话后,他已经顾不得心中的盘算了。此时他一心只想劝说赵征打消这种一年之内开启两次战端的想法。 你赵征是孤家寡人一个,我世家可是家大业大的啊。你赵征输了了不起一死,我世家可不行啊。你赵征可以破罐子破摔,我世家可是尊贵的玉器,磕碰一下都心疼的不行啊。 因此,武寿彻底坐不住了。 跟他一样坐不住的,还有其他几位六部堂官。 他们知道这一次的战争对于赵征来说很重要,他们也知道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呢。 除了赵荡这样的冢中枯骨之外,多数人都在观望,他们在等,等得就是赵征第一次的御驾亲征的结果。 胜了,这些墙头草会开始考虑归顺朝廷,开始尝试与朝廷接触。 败了,这群墙头草会收回目光,埋头开始准备大干。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赵征这次的御驾亲征,决定了这片土地接下来的日子,究竟是战事消弭,逐渐和平,还是再次开始狼烟四起,纷争不断。 但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就算这次的御驾亲征压力大,就算准备的充分,也不能一次对两个府用兵啊。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东风渐起 第五十章东风渐起 赵征看着下面的人一脸的不可置信,自信的笑了笑。他站起身,负着手踱步到堂下,似乎是想要离火炉近一点。他在火炉旁边站住,伸出手烤了烤火,才开口说道 “朕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事儿朕早有打算。 论带兵打仗,朕可能没有穆都督的经验,论管理国库,朕可能没有宁卿的精打细算,论对我赵氏皇族的了解,朕没有赵大人的熟稔,但是。” 赵征的双手似乎烤暖了,他重新背负起双手,走到席间,一挥宽大的袖袍,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但是,朕有一样,是诸位都没有的。那就朕不怕输!” “朕敢赌。朕从十五年前的长安出来,一路到了太原。从无到有,一点一点的到今天的局面,是,很不容易。但是朕依然敢赌,朕更敢输。最坏的情况,也不会比十五年前,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到现在这偌大的家业来的糟糕!” “一旦朕赌赢了。接下来的路,就要好走的许多。” “十五年前,卢公对朕说过,先帝给朕取名为征,就是要让朕为大秦征战四方,开疆拓土的意思。但那时候朕还只是个婴儿,没有能力参与这天下的赌局。但是今天,十五年后,朕有这个资本了。朕不能让先帝对朕失望。” “这几日,朕经常做梦,梦到先帝。他站在长安那片白地之上,就这么看着朕。” “你们知道先帝是什么意思吗?” “他在等朕回去。等朕回到被烧成白地的长安城!” “十五年了。十五年!长安城依旧是一片白地,千里之内寥无人烟。” “你们耐得住性子,你们等得起,朕跟先帝等不起!” …………………… 赵征,这位初登大宝的年轻帝王,即将在开春之后对外用兵。这件事儿迅速传遍了整座太原城。 当晚,无数的信鸽从太原城飞向了四面八方,将这个消息带到了这片土地的各个角落。 然而太原城内的官员们知道,他们这位皇帝,不仅仅是要今年对外用兵,他还要对两个府用兵! 今年,朝廷将要连起战端! 整个太原城的官员都知道了,卢勇自然也知道了。卢平来见卢勇的时候,卢勇正抱着手炉,闭着双目养神。听完卢平的汇报后,慢慢地睁开眼,睨了一眼卢平。 自从赵征荣登大宝以来,卢勇的身体就彻底的垮了下来。就好像他亲眼看着赵征成为了皇帝后,一直支持着他的那口气儿,松懈了下来。十五年前长安城里的那场大火,是卢勇心中常年郁结的胸气。赵征这颗赵氏皇族嫡系的独苗,是他的希望。如果可以,卢勇也希望自己能看到赵征杀回长安城,在一片白地之上再现大秦的辉煌。 然而可惜的是,他知道,这是一种奢望,不仅他知道,赵征知道,卢平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卢勇颤颤巍巍的抬起胳膊,宽大的袖袍好像挂在枯木枝杈上的布条,空荡荡的。 “陛下太急躁了。” “太急躁了……” 卢勇念叨着,似乎在说给卢平听,又似乎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说完,卢勇重新闭上了眼,冲着卢平挥了挥手,宽大的袖袍在空中来回飘荡着,愈发显得卢勇瘦削。 “你去,去把陛下叫来。” 卢平抬起头,看向上首坐着的卢勇。 “去啊!快去!” 卢勇依旧闭着眼,他不耐烦地催促着卢平。 卢平起身应下,退了出去。 ………………………… 不知什么时候,太原城的天开始变得阴沉沉的。午后,开始扑簌簌地下起了雪。 卢平一溜小跑着回了行宫,急吼吼地四处寻找赵征。他心中感觉沉甸甸的,就像这天一样,被染成了铅灰色。 卢平找到赵征的时候,赵征正在两仪殿里面独坐着。他闭着眼,一手支撑着脑袋,皱着眉,斜靠在支在案几上的胳膊上。 听见卢平进来的脚步声,赵征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抬眼看向卢平。 “陛下,卢公请见陛下。” 一句话,让赵征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 太原城内,百官冒着大雪四处走动着,酒楼茶肆的生意今日里比往天要火爆许多。大臣们四处打探着消息,讨论着中午时分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冬日里的白天本就不长,一旦遇上今天这样的雪日,更是会早早的天色就已见暗。 赵征走到卢公所在的寝殿外的时候,四处已经掌起了灯。他脚步匆匆,穿着一身单薄的常服,没有理会两边寺人的见礼,一路来到了门前,他顿了顿。 下雪的日子里,天气会格外的冷,北风打着旋儿灌进人的衣口,将人身上的热乎气儿一点儿点儿地带走。 赵征打了个冷战,终于还是下了决定,他推开了门。 寝殿里一股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驱散了些许的寒意。殿内有些昏暗。更显得整座大殿空荡荡的。 赵征艰难的迈过门槛,一步一步朝着那个仰卧着的身影挪了过去。那是一道瘦削的人影,穿着有些单薄,一头枯白的头发此时显得有些凌乱,有几绺头发正躺在脸上,遮住了面容。 那人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了往昔的温和慈爱,也没有往昔的威仪。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有招呼着赵征‘外面冷,殿下快进来暖和暖和’,也没有带着亲昵的责备‘殿下怎么穿的这么少,别冻着’。 赵征站在寝殿的中央,四周是被伺机而入的北风高高扬起的布帘,布帘上下翻飞着,将室内仅存的一点儿暖意全部带走。也让赵征感受到了冬日刺骨的寒意。 他只感觉通体冰凉,大脑空荡荡的。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只感觉浑身麻木,不听使唤一样,只怔楞楞地站在那里。他的面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惨白。四周寺人的脚步声,尖叫声正离他越来越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 在这个寒冷的雪夜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婴儿时期,从长安城逃出来的那会儿,他好像又被逐渐剥离了这个世界。全世界好像再一次只剩下他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陛下。陛下” 耳边的呼唤声逐渐清晰,赵征木然地朝着声音的来源方向看去,穆菡正焦急地冲着他说什么。 “赵征!” 一声娇咤在耳边炸响,仿佛一道春雷,穿透了层层阻隔,传入了赵征的耳朵里。周围逐渐失真的世界开始重新着色,慢慢的有了更多的声音。 赵征看着眼前的穆菡,这是他的皇后。此时正关切地望着自己。他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些微的温度,那是他的皇后正握着他的手。 “皇后……” 赵征沙哑着嗓子,只两个字,便红了眼眶。他好像一个被人抛弃了一样,一把抱住他的皇后,高贵的头颅埋在她的胸前,呜呜的哭了出来。 穆菡抱着赵征,没有再说话,她只是这么抱着,任由这个从小照顾到大的男人趴在怀里,感受着胸口传来的湿热,这个年轻的帝王,就连恸哭,都在压抑着,只发出一阵阵仿佛受伤的野兽的呜咽声。 第五十一章微澜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微澜 第五十一章微澜 卢勇的死讯,迅速扩散到了整个太原城,等到了第二天,元月二十七,天下皆知。 承和二十九年二月二十四,在赵征的执拗下,卢勇被以公卿之礼风光下葬。 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二十八天,一直到现在,才终于见了个晴。 赵征拖着疲惫的身子迈入千秋殿,外面的寺人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大殿的门。 千秋殿内,穆菡安静地坐在那里,赵征走到穆菡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穆菡搂过赵征的脑袋,轻轻地揉按着。 赵征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将头靠在穆菡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 “老卢也离我而去了” 赵征的声音闷闷的响了起来。 穆菡低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年轻帝王,一脸的疲乏。这几日他一方面要操持卢勇的葬礼,一方面还要关心战事的准备情况。每天是见不完的大臣,谈不完的话,深夜里休息的时候,也只是躺在床上,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上方发呆,一直到黎明。 “陛下还有宁大人,姜大人,还有臣妾。” 穆菡柔声安抚着赵征。 赵征挥了挥手,他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头枕在皇后的腿上。闭着眼,享受着难得的安宁。他此时不想开口说话,也不想听任何的声音,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这么呆着,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儿。 穆菡知道赵征的苦处,更理解他的难处。夫妻二人早前的那点儿别扭与不愉快,在这段时间里早已经消弭干净。 朝堂之上随着赵征的率先落子,各方开始涌动起来,这给了赵征很大的压力。但凭借着他皇帝的地位,以及卢勇的威严,这些赵征还能勉力应付。 但随着卢勇的死去,朝堂之上的微妙平衡被打破了。没有了卢勇的分担,所有的压力一下子集中在了稚嫩的帝王身上。年轻的皇帝还没有准备好承担这突如其来的压力。 检校兵丁,清点兵甲,筹备粮草,调任校尉…… 每一个环节都开始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每一个环节都必须赵征亲自过问,每一个环节都要时刻盯着。 市面上的流言蜚语,天下各方的审视…… 赵征必须时刻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处理所有的事情,此时的他,处境万分艰难凶险。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卢勇在,这个新启的朝廷内,尽管文武百官各怀鬼胎,却都还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儿。外面的牛鬼蛇神在这位老太监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得不安分守己。 卢勇在,赵征只需要按部就班地顺着历史上每一位帝王所走过的路慢慢的前行,只需要达到历史上任意一位帝王所在的高度,他就会被人认可,他就能收拢群臣的心思。 卢勇在,看似已经不管什么事儿了,赵征却能够得到一个公平合理的机会。 但是现在,卢勇不在了。 新生的朝廷里,开始不安分起来。各路的牛鬼蛇神也开始蠢蠢欲动。世家,军阀,皇室宗亲,各路人马都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 卢勇辛苦为赵征搭建起来的平台,已经岌岌可危。 楼兰向楚国求亲的队伍已经抵达楚国都城。楚国的态度暧昧不明。谁也不知道楚国那位深沉的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是联合赵征远交近攻,整饬内政,还是撕毁和约,趁机联合楼兰扣关,谁都不知道。 岭南道也开始动作起来,他的那位叔爷爷似乎被重新唤起了雄心壮志。有线报传来,岭南道已经整军完毕,不日即将对江南道用兵。岭南道地处南方,冬季里不适合擅启战端的说法并不适用。 河南道的于猷开始频繁与徐州的苏氏一族接触。苏氏一族本来占着徐州城坐观天下,于猷几次与苏氏接触,苏氏都没有回应。如今,就在前几日,苏氏将于猷之子于元请进了徐州城。 山南道的战乱纷争有偃旗息鼓的趋势。根据线报,占据山南道与大半江南道的张四忠,占领江南道一向与张四忠不对付的陆平已经停战,就在刚刚得到的线报上说,张四忠、陆平与李靖这三个五姓人已经碰面。 关内道以北,勝州城正在迎击北方南下的蛮子。一场大雪埋葬了蛮子三分之一的牛羊以及百姓,这将是他们最为猛烈的一次南下狩猎。北方蛮子的南下来的十分突然。尽管穆勒已经赶回了勝州城。但在穆勒回到勝州城之前,勝州城还是传来了张权身受重伤的消息。勝州城的战报从开始的每日一次,到现在的三五日一次,尽管奏报上穆勒没有说,但已经可以猜测得到,勝州城的境遇十分艰难。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河南道依旧如故。既没有逐渐联合,准备进犯的意思,也没有上表称臣的意思。他们正忙着对抗来自东北的蛮夷。以前卢勇曾经对河南道做出过这样的评价‘燕赵之地多慷慨之士’,河南道遍地都是绿林好汉占山为王,占水成寨。平日里与官府作对,彼此之间打个你死我活,但每逢蛮夷南下,他们都会联合起来主动抵御。 天下自然不会因为卢勇的死就乱作一团。卢勇的能力是有的,卢勇对于天下的威慑力是有的。但这些都十分有限。 卢勇并不是他们那一代卢氏一族里最好的那个。否则也不会被派遣到最没有竞争力的赵荣身边了。卢勇也许很厉害,但相比于同一代的卢氏子弟,他始终是平庸了一些。 卢勇也不是万事都做的好的。很多事情上,卢勇可以做得更好。但卢勇最大的优点就是他的思虑周全。 论设局,论处事,卢勇也许做不到最好,做不到天衣无缝,但他能够做出的选择,总是当时最恰当最稳妥的那一个。 加上这么些年的阅历积累,尽管卢勇不是最好的那一个,他的手段依旧不容小觑。 卢勇就像一只隐于阴影之中的山岳,他不出手,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也不敢造次。他们只能在规则内耍耍手段,螺蛳壳里做做道场。 但现在卢勇死了。 这病悬于头顶之上的利剑被摘了下来。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世家望族,都松了口气。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波澜 第五十二章波澜 不论赵征如何悲伤,也不论世家望族如何弹冠相庆,日子还是样一天一天地过。 翌日,承和二十九年二月二十五。 按照规矩,每逢二、五、八为大朝会的日子。今日恰逢二十五,是大朝会。满朝文武,五品以上,都需入太极宫上朝。 经过皇后的一夜安抚,年轻的帝王重新鼓足了勇气,再一次踏上了他的征程。 年轻的帝王开始尝试着掌握他还不熟练的帝王威严,身着衮服,头戴冠冕,颗颗毓珠垂下,挡住了百官窥视圣颜的视线。 赵征端正地跪坐在上首,腰板挺得笔直。他扫视着下方分列跪坐两边的臣民,像一只巡视地盘的猛虎,审视着领地内的子民,等着下一位挑战者向他发起挑战。 第一位挑战兽王威严的人很快就出现了。他是吏部右侍郎麾下考功郎中陈忠。 吏部主官是诸葛琼。吏部主管官吏选拔、任免、升降、考试、勋赏。主官下设左右侍郎,左侍郎主官员任免、升降、封赏,右侍郎主官员选拔、考核。 考功郎中正是吏部右侍郎麾下主官员考核的官职。官员日常行为,在职期间功绩过失都会被考功郎中一一记录在案,等到年底呈左部审查,无误后交主官吏部尚书诸葛琼批示,最后呈交皇帝过目,无异议后按照律法对官员进行评分。累功者升迁,累过着贬谪,更甚者罢黜或问罪。 后面的事儿,就是刑部的事儿了。 也正因为如此,吏部与御史台走得一直很近。 …………………… 照旧的礼仪后,陈忠便跪了出来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哦?陈卿何事?” “回陛下。司需郎中武青武大人前几日来找微臣,为他手下的几名校官补录官身。” 陈忠的语调慢慢的,就像他人一样,慢慢的说着 “按我大秦律例,兵丁晋升,补录官身需为白身。或有军功在身,经陛下批阅后,方可补录。然武大人举荐的这几位,臣仔细查过,并找户部核实过,他们并非有军功在身,且履历不明。” “臣思前想后,觉得这事儿要问个明白。便前往大营寻武大人。武大人倒也爽快,问明缘由后,就找那几个兵丁前来,但当着武大人与微臣的面,他们仍不肯说明出身。” “无奈之下,臣只好将武大人递上来的名单打回,要求重新补列。但武大人第二次递上来的名单,那几个人的名字依旧在列。” “臣愚钝,还望陛下教臣,此事如何处理。” 大秦分六部,另设御史台文渊院、殿中省、御史台、司天台。分别有着不同的职能。六部下设部官一名,佐官两名,佐官下的辅官若干。 吏部掌官吏选拔、任免、升降、考试、勋赏,部官为诸葛琼,户部掌户籍、土地、赋役、仓储、市易,部官是宁瑜,礼部掌礼仪、祭祀、科举、学校、教育,部官为赵莹,刑部掌刑狱、财政审计,部官为林羡,工部掌土木工程、屯田、水利、农事、发明创造,部官为姜渊,兵部掌对外战事,部官由张权暂代。 司天台掌天文历法,譬如夜观星象,星象警示等,但在大秦这个空气中都充斥着武夫的味道的国度里,这个部门的职能已经被无限削弱。御史台掌纠举弹劾百官和参与审讯重大案件,设部官御史大夫一名,为武寿。殿中省则位皇室内官,管理天子服御,下辖尚食、尚药、尚衣、尚舍、尚乘、尚辇六局,负责皇帝衣食住行。文渊院则为帝国的图书管理部门,部官为宋忠。 总体来说,大秦现在的政治结构就是这样。基本涵盖了所有的方面。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互不重叠。偶尔有需要多个部门联合办理的事物,则需要各部门自行协调。 这其中,武青在前不久被赵征任命为兵部司需郎中。司需郎中本质上是调拨军需,粮草辎重的职位。 说回陈忠说的事情。 本质上,司需郎中只需要管好军需调度就可以了。但兵部是一个十分特殊的部门。他与其他部门都不一样。 兵部的特殊之处与秦国的尚武氛围脱不开干系。秦国尚武,秦军好战,这也就使得兵部这个集中了整个帝国军备力量的部门变得十分庞大。其内部可以说人才济济。当然,这说的并不是赵征现在的兵部,而是历朝历代的兵部。 兵部的人是骄傲的,往常那都是满天下横着走的人。在他们看来,天老大,皇帝老二,他们就是老三。其他人都是渣渣。别说像今天这样弹劾他们兵部的人了,就是多看一眼兵部的人,没准儿这群武夫都会蹬着铜铃大的眼珠子喝问‘你愁啥’。如果来者再回一句‘瞅你咋地’,这群武夫就会撸起袖子,兴奋地嗷嗷叫唤着,一拥而上,把来者揍个乌眼青儿,完事儿还要到皇帝那里告状,委屈扒拉的说有人欺负他们。 这就是兵部的行事作风,强硬,霸道。无所顾忌。 往昔的兵部,即使是御史台这群职业大喷子也不敢轻易招惹。因为兵部的人,没理也要占三分。 但是现在不行了。 兵部人才稀缺,主官还在遥远的勝州城养病。兵部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 而陈忠的弹劾,表面上看连弹劾都算不上。只是说明他们吏部遇到了难事儿,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才来问皇帝。 但事情不能这么看。 兵部部官为张权,下设四个部门,分别为司策郎中、司需郎中、司籍郎中、司法郎中。司策郎中相当于参谋部,是一群不安分的阴险文人组成的部门,这群文人在其他正统文人看来就是被大秦武夫的味道熏坏了脑子,不好好读圣贤书,整天脑子里想着阴谋诡计算计敌人,妄为君子。司籍郎中则是掌管军队军籍的。 大秦的士兵户籍是区别于其他户籍的,其他户籍由户部掌管,但大秦的兵籍则是由兵部自己掌管。 司法郎中则是执行军法的部门。士兵、校官功过赏罚,都是由司法郎中记录并执行。 严格说起来,兵部的官职到底是由兵部的司法郎中管理,还是由吏部管理,这是个迷。 如果遇上吏部主官是个软骨头的时候,兵部这群土匪就会隔三差五吓唬人家,然后把这个权利拿到自家手上。 如果遇到个头铁的吏部主官,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就是死死攥在手里不交出去,兵部这群土匪也没有办法,只能不甘心的让吏部掌管。 从兵部的官职分配就可以看出来,陈忠的用心险恶。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说的这事儿实际上是吏部与司籍郎中、司法郎中的事儿,不归司需郎中管。也就是说这事儿不关武青一个铜板的事儿。 既然不归武青管,为什么这里面的人不是司籍郎中也不是司法郎中,偏偏是武青呢?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波澜(二) 第五十三章波澜(二) 为什么这事儿不说别人,反而说道了武青身上? 首先,陈忠说的是校官补录官身,也就是这个小兵已经在兵部被人欣赏提拔为校官了,现在是去吏部把这个名义定死的。这叫补录官身。 补录官身的事情大秦律没有规定这么做合法,也没有说不合法。各部都有这种情况发生。 但说到底,补录官身的人在领到吏部下发的正式任命文书之前,他是越权的。 其次,再来看看这件事儿。 补录官身的人过往不明,这是大秦律明令禁止的。补录官身给过的途径只有两条,一个是所在部门发文书到吏部,吏部经过核查,此人过往清白,给予补录。另一个就是不管你什么身份,有功劳在身。这需要所在部门将功劳经过等详细上报,报到皇帝这里来,皇帝点头答应了,给出批复,再转交吏部,吏部照办。 除了这两条以外,都是不允许的。 陈忠所奏禀的言语之中,第一次武青是走的第一条路,结果因为名单里面的几个人出身不明,吏部没有补录,而是打回去要求重新遴选人选。 但是第二次的名单,依旧是原封不动的交了上去。 这就有问题了。 最后,我们再来说说这里面涉及到的人。 在陈忠的描述里,主要可以分为三波人。第一波是吏部官员,也就是行使补录官身权力的人。 第二波是兵部官员。也就是行使填补录名单的人。这里为什么不说武青反而说的是兵部官员?这是因为陈忠的描述里虽然只出现了武青一个人,但是事情牵扯到的人,却非常多。 第三波是补录名单上的人。也就是那几位校官。 在陈忠的描述里,吏部的人做的没有问题,他们是依照大秦律在做事儿。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按照规矩办事儿,什么时候,走到哪儿都不会错。 第三波补录名单上的人有点儿问题,他们的问题陈忠已经说了,是出身不明。这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出身不明阐述清楚就可以了,如果无人可以作证,无证可考,那就重新从户部入籍,当做一个刚出生在秦国的普通百姓,然后再慢慢往上爬,就可以了。 大秦对于地位越高的人,管理的越严苛。相反,地位较低的人的约束,反而很宽松。 问题主要出在了第二波人身上。 陈忠只是简单陈述了一个事件,他既没有说弹劾谁,也没有说谁办事不利,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但这个事实却相当可怕。 首先是武青,身为司需郎中越俎代庖,这是写在大秦律里面明令禁止的事情。 再说司法郎中吴庆与司籍郎中穆勒,陈述中没有出现这两个人,但是陈述描述的事实却说明了这两个人玩忽职守! 名单上的人出身不明,本来按照大秦律是不能招进军队里面的。但大秦律考虑到有些人确实有能耐,只是被出身所累,便给出了另一条规定,就是上面说的允许凭军功升迁。 这里说的都是对于下面的人的照顾与考虑,反过来再说一下对于一不小心把出身不明放进来的郎中就不追究责任了吗? 并不是。不仅要追究责任,这个追究的力度还非常之重。 这种玩忽职守的事情,甚至可以一直追究到主官兵部尚书这里来。 也就是说如果出现陈忠所述的事情,后面有人要求严查的话,即使是历朝历代的那个强盛的兵部都护不住玩忽职守的人,兵部尚书都得跟着吃挂落。更不要提现在的兵部了。 而后面有人继续追究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不染陈忠出来说这事儿干什么? 最后,你以为追究到堂堂正三品大员,一部主官,手握实权的兵部尚书就顶天了吗?就算完了吗?不,并没有。这事儿已经不仅仅是停留在兵部的事儿了。 赵征前段日子提出要准备御驾亲征,这事儿满朝文武都知道,所有部门也都在配合兵部准备这件事儿。 那么赵征为什么这个时候把武青与吴庆两个人从身边调走,调到兵部去,一个当了司需郎中,一个当了司法郎中? 这是赵征为出征做的准备! 信不过原来的人是一方面,武青与吴庆用着顺手是另一方面。 对于这一次的御驾亲征,赵征并不是那些无脑之人所以为的脑子一热,一拍脑袋就决定的。整个天下,除了没脑子的人,没有人认为赵征是这么鲁莽地作出决定的。 赵征既然敢出征,并且穆勒、张权、赵莹等一干大臣没有阻拦,就说明赵征是有把握的。两场仗,至少他能打赢一场。 而将这两个人调到兵部,就是为了给两人积攒军功快速升迁的机会。 任命官员并不是赵征金口一开随意许诺就成了的。大秦有一套完整的军功升迁体系。如果赵征随口就把这两个人提拔上来,那他就是在与整个军功升迁体系作对。别说外人,就算是穆勒都不会支持他。 现在陈忠所述之事牵扯到了这两个人,并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仅仅是冲着兵部尚书去的,这是冲着赵征来的! 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张权就是挂名,他甚至连官印都没领。只是名义上的兵部尚书罢了。 实际上正在逐渐掌控兵部的,是赵征这个皇帝。 赵征才刚把手伸向兵部,他们就已经开始准备把这只手砍掉了。 这让赵征如何不愤怒。 不过他愤怒也没有用。这是一个拥有成熟的司法体系的国度,他是整个司法体系的监督者与执行者,也是最大的破坏者。但是他不能轻易行使他破坏者的权力,否则,整个司法体系都将崩溃。 赵征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跪在下面的陈忠,整个太极宫变得鸦雀无声。陈忠老老实实地在下面跪着。安静地等待着。 对于陈忠来说,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不管他是自愿自发的站出来说这件事儿,还是受人指使有人授意的站出来说这件事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了。剩下的事儿,就是高来高去的大人物们的博弈了。 “武青,吴庆。你们俩出来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赵征突然开口,堵死了他们进一步追击的可能。 如果赵征不现在开口问,而是由武寿或者其他人开口点明他们的渎职,那么事情将彻底不受控制。 当然,这里说的是不受赵征控制。 赵征正是看透了这一点,他才主动开口,夺下了这一点儿主动权。 由他问话,由他点明,那么怎么判,主动权就在他手上,判个玩忽职守渎职之罪是他,判个治下不严也是他。如果他不争取这点儿主动权,等到武寿他们一步步坐实了罪名,罪名必然是最重的那一个,到了那时候,赵征就是被逼着对他们做出最重的处罚。 事情已经出了,不可挽回。赵征的选择不多。他只能在为数不多的选项里选择一个最轻,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波澜(三) 第五十四章波澜(三) 要说武青与吴庆这两个人,都是平日里不爱说话的主儿。不过这两位的不爱说话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武青不爱说话,那是真没啥想说的。武青成熟稳重,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像一位堂堂正正的将军。至于吴庆,话不多,一双眼睛也学着武寿的样子耷拉着,看似寡言少语,实际上满肚子的坏水儿。他话不多不是没什么好说的,实际上他对于很多事情都有很多看法,之所以不说出来,是因为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半天不说话,一说话就是个大坑,别人爬半天都不一定爬出来的那种。 面对赵征的问询,理所当然的,这种活儿一向是老实的武青来做。 武青出列回答,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把陈忠说的内容详细复述了一遍,补充了一部分细节,就算结束了。武青甚至到现在都没想那么多。 随着当初离开长安城的日子越来越久,最早一批跟随的人也逐渐长大,各自的长处优点也显露了出来。 比如说武青,虽然已经三十一岁,但在武将这一个行当里面来说,三十岁才刚到你准备崭露头角的时候。你让他推演战阵,以他现在的能力,朝堂之上大半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你若让他理解朝堂上的波诡云谲,理解这些老狐狸打的机锋,他能把你气死。 比如说吴庆,时年二十八岁,正是壮年,建功立业发光发热的年纪。要历练有历练,要勇气有勇气,正站在人生的顶峰时期。不要说朝堂上这群老狐狸一句话十八个弯儿了,就算是没有弯儿,话到了他的耳朵里转悠一圈儿,都能听出九曲十八弯儿来。 因此,看到武青出列奏对,他还没开口说,赵征就已经知道他要说的内容了,对于他能够自己辩驳,不需要自己下场的情况,也已经不抱希望了。 等武青说完,赵征先是看了一眼吴庆,吴庆一副早上没睡醒的昏昏欲睡的样子,仿佛眼前众人讨论的事儿跟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一样。 收回目光,赵征开始思考解决的办法。 其实这事儿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着户部尚书问话。 虽然秦国的军队成分复杂,但太原城现在的军队成分可一点儿都不复杂。所有的兵丁要么是老军卒,要么就是从户部那儿要来户籍召的。说到底这事儿也是户部的问题。如果把这个矛盾转移到户部尚书头上,这事儿自然与武青等人没关系了。因为召这些人的时候,武青他们还跟在赵征身边呢。 但户部尚书是宁瑜啊。一个从下面慢慢爬上来的人,论辩才也许他确实不输御史台的御史们,但论根基后台,他照着这群人差的太远了。 况且宁瑜算是主动投诚的那一批,他不能就这么把他扔出去。 现在的朝堂成分比较复杂,但简单来说共分为四批人。一批是赵征的亲信,比如武青吴庆,张琪等人,这批人年轻,富有活力,充满干劲儿,对赵征忠心耿耿,但是目前地位不高。另一批就是原太原城内的皇党,或者说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皇室宗族,这群人的代表性人物就是赵莹。第三波人就是世家望族,他们跟进雄厚,除了像姜渊这样的奇葩以外,基本不会把朝廷把赵征放在第一位,他们心中的第一位是家族。最后一波就是宁瑜这样的寒门出身的人。他们基数众多,虽然很少能够身居高位,但实际上他们的势力是整个朝堂最大的一伙。 以前这群人都在观望,后来赵征把第一个主动投诚的宁瑜推到了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这让他们这群人很是意动,他们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倾向性了。但这时候如果赵征把宁瑜退出去,不论宁瑜最终保没保住,都是十分不明智的。 把宁瑜退出去,就是传递给这群准备投诚的中下层官员一个信号,投靠我了,我也不会把你当成真正的心腹。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很有可能会把你推出去。 这群人之所以倾向于赵征,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宁瑜的官至户部尚书的好处,也有内心深处对于拥护皇帝的思想的影响。但这个影响并不强烈,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如果看到宁瑜被退出去,他们一定会重新慎重考虑起来。 不能把宁瑜退出去,就只能在武青跟吴庆他们身上原地解决问题。否则就会牵扯更多的人进来。 “吴庆,你怎么不说话?” 到这个时候,赵征并不是特别着急,因为吴庆的表现,让他觉得这个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 吴庆被点名,只好站了出来。他走到武青身边跪下,开口说道 “臣无话可说。” “不过臣以为,司需郎中武大人这件事儿没有陈大人说得这么麻烦。” “相反,臣有几问想请教陈大人。” 赵征挑了挑眉,故作惊讶地说道 “哦?你有什么问题?” 吴庆偏过头看向陈忠,开口说道 “陛下圣明。” “陈大人,这第一问就是不知兵部武大人这样做触犯了哪条律例?” “第二问是,请问陈大人,补录官身这件事儿是否是吏部职责?” “第三问,请教陈大人,这几位校官身上究竟有什么问题,陈大人在打回补录名单的时候,是否言明,详尽?” “最后一问,请问陈大人,这种事儿你吏部堂官就没给出个处理办法吗?还是陈大人压根儿就没经过吏部堂官,直接就报到陛下这儿来了?” 吴庆的这四个问题很有意思。 第一问避重就轻,前面赵征已经将其他人继续往深了挖的可能堵了回去,他这里转手就用上了。不问其他人,只单说武青一次人员名单被打回来后重复递交这件事儿,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了。你喜欢,你乐意,你不嫌耽误事儿,你完全可以一直递交同一份名单,大不了吏部一直打回去就是了。不怕麻烦的,两个部门之间完全可以这么循环下去。 不过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么做得罪的不仅仅是下面办事儿的属官,这是直接藐视对方整个部门,可以说是一个部门对另一个部门的宣战。这么做话外的意思就是我认为你的决定有问题,你得听我的。 但这是潜规则,明面上没有规定不能这么做。况且整个吏部都在诸葛琼手底下,诸葛琼与御史大夫武寿已经基本穿一条裤子了。得罪也就得罪了,他们兵部代表的可是皇室,他们背后可是皇帝。 同时,第一个问题已经明确说明了,武青是兵部的人。这里不称呼武青的职位司需郎中,而是笼统的称呼兵部武大人,就是说明了武青是兵部的人,他这么做是行使的兵部职责,紧抓着他是司需郎中这件事儿不放,是没用滴。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波澜(四) 第五十五章波澜(四) 第二个问题就是针对第一个问题的进一步说明。 武青递交名单,而你陈忠陈大人,你可是考功郎中啊,你的职责就是处理名单啊。名单过不过,是你的职责。 第三问就更有意思了,到了这一步,吴庆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洗刷自身了,他开始尝试往对方身上引火了。 校官身上有没有问题? 有。 问题大不大? 不大。 不管大不大,你打回来是没错,但是你打回来的时候你要说明啊,你不说明我们哪知道你打回来做什么,什么原因。 你说你之前找这几位校官了解的时候,武青也在场。 可是说过的话要落在纸面上才算数的。不落在纸面上,我们兵部怎么知道你打回来的原因就是这个? 名单被打回来的情况千差万别,原因多了去了,你不说明我怎么知道? 当然,通常情况下这种事儿图省事儿是不会真的把原因写出来的。一般都是双方口头打好招呼,然后名单往回一送,就可以了。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就是既无理取闹又十分恶毒了。 在场的除了武青,谁不知道陈忠出来提这件事儿是做什么的? 但是你既然不明说,那我就假装不知道。 这么点儿小事儿都要劳烦皇帝陛下,那要你们有什么用?尤其是吏部尚书,如果这种事儿都要皇帝给拿主意,你堂堂吏部尚书都没有办法,那干脆你也不要当尚书了,回家种地去吧。 陈忠的‘弹劾’刚起了个头儿,就被赵征拦腰斩断,随后吴庆出马,一顿撒泼打滚,连消带打,将攻势消弭于无形。 事情到了这儿,似乎已经可以鸣金收兵了。赵征只需要小惩大诫一番,就可以了。 然而,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简单,也就不至于如此郑重其事地了。 赵征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他没有急于将这件事儿盖棺定论,相反,他准备用这件事儿继续钓出后面的一系列问题来。他要好好看看,这次的事情都有谁参与了,幕后究竟坐着哪些人。 毕竟快出征了,没了卢勇坐镇,他可不放心把朝堂交到这些人手上。 诸葛琼也不认为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谋略显然不是他精心准备出来的东西。这只是个引子。是一声号角,进攻的号角。 赵莹等人显然也看出了事情的不简单,他们都纷纷暗中打起了精神。 接下来没有人说什么,赵征也没有做出最终的决定,只是训斥了两局武青,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又讨论了一些有的没的,大朝会就结束了。 退朝以后,赵征回到了两仪殿,刚坐下,便有绿珠送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 赵征就着喝了两口,不经意的问道 “皇后在做什么?” 绿珠福了福身子,轻声回应道 “回陛下。皇后娘娘早上去看望了小公爷,回来之后煲了汤,让奴婢送到两仪殿来,等陛下下朝回来喝了暖暖身子。” “给靖儿他们送了吗?” “送了的。皇后煲了许多,皇后说陛下不喜欢喝汤,就只给陛下送来一碗,全当暖暖身子的作用。,剩下的都送到了小公爷那里去了。” 赵征点了点头,感觉羹汤不怎么烫嘴了,扔掉羹匙,端着碗仰头一口干掉,随手将碗扔到托盘里。冲着上前收拾的绿珠说道 “你去叫皇后过来一趟。” 绿珠端着托盘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赵征闭目沉思起来。 今天早上的事情,完全在他预料之中,但真正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们竟然能够忍的住不往下追究。 赵征本来的打算是今天大朝会要开一天的。他预料到了他们会在大朝会上发难,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应对即将而来的****。谁成想他们竟然雷声大雨点儿小,只是简单地出了一手后,就草草收场了。 赵征当然不会相信他们会就此收手,但这场比拼的主动权并不在他。他只能被动地等着对手出手,然后打一个防守反击。 随着出征的日子临近,他更担心的是,在他还在太原的日子里,他们会一直按兵不动,等他出征了以后,他们再动手。 这些本不关皇后的事儿,但刚刚绿珠说的,皇后煲了一大锅的汤,让赵征想到了穆菡。 如果卢勇还在,他自然是最好的镇守太原的不二人选。 但卢勇不在了。赵征就要为出征后做打算。 以前他疑神疑鬼,害怕皇后外戚做大,但现在,他顾不得许多了。外戚做大,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的问题不解决的话,他可能连以后都没有了。 …………………… 赵征认为他们不会停手,他们是在等。 诸葛琼也是这么解释的。 “眼下卢勇虽然死了,但那一位还在宫中。我们做什么,效果都会减弱。不如干脆等等。等到那一位出征以后,咱们再有所动作。” “今日的试探结果诸葛兄也看到了。虽然那一位的手段还很稚嫩,但他毕竟是卢勇的学生。卢勇把自己一生所学都教给了他,我们不能小觑。” “今日那一位定然是已经准备好了的。还好咱们只是试探。否则咱们的苦心就白费了。” “哎。你说皇室嫡系的人怎么都这么倔呢。十五年前……” “诸葛兄,慎言!” …………………… 赵征等了没一会儿,穆菡就来了。 她穿的是常服,身上戴的首饰并不多,只简单的插了几只步摇,粗粗看上去显得很是朴素,细细看来,却别有一番雍容华贵。 赵征挥了挥手免了正要行礼的穆菡的礼。起身拉着穆菡的手走到上首坐下。 在没人的时候,赵征一向是怎么舒服怎么坐着。因此,让人把门关了以后,赵征就舒展着身体,躺在了穆菡的腿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就这么安静地躺着。睁着眼,与低头看下来的皇后对视着,不知怎么,赵征笑了起来。他感觉这种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的安静的时光,总是能令他的心,安静下来。让他短暂的抛却朝堂上的烦心事,得到片刻的喘息。这种安宁十分难得,她不想破坏它,更不想再一次失去她了。 笑过后,赵征才开始说话 “皇后,朕有件心事,非皇后不可处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谷雨 第五十六章谷雨 承和二十九年二月二十五, 司天台司天监上书请改年号。帝不允。群臣皆请,帝复辞,如是者三,帝受之。 自此,初生的秦帝国有了新的年号,开元。 承和二十九年二月二十五日,定为开元元年二月二十五。 承和这个年号,终于走到了尽头。随着他的主人,一起被封存在了故纸堆里。 帝年号改,百姓欣欢鼓舞。 赵征望着一片热闹的太原城,有些感叹。今夜的太原城没有宵禁。估计要热闹到很晚很晚。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改了年号。 所有人都在开心。 赵莹那个老家伙喝得脸颊红润,醉眼朦胧。 宁瑜姜渊之流喜笑颜开,不停地向皇帝敬酒,对于来敬酒的更是来者不拒。 四处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这是大家在庆祝秦帝国的新生。 旧有的年号代表的是过去,新的年号才代表了新的未来。 所有人的很开心,没有人不开心。他们开心的是他们正随着新生的秦帝国迈向新的时代。 也许有一个人,如果还在的话,他应该是不那么开心的。 不,不对。 他应该更加开心才是。 只是所有人都迈向了新的时代,他却留在了旧的时代里面。随着承和这个年号,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也许他是欣慰的,至少他最终是陪伴着他最渴望陪伴的人了。他终于,能够见到他最想要见的人了。 他应该是开心的吧。 …………………… 开元元年二月二十八日。 这是赵征御驾亲征前的最后一个大朝会。 诸般事宜早已一一安排妥当。百官上朝理应无甚奏请才对。 但此时不论是对于宁瑜、姜渊、赵莹,还是对于诸葛琼、武寿等人来说,都有一件万分要紧的事情。这也是赵征御驾亲征前最后一件需要有所决断的事情。 大朝会开,群臣跪迎,山呼万岁。 随后礼部尚书赵莹奏请陛下降旨,遴选太原城内监国大臣。 作为一个武夫气氛浓郁的国度,大秦在历代帝王手下,不是没有碰到过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这种事儿也早有规程可循。 皇帝御驾亲征,需再出征之前选出一位主持朝政的人。 历代帝王登基之时,都早已有子嗣。或选一最受皇帝欣赏的,或选一位能力突出的。作为监国皇子。 在大秦这种养蛊一样的夺嫡氛围之下,监国皇子可是一个香饽饽。无论何时都足够一应皇子争个头破血流的了。也因此,历代帝王亲征之前,朝堂之上都会掀起一阵风暴。各个皇子党派之间手段尽出,就为了能够夺得这监国皇子之位。 当然,这里说的是历代帝王。到了赵征这儿又不一样。 赵征登基后才大婚,大婚到现在后宫只有皇后一人。两人年轻,未孕有子嗣。 换句话说,就是历代帝王的监国皇子那一套在赵征这儿并不适用。因为他还没有皇子。 赵莹正是奏请的这件事儿。 不管皇帝有没有子嗣,在黄帝出征的这段时间里,朝中不能没有一个决断之人。当大臣们对于一件事儿有所分歧,事态又必须尽快解决的时候,就必须有一个能够做出决断的人出来。 赵莹奏请,赵征并不意外。 因为这种事儿按理来说,如果皇帝不记得了,也正是礼部的职责。 当然,赵征并不是忘记了,他只是想要压到最后一天再公布。这样可以免去自己的很多烦恼。 “这件事朕早有决断。” 赵征侧头看了一眼卢平,卢平走上前来,高呼 “宣,皇后觐见!” 门口自有小太监依次传唤。 很快,穆菡一身皇后华服,雍容而入。 赵征起身拉住皇后的手,一同站在了丹陛玉阶之上。 “朕选的监国就是皇后!” “什么!”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瞬间议论纷纷。 大秦并不像楚国那样礼教森严,女子地位要比楚国高上许多。在大秦,女子读书识字是平常之事,就是舞枪弄棒的女子,也是有的。甚至在大秦的历史上,也曾出现过那么几位女子为将的情况。 但不管怎么说,处于封建社会之中,女子始终要比男子地位低。即使是在大秦这个民风开放的国度。 皇后监国更是前所未有之事。 倒是牝鸡司晨,霍乱朝纲的例子有所存在。 赵征又何尝不知道这是开了大秦历代的先例。他本来也没有想到让皇后监国。 这事儿本来是他的心事。 让赵莹监国,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与诸葛琼等人相比,赵莹过于方正刚直,虽然赵莹威望足够,身份也合适,阅历、眼光都有,但赵征相信以现如今的局面,赵莹不一定能斗得过诸葛琼。 加上赵莹年事已高,监国要想办得好,那可是个劳累的活计,尤其是眼下的局面,赵征可以肯定,他前脚走,后脚诸葛琼他们就会开始有所动作。 赵莹毕竟年纪在那里放着,就算他能一一识破诸葛琼等人的诡计,他总有精力不济的时候。因此,赵莹可以为佐,但不能当这个监国。 就在前几日,那次诸葛琼等人在大朝会上试探的时候,皇后的那一大锅羹汤让他发现了一个新的人选。 这个新的人选就是皇后。 赵征发现皇后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政治嗅觉非常敏锐。 那天大朝会上群臣发难,皇后竟然也想到了。他自然不会以为皇后的那一大锅羹汤真的只是为他以及穆靖那几个小孩儿准备的。 实际上,那一大锅羹汤是皇后洞察了诸葛琼等人会发难,为百官准备的。皇后认为他们那日的朝会会很久之后才能结束,提前准备了羹汤,以免百官以及赵征饿着肚子。 虽然最终的事实证明了诸葛琼等人那日只是简单试探,但单论皇后这份眼光,对时局的洞察能力,就已经足够了。 也因此,赵征决定让皇后来监这个国。 ……………… 谷雨,是二十四节气之第6个节气,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有‘雨生百谷’的含义。 “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盖谷以此时播种,自上而下也”。 谷雨因此而得名。 谷雨时节算得上是仲春了。 赵征口中的初春出征,最终选定在了谷雨时节。 开元元年三月初一。 谷雨。 诸行无忌。 赵征一大早起来,祭太庙,敬告祖宗,祈求保佑。 一系列礼节折腾完毕,赵征换下了隆重的衮服,穿上了铠甲,骑着一匹健壮俊美的战马,身披暗红色披风,来到了城外大营。 在这里,军队早已集结完毕。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行军难 第五十七章行军难 行军的过程,十分枯燥。既没有树林里突然跑出来一个美女等着让赵征去救,也没有落魄的神秘武将遭受欺辱等着赵征去收。每日里只是重复着一样的工作。早上按照规定好的时间起床,起锅造饭,吃过早饭后,收拾营地,按照斥候反馈的前方路况比对地图,确认方向没有偏差,然后继续出发,行军。 午饭在路上解决,然后到了下午,再根据斥候的探路情况,选择适合的扎营地,埋锅造饭,设定岗哨,下发通行口令。各营房巡查,记录不足之处,然后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按照规定时间起床…… 即使刚开始出太原城的时候,能够看到一路上的古代农民插秧图,到了后来,越走人烟越稀少,树林稠密,千里无村。除了树林就是树林。眼前全都是绿的。 尽管如此,赵征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无聊。 这一路上的工作确实单调枯燥,但他没有无聊的机会。 从辎重营什么时候走,走多少里,到军队什么时候走,走多少里,从选定路线,到往什么方向派遣斥候探马,探查什么内容,哪些上报,哪些不用上报,从扎营何地,如何布设营帐,到何时埋锅何时造饭,这一路上的人吃马嚼,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赵征这个主帅来作出决定。 稍微一个疏漏差池,就是营地被淹,吃不上饭的下场,或者是辎重营跟不上,中军到了预定地点半天了,只能饥肠辘辘地等待,等辎重营好不容易追上来了,已经是半夜了。士兵们好不容易吃完饭了,第二天出发时间又要更改了。 虽然没有遇上什么偷袭的敌军,但是这一天天每一样大大小小的军务,都让赵征这个只读过兵书的人忙碌不堪。 这支军队里除了中下层校尉是老卒外,所有的高层将领都是新人。 有时候赵征都不得不佩服大秦帝国历代皇帝邀买人心的能力,在他这个新手这么折腾之下,军队里的军卒竟然没有哗变,没有逃兵,都只是任劳任怨地任凭他折腾,毫无怨言。 这绝对是真爱啊! 是这群老军卒对大秦皇室的真爱,才让他们任凭赵征折腾练手。 否则,根本解释不通! 不过虽然小问题不断,但大问题赵征并没有犯过。这也许是这群老军卒能够安安静静的任凭赵征折腾的原因之一吧。 身为一个新手主帅,从来都是纸上谈兵的家伙,赵征在出发之前就设想过各式各样的问题。 比如他上一世时候读历史,就知道在古代因为科技不发达,经常出现整只军队迷路,或者跑错方向,或者无法按照预定时间抵达预设地点的情况。 古代的科技尚不发达,没有办法像后世一样可以利用卫星拍摄,或者飞机航拍进行地图绘制,古代的行军图都是代代相传下来的。 要知道,在古代,地图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可以说与国家机密一个待遇。根本不像后世一样,地图满大街乱飞。没人在乎。 古代的地图绘制一般都是利用人力将一处跑遍,然后按照人的记忆进行距离、地形的绘制。既没有比例尺,也没有图例,可以说相当粗糙。 再加上古代行军没有GPS,没有办法实时定位,只能对照手上不知哪个年代的行军图,观察四周的地势、河流、湖泊等具有特色的地形进行自我定位。这种定位方式在具有明显地形特点的地带还好说,一旦进入群山之中,就会发现每一座山都长得差不多。军队迷路,也就由此而来。 这种情况就会突出一个熟悉地形之人的重要性。一个好的向导可以让军队免去很多麻烦。 好的向导对这片地形十分熟悉,即使派出去的探马斥候全都迷路回不来了,他也能凭借脑海中的地图指出一个适合的扎营地点。 赵征手上现在什么都缺。没有向导,没有熟悉行伍之人指点安营扎寨,行军距离,没有人指点探马斥候派遣的间隔与距离、方向,他只能慢慢学。慢慢摸索。 再加上他手上的这张地形图是二十几年前绘制的,赵征根本不敢尽信行军图,只能慢慢摸索,一边派遣探马,一边与地图对照,如此一来行军速度可谓龟速。 大秦由于其独特的武夫气息,全民好战,对行军图的重要性还是知道的,因此,以前大秦每隔十年便会由工部组织测量绘制一次地形图。 这种习惯是很好的,可以保证大秦对任何一处地形地势了若指掌。 但可惜的是,十五年前,大秦被五姓人乱国,这种习惯自然也就没有坚持下来。 最后的地形图则被方清之带到了西北去了。 赵征手上的这张,是赵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老古董了。看着上面大大的“承和三年制——工部善工主事傅臣”字样,赵征算了算,距今已经有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也许大的地形变化没有,但是小的变化就太多了。 比如眼前,他把探马撒出去二十里,并且每十里回禀一次,每十里再撒出去一波。按照每日行军七十里来计算,最后一波探马他只需要在行军五十里的时候撒出去,行军到六十里的时候就能知道今晚在哪儿安营扎寨了。 但偏偏在行军到六十里的时候,本该回来回禀的探马没有按时回来。 眼看着本该按时回来回禀路况的探马没有按时回来,赵征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一旁的斥候营校官见赵征脸色难看,自己也很着急,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自己的坐骑屁股上,抽的马儿高高扬起前蹄仰天嘶鸣。这校官赶紧勒住缰绳,等马儿安抚下来后,翻身下马快步跑到赵征面前请罪。 赵征扬了扬手上的马鞭,终究没有抽下去。 从太原出发以后,连续不断的小状况已经让赵征烦不胜烦,此时的他就像一座火药桶,只需要微微一丁点儿的火星,就足够引爆了, 但赵征还是把即将爆炸的心态硬生生压了下来。他拉着马缰来回摇晃,马儿顺着他使力的方向在原地来回踏步。 “再派一波探马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马儿颇通赵征的心思,此时已经停了下来,赵征沉声吩咐道。 “是” 跪在地上的斥候营校官抱拳应下,赶紧起身,不一会儿,一行十骑抽打着胯下的马儿朝着前方飞驰而去,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赵征四处看了看,此处正是一处山道,地处山腰,左边是山体,右边是峡谷,峡谷底部是一条奔腾而下的河流。 这地方根本不是和扎营。 一旦有敌军偷袭,只需要从山上滚下滚木礌石,前后派遣两支队伍分别围堵,除了跳江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只需要三千兵马,他这十万兵马就可以交待在这儿了。他的东征大业也就歇菜了。他复国的想法也可以放下了。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真正的安安心心当一条咸鱼了。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徐州来的消息 第五十八章徐州来的消息 所以他必须等,等这一批探马回来,到时前方是个什么情况,他之前选定的扎营地究竟适不适合扎营,是继续前进还是星夜行军,或者后撤到上一个适合扎营的地点,一切就都明了了。 不过赵征不打算后撤。他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按原定计划继续行军,第二个就是启用备用计划,多赶一段路,到备选扎营地安营扎寨。 后撤虽然是路途最短的一个。但一来大军出征后撤这个兆头不好。 这不是赵征迷信。 后撤对于这支军队的这些老军卒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儿。后撤了这一次,就是在泄一次他们的心气儿,后撤的多了,心气儿也就泄没了。等到了战场上真的打起来,这十万兵马就是十万软脚虾。以一击即溃。 况且且不说士气问题,就说大军后撤,这各种调度问题,就足够折腾到晚上的。有这个时间,都已经前行二十里了。 赵征从怀里抽出行军图,颇为烦躁地看了一眼后又塞了回去。他已经打定主意,等这一次打完,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教教工部的人怎么绘制地图,好好给他们上一课,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比例尺什么是图例。 然后让工部的人赶紧组织人手全都出去绘制地图去,姜渊也要去! 等待探马回来,整支队伍只能原地不动,暂时休整。 赵征看着天上逐渐西斜的太阳,心里有些着急。 不一会儿,赵征隐约间听到了马蹄声。他动了动耳朵,侧头看向斥候营的校官。 校官趴在地上侧耳听了听,起身禀告道 “陛下,是从后方来的。约莫十几骑。像是太原那边来的信使。” 这段时间里,有什么要紧的信件,太原会派遣信使骑马送到赵征这里来。对于这种信使已经见怪不怪了。 赵征点了点头,重新坐下。 很快,信使被带到了他面前。 “陛下。太原急报。” 信使来到赵征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信封。双手呈上。 卢平接过信封交给赵征。赵征检查了一番,火封完好,印鉴完整,这才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信件查看起来。 火封是古人的一种独特保密方式。火封即为火漆封缄,是一种用点熔火漆、滴于信函封口,结硬前钤印,防范被拆的封缄形式, 这封信上的用印就是皇后的专用印鉴。 看完信件后,赵征笑了起来。他将第一张信递给了一旁的卢平,哈哈大笑起来。 “你瞧瞧。这真是天助我也!” 卢平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飞速扫过,很快就读完了。 信是皇后送来的。第一张的信件内容不多,只简单的两行。 “陛下亲启:据可靠线报,河南道于猷于昨日殁于徐州城内。于元兵围徐州城。” 作为赵征身边,被卢勇亲选出来的首席跟班,卢平不论战略眼光还是时局把握,都是一流的。他与卢勇所差的,就是卢勇几十年的阅历。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卢平到了卢勇的年纪,会比卢勇更加厉害。 这封只有三十个字的信为天下所带来的震动,卢平心里清楚的很。 于猷虽然年迈,这几年都是他的长子于元在接手河南道军政事务,但没有人把于元放在心上。河南道之所以一直安安稳稳的,是因为于猷这根定海神针。 作为老一辈硕果仅存的几位著名将领之一,于猷在,就没有什么人敢打河南道的主意。 这次赵征出征河南道,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与于猷打消耗战的准备了。对于于猷,赵征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他没有什么奇谋鬼策的想法,只想着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将于猷一步步耗死。 虽然他赵征算得上是劳师远征,粮草辎重等运输困难,但于猷也占不到多大便宜。于猷已经年迈,从几年前就开始病病殃殃的。虽说河南道明面上已经交给于元打理,但一旦赵征率兵来攻,于猷心里清楚,赵征心里也清楚,于元这个狂傲之徒不是赵征的对手。到时候还得于猷亲自上阵。 于猷亲自上阵,也许一时之间赵征会被压着打,但只要赵征足够小心,他也只能占据优势,而无法奠定胜势,拖得日子久了,于猷定然大耗心血,足以将于猷本就病恹恹的身体拖垮。 于猷身体垮掉的时候,就是赵征反攻的时机。 如今这一切都省了。 于猷还没有等到赵征来攻,自己就先去见阎王了。 如此一来,赵征的对手就从能征善战的宿将于猷,换成了连纸上谈兵都谈不好的公子哥儿于元。 收复河南道的难度一下子从地狱变成了简单,怎能不让赵征开心。 正开心着,派出去的探马也回来了。他们是带着先前本该回来回禀的那批探马一起回来的。 赵征这会儿心情好,没有急着发怒,而是问明了原因。原来前方五里处,道路开始变窄,十几里外,路已经断了。 先前那批探马正是去寻找新的路线去了,本来是派了人回来送信的,但那名被派回来的探马在回来的路上不慎跌入了河水中。还是第二批探马路过,发现了他,才救了下来。 文问明原因后,赵征没有为难这名倒霉的斥候,而是让他回去先养好伤势再执行探路任务。 “其余探马没回来,应该是找到其他路了。” 卢平看了看天色,此时天光已经开始转暗,是前进还是后退,必须立刻作出决定了。 赵征掏出怀里老旧的行军图看了看,指着地图上一处峡谷说道 “这里有一条小路,他们应该是往这个方向去了。” 随后顺着小路移动,绕过左侧大山,与原定路线汇合。 “这样走可以少走三十里路。” 赵征收起了地图,翻身上马。 “继续前进。” 一声令下,整支队伍开始动了起来。 果然,还没走到那位倒霉的斥候跌入河水中的地方,往前面探路的其余之后也已经三三两两回来了。 将探明的不同方向路线一一汇总后,与赵征的猜测丝毫不差,。最佳的路线就是赵征在地图上画出来的小路。 只不过走这条路的话,今日就要多赶十几里的路,才能到达扎营地。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几寸相思 第五十九章几寸相思 当赵征到达扎营地的时候,已经是申时许了。待埋锅造饭,晚饭完毕,申时已过。 此时月上中天,整个营地里静悄悄的,除了一队队举着火把的巡逻队伍外,只有山间初生的不知名昆虫的鸣叫声,应和着夜枭的古怪叫声。 赵征没有在营地里乱走。 此时已是深夜,军营中不论是谁,除了巡逻队伍之外,随意走动都会被巡逻队伍当做奸细当场射杀。 军队里,尤其是出征在外行军的军营里,规矩即为严格,就算是赵征这个皇帝,也不能随意破坏。 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在军营里到处乱走想做什么? 巡逻有巡逻队,军营外围有暗哨,再往外有斥候营的探马来回查探。你在军营里面四处乱走,不是奸细是什么? 此时赵征的营帐还亮着火光。 赵征正趴在案几上细细地读着信件。 信件是随着白日里的信使一起送过来的。 当然,白天里给卢平看的是主要信息。现在他在看的这些,是私信。或者说家书。 家书是穆菡写的。 隽秀的字一个个方方正正地排列在信纸上,慢慢的诉说着皇后对年轻帝王的点滴思念。 信里没有说什么家国大事,只是简单说了穆靖又带着他的一群小跟班儿折了花园里的哪丛花枝,这几日吃的有些清淡,胃口不是太好。 每到深夜里,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就会想起赵征曾经与她讲过的一个个美丽的故事。嫦娥奔月,吴刚伐桂…… 一个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被皇后再次讲了出来,化作寸寸的相思之意,透过信纸,流入赵征的心间。 信的最后,一遍遍嘱托着赵征盖好被子,吃好饭,注意休息,不要生病…… 没有什么缠绵悱恻的词句,没有什么荡气回肠的故事,没有抱怨太原城内的复杂纷乱,在这封信里,赵征就是一个普通的出征兵卒,穆菡就是一个普通的殷切盼望君归的妇人。平平淡淡,却熨帖着赵征那颗烦躁的心。 看完信,赵征小心翼翼地将厚厚的信纸折叠起来,与怀里的一沓放好,重新揣会怀里。 提起笔,饱沾了墨水,犹豫了许久,赵征复又将笔搁下。他站起身,走到营帐门口,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他不知道该如何写这封回信。 穆菡的寸寸相思他感受到了,但他不知道该写下什么样的语句回复她,让她也感受到他的一腔思念。 嘱托她注意身体? 太原城是他亲手交给她的。她是他一手拉进这个旋涡的。此时嘱托她注意身体,注意休息,未免有些假意惺惺。 因为他知道,身处这个位置,面对太原城那样的局面,她不可能也不会休息好。 嘱咐她按时吃饭? 又显得有些矫情了。身为他的皇后,身边自然少不了提醒她按时用膳的寺人宫女。但如果她只是呆在后宫之中,自然会有的是时间按时吃饭。她不能按时吃饭,还是他把她拉到这个旋涡之中的缘由。 告诉她自己很好,勿念? 人的心儿啊,怎么会是完全受到自己所控制的,说不想念就不想念的呢?就好像他现在,被行军的大小事务困扰,还要抽出时间来研读兵书,研究到了河南道怎样打这一场仗。明明已经满心都是需要他操心的事儿了,不还是忍不住思念起远在太原城的她了吗? 说什么,都不太合适,说什么也都无法将他对她的满腔思念尽数表达。于是这满腔的思念最终还是化作了“信已收到,勿念。”六个字。 想了想,想了又想,在即将火封的时候,赵征终究还是把信纸抽了出来,又在下面填了一首秦太虚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搁笔后,赵征捡起信纸轻轻吹干,迅速地折好,塞入信封,融了火漆,用印,一气呵成。 等火漆干透了后,又拿起信封对着灯火仔细瞧着。细细思量着,脑海中想象着她收到他的回信会如何。 多半不会如何欣喜吧。她写了那么多,于平淡的字里行间诉尽衷肠,道尽相思意,而他,只是简单回了一句话,一首诗。多少有些敷衍的感觉。 想来,看到信的内容,她多少都会有些失望吧。 摇了摇头,赵征将信件放好,翻身上而卧,很快睡了过去。 翌日。 赵征洗漱完毕,将信件交到信使手中,坐在营帐内,目送着信使恭敬地将载满了相思的信封揣进怀里,退出去。在营帐外,牵过马儿,翻身上马,马鞭在空中甩了个清脆的鞭花儿,飞快的消失在眼前。 “陛下,” 卢平的声音将赵征从思绪之中唤醒。他哦了一声,三两口将早膳吞吃完毕,出了营帐。 赵征的早膳与士兵们没什么不同。要硬说不同,大概也就是他一个人单独在营帐里用早膳吧。吃的栗米,喝的稀饭,就着的咸菜,与普通士兵一般无二。 赵征住的营帐也没有什么不同。 一般的大小,一般的配置。一般无二的卧具。 赵征曾经在太原城出发的时候向这一军承诺过,他这个主帅,一路上会与士兵同吃同住。虽然他独自一人住一帐,独自一人在营帐内用膳,但他做到了。 也许,这也是为何这帮老兵任凭赵征频频出错,来回折腾,也没说什么的原因吧。 赵征明白自己的短板。他此前几乎没怎么与军营里的士卒过多接触过。在出征前,甚至连一名士卒的标准配给,他都是从兵书上读到的,这支军队以后会成为他的王牌,他赖以生存的根本,他必须尽快与这支军队建立联系,。同吃同住就是纽带,是让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拉进这些士卒关系的重要桥梁。 也许他做不到像军中宿将那般,行军扎营,信手拈来。但他原因去摸索,去学习。万幸,这群士卒也原因给他机会。欣然接受了他的示好。 外面,辎重营的士兵已经开始拆卸营帐,收拢在一起,装上马车。 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饭,不时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有人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引起了周围士兵的哄笑。大家笑过后,又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辰时三刻。 士兵列队完毕,各校官点卯,确认人数无错,大部队浩浩荡荡地继续出发了, 身后,辎重营的士兵还在拆卸锅灶,收拾营地。有的辎重营已经在早饭前,就出发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昔年旧事 第六十章昔年旧事 岭南道,韶州。 岭南道的州府本在交州。但交州地处偏远,在整个岭南道的最西南角落。这里人烟稀少,地处崇山峻岭之间。交通不便,物资匮乏。而且常年湿气弥漫。到了冬季虽然不至于结冰,但那股子阴冷的感觉,比之北方的凛冬也不遑多让。再加上一年四季的阴雨天气,见到一次太阳属实不易。种种原因相互结合下来,这里实在不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自从赵荡掌控岭南道后,只在交州呆了一年,便将州府搬到了岭南道的最北端——韶州。 韶州处于岭南道中部,这里已经出了西部的崇山峻岭,多为丘陵地形,再加上地靠长江支流,交通便利不说,人烟也明显比交州稠密了许多。 再加上赵荡将州府搬到了这里,几年的时间,韶州就已经发展了起来。虽比之十三年前的长安城相去甚远,但在眼下大秦这片土地上的州府中,还是排的上号的。 人老了,总喜欢热闹,怕孤独,怕静。 赵荡也不例外。 如今年四十八的赵荡,不知为何,看上去竟然比六十岁的老翁还要苍老。头发胡须尽皆雪白,面上全是褶皱,身形佝偻,且体质极弱,稍有不注意,就会生病。 卢勇死了的消息传递到他这里的时候,他正闭目倚靠在坐塌上,身子一晃一晃地,听着乐姬奏的曲儿。 手下将卢勇死了的消息禀告后,就退了出去。 赵荡本来打算一辈子就老死在韶州的。十三年前他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收拢一大批军队后,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岭南道。那个时候的他还年轻,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听说自己的好哥哥驾崩,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蹦出了个大胆的想法。这想法一生根,就再也拔除不掉了。 于是赵荡第一时间行动了起来。他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利用皇帝弟弟的皇族身份,一路北上一路收拢军队。一直到蒲州,将苏毅的大军尽数收容。 长安他是有去了的。看着那一片白地,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心中的雄心霸业与回忆里那个蠢笨的哥哥的音容笑貌相互交织纠缠。让他对接下来要做什么这件事儿,一片茫然。 当晚,赵荡就梦见了赵荣。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二十几年前。那时候他们都还小。那时候他这个出身不高的皇子刚刚懂事,怯生生地面对着大秦皇宫这个全天下斗争最厉害的地方。 只要出现在这大秦皇宫宫墙之内,所有人便已经踏入了擂台。不管你想不想,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你都必须参与到斗争之中去。否则,你将成为第一个出局的人。 赵荡的母亲便是一个很想参与到这场斗争之中的女人,可惜,这个女人有心计有手腕,唯独缺少的,是出身。 一个出身低微的宫女被皇帝临幸后怀了孕。这事儿放在其他朝代可能第二天这个宫女就落水而亡了。但大秦不同。风格独特的大秦早有不成文的规定,勾心斗角可以,相互倾轧可以,但不能祸害皇室子嗣。 不是没有不信邪的自觉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女人,把注意打到了皇室子嗣身上。但这些人全都在迈出第一步之后,就再也没出现了。 连续几个女人都神秘失踪,一直到皇帝最宠爱的一个嫔妃也失踪了,这时候,后宫里的女人才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黄恩浩荡,什么叫雷霆雨露具是天恩。 年幼的赵荡因此而逃过了一劫,但他的母亲,那个有心计有手段的女人,却没有。 当那个女人咳着血突破重重阻隔跑到皇帝面前哭诉的时候,皇帝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与身边的妃嫔说笑,任凭这个女人跪在地上,生机渐弱。 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女人才明白,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心机手段是多么的可笑。 女人就这样死了。丢下她刚刚出生不到一年的儿子,丢下她全部的希望,可怜地死在了皇帝以及一众嫔妃面前。 赵荡有这样的出身,他的生活自然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大秦的皇宫内严禁女人对皇室子嗣动手,但是并不禁止皇室子嗣之间的倾轧。哪怕双方一个是尚在襁褓的婴儿,一个是十几岁的少年。 那个时候的赵荡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意外死亡。他每多活一天,都是意外之喜。 那个时候的赵荣已经开始获得皇帝的喜爱。皇帝看着这个与大秦皇宫格格不入的风格的儿子,总是会感觉来自心底里的高兴。于是皇帝在听到这个蠢萌的儿子提出想要个弟弟陪他玩耍的时候,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想到了赵荡。 赵荡被接到赵荣这里与赵荣同吃同住,总算是躲过了一劫。 因为赵荣的奇葩画风,让当时斗争激烈的皇子之间形成了一个默契,他们在外面拼个你死我活恨不能亲手把对方剁成肉酱,在赵荣面前却变得兄友弟恭相亲相爱。他们从不把斗争带到赵荣的面前,从不利用赵荣做任何事。当时势力最大的大皇子甚至邀请了除了赵荣以外的所有人聚会,明确说明谁牵扯到了赵荣,则群起而诛之。谁将来登上皇位了,都要善待赵荣。 这场与大秦皇室斗争风格严重不符的聚会,自然也有赵荡的参与。 但赵荡并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样应和,没来由的,已经与赵荣同住了五年的赵荡心底升起了妒火。 但所有人都没把赵荡当回事儿。一个母亲死了,出身低微的皇子,都六岁了还在享受赵荣的庇护,这样的人在他们看来丝毫没有竞争力。什么时候想起来,随手一捏,就可以捏死的蚂蚁,何必在意? 况且现在赵荣对这个赵荡盯得比较严实,为了一只蚂蚁惹得那个蠢萌的弟弟/哥哥不高兴了,实在划不来。 于是在这样的氛围下,赵荡一点点长大了。 他见证了当初聚会的一屋子的人越来越少,见证了皇帝的暴毙,见证了赵荣的无敌运气,见证了满朝文武宗室对新皇的拥立。 他绝望了,绝望之下的赵荡自请做一个逍遥王爷。 他的心已经逐渐死了,只有在午夜梦回之间偶尔会回忆起曾经的那些雄心壮志。 就在他准备这样过一辈子的时候,长安,乱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梦魇 第六十一章梦魇 赵荡的梦里,他的那位自始至终都以为皇室子嗣兄友弟恭的傻哥哥就坐在龙椅之上,用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盯着他。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赵荡反复的做着这个梦,在梦里,他大喊大叫,歇斯底里,他狂怒,他暴躁,他颓然,他悲戚,无论他做什么,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他的皇帝哥哥就那样端端正正地坐着,像极了他们的皇父,俯看着他像一个戏子一样,表演着。 在噩梦的折磨下,赵荡很快消瘦了下来,那根长在心里怎么也除不掉的名叫野心的杂草,很快就枯萎了。 于是赵荡决定南下。 在南下的路上,赵荡生了一场大病。大病初愈后的他,命人把偷偷抓起来的苏毅带到了床前。 看着明明比他要大九岁的苏毅,望着他馒头的黑发,颌下浓密的胡须,雄壮的身躯,沉稳的眼神,赵荡猛烈地咳嗽起来。 赵荡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苏毅,虚弱的问道 “这么瞅着本王做什么?” “本王把你掳过来本想让你帮帮本王,现在看来,本王招揽的话也不用多说了。你是不愿意了。” 苏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他看着眼前虚弱的赵荡,有些不敢置信。明明前不久这个一脸灰败的逍遥王爷还意气风发地冲进自己的营帐,夺了自己的军权,并且暗中遣人把自己囚禁了起来。怎么现在就这般虚弱了。 “殿下身为陛下亲封恭王。如今陛下有难,殿下不仅不思为君分忧,反行谋逆之事,殿下就不怕死后无颜面对我大秦皇室先祖吗?” 不管苏毅如何奇怪如何诧异,既然恭王赵荡给了她说话的机会,那么心中怎么想的,苏毅就会怎么说。 苏毅的一席话让刚刚平复下来的赵荡再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身边的人赶紧抚背的抚背,端药的端药,递毛巾的递毛巾。好一通折腾下来,赵荡才缓过劲儿来。这时候的赵荡更加虚弱了。 如果按照以往赵荡的脾性,早就在苏毅说完上面那一席话的时候就把人轰了出去,如果恰好遇到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不得苏毅还要吃一些苦头的。 但此时的赵荡与原来的赵荡已经不同了。尽管就连赵荡自己也没有发现。 人在生病的时候会变得格外的脆弱敏感。往日里毫不在意的一句话,也许在生病的时候听见,就会平白生出许多愁思,往日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逆耳之言,在生病的时候听到,说不得就会反复地自我怀疑。 赵荡就是这样。 从他到了长安看到长安被烧成了一片白地的那天晚上梦到他的皇帝哥哥开始,他就再也摆脱不掉他的皇帝哥哥了。 活着的时候对他照顾有加的皇帝赵荣,死了以后彻底变成了赵荡的心魔梦魇。在梦里一遍一遍地折磨着他。让他日渐消瘦,身体渐弱,凭生病症。 在这种折磨之下,赵荡从开始的坚定,到后来的犹疑,从开始的不在乎,到后来的心事重重。从开始的意气风发,到现在的暮气沉沉。这种常人需要经历重大打击,并且可能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变化,他,先帝亲封恭王赵氏荡,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赵荡就从逍遥快活的自在王爷,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朽。 先帝曾经评价过他的一众皇子。那是在一次皇家私宴上,皇帝喝的高兴了,站起身来指着在座的皇子进行的一一评判。 对大皇子的评价是“有勇有谋,肖朕五分。” 轮到赵荣的时候,皇帝指了指赵荣,哈哈大笑,抱起他在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放下赵荣,皇帝看着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他的赵荡,只是淡淡地说了八个字,便转身回到座位上,与大家伙儿高声谈笑起来。 只有赵荡,耳边回荡着皇帝说的话,一脸的惨白。 “志大才疏,妇人之仁” 实际上先帝对自己的这些儿子还是很了解的。事实证明了他对这些皇子的评价没有丝毫偏差。 他说大皇子“肖朕五分”。 当时的大皇子是所有皇子之中实力最雄厚的一位,但七年后,大皇子就彻底退出了争夺皇位的舞台。 他对赵荣笑而不语,抱起赵荣一脸的宠溺,赵荣一直平安笑到了最后,不管是傻人有傻福也好,还是捡漏也罢,总之赵荣登上了皇位,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对赵荡说的八个字,两个词。就更加准确了。将赵荡复杂的性格总结的淋漓尽致。 赵荡对皇位从来都是有想法的。但如果赵荡真的下定决心争夺皇位,他应该积极的参与到一众皇子之中去。这座皇宫之中,有赵荣这么一个另类就足够了,不需要再出第二个异类。 但赵荡看不透这一点,他既想争夺皇位,又害怕争夺皇位,看到别人离皇位更近了一点,他又开始嫉妒。让他去争夺去参与,他又没那个本事。背靠着赵荣这颗大树,手里明明是一副好牌,他却一张不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别人在牌桌上厮杀。 在听说赵荣驾崩后的一系列行为更是将赵荡“志大才疏,妇人之仁”的性格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赵荡能够想到的最高明的办法,也就是打着清君侧的幌子一路收拢军队了。 等到了蒲州收拢了苏毅的兵后,他就开始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接下来能做什么。 于是他去看了长安城。 从长安城回来后,他的梦魇缠上了他。 面对那个总是不断重复的噩梦,如果他是一位枭雄,他能够无视它,只是把它当做一个梦,对他产生不了丝毫的影响。 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心怀感激的逍遥王爷,他应该心怀感激地在梦中对对他帮助颇多,一路庇护他长大的兄长诉尽衷肠。 在面对苏毅的处理上,赵荡的表现就堪称反面教材的完美表现了。 他一方面觊觎苏毅的军事才能以及苏毅身后徐州苏氏的势力。想要将苏毅收到麾下。一方面又没有让苏毅折服的能力与魅力。 从他病中见苏毅的第一眼开始,这两个人都明白,苏毅不可能投靠他,苏毅永远忠心的都是赵氏皇族嫡系,忠心的是大秦的皇帝。 但赵荡不甘心。他仍旧抱着虚无缥缈的幻想,幻想着自己未来的某一天能让苏毅臣服。 于是他既没有就地处死苏毅,也没有用心感化苏毅。 赵荡只是将苏毅囚禁起来,不给他外面的消息,不让他出小小的四方院子。每日里派人监视苏毅。 看着苏毅每天担水种菜,习武读书。 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做。慢慢地,负责监视的人,也开始懈怠起来。任谁盯着一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是不停重复地做同样的事情的人,他的主人又许久不曾过问过被监视人的事情。日子久了,都会懈怠的吧。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老当益壮 第六十二章老当益壮 这样艰苦而单调的囚徒生活并没有磨灭苏毅一颗报国的热心。他担水种菜,保证自己的生活可以延续下去,他习武,保证自己的身体不会因为缺乏锻炼缺少活动而日渐衰败,他读书写字,保证自己的军事才能一直保持在巅峰时期。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他继续为大秦皇帝征战沙场的机会。 几年过去,苏毅察觉到了他们的懈怠,他开始小心翼翼地与外面的人接触。起先是走街串巷的货郎,他将自己种的蔬菜卖给了货郎,换了一点儿针线,监视他的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与货郎完成买卖。 然后是让货郎帮自己买了些肉食,理由是他是个武人,无肉不欢。负责监视他的人就这么看着货郎将一包肥肉交给苏毅。 开始的时候苏毅与货郎说的话很少,接触的多了,两个人说的话也就多了起来。渐渐地,苏毅开始从货郎口中打听外面的事儿,打听北边的变化。 他一直记得,在他驻守蒲州的时候,隐约听说过,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卢勇,带着皇帝刚满月的嫡长孙逃了出去。 他小心翼翼地,满怀希冀地打听着卢勇,打听着太原城,打听着有没有一方势力打出了皇室嫡长孙的身份。 十三年过去了,就在他已经绝望了的时候,货郎告诉他,有人在太原城称帝了。称帝的人名讳赵征。 苏毅竭力控制着自己面部的表情,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让货郎给自己买了几坛子酒。当天晚上,苏毅喝了个酩酊大醉。浑浊的农家自酿酒洒在了他打满补丁的布衣之上。他醉眼朦胧地站起身,抱着酒坛子打着晃,费劲了好大的力气压抑住了想要狂呼“陛下万岁”的想法。 他激动地撕扯着早已不禁力的衣裳,将这一身灰色的布衣撕扯殆尽。他赤裸着身子,眯着眼打量着自己的身躯,良久点了点头。 这幅身躯尚可堪用,还能再为大秦征战几年。 第二天,他打包了自己一点一点做出来的甲胄,招来货郎,打晕他,换上了货郎的衣服,背起货郎的货箱,匆匆出了城门。 当赵荡发现苏毅已经跑了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一路北上一路打听消息的苏毅知道了大秦当今圣上正在御驾亲征的路上,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河南道。 于是苏毅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一路朝着徐州赶了回去。 …………………… 苏毅赶到徐州的时候,于猷死亡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徐州城已经被于猷的儿子于元围了起来。 但这一切对苏毅来说,都没有什么。 到了徐州城,到了河南道,苏毅就算是到家了。 他找了一条小溪,洗了脸,又将自己灰白的头发胡须梳理整齐,套上自己的甲胄,对着河水看了看。 还似当年般威武。 不错。 苏毅整敛好姿容,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满腹才华,得陛下看重。苏毅又仔细地看了看水中的自己,终究还是老了许多。他们那一代的名帅宿将也只剩下他跟穆勒两人,前几天,在北上的路上听说于猷已经病死。 苏毅咧了咧嘴笑了笑,于猷他不好评价,两家毕竟是世交,于猷更是他苏毅的朋友。但于元这小子,呵呵。 整个河南道的兵马都是他苏毅一兵一卒从战场上拉起来的,他不在的时候,于猷尚能勉强掌控,但如今于猷不在了,他已经回来,于元想要用他拉起来的军队对付他? 于元还是这么天真。以为带兵打仗只要给士兵吃好的喝好的,士兵就会对他死心塌地。 收拾好后,苏毅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徐州城外的君赢走了过去。 ……………… 此时尚是白天。阳光照在徐州城外的军营内,一片素白。 这是在于元的命令下,为他爹于猷戴的孝。 军营最中央的军帐里,于元正在冲着几个将领发泄着怒火。 兵围徐州城已经十几天了。可是却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徐州城内该吃吃该喝喝,隔着这么远甚至都还能听到徐州城内街上的叫卖声。这完全就是没把他于元放在眼里。 当初于猷提出联合徐州苏氏的时候,他于元就不太在赞同。 为什么? 徐州城内苏氏不同于其他世家。其他世家大的触角遍布天下,小的也牢牢掌控一城。大秦还在的时候,这种情况并不明显,因为那时候没有哪个世家傻的想去试试大秦的兵锋是否锋利依旧。 但大秦在十五年前的一把大火之下已经不在了。世家开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偷偷摸摸的试探着往外发展。 十五年来,什么样的世家没有? 但苏氏不一样。苏氏就只是龟缩在徐州城里,也不往外发展,也不让其他势力进来。他们就这么龟缩着,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苏氏的牌面是苏毅,但是十五年前于元亲眼所见,苏毅消失在了军营里。连同他那些兵马也都被恭王赵荡一并没收了。 没了苏毅的苏氏,于元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还要他堂堂河南于氏拉下脸来前去主动结交拉拢。更过分的是,他堂堂掌控一道的于氏竟然还没能让苏氏看上眼。苏氏的态度不可谓不冷淡。 当时于元就想亲率大军踏平了徐州城了。 那时候他爹于猷还在,他不好违逆于猷,只好委屈扒拉地上赶着结交。 好不容易苏氏松口了,提出的条件竟然是让他父亲于猷来徐州城商议。 满天下谁不知道现在河南道于氏是他于元说了算的。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看不起他啊。满天下谁不知道他爹病的不清了啊,还让他爹大老远跑到徐州城来面谈。以他看来,这就是毫无诚意的表现。 接着更过分的事情发生了,他爹竟然同意了。 果不其然,他爹于猷在路上就死了。 于猷一死,于元彻底解放了,套在脖子上多年的枷锁被打开了。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领着军队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徐州城下,将徐州城围了起来。 接下来,最令他气愤地事情发生了。 城里面不把他当回事儿也就算了,毕竟他早就见识过了苏氏的高傲与傲慢。城外面的军队竟然也只是围而不攻。 从前乖乖听话的整只军队在他下达攻城的命令后,就仿佛没听到一样。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三章 老将 第六十三章老将 于元在营帐里对着召集来的一营帐大大小小的将领破口大骂,一屋子的人只是面无表情安安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就在于元发泄完毕准备放点儿狠话的时候,营帐外传来的骚动。 “怎么回事儿?” 于元不耐烦地高声喝问道。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 无奈之下,于元站起身来,正准备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营帐外有人进来了。 来人是一个老头儿,头发胡须一片灰白,但梳理地整整齐齐的,身上穿着一身轻甲,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于元指着来人,张口愈骂,又觉得这人看着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是谁了。 于元认不得,这一屋子的将领却熟悉的很。看到进来的人第一时间,齐刷刷的单膝跪地行了军礼。 “末将等叩见苏帅” 声音整齐洪亮,透着一股子喜悦兴奋的情绪,与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相反。 “哈哈哈!好,一个没少!” “都起来吧!” 来人正是苏毅,他朗声笑着说道。 “谢苏帅!” 声音更加洪亮了。 苏毅一路从河边走到军营门口,心里不住地摇头。 安营扎寨探马要撒出去十五里到二十里,每隔一个时辰汇报一次情况,军营五里内布设明哨暗哨,三里内布设巡逻队,这是他定下的规矩。 然而眼下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一路走到了军营门口,不说明哨暗哨,连人影都没看到一个。 终于在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守在军营门口的岗哨了。 这一看,苏毅笑了。 岗哨他认识,正是他手下曾经的得力干将。 “老薛,怎么混成了守大门儿的了?” 苏毅上前笑着问道。 老薛本能地一手提刀一个侧身拉开距离,抬头一看,抽到一半的刀重新插了回去。 “苏帅!” 老薛一脸惊喜把着苏毅的一双胳膊不松手了。 “苏帅你可终于回来了!弟兄们都想死你了。你要是再不回来,于家那个小混蛋就要被下面的人敲闷棍了。就连老陈他们几个脾气火爆的也要跟着动手了。” 苏毅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虽然他不知道于元都做了什么,但光眼前这种智熄的行为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河南道的兵那是苏毅的兵,苏毅是苏氏出身的,苏氏掌控着徐州城。于元带兵围困徐州城的行为,大约就等于带着苏家的下人嚷嚷着要干翻苏家。 这帮士兵没有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先把他干掉,已经是看在于猷照顾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了。 徐州城内的苏氏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如此淡定的。 徐州城内只有不到一千兵马。面对五万大军围城,换了是其他人其他军队,徐州城早慌了。那还会如此淡定地连市场都没封闭。 门口就遇到认识他的人,这后面自然就更加好办了。 就这样,苏毅在老薛的带领下,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中央的营帐里。 按照河南军的规矩,帅帐才扎在军营的最中央。但于元的营帐却不是帅帐。帅帐是苏毅的帅帐,除了苏毅,其他人在这里没资格用。你于元想要在军营最中央扎营我管不了,但是你想扎什么样的自己动手,帅帐就算了。那玩意儿就算辎重营的答应,这满军营的教兵悍将也不答应。 于是于元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住在了军营最中央他以为的“帅帐”。 进了营帐,苏毅看了一眼于元。 距离上一次这两个人相见,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十五年的时间过去,于元变得苍老的许多,但仍然能够从眉眼之间看出当年站在城墙上,背靠着城墙一脸不屑地怂恿苏毅的影子。 苏毅没有心情去追究当年蒲州兵变到底有没有于元的参与,也不想追问于元兵围徐州城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于元。便转过身,向着满营帐的将领说道 “派人进城去通知徐州城府尹,另外派传令兵到其余三面围困军营,把人都给本帅叫回来。告诉他们,我,苏毅,回来了。” “是!” 老薛应下,转身快步走出了营帐。 “擂鼓聚将,三刻后点卯,” “是!” 下方一满脸络腮胡子的魁梧武将应下。接着,一屋子的人很快就散尽了。 尽管他们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苏毅说,尽管他们万分想问苏毅,这十五年他去了哪儿,为何蒲州兵变后,就消失了。但苏毅下了军令,苏毅的军令不是闹着玩儿的,不像于元一样。他们必须立刻下去准备。 三刻,四十五分钟。也许看起来时间很长。但对于拥有五万兵马的河南军来说,时间可以说非常紧凑了。 人已经散尽,苏毅这才回头看向自从他出现后就像隐身了一样,毫无存在感的于元。 “擅调河南军的事儿我不想追究你的责任,毕竟于兄新丧,你身为于兄爱子,心情急切,被小人蒙蔽,” “于氏与我苏氏分掌河南道文武,一直相安无事。如今于兄新丧,你作为于兄爱子,该为于兄守丧三年。守丧期间,河南道的文武之事由我代掌。” “听闻皇帝陛下已经亲率十万天兵图谋河南、河北两道。不日本帅将携河南军挥师北上,助陛下一臂之力。” “稍后,你便启程回乡守丧吧。” 苏毅说的很平淡,但平淡的话语里却全然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毅!” 于元瞪大了眼睛,低吼道 “你这一消失就是十五年。我于家替你养着这五万人马。你就想这么简单的就算了?” 苏毅看了一眼于元,淡淡地说道 “养这五万兵马的是于兄,不是你。也不是于家。我承于兄的情,让你回乡守丧已经是看在于兄的面子上了。” “当年蒲州兵变的事儿我可以不追究,如今兵围徐州城的事儿我也可以不追究。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就跟着我,准备面圣,恭请陛下圣裁吧。” “大秦律例明文规定,擅动府道守备军者,夷三族。” “于氏这些年在于兄的庇护下,逍遥自在的太久了,是不是于氏已经忘记了,这河南道,这个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于元瞪大了双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好半天,他颤抖着指了指苏毅,狠声说道 “好!苏毅!好!” 说完,拂袖而出。 苏毅望着渐行渐远的于元,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于兄,你找的这个继承人的眼光,可比我差远了啊。” “于兄,你终究是输给我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四章 徐州苏氏 第六十四章徐州苏氏 一刻钟后,徐州城门打开。 当先一人匆匆向着苏毅走来。 “父亲。” 只一声称呼,来人便已开始哽咽。 苏毅将来人扶起,仔细的端详着,好半晌才开口,有些感叹的说道 “你做得很好。” 得了苏毅的夸赞,来人脸上有些激动。 来人名叫苏哲,是苏毅的嫡长子。苏毅在蒲州兵变后消失,那时候的苏哲才刚刚十六岁,尚未及冠,还只是一个每日里只知道舞枪弄棒到处闯祸的少年。 苏哲是有这个资本的。父亲是朝廷亲封总领河南道兵事的大将军,族中又是传承千年的苏氏望族。母亲是出身于氏的嫡出嫡女。他身为少族长,就算是吃喝玩乐一辈子,苏氏也养得起他。别的不说,在河南道地界,苏哲完全可以横着走。 年少的苏哲,因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疼宠,族中宠爱,很是骄纵。他就像是天上的骄阳,热情,自信,洋溢着让人羡慕的光辉,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着少年人的青春。 然而这一切都被十五年前的一场大火给毁掉了。 长安城中突发宫变,远在河南道的苏毅并不知道宫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时候,皇帝需要他。于是在接到消息的第一天,苏毅就开始整兵。 那时候的苏哲还是那个天真热情的少年,每日里走马游街,与一帮狐朋狗友斗鸡走狗,偶尔听说父亲有在整军备战,也毫不放在心上。 苏哲对苏毅充满了敬仰之情,但因为苏毅这种本就少在家中,偶尔归家也多是训斥的习惯,让他与苏毅难以亲近。但苏哲还是知道他的父亲苏毅,是大秦那一辈中少有的名帅的。 要知道,在大秦这样武夫气息浓厚的国度里,不知孔孟之道儒家经典的人可以说有的是,但要说不知兵事的,那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苏毅能够在这种环境氛围之下被承认为名帅,可见其领军能力。 因此,苏哲对父亲出征的事情毫不关心,因为这种事儿对苏毅来说,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十几天后,竟然传来了蒲州兵变的消息。 河南军于蒲州集体哗变,主帅苏毅不知去向,下落不明。 这消息就好像一道晴天霹雳,将正在青楼与一众狐朋狗友喝花酒的苏哲霹的当场呆住。 回过神来的苏哲顾不得怜香惜玉,一把推开身边的美人儿跑了出去。 回到族中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后,苏哲呆呆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三天三夜后,苏哲打着晃,一脸的疲倦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吩咐仆从用膳。尽管很饿,但苏哲用膳依旧保持着翩翩风度。 没有人知道这三天三夜里苏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都做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人们只知道从吃过了那顿饭以后,苏哲彻底地变了。 往日里走马游街的天真少年就此远去,剩下的是一个成熟稳重处事老辣的苏家掌舵人。 苏哲凭尚未及冠之龄开始逐渐接管苏氏一族。 因着苏哲本就是族长苏毅的嫡出长子,苏氏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从处事尚有几分稚嫩,到手段高超羚羊挂角,苏哲用了不到一年。一年后,苏哲已经彻底接管了苏氏一族,彻底成为了苏氏的当代话事人。 从商贾往来到徐州城管理,从苏氏的布局到与其他世家关系态度,苏哲越来越熟练,越来越稳重。与一年前那个每日里不是斗鸡走狗,就是在青楼里喝花酒的公子哥儿,少年郎,判若两人。 苏哲的这种改变令苏氏族老感到欣喜。又有些心疼。 这是他们看着从巴掌大小一天天长大的孩子啊,他曾经就像天空中的太阳一样,热情,真挚,骄傲,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阴谋诡计,在他的面前,耍弄阴谋诡计的小人只会自惭形秽。 如今的苏哲呢,处事手段天马行宫宛若羚羊挂角,了无痕迹。不论什么样的复杂局势,他都能轻易看穿,选择出一条对苏氏最有利的道路。 听说皇长孙在太原登基的时候,苏哲只是望了望西方,然后继续低头读着苏毅留下的兵书。 听说皇帝御驾亲征的那天,苏哲放下兵书低眉思索了片刻,便重新拿起兵书继续读着。 听说于氏有人来徐州城的那天,苏哲顿了顿,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先晾他几日。想让我苏氏顶雷,他于家还不配。” 于是于元见识到了苏氏的高傲狂妄,见识到了什么叫世家底蕴,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这座城他苏氏说了算。 仿佛再没有什么事能够让苏哲放下兵书,变换一下神色的了。 一直到城外的河南军进来传话,说苏帅回来了。 那一瞬间,死气沉沉的苏哲仿佛瞬间鲜活了起来。他激动地扔下兵书走了几步,又停住,转头开始吩咐仆从拿出了他在未穿过的轻甲开始着甲。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步履匆匆地出了城。 ……………… 回到府上,苏府此时和府上下都已经得知了苏毅的回归,整个府邸都动了起来,就连步履匆匆的下人仆役身上都透着一股喜气。 先后见了族中重要的人后,苏毅将苏哲叫到了书房,关起了门。 “这些年为父不在家里,和府上下都有你在照应着,辛苦你了。” 苏毅看着眼前与记忆中判若两人的儿子,老怀欣慰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苏哲的肩膀。赞赏道 “不错,我儿做的很好。很好啊,比为父做的都要好。” “不敢当父亲夸赞,孩儿只是尽了苏氏子弟的本分。” 苏哲谦虚着,但眉眼间的喜悦却怎么也藏不住。 “行了,臭小子,我说你做得好,就是做得好,不用在我面前假装谦虚了。” 苏哲笑了笑。 他是有些诧异。从小到大,记忆里的父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他表示肯定,流露出亲昵的态度。这甚至让他稍稍有些不适应。 父子二人闲谈了一会儿,话题开始进入正题。 苏毅严肃地说道 “府上还能拿出多少粮草?” 苏哲瞳孔微微一缩,佯装镇定地想了想回答道 “供给五万大军打一场仗没有问题。但若是十五万的话……” 苏哲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苏毅,没有说下去。 章节目录 第六十五章 北上 第六十五章北上 苏哲是何等的聪明,从他接管苏氏一族后的一系列动作就能看得出来。 在十五年的混乱与动荡之中,将徐州经营成世间少有的繁华之地,不仅保证了徐州的安定发展,更将徐州做成了天下闻名的交易大城。天下商贾往来,无不以得到徐州的认可为荣。 不管是织锦绸缎,还是农具铁器,海上鱼获还是山林猛兽,小到香料陶艺,大到铁器商船,只要这世间有,只要有人肯卖,在徐州城就一定能够买到。 如今的徐州城早已成为这天下第一交易大城,每日里往来货船、车马、人流不计其数。 这都是苏哲的成就。 将徐州经营成这般繁华盛世的景象,并且一直牢牢地抓在手中,这是苏哲的手段。 苏氏在十五年间一直呆在徐州城从未向外扩张,也从不参与任何争斗,不与人结党不参与争夺天下,这是苏哲的眼光。 于氏联络苏氏,企图合伙对抗即将到来的天兵,不仅折了于猷这个当家人,还将河南军十五年供给之恩折腾没了,最终于元落得个回乡守丧的下场,这是苏哲的智谋。 一个有手段有眼光有智谋的苏哲,在苏毅开口的瞬间,脑子里已经想了很多事情。 苏毅的性格苏哲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也许以前他不理解苏毅,但经历了这十五年的历练,对于苏毅这种人,他几乎可以说是一眼就能看穿。 苏毅是一个军事奇才,如果单说带兵打仗,两军对垒,可能能够用计瞒过苏毅的人还没出生呢。但说到其他方面,苏毅的能力就照着他在战场上的纵横捭阖火眼金睛差的太远了。 以苏哲的猜测,苏毅并不是看不透别人的小伎俩,他只是有自己心底的底线与坚持。有些事不管别人是不是别有用心,他都会秉持着内心的坚守去做。 就比如他对大秦皇室的忠心。 在苏哲看来,苏毅用自己的忠心换来了大秦皇室对苏氏一族的看重与放心。能够让苏氏执掌徐州。本质上这是一场交易。一场比较高端的交易。交易双方用来交易的货物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财货。而是忠诚与信任。 但这事儿在苏毅这里,就成了大秦皇帝的恩典。他对皇室忠心是本分,是作为臣子最基本的做法,而苏氏执掌徐州则是大秦皇帝皇恩浩荡。面对着皇帝如此的隆恩,苏毅唯有效死命以报一二了。 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这其中的过程与先后顺序,在苏哲与苏毅这爷俩眼里,是截然相反的。 如今苏毅虽然有所变化,但刚刚闲谈的时候,苏哲一经发现,父亲的本性,没有丝毫的变化。 在苏哲看来,苏毅这是愚忠。他相信,如果大秦的皇帝下令让苏毅亲手屠戮苏氏满门,苏毅也会含着泪举起屠刀对亲族下手的,因为皇命难为。不过在下完手之后,苏毅多半也会心灰意冷地自裁。 因此,苏毅开口只问了一句话,苏哲就已经明白苏毅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了。他不仅明白苏毅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他还知道苏毅接下来的打算。 大秦皇帝陛下御驾亲征,亲率十万大军东进。这事儿全天下都知道。只不过知道大秦的皇帝陛下选择的第一个目标不是河北道而是河南道这件事儿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 苏毅问的是苏氏一族能拿出多少粮草,如果仅仅是以为苏毅想要率军出征,为五万河南军筹措粮草,那他就不是苏哲了。 太原虽然产粮,虽然皇室在太原经营了不知几百年,攒下的家底雄厚的程度不知几许。但不要忘了,那位在太原称帝的大秦皇帝将来是要征战天下的。 天下这么大,北边有北方草原的蛮子,东边是乱成一团的河北道绿林,东南是河南道,往南是张四忠、陆平、李靖这三个五姓人乱战的山南道,再往南是垂垂老朽但依旧蠢蠢欲动的秦国皇室恭王赵荡。往西,是已经建国的楼兰,西南是整肃内政的楚国。 这其中北方草原蛮子隔三差五就要南下一次;河北道绿林虽然冬季会团结起来抗击南下蛮子,但不要这样就以为河北道的绿林面对天兵会乖乖束手就擒甚至夹道欢迎,天兵一到,绿林必然会奋起反抗;河南道且不说,再说山南道,这是与大秦皇室有血海深仇的五姓人所在,征讨山南是迟早的事儿;岭南道的恭王赵荡也逃脱不掉;再说楼兰,这个五姓人中的方氏与萧氏联合各个部落建立的国家,就算他们没有野心,长安城的那场大火之仇,秦国的皇帝如果不报,他死后都没脸葬入祖陵;至于楚国,虽然一直兵弱,但历代楚国皇帝却是玩儿弄平衡的一把好手。楚国皇帝现在没出手,是因为他在整饬内政,一旦腾出手来,必然不会坐视秦国皇帝崛起而不理会。 这么多的敌人,太原就算家底再雄厚,也是不够的。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太原的那位皇帝陛下,就要省着点儿用他老祖宗为他攒下的家底儿了。 而苏毅必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以苏毅就算皇帝要他命他都会乖乖引颈就戮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急着为皇帝分忧呢? 因此,苏毅这话更深层的寒意,或者说尚未说出口的下一个问题,就是妖为御驾亲征的皇帝提供粮草支撑了。 苏哲敬仰濡慕苏毅这个父亲不假,但他是苏氏现在的掌舵人了。 如果是以前的苏哲,也许回变成跟苏毅一般无二的忠君之臣。但他毕竟不是十五年前的苏哲了。他经历了十五年的成长蜕变。他要为苏氏考虑,为徐州考虑。 因此,苏哲彻底将苏毅接下来的话直接堵死。 你要率军出征,北上驰援皇帝没问题,你要践行你的人生理想,恪守你的处事底线没问题,你要尽你作为大秦臣子的本分也没问题,这些统统不是问题,但你要为君分忧忠君体国,以徐州苏氏养整个大秦的军队,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不仅仅是你苏毅的儿子,我更是苏氏的掌舵人,整个苏氏一族,整个徐州城的百姓,往来的商贾,都在看着我呢。 为你出征北上提供粮草辎重,是我作为儿子的本分,是我作为大秦人的本分,为父分忧,为国解难,但也仅此而已了,更多的,我拿不出来。也不能拿了。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六章 苏于氏 第六十六章苏于氏 苏毅当然没有苏哲脑子里那么多的弯弯绕。苏哲说只能提供五万大军的粮草,拿不出十五万大军的粮草,苏毅就信了,然后有些失望,但他明白这种事儿不能怪苏哲。 能拿出五万来,已经很不错了。 刚刚回到徐州的苏毅显然还不知道如今的徐州城与十五年前的徐州城相比,有了多大的变化。如今的徐州苏氏,与十五年前的徐州苏氏相比,又有了多少不同。 他只是听了儿子的回答,便有些失落,随后点了点头。他认为能拿出五万大军的粮草,也好,不错了。有,总比没有要强上许多。有了这五万大军的粮草,总比没有这五万大军的粮草要好。如果连五万大军的粮草都凑不齐全,他见到皇帝的时候,会很尴尬。 他是去驰援皇帝的,带着五万大军千里驰远,到了地方,皇帝很高兴,结果细细一问,发现皇帝还要出这五万大军的粮草,那他苏毅是去驰援皇帝去了,还是自己养不起兵马,去皇帝那里打秋风了呢? 虽然没法为皇帝分忧,但有了这五万大军的粮草,他至少不是去给皇帝添麻烦去了。 苏毅这么想着,就觉得很满足了。 “我已命城外五万大军整军,随时备战。明日准备粮秣,后天大军出征。” 说到这儿,苏毅顿了顿,侧头偏让开苏哲的目光,他有些躲闪。 苏哲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他当即就看出了父亲苏毅的心理。微微一笑,口中似是对他刚回来只待了两天就要再离开这事儿毫不在意,爽朗地说道 “父亲,您放心出征,家里母亲跟家里有孩儿照顾。且族中族老也会时常提点孩儿。请父亲安心便是。” 苏哲这话水平不可谓不高。他一下子就摸透了苏毅的心理变化。苏毅下意识躲闪的动作说明了他自觉对不起他们母子二人。这是苏毅少有的柔软的时候。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苏哲还是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他想要将父亲留在家里,但又自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劝说能够让苏毅改变主意,他苏哲早就嘴皮子磨穿了。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既然明知道不可能,苏哲这般人物自然不会再去做。于是他索性顺着苏毅的话来说。告诉苏毅,我长大了,你安心去做你想做的吧,家里我来照顾。 但苏哲又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的变化,尽管他心里也明白,以父亲除了军务外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的性格来说,是察觉不到的。但他还是不自觉的补上了一句“族中族老会时常提点孩儿”。 既让苏毅安心,同时又将自己的变化掩藏了起来。 两全其美! 苏毅果然没有察觉到儿子话语之间的弯弯绕绕,他点了点头,犹豫了许久,终究只是拍了拍苏哲的肩膀,那句关心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苏哲笑了笑,谈不上苦笑,更谈不上讽刺,他就只是露出标准的微笑,开始道别 “夜色已深,孩儿就不打扰父亲休息了。” 言罢,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书房内,苏毅枯坐在原地,低头凝眉,他已经开始梳理河北道的情报信息了。既然决定要北上,这种事情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他在岭南被困十五年之久,许多以前的消息都已经过时了,眼下手上的消息还是通过苏家的消息网汇总而来的。他要对河北道绿林逐个分析,哪些能拉拢,哪些必须消灭,哪些可以用计,哪些只能摆明车马打一场。 夜已经深了,苏毅书房内的灯光一直亮着,将苏毅的人影模模糊糊地投在了窗上。 苏哲站在屋外盯着窗上那个孤独的身影发呆。看了许久,打了个哈欠,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明日李他还要筹措粮秣,五万大军人吃马嚼的,可不是个小数目。 三日后,苏毅一身甲胄,骑在战马之上,帅军北上。他身后,是蜿蜒数里的大军。 徐州城门之上,苏哲负手眺望着远处,烟尘中,依稀可以看到河南军的军旗。 “呵” 就这么站了许久,苏哲轻笑一声,转身下了城门楼,朝着苏府走去。那里,他的母亲还在府中殷切地盼望着。 苏于氏已经习惯了夫妻之间这样的送别方式。大秦没有女人不能进军营的说法,但苏毅治府如治军,定下的规矩就必须严格遵守。 苏毅出征,苏于氏不能相送,这就是苏毅定下的规矩。 纵观徐州苏氏的发展,不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后到现在,包括苏毅回徐州城,都很少能见到苏于氏的身影。 他仿佛与绝大多数的女人一样,沉默寡言,闷在府里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苏于氏不同于许多武将世家,她出身于氏,学的是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从小就没有接触过舞枪弄棒的那一套。少时的苏于氏同样做着那个年纪少女们都爱做的美梦,但苏于氏与其他人不同,她幻想未来的夫君不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而是一袭青衫的翩翩书生。 彼时的苏毅还只是一个整天满脑子都是舞枪弄棒上阵杀敌的热血少年。按理说这两个人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如果有,也只能是家族里合作的产物。然而后来,谁也不知道这两个截然不同性格的人是怎么走到了一起。 像无数少女私藏的话本中的故事一样,两个人几乎同时向家里提出了自己对婚配的看法。 大秦民风开放,并不会如楚国那样保守。楚女不要说提到,听到这种事儿都会羞红了脸。 但像极了楚女的苏于氏这一次没有羞红了脸悄悄躲到廊柱后面,他勇敢地向父母诉说了自己的想法,她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少年,是徐州苏氏的少族长。她说他要嫁给这个将来要做大将军的少年。 他说了很多,但她的父母没有当场答应下来,只是不痛不痒地训斥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但她知道,这事儿成了。 不论从父母的角度考虑,还是从利益的角度考虑,她这个于氏嫡女嫁给苏氏的少族长,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七章 持家 第六十七章持家 果然,几个月后,苏家来人,被她的父母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客堂。 又是几个月后,她风光地嫁入了苏府。成了苏毅的嫡妻。 为苏毅操持府内,打理生意,婚后虽然丈夫不常在家,但是这种婚后的生活,她过得很充实。她早在决定嫁给苏毅的时候,就知道,她的丈夫以后,会经常地不在府内。 几年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了。 她每日的府中生活,又多了一个任务,但她很乐意。也很高兴。 十五年前,蒲州兵变。所有人的目光第一时间聚焦在蒲州,第二时间就注意到了苏氏。 徐州苏氏执掌的五万河南军,没有人不会眼馋啊。 如果生逢太平盛世,自然没有什么。但这是天下纷争四起的乱世啊。五万兵马,还是赫赫有名的苏帅治下。如何不让人眼馋。 彼时的苏哲还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彼时的于氏还在计划着如何在这乱世中分一杯羹,彼时苏氏空有偌大的世家名号,却群狼环伺,岌岌可危。 彼时,一只信鸽飞出了苏府,跋山涉水,飞到了于家。一架马车驶出苏府,进入了军营。 然后,五万河南军就来到了于家。 再然后,苏哲出了房门,尽量保持风度的同时,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那顿饭。开始着手接手苏家。 苏家上下都很顺从地将各个方面交到苏哲的手上,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没有人反抗,没有人多说什么。 整个交接的过程中,苏于氏都好似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苏哲忙着处理事务的时候,苏于氏正跪在宗祠里,祈求苏氏列祖列宗保佑苏毅遇难成祥,化险为夷。苏哲开始逐渐变得稳重而老于世故的时候,苏于氏还是跪在苏氏宗祠里,祈求用自己的寿命,换丈夫的平安。 就这样,苏于氏求了十五年,苏氏列祖列宗好像真的听到了这个儿媳的祈祷,苏毅回来了。 苏毅回到徐州只待了两天,这两天中,头一晚,苏毅在书房忙到了三更天,才回去休息。 看着端端正正坐在床榻之上的苏于氏,苏毅什么也没说,两个人只是相视一笑,然后两个人摆明了兵马,厮杀一夜,直到天明。 第二日,苏毅依旧是三更天回去,苏于氏依旧坐的端端正正,两个人相视一笑。苏于氏的样子,让苏毅仿佛回到了他们成亲的那晚。 那晚,苏于氏也是这般坐的端端正正的,待他进得门来,也是这般与他相视一笑。摆明兵马,厮杀到天明。 往昔记忆中的花季少女此时已经不再貌美,苏毅却怎么也看不够,越看,越觉得苏于氏好看,那种从心眼儿里冒出来的喜欢。 苏毅的后院自然不是只有苏于氏这么一个,但在初尝了滋味后,苏毅却总觉得不如苏于氏合乎他的胃口。 天明前,一番奋战厮杀,双方鸣金收兵,两个人就这么躺着,外面隐约传来仆人的活动声,这让苏毅感受到了难有的宁静。他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这种安宁竟然让他如此的喜欢,如此的向往,可他是将军啊,是大秦赫赫有名的苏帅,将军不应该这么向往安宁。将军就应该听到兵戈交战就兴奋,听到金柝就浑身颤抖,听到进攻的号角声就浑身血液沸腾才是。一个向往着宁静的将军,又能在喧嚣纷杂的战场上,活得过几时呢? 苏毅侧了侧头,忍不住攥紧了手掌,低声问了个他以前想都不会想到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我战死在了沙场,你该怎么办? 苏于氏只是侧着头微笑地看着枕边的丈夫,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量,他没有抽出手掌,而是抬起另一只手,温柔的擦了擦丈夫脸上的汗水,顺便将略带凌乱的发丝捋顺,然后就这么温柔的看着她的丈夫。 苏毅松了松手,复又攥紧。 这一刻,这位名震天下的苏帅心中,除了为了皇帝,为了大秦江山,他又找到了新的目标。 天很快就亮了。苏于氏起身伺候着苏毅洗漱穿衣,伺候着苏毅吃了早膳,伺候着苏毅着甲,就这么站在门口,温柔地看着丈夫跨上战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转身进府,开始收拾起来。她明日还要去宗祠祈祷,可没有时间耽误浪费。 ………………………… 苏哲回到苏府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下人们,他知道这是母亲又要去宗祠为父亲祈祷了。 他拦住一个下人,张了张口,又在下人充满疑问的眼神中,挥了挥手,放了下人离开。 府上到处都是忙碌的人,他的几个姨娘,他父亲的那几个妾室也在忙碌。苏哲站在府中,突然觉得他与这座府邸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在忙碌,忙着准备车马,忙着祈祷用的经文,忙着准备吃食,忙着翻找衣服,忙着将这些搬上马车。就他一个人闲着。无所事事。 这座府邸从他执掌苏氏跟徐州城以后,他就有些看不懂了。 疼爱自己的母亲整日里躲在宗祠不见人影,一年到头难得说上一句话。不得父亲宠爱半分的妾室也跟着母亲不见人影,他们进不得宗祠,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抄写经文,定期给宗祠那边送过去。 他整日里忙忙碌碌,绞尽脑汁,殚精竭虑,稳住了局势,保住了徐州城,保住了苏氏一族的颜面,却没有人夸过他。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做的这些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是多余的一样。 有时候他真的想冲进宗祠,告诉母亲,父亲回不来了,他回不来了! 但他又不忍心,他不忍心将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母亲。他觉得母亲躲在宗祠里,将苏氏的生意,徐州城都扔下不管,是得知蒲州兵变的消息后,伤心过度的表现。他不能再去刺激母亲了,他怕万一,他连母亲也失去了。 他不敢。 于是他只能每日里拼命地成长,希望让母亲从失去丈夫的阴影里走出来。让她看到,没了丈夫,他还有他这个儿子。她的儿子是如此的优秀。 但结果并不跟他想的一样。 不管他变得如何优秀,不管他将徐州城打理的如何好,他的母亲就好像看不到他一样,依旧每年只是在过年的一天回到府上,第二天提醒他去给族中族老拜年。然后登上马车,前往宗祠。 他是真的不理解了。 前天,父亲突然回来了。他以为他能够窥探一二这座府邸的秘密了,但一直到今天父亲离开,他依旧迷迷糊糊,看不懂。 一个精明的商人,又如何能明白商品的感情呢。 章节目录 第六十八章 行军! 第六十八章行军! 十五日后。开元元年,五月初七。苏毅率军抵达洛州。 洛州地处洛水之滨,因而得名。洛州位于豫西地区与东秦岭褶皱系,地势西高东低,有伏牛、外方、熊耳及崤山四大山脉。伏牛山自西南横贯南部,外方山为东南屏障,熊耳山自西南斜贯中部伸向东北,崤山位于西部。 可以说要想从北方进攻河南道,首先就必须要跨过洛州。洛州处于伏牛、外方、熊耳及崤山四大山脉之中,是为要塞。 苏毅之所以选择洛州,就是因为他知道洛州的重要性。与此同时,他也相信御驾亲征的皇帝也一定能看出洛州的重要性。 皇帝首选的目标是河南道,那么他第一战必然会在洛州打响。 苏毅到了洛州后,很快便接管了洛州的防务。 说河南军有五万大军,这是不包括各地驻守的军队的。也许在以前,天下太平的时候,像洛州这种地处秦国内部的要塞基本不会有几个驻守的守城军,所有能够拥有成建制成规模的守城军驻守的,都在北部跟西部地区。大秦的皇帝跟群臣还没闲的蛋疼到自己国家内部每一个府道还要设置守城军的。 但现在不一样,整个大秦分崩离析,各个府道各自为政,彼此之间多有防备,府道边陲的城池要塞就必须设置守城军了。 也因此,河南道不光洛州有守城军,光州、汴州都有。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守城军是不能动用的。也因此,前文所讲的河南道五万大军仅仅是指可以随意调动的军队,并不包括各州要塞的守城军。 河南道的军队是苏毅一手带出来的,能够被派往各个要塞城池镇守的自然也是河南军中的名将。 这洛州的守备军将领自然是苏毅的部下。 早在苏毅回徐州的第二天,全河南道的军队就都知道他们的苏帅回来来了。这洛州守备军将领见到苏毅率军前来,自然是乖乖奉上军权。 苏毅在洛州修整了两天。第三天一早,有斥候回禀,崤山里出现了一支军队。 洛州地处伏牛、外方、熊耳及崤山四大山脉之中。伏牛山在洛州南部,外方山位于洛州东部,熊耳山连贯伏牛山与外方山,三者之间形成一个三角形,洛州正是坐落于这三角形之中。而崤山南起伏牛山,中联熊耳山,向北延伸,成为洛州西部的第一屏障。 也因此,洛州的斥候通常都是撒出到崤山山里的。 苏毅接到斥候的消息后,立刻把斥候营的探马都撒了出去。自己则开始整军备战。 不是苏毅准备先跟赵征打上一场。他没那么无聊,更不会欺负赵征一个新手。而是自西边而来的军队可不一定就百分之百是赵征,如今局势不明,山南道动作不清,苏毅还不敢掉以轻心。 到了中午,探马回报,崤山中出现的军队已经出了崤山,朝着熊耳山进发。其目的不言而喻。 苏毅再问是否看清敌军打出的旗号。斥候一脸异样的告诉苏毅,敌军没有打出旗号。 挥退了探马,交代继续探查后,苏毅坐在帅帐中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身为大秦宿将,天下闻名的苏帅,苏毅在行军打仗这方面,当然不是什么迂腐之辈。事实上苏毅以前的履历战功之中,各种计谋用的可谓层出不穷。眼下这支不亮出旗号的队伍,其主帅打的什么算盘,苏毅自然清楚的很。 他甚至已经开始猜测,这支不亮旗号的队伍应该都不是敌军主力。 敌军主力在哪儿,苏毅不太清楚,不过不管敌军主力在哪儿,最终的目的地,都是洛州。苏毅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等着敌军主动现身,就能知道接下来是大战一场,还是开门“献降”了。 另一边。绕了一大圈正在急行军的赵征正带着自己麾下的军队主力刚刚从伏牛山中钻出来。 他悄悄地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在此安营扎寨,修整一夜。 很快,这支绕过了崤山、熊耳山,又绕过了伏牛山的军队迅速停下,然后默不作声地开始搭建营地。 热食是没有了。他们此次绕行这么远的目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偷袭,现在埋锅造饭,那不是给敌军送信号吗? 因此,营地搭建完毕后,士兵纷纷掏出冷硬的干粮就着水啃了起来。 赵征毫无形象地伸着双腿坐在自己营帐门口的地上,一手抓着黑乎乎的大饼,一手抓着水囊,啃一口大饼子,喝一口水囊里的水,然后一仰头,咕噜一声,咽下去。再啃一口,再喝一口水…… 有离得近的校官,稍远一些的老卒看到赵征翻着白眼艰难的往下咽大饼子,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玛德,笑个屁。就说你呢,个狗曰的李柱子。去,管管你的兵去,劳资这个皇帝噎着了,你们这帮狗曰的还在那儿笑。” 从太原城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赵征跟着这十万大军同吃同住,从开始的焦头烂额哪儿哪儿都出错,到后来的逐渐上手疏漏渐少,再到现在的信手拈来。赵征在一路成长。成长的同时,与这帮子老兵油子也混的熟悉了。前世那股子酸腐文人的劲儿彻底磨没了。 刚开始的赵征还很矜持,下面的老兵油子也对赵征这个皇帝十分畏惧。后来,相处的多了,这股矜持就开始逐渐崩坏。即使是有卢平在一旁拦着,都拦不住。 赵征开始劳资娘的出口成脏,喊人也不是张校尉李将官这样文绉绉的,而是狗曰的姓李的,驴日的姓张的。赵征的这种变化,一众老卒是看在眼里的,慢慢地对满口脏话的赵征就开始产生了亲近的好感。 这种好感一直到有一个校尉,也就是赵征口中的李柱子,在看到赵征第一次吃大饼子的时候噎着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笑出来之后,李柱子就后悔了。接着就是满脸的惊恐。扔掉手中的大饼子跟水囊跪在地上以头触地不敢起来。 再怎么说,这也是皇帝,岂是他一个小小的校尉能够耻笑的? 皇帝噎着了,你在这边笑,这是大不敬!砍了你都是轻的。就是连带着你的家人一起送上路,你也没话说。 周围的老卒也都很快反应了过来。眼前噎着的是皇帝,不是刚分到他们账下的小兵豆子。他们可以这样那样地捉弄新兵,然后看着新兵出糗,自己哈哈大笑。但他们不能这么对皇帝。 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终相见 第六十九章终相见 (实话说吧,这段剧情最初设计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比这个要,嗯,算不上黑暗吧。,但是要比这个赤裸裸的许多。赵征是因为利益考量才做出提拔李柱子的。但是我觉得这本书实在有太多利益考量了,就想让赵征能够稍稍放松一点儿。于是在写的时候,就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说到底,我想写的是一代军神,而不是一个利益交换机器。) 反应过来的众人都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赵征跟李柱子身上。这件事儿,他们其实心里面的想法很简单,这事儿李柱子做得不对,该怎么处罚怎么处罚。他们行注目礼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而已。同时也有看到李柱子这个袍泽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内心的担忧。 老兵油子是老兵油子,他们油滑,混不吝,滑不留手,但他们秉承了大秦军方一以贯之的风气。对外护短,对内赏罚分明。 这里的对外,可以是其他国家,可以是敌人,可以是朝中的每一位非军方人士,但不包括皇帝。 皇帝在这帮子**眼中,从来都是自己人。 赵征这个皇帝刚领兵,所有人都想要看看这个皇帝的成色。这帮子**也在冷眼相看,准备瞧一瞧这个皇帝究竟有几斤几两。 相处一个月下来,他们的这份距离跟隔阂感已经逐渐消弭了。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这个嘴贱犯错的李柱子。 李柱子人看着傻了点儿,但他实际上可一点儿不傻。校尉官职也许不高。但李柱子一届小兵,能够一步步爬到校尉这个位置上,要是说他傻,没人会相信。这可是在非战斗中爬上来的,不是累积军功升迁的。 李柱子正是把皇帝当成了自己人,才会这么毫无忌惮,一时间忘记了尊卑,看到赵征吃饼子噎着,就笑出来了。 这种笑是嘲笑不假,但那是把你当自己人才会有的嘲笑。否则的话,李柱子只会面无表情,低着头啃自己的饼子,与身边的人开几个黄腔,他才不会管你是皇帝还是太监,管你是噎着了还是噎死了呢。 跟他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他李柱子让你噎着的。 这边所有人行注目礼,李柱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暗自后悔。那边赵征被噎的直翻白眼。一连灌了大半水囊的水,才算是把饼子冲下去,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一抬头就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呢。 卢平低垂着眼眸,默默地站在赵征身后。见赵征站起身来,上前扶了一把后,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赵征走到李柱子面前,微微俯下身子看着跪在那里的李柱子。突然一脚踹了过去,直把李柱子踹个了跟头。指着爬起来准备再次跪下的李柱子笑骂道 “得了,你个狗日的李柱子,别在这儿跟朕装老实人。玛德,劳资差点儿噎死,你个狗日的还在这儿笑,” 骂完,俯下身子拉着李柱子两条胳膊把人扶了起来。顺手拍了拍李柱子身上的灰尘,点了点耷拉着脑袋的立柱。 “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儿。朕还没那么小心眼儿。看把你吓的。在你心里边,朕就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呀?” 转身抬手指了一圈周围行注目礼的人笑骂道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吃饭,都吃饱了是吧。没见过劳资骂人是吧。又皮痒了是吧。皮痒了就排队过来劳资给你们松松皮。” 赵征这一番话,连消带打,将刚刚凝重的气氛消弭于无形。众人心里松了口气,赶紧笑着起哄道 “不敢不敢。没有没有。” 见众人继续边吃边说笑,赵征转过头来看向李柱子。 此时李柱子已经抬起头来,正挠着后脑勺冲着赵征傻笑。 赵征翻了个白眼一脚踢在了他屁股上。骂道 “笑笑笑,成天就知道笑。” 李柱子哎呦一声,捂着屁股往前踉跄了几步,赵征当然看得出来这是李柱子哄他呢。且不说他没用那么大力气,就算是真的用上了力气,就李柱子这种体格,他也不可能一脚踢那么远。 赵征点了点李柱子,转身重新走回营帐门口坐下,冲着李柱子招了招手。李柱子疑惑地看向赵征,又指了指自己,见赵征点头,赶紧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赵征抓起大饼子咬了一口,这次他学乖了,学着别人的样子,举起水囊仰头灌了一口水,艰难的咽了下去,才开口说道 “你去选一队人出来,以后跟在朕身边,给朕当亲卫。” 李柱子一脸的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盯着赵征看。 赵征翻了个白眼,又咽下去一口饼子,没好气的骂道 “不乐意啊?不乐意劳资换个人。” “没有没有。不是。谢陛下隆恩!” 李柱子慌乱的摆手,赶紧跪下谢旨。 赵征嘴里含着饼子,含混不清的说道 “行了,别整这些虚的。以后朕的安危九全靠你了。别辜负朕就行了。” 李柱子重新抬起头来,此时脸上的嬉笑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与郑重。 “是,陛下。属下定不负陛下所托。” 赵征点了点头,眼下嘴里的饼子,突然骂道 “那还不赶紧滚。杵在这儿给劳资遮阳呢!” 李柱子刚刚严肃的脸上瞬间绽放出贱笑。捂着屁股赶紧跑了回去。 这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从这件事儿后,李柱子就成了赵征的亲卫。行军的时候跟在赵征身后,仅次于卢平。扎营的时候紧挨着赵征的营帐。 其他老卒也彻底地接受了赵征这个皇帝。两者之间的隔阂与疏离彻底消散。 赵征提拔李柱子,不仅仅是单纯的提拔他。当然有一定的刻意示好的成分在里面,但更多的是李柱子真的适合担任亲卫。 从太原出发以来,最先跟赵征搭上话的人就是这个李柱子。平时看起来油滑,但赵征能感受到他是个很质朴的人。油滑是跟这帮兵油子待在一起呆多了。质朴是他的本性。 再加上李柱子虽然没读过兵书,但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能力的是有的,身手也不差,正好适合。 当然,混熟了以后,并不是他们不尊重赵征,开始没大没小没有尊卑了。而是他们彻底接纳了赵征,认可了赵征这个主帅。不再把赵征当做外人。以后,他们与赵征的相处模式,将正式进入大秦历代皇帝与军方相处的模式当中。平日里没大没小偶尔开个黄腔,把尊敬与爱护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一旦皇帝有需要,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效死。 历朝历代大秦的皇帝都是这么与军方相处的。 章节目录 第七十章 奇袭洛州 第七十章奇袭洛州 大大秦的皇帝对待军方跟对待其他官员是完全的两个态度。与其他官员相处是君臣,是尊卑,臣子尊崇,皇帝端着皇帝的架子,说话文绉绉。 与军方相处,大秦的皇帝从来都是把这帮子**混不吝看成自己的亲儿子,眼珠子。笑骂,打闹,更是常有的事儿。而军方呢,有点儿什么事儿第一个想到的也都是皇帝,他们对着大秦的大臣,是嚣张跋扈的,时常一言不合就要撸袖子群起而攻之,进行人道毁灭。对着皇帝,那就是俺们委屈俺们不服,俺们没把那个喷俺们的官员打死,只是打断了一条腿,陛下,你得给俺们做主啊。 君父君父,军方的这帮**老油子才真正做到了视皇帝为君为父,屁大点儿事儿只要不顺心了都要跑到皇帝这儿告一状,像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家跟父亲告状。 君臣君臣,大秦的其他官员,与皇帝的相处模式是真的君臣之礼,君臣之谊。守礼,不僭越。 对于大秦的皇帝来说,与这种紧守君臣之礼的臣子相处,不如与军方的这群人相处舒服。大秦的皇室里,父子之情比较淡薄,皇帝的一腔慈父之心,只能用在军方这群整日里上蹿下跳的**身上。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偏袒维护。 大秦皇帝与军方相处的模式是这片大地上从所未有的,往上数的历朝历代,只大秦这么独一份儿。但大秦的皇帝却乐此不疲地一直坚持了下来,并且渐渐成了传统。 他们把皇帝当父亲,皇帝把他们当亲儿子。有了皇帝这个靠山,军方的人不嚣张才怪呢。 就连苏毅这样的,别看表面一脸正经,但到了皇帝面前,就会立刻被军方同质化,变得与所有其他军方的人一样,哭穷,装委屈,扮可怜,告黑状,小活儿玩儿的一套一套的,深得大秦军方传统的精髓。 —————————————— 开元元年5月8日夜。 天气晴朗,一弯残月挂在黑魆魆的夜空之上,无私的洒下银辉。山林里野兽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赵征并没有睡下,他身披盔甲,精神奕奕的端坐在帐中,下手是几名跟随而来的校尉,他们面色严肃,一丝不苟的跪坐在那里。大帐之外除了安排下的哨卡之外,所有跟随而来的士兵都身披盔甲,静默的坐在那里。 一刻钟后,残月已经逐渐西垂,山林里也恢复了暗淡。突然,营地外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名浑身插满了树叶伪装的士兵快速来到营地门前。营地外一灌树丛中钻出一个人影。 “口令!” 那士兵低声对上口令后,迅速进入营地。不一会儿,士兵进入大帐。 “陛下,洛州有动静了。” 士兵话音一落,原本一动不动如铜雕塑一样的校尉纷纷将目光投注到士兵身上。赵征也情不自禁地探出半个身子, “详细说一说洛州的情况。” “是,陛下。” “两刻钟之前,洛州火光大亮,依稀可看到城墙上人头攒动。城外传来锣鼓声,双方开始叫骂,一刻钟前,双方交战,洛州派出一小队兵马冲杀了一阵后,又回去了。此后双方一直相互试探。没有发生大规模交手。” 赵征听完回话,眼神亮了亮,放在膝上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攥成拳头,脸上兴奋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娘的,总算来了。” 赵征低骂一声,抬眼一扫,只见帐中的校尉也纷纷露出了兴奋的神色。站在赵征身后,已经成为赵征钦点的亲卫队张李柱子舔了舔嘴角,也跟着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传朕命令,即刻整装,一刻钟后立即出发!” “是!” 下方笑的一脸狰狞的校尉纷纷起身,应声而出。很快,外面便传来压低的吆喝声,跟兵甲的碰撞声。 赵征兴奋地站起身来,来回在大帐中踱步。从接到斥候回报的那一刻,他就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感,那是刻在骨子里的,雄性动物对鲜血与厮杀的本能。这种本能让他将之前的计划抛出脑后,不管不顾地直接下令冲杀。好在他理智尚存,将嗜血的本性及时地压制住,依旧按照计划行事。但当校尉全部走出大帐,账内只剩下卢平李柱子两个自己人的时候,他再也压制不住体内那种奇妙的兴奋之感了。 赵征在地上来回走了几趟后,注意到了站在原地一脸严肃样的李柱子,此时卢平已经开始着手收拾,李柱子这么大的块头杵在那里,格外显眼。赵征走到李柱子面前,歪着头盯着李柱子看,李柱子一脸严肃,面皮疯狂抖动,在赵征的注视下,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个屁!” 赵征翻着白眼,上去就是一脚。李柱子不敢躲,他也知道,赵征这一脚定然不会用上力气,便硬受了。挨了赵征一脚后,李柱子才开口。 “回陛下,臣没笑!” 一边说着,李柱子一边辛苦的忍着笑意。赵征看了李柱子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自己那种兴奋感其实也是紧张的表现。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赵征有深刻而明确的自我认知。虽然从小在卢勇的培养下身手确实要矫健许多,身体也很强健,但说到底,他是个新兵。 他没上过战场,更没与人真正的短兵相接,持刀拼杀过。他所掌握的所有有关搏击厮杀的技能,都是卢勇给自己找来的对练练出来的。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真的拼上命来厮杀?虽然每一次练习的时候都会说明让他们以命相搏。 李柱子这么一笑,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这个“菜鸟新兵”与像李柱子他们这样的老兵之间的差距。自己仅仅只是听说,一想象马上就要上战场拼杀了,就兴奋紧张地来回走个不停了,李柱子却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刚刚那些校尉也都在有条不紊的执行自己的军令。虽然之前在他们脸上也能看到那种嗜血的兴奋,但他们不会像自己这样,恨不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李柱子笑的,大概也就是自己的表现吧。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一章 发动 但赵征并不会怪罪李柱子,更不会感觉自己失了尊严脸面。这种事儿,谁都有第一次。赵征不相信这群一脸嗜血样的家伙们在第一次面对战场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明明很兴奋,还能有条不紊地执行军令。 赵征只是盯着李柱子看了一会儿,一直到卢平收拾好,到外面整军完毕,他哼了一声,让自己兴奋的心情平复下来,转身一掀帐门,走了出去。 事实上对于这次的洛州之战,他早就准备好了。 先让大部队按照原定路线继续向洛州进发,与此同时自己率领一小支精锐进入山林,走山路急行军绕到洛州后面。然后让大部队分出一部先锋军佯装整军疾驰至洛州,在月落之前对洛州发起佯攻,吸引洛州火力后,自己从后方突袭。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计划很冒险,而且也不一定能够成功,但在研究了几番后,这已经是他认为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案了。 事实上这次的东征,他们是劳师远征,而洛州是以逸待劳。他们的辎重粮草虽然携带充足,但要知道,这可是两场战役的量,谁也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情况,河南道跟河北道究竟好不好打,他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给后面的战斗流出更加充足的辎重。 事实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大军压境,稳扎稳打,先兵围洛州,然后慢慢攻打。但这样会损耗更多的辎重跟士兵。 ———————————————————— 洛州城内。 苏毅站在城墙上,默默地看着下方叫骂不休,却攻势极其缓慢的军阵沉默不语。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宿将,他早在敌军第一次工程的时候,就已经从对方那疲软的攻势中察觉到了些许端倪。等到后面连续几次的袭扰与疲软的攻势过后,苏毅已经几乎可以肯定敌军的想法了。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城下敌军竖立而起的旌旗,苏毅侧头对着身后的部将问道 “南边的城门下有动静吗?” 部将恭声回应“禀苏帅,南面没有动静。估计时候还没到。”作为一名跟随苏毅经历大大小小战役无数的部将,他很容易就能领会到苏毅问这话的用意。 苏毅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那弯残月已经悄悄掩了面不见了踪迹。随着月亮的消失,整个大地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只除了洛州城外这群依旧在敲锣打鼓喋喋不休地叫骂的敌军外。 “时辰差不多了。你在此地坚守,我去南门看看。” 苏毅低声交代了一番后,转身下了城门。 对于赵征这个简单的前门佯攻,奇袭后方的策略,苏毅一眼就看的明明白白。虽然看明白了,他却并没有生出丝毫的轻视之心。在这片土地上,敢于在他们这种名帅宿将发起冲击的人,就已经赢了普通人一大截了。苏毅一边走心中一边点评着。 实际上易地而处,他也会采用这种简单高效的方法,唯一所虑者只有两点。 第一点就是一旦计策不成功该怎么办?洛州地处要塞,绕过去会直接被阻断辎重运输,不绕过去,会在洛州耽误非常长的时间,还不一定有所建树。即使最终打下来,可能也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儿了。从这方面来看,洛州对于敌方就是一块彻彻底底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第二点实际上也是苏毅能看出破绽的地方,是他一眼看出这个计策的制定者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的地方。用来袭扰佯攻的大部队攻击力度实在是太弱了。 苏毅推测,这应该是那位被寄予厚望的皇帝爱惜士卒的原因造成的。他不想让佯攻的大部队损伤太大。这也是苏毅最不赞成的一点。 能成为名帅宿将,苏毅自然不会对麾下损失视若无睹的,只是这种佯攻要想骗过敌军,首先就要骗过自己。易地而处,苏毅觉得自己一定会下达真实的攻城命令。只有自己人都相信了大部队的佯攻是真正的进攻主力,对垒的敌军才有可能相信。他当然爱惜自己麾下士兵的生命,但这些损失是必须的。 除此之外,对于这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简陋计划,总体上苏毅还是认可的。尤其是计划发动的时机,选在黎明前这个人最容易困乏倦怠的时间点,这一点苏毅相信即使是自己,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苏毅在心中默默地点评着,很快就来到了南门,刚刚登上城墙,就有守门城将前来汇报军情。苏毅默默地听完后,挥了挥手,让南城门的守城士卒将火把全部熄灭,苏毅默默地站在黑暗之中,瞪大了眼睛,看着城外不远处的山林。 很快,在这种黑暗而静谧的环境下,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城外传来,苏毅精神为之一振,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之上。 半盏茶的功夫,一队黑影贴着城墙摸到了城门口的位置。随后一阵轻微的叩击声从城下响起,叩击的声音时长时短,声音越来越大。 苏毅身后,身处黑暗之中的几个人默默地退下了城墙,刚走到门口,便被守在门口一队士兵发现。两伙人很快厮杀了起来。 越来越大的叫嚷声与兵器交戈的声音传上城墙,苏毅微微侧了侧身,挥手让人将城墙上的火把全部点燃。 骤然亮起的火把让两伙人的拼杀顿了顿,城墙下颇具节奏韵律的叩击声也出现了停顿,随后叩击声继续响起,这一次,叩击声变得急促了许多。 仔细聆听,城下的叩击声只重复了两遍,就停了下来。接着一队百人人马迅速朝着不远处的山林撤去。 “来人请留步!” 苏毅向前迈了一步,朗声喊道。 城下的人影停住了,接着为首一人转过身来。苏毅伸手抓过身边的一支火把扔了下去,接着火光的微弱亮度可以看到,下方是一群打扮奇怪的人马。他们身穿着铠甲,但铠甲之外,是一枝枝树杈。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二章 汾水 开元元年五月十八日,晨。 在绿珠儿的服侍下喝完药汤的大秦皇后,正拿着刚刚收到的信件出神地读着。身后,绿珠儿接过空碗放在侍女端着的托盘上,挥手让侍女离开后,用绢帛擦了擦皇后的嘴角,轻手轻脚地为皇后戴上凤冠。 今日恰逢大朝会的日子,身为代掌国事的皇后,穆菡早早便起来了。 梳洗打扮后,绿珠儿看了看时间,提醒正望着窗外出神的皇后大朝会的时辰到了,穆菡这才回过神来,起身收敛了面上的娇羞,端端正正地迈出了宫殿。 出了千秋殿,穆菡看了一眼一侧的两仪殿,两仪殿大门紧闭,除了在院子内扫洒的寺人外,安静异常。穆菡收回目光,穿过宫殿群,来到了太极宫内。在这里,前来参加大朝会的臣子们早已悉数到场。穆菡肃容穿堂而过,走上丹陛,端坐其上。 望着下方行礼大拜的文武百官,穆菡有些出神。 这几日虽然太原城内一切都相安无事,但她总有一种感觉,这似乎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按照赵征的交代,这群人差不多要开始发难了。 一旁的绿珠儿见皇后又一次走神了,悄悄地给出了提醒。回过神来的穆菡扫了下方跪拜的众人一眼后,示意众人平身,百官拜谢,起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之上。 “启奏殿下,” 宽广的太极宫安静了少许后,终于有人站出来发声。声音很苍老,所有人的目光便情不自禁地集中到了声音的来源处。 原来是御史台御史大夫武寿。武寿出列,并不跪拜。之前朝臣行跪拜大礼,跪拜的是“礼”,敬的是赵征授予穆菡这个皇后的权利,却并不是她本人。因此,朝臣在大朝会上提出意见之时,是不需要行跪拜礼的。 武寿面容有些苍老,自从被赵征不走寻常路地打压一番,剥夺了御史台一众御史们闻风谏言的权利后,他一直很沉寂,从赵征出征到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武寿一直很老实,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本职工作,就连穆菡对他也不禁有些松懈了。就在这时,武寿又一次站了出来。 看着苍老但是站的笔直的武寿,穆菡收拢思绪,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部,抬头,凝视着武寿。 “连日天降大雨,城外汾水猛涨,臣担心如此下去会使汾水冲毁河堤,淹没城外田亩,恳请殿下早做打算。” 穆菡目光游移,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人。 “姜爱卿。” 被点名的工部尚书姜渊出列,站到武寿身边,目不斜视,一板一眼的回道。 “殿下,臣每日都会派人前往汾水河畔测量水位,一旦汾水超过警戒线,臣等会立刻对河堤进行加固。” 说完,姜渊便微微低下头,目光盯着丹陛上的铜饰,不再说话。 武寿松了口气,重新恢复了慢腾腾的动作。 “既然如此,看来是臣多心了。 不过我太原城就在汾水河畔,还望姜大人多加小心,莫要出了差池。今年春日吾皇率兵东征,带走了太原城内大部分的存粮,陛下信任臣等,将太原交付于我等之手,我等万不可令吾皇失望。” 说完,武寿拱了拱手,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武寿挑出来的原因似乎真的只是提醒一下朝廷关注汾水,再无其他目的。穆菡暗暗纳闷儿,但并不表现出来。当武寿与姜渊先后回去后,便再无其他事情。穆菡坐了片刻后,宣布退朝,带着绿珠儿回了后宫。 穆菡刚刚坐下,绿珠儿赶紧上前将珠钗簪子一应饰品一一卸下,装进首饰盒中,一边忙活着,一边小声抱怨着 “娘娘您如今是怀着小皇子的人,可不能这么急躁了。这早膳是一定要吃的。” 说着,三两下将穆菡的头发打散,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后,接过身后侍从端来的米粥递了上来。穆菡被绿珠儿这么一打岔,也收回了思绪,摇着头笑了笑,接过米粥,“好好好,本宫以后都听你的。行了吧。” 说完,低头试了试温度,见米粥正是温热的,便端着碗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顺手将空碗递给绿珠儿,见绿珠儿就要张嘴说什么,连忙抢先一步开口道“去看看靖儿他们几个在做什么。” 说着,当先起身就要朝外面走,绿珠儿赶忙将空碗塞进身边的小侍女手中,抓起一件大氅追了上去。“娘娘,刚说完的,您又忘了。”一边埋怨着,一边给穆菡披上,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手炉来,塞进穆菡的手里。穆菡停下脚步低头瞅了瞅手上的手炉,还给了绿珠儿。 “本宫是怀有身孕,不是生了大病。这眼瞅着都六月份了,你这又是大氅又是手炉的,还当冬日里过活呢!” “呸呸呸” 绿珠儿不情不愿的接过手炉,连忙冲着一侧呸道 “娘娘,可不兴这么说自己,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正怀着小皇子呢,可不敢乱说。” 穆菡瞅了一眼绿珠儿,决定不再理会她,径直朝着穆靖所在的小院走了过去。 刚来到墙外,便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热闹的声音,虽有一墙之隔,穆菡却也仿佛受到了感染,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仿佛整个人都回到了少年的时代。 大门并没有关闭,而是向两面敞开着。穆菡拐过墙角,站在了门口,探头向院子里看。 两个月前,出于种种考量,赵征下旨令文渊院文渊监宋忠次子书呆子宋霖、户部尚书宁瑜次子小胖子宁津、赵莹长孙赵律、工部尚书姜渊次子大块头姜堰、武寿嫡长孙小不点儿武狄、林羡第三子林宗、吏部尚书诸葛琼幼子小大人诸葛盛七人进宫陪侍穆靖读书。 这其中有关于大人们的种种考量暂且不论,八小只本就年龄相近,在两个月余的同吃同住下,已经熟络了起来。就连最胆小的宁津,也已经成功的融入了大家。 这八个孩子本就家世显赫,除了武狄之外,都不是府上的嫡长子嗣,自然更加容易走到一起。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三章 出发 “靖儿!” 穆菡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院子里几个人依旧在追逐打闹,完全没有注意到穆菡的到来,无奈之下,穆菡只好开口喊了出来。 穆菡这一声似乎是按下了停止键,院子里活泼的八个小孩儿齐刷刷停住了身形,一齐扭头望了过来,下一刻,所有人在瞬间变成一脸的严肃模样,穆靖小跑着朝着穆菡跑过来,其他几个人动作迅速地分工将手里、地上乱七八糟的兵器重新放回兵器架上,等穆菡掏出手帕给穆靖擦完汗后,其他几小只已经整理完毕,一脸严肃的走到穆菡面前,排成一排,仿佛等待将军检阅的士兵。 穆菡揉了揉穆靖的脑袋,抬头间重新变成了雍容华贵的皇后。 “这几日的课上的怎么样了?” 几小只一个看一个,从左边一直看到右边,站在最右边的武狄恼怒的转头看了一眼如此轻易就把自己出卖了的小伙伴儿,认命地站了出来。 “回皇后娘娘的话,我等一直按照先生的安排在学习。” “今日不是你们几个回家的日子吗?怎么都没回去?” 武狄犹豫着,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了。他身边的赵律站出来沉声回应道 “皇后娘娘,我们几个约好了一起去城外看看,便没准备回去,打算直接从宫里头出去,就直接去城外。” “去城外做什么?” “皇后娘娘。”这一次,是宁津站了出来,小胖子一脸的汗津津的,将身上的锦服撑得鼓鼓的。他动了动胳膊,擦了一下脑门子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道 “这几日一直在下雨,好不容易遇上了晴天,我们几个向着出城看看。” 穆菡的目光从几个孩子身上扫过,孩子们齐刷刷的点了点头,连穆靖也上来凑热闹。他抱住穆菡的腿,仰着头撒娇。 “姐姐,让我们去吧,好不好嘛姐姐。让我们去吧。我在宫里呆的都要生毛了,好姐姐了。” 一边说还一边摇晃着。穆菡受不了穆靖的撒娇,拉开穆靖,点了点头到 “好好好,让你们去行了吧。” 穆靖听到穆菡同意他们出城,瞬间松开了穆菡,欢呼着转身朝着小伙伴儿们跑了过去,其他几个小伙伴儿也纷纷松了口气。 “让你们去也可以,但本宫要说几点要求。” 听到这儿,几小只纷纷肃容看向穆菡。 “你们几个先回家说一声,通知府上自己要去哪儿,然后每人带上至少十个随从。” “姐姐……” 穆靖刚要出声,正撞上穆菡严厉的眼神,小家伙儿瞬间蔫儿了下来。 “还有,你们几个必须在酉时回宫。” “是,皇后娘娘。” 沉默了小片刻,八小只怏怏地应了下来。 “现在去用早膳,用过早膳再出宫。” 宁津张了张嘴,被穆菡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们几个小泥猴子吃没吃饭别以为本宫不知道!” “绿珠儿,你盯着他们几个,必须吃完早膳才能出宫。” 交代完毕,穆菡又站了一会儿,见几人乖乖吃饭,这才转身回宫。 ———————————————— 用完早膳,八小只向绿珠儿说了一声后,便纷纷出宫了。 按照穆菡的要求,赵律等人各自回到了府上汇报了自己的出行计划后,就赶往城门口与早已等在那里的穆靖汇合。刚出宫的时候只有穆靖身后跟着一大群侍卫,其他人都还没有,此时回了一趟府上再出来,所有人身后都跟着一大群人。这让几个小家伙对早已计划良久的太原城外郊游计划失色了不少。 汇合后,八小只迫不及待地出了城,看着城外郁郁葱葱的样子,逐渐将这点儿不快抛在了脑后,不论是一向表现沉稳的赵律,还是性格内敛的武狄,都逐渐打开了心扉。 几个小家伙一路走一路玩儿,早已把早早计划好的出游路线忘在了脑后,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汾水河畔。 “休息一下吧,时间也不早了,都来吃点儿东西。”赵律眼看着跟在众人身后一脸兴奋神色的武狄小脸红扑扑的,满头大汗的样子,便停了下来说道。 “这就累了?我们还要去天涯山呢。快走快走!”林宗从前头返回来催促道。 “还是休息一会儿吧。”赵律看了一眼抿着嘴唇小跑着跟上来的武狄摇着头不为所动。说完,便指挥着跟上来的家丁选了河岸上的一株柳树下铺上了毯子,将各自备好的美食摆了出来。其他几个小家伙见状,只好纷纷赶了回来,围坐在毯子上,一边欣赏着河堤上的美景,一边开启了就餐模式。 赵律掏出手帕先是抓过一脸兴奋的穆靖,细心地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擦干净一双脏兮兮的爪子,这才转头将再次恢复沉默的武狄抓了出来,如法炮制。 “谢谢。” 武狄小声道着谢。赵律将脏兮兮的手帕塞进怀里闻言一愣,反应过来武狄是在向自己道谢后,笑了笑,摸了摸武狄的头发。没说什么。 此时几个人的注意力早已经被河堤对岸在田间忙碌的人影所吸引,一边抓着糕点往嘴里塞着,一边对着河对岸忙碌的人群指指点点着。 这群人虽然多数都不是府上的嫡出,但家境都很不错,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从来没有为饭食所担忧过,自然不清楚田间忙碌着放水排水的人是在做什么。几个人瞪大了眼睛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注意力很快又被眼前浑浊的汾水所吸引。 此时的汾水经过连日的大雨滋养,河水已经上涨了非常多,浑浊的河水之中不时有动物尸体或是瓶瓶罐罐的冲下来。加上水势丰沛的原因,让整条汾水都颇有几分气吞山河的气势。见惯了平静温婉的汾水模样的几小只瞪大了眼睛盯着浑浊的汾水,一只陶罐冲下来,都能引起八小只的一阵欢呼。 休息了一会儿后,众人刚收拾好准备再出发,却发现天色突然黯淡了下来,仰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之中已经是乌云密布。各家带来的家丁侍从纷纷劝阻着,到了最后,这趟郊游便这般不了了之,草草结束。 回到太原城后,眼见着还有半天的时间才是回宫的时辰,几人纷纷返回了府上,打算在府上度过这悠闲的半天假期。 穆靖与小伙伴儿们一一告别,等他回到宫里的时候,天上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 章节目录 第七十四章 朝会 这场雨一下又是六天的时间。到了第七天,正是开元元年五月二十五日,大朝会的日子。 一大早上醒来,穆菡神色愈发忧愁,连日的大雨不仅没有减缓,今早反而演变成了倾盆暴雨。昨夜里穆菡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一直到了半夜才勉强睡着。 喝了一碗米粥,又将药汤喝下后,穆菡在绿珠儿的服侍下朝着太极宫走去。今日正是大朝会的日子。 刚迈进门,外面便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滚雷声。穆菡脚下顿了顿,肃容走上丹陛。 百官见礼后,安静地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穆菡微微眯着眼,借着太极宫内有些昏暗的烛火扫了一眼下方的大臣,目光停在了佝偻着腰身昏昏欲睡的武寿身上。 似有所感一般,武寿打了个盹,有些茫然的抬头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太极宫殿,又地下了头,继续打盹。 就在穆菡准备宣布退朝的时候,宫殿外传来了一阵骚乱的声音。一浑身都是泥水的小吏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跌跌撞撞地跪在了殿内。 “皇后殿下,汾水水位暴涨,太原城外河堤决口啦!” 小吏打着摆子,勉强把一句话说完整,便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 小吏话音落地,整个太极宫内一片寂静,但与刚刚的百无聊赖死气沉沉不同的是,所有人都搭起了精神。借着朝会功夫打盹的武寿也挺直了腰板,瞪大了一双浑浊的眼珠盯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小吏。 姜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快步的走到小吏身前,弯腰,抓住小吏的衣领子一把把小吏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吏被姜渊狰狞的面孔吓得软成了一滩,两只胳膊好像一只螃蟹一样在空中来回挥舞着,肮脏的泥水顺着衣角练成了串儿滴落在华贵的地毯之上,却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咳咳……姜大人,稍安勿躁!”武寿咳嗽了两声,慢腾腾的从席位上站了起来,喘着气冲着姜渊说道“这只是你工部的一个小吏,你还是先放下他吧。我想水利员外郎应该也快到了。” 被姜渊松开的小吏瘫坐在地上,这时候弱弱地哭喊道 “我家大人已经被洪水冲走了!” 刚刚平息下来的姜渊再一次怒气勃发,他猛地转过头来,赤红这双眼盯着瘫软在地的小吏恶声喝问道“你说什么?我派了十几个水利员外郎值守汾水河堤,都冲走了不成!” 小吏被姜渊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武寿站在靠后的位置上不时地咳嗽两声,场间所有人或低头沉思着,或昂首挺胸挺直腰板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着,偌大的太极宫殿内除了姜渊粗重的呼吸声外,就只有外面哗啦啦的雨水声,夹杂着三五不时的轰隆隆的雷声。 穆菡敲了敲案几,朗声吩咐道“姜爱卿,武爱卿,稍安勿躁,本宫已派人前去接应水利员外郎,等他们回来,现场的情况如何自然一清二楚。 绿珠儿,先扶他下去休息。” 绿珠儿小声应了下来,走下丹陛,搀扶着满身泥水的小吏走出了太极宫。 姜渊张了张嘴,下意识地伸手抓了抓,终究颓然地放下了手臂,草草的行了一礼后,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此时的姜渊依旧是蒙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昨日里还好好的汾水河堤怎么到了今天就决堤了呢? 自从四月底发现今年雨水增多以后,姜渊就一直非常重视各地的河堤情况,派遣了所有的水利员外郎出去监视河堤情况,为的就是在各地河堤有决堤迹象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上一次大朝会上,武寿旧事重提,更令姜渊警醒不已,这七天时间里,他几乎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河堤上。可是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他仅仅是参加大朝会的这么一小会儿,自己最不希望的情况就这么发生了。 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至少对于姜渊来说是难熬的。他的脑子里一直是乱糟糟的,根本静不下心来。身为工部尚书的姜渊,自然知晓汾水决堤的后果。 太原城外汾水环绕,在这期间是太原七成的田亩所在。在这里种田的百姓往昔里依靠汾水的便利灌溉田地,每年都能有不错的收成。汾水两岸的田亩粮食产出更是整个河东道的大粮仓。 赵征征战在外,搬走了河东道大部分的粮食,整个朝廷都指望着今年的夏收呢。如今汾水决堤,两岸的田亩定然会遭殃,这整个朝廷的指望就此落空。 现如今朝廷存粮根本无法支撑到来年的夏收,顶多到来年的二三月份。这还是把出征在外后续需要的补给刨除在外的结果。一旦没有存粮…… 姜渊简直无法想象没有存粮的后果。 想到这儿,姜渊整个人已经被汗水湿透。回想起赵征出征前在书房召见他们的时候,将整个朝廷,整个后方拜托给他们的殷切话语,姜渊就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不怕承担责任,更不怕罢官去爵,他怕的是,辜负了陛下的重任!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难熬的。姜渊这个工部尚书能想到的,宁瑜这个户部尚书都能想到,他甚至想到的更多更远、 陛下亲征收复河南道河北道这都是顺手而为的事儿,这次亲征更具体更实际的意义在于,陛下借助亲征大胜而归的大势一举执掌朝堂,夸耀武功,打响赵家皇室嫡出后人的合法地位,为后面收复失地打下基础。 哪怕以后的每一次亲征都以失败告终,哪怕以后赵征再不会御驾亲征,都没有关系。但这一次,他必须赢! 不仅要赢,还要赢的漂亮,赢的毫无瑕疵! 如今整个天下,近至山南、江南、岭南道,远的譬如楚国、西北,全天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河南、河北两道,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这场御驾亲征。胜了,往后统一天下的步伐将格外顺畅,败了,天下将再度陷入纷争乱战之中,十五年前长安之乱的流毒将继续在这片土地上肆虐,并且归期不定! 章节目录 第七十五章 事发!汾水决堤 赵征这次的御驾亲征其军事意义要远远弱于其政治意义。因此,这次亲征必须胜,并且胜的完美。 仗必须赵征自己打,不仅如此,他不能有大的败绩,不能损兵折将,不能滥杀无辜,不能肆意妄为。这是战场上的要求,战场之外,还要后方安定,打下的地盘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尽快恢复生产,不能出现大规模的流民灾民…… 要求太多了! 但这就是全天下的人对这一次的御驾亲征的标准要求! 如果要求不高,如何能让人信服赵征这个皇室嫡出后人呢? 而现今,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突然间,汾水河堤,塌了。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两岸田亩被毁,两岸百姓流离失所,夏收、秋收全部泡汤,这就会导致粮食严重不足。粮食不足则无法为前线继续提供充足的辎重补给,给本就艰难的赵征平添困难,让本就困难重重的亲征之路难度更上一层楼,除此之外,粮食不足将会让这个初生的朝廷在民间公信度降低。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让百姓吃得饱穿得暖,百姓才会从心里承认这个初生的朝廷,连最基本的吃都解决不了,百姓为了活命,不会思考忠君爱国的。 这一点,满朝文武都十分清楚。百姓是百姓,官员是官员,官员忠君爱国,殉节死国是应有之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穿上大秦官服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一旦在有心之人的鼓动下,造成哗变,就算哗变范围小,很快被镇压,其产生的深远影响与后果,对于这个初生的朝廷来讲,也将是灾难性的。 在听说汾水决堤的消息的瞬间,宁瑜没有思考什么时候决堤的,为什么决堤,他将利害关系过了一遍后,立刻就已经开始计算朝廷手中的粮食储存量,在得出不够撑到来年的夏收这个结论后,宁瑜立刻开始思考对策。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不仅对于姜渊与宁瑜来说,对于穆菡来说,同样如此。 她,大秦皇后,兵部尚书穆勒嫡女,武勋世家,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将军,大秦皇帝陛下御口钦点的监国! 但这些头衔都还不够,在这场可以预见的灾难面前,都不够。 尽管水利员外郎还没有赶回来禀报现场情况,但聪慧如穆菡,已经在短短的几刻就将这件事儿产生的后果思考了一遍。 从她成为监国以来,不仅是赵征的老对手们,就连支持赵征的姜渊等人,也对她一介女流执掌监国大权颇有微词。只不过是这段时间里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也就没人提起过这事儿。 现在不同了。现在有事情发生了,汾水,决堤了。 穆菡甚至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满朝文武百官对自己身为监国的指责,看到天下盛传自己牝鸡司晨,霍乱国政,看到夫君失望的眼神,看到百姓流离失所,看到夫君御驾亲征失败,看到天下烽烟四起,重归乱战,看到后世史书将自己打入奸佞之列,看到累世功勋抗击北蛮的穆家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穆菡思绪翻涌,尽管她依旧端坐在那里,高高在上,威仪天下,但她的内心,有些慌乱。她的眼神四处乱飘着,她渴望自己的夫君在身旁,帮助自己,告诉自己,这些都没什么,他是她坚实的后盾。 但她的周围空无一人,从小跟随在身边的绿珠儿也不在,她只有一个人,端坐高台,孤身一人。 穆菡轻轻地咬着下唇,闭了闭眼,将心中的慌乱压了下去。她知道,在这段难熬的等待时间里,应该说点儿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沉默,所有人都可以不言不语,唯独她不行。她开始回想,回想自己的夫君,如果他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会说什么? 她想到了满满一书房的书,那些书里的内容,很多她都看不懂,但那些书都是夫君这些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出来的。她想到了无数个夜晚里,一身疲惫的夫君伏案书写,红袖添香的日子,和着外面的北风,窗上的剪影,那时候没有御驾亲征,也没有汾水决堤,有的只是两个少年人温馨的相处,偶尔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穆菡睁开了双眼,眼中没有了慌乱与不安,她审视着下方端坐如泥塑木雕一般的百官众臣,有人面无表情,有人冥思苦笑,有人满面愁苦,有人神游天外,也有人事不关己。穆菡的目光略过一众文武百官,视线投放到了大殿之外。 “为何人还没到!再去催!” 穆菡的声音清冷而清晰,回荡在宽广的太极宫殿内。 门外值守的侍卫领命,又派出一队人冒着瓢泼大雨出了宫。 穆菡收回视线,目光从一脸焦急颓丧的姜渊身上一扫而过,落在了他身边的诸葛琼身上。朱唇轻启。 “诸葛琼。林羡。你们二位一个是吏部尚书,掌着百官政绩考评,一个是刑部尚书,掌着我大秦刑狱律法。都给本宫说说,河堤失守,水利员外郎这么久人都不见个踪影,是个什么章程!” 林羡是个“实诚”人,闻言起身回话“回殿下,据工部尚书姜渊姜大人所言,他早已在月余之前便将任务分排下去,且水利员外郎执掌水利土建之事,有监察实报之责,此时河堤垮塌,已然过了两刻有余,仍未有回报,按我大秦律法,有失察渎职之责。加之此次河堤垮塌影响深远,后果严重,按律当行秋决!” 穆菡点了点头,目光偏移,“嗯,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未知晓,等人回来,是失察渎职,还是其他的原因,都交给你刑部来查,林羡,你可要审仔细,审清楚了。诸葛琼,你也说说。” “回殿下,臣等是按照历年规程补缺升迁,各部的考评都有本部堂官首官用印后,才交我吏部,经核查属实后裁定的。” 穆菡盯着表现恭谨十足的诸葛琼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六章 争论 几人先后回话后,外面派出去的人终于有了回应。 一名宫里的侍卫身着盔甲,行色匆匆赶回。 “回禀殿下,属下先后派遣十七队下属前往各处查探,已有结果。” “嗯。说说吧。”穆菡站起身来,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掌攥了攥,掌心满是汗水,但她面上并不显露,扬了扬下巴,对着跪在下方的侍卫统领吩咐道 “也别冲着本宫说,给这满堂文武大臣都说说,这是个什么情况!” “是!”侍卫统领应下后起身“十七队下属反馈消息为,所有人尽皆殁于汾水!”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不过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闭嘴不言,等待侍卫统领继续解释,整个太极宫在喧闹了瞬间后,很快又恢复成了一片安静。 穆菡沉声问道“什么叫殁于汾水?他们是无颜见朝廷投河自尽了不成?” 侍卫统领回道“回殿下,据下属回报,他们赶到汾水畔之时,未曾见到本人,倒是有人在河里见到了大人们的尸体。属下组织打捞后发现,大人们早已没了声息。属下等已打捞上大部分尸体,据属下推测,其余下落不明的,多数也应当是遭遇不测了。除水利员外郎外,属下等还打捞上来数十名工部属官。据工部辨认,应为水利员外郎属官。” “缺了几具尸体?” “回殿下,缺了一具。是工部水利员外郎文衡文大人的。属下去工部问询过,文大人不再工部。文大人的家人说,文大人今早直接从府上出发去了汾水河堤上,再未见到其人。” “河堤上是个什么情况?” “回殿下,属下亲自去汾水看过,入目所见,已化为一片菏泽,远处的天涯山等地势稍高所在,山坡上尽是避难的百姓。河水中也有许多百姓的尸体被冲下来。两岸田亩已经化为汪洋。” “河堤呢?” “属下回来时汾水河道已经基本看不见,属下派了人马往上游、下游查看,还未收到消息。就太原城附近一段看,所有河堤已经全部坍塌。” “嗯。你下去吧。” “是!” 侍卫统领离开了大殿。整个大殿依旧安静,只外面的大雨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和着不时响起的雷声。 穆菡扫视着下方安静的百官,正与武寿对上,武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走到中央。 “殿下,臣有本要奏。臣弹劾工部尚书姜渊,渎职失察,致使汾水溃堤毁田,使两岸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望殿下明察!” 武寿说完,跪伏在地。 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在武寿弹劾姜渊后,原本安静的大殿瞬间沸腾了起来,御史台的御史哗啦啦站起来一大片,纷纷跪伏在武寿身后。高呼着“望殿下明察!”就连许多其他部门的官员,也纷纷起身跟随。粗略看过去,跪伏在大殿中央的官员黑压压的一片,竟然占据了殿内三分之一还多的人数。 穆菡一双凤眸扫过下方一众官员,投射到摇摇欲坠的姜渊身上,此时姜渊嘴唇发白,浑身汗如雨下,正颤巍巍地要站起身来自请圣裁。 一边是“恭请圣裁”的三分之一大臣,一边是汗如浆下准备认罪的姜渊,一边是满脸愁苦凝神思索的宁瑜,一边是百无聊赖剔牙打哈欠的武将,四种大臣,四种表现,代表了四种对汾水决堤事件的认知。 这一幕让穆菡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以前赵征说过的话。 “面对天灾,有的人想保住官位,有的人想排除异己,有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人想着的是受苦受难的百姓。这四种人基本将官场所有种类的官员都概括了。人要做官,有的人想要荣华富贵,有的人想要光耀门楣,有的人想要施展抱负,有的人想要为民请命。这四种人,没有好坏,没有对错。全看你怎么用了。一心想要施展抱负的人可能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眼高手低之辈,一心想要为民请命的人可能弄巧成拙,反而排除异己的跟光耀门楣的,可能做得更好。” 那是在一个寒冬的夜晚,穆菡清楚的记得满脸疲惫的赵征正在写一本晦涩难明的书,见自己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这才随口跟自己说的。 眼前这群人又都是属于什么样的官呢?他们又都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当官的呢? “他们各有各的目的,这不要紧,我们都能给,但我们要明确自己的目标。我们要抽离出来,独立于外,站在场边看事情,不能参与其中,否则就很容易被人带着走,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外如是。” 穆菡清楚的记得,赵征用这么一句听起来很有道理,仔细琢磨又有些似是而非的话做了结束语,然后他就扔掉毛笔,准备休息了。 “赵卿,” 穆菡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神色难明的赵莹,出声问道。 此时的穆菡心里是矛盾的。赵征那一席话说起来容易,真的实际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这本身就是事关整个朝廷的事情,她又如何将自身抽离出来,独立在外地看事情呢? 姜渊这个工部尚书是坚定的皇族拥趸,是朝堂之上非常有力的一把武器,但此时,这把有力的武器却为自己招来了大麻烦。穆菡是想保住这个人的,但保住这个人就意味着自己这个代表了皇帝的监国人选做出了选择,不再公正。当裁判的亲自下场,以后谁还会找这个人当裁判? 如果将姜渊推出去,裁判的公正性是保证了,但作为一名明确的满朝皆知的皇族拥趸就这么被推出来了,其他的皇族拥趸,以及那些处在观望中的官员怎么想? 不论怎么选,事情似乎都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不论怎么做,似乎都注定了要有所损失。此时的穆菡恨不得姜渊这个人从来都不存在过,恨不得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坐着的是世家的人,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从容的选择把ta推出去,顺从这三分之一的官员的意愿,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是秋决还是夷三族,都可以。 章节目录 第七十七章 酝酿 被点了名的赵莹不慌不忙地越众而出。行礼之后,慢吞吞的开口 “回殿下,以臣所见,此时不是追究问责的时机,城外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汾水依旧在我大秦国土之上肆虐,当务之急我等应先抚恤灾民,尽量将灾情带来的影响消弭。现在已经是五月末了,雨水不可能一直下下去,总有停下来的一天,汾水也不可能一直肆虐下去,大灾之后必有瘟疫,这灾民抚恤,水患治理,瘟疫防治,粮食问题等等等等,都是亟待解决的事情。” “而姜渊身为工部尚书,尽管在此次汾水决堤事情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执掌工部,对工部了解最深,与其在此时追究责任,争论对姜渊的处置,不如让他戴罪立功,消弭水患,等灾情过去之后,再谈其他。殿下,臣说完了。” 说完之后,赵莹站在原地,低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武寿。、 武寿果然没有让赵莹失望,听完赵莹的话后,武寿挺直了腰身,虽然没有起身,却显得气势十足,不复之前的老态龙钟。 “赵大人,你的见解请恕老夫不敢苟同。” 赵莹淡定自若,瞥了一眼武寿后,淡淡的问道“哦?那不知武大人有何高见啊?” 武寿在身边的御史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侧身与赵莹对视, “此汾水决堤不论个中缘由如何,他姜渊这个工部尚书都逃不脱一个渎职的罪名,况且陛下这场东征其意义如何,想必不用老夫多加赘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么大的纰漏,赵大人竟然认为他还可以将功补过,不仅不依律惩处,反而让他继续在工部尚书这个位子上呆下去,这偏袒的未免太过了些吧。” “武大人,老夫刚刚就已经说过了,这不是偏袒。只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案,他姜渊熟悉工部,眼下最需要工部拿出治理水患的方案来。不用他,难道用一个两眼一抹黑的人,让他先熟悉个三五个月,然后再治理水患不成?我怕到了那时候,水患也不用治理了。哼。” “赵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泱泱大秦没了一个姜渊,偌大的一个工部就运转不能了不成?难道我堂堂大秦上朝,就找不出一个可堪用之材不成?吏部每年那么多候补补缺的人,可排着队等着呢。” “哼,是排着队等着治理水患,还是排着队等着贪赃枉法啊!” “赵大人,所有候补补缺的人选,可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堂官用印了的,你这话,怕是有些不妥吧!” “我有什么不妥的?他姜渊就是做的再不好,工部花出去的银子却是有迹可循的。我大秦立国以来,工部尚书这个位子上出的贪赃枉法之辈还少吗?每年户部批下来的银子说不清去向的现象,在工部还少吗?” “赵大人这是认为我御史台跟吏部、刑部的人也跟着贪赃枉法了?哼,如果赵大人您瞧着我这个御史大夫不称职,尽可以上奏折弹劾老夫。没必要在这儿阴阳怪气的,还扯上吏部刑部。老夫这御史大夫的位子,吏部刑部的堂官位子,是陛下钦点的,圣明不过陛下如是。前阵子陛下才说了御史不可闻风弹劾,我御史台刚整顿完,这闻风奏对的本事倒是让赵大人学了个十成十。” “老夫可没说谁贪赃枉法,老夫说的是工部尚书这个位子现在就数姜渊坐的最稳,也最合适。老夫也没说我大秦没了姜渊,工部就运转不下去了。你武大人如果觉得谁能做的比姜渊更好,大可提出来向殿下举荐。只要他能保证妥善安置汾水两岸灾民,只要他能保证百姓有粮吃,有房子住,只要他能保证水患及时治理。” “赵大人,你提的这些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些,老夫就不信姜渊能做到。” “姜渊是不一定做得到,至少他能尽力做到,武大人举荐的人选,恐怕会尽力贪墨救灾银子吧。况且老夫瞧着你这个御史大夫一呼百应的,难不成你们御史台早就知道汾水要决堤了?” “你……” 武寿被赵莹一番话一顿抢白,直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指着赵莹,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好半天,这才顺过起来。狠狠地一甩袖子将抬起的手臂放下,不再与赵莹争执,转而转向穆菡恭声说道 “殿下,臣奏请即可将工部尚书姜渊缉拿下狱。交刑部主审此次河堤坍塌案件。” “臣等奏请殿下几刻缉拿工部尚书姜渊下狱,”他身后,一群御史呼啦啦再次跪下,齐声喊道。 赵莹也转过身来朗声喊道“殿下,臣奏请殿下,准许姜渊戴罪立功,暂缓缉拿下狱。眼下水患之难已然迫在眉睫,城外百姓流离失所,眼下最要紧的是赈灾,而不是追究责任。每多耽误一刻钟的时间,就有无数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已经过了双方摆事实讲道理的过程,直接来到了下结论的阶段。双方一个是以武寿为首,主要由御史台御史构成的主张即刻追究姜渊责任,一方是以赵莹为首的主张先让姜渊留在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赈灾救民。双方旗帜鲜明,观点突出。此时两方分别奏请穆菡裁决,实际上就是给其余看热闹也好,想解决办法也好,所有还没有表态的人一个表明立场的时间。 这场决议到了现在,其实已经不是穆菡想要如何,就能做出什么决定的了。不说穆菡,就算是换了赵征来,事情也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 实际上要想事情不超出控制,最好的时机就是在武寿表明立场之前,立刻做出裁定,让两方人马没有机会表明立场。那时候,事情的发展走向还在掌握之中。 但穆菡已经错过了那个时机,错过了时机,事情就超出了掌控。 此时不论是赵征也好,穆菡也罢,不论是谁站在上面,都只能数人头了。看看支持哪一边的人多,就要做出什么决定。 当然,也可以不管不顾,我行我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么做之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出现,但这么做的影响,将分外深远。 章节目录 第七十八章 逼宫 这场由汾水决堤而起,中间经历水利员外郎失踪,最后到是否立即追究工部尚书姜渊责任的大朝会到了这儿,已经走到了尾声。但所有人都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一次孤立事件,这次事件将成为所有人心中的一个标尺。 如果最终数人头的结果是主张将姜渊即刻下狱的人比较多,并且穆菡也这么做了,暂且不论灾情的影响,单说这一举动所产生的的影响。最主要的就是皇权的神圣与威严扫地。这么说可能有些危言耸听了些,但联想各方立场以及所有人的立场。 主张下狱的是以武寿为首的世家集团,世家集团是皇族的劲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而被下狱的姜渊,众所周知,是一名坚定的皇族拥趸以及世家叛徒。一个被“民意”裹挟的皇族,一个可以顺从劲敌意愿处置自己拥趸的皇族,还值得人尊敬吗? 其他人如何想,不得而知。其他朝代发生这种事儿之后出现什么情况,各式各样的都有。但联系到赵征是一位复国的,刚刚登上皇位不足一年的皇帝,后果可想而知。 如果最终数人头的结果是主张戴罪立功的人比较多,并且穆菡也这么选择了,同样不讨论灾情,只说这件事的影响。 姜渊是一位坚定的皇族拥趸,这一点满朝皆知,那么是不是皇族拥趸就能获得额外的恩典呢?是不是皇族拥趸就能在触犯律法的时候获得赦免呢?皇族是否公正?纯臣与直臣还有没有生存的空间与余地?是不是皇族喜欢亲小人远贤臣? 站在皇族的角度来讲,姜渊有能力有实力有势力,是一把我在皇族手上的,非常好用的刀。姜渊既不是奸佞也不是弄臣,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但如果穆菡放了姜渊,不管姜渊能力如何,都会给人一种因为他亲近皇族,所以才能够得到如此恩典的感觉。 这种观念一旦形成,才是最要命的。 如果不论数人头的结果是什么,穆菡都要选择与之相反的选择呢?这么做的话,不啻于自绝前程。 这是在商讨一部主官的去留问题,是在商讨有关汾水决堤造成水患遗祸无穷的问题,不是过家家,国家大事容不得儿戏! 因此,在错过了那个最佳的时机之后,无论穆菡怎么选,结果都不是太好。这一点穆菡在看到下方呼啦啦跪了一大片人的时候就想到了,同样的,赵莹这只老狐狸也想到了。不过,想到是想到,再选一次的话,赵莹还是会这么做,用这种近乎逼宫的方式逼迫穆菡这个监国尽快做出决断。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结果只会更坏。 如果赵莹不站出来与武寿唱对台的话,这个朝堂上就会只有一种声音,其他人不发声,就会造成所有人都同意武寿所请的错觉。尽管有许多人跟赵莹想的一样并不认同武寿所请,但他们都没有站出来。 不是畏惧,也不是什么其他更高深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武寿是御史台的主官。要想与他唱对台戏,就必须要求这个站出来的人身份地位与之相对等。 工部主官姜渊自身难保,吏部主官诸葛琼站在武寿这一边,户部主官宁瑜忙着心疼银子跟粮食呢,没工夫搭理他们,况且宁瑜本人没有立场帮助姜渊去彻底把诸葛琼与武寿得罪死,刑部主官林羡是个认死理的,让他说他会觉得姜渊就得立刻下狱,没什么好说的,此时没站出来支持武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兵部主官不在场,其他人忙着看热闹呢,文渊院不够格,数来数去就只有赵莹这个礼部主官够资格站出来与武寿唱对台戏了。 对于这一点赵莹是早有准备的。从水利员外郎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走向有问题了。 穆菡看着下方开始纷纷起身,走出来,然后跪下的官员,很快,大殿之中的官员选择完毕。除了少数兵部那群抱着膀子看热闹的人之外,所有人都做出了选择。结果很明显,根本不需要详细数过去,一眼望去,武寿身后跟着跪着的人数已经超过大殿内官员的一半人数了。 赵莹明显也察觉到了结果已经出来了,他悄悄叹了口气,抬起头望向上方的穆菡,安静地等待穆菡做出决定。 该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无论穆菡做出什么选择,都不是他能轻易改变的了。 “着吏部尚书林羡对汾水决堤案件进行审理,姜渊革除工部尚书之职,念此案案情复杂,城外灾情急迫,暂赦姜渊之罪,暂代工部尚书之职,全力赈灾。” 穆菡朗声宣布完毕自己的决定,扫了一圈下方跪着的官员,什么话也没说,一步一步地走下丹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极宫,徒留下满殿的官员面面相觑。 穆菡已经离开了,跪着的官员也已经站了起来,武寿脸色有些不好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穆菡这是在偏袒姜渊,但偏偏他暂时找不出什么漏洞来。与之相对应的,是他身边的赵莹,脸上恢复了乐呵呵的模样。 武寿看了一眼一脸乐呵的赵莹,转身离开了。 大殿内的官员三三两两地散去。有全程看戏的几个兵部的官员聚在一起一边走着一边高声谈笑着,今天大殿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都与兵部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与他们毫不相干。尽管穆菡一度陷入窘迫之境,但他们全当没看见,这不是对皇权的藐视,也不是他们生出了什么其他的心思,他们不帮穆菡的原因很简单,一来这事儿跟用兵好不搭噶,跟他们没关系,二来他们全体兵部官员只忠于一个人,那就是大秦的皇帝,跟什么皇后什么监国没关系。 宁瑜身边聚拢了几个户部的官员,几个人落在最后面,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慢慢往外面挪动着。 姜渊依旧跪在地上,满脸的落寞,他身边是工部的官员,纷纷陪在他们的主官身边,依旧在大殿内跪着。 赵莹目送武寿离开大殿,脸上乐呵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 林羡行色匆匆的赶往吏部,准备组织人手正式介入调查。 也有数名直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相约找一家茶馆酒楼针对这场别开生面的大朝会进行复盘。 文武百官,形色不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立场做着正确的事情。 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还没结束 穆菡满面威仪地回到寝宫,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然后就这么趴在床榻上哭了起来。 仿佛有满腹的委屈,却无人倾诉,就在刚刚,站在朝堂上的那个位置上,她感受到了深深地恐惧。看着下方的忠臣奸臣直臣纯臣……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行动逼迫着她,逼迫着她做出一个决定,她如何不会恐惧?那是比面对万千敌军还要让她感到窒息的感受。单论武力,下面这群人可能连她一个人都打不过。 但是,朝堂之上,论的不是武力啊! 捂在被子上狠狠地哭了一会儿后,穆菡抬起头,擦干了眼泪。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这群人不论是世家的人,还是所谓的皇族拥趸,不论是孤臣直臣还是奸臣佞臣,在这一刻让穆菡深刻的认识到了,他们可以用,但是不可信! “来人!” 穆菡擦干净眼泪高声呼喝了一声,寝宫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绿珠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吩咐张骥将户部尚书宁瑜,礼部尚书赵莹,工部尚书姜渊召到书房来。” 绿珠儿低低的应了一声喏,转身招呼身后跟着的侍从交代一番后,上前开始服侍穆菡更衣。 换上一身常服,又喝掉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后,张骥过来回复。穆菡起身来到了书房。 书房是赵征的,整个书房很大,但却放满了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了一堆堆的书籍,测面还用标签标明了都是什么。这间书房平日里除了赵征与穆菡,很少有人进来。 穆菡来到书房的时候,三人已经在内等候了。穆菡坐在了上首位置上后,没有寒暄客套,开口便直奔主题。 “如今城外的情况如何了?几位可有什么章程?” 选这三个人其实是有穆菡自己的考量的。 赵莹虽然是礼部尚书,但他是皇室的人,是绝对可靠的人。赵征能有太原城作为基地进行发展,全赖赵莹多年经营,并且在当年接到赵征的时候没有什么其他心思,直接让赵征入主太原。 至于其他两位,则是实实在在的赈灾需要。户部需要出钱出粮,工部需要拿出方案对坍塌的河堤进行修补。 赵莹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姜渊仿佛还没有从大朝会上的打击之中缓过神来,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宁瑜则一脸的愁眉苦脸,仿佛要割他的肉一样。他摇了摇头,冲着穆菡拱了拱手开口道 “殿下,臣等还未得到具体受灾情况的现报。” “张统领呢?”穆菡问道。 早有在门口候着的寺人匆匆离开去传旨,不一会儿,张骥身着盔甲走了进来。 “汾水两岸受灾情况如何?” 张骥与穆菡两家是世交,因此张骥也不客气,直接起身开口说道 “就在刚刚,臣派出去的禁卫已经回来,他们沿河做了简单的探查,情况不是很好。粗略估算,汾水决堤范围很广,断断续续有五十余里范围,受灾范围更是几乎贯穿了整个汾水两岸。受灾百姓粗略估计有数十万。” 穆菡安静地听着,等张骥说完后抬头看向宁瑜。宁瑜自知躲不过去,苦笑着开口 “殿下,户部的存粮顶多支撑百万民众两个月的量。” “各家粮商呢?”穆菡转问道。 “近几年虽然太原还算平静安稳,但受天下形势的影响,各家各户都在屯粮,粮价也一直在上涨,照比承和十四年的粮价,已经翻了一番了。想让他们拿出粮食来,很难。而且臣在进宫的路上看到,城内的百姓已经开始在各家粮店门口抢购粮食了。臣粗略看了看各家粮店门口的牌子,粮价已经涨了一成。也有几家粮店直接关门了。” “这场大雨还有多久能过去?” “根据司天台的估算,应该会持续到六月初,至少要等十几天后才会迎来好天气。” “六月抢种一番,到年底还能有收成吗?” “能,补种抢种一直以来都是历朝历代面对灾害的一种方法,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就算按照最乐观的结果估计,也要三四个月之后才能有收成。但是户部的存粮只够两个月的量。这还是建立在灾情不会扩散的基础上。” “除了赈灾之外,面对这种天灾,民众之间最容易滋生叛乱,这一点也要注意。” 穆菡听着众人三三两两汇报上来的消息,手指敲打着案几,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哒哒声。 消息还算全面,但没有一样是好消息。粮食不够,抢种撑不到时间,各家粮商哄抬粮价的苗头已经显露,如果仅仅是哄抬粮价还好,至少还是往外卖的,现在穆菡最怕的就是粮商不再向外出售粮食。从宁瑜的口中可以听出来,太原城内已经有这种苗头了。几家粮商粮店关门,那么就会有更多的粮商跟着关门。 四个人汇报完毕后,就安静了下来,直直的望着穆菡,等着穆菡拿主意。 赵莹双唇嗫喏了一番,最终没有说出口。其实他想建议实在不行就让赵征回来。暂停东征,但转念一想,发现眼下的窘境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办法变出百万民众两个月的口粮来啊。 穆菡再次感受到了深深地无力,她强自打起精神来,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对策。 蓦地,穆菡眼前一亮,她急忙站起身来,匆匆走到书架前,一排排的开始查找。 赵莹四人被穆菡的动作吸引,他们不知道穆菡在找什么,也不敢随意乱动,与这间书房有关的传说他们也是听过的,这间书房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但书房内的书籍,赵征从来没有给其他人看过,就连打理书房的工作,都一直是赵征身边的卢平亲自做的,能够走进这间书房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都过来,帮本宫找找一个写着‘经济’的分类。” 穆菡找了两个书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一边继续往下找着,一边开口吩咐道。 “是!” 四个人加上绿珠儿赶紧起身跟了上来。 偌大的书房里密密麻麻的放了太多的书架,六个人很快四散开来开始一个一个地查找过去。 章节目录 第八十章 书房议事 大秦的印刷技术并不普及,印刷技术是用特殊的泥土烧制成一个个的字模,然后在字模中选出需要的字排列成要印刷的内容,再在字模上刷墨,用纸覆盖在字模上压好,再揭下来,一页印刷书页就算完成了。但这其中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也是大秦的印刷技术无法普及的原因。那就是墨。 印刷技术的出现就是为了解决人工手抄费时费力的问题,降低书籍生成的成本。但大秦现有的所有墨中,名贵的松烟墨可以将字模上的字完美的呈现出来,其他廉价的墨则不行,用其他墨印刷出来的书页,纸张很难成型地完整的从字模上揭下来,就算完整揭下来了,也会出现字迹模糊,氤成一团等各式各样的问题。 因此,大秦确实出现了印刷技术,但印刷技术根本无法普及,对书本的流通推广作用微乎其微。从印刷技术出现开始到现在,这种印刷技术依旧是贵族世家手中的玩具,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印刷出来的书本。 也因为这个原因,在大秦,书本依旧是非常昂贵的贵重物品。 书房里的几个人以前只远远地看到过书房内的藏书,就已经十分震撼惊叹了,此时来到近前一一查找,更能直观地感受到书房内浩如烟海的书籍所带来的冲击。 在这个时代,房子车子骡马固然算得上资产,但真正可以用来传家的宝贵财富,依旧是这一本本的书籍。眼前一书架一书架的书本可抵万金。 这无关身份地位。书房里的六个人,除去穆菡绿珠儿与张骥不说,其他三人也都算得上颇有家资的人。赵莹本就是皇室,更是在太原城留守多年,家底不可谓不丰厚,姜渊本就是世家出身,家里藏书可谓汗牛充栋,至于宁瑜,本人掌管着大秦的钱袋子户部,所见过的钱财更是数不胜数,可就算是这样的三个人,在面对这一书房的书籍的时候,依旧有一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 更何况在近距离翻找的时候他们发现,这些书籍竟然一本都没有听说过,更从来没有看过。 这些可以算得上是孤本了! 三人从最初的快速浏览寻找,到后来脚步越来越慢,看到一本书就忍不住想要拿起来翻看一二,到了最后干脆驻足在书架前,手上捧着一本书认真阅读起来,他们时而欣喜欢笑,时而皱眉苦思,时而脸色狰狞,完全沉浸在书本之中。至于寻找什么“经济”分类,什么汾水决堤,什么几十万百姓受灾,都早已被抛到了脑后。 “找到了!” 安静的书房里传来绿珠儿欣喜的呼喊声,显得有些突兀。三个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的人纷纷抬头怒视绿珠儿。绿珠儿手中抓着一本手掌厚的书本,被三个人这么盯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求助的望向穆菡。 穆菡自然知道这些书本的威力,毕竟在赵征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本人是在桌案边帮忙研墨来着。 “好了,这些书都是陛下所著。陛下曾经下有严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翻看。你们想看的话,等陛下归来,可以去向陛下求个恩典。眼下重点是解决汾水决堤的后患。” 一边说着,穆菡走回席位之上,接过绿珠儿手中的书本铺在案几之上翻找起来。 三人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上的书本,一步三回头的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之上,目光盯着上方低头翻阅书本的穆菡,脑子里依旧控制不住地回想着刚刚看到一半的书本内容。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之中,绿珠儿站在穆菡身后低垂着头,张骥双手扶膝,腰杆挺的笔直,端坐在案几之后,目不斜视;其他三人目光游离,正在神游天外,穆菡则在那里快速翻阅着书本。 “货币体系的意义与价值” 不对。 “货币体系与政府信誉” 还是不对。 “市场经济模式” 好像是这个。 穆菡按照书目索引翻开“市场经济模式”章节,开始仔细翻看起来。 时间在安静的书房中悄悄流逝,就在宁瑜三人遨游太虚归来,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穆菡终于有了动作。她啪的一声将书本合上,抬头看向三人。三人精神为之一振,纷纷坐直了身子,他们知道,事情应该有了结果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合上书本的穆菡自信的仰了仰头,并不急着将书本交给绿珠儿放归原位, “宁瑜。” 宁瑜微微调整了一下身子,应了声“在”。 “户部还有多少银子?” 宁瑜皱眉思考了一番,这才回答道“户部刨除必须的开支,还能挪用的大概有一千三百万两。” “嗯”穆菡轻轻颔首,露出自信的笑容“应该够了。” “给工部拨三百万两用作重修河堤。其余的一千万两全部拿出来,准备购粮。” “购粮?” 三人听完一惊,齐齐惊呼出声。穆菡自信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对,购粮。但不是现在购入,而是先准备好,等本宫的命令。” “另外,留出百万灾民二十日的口粮,其余的粮食全部拿出来准备着,一旦粮商粮价超出现在粮价的一倍,就立刻分批抛售粮食。张骥。” “将禁卫派出去暗中调查各大粮商,务必将各粮商每日售出的粮食与预计售出的粮食,粮食价格全部掌握。每日汇报一次。” “殿下……”张骥有些犹豫,刚开口就被穆菡打断。 “本宫知道你担忧派出大部分禁军后宫内守卫松懈,没关系,本宫相信我大秦的子民。眼下比起宫内的安危,更重要的还是受灾的百姓。” “是” 张骥低声应了下来。 穆菡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吩咐道“等粮价上涨两倍之时,再次抛售,往后粮价每上涨一倍抛售一次。抛售的量掌握在各大粮商每日出售的八分之一。并且我们的出售粮食的粮价一定要是上次粮商售粮价格。如此抛售,如果他们继续涨价,我们就抛售,等他们开始降价,我们也降,等到粮食价格降到现在的价格后,一次性将市面上的粮食全部购入!” 章节目录 第八十一章 文衡 书房内的议事已经结束,众人纷纷散去。姜渊跟着宁瑜去户部拿拨款的条子,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弥补自己的过错,赵莹抚着胡须慢慢的走着,脑海里依旧回想着刚刚在书房里看到的书本内容,只感觉回味无穷,如饮甘泉。宁瑜一脸的愁苦,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小可爱们纷纷长着翅膀,忽闪忽闪地离他而去了。张骥则在召集宫内禁卫,组织人手准备撒出去开始调查粮食市场。 作为一群聪明人,他们很矜持地没有问询穆菡为什么要在粮食本来就不够的时候还要往外抛售,更没有问穆菡为何笃定了粮食价格会随着他们的不断抛售而降下来。 尽管他们没有受到过现代教育,没有学习过成体系的市场经济自我调控,不知道什么叫道琼斯指数,没听说过期货,也没见过股票,但基本的市场自我调控原理他们还是理解的。因此,在穆菡说完全部计划的时候,他们已经明白过来,在惊叹于这个计划的缜密之余,也对书房里的书本更加感兴趣了。当然,顺带的,对于这些书本的作者,大秦的皇帝陛下,更是充满了敬佩之情。 穆菡送走了这群人后,立刻召了刑部尚书林羡进宫,在等待的时间里,抽空用了个简单的午膳。 林羡得召后,立刻放下了手上的事物匆匆进宫,穆菡依旧在书房里见的林羡。先是简单的问候了一番后,话锋一转,一脸严肃的说道 “文衡找到了吗?” “还没有。” 穆菡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案几,继续问道“林羡,你对这次的汾水决堤有什么看法?” 此言一出,林羡只感觉头皮发麻。 汾水决堤事件经过与后事处理在大朝会上该说的都说过了,此时穆菡问出来是什么意思? 林羡是耿直,但耿直不代表迂腐。在短短的瞬间,无数念头从脑海之中闪过,他抬起头,目光投向穆菡,硬着头皮回答道 “臣以为此事已经很清楚了。” “哦?怎么清楚了?汾水河堤自建成以来到现在,历经上千年,我朝更是每年都会拨款修葺,我大秦立国数百年来历经数次暴雨水灾,这其中汾水只在肃宗年间出过一次问题,就这一次还只是一处微不足道的缺口,怎么到了现在,几十里的河堤就突然一起坍塌了?工部的水利员外郎为何全部消失不见了,连个汇报的人都没有?这事儿你就不觉得蹊跷吗?工部从上个月开始就一直在监视着汾水河堤,如果有什么问题,他姜渊还没这个胆子胆敢隐瞒不报,这事儿也隐瞒不了。” “现在其他人都已经找到了,唯独缺了文衡,文衡是生是死尚未可知,但以本宫之见,只有找到文衡,这一向稳固的汾水河堤为何会突然坍塌的事儿,才算是水落石出,此时说什么一切都明明白白,怕是为时尚早吧。” 穆菡的一席话说的已经如此直白露骨,就差直接告诉林羡她怀疑这是一桩阴谋,有人故意掘堤毁田,这场天灾实际上是人祸了,林羡要是在听不出来,他这个刑部尚书也就不用当了。 “殿下,此事却有蹊跷,臣回去后会立刻组织人手查探,沿河搜寻文大人,务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水落石出的。” 穆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还是本宫的怀疑,未避免造成朝臣恐慌,知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只希望是本宫多心了。” 林羡走了,带着穆菡的授意,与满腹的疑惑,一脸凝重地离开了宫中。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穆菡与绿珠儿两个人,穆菡一直挺直的腰身立刻软了下来,浑身的自信与逼人气势瞬间消散无踪影。 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将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汾水坍塌的河堤自有工部姜渊去料理,有了户部拨款的银子后,相信应该很快就能解决。然后是粮食的问题,夏收是不用指望了,沿岸几十里的田亩全部化为汪洋,只能等六月雨停之后,再补种一茬秋收的稻种,这段时间内虽然粮食不够,但也已经有了相对应的办法解决,这种平抑粮价的方法是阳谋,就算各大粮商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也没有阻止的办法。连日阴雨的情况下,如果他们不敢进出手手上的粮食的话,相信放在仓库里,也是发霉腐烂的结果,至于他们继续挺着不降价,赌朝廷的粮食不够这一点,穆菡相信他们不敢赌,如果赌输了,他们会赔的血本无归,况且他们也不知道朝廷具体有多少粮食的。最后就是汾水决堤的事情真相了。 虽然穆菡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是一次有预谋的人为的人祸,但仅仅是怀疑就已经够了。自己给出了方向,林羡已经在着手探查了。 仔细回顾一番,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吩咐绿珠儿拿来笔墨纸砚。 上好的狼毫饱沾了特制的墨汁,穆菡悬腕于信纸之上,却迟迟不能下笔。 她有太多太多的心里话想要跟赵征诉说了,有满腹的委屈想要倾诉,到头来却不知从何说起。 赵征带着她亲手制作的墨自然是极好的,墨汁顺滑而浓稠,穆菡停笔悬腕如此之久,那一滴墨汁只是悬在笔尖,始终不曾落下。 穆菡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回放着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从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时的喜悦,到连日大雨的担忧,从大朝会上骤然知晓汾水决堤时的慌乱,到被群臣逼迫时的无助,从缺粮缺钱什么都缺的窘境,到翻看书本找到解决办法时的喜悦,那种欣喜,那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脑海里不断回想着,面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像极了一个傻子,脸上的妆容也被泪水冲成了一团,红的白的,一缕缕,一道道地,挂在脸上。 最终,所有的情绪全部收敛,穆菡将手中的狼毫搁置,唤来绿珠儿伺候自己洗漱,将面上已经毁掉的妆容洗尽后,浅浅的上了个淡妆,只擦了点点腮红,用了点浅色的口脂,戴上一支简约的凤钗后,换了一身常服,重新坐在了案几之后,重新拿起那支狼毫,饱沾了墨汁,嘴角欠着微笑,有些欢快的写起了信笺。